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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想见江南     红色王座txt下载     红色王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显赫吴家

    中央军事委员会是掌管全国武装力量的最高军事领导单位,通常有一正二副若干委员构成,可谓是国之中枢,权柄滔天。

    说起来,薛安远能走上这一步,在时间跨度上看来,确实是稍快了,这一快,便让薛安远成了军事委员会上最年轻的委员,年仅六十一岁,较之其它三位主席,五位委员年纪最轻的那位,都还年轻了十一岁,最长着,更是长了薛安远足足二十岁,真可谓是军委里的少壮派。

    但从功勋和资历上看,薛安远出任军委委员一职,却是实至名归的。先从资历上说,薛安远是开国少将,元勋功臣,可谓是根正苗红,从功勋上说,南征一役,薛安远领袖群伦,独放异彩,立下的战功可谓是至高至伟,更重要的是,薛安远几次军事领域里的创新,不单革新了战法,而且开辟了新的建军理论,为我军走向正规,走向现代化,指明了前进道路和方向。这一点,不单在军委会上获得了高度认同,便是几位党内元老,私下里,也瞩意多多。可以说正是这最后一点,为薛安远迈出这至关重要的一步,扫清了全部障碍,获得了一致认可。

    却说薛安远爵进一步,可实际职务并没有调动,毕竟军委的四大部主官和战略炮兵部队,以及海空二军的主官,并无空缺,是以,薛安远也只得暂时以岭南军区司令员的实职兼领军委委员。不过,岭南原本就是大军区里的重镇,更兼薛安远革新战法之时,获得了老首长以及军委的大力支持,各个军事研发部门,都毕集于岭南军区,细细算来。岭南一域的军事力量足足顶上了半壁河山,便是实职安排一位军委委员兼任岭南军区司令员,也不为过。

    是以。薛安远对实际职务没有升调,心中并无块垒。反有几分庆幸,毕竟这军事革新才开了个头,现下,他自己也放不下,调往他处,未必是好事儿。

    却说腊月二十九正午,薛向从松竹斋处。获悉了老爷子升任的消息后,未几,四九城内的上层建筑们,便都知悉了。未及下午。薛家大院便宛若到了正月初一,道喜的贺客走马灯似地来往个不停。起先,薛向还在堂内帮衬支应一二,不一会儿功夫,他自个儿先就受不了了。你道怎的?原来不光是薛安远在军界的老部下、老同事来此道贺,而薛向在四九城交际的那些新朋旧友也来了。

    诸如孙前进的舅舅、华联木器厂厂长马良、调任东城区民政局任副局长的张胖子、五四食堂管委会主任马永胜、卫戍师一团团长邱治国这一干老朋友就不说了,竟然还有京城市委组织部的彭副部长这种新朋友。如此济济一堂,简直没了个转圜腾挪的空间,亏得是日天气晴朗。在两侧花园,摆了几张方桌,才算将客人遮应周全。

    却说薛安远高升的消息传来,自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这薛家人是欢喜了,自然有人家不开心了!

    南海子向西五百步,有一溜空地,这溜空地上千亩大小,独独起了三座宅子,这三座宅子,你若是当作是三户人家,那可就错了,其实这是一家人家,分院而居罢了。这家人家,便是大名鼎鼎的吴家。

    说起这吴家,那可是宇内闻名,“一门双政局,两代五中委”,便是对这家门庭有多显赫的最好注脚。而这双政局说的是现任zz局委员吴老,和他已过世的兄长大吴老。这大吴老实实在在是党内巨擎,元勋人物,乃是参加过党的二大以来,所有党代会的骨灰级人物,只可惜抗战时期,身患重疾,缺医少药,壮烈牺牲了,牺牲时,大吴老正是在zz局委员的位子上。

    至于这五中委,那可都是在世的人物,除了吴老和紫寒将军两位外,还有吴老次子吴铁戈,现任浙东省省长;三子吴歌洋,现任冶金部常务副部长;以及紫寒将军的女婿,也就是陈坤的父亲,刚刚升任中石化工党组副书记、厂长的陈在道。这五位除了陈再道是候补中央委员外,其余四位皆是中央委员,了不得的大官。

    如此一句花,便勾勒出了吴家的门庭尊贵,显赫世家。其实,说这些都是不足道的,也不用细道,单是吴老一人,便足于撑起吴家这片天。因为吴老几乎是除了老首长和季老以外,硕果仅存的几位元勋之一,在党内地位显赫,声望崇高。是以,吴家有吴老在,便是铁打的门庭。

    而此刻,吴家主院内,同样召开着一场家庭联席会议,时近春节,吴家这种大家族自然家训极严,最讲究个团团圆圆,是以此时此刻,吴家自然是子孙尽归,便连外婿也得收束归来。

    这会儿,吴家主厅内,卫士尽撤,妇孺皆隐,只剩了这吴老、紫寒将军、吴铁戈、吴歌洋、陈在道这五位中委,外加吴公子这位长房长孙。说道这儿,又得啰嗦几句了,这吴铁戈和吴歌洋,上面原本有一哥哥,便是吴公子的父亲,熟料这大吴公子年少轻狂,贪花好色,早早地便掏空了身子,去了西方极乐,这吴公子便成了遗腹子,自小被吴老养在膝下,备受宠爱。

    再加上吴老观念极老,还是按照老一辈分家、传家的传统,是以,这吴公子长房长孙的身份,就天然成了吴家的继承人和接班人。是以,这吴公子虽然未有一官半职,可吴家每次召开此类会议,吴公子便都会被吴老叫至膝下,列席旁听。

    吴家人开会,倒是极具民主气氛,形式也极其自由,既无会议桌,也无笔记本记录什么的,便是几人散在沙发上,聊天闲话一般。

    今天吴家人召开会议,虽没明确点出什么议题,可任谁也知道是为何召开。会议初始,便听吴公子叫嚣道:“他薛家人有什么呀,不就是仗着老首长宠幸,邀宠谄媚,溜须起家,论资历论能力,姓薛的哪一点比得上二爷爷,这种幸进之辈能得逞一时,还能得逞一世不成?”

    “公子这是怎么了,头一回听你臧否人物啊,从前便是什么省长、部长都不在你眼中,今儿个倒是转了性了,看来这安远同志还是有特殊之处嘛,要不咱们的公子怎会青眼有加。”

    说话的是吴铁戈,吴公子的二叔,一个五十出头的中年人,红脸方面,长相极是威严。

    吴铁戈身为浙东一省数一数二人物,气场自是极强,可吴公子却是丝毫不将这位吴省长的威严看在眼里,眉峰一皱,道:“二叔,您也甭说风凉话,这薛安远是升是贬,碍不着我什么事儿,我今儿当你们面儿,把话给你们说明白了,薛向这王八蛋,老子放不过他!”

    咚的一声闷响,吴老的拐杖顿在了地板上:“骂骂咧咧,出口成脏,你跟谁说话呢?”

    老爷子虽然极是宠溺这个长孙,便连起名字,也冒着极大的不合时宜,以“公子”命之,便足见老爷子对吴公子的宠爱之情,可宠爱并不代表老爷子没底线的纵容吴公子胡闹,家教涵养,便是老爷子的底线。

    这吴公子见老爷子作色,立时吓得没了声儿。要说这吴公子在老吴家,乃至整个共和国,唯独畏惧的也就是这个爷爷了。

    “大哥,要我说公子这孩子说得也并不是全错,他薛家人实在是太过份了,眼里哪里有咱们吴家。我这儿可不是因为安远同志升任,而心生怨怼,实在是薛家那个小子太不当人子,前次把坤儿打得半残不说,今次又逮着公子,死命灌酒,这是什么做派,怕是土匪强盗也不过如此吧。要说孩子们吃点亏,长长教训,也是好事,我也不会唧唧歪歪,可实际上了,现在四九城谁不笑话咱们老吴家是泥捏的,长此以往,咱们吴家人还有威严么?”

    说话的是紫寒将军,老将军年纪和薛安远相仿,但论起色却是不及薛安远多矣。要说这紫寒将军器宇本狭,功利心又重,上次的军委之路,眼看就要走通了,却被薛向生生地给搅合了,现下眼看薛安远上位,他嘴上说不是为此心生怨怼,可心中实在是纠结难平,对薛向更是恨之入骨。

    吴老摆摆手,道:“别说的这么严重,有没有威严,不是小孩子打架谁胜谁败,就能决定的,比的是对国家的贡献,对老百姓的奉献,大道之争,岂在口舌?薛家那个娃娃,我也见过,不像是不知进退的自傲之辈,况且这几年,总听说这娃娃在下面做的不错,想来应是不假。反倒是公子你,整天就知道游逛,不以人家为榜样,反倒和人家生出龃龉,这样可不好,爷爷我再有能耐,能护你一辈子么?有时候,敌人才是你最好的老师!眼下,你不是瞧不上人家么,就眼下的局势,你猜猜数十年后,你能胜得过人家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 赌戏

    老爷子不愧是智慧深远,一下子便点在了关键上,吴公子自也不笨,当然知道单凭眼下的行市,一个平民,一个已经是副处级干部,数十年后,爷爷不再,自己依旧是平民,而人家恐怕已经位居庙堂,其间差距更不是道里可计。

    吴老见吴公子沉吟不语,以为一席话说得这个长孙幡然醒悟,心下快慰,便起身,拄着拐棍朝自家书房行去。老爷子这一去,会议自然不散而散,吴铁戈、吴歌洋、陈在道三人年岁相当,官位相近,自有一番言语,便也相约而去,寻地儿喝茶去也,独独留下紫寒将军和吴公子这一老一少相顾无言、各自闲坐。

    沉默良久,吴公子忽道:“二爷爷,您放心,这回我定然顺了您的心意!”

    紫寒将军白眉一抖,道:“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儿呢,什么叫顺我心意,我有什么心意?”

    吴公子道:“二爷爷您从来和我都是没话,今儿个能跟我单独待这许久时间,若不是心中憋着话,那真是怪了。”

    紫寒将军凝视吴公子许久,忽然笑了,道:“你这个娃娃,从来就伶俐过人,那你说说我心里藏着什么事儿。”

    吴公子道:“二爷爷您可真逗,方才爷爷在时,您不是说了么,有人堕了我吴家人的威风,这堕了咱吴家人的威风,咱们吴家人焉能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紫寒将军沉声道:“你把你爷爷的话当耳旁风了?”

    吴公子呵呵一笑:“二爷爷真会说笑,我怎敢把爷爷的话不当一回事儿,爷爷的话我可是记得真真的,爷爷说,现如今我和姓薛的还能隐隐齐平,数十年后,便是一在庙堂。一在草野,便是天与地的差别,既然未来我和姓薛的未来有这么大差距。我干嘛要让他继续在官场呆着,省得以后我瞅着闹心。”

    紫寒将军眼睛陡然一亮。“好小子,你放手去干吧,二爷爷保准在背后戳着,你小子的手段,我向来是信得过的!”

    “二爷爷您就擎好吧,这姓薛的在四九城,我还真拿他没法子。可他下到地方,便是蛟龙入浅滩,随便使唤条泥鳅就能折腾死他,还省得你我脏了手脚!”

    “哈哈哈……”

    ……

    这天已是正月初三。薛平远一家已在昨天去了明珠市,也就是薛原、薛阳的外公家。而明天,薛向便要奔赴萧山县。毕竟他现在身在宦海,再不是自由身,而县府原本事儿多。况且薛老三身负全县财政之要,真个是千斤重担压在肩头,自然倍加紧张。

    吃罢晚饭,薛安远参加军委会议未归,家中便只剩了薛家四兄妹。

    屋内炭火彤彤。四方沙发中间的空当被各式礼盒,礼袋挤得水泄不通,小家伙在沙发上跳着脚地奔来逐去,嘴巴里念念有词,似在求佛祖,又似再拜观音。你道怎的?原来小家伙和小意闲极无聊,对这堆薛家收的新年礼物,发生了兴趣,两人便决定以这堆东西为赌局,塞上一局,每人挑上五件,看谁挑得玩意儿的总价高。

    薛向和小晚被强行拖在了一边,作了裁判,这会儿,小家伙和小意已经各自捡了四件,两人出手皆是不准,竟是一件好玩意儿也没选上,皆是捡了一堆烟酒、零食,价值几何虽难料定,但看种类相近,便算作平手,眼下已是最后一挑,是以小家伙格外紧张,毕竟这赌局的胜败可非是无关痛痒,而是赌下了小人儿一年的压岁钱,足足上百元。对这小人儿来言,无异于倾世豪赌,焉能不慎之又慎?

    小家伙跳着脚,在四侧的沙发上徘徊了一圈,最后黑漆漆的眼珠子却是依旧没个定星,忽地,小意挑中一个巴掌大的蓝色小盒,打开一看,竟是一块拇指大小、纯金打造的金龙,这金龙肆意飞张,脚踩祥云,飞腾之势明显,寓意极好,薛向对往来送礼之人,并非全记心头,可这块金龙出自何人之手却是详知。因为邱治国送这块蓝色小盒时,虽未道明盒中装了什么尊贵玩意儿,却是不住在他耳边絮叨小心存放,人多眼杂,别弄丢了。送礼之人,如此言语,无非是变相强调自己礼物不一般,好引起主家的注意。

    却说小意抽得这块金龙,欢喜得哼起了小调儿,手上亦不消停,右手食指和拇指不断捻动,比划着点钞票的模样,气得小家伙哇哇怪叫,小心思里却是无半分主意,轻淡如画的小眉毛立时蹙成了一团,盯着如山似的各式包装,急得快要爆炸了。又搜寻良久,小心思仍旧毫无定计,不过一双眼珠子却是有了定星,牢牢锁死在薛向身上。看来小人儿还是牢牢记住了“有困难找大家伙”,这条颠不破的真理。

    薛向瞧见小家伙眼神儿扫来,心中好笑,却是不知如何相助。不过,薛向决计不会不知道哪个盒子装的礼物贵重,当然,说薛向知晓,非是说他准确记下了谁送的什么礼,或者检验过礼单。而是薛老三深知送礼之人的习性,尤其是这种猜礼贵重的小把戏,只需牢记一条:盒越小,礼必越重,保证有胜无败。毕竟薛家不比一般人家,有资格提礼物上门的,都是有一定身份的人物,他们送礼,决计不会是简简单单就打发了,尤其是再送小盒子时,此种盒内必然非以数量取贵的玩意儿,决计是珍稀之物,比如小意手中的这条金龙。

    是以,只要靠着这条铁律,瞅准了小盒子,保准了能寻出金贵物件儿。

    这薛向虽然知晓此种道理,可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透给小家伙,却是千难万难,毕竟小意虎视眈眈在侧,是决计不许小人儿明目张胆搬救兵的。

    却说小人儿凝视薛向良久,见这大家伙双眼无神,无动于衷,心中十分不喜,羞恼之下,一头撞进薛向怀里,冲天翘起白生生地小腿儿不住摆动,小脑袋抵在他怀里如转磨一样厮磨。

    薛向终于觅得良机,借着小家伙一撞之力,趁势歪到,嘴巴极快地凑在小人儿耳边,轻轻吐出了“越小越好”四字,小人儿得了主意,立时月牙弯弯,忽然想起小意还在左近,脸上立时又变化了颜色,继续在薛向怀中折腾了一会儿,直到小意不住催促“快快选择,过时算输”,小人儿才算做全了整套戏,一骨碌从薛向怀里爬起来,奔着如山的礼盒去了。

    但见她钻进礼盒堆中,先将数十礼盒打散,又指挥薛向将十数个大个儿搬挪开来,然后将一干礼盒铺了一地,继而瞪圆了大眼睛在地上一阵翻寻,最后视线在一块三寸见方的紫色硬纸包裹着的小盒上落定。

    未几,小家伙拾起那块小盒,翻看数息,读道:“东南小胡恭祝薛叔叔鹏程万里,大展宏图!”

    要说薛向一眼瞅见这个小盒,便猜到其中礼物必不寻常,再听小家伙读话,便知盒上竟写了文字,如此一来,更加确定其中东西必然不凡,要不然送礼之人决计不会在盒上留名,毕竟此种行为不符合国人送礼时讲究的含蓄风格,显然其中原因一如邱治国送金龙一般,希望薛家人记住是谁送的大礼。

    薛向细细一想,便知道了这东南小胡必是远在鹏城做常务副市长的胡黎明。细说来,薛向的这些新朋旧友,新年未必相聚,可电话往来,却是不少,其中各人来薛家的礼物从未短过,便是走动极少的汉水苏星河、刘勇,荆口洪天发、耿福林、陈光明也每年有心意送到。

    薛向十分好奇胡黎明到底送了什么玩意儿,便着紧催促小家伙打开,小人儿捧着小盒翻看良久,闻听薛向催促,翻个白眼,却是依言而行,拆解了起来。没成想胡黎明这个礼盒包裹得极其细致,是一层包纸接一层,一连揭了三层,才露出一个红色硬木盒来,打开那红色硬木盒,谁成想里面接着又露出一个粉色的玻璃小盒。

    小家伙拆拆解解了半天,非但不曾着恼,反而越发兴奋起来,其实,这会儿,不光小人儿,便是小晚和小意也围拢过来,眼中满是希冀之色,毕竟这会儿,任谁也看出了小盒中的玩意儿不凡,不然决计不会如此多的裹层,毕竟即便是有人故意恶作剧,也决计不敢给自家伯父玩儿这手。

    果然,小家伙轻轻揭开那粉色玻璃小盒的盒盖,盒内竟现出一汪水来,那水绿澄澄,纯郁郁一团,未几,便染得粉色小盒也化作纯绿,又过片刻,仿佛这方圆米余的空间,包括沙发前的彤彤炭火也给染透了,整个空间似乎充满了魔幻色彩。

    三小皆看得傻了,薛向也是瞧得一愣,未几,醒悟过来,伸手进盒,将那团绿水取了出来,凑到近前,才看清那汪绿水的本来面目,竟是一块寸许长、三厘米宽的玉佩,那玉佩满啄云纹,一侧铭龙,一侧雕凤,异常华美瑰丽。

    薛向后世虽是业余古玩爱好者,可眼前这件玉佩的材质却还是能认出的,显然这是一块在帝王绿翡翠中都称得上极品的古玉佩,不必细究其文物价值,单是这种品级的翡翠,在后世,随便一件指甲盖大小的戒面,便是数百万的价格,眼前的这枚玉佩,用一句“稀世奇珍”来形容毫不为过。

第一百一十八章 萧县大拜年

    待薛向取出这块玉佩,不用分说争辩,任谁也知道这场赌戏,谁胜谁负了,小意倒也干脆,从荷包里掏出一沓红包,朝小家伙递了过来:“整整五十五块,你点点!”

    小家伙赌品上佳,历次牌戏,都讲究个光明磊落,今次靠着薛向指点,才得获胜,小人儿也知道胜之不武,哪里好意思要小意的赔注,遂一把推了回来,腆脸道:“说着玩儿呢,你还当真呢。”

    小家伙极少这种不好意思的模样,面红齿白,笑模样极是可爱,瞧得薛向一乐,小家伙瞅见不依,一头扎进薛向怀里,开展新一轮军事打击,薛向陪着她嬉闹片刻,忽把手中的那块玉佩递向小晚:“小晚,这个物件儿,就你拿着吧,我看你平素也没个手饰装束,都大姑娘了,这怎么行,这块玉佩正好配你,拿着戴吧。”

    小晚微愕,复急摆手道:“我不要,这玉佩太显眼,也没法儿戴出去,还是送小适玩儿吧。”

    要说这块玉佩宛若九天神器,又是女性配饰,这女孩儿家见着,岂有不喜欢的,小晚一样爱极了这块玉佩,只不过看小家伙盯着这玉佩不放,不愿和它争抢,便做了推辞。

    薛向笑道:“这也不是小孩儿玩具,正是你这大姑娘戴的,虽然戴出去扎眼,咱可以在自家房里戴着乐呵呀,拿着吧,小适现在用不着,等她用着的时候,大哥也送她一块。

    小家伙现下已近十岁,再不是只顾玩乐,不通人情的小不懂,看了半天,也知道姐姐定是极喜欢这块玉佩了,只是眷顾着自己。小心思感动之余,便道:“二姐,你要吧。我不喜欢这个颜色呢,我喜欢紫色。下次寻着紫色的就归我,不过,可不算大哥送你的,而是我送你的,因为这玉佩可是人家搜出来的呢,不许大哥滥做人情。”

    小家伙一席话,逗得大家全都乐了。

    小晚依言收了玉佩。薛向生怕其中还隐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贝,毕竟现下人情往来,亲近如胡黎明、邱治国送这金龙、玉佩已经有些不合时宜了,他还得找机会还个等价物品。毕竟该注意的还得注意,免得另生枝节。这胡黎明和邱治国的大礼都不便收,其他人的礼物倘使珍贵,更不适合,往自家荷包划拉。是以。薛向便招呼三小,一道拆解眼前的一众礼盒。

    又过半个钟头,所有的礼盒拆解完毕,薛向心头松了一口气,原来剩下的数十礼盒。再没了价值超过百元的物品,最多者便是烟酒,最贵者无过虫草、人参,算得上是正常往来走动的普通礼品。

    却说四人拆解完礼盒,又把礼品归类放好,这才重新坐回了沙发,时近十点,薛安远依然未归,小家伙几人却也毫无睡意,你道怎的?原来三小皆知明天薛向便要远赴辽东,心下不舍,想多陪陪这个亦父亦兄的大哥,小家伙更是不住在薛向身边磨菇着要去辽东念书,可薛向却知道小孩子频繁更换学习环境,对学习、身心都极其不利,是以,便拿薛安远出来搪塞。

    小家伙年少一岁,又懂事数分,知道自家的这位大伯晚景孤单,确实要人陪伴,是以,磨菇了一会儿,便歇了声儿,未几,又闹腾着要薛向答应她,晚上给她说一夜的故事,要求获准后,这才又得展演。

    薛向陪着三小说笑聊天,直到中堂的挂钟敲响十一下,薛安远的身影这才出现在院内。

    薛安远进得堂来,小家伙和小意跳着脚上前,收拾大衣的收拾大衣,端茶水的端茶水,忙活得不亦乐乎。

    夜归儿女话灯前,自是一种难言的快乐,薛安远看着儿辈绕膝,一天的疲乏仿佛立时散尽,抱起一侧捧茶的小人儿,乐滋滋地问起了她的学习轻狂,伯侄四人又是一阵热聊,直到挂钟敲响十二下,小晚才逮着小意、小家伙,进厨取水洗漱,薛向才难得和薛安远捞到独处的时间。

    “老三,你和吴家小子的事儿,我也听说了,前次并未放在心上,这回,不得不叮嘱你一句,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薛安远没头没脑丢出这么一句话,听得薛向一惊,急道:“难不成您又听到什么风声了?不至于吧,吴公子就是再能折腾,也没这个本事吧?”

    薛安远摆手道:“那是自然,他小孩子家家一个,自然没这么大能耐,只是我今儿个在军委大院,碰上了紫寒同志,看他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心中陡起警兆,总之咱们防小人不防君子,凡事留下,总归没有坏处。”

    薛向沉吟片刻,默默点头,算是应下。

    ……

    正月初五,坤元日,宜远行,利嫁娶。

    早上九点,薛向踩着朝阳的金辉,踏进了萧山县县委大院。

    “薛县长,新年好,大吉大利啊”

    “薛县长,新年好,恭贺新喜!”

    “薛县长,新年好!”

    “……”

    薛向在大院未走到十步,便被源源不绝的道贺声淹没了,他时而点头致意,时而含笑问好,碰上年长之辈,少不得停下脚步,敬上一两根香烟。从大院门口,到主楼大厅,这二百来米道路,薛向足足用了半个钟头,才趟了过来。

    打开办公室大门,楚朝晖已经在了,见得薛向进门,立时从桌边站起身来问新年好,薛向竟从荷包掏出一封红包,笑着递了过去,楚朝晖见状,拼命摇手拒绝,边道没有上级给下级随礼的规矩。

    薛向笑道:“规矩本就是人定的,今儿个咱们来定也不为晚,给你就收着吧,不多,就两包烟钱,新年新气象,图个喜庆吉利!”

    要说薛向对身边人向来是极好的,其中虽有他重情重义的本性因素,自然也少不得他自己的御人之道,那就是广施恩德,不苛回报。此种套路,颇似春秋之极,笼络豪杰死士的法门。专诸、豫让、要离、荆轲之辈。皆是如此遁入御人者的彀中,当然。薛向不求死士,自用不着死力结交,他这种有缘结缘,得善施善,图的不过是个长远,有回报无回报,倒是不真的苛责、细究。

    却说楚朝晖见薛向意态甚诚。再不好推脱,双手接过红包,又恭恭敬敬给薛向鞠了一躬。

    薛向摆手,笑道:“朝晖啊。咱们就不用这么客气了,走,这会儿也不急着办公,随我去拜年吧。”

    细说来,年前。薛向辞萧甚急,只匆匆参加完了新春团拜,便回京了,和县里的一帮同僚们,却是未有走动。按照国人的习俗。这新春佳节之季,不逢上还好说,逢上了,一通往来,却是少不掉的,更何况,薛向在县委班子里排名靠后不说,年齿又是最稚,怎么算,这同僚往来,都该他这位小同志先去登门。

    时下虽是正月初五,严格算来,已是县委、县府的正式工作日,可实际上,县委、县府要正常运行,非得正月十五以后。不过,为防万一,薛向还是绕着自卫齐名以下诸位常委的办公室绕行了一圈,打算逢上了,便在此处道声拜年,算是了事儿。可一圈走下来,也就县委办主任张道中依旧固守在办公室,其它办公室,虽未必全是铁将军把门,可皆是通讯员或文秘留守。

    薛向在张道中办公室稍坐片刻后,便起身告辞,直趋县委大院一侧的筒子楼来。又花了近三个钟头时间,薛向跑完了卫齐名、俞定中、卫清风、王建、齐楚、王维、铁通、宋运通几家,除了卫齐名、俞定中去了省里拜年,都是各自家人接待,其余几家却是家家不落空,当家人都在。

    许是新春佳节的因素,到访的各家各户,都极是盛情,极力留饭,便是在常委会上曾经恨不得和薛向拼命的宋运通,也罕见露出了笑脸,招呼儿媳妇备饭。不过薛向打算一天将这堆琐事儿办完,哪里有功夫吃饭,自是一一婉拒,最热情如铁通者,拉扯得更如打架一般,直招呼在县委秘书处工作的二儿子,在楼下搞起了围追堵截,奈何薛向去意甚坚,直到答应正月十五,来铁家过小年,才算得以全身而退。

    除去上述住在筒子楼的几家,便剩了廖国友、卫兰、郑冲这三家还需跑到。廖国友家,薛向去过,却是记得门路,折出县委大院西行里余便到。薛向到时,廖氏夫妇俱在,不仅这二人在家,还有团团圆圆一屋子亲戚。薛向突然登门,廖国友还未待开口,张萍先笑开了花,先是拉着薛向进了屋,从里间翻出了名茶好烟,接着便招呼来几个牌搭子,陪她大兄弟游戏。

    却说张萍交际手段极高,话里话外,薛向俨然就成了她娘家兄弟一般,极是亲热。那一屋子亲戚听说眼前这人是什么县长,先前俱是不信,待看见张萍如此殷勤,再见人家气度俨然,和县委常委的廖国友坐在一起谈笑自若,气势不输不说,还隐隐高出一线,哪里还有半点怀疑,闻听张萍吆喝牌搭子,一群人哪有半个敢上前的。

    ps: ps:最近更新不正常,相信大家也发现了,不说别的,几乎没有写手,会在大封推时,搞一更两更来应付,毕竟这和扔钱无异。我这儿实在是没办法,数年未曾回家,今年回家,因此亲戚来往极是频繁,如今已是正月十四,寻常人家哪里还有亲戚,可我这儿天天走马灯一般,能抽出的时间少之又少,自然写得极少,还有一重因素,这时间少,情节构思便显局促,现在的章节,我自己都知道问题极大,文章少了一种真诚,多了分敷衍,真心对不起大家了。正月十七到汉,那时应该能回复正常了,这本书我一定会认真写,并写好的,决计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鞠躬祝大家小年快乐!争取十二点前再来一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老故事

    廖家众亲戚不敢上前,却是正合薛向心意,闲坐片刻,便起身告辞。

    薛向要行,张萍如何能放,竟从厨间围着围裙,提了锅铲,就拥了上来,死死将薛向压在沙发上。要说这张萍生得本就标致,臀肥波挺,极具贵妇风韵,亏得薛向年岁小她甚多,不然她这般半坐半抱,压在薛向腿上,无论如何得招惹闲话。可即便是这样,薛向也是万分尴尬,这张萍的丰臀就压在他大腿上,磨盘也似地碾动,叫他这初尝禁果的热血青年如何能不起丝毫涟漪。

    这张萍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薛向越是扭捏,她反倒箍搂得越发紧了,叫人看得不知这位是在留客,还是在投怀送抱,唯独这二人巨大的年龄差,成了闲言碎语的最好屏障。

    张萍在薛向身上闹腾良久,直折腾得薛向面红耳赤,保证正月十五,来此过小年,这才让薛向得以脱身。这薛老三刚出魔窟,也不管这会儿正月十五过小年已经被他一女两嫁,爬起身来,便朝门外奔去,竟似逃离苦海一般。

    “领导,您慢点儿,慢点儿,张大姐不会再追出来了,歇口气儿吧您就,我这儿都追不上了。”

    前边的薛向宛若被狼撵了一般,楚朝晖在后紧赶慢赶追之不上,只得张口叫喊。

    薛向定下脚步,回头道:“朝晖,你这不行啊,三两步路都能喘成风箱,以后怎么接受更加艰巨的革命工作,得着紧锻炼啊……”

    薛老三这会儿还没从尴尬中走出来,见着楚朝晖呼喊,心下讪讪,便拿出领导的派头一通说教,正好隐去尴尬。

    楚朝晖近前几步。笑道:“跟您的身体可是比不成啊,您那数九寒天都能打单衣抗白毛风,我这儿是再练也不可能到那水平啊。”

    薛向笑笑不语。接着调头闷行,未走几步。便到一处三岔口,这时,他才记起自个儿压根儿不知道卫兰和郑冲的门第。楚朝晖极是灵醒,见薛向在岔口处停住,立时便窥破其中关键,略略点了卫兰和郑冲的住所位置,薛向便朝着左侧的岔口行去。因为听楚朝晖方才言道的,卫兰的小居室距离此处不过两里多的路程。

    二人没行几步,楚朝晖又生出话头来,但听他道:“领导。这儿是僻静处,没外人,我闲叨叨几句,您可别怪我,这张大姐对您可是有点儿太那个了。”话至此处。瞅见薛向脸色急变,又慌忙摆手道:“您别吃心,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听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张大姐有些不顾身份。今天做得太不合适了,本来这话不该我说,可领导您从不拿我当外人,我姓楚的也不能掖着藏着,能往外倒的,我还是得往外倒,虽未必能给您指明方向,可勉强照照路还是够的。”

    薛向见楚朝晖说得郑重,原本心中的三分尴尬立时化作十分好奇来,立时在一株枯萎的垂柳边顿住脚步,道:“说吧,看你这拐弯抹角的,可真不爽利!”

    楚朝晖讪讪,笑道:“领导,那我就说啦,其实这事儿,咱县里除了我,没几个人知道端详,那是八年前的事儿,我当时刚进县委办,给一位李姓革委会副主任当秘书,那李副主任当时在咱们县的位置,就相当于现在的清风书记,是名副其实的坐三望二看一。而现在的廖国友书记和俞定中县长,当时分任县里的公安局副局长和排名靠后的革委副主任,至于卫齐名书记正从县里挂职到地委,而清风书记……”

    “行啦,行啦,你就甭跟我介绍县里现在的主要领导当时都在哪儿干什么,和你要说的事儿有关么,你小子可真是出口千言,离题万里,再说,他们的履历我都看过,八年前在干嘛,这儿有数。”

    说话儿,薛向指指自己的脑门儿。

    楚朝晖尴尬一笑,道:“说着说着就离题了,您别急,我言归正传,那是八年前九月的一天,正是大夏天,天热得像蒸笼一样,当时我正陪李副主任在马头乡视察‘地富右’的清理工作,当时还是县公安局副局长的廖书记陪同,忽然就有人来报,说廖局长家进了贼了,挟持了张大姐,当时廖书记就急了,跨上跨斗小三轮,踹响了就朝家奔,当时李副主任想及时知道第一手消息,便指派我随同前往,当然,说的是协助廖局长处理家务。”

    “我和廖书记赶到家的时候,他家,就是现在的这间四合院,不过当时这间四合院挤着好几户,总之,就是他们现在的这间正屋外围满了人,有看热闹的群众,也有待命的警察。当时,我刚进入县革委,只想着立功报答李副主任的青眼相加之恩,压根儿就没想着怎么帮着廖书记解决困难,不过话说回来,那会儿,我也没能耐给他解决困难,所以我就想着弄清场面上的所有状况,回报给李副主任便算完事儿。”

    “于是,我就寻了架竹梯,架上了一侧的房顶,攀爬了上去,当时,我想这样满场的动静儿,怕是都逃不出我的眼睛了,是以,我就得意地坐在屋顶上盯着满场的动静儿,谁成想,我偶然一偏头,视线竟从东南面紧闭的窗帘上方探了进去,恰巧将里面的情况看了个分明,您猜猜我看见了什么?”

    “废话,我哪儿去猜,麻溜儿地说吧,什么毛病!”

    薛向最烦得便是这种说故事,爱打忍的家伙,想当初在靠山屯,李四爷说山神蛇的故事,那个一咏三叹,险些没气坏了他薛某人。

    见薛向瞪眼,楚朝晖这才想起眼前的这位是自己的领导,不是自家隔壁的王二麻子,哪里还敢卖关子,急道:“当时,我就瞧见屋里有三位,一位是张大姐,一位就是咱们的俞县长,还有一位是俞县长当时的秘书小孙,您想想,廖书记家被劫持了,结果小孙和俞县长在里面,这算怎么回事儿,更诡异的是,张大姐当时是被绑着的嘴巴里塞着手绢,身上被扒得一丝不挂,雪白的缎子肉晃得我眼晕,而俞县长身上也就一条裤衩,正惶急地和张大姐说着些什么,一会儿作揖,一会儿抱拳,末了,又拉过小孙,跪着给他磕了几个头,未几,我便瞧着他钻进了衣柜,又过一会儿,小孙就把一条床单搭在了张大姐身上,然后就把门打开了。”

    “那时,我也爬下了梯子,走到了近前,便听见小孙招认是自己见色起意,绑架了张大姐,而张大姐只是一边哭啼,一句话也不说,而我当时也没胆量指认俞县长,接着,现场的人就被清空了。又过数天,县里忽然传出了所谓9.11决议,小孙罪大恶极,好在悬崖勒马,迷途知返,免死收监,徒刑无期。本来,我是打算把这事儿,详细告诉给李副主任的,熟料第二天便因为一份文件的修改稿,我没有及时上缴,李副主任就将我黜落,是以,这件事儿,便一直压在了我心里,从未对人提及过。”

    楚朝晖的故事说完了,薛向依旧久久无声,这会儿他心里仿佛煮开了锅一般,现在想来,常委会上,廖国友俨然俞定中死党心腹一般,岂不可笑。忽地,薛向又想起了,那天在县委大院的竹林道边,无意听见廖国友一家三口的对话,那张萍话里话外,对廖国友靠向俞定中极是不满,当时自己还疑惑一位政法委书记夫人,怎会对堂堂萧山县县长有那么大成见,这二位恐怕平时都无交集,现在才知道,根子竟是在这儿啊!

    “领导,领导……”

    楚朝晖小声轻唤几声,脸上写满了担忧。细说来,这会儿楚朝晖心中竟有几分后悔,后悔自己多嘴,讲出这段秘辛,毕竟无论如何,其中故事涉及县府现任一号,作为县府职员,当为尊者讳。二者,当时,他楚某人没对自己的直属领导讲出,这会儿却上赶着朝现任领导卖好,不管怎么分解,其中谄媚、逢迎的意味都太浓了。

    “噢,噢”薛向被楚朝晖从沉思中唤醒,瞧见他脸上若有若无的不自在,心中立时了然,笑道:“朝晖啊,我得多谢你啊,你呢,就是我身边的另一双眼,另一双耳,这萧山县你比我熟,许多事儿,没你留心我是真不成啊!”

    见薛向如此表态,楚朝晖脸上复又现出笑来:“领导,您过奖了,用句老话说,您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虽然我才疏学浅,称不上国士,可该我使力的时候,我决计不敢含糊。”

    薛向笑笑,点点头,没有说话。他明白楚朝晖这番自剖,多少有些顺势而为的做戏成分,可心下还是有几分感动,毕竟他知道上级和下属永远是一架难以调和到最佳平衡位置的天平,因为下属永远比上级难做,思忖得多,顾及得多,适可而止的耍弄些手段,却是自保和固宠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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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往死了得罪郑书记

    薛向不介意楚朝晖耍弄这些许手段,忽道:“你今儿个莫不是见张大姐对我热情太过,怕我一时糊涂,误入歧途,还是认为张大姐立身不正,心存他想?”

    楚朝晖知道再说,便是不识趣了,急摆手道:“领导,我哪儿会往那儿想,只是今儿个故地重游,偶然想起了这个老事儿,说出来,就算不能对您有什么帮助,这一路上,咱俩走着,也着实枯闷,这个故事,逗逗闷子,也算不差吧?”

    薛向知道楚朝晖是无论如何不会再自剖心迹了,笑骂声滑头,一拍老柳树,直起身来,便朝西北方行去。

    轻敲敷大红漆的梨木大门三下,只待片刻,门便打开了,卫兰一声淡雅花色的睡袍,裹得丰满身姿十分曼妙,下摆刚齐腿弯,晶莹细腻的修长小腿便裸在空气里,杏眼娥眉,面未着粉,黑发高盘,整个儿一副美人初睡图。

    瞅见面带微讶的美人脸,薛向心中也是一突,暗叫唐突之余,嘴上却是先开了口:“卫部长,新年好,我这儿跟你拜个年了。”说话儿,还抱抱拳,样子不伦不类,却是极大的缓和了尴尬的气氛。

    果然,卫兰噗嗤一笑,让开门来,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便道:“薛县长稀客稀客,按老理儿,你新到萧山,该我去给你拜年才是呀。”

    两人又在门口寒暄两句,薛向便领着楚朝晖踏进门来。这是一间一卧一厨一卫,三居室的房子,面积虽小,布置得却极是雅致,至少在当下,薛向就没见过几家贴了地板砖的,就是他那套在京的大宅。也不过是打了个水泥地平而已,可这间三居室,从里到外。皆用浅色木板铺地,屋内壁柜、台灯、沙发、电视应有尽有。宛若后世的精装商品房。

    更为难得的是,主卧内还在玻璃茶几上,用瓷盆生了炭火,火燃虽炽,却是无烟,烤得小屋内暖烘烘地,难怪这卫兰大冬天的。能穿着如此简易的睡袍。

    入内门来,薛向越发尴尬了,他何曾想到卫兰家的小屋竟是这种布置,没有别的房间不说。竟是客厅也无,自个儿竟一步跨进了人家的卧室,不,应该是闺房。据他所知,这位卫部长年过三旬。却是并未成家,虽有传闻说他是省里谁谁的禁脔,可这种无稽小道消息,薛向是最不愿信的。

    “来来来,薛县长坐嘛。不满你说,我这儿除了我妈,平日里,是压根儿不让外人进的,便是俞县长上回来,我也没让人进屋,薛县长,你若不是今年第一个给我拜年的人,恐怕也别想进来哟。”

    卫兰边让薛向在卧室靠门处的沙发上就坐,边回到床头柜边上,拾掇着果盘,说话儿间,伸手进了床头矮柜,可腰身下弯霎那,缎子般的长袍陡然上升了近两公分,堪堪在丰臀处箍住,勾勒出一抹动人的弧线。

    薛向瞧得一惊,赶忙伸手去捧桌上的茶杯,至于楚朝晖进门就一直低头,凝视着脚尖,一张脸血红如布,不知是屋内的暖气炙烤得,还是久冻忽暖,面部血管急速扩充所致。

    却说这卫兰取完果盘,又要张罗别的吃食,却被薛向出言阻住,但听他道:“卫部长,够啦够啦,就算是只我厚着脸皮登门儿了,您也用不着这么客气呀,坐会儿,我就走了,看您这身打扮儿,怕是正准备午睡就寝,我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恶客吧。”

    要说薛向对这卫兰的观感十分不错,当然,其中自然少不得人家曾经在常委会和那次头头脑脑联席会上的声援之举所带来的好感,另一个因素,恐怕薛老三自个儿也说不清楚,那就是卫兰本身是个女同志,生得又十分标致,可以说是常委会乃至萧山县的一道亮丽风景线,遵循异性相吸原则,薛向自然不免对之有几分欣赏。

    卫兰双腿相叠,婷婷袅袅地在薛向对面坐了下来,笑道:“ 这好客恶客可不是以客人来的时间而论,而是以主人家心境而定,若是良友知己,哪怕是寒冬夜访,夜半扰梦,那也是好客;而若是债主仇家,即便是三五之夜,捧花踏月,怕也是难逃恶客之嫌。”

    薛向真没想到卫兰的口才竟是如此了得,看来上回这位和郑冲争辩,是未出全力,要不然焉能草草收场。可眼下,这位伶牙俐齿,却让薛向分外难受,因为卫兰的好客恶客之辨,已然指向了良友知己,这良友,还算靠边,知己,则属过界,毕竟时下,可不似魏晋风气,男女焉有论知己的?

    薛向笑笑,不再搭腔,心思电转,便起了抽身告辞之意,可谁成想卫兰又说话了:“薛县长年前的理财手段,真是叫我大开眼界,略施小计,就揪出浮财无数,不过,即便挖出了这许多钱财,可是较之咱们萧山县全年开销,还是有巨大差距,据我所知,你年前拢回的五十余万,一个春节,便耗去了半数有余,剩下的二十余万,怕是支撑不到开春,当然,我这是愚者自急,想必薛县长胸中定有良谋,能否一吐为快,让我也长长见识。话咱先说前边,你薛县长对我讲了,我绝对负责保密,决计不叫你计较落空,若是不便讲,我也能理解,毕竟有些变戏法的,总好说什么戏法讲出来,就不灵了。”

    薛向探手进兜,带出包烟来,小指轻轻一磕盒底,一支纯白的香艳嗖地从盒中跳了出来,精准地落入嘴中,刚打着火机,眼神儿忽然扫中卫兰,见她一双杏眼睁得溜圆,直直盯了过来。薛向这才想起此地何处,又记起这位似是最反感烟民,那日常委会,自己给一众男常委上烟,这位就独自倚在窗口避烟,现下是在人家闺房,岂不是更得避讳十分。

    噗嗤一下,薛向吹灭了火机,讪讪把嘴中的香烟回收,忽地,卫兰道:“没事儿,你抽吧,我这儿没那么多穷讲究,只是看你薛县长年纪不大,烟抽得可真叫一个麻利,奉劝一句,吸烟有害健康。”说话儿,竟起身翻出一个小瓷盘,递上了茶几,意思很明显,是个薛向作烟灰缸之用。

    薛向摆手道:“不抽了,你这儿可是清幽雅室,莫叫我这浊烟给污染了。”

    卫兰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磨唧,叫你抽你就抽,只是别忘了说说你薛大县长,应对萧山县财政危机的奇谋良方。”

    卫兰二次相询,显是念念不忘这破局之法,如此,便叫薛向无法再搪塞、转移,只得直面,“卫部长过奖了,我这会儿哪有什么奇谋良方,混一天是一天呗,好在这火还未烧着眉毛,我这人一向信奉船到桥头自然直,操那多心做甚。”

    薛向话罢,卫兰轻轻一拍茶几,指比兰花:“好哇!你这话我要是传到会上,同志们的唾沫能把你淹了,你信不信,你这也太没责任感和事业心了吧,萧山县八十万人民的生计,你可不能当儿戏呀!”

    卫兰娥眉倒竖,秀口半开,似乎真被薛向这不咸不淡的话给激怒了。

    薛向连连摆手,苦笑道:“您这帽子扣得是不是太大了,我只说暂时没法子,又没说一直没法子,更何况我哪儿敢把萧山县八十万人民不放在心上,至于这责任感和事业心,我这会儿可是满满地。“说话儿,拍拍自己胸脯。

    卫兰掩嘴轻笑:“你这儿装着什么我不清楚,有没有法子,我也管不着,得,你不说就不说吧,反正到时候,完不成任务,挨板子的是你,可别指望我这儿在仗义出手了……”

    “那是那是,您说这,我才想起来,还没谢您前几回的仗义相帮呢……”

    “打住,打住,我那可不是什么仗义相帮,纯粹是就事论事,讲理论理。”

    卫兰含笑激辨,似乎极喜欢这种和薛向斗嘴的快乐。

    薛向苦笑,不知如何应对,当下,站起身来,便道“告辞”,不待卫兰发言,便迈步门边,打开了房门,谁成想门刚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只弯曲了食指和中指的白皙大手,定睛一看,才认出来人,正是县委副书记郑冲。眼前的郑书记一手提着个用塑料袋扎着花状的竹篮,篮内盛满了水果,另一只手作敲门状,还未触及大门,门便被薛向打开了。

    “薛——向,县长!!!”

    “郑书记,新年好,我这儿刚给卫部长拜完年,正准备去你们家呢,郑书记也是来给卫书记恭贺新禧的?”

    薛向自然听得出郑冲口中的讶异,其实这会儿他同样尴尬非常,宛若做了什么不道德的事儿,被人揪住了一般,好在身边有个楚朝晖,不然,这会儿他浑身长满了嘴,怕是也说不清楚。

    郑冲实在是太惊诧了,一张白脸青、白、红、赤数度转换,忽地,一把推开薛向,奔进门去,瞅见身着睡袍,娇艳如花的卫兰,竟恨恨一跺脚,转身冲出门来,待到门口处,狠狠一瞪薛向,高举手臂,猛然下挥,砰的一声闷响,一篮子果子摔了个四分五裂,接着,便一道烟儿跑了个没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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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郑主任

    望着满地狼藉,薛向心中亦是说不出的尴尬,他自然知道郑冲心中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再联想到那日的头头脑脑联席会上,郑冲大反常态地和维护自己的卫兰展开了火药味十足的辨论,薛向哪里还不知道这郑书记对卫部长只怕已是襄王生梦,至于神女有无心思,那就不是他要关心的了。

    薛向驻足良久,忽起一阵疾风,顺着他微敞的衣领钻了进来,激得他打一个寒战,回过神来,朝门内看了看,卫兰竟姿态优雅地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本蓝壳书本看了起来,似乎方才郑冲压根儿就没来过一般,薛向摇头苦笑,轻轻将门带上,复又大步向东行去。

    “领导,还去郑书记家?”

    楚朝晖轻声提示,方才的场面,他自然看在眼里,亦品出些别样滋味。

    薛向扭头道:“为什么不去?”

    “刚才您……你们……”

    薛向道:“行了,不管怎么样,这一圈人家都走到了,可不能漏了他一家,再说,郑书记不待见咱们,不还有郑主任嘛。”

    “郑主任?”霎时间,楚朝晖回过味儿来,接道:“您想得可真周道,这老郑主任可不比一般人,确实是非去不可。”

    话至此处,薛向口中的“郑主任”是何人,已然不言自明了。正是卫齐名的前任萧山县一号,原萧山县革委会主任,郑冲的父亲郑功成。

    薛向到郑家时,已是下午一点,他和楚朝晖东奔西走,却是饭也未曾吃上一口,好在他心中早有准备,便在各家闲坐时,招呼楚朝晖一道。就着茶水,各色糕点、水果吃了不少,现下却是不饿。到得郑家时。郑家人似乎刚用完午饭,堂间几位妇人正在收拾碗碟。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怀里捧着一个正发着声儿的老式收音机,嘴巴里合着收音机里的唱腔,踱着碎步。

    “郑老,新年好,晚辈薛向,来给您拜年了!”

    郑家大院甚是简朴。薛向久扣柴扉,却是无人答应,便自开栅门,径直走了进来。因着无人引见,这声拜年甚是突然。

    果然,薛向一声拜年声出,堂间三五收拾餐桌的妇人,和正安坐沙发闲聊数位男子也回过头来。其中一人正是郑冲。郑冲见得薛向,脸上现出极大的讶异,失声道:“你怎么来了?”

    要说,这会儿,郑冲确是言由心生。他实在是惊诧薛向的到来。因为在郑大书记想来,方才在卫兰门前的一幕,自己已然表达了对他薛某人十足十的怨恶,这薛某人但凡有丁点廉耻、自尊,下次和自己见面,也得尴尬十分,可谁成想人家竟是一刻也等不得,宛若先前的事儿压根儿没发生一般,大摇大摆,上门儿来拜年了,这得多厚的脸皮啊!

    见郑冲直言无礼,薛向却是宛若未觉,依旧笑道:“郑书记新年好!”

    这时郑功成终于也转过头来,看清了薛向,笑道:“你是县里新来的薛县长吧,好好,真是年少有为,青年才俊,请进请进!”说罢,又似想起了什么一般,指着郑冲叱道:“没教养的玩意儿,同僚上门,不迎不候也就罢了,基本礼貌也没了?”

    郑功成虽是那个动荡岁月,乘势而起的人物,可骨子里却是文人儒士,管教郑冲,也是关起门来,行得古式教育,棍棒加三字经,庭训极严。这会儿,郑功成见郑冲如此行止,违了他多年教训,自是恼怒非常。

    郑冲自幼被郑功成棍棒教育,极是畏惧这位严父,再加上,郑功成严慈相济,棍棒之余,对郑冲更是爱愈性命,不断教导其明理受教,更是关心他的仕途成长。尤其是郑冲以三十余岁的年纪,冲上这县委副书记的显赫位置,几乎可以说郑功成拿自己政治余生换来的。因为当时,郑功成并未到内退的年龄,但为了给卫齐名让道,也为了推郑冲最后一把,郑功成自愿病退,且是一退到底,这种狠辣果敢岂是一般人有的。

    是以,这郑冲不只极畏这位严父,更是打心眼里敬重、爱戴这位慈父,这会儿,老父见责,慌得他赶忙站起身来,躬身侧立,嘴上张了张,却是终究没说出话来。

    薛向上门恭贺新年,自然不愿人家父子失和,即使是面子上的失和,也不是他愿见的,便笑道:“郑老,您老这就见外了,您不知道吧,我和郑书记那是熟得不能再熟呢,相互之间,不知道多随便,您这一说话,反倒弄得我和郑书记生分了,没法儿言语了都。”

    “哈哈,你呀,早听说你薛县长俐齿伶牙,在县里,经常上演舌战群儒的好戏,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不过,我这儿可没有群儒给你显弄,就我一个糟老头子,眼也花了,脑子也不灵了,要斗嘴皮子,恕不奉陪!”

    郑功成似乎对薛向的到来,打心眼里欢喜,脸上笑意浓郁,说话儿,还伸手来拉薛向就坐,看得郑冲并沙发上的一众人等目瞪口呆。

    尤其是郑冲,他家老爷子宛若他的智囊军师一般,老爷子虽然内退,可县里的大事小情,老爷子事无巨细,都要郑冲仔细汇报,尤其是常委会,谁是什么意见,都要郑冲一字不漏地记录在案,稍后送回阅览。是以,这郑冲在常委会上,永远是埋头案牍,笔耕不辍,正是源于此。

    而郑老爷子却是看得多,说得少,几乎极少就什么问题发表什么看法,每每只是问郑冲是什么态度,什么观念,问罢,便住了嘴。郑冲自也知道这时自家老爷子,在考校、培养自己,两人的配合倒是无间。

    说这些,无非是说明一点,那就是郑老爷子虽从未见过薛向,却是对他在萧山县这半年多的时间,所作所为,了如指掌,甚至连他和郑冲的龃龉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当然,其中卫兰的因素却是不知,毕竟郑冲就是再迟钝、听话,也决计不会把他和卫兰的那次辨论记录在案,拿回给老爷子阅览。

    却说郑功成拉着薛向坐下后,便招呼人送上果盘,郑家布置得朴素,上得果盘也甚是实诚,一个大簸箕,上面堆了若干洗净的苹果、冻梨,外加自炒的花生、蚕豆,正是寻常人家的吃食,丝毫没有这萧山县有数人家的显赫、体面。

    郑功成拣起最大的那个苹果,便塞到了薛向手中:“吃,吃,别跟我这儿客气!”

    薛向二话不说,顺手接过,便是一大口下去,接连又是几下生吞猛嚼,一个苹果便下了肚儿,不待旁人动作,竟又拣起两个冻梨,抛给侧立一旁的楚朝晖一个,自个儿又对着那个大个儿冻梨下了口。

    一会儿功夫,薛向连吃了三个苹果,五个冻梨,看得一众人等目瞪口呆。

    却说人家倒不是惊诧薛向的胃口,而是实在好奇这位薛县长的自来熟、不客气,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好!好!好小子!”郑老爷子猛地一拍巴掌,连道出三个“好”字,接着,又道:“这才是年轻人的作风嘛,男儿本色,雷厉风行!”

    薛向咽下两粒嚼碎的花生,笑道:“您老可别表扬我,实话跟您说了吧,我这哪是男儿本色,雷厉风行,实在是饿了,这一上午,跑了一圈,水米未打牙,您老端出这一簸箕吃食,可不是雪中送炭嘛!”

    “哈哈哈……”

    薛向一句半真半假的话,逗得郑功成哈哈大笑,便是一旁在座的另外四个不知名姓的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未几,便听郑功成冲门外喊道“老大媳妇儿,没听见么,备饭备饭,大过年的,让客人饿了肚子,传出去,咱老郑家可丢老脸了……”

    ps: ps:回来了,终于回来了,明天三更,以后就稳定了,实在是抱歉,送上六百字,聊表歉意!故事会加快了,春节实在是耽误了太多功夫,下面看行动!

第一百二十二章 郑主任的为官哲学

    郑功成要留饭,薛向自是一叠声阻拦,边说边拍拍故意隆起的肚皮,示意自个儿已然吃饱。

    要说他薛某人今儿个到郑家来,原本就不是为了蹭饭,更不是为了示好郑冲,而是奔着郑功成来的。这位老郑主任的履历,他翻阅过,对这位能在那段岁月叱咤风云,并全身而退的老人,他是打心眼里敬畏。更何况,这位老郑主任的公子和自个儿不对付,是以,他迫切想知道老郑主任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

    因为,在他眼里,这位老郑主任的份量可是重过小郑书记太多了,毕竟老郑主任数十年纵横萧山,经营县衙,根根角角,藤藤蔓蔓,编织而成的人事网络,不用细想,就知道该有多么庞杂。

    这会儿,见郑功成亲热诚恳,薛向心中略略安心,却是并未完全放松下来,因为他知道这种一辈子浮沉环海的老将,心思已然深沉得没了底儿,若是单凭感觉好恶,来揣度人家心思,那绝对能被带进阴沟里。

    却说郑功成见薛向恳辞甚切,便不再强求,招来人捧上一杯茶后,便闲话起了家常。老爷子言语甚是温和,言谈之间,也不似寻常人那般,逮着薛向京城人的身份,寻根问底,旁敲侧击地搜问身份,而是把话题扯向文学、哲学思想、军事战争等等。恰好,这些又是薛向的强项,倒是和老爷子聊得极是投机,一番热烈交谈整整持续了近两个小时。

    直到另外四位作了半天听众的男子出声告辞,二人在停下嘴来,而薛向也借着这空当,和郑老爷子提出告辞,老爷子挽留几句,便也不再强阻。便放薛向离去。

    薛向等人去后,屋内便只剩了郑氏父子,郑冲先前在薛向和老父交谈时。便一直保持着挨郑功成训斥时的躬身姿势,这会儿。身子早已疲乏酸软至极,见薛向等人消失在篱笆门外,长嘘口气,一屁股跌回沙发上,不住搓腰,揉腿。

    郑冲的这番行止,自被郑功成看在眼里。但听他道:“就站了这么一会儿就不行了?虚得厉害,这怎么要的,大丈夫存身立世,最紧要的不是权谋机变。亦不是聪明才智,第一重要的便是身体,主席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何其有道理。你看看薛向,能吃能喝,体魄雄健如牛,大冬天地,也只着了两件衣服。更为难得的是,和我说了两个钟头话,腰板永远挺得笔直,未曾弯过片刻,单凭身体这一点,你就输给人家了。”

    郑功成一番话罢,郑冲眉头微皱,张张嘴,却是依旧没有搭腔。

    郑功成叹气道:“怎么?你还不服,认为我老头子小题大做?嘿嘿,你别皱眉,咱们就举个大家都知道的例子,司马懿和诸葛亮,这二位,论才华,后者略胜半筹,论权柄,当世时,诸葛远胜司马,可最后的结果如何?司马定鼎天下,开国立朝,前后成就差距何止道里,这其中最大的原因,怕不是什么魏强蜀弱吧,究其根本,诸葛身死谋灭,万事俱空,司马徐徐图之,终得天下。此种例子,青史所载,何止一二,身体的紧要,你切莫看得小了。”

    郑功成话至此处,郑冲终于开腔了:“爸爸,您说的,我都懂,我平常也挺重视身体锻炼的,虽然比不过那小子皮糙肉厚,为祖国奋斗五十年,是绰绰有余的。”

    郑冲原本就被郑功成教育得古板规矩,极少说俏皮话,今次,调侃言语,反倒叫郑功成看得亲切,便笑道:“你就嘴硬吧!行了,不说这个了,我看你今日对薛向甚是冷淡,怎么,你和他之间,难不成还有什么龃龉?莫非是常委会上的屡次争辩缘故,还是因为卫齐名?”

    郑冲面皮轻扯,答道:“没什么,只觉这人行止不端,惯走阴邪,不是正派官员的体统。”

    “噢,那你具体说说他怎么行止不端,又怎么惯走阴邪了?”郑功成放下刚触及唇边的茶杯,问出声来,这会儿,他真是奇了,因为他自家的这个幼子是何秉性,他实在是太清楚了,那就是性子清冷,惯不说人坏话,可今儿个竟对来萧山县不过半年的薛向有了如此负面的评价,怎么叫他惊异。

    郑冲道:“记得我跟您说过关于这位薛县长的种种事迹,您细细想想,难道他不是我说的这种人么,先是诈伤欺毛有财,而后胡乱伸手,插手教育工作,再后来,搅乱全县的财政大计,最后,又乖张施计,搜刮下属单位,如此种种,是正常的革命干部做得出来得么,难道当不得一句行止不端,惯走阴邪么?”

    郑功成凝视郑冲良久,忽然呵呵一笑,将茶杯顿上了茶几,笑道:“都说爱者欲其生,恶者欲其死,我向来是信而不见,今始见矣。据我所知,你所说的四件事,在人民群众中反响可是极好,犹记得当初薛向护堤遇害时,医院底下可是来了不少群众,记住,那是自发的,而不是谁组织的。这件事,你没和我讲过,我却是知道了。

    如果一个人真的如此可恶,怎会获得这许多人心。当然,我决计不会用什么‘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种话来糊弄你,因为人民往往是看不到所有真相的,不过,人家薛向这种种所为,即便是私心暗藏,也算得上是得道之举了。”

    细说来,郑功成讲话,原本不是这种古风十足,只有和郑冲独处时,老爷子才会变换言词,或许也只有和这个自幼扶持的幼子一道,老爷子才能敞开心扉,以本来面目示人。

    却说郑功成话音方落,郑冲便接上了茬儿:“爸爸,我不赞同你的观点,您说的好似全县就他薛向一个好人一般,难道您不觉得他所作所为,是极端个人主义么,扰乱了全县大局,这救一人,和救天下,孰轻孰重,您还分辨不出么?”

    见郑冲激烈相驳,郑功成不怒反笑:“别说得如何冠冕堂皇,你们那点计量不过是黔驴技穷时的无奈之举,而人家薛向没用那等阴损伎俩,依旧维护住了大局,那才是勇谋俱备,手段高明,怎么到你嘴巴里,却是反了过来。”

    郑冲急道:“话不能这么说,什么叫维护住了大局,爸爸,县里的情况,您又不是不清楚,单凭他那乖张手段,搜刮来的五十余万,是万万不够的,眼下,县里就剩二十余万,渡过春上怕是都勉强,剩下的大半年更是没谱儿,这也叫维护住了大局?”

    郑功成摆手,笑道:“你这不也是臆断,你怎么就断定人家心里没有一盘整棋呢,说不定人家早有了妙法,只不过没说出来罢了,冲儿,我看你对他怨气极大,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别拿什么卫齐名说事儿,你一向自负极高,他卫书记向来不在你眼中,为他和薛向生出龃龉,那只是哄孩子,说说吧?”

    细说来,郑冲的确恼恨薛向,可其中道理让他怎么能说得出口,因为他恼恨的原因,皆是私情。其一,他怨恨薛向比他年轻,原本这薛向没来之前,方才三十出头郑大书记俨然花原地区的政治明星,饱受瞩目,光芒万丈,可这足足小了他郑书记一轮的薛县长到来后,一切就都改观了,他郑书记的光芒霎时间,被遮掩得没了踪影,换作任何一人,只怕都不能淡然处之。

    其二,薛某人到萧山县后,便制造了一系列的轰动事件,尽管这些事件,郑大书记是极看不入眼的,但无可否认的是,这半年多,人家薛大县长便是整个萧山县的太阳,一切事件都以人家为中心,便是卫齐名、俞定中之流似乎也不得不避道了。如此这般,叫原本就嫉恨薛向年齿的郑大书记,更是愤怒莫名。

    其三,也就是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卫兰。原本这卫兰年龄和人家郑大书记相近,虽然年长几岁,按共和国的陈俗,非是郑大书记的良配。可人家卫部长娇艳如花,风情优雅,早让郑大书记欣赏得神魂颠倒,再难自持。虽然这卫部长从未对他郑书记假以辞色,更有谣传说卫部长是省委某大佬的禁脔,可郑书记一头扎进了爱河,早没了心智,暗里,已然下定决心,非卫兰不娶。

    可谁成想这薛老三到来后,县委一枝花,卫兰,卫部长,宛若桃李沐春风一般,陡然绽放,不但频频维护,今日甚至,让他郑某人当面撞破二人的丑事,一想到卫兰那般装束私会薛向,郑大书记的心便抽抽地疼。

    如此三者,让郑冲对薛向简直已经恼恨到了极点,可尽管如此愤恨,老爷子当面问及,他却说不出丁点原因,因为这三者,无不是男人的私心、虚荣,俱属阴私,自然无法宣诸于口。

    郑功成年老成精,加上一手教导郑冲,且终日相处,是以,对郑冲极是了解,见他如此情状,便猜出了一二原因,说道:“冲儿,你可知道你现在的身份?”

    ps: 第一章送上,第二章九点半左右,还差几百字,今天有第三章,不过可能晚点!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又出事儿了

    郑冲微愕,答道:“知道,执政党萧山县委副书记,父亲,我明白您的意思,我和他……”

    郑冲话至一半,却被郑功成挥手打断:“你不明白,你如果真的明白我的意思,决不会如此模样,冲儿,你要明白政治斗争,归根结底是权力斗争,你和薛向,不是普通的年轻人,都是政治人物,你们之间若有争斗,必然上升到政治,最后落实到权力。

    可权力斗争又分三层,最上者,理念之争,其次者,利益之争,最下者,私人恩怨。眼下,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看不上他,但从你对他的执偏之论,便知你们之间必有龃龉,而这龃龉,怕是无关利益,更谈不上执政理念,想必是私人恩怨。冲儿,为政之人,最忌讳的便是这为私人恩怨而争斗,因为存心已偏,心绪必乱,心乱者,胜算几何,不问可知呀!

    郑冲这番话可谓是生平出仕为官的经验总结,份量极重,郑冲闻言,良久不语,脑子里却是乱作一团,宛若生出两个小人儿,在不断交战,一个吆喝着“我不是为了私怨,就是看不上他的下作手段”,一个呼喊着“郑冲啊郑冲,是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郑冲心绪无宁,天人交战,郑功成看在眼里,长叹一声,拾起桌上的收音机,竟站起身来,转回房去。

    ……

    “薛县长,财会中心的账上就剩十万不到了,现下离春小麦成熟,还有一个半月,恐怕是撑不到那时候,除非又像去年那样拖欠教育和卫生这两大系统的工资……”

    一大早,薛向刚踏进财会中心的办公室,毛有财便赶来汇报了这么个叫人丧气的消息。

    其实。不用毛有财汇报,薛向也知道现下的形势有多么紧张,因为前天的县府召开的全年工作计划会议和昨天县委召开的常委会上。他薛某人便成了众人矛头所向的焦点,这萧山县如今的财政形势毫无疑问。成了最强火力点,他薛某人差点儿没个炸晕了,亏得他嘴皮子利索,再三担保,才得勉强过关。

    “行了,拖欠工资的事儿就甭提了,咱们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前面拿拖工资的事儿批评了人家,转身咱们自个儿又去做,这无论如何不合适。

    毛副主任。你先把财会中心的账单拢拢,再把下月必须的财政开支,列个报表交给我,至于钱的事儿,我会想办法。”

    说实话。相处有日,薛向对毛有财的看法逐渐有所改观。以前,毛有财给他的印象,纯是蛮横阴狠,贪财霸道。可现下,真和此人共事,尤其是让其掌财,薛向才看到此人雷厉风行,办事果断的一面。尤其是在节流守财这一项上,毛有财一人就不知拦下了多少要小钱的,为财会中心以及他薛某人减轻了多少压力。

    见薛向如是说,毛有财再不废话,沉声应了一声,便出门去也。细说来,不只薛向对毛有财有了改观,其实,毛某人现下对薛某人也陡生好感。当然,归根结底,还是年前那场头头脑脑联席会议,薛向施展手段,搜刮浮财,让毛有财惊若鬼神,最为重要的是,毛有财身临其境,切切实实体会了一把从没体会过的寻宝快感。

    却说待毛有财关上门后,薛向便瘫在了靠椅上,仰头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怔怔出神。这几天,可着实累着他了,不只是身累,心更累!更糟糕的是,他薛某人红口白牙,信誓旦旦,拿人格作保,勉强在前天和昨天的会议上过关,可实际上,他心底哪有半分主意,应对眼前的危机。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萧山县眼下的情况还真是如此,要啥啥没有,干啥没条件,薛向真是搜肠刮肚,也没想出什么法子,至于在前两天的会上,拿人格做压,纯粹是逼到绝路上的无奈之举。

    这会儿,他仰头望天,头一次生出身心俱疲之感,想着想着,脑子忽然混浊,竟渐渐沉了下去。

    叮铃铃,叮铃铃……

    惹耳的铃声将薛向唤醒过来,抬表一看,已近中午,拾取电话,刚喂了一声,那边竟传来久违又熟悉的喊声:“大队长,我是李拥军啊,哈哈,我和钟原来给家里送山货来啦,这会儿,就在你家呢,哈哈……”

    这说话之人正是薛向在靠山屯的副手李拥军,他从靠山屯卸任之际,虽然是团委书记韩东临接了班,李拥军原地踏步,可靠山屯火了之后,组建了管委会,级别升至副处,现如今李拥军亦是管委会班子成员,堂堂正科级干部,可谓是飞鸟化凤,声势大涨;至于这钟原,便是靠山屯大队第四小队的小队长,是几个小队长中,薛向最为熟悉的一个,现下也是管委会干部。

    而薛向离开靠山屯后,靠山屯众人吃水不忘挖井人,对薛某人恭敬依旧,每年春冬两季,皆会由屯子遣人往薛家运送山货野味,或者瓜果菜蔬。

    久违的声音,把薛向带进那远去的岁月,现下想来,薛向才觉得在靠山屯的那段时光,竟是如此值得缅怀,和李拥军、钟原好一阵唠叨,薛向才放下电话,再看手表,竟然已快十二点,方才一阵闲侃,居然花了个把钟头。

    此刻,薛向困倦已消,因着心中藏事,腹中却是不饿,便无意去食堂就餐,依旧坐回原位,思忖起了萧山县生财之道,可这计策岂是说有就有,脑子里却是时不时想起靠山屯的苍郁青山,朴实社员,想着想着,脑子里灵光一现,竟然有了主意。

    薛向猛地一拍大腿,暗骂:我真是蠢啊,都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靠山屯当初的困境不也是一如眼前么,除了金牛山出产些许山货,可发家致富靠得却是养殖和大棚蔬菜,这萧山县发展生猪养殖,代价太大不说,条件也不允许,毕竟靠山屯当时是自家一言堂,众人拧成一股绳,钻了政策空子,才勉强成事,萧山县自然无法复制。

    不过,这大棚蔬菜却是没有这诸多限制,东北本是苦寒之地,较之气候温和的江汉,更是事宜发展,眼下正是初春之极,天寒地冻,缺菜少蔬之季,岂不正是张罗蔬菜大棚的好时节!

    思路陡然打开,薛向欣喜若狂,当下,便推开办公桌上堆积的文件,拣出一张白纸,持了钢笔,便在其上演算起来。你道薛老三在演算什么了?原来他在测算几种时鲜蔬菜的出菜时间,以及种植面积,所需种子、人工等等,一而概之,那就是在测算成本和收益比率!

    却说薛老三刚算了个头儿,便无法下笔了,因为他发现自个儿的农业知识实在是太匮乏,前次在靠山屯张罗大棚蔬菜,也是只提出了个思路,便丢给了李拥军去张罗,因为有老药子这位植物学土专家把关,才得功成,可他薛某人没来得及总结大棚蔬菜的经验教训,便遇着靠山屯分地之事被告发,是以,这会儿,他刚动笔,便遇着阻碍了。

    却说这点阻碍,自然再拦不住薛向,他这会儿既然把主意打到了大棚蔬菜上,自然不会忘记靠山屯这个共和国大棚蔬菜推广基地,有着这现成的助力不用,他岂非傻瓜。是以,薛老三立时摇通了家里的电话,一问之下,李拥军和钟原果然未走。

    这厢,薛向刚把因果缘由说了出来,那边便听一声脆响,接着,李拥军便开了腔:“大队长,您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整得跟外人似的,什么叫帮忙啊,您大队长一声令下,靠山屯谁敢不从,谁要是敢有二话,不用我老李出马,保管能被靠山屯的老少爷们儿活撕了!咱们靠山屯欠大队长您的,那可是永远都还不完,更何况,这大棚蔬菜,本就是您张罗出的活计,谁他娘的还敢对您保密。大队长,您放心,您这儿也别要什么方子了,干脆咱就把老药子直接给您派过来,那老小子现在是大棚蔬菜基地的头号专家,一肚子的玩意儿……”

    李拥军表完态,又拽住话头儿,介绍了好一阵现下靠山屯的幸福生活,听得薛向亦是神往。话至末梢,薛向却婉拒了老药子来此指导,便道他派人去靠山屯取经便好。原来,薛向到底心存顾忌,毕竟现下靠山屯再不是曾经自个儿的一言堂,而老药子也不是曾经的小老百姓,这大棚蔬菜的种植秘法,也非是一袋白菜,说赠就赠了。而让老药子亲自来此,说不得生出些别的事端,反而不如他派人偷往,私相授受,来得简便。

    却说薛向心中正思忖着派往靠山屯的人选,砰的一声,大门被撞开了,俞定中的秘术何麟发散眉乱,面红耳赤,冲了进来,到得桌前,一个没站稳,竟跪倒在桌前,不及起身,便冲薛向喊道:“五金厂……的锅炉炸了,死……死了三个,薛县长……快……快去县委……开会!”

    ps: 第二章送上,还有,时间待定,不过一定有!亲们明天早起看吧!另明天继续三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俞定中的心机

    萧山县的建德五金厂有着悠久而光荣的历史,始建于1932年,说来也好笑,它竟不是国人建立的,而是小鬼子兴建而成。1931年,小鬼子全面入侵东三省,短短三个月时间,东北沦丧,这萧山县自然也落入了小鬼子的手中。因着萧山县紧邻渤海湾,虽然因着山脉阻隔,无有出海港口,可因着地势在辽东半岛距离渤海湾的直线距离最近,因此,便在这阻碍萧山县与渤海湾联系的天荡山,设置了观测站和兵站。

    而有了这兵站后,自然有士兵,有了士兵,自然就有枪炮,有了这枪炮,当然得有枪炮维修所,是以,这建德五金厂便应运而生,当然,当时可不是叫这名,后人亦不会用鬼子取的名儿。四五年解放后,这鬼子的兵站被苏联老毛子占领,作了营地,这枪炮维修所因着鬼子经营有日,已然初具规模,是以,老毛子就地取材,便也拿来作了械所之用。

    四五年九月,国内两大党二次谈判后,萧山县被苏联移交给了国军。四六年,两军抢占东北,四平之战后,我军暂退,直至锦州之战落幕,萧山县才回到我军手中,至此,萧山县枪械所几经易手,终于落入了我军手中,而后,自然而然成了四野旗下的一家军械所。

    直至五零年,东北全境的土匪被肃清,这建德五金厂才结束了他枪械所的前半生,有了现在的这个名字。再后来,五金厂先后生产过半导体收音机,简易自行车,乃至军用摩托轴承,直到三大改造完成以后,五金厂才算有了固定的生产任务。那就是为花园地区的几大金属制品厂,生产螺丝,轴承。各种金属架。当然,偶尔也承担少许炼钢任务。毕竟五八年往后的头几年,全国大炼钢时,这五金厂的炼钢高炉因为有专人指导,不似普通公社那般胡乱垒就土坑炼钢,却是架设成了颇有模样的高炉,是以,这炼钢的任务。断断续续,也就延续了下来。

    谁成想,就是这一年不过几次的炼钢任务,就在1980年新春伊始。便出了这等重大事故——锅炉爆炸,三人死亡,十二人重伤!

    却说薛向听到锅炉爆炸的消息,脑子嗡地一下,便乱了方寸。你道他是担心锅炉爆炸。给本就经营苦难的建德五金厂带来灭顶之灾难,还是忧惧这建德五金厂因为爆炸,变成一个吞噬资金的大黑洞。

    都不是!

    原来这会儿,薛老三脑子里竟条件反射一般,生出了无边无际的恐惧。那恐惧仿佛撕扯得他魂灵要离开这具身体一般。因为,他这融合了两世记忆的灵魂,有一半记忆最深刻的便是这锅炉爆炸,父母双亡,四兄妹自此孤苦无依,这沉痛的记忆,几乎要将那一般灵魂激打得复活过来一般。

    “薛县长,薛县长,你……你怎么了,你可不能有事啊,领导们都等着您开会呢!”

    亏得这时略有喘息,恢复过来的何麟见薛向面有异色,宛若失常,急忙扯着他身体,边大声呼喊,边死命摇摆,才又将薛向从无边恐惧中扯了回来。

    “喔……喔,开会,开会……”

    薛老三回复过心神,后怕不已,嘴上略略敷衍着何麟,脚下却是迈开了大步,因着,心思全在后怕上,眼神哪里顾得上看路,飞驰得身子,撞在微开的大门上,砰的一声,竟将门板撞飞出去,看得一边的何麟心底发麻,暗自叫道:这薛县长莫非经不得事儿,给吓傻了!

    薛向当然不是吓傻了,这会儿,他只想用剧烈活动身体,让这身体发热发痛,靠着这感官上的触觉,让他真实的接触这个世界,抵御方才的失神。

    却说财会中心的所在就是原本的财政局,地处县委大院西南二里左右的位置,因着为让躯体发热,薛向一路奔行,全力施为,速度自然快得惊人,一路上不知惹来多少惊奇眼光,好在这会儿建德五金厂锅炉爆炸的消息已经传遍全程,识得薛向的,便道薛县长热心公事,心系百姓,才会如此惶急,倒是无人着眼于他那变态的速度。

    薛向奔行急速,上得县委三楼时,浑身发热,心神已然大定,刚转过楼道口,便遇上了急步而来的县委宣传部长铁通。老头子这会儿哪里还有弥勒佛的笑模样,一脸的凝重,瞅见薛向,步子又加快几分,迎了上来,和薛向握握手,叹道:“多事之秋啊,薛县长,你身上的担子不轻啊!”

    薛向点点头,算是应下,未待答言,楼道口,便又有咚咚脚步声传来,探眼看去,正是常务副县长王维、县委副书记卫清风、副书记王建、纪委书记齐楚四人联袂到来。

    薛向和铁通对视一眼,便停下脚步,待几人上得楼来,冲几人打声招呼,便让在一边,待卫清风、王建当先通过后,方才又迈动脚步,跟行了过去。

    因着此次常委会是紧急召开,又发生了如此严重的伤亡事故,会上倒是无人废话,卫齐名红肿的眼睛,介绍完基本情况,便把话语权交给我俞定中,毕竟严格说来,此事是县府事务,该由俞定中拿出具体方案。

    好在此等事故,算是大事,而应对这种大事故,积年官场老手心中往往就有着一套“大事大约,小事小心”的行为准则。意思便是这等大事,往往就有固定的处理章程,形成了固定套路,大约照办即可,而若是拿到常委会上的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反倒要小心了,因为这种事轻易上不得台面,上的台面,则必是内有乾坤,而这种小事又没有前例可援,反而难办。

    是以,俞定中接过卫齐名递来的烫手山芋,倒也应付得得心应手,先是安排了与会的县府两位副县长王维、薛向,分赴现场、医院,查看具体情况,慰问安抚受伤群众家属;又强调了安全生产的重要性,要求铁通领导宣传部打一次宣传战役,切实落实好县委的指示精神;三则要求廖国友领导县公安局加强警戒,维护稳定大局……

    俞定中一二三四,说得头头是道,也甚是详细,方方面面都交待了个清楚,可与会人员,却是谁也没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反而若有若无的目光,全盯紧了薛向。因为俞定中说的这些,大家心知肚明,闻头知尾,反而是这最要紧的事儿,着落在这最要紧的人身上,才叫人担心。

    果然,又过片刻,俞定中终于安排完了任务,扯上了本次会议的戏肉,“薛向同志,财会中心还剩多少钱?”

    却说俞定中怎会不知道县里还有多少钱,财会中心的这点家当,在萧山县可谓是举县瞩目,而他故意问询薛向,除了挑起话头外,其中自然隐含了推卸责任的成分,毕竟他这般问的潜台词便是,现如今你薛县长理财,县里有钱没钱,有多少钱,我都不知道,这会儿出事儿了,你拿不出钱来,可怨不着我!

    这便是问话的艺术!非老官油子不能为也!

    薛向对此自然心知肚明,不过,此刻,却是无心也无力与俞定中相逐于这点沟沟角角,便道:“还剩九万八千二百五十六毛三分钱,应付五金厂的事儿,该是够了!”

    薛向一语既出,满场俱惊,无数视线投了过来,更有紧邻他右手位置的铁通,悄悄在桌底下,用脚磕薛向的脚踝。薛向余光尽览众人神情,心底却是好奇众人为何如此情状。

    未几,俞定中便替他揭开了答案:“薛县长的意思是这钱由财会中心出,那应付完五金厂的事儿后,下月,县里的财政工资如何开付?”

    话至此处,薛向才算弄清楚其中症结,原来人家都在惊讶自己太痛快了,把屎盆子主动端了往自己头上扣。可这会儿,薛向却是奇了,这钱难道不该县里出么?更何况,若是真不该县里出,那你俞定中干嘛忽然问财会中心还有钱财几何?

    一念至此,薛向便明白了,出钱之所还有他处,那便是五金厂本身,因为时下,时下工人都是以厂为家,而工厂几乎承包了工人的生老病死,包括结婚取媳妇儿,乃至孩子上学。可薛向总摄全县财政几个月,自然知道五金厂现在深陷三角债危机,压根儿就是个空筒子,连固定利税都叫不上来,哪里还有钱去补偿这些身亡和受伤的工人。

    却说这会儿,薛向不仅窥破了众人惊异的原因,自也明晓了俞定中此问何意。无非是在说,你薛某人同意由县里给那些工人出钱,不是别人逼你的,自己顶的雷,自己抗,至于这原本是给全县吃财政饭人口的工资,被你劫支了,那财政缺口自然该你补上,发工资的事儿,也该你想办法。

    “五金厂现下空筒子一个,县里不给开支,叫那些遭遇劫难的工人如何渡过?再说,事急从权,咱们也只能先顾眼前,至于下月的财政工资,不还没到么,先应付眼前再说,难不成俞县长还有更好的主意,那我洗耳恭听!”

    出现这等惨事儿,薛向原本心火就旺,而俞定中这会儿却屡次耍弄心机,薛向自然呲牙!

第一百二十五章 医患矛盾

    薛向话语中的火药味儿,在座诸位自然都咂摸得出来,或许尽都知道俞定中暗藏机心,可官场本来就讲究折冲樽俎,趋利避害,眼下有了风险,避开,乃是人之本性,你薛某人自愿跳出来顶雷,就怨不得人家俞县长就坡下驴,金蝉脱壳。

    果然薛向话音方落,副书记王建便发言了:“薛向同志,县里的财政一事,年前的工作会议上,已经议定,由你全权负责,现下五金厂出了这么个情况,亟需资金周转,本就该你领导的财会中心全力筹措,切莫心生怨怼才是。”

    王建说罢,不待薛向驳斥,铁通一叩桌面,道:“王书记这话怕是不妥吧,人家薛县长就是问俞县长有没有好的办法,实是请教之意,如何就让你理解出了怨怼心思。不过,要我说咱们也不能把所有的担子都一股脑儿地推给人家薛县长,本来薛向同志领下全年的财政负担,就已经够承重了,在座的同志们都是明白人,自家心头略略一算,就知道这其中还有多么大的缺口,此项任务是何等大的担负!

    是以,再往薛向同志身上加担子无论如何不合适,要我看还是按年前议定好的筹措款项算,薛向同志只要筹措到了上次会议约定好的款项,便算完成任务,至于这次的应急经费,可以由财会中心先行垫付,应付眼下的危机,至于这笔钱怎么算,我看要么在薛向同志的总筹款数额上消减掉这部分,要么周转到明年的财政预算上!”

    铁通一番话罢,薛向才第一次对这位胖乎乎,笑兮兮的老头子生出真真切切的感激来,也第一次体味到浮沉宦海有个盟友的好处和重要性来。诚如眼下,铁通一席话,可谓是将俞定中引而不发的话。说了个干干净净,尤其是这账目掰扯问题,本是众所周知。而不便言道的事儿,却被铁通拎上了桌面。拆解个干净,大大化解了薛向的尴尬和难题。

    而铁通的这番话,却又没一句是薛向能说,方便说的,若无铁通挺身而出,只怕薛向也只得再吃个哑巴亏,接下五金厂的这笔财政烂摊子。为本来就已经雪上加霜的财会中心再添沉疴。

    却说铁通话罢,王建还待再辩,卫齐名忽然插言道:“行了,都什么时候呢。还计较这些犄角旮旯,眼下的第一要务是收拾五金厂的局面,安抚伤患至于,让五金厂尽快投入生产,没别的事儿了。就按县长方才布置的措施,一项项落实,散会!”

    说完,卫齐名撩开椅子,便大步出门去也。

    卫齐名走得干净利落。可临走前的那句话,却结结实实地砍了薛向、俞定中各一刀。因为那句“都什么时候呢,还计较这些犄角旮旯”名为叱责长篇大论的铁通,可谁都知道斥的是这场辩论的始作俑者俞定中。而卫齐名一句叱责后,便宣布散会,看似是教训了俞定中,维护了薛向,实则不然,因为铁通提及的实际问题——应急经费的出处和结算问题,却被他强行回避了,以后如何掰扯,对薛向而言,怕又是笔糊涂账,而对他卫齐名而言,则是收发由心,想怎么算就怎么算!

    不过,薛向虽然窥破其中阴私,却是无心纠结,因为此刻,他正一脑门子官司,不光是建德五金厂的善后应急,还有奔赴靠山屯接受大棚技术的人选问题,千头万绪,俨然成了一团乱麻子。

    可再乱,薛老三也得捋顺了,毕竟事已临头,不面对却是不行。

    下午两点半,薛向赶到萧山县人民医院,刚步进医院大厅,便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但见整个医院大厅,宛若成了灵堂一般,白绫缟素,红烛遗像,披麻戴孝者,聚集一堂。

    不知谁喊了一声“薛县长来了”,霎时间,便有三五十人朝薛向未来,眨眼间,就将其围在大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薛县长,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我父亲可不能白死啊!”

    “是啊,薛县长,咱们工人给厂子干了一辈子,到老把命也搭上了,可这是天灾,也怨不着别人,可厂里该给的照顾、补助可不能少啊!”

    “薛县长,我们要求不高,不幸遇难的,就按厂里原定的抚慰标准就行,但有一点,不兴人死如灯灭,万事皆休,家里有子弟的,该替补上班的,得替补!”

    “……”

    一堆人七嘴八舌,围着薛向,就倾泻起口水来,俱是摆事实,讲道理,提条件的。薛向听在耳里,虽觉杂乱、无礼,却也能理解这群工人的心情。毕竟这个年代,工厂俱是国营,工人们以厂为家,数代交替,有这种诉求,乃是最正常不过。

    可人多口杂,薛向只生两耳一口,无论如何也遮应不过来,几次挥手,示意众人安静片刻,可满场群情激奋,哪里有半分效果。

    忽然,人群中有一身着蓝布工人服的方面大耳中年汉子,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同志们,静一静,咱们有要求,总得一个个说吧,薛县长也不可能一下子听这么多人说话吧,再一个,薛县长来看咱们,肯定带来了县里的最新指示,咱们何不先听薛县长说说呢。”

    那方面汉子声若洪钟,嗓门极大,将满场的喧嚣都盖了过去,且这汉子似乎在工人里,极有威望,听他发话,场面立时就稳住了,众人杂乱的应和一声“听薛县长说”,便静了下来。

    这时,人民医院的院方已经得到薛向到来的消息,院长付建威领着三五大白褂,急匆匆迎了过来,挤到近前,便“哭诉”开了:“薛县长,您来的正好,您看看我们医院快被他们搞成什么了,再请一群喇叭师傅,就赶上殡仪馆了,我们院方几次劝说,他们都不听,再这样下去,医院还怎么运营,再一个,送入医院的工人俱是重度烧伤、烫伤,消耗掉了医院不少压箱底的救命药,这手术费咱们就不说了,可这笔医药费用,得赶紧补齐吧,不然,医院的经费缺口就太大了,可我们几次给五金厂打电话,竟没找着一个当家的,薛县长,您可不能不管……”

    谁成想付建威的到来宛若点燃了火药桶,他话未讲完,场面就乱了。

    “狗日的付建威,你他娘的黑了良心,对咱们无产阶级工人兄弟,竟没一点阶级感情……”

    “就是,你们人民医院也太霸道了吧,打着人民的旗号,压根儿就不体恤人民疾苦,我看改名叫资本家医院才对!”

    “呜呜呜呜,当家的,你死的好惨啊,医院的怕咱们花不起钱,不给你用药,就活活地把你给治死了啊,弄死人了,还不算,还不准咱们哭几声,你走了,可叫咱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啊,我,我也不活了,我去寻你来了……”

    “……”

    场面一时乱到了极点,有哭喊的,有跳脚叫骂的,有死拉活拽,嚷嚷着要撞墙殉夫的……

    更因为方才付建威一句药物珍贵,催交药费的话语在前,那位嚷嚷着因自家花不起钱,男人被治死的妇女一声喊出,两厢印证,立时便有了最直观的“医院惜药,故意放任伤患死亡”简单推论,在一众工人心底形成。

    霎时间,哭喊便成了嘶吼,撕扯便作挥拳,一群人围着付建威三五人,就要抡拳头。

    就在这时,薛向终于动了,但见他挥手拨弄几下,便将堵在前面的人群,分了开来,和付建威一众接上了头,继而,气运丹田,舌绽春雷,喝道:“住手!”

    短短俩字,满场宛若响起了霹雳,震得众人耳膜都隐隐作痛,混乱的场面立时静了下来。

    这时,众人才想到,真真说了算的,有能力收拾场面,也有能力收拾自己的大人物,就在眼前!

    薛向双目圆睁,狠狠朝场中众人瞪去,视线所过,各式或不忿、或委屈、或酸楚的眼神,皆闪避开去,终于,薛向指着方脸蓝布褂开了腔:“你们这是要干什么,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忙着打闹,把医生打死了,谁给你们的儿子,丈夫,兄弟治病,行,喜欢打,喜欢闹,是吧,那我现在让开,你们再打,再闹给我看!”

    说话儿,薛向果真后退几步,腾出了空当。

    这会儿见薛向发怒,场中众人俱是惶恐,生怕这位一发狠,真个撒手不管了,那眼前的烂摊子,可真就没法儿收拾了。是以,方脸汉子急道:“薛县长,刚才是大伙儿一时激愤,请您理解,毕竟躺在里边的都是咱们的亲人。再者说,这姓付的说话太气人,一副资本家嘴脸,大家伙儿听得实在来气,恰好,刚才又有一位工友不治身亡,这会儿,他说没钱就没药的话,不是火上浇油么?”

    “什么,又死人了!”薛向大惊,扭头冲付建威道:“付院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们院方莫不是真的因为入院的工人同志们没钱,就停药?”

    ps: 第一章送上,今天依旧三章,另三章过后会开单张说下补更的事,月初的承诺,因春节所欠的更新,江南会在下个月补更的,望书友们谅解!

第一百二十六章 “薛裕禄”

    付建威闻言脸色急变,嚷道:“薛县长,您可不能偏听偏信啊,我姓付的就是再胆大包天,丧尽天良,也不敢做出这等事啊,不信,我可以把主治医生叫过来,您亲自过问,还有各种化验单,用药报告,药检反应,我们都存底了。”说完,便扭头冲左侧的高个儿医生喊道:“小吴,把昨天负责给乔大国做手术的老王叫来,还有关于乔大国的所有单据,都一并带来。”

    那高个儿医生领命,正要离去,却被薛向挥手止住:“行了,有你表态就够了,我相信咱们人民医院的医德。”说完,又冲先前那哭喊的妇女道:“这位大嫂,你若是心存怀疑,稍后,可以跟随付院长去检验各种单据,我保证萧山县人民医院必将全力配合你的调查。再一个,人死不能复生,生者伤悼之余,重新面对生活,活得快乐,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告慰。”

    那妇人原本就是气急攻心,哀痛丧夫之余,恰又碰上付建威催交医疗费,这才说的那番话,其实,她心中却是不信医院会真的见死不救,毕竟眼下不是后世,没有先交钱,后治病一说。再者,她自然也知道今次丈夫是工伤,医疗费用不用自家掏腰包,而院方显然也熟知此点,自然更没有担心伤患交不起医药费,而停药的道理。

    这会儿,见薛向和颜悦色,温声细语,那妇人畏惧之余,心下感动,便道:“算了,大国伤得本就极重,我心里也是有准备的,生死有命,怪不着医院。只是,县长啊,我家大国可是为支援国家建设而丧命的。补助不补助的,我就不求了。只有一点,我家建设已经十六了,得顶上我家大国的缺,不能因为大国死了,让咱这一家子没了活路啊。”

    这会儿的工人最着紧的不是工资高低,福利多寡,最在意的乃是这个工人的身份。因为有了这个工人身份,各种福利、待遇自然也都有了,等于捧上了铁饭碗。而眼下的工人,在国内的各个阶级。职业中,几乎是仅次于官员和军人的,乃是顶顶重要的身份。所以,各大工厂,才会出现老工人、技术熟练工。未到退休年龄,便主动下岗,给自家子女腾位置的普遍现象。

    眼下,这位妇人,正是此种情况。她宁愿不要那有可能相当于死者乔大国十数年工资的补助,也要薛向答应她,让她家并未成年的小子顺利顶班。

    那妇人言词恳切,求告神机,拉扯着薛向的胳膊就要跪下来,慌得薛向赶忙把她扶住:“这位大嫂,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您这是干什么……”

    不料那妇人的话,好似点醒了众人,立时便有十数人齐齐开了腔,七嘴八舌,虽然杂乱,表达的却如那妇人一个意思,那就是可以不要赔偿、补助,但一定要让伤患家属子弟顶上班。

    说实话,薛向来前,本以为接手的是个烫手山芋,怕一众工人狮子大开口,可万万没想到这会儿的工人竟是单纯得可爱,竟只要这小小的要求便满足了,反倒弄得薛向不知如何是好了。

    一众伤患家属见薛向迟疑不决,以为事有不谐,便有人心思暗动,学了那妇人一般,跪了下来,这一跪,立时起了连锁反应,十数人皆弯了身子,便欲跪下,薛向见此情状,哪里还顾得上感概,急道:“同志们都起来,起来,这个要求,我代表县委县政府答应大伙儿了!”

    说实话,眼下,县里最缺的就是钱,只要能少花钱,什么样的条件,都舍得开出来,何况这点本应该给予的照顾。

    薛向话音方落,肃杀的场面立时一变,竟有人忍不住激动,欢呼出声来。薛向见之,并不以为这等人没心没肺,不为死伤者愁,只为如愿喜。因为他实在是太理解这个时代一个工人的身份,对这一家人的重要性了,毕竟死伤者已成客观事实,哀痛并不能改变现状,只有子弟能如愿接班,才是一家人能继续生存的希望。

    却说薛向安抚好一众家属,又冲付建威道:“付院长,我这次来是奉了县委的指示,县委要求人民医院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抢救伤者,至于医疗费用,你无须担心,一切由县里担负!”

    闻得薛向如此表态,付建威才算舒了口气,毕竟他可知道眼前的这位薛县长眼下,正掌管本县财政大权,有他作保,当保无虞!

    薛向调理好医患双方后,并未着急离去,而是进了病房,挨个儿看望了伤者,但见一个个被裹成粽子一般的病人,薛向心下悲戚之余,并未说什么关心,慰问的官话,而是直接将先前在大厅答应诸人的“顶班”之事,又重复保证了一遍。果然,此话一出,一屋子的病患,都吱吱唔唔地开了声,更有甚者,躺在床上,不住拿脑袋碰枕头,显是在以示感谢。

    薛向最见不得这等凄凉惨状,稍待片刻,便道告辞。因着薛向这半年多在萧山县做下数件大事,影响极大,其中那次,薛向住院,数千人自发点灯祈福,更是传为美谈,是以,这薛向到来时间虽短,在萧山县普通百姓之中,口碑极好。

    今日,五金厂的一众工人家属,切实面对面接触了一回,又逢薛向替他们解决了心腹大患,自然对其观感更佳,感恩戴德,是以,一众人等不听薛向劝阻,执意送薛向出门,这一送竟送到了医院门外,方才转回。

    望着回身的众人,薛向感概良多,这最普通的芸芸众生所求实在不多,即便是承受了巨大的灾难,要求的也不过是有希望地,有保证地继续活下去。

    “领导,您才来萧山县不过半年,在老百姓中的威信可真高啊!”

    这会儿,也跟出门来的楚朝晖,看着那帮远去的工人家属,同样也心生感悟。

    薛向摆摆手,道:“我哪里有什么威信,不过是咱们有最好的群众,只需点滴关怀,他们就涌泉以报。”

    楚朝晖道:“领导说得在理!不过,我方才说您威信高,可不是指眼下的事儿,您来咱们萧山县虽然不长,可着实办了不少实事儿,尤其是那回抢险救灾,您拿抱沙袋跳河,去堵缺口,可是传遍了全县,咱们萧山县多少年都没遇上这么让人掉泪的事儿了,多少年都没出现您这种好干部了,您还不知道吧,下面的老百姓,都私下里喊您薛裕禄呢!”

    “啥玩意儿?”薛向没听清楚朝晖的最后仨字。

    “薛——裕——禄,就是党中央号召全国干部学习的那位人民好公仆焦裕禄的裕禄!”

    楚朝晖一字一顿,再加上又给了如此清晰的备注解释,薛向这回算是听清了。可这一听清,差点儿没吓得跌个大趔趄,他倒不是认为老百姓如此称呼,意有不祥,毕竟那位人民的好公仆寿只四十二,算为夭折。而是觉得这“薛裕禄”仨字的评价实在是太高了,高得他有些惭愧了,毕竟那位焦裕禄已然在党内封神,成为旗帜一般的传说级人物,而人家的所作所为,确实配得上如此高的礼遇。

    而今,以他薛某人比之那位,他实在是惶恐之至。毕竟他薛某人自家事自家清楚,虽然是真心想给萧山县的老百姓做些事儿,可私下里,确实贪图享乐,好逸恶劳,比之人家,差得可不只十万八千里。再说,他也不想因为戴了这“薛裕禄”的高帽后,就转变自个儿的生活方式,那真就成了虚名累人,活得辛苦了。

    却说楚朝晖见薛向沉吟不言,以为自家领导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荣誉中,笑道:“领导,您可得挺住了,别人都是被困难击倒,您可千万别反其道而行之,被荣誉击倒了。”

    相处有日,楚朝晖早熟悉了薛向的脾性,知道自己适当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并不会招致薛县长的厌恶。

    果然,薛向并不着恼,笑道:“行了,别跟我这儿练嘴了,我这儿有件大事儿,要你去办,可由信心!”

    楚朝晖忽然一个立正,肃声道:“保证完成任务!”

    “你倒干脆,不听什么任务,就敢拍胸脯应下?”

    “为领导分忧是我的本分,再说,领导有识人之明,决计不会交待给我超出我能力以外的任务!”

    楚朝晖依旧干脆,薛向拍拍他肩膀道:“你倒机灵,是这么当子事儿……”

    说话儿,薛向就把去靠山屯接受大棚技术的事儿,和楚朝晖说了,为免庞杂,薛向并未直说是接收大棚蔬菜的生产技术,只说是一份文件,楚朝晖性子沉稳,也不多问,领下任务后,便问何时出行。

    薛向道:“越快越好,如果方便,和家里打声招呼,现在就出发吧,对了,叫上王刚主任,毕竟路途遥远,你们二人也有个照应!”

    楚朝晖沉声应下,便待告辞,哪知道不待他话音出口,不远处的路口忽然驶来一辆警用偏三轮,那三轮来势极快,转弯时,亦不减速,转瞬就到了医院大门口,不待发动机熄火,主驾上的那警服青年便跳了下来,径直朝医院内跑去,边跑边喊:“薛县长在哪儿,快到我去见薛县长,晚了,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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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工人有力量

    “我就是薛向,发生什么事了!”

    薛向呼喊一声,那警服青年问声,回过头来,待瞧见薛向,三两步就从医院前的楼梯道上奔了过来,到得近前,不待气息喘匀,便扯住薛向的胳膊,急道:“薛县长,您快跟我走吧,晚了,怕是要出人命了,那边都动枪了!”

    起先,薛向还想着让这警服青年细细道出别情来由,可一听要动枪了,哪里还用细问,自然知道定是出了十万火急之事,当下,便再不犹豫,吩咐侧立一旁的楚朝晖按先前预订的计划行事,便跳上主驾座,一脚踹响了机车,冲目瞪口呆的警服青年吆喝道:“愣什么,快上来!”

    那警服青年赶紧三两步,跳上跨斗,机车轰鸣一声,便蹿了出去。

    薛向把油门拉到了最大,边在让警服青年注意指路,边出声询问到底出了何事,这一问之下,竟叫他浑身打个激灵。

    原来,今天中午的紧急常委会后,常务副县长王维便如薛向一般,在俞定中的安排下,来到了建德五金厂,调查事故的起因之余,顺便也安抚工人、群众,外加主导建德五金厂尽快恢复生产建设。

    谁成想,建德五金厂陷入三角债危机已久,去年不到年关,账面上便彻底空了,原本厂子里没钱的事儿,除了几位厂领导外,普通工人原也不知道,即便被拖欠了两个多月的工资,也没谁往厂子快维持不下去上着想,毕竟这拖欠工资的事儿,厂子因为资金周转问题,是常有的事儿。

    可这时,恰恰发生了煤炉爆炸,出现了重大伤亡。这时,你建德五金厂便是再没钱,也得想办法启动应急程序。救助伤患,安抚余孤吧。可谁成想厂党委班子开会良久。依旧没拿出个具体办法来,后来,便听说党委班子上,几位领导为救助资金的事儿,吵成了一锅粥。再后来,消息进一步明朗,厂子已入绝境的现状。便被传了开来。

    这下,建德五金厂的工人们就炸开了锅。

    想这建德五金厂立厂数十年,许多工人更是三代人都在厂子里上班,这厂之于他们。与家无异。这会儿,有消息传来,说自己家快维持不下去了,生活费发不下来不说,只怕还得破家。任谁也得激动得难以自持。

    中午十二点的时候,萧山县县委在召开紧急常委会,而建德五金厂亦在召开紧急党委会。下午一点十分左右的时候,建德五金厂艰难处境,被近五百工人获知;一点半的时候。上千职工并家属在建德五金厂办公大楼下集结,向厂领导讨要说法;一点四十五分,王维带领着副县长李伟雄,县政府办主任田伯光一行,乘坐一辆东方红拖拉机,突突突,进了大院,没说上三句话,便被集结在大楼下的上千职工、家属给围困住了。

    当时,现场的局面并未失控,毕竟县委来了领导,是来解决问题的,五金厂的一干人等自也知道,围住众人,无非是想讨个说法,变相施压,以求问题能得到最快速度的解决。而王维生为县府二号,也非是无能之辈,这种场面在浩劫时期,也是寻常见,是以,并不怎么慌乱。

    当时,王维便寻了处高地站了,要过几个电喇叭,便循规蹈矩地要工人、家属们,谈困难,讲问题,并承诺县委县政府一定尽最大能力加以解决。

    却说,这王维领着县府一众大员到了,五金厂正开会的党委班子成员,自然很快就获悉了,也迅速赶了过来。

    如此三方齐聚,本来是解决问题的良机,可偏偏就在此时,问题又出了岔头。县公安局局长尤勇接到情报,说王维等县府要员,被上千群众围困,于是,立马带着县公安局大部队杀奔过来,这数十警察来了不算,竟俱是荷枪实弹,持棒拿铐,气势汹汹,俨然一副惩办阶级敌人的模样。

    你说这尤勇来了也就罢了,即便是将气氛冲击得严肃、紧张了,你尽可不说话,侍立一旁,维护秩序,静听人家三方会谈也就罢了,可人家偏不,来了,就是喧宾夺主,立时抢夺走了王维的话语权,俨然卫齐名、俞定中齐齐附体。

    这家伙先是吆五喝六地要求在场的上千职工、家属扯开压根儿就不存在的包围圈,又严词喝令众人认清形势,放弃抵抗云云,几句话一扇呼,场面彻底乱了。要说这工人本就是群聚极强的群体,人上一百,便成气势,人聚过千,那羊群效应便立时产生奇效,一众工人的胆量、气势立时陡生,竟结成人墙,摆出一副顽抗到底的架势。

    更有选出的数位工人代表,喝问王维,到底是解决问题来了,还是制造麻烦来了。

    要说这王维原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被尤勇不管三七二十一,扯乱场面,本就十分不满,这会儿见局势急转直下,立时也急了,指着尤勇的鼻子,要求他领着警察部队滚蛋。可这尤勇原本就不是萧山县土生土长起来的干部,乃是省公安厅直下的空降兵,后台极硬,在萧山县除了稍微买卫齐名几分薄面,便是他公安局的直属领导县府一二号,也轻易使唤不动他。

    眼下,正是此种情况,王维暴跳如雷,尤勇却道接到廖书记传达县委指示,他尤某人在此危急时刻,必须维护好全县的安全稳定大局,又说王县长若是有疑意,或者执意要公安局撤退,请向县委请下手令,否则,他尤某人自当以落实县委指示为第一要务。

    尤勇不阴不阳的几句话,刺激得王维直欲三尸神暴跳,哪知道就在王维和尤勇纠缠之际,一件石破天惊的事儿发生了。

    工人们堆起的人墙中,一个瘦猴模样的青年,忽然指着尤勇身后的那群警察喊道:“就是他,就是他,第三排的那个矮子,今天早上,我亲眼看见他和几个人,拿了老虎钳,在锅炉阀前比比划划,上午锅炉就爆炸了,这早不爆炸,晚不爆炸,怎么他一拿老虎钳晃悠,就爆炸了,天下岂有这么巧的事儿!”

    那瘦猴一语既出,原本冲突、炽热的气氛,霎时间,就凝固了,因为这个消息实在是太令人震惊,太有颠覆性了。因为这锅炉爆炸,所有人想的都是年久失修、操作不善,才导致的,压根儿就无一人想到竟会是人为的,恶意的,毕竟这锅炉又非能化作利益的实物,再一个,有心害死十多位工人之人,那该是何等丧尽天良之辈。是以,才无一人往人为因素上思想,便是俞定中在先前的常委会上,也没怎么提调查事故起因,而只让铁通做好安全生产的宣传工作。

    而令人感到颠覆性的是,做此恶行之人,此刻,竟然就站在眼前,非只如此,还穿着警服,以执法者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出现,无论如何,让人思忖不通。

    短暂的凝滞过后,场面宛若一块瞬间冻结的冰棱霎时间破碎一般,离开噼哩叭啦,喧腾开来。无数工人,家属揪住那瘦猴青年,要他说个清楚,而尤勇那边则更是直接,二话不说,大手一挥,便令三五警察,上前抓捕妖言惑众,败坏人民警察形象的反革命分子。

    警察这厢一动,那边的一众工人自然顾不上问询,硬结了人墙,死命不让警察通过,毕竟这会儿,瘦猴青年也只是空口无凭,可单看尤勇这迫不及待的抓人,以及稍微动下脑子,便知这等大事上,旁人避之尚且不及,哪有胆量主动跳出来扯谎,是以,有点城府的工人,便大概猜到瘦猴青年说得定是实情无疑。

    这会儿,虽不能完全断定,拿老虎钳比划,和锅炉爆炸有必然联系,可眼下,保护瘦猴青年,不让这唯一的线索断了,便迅速成了在场工人的共识。

    那边警察如狼似虎,这厢工人群情激奋,冲突迅速升级。民警们仗着手握天然执法权,气势汹汹,率先就动了手,这一动手,那边的一众工人原本就因群聚效应壮大的胆气,外加这惊天秘闻激起的悲愤,立时,也不管对面相持的是什么国家强力机关,竟也跟着动起手来。

    这边一千,那厢数十,若真玩儿命打起来,这数十自然敌不过这上千。不过,强力机器到底是强力机器,此时到来的数十民警中,配枪的不少,砰砰砰,尤勇当先冲天开了数枪。在他想来,这帮没见过阵仗的草芥小民听见枪响,还不吓尿了,难不成还敢反抗。

    可尤勇万万没想到,匹夫一怒,尚且血溅五步,况且这群情滔滔,非是恫吓所能压服。是以,这数声枪响后,场面立时由混乱,转为失控,上千人竟玩儿命地朝警察们冲了过去。

    这边,千人奔突,势若江河,岂是几只手枪所能对抗的,那边尤勇久历阵仗,最是清楚这等场面下,除了奔逃,别无他法。

    思想指挥行动,一念既起,尤勇二话不说,立时就逃了,这边尤勇一逃,数十民警自是有样学样,眨眼间,就逃了个干净,只余二三倒霉鬼,陷进阵中。

    ps: 这章算是昨天的第三章,抱歉,昨天写着写着睡着了,今天还要上班,趁上班又写了1千,才够三千字,抱歉!

第一百二十八章 薛县长来,就谈!

    却说尤勇再次带着萧山县全部警力赶到时,场面的艰难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万万想不到除了大革命时期风起云涌过一段时间外,老实巴交了几辈子的工人草芥竟然真的敢和政府玩儿起了对抗。

    原来,先前在厂办大楼外的上千工人,这会儿已经撤了个干净,而这“撤”却非撤散,而是撤退,除去原先群聚的家属、老弱外,这会儿,数百青壮工人竟挟持了被尤勇丢下的王维等一干萧山县政府要员,外加建德五金厂的一众领导,进了厂办大楼内,并用大楼内的桌椅封死住了大门,和窗户,且二楼的玻璃大厅外,架起了高音电喇叭,正一遍遍地控诉着公安局的暴行。

    这回,尤勇彻底傻眼了。他倒不是对那高音喇叭的控诉,心生恐惧,而是眼下的烂摊子,叫他无从着手。因着,他方才只想着带了大部队回来,再好好收拾那帮土顽,压根儿就没向县委汇报建德五金厂的险恶局势。可眼下的情况,哪里还是能瞒得住地,搞不好就是一场恶性事件,政治风波。

    毕竟眼前对抗政府的不是什么无识农民,而是最先进的生产力代表——工人,共和国建国以来,只听说农民对抗政府,还从未听过,工人集结抗法。

    搞不好,这次的事件不只开了花原地区的先河,怕是要闹到省委。当然,他尤某人背景深厚,新近又靠上了京城的大人物,再加上,自问在此次事件中并无甚过错,而唯一的缺口已经堵死,自然无所畏惧,可事情闹得大了。只怕也少不得吃些挂落。

    却说这尤勇自打从省公安厅空降到萧山县掌控这一号暴力机关,已有两年,往日他纵横县府。是谁都不看在眼里,即便是萧山县一号。对他有绝对领导和任免权的卫齐名,他尤某人也只是面上尊敬,尽量配合,心中却是从无半分畏惧,而今次,竟是头一回心中有些没了底气。

    此次尤勇再至,带得大部队。可谓是全副武装,为了震慑这帮工人,更是长枪短枪带了一堆,甚是还搜出了公安局仅有的重型武器——重机器。当然。这些玩意儿带至此处,压根儿就是吓人所用,即便是全上了弹药,可尤勇压根儿也没打算,也不敢真下令开枪。

    原本。尤勇以为这回,他天兵一至,众土顽俯首就擒,可眼下的情况,却是老鼠拉龟。无处下口,总不至于,真指挥大部队抢攻大楼吧,搞不好,就把对持,彻底变成了流血冲突的恶性事件。

    尤勇在大楼外,是踱了一圈又一圈,脑子里却无半分主意,沉吟良久,终于也不得不撕下蛮横嘴脸,扮上温柔模样,竟要过一个电喇叭,温声细语道地谈条件,讲政策,并一再保证只要工人们放回王维等人,并放弃抵抗,县委一定既往不咎。

    却说就在尤勇苦口婆心、委曲求全地讲演时,二楼大厅内,数十位原建德五金厂的车间主任、段长、班长,以及被选举出来的普通工人代表,也济济一堂,开起了小会。

    说实话,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事先谁也不曾料到,这会儿,众人热血过后,却是陷入了深度惶恐,毕竟谁都知道暴力冲击公安干警、扣押县委县府领导,在古时候,便是造反,而即便是在现下的新社会,也是不得了的罪过。尽管众人自问有理,自问是一时冲动,可事情到底已经做下了,有理也成无理,后悔怕也是晚了。眼下,唯一奢望的便是尽量减轻罪责,当然,更重要的是,维持住厂子的存在,毕竟这是所有人生存下去的底线,亦是此次暴力抗法事件的源头。

    当然,要争取这一切,靠楼下那个端着大喇叭,呼喊瞎喊的红脸胖子是觉得不成的。于是,一众人等,便围绕着谈判对象争执了起来。

    有的说,就近和被“安置”在厂长办公室的王伟谈,毕竟他是县委常委,又是县府二号,官比那个尤勇大多了,说话保管顶事儿,再一个,看他先前模样,也是抱着解决问题的态度来的,还和尤勇发生了争吵,显然是个好官。

    这位说完,立时便有人反驳说,绝对不行,现下王县长虽然就在近处,可他眼下的情况,不论我们怎么辩护,只怕都有被咱们劫持的嫌疑,即便这王县长心胸宽广,不计前嫌,和咱们谈妥了条件,到时候,县里以被胁迫条件下议定的承诺,不是出自本心,没有效力,咱们的一场努力便算白费了。

    这位的观点,论据充分,论证合理,立时便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同意。

    既然现在被安置在厂长办公室的一众县里的大官,不是合适的谈判对象,那众人也只得把目光转向县里。

    立时,便有人说找俞定中,他是县长,咱们厂子正归县政府度管,他的保证,应该最靠谱!

    这位话音方落,便有人反驳说,找俞定中,还不如找卫齐名,这俞县长是有名的怕招灾惹祸,咱们找他谈,只怕是谈上三天三夜,他也给不出半点保证,而卫书记就不一样了,他在萧山县一言九鼎,又素来敢做敢当,他的话,想必不差。

    这位说完,众人皆点头同意,眼见着,便要形成决议,忽然,又有一五十岁左右的壮实老工人说,绝不能找卫齐名,你们不了解他,我当年和他共过事,六七年,挺进花原时,我可是见识过他的狠辣,这种人物,说话虽然有用,可诡诈多变,心无慈念,对咱们工人绝对没有什么阶级感情,若是,他施奸耍诈,秋后算帐,按他往日风格,只怕咱们无一幸免。

    那老工人说得郑重、可怖,立时便将先前众人好容易形成的决议,给冲销了!霎时间,满场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良久,场间忽然起了嘤嘤哭声,原来有心思敏感,神经脆弱之辈,见深陷绝境,事不可为,紧张得哭出声来。

    这边哭声一起,那否决卫齐名的老工人,忽然一拍巴掌,喊道,眼下,咱们要想有出路,只有找一人!

    那老工人一声喊出,众人齐声问是谁,那老工人再不卖关子,郑重地吐出了三字:薛——裕——禄!

    那老工人三字吐出,满场的气氛立时便缓了下来,因为无他,实在是这个名字实在太让人温暖,让人宽心了!因为,在场诸人,非但都知道这薛裕禄意指何人,而且皆听说过薛裕禄抗洪护堤时,那惊心动魄,催人泪下的传说,更重要的是,在场诸人,皆亲身受过这薛裕禄的恩惠(薛向及时补发教师工资,组织了学生摊派,满县谁家没孩子上学,是以,方有恩惠一说),甚至不少人在这位薛裕禄住院当天,亲身参加过那次萧山县史上从未有过的烛火祈福大会。

    这“薛裕禄”三字一出,众人便彻底统一了认识,当下便由那老工人,到得窗前,接过高音喇叭,和尤勇谈起了方才商议好的条件。

    却说这尤勇在楼下苦口婆心,劝说了半天,楼上没有半点儿动静,可楼下的动静却是彻底闹大发了。本来,建德五金厂锅炉爆炸事件,在整个萧山县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儿,再加上,方才工、警对峙,闹出的动静儿也不小,更何况,这会儿,上得楼继续和尤勇一伙儿对峙的也不过是数百青壮,而先前的家属、老弱、以及胆小之辈,早已现行撤退回家。而这回家的一干人中,多得便是这七大姑,八大姨,此辈最是嘴长,一会儿的功夫便把自家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以及方才发生的对峙事件,便传扬了出去。

    国人性本好热闹,再加上这是千载难逢的大热闹,一会儿的功夫,问询赶来瞧热闹的群众便来了上千。

    尤勇最怕的就是事端扩大化,希图内部消化,自然见不得这许多不相干人等在此鼓胀声势,便赶紧派了数人民警,远远地,就扯起了警戒线。

    这尤勇刚封锁完现场,便听到楼上叫嚷着“非薛县长亲自来谈,决不履行任何对话……”

    尤勇一听这“薛向”二字,先是眉头一皱,继而脑子里划过一道金光,仿佛面前打开了一条金光大道,灿烂耀眼至极,立时,一个计划便迅速在脑子里成行,继而,二话不说,便用电喇叭答应了楼上的请求。

    接着,便有了那青年民警开着军用跨斗,火速来接薛向的一幕。

    此番因果情由说来细致,可这会儿正风驰电掣的薛老三却是并未全知,原因么,自然是这传话的青年民警,也只知道个一鳞半爪,说来说去,只是说工人暴动,对峙公安局,不信任任何人,点名要薛县长前去,才肯谈判。

    却说这会儿,薛向虽不知晓,五金厂的局面为何突然演化到如此程度,却是猜到必然与五金厂现下入不敷出的惨淡情状有关。

    当然,眼下,他最关心的还不是这个,最纠结的便是这句“不信任任何人,点名要薛县长前去,才肯谈判!”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史上最嚣张的公安局长

    却说薛向缘何纠结,其实,道理很简单,那就是这句话,充满了挑拨离间的味道。当然,薛向自然知道那帮工人非是此意,毕竟自己和他们无冤无仇,可听在耳里,这离间的味道,就实在是太浓了。

    因为这萧山县,上有县委书记卫齐名,县长俞定中,下有分管工业的副县长管全,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五金厂有事儿,都着落不到他薛某人手上来主理。可现下,偏偏人家点名要只要他薛某人去谈判,先不说那边已经针尖对麦芒了,谈判显然是个苦差事,可外人知道了,可不会管你办的是苦差事,还是拣的大肥肉片子,必然心中生出阴思暗想。

    尤其是这卫齐名、俞定中,心头必然十分不爽,甚是整个常委会班子都会对他薛某人生出看法来,毕竟他薛老三在常委会上,排名倒数第二,这边县里群众出事了,不认他们这些大佬,只认他薛老三,这叫什么事儿啊。

    老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眼下,他薛老三便是不自觉地被这帮工人一家伙,给堆到了岸边,可以料想,等待他薛某人的必然激流汹涌。

    却说薛向一路浮想联翩,手上却是不慢,拧紧了油门,片刻也不曾减速,拐弯,漂移,避人,越坡,高超的驾艺,和飙射的速度,惊得在跨斗里颠来倒去的青年民警目瞪口呆,心头忽然生出极大的好奇:听说这薛县长是京大毕业的高材生,难不成京大还教授开车的课程?

    又过五分钟,建德五金厂终于遥遥在望了,可这一望,惊得薛向差点儿没把车开进一边的侧沟里去了,但见。五金厂大门外,人山人海,还有的倚树架了高梯。凭空瞭望厂内动静。

    “这该是出了多大的乱子,闹出多大的阵仗啊!”

    薛向心中无底。手上拧紧的油门却是不松,守候在大门处警戒的民警这时也瞅见薛向那边的动静,赶紧撤开封锁线,清出道来,让薛向通过。

    “尤局长,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到底为什么会弄到如此地步?”

    薛向下得车来。劈头盖脸地就喝问出声来,细说来,对这位尤局长,他相交不深。只见过几面,听传闻,这家伙是个刺头,不过,薛向也并不是轻信传闻之人。可眼下,见这家伙带了上百大部队,更恼火的是,竟是全副武装,还在沙场上架起了机关枪。这tm的再弄到铁丝网,就成集中营了,单看这副架势,薛向对他哪里会有好感。

    薛向喝问出声,尤勇却是罕见不恼,直直盯着薛向,脑子里却浮现出一周前的事儿来。

    那天,他接到了省公安厅厅长贺遂的电话,让他火速赶赴省城,说有急事,要事。贺遂不仅是省内公安系统的一号首长,更是他尤某人的恩主,还在省公安厅时,尤某人便是贺遂的心腹,而今次,升任萧山县公安局局长,更是贺遂一力提拔的,正是有了贺遂这座大山,尤勇才在萧山县跋扈飞扬。如今,贺遂见招,他自然火速前望。没想到这一去,尤勇真的见到了那传说中的通天人物,而且那通天人物还和他碰了杯,饮了酒,临了,略略说了句让他多多关注某人。

    而那通天人物口中的某人,此刻正站在尤勇的面前!

    却说尤勇不是第一次见薛向,可前番几次相见,他尤某人心高气傲,俞定中尚且不在他眼中,何况这娃娃副县长,自然关注无多。可今次相见,尤勇却是不得不细细地打量薛某人,心下如沸似煮,脑子里立时又荡起了那通天人物若有若无的干净声音,心下陡然一横,再无什么顾虑,满脑子只剩了一句“富贵险中求”。

    “尤局长,我在跟你说话呢,你老盯着我做甚,难不成我脸上有花!”

    薛向心中本已愤怒,又见这尤勇充傻装楞,一语不发,自然更是恼火。

    “薛县长,怎么说话呢,都这会儿了,你不想办法处理危局,还跟我这儿花啊草的闲扯,是不是太不合时宜了?”

    尤勇语出惊人,不但惊着了散在四侧的民警,更惊着了薛某人。

    薛向万万没想到尤勇竟敢当真他的面儿,这么和他说话,这已然不是跋扈、嚣张,而是疯狂了。毕竟共和国官场,等级最是森严,那是数百万官员组成的官僚系统,约定俗成的规矩,其强大、不可挑衅,是所有官员的共同认知。眼下,这尤勇毫不客气地撞碎了这条规矩,赤裸裸地就登鼻子上脸了。

    薛向脸色急变,如挂寒霜:“尤局长,注意你在跟谁讲话!”

    尤勇嘿嘿一笑,道:“别跟我扯什么领导,你管你的财政,我管我的公安局,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用不着在我面前充大个儿!”

    薛向这回算是领教了什么叫疯狂,什么叫肆无忌惮,也就这会儿,他事有紧急,心思繁乱,没有功夫和尤某人叫真,只把这遭记下,待回头在和这位大公安局长好好亲近。

    却说薛向见尤勇如此蛮横,简直无从沟通,也就不指望从他这儿知道什么情况,这会儿,二楼喇叭处回荡的声音,直个在说要见他薛某人,既然这楼下的当事人问不清楚,那就去问楼上的当事人呗,反正在他薛某人心中,这楼上的当事人怕是要可靠几分。

    一念至此,薛向再不啰嗦,拔脚就朝大楼处行去。

    他刚走到楼下,背后忽然传来电喇叭声:“二楼的听着,我已经应你们的要求,把薛县长带来了,你们搬开椅子,让他进去,为保证薛县长的安全,你们的谈话必须在我们的视线下进行,也就是谈话,必须在二楼大厅的玻璃窗前进行,否则,我们将不再谈判,派人硬攻。二楼的听着……”

    听得喊声,薛向脚下一滞,却未停步,这一滞,也只是对那句“我把薛县长带了”,心生愤怒,却是并未细想尤某人后半句话,藏着何种玄机。

    却说薛向到得二楼,立时被一众工人围住了。

    “薛县长,终于把您给盼来了,您可得救救我们啊!”

    “是啊,薛县长,咱们也只信的着您呢,您不管我们,咱们可真就没活路了!”

    “薛县长,我张打铁四三年入党,打过鬼子,战过老蒋,抗美援朝时瘸了条腿,退役,为党为国家,不说有功劳,苦劳总是有的吧,姓尤的说我反党反政府,放他娘的屁。薛县长,你做的那些事儿,大伙儿都清楚,咱们就信得过你,你就给指条出路吧”

    “……”

    一帮人群情激奋,围着薛向就诉起苦来,而薛向到此,就是为了解情况,可这七嘴八舌,叫他如何开得了口。

    还是先前那位提出寻找薛裕禄求助的老工人老成稳重,看出场面不对,吆喝几声,止住喧闹,又道:“咱们既然信得过薛县长,就都听薛县长的,这么乱糟糟,让人家薛县长怎么说话。”说罢,又冲薛向道:“薛县长,你说吧,咱们都听你的。”

    薛向道:”感谢同志们的信任,是不是先让我见见王县长他们,接着,咱们再细谈。”

    薛向如是要求,自然是合情合理,众人自无不允,当下,便有人领着薛向去了隔壁的厂长办公室。

    推开大门,便有一阵浓密的烟雾袭来,薛向挥挥手臂,方才看清室内的景象,但见王维并几人齐齐靠坐在会议桌边的靠背椅上,却是为着绳索,单看面容,亦无伤患,再看地上数不清的烟头,便知方才烟雾从何而来。

    “王县长,同志们,辛苦了!”

    “辛苦不敢当,这儿好吃好喝的,闲在得紧,倒是薛县长为民请命,名传百里,这往来奔驰地,却是该说声辛苦了!”

    王维双腿搭在桌面上,背靠靠椅,神态甚是悠闲,见了薛向,竟是动也未动,便丢出这么番话来。要说也无怪人家王县长如此阴阳怪气,这事儿搁谁身上,谁都得窝火。喔,我堂堂一个常务副县长,颠颠儿跑来给你们解决问题,你们倒好,把老子给挟持了,临了,不跟我对话不说,居然去找老子的下级对话,这也太窝心了吧!

    薛向自然能猜到王维的是何观感,他也无从分说,这会儿,多说多错,不如不说,是以,他又安慰几句,保证一会儿就和王县长一道返回,便退出门去。

    到得方才的大厅,薛向开门见山:“行了,大伙儿都说说是怎么个情况吧。话至此处,方想起先前七嘴八舌的混乱:“不,不,不是都说,是选个代表说吧。”

    这边的工人们倒也迅捷,片刻就选出了代表,正是那位老工人。那老工人亦不推辞,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交待了个清楚。

    “谁是小马?”

    待听到小马指出一个民警可能是锅炉爆炸的始作俑者时,薛向浑身冷汗直冒。

    起先,事情的发展正如他料想一般,猜到是五金厂无钱所致,甚至王维的安抚,他也猜到了,即便是尤勇的跋扈导致事态恶化,略微超出他的想象,可当听到锅炉爆炸竟可能是人为之后,他哪里还忍得住惊诧,便惊叫出声来。

第一百三十章 踏进死神的领地

    薛向扶着窗檐,背对窗外,朗声道:“唉,都是好同志啊,事情发展到现在,那是谁也没想到。我答应大伙儿,尽全力平息事态,尽可能地挽回影响,即便是要几位承担责任,我也回努力减轻几位的罪责,还有大家最关心的五金厂的生存问题,这点请大家放心,五金厂绝不会因为一时的周转不畅就关停,毕竟咱这五金厂也是咱们县唯一和重工业斩得上边的企业啊,将来可是要成明星工厂的!”

    他这一番话,非只说给身侧的三人听,是以,声音极大,让满厅众人皆听了个分明,真个是让众人心头最大的疑虑也消尽了,便是那几位决意顶罪的工人代表,脸上的凝重也舒缓几分。

    尤其是一侧的小马,更是激动得手舞足蹈,扬手道:“薛县长,咱们厂真得会有这么大的发展……”

    却说薛向含笑看着小马,静听他的发言,忽然,他背上的汗毛陡然竖了起来,浑身得毛孔仿佛侵入了冰棱,这种感觉他实在是太久违,也太熟悉了,数年前,他送大宝去港岛治病,在薛安远的别墅大院里,遭遇顾长刀从树上跃下,飞脚偷袭他背脊时,正是这种感觉。

    事后,他和顾长刀上翠云山顶,饮酒闲话时,曾说过这种玄妙感觉。顾长刀当时拍着他的肩膀,只说了四个字“一代宗师”。只此四个字,薛向便明白其中何意。因为他清楚得记得,他幼时对国术极感兴趣,也极好武侠演义小说,尤其是每当看隋唐演义,总是不免热血沸腾地争论其中英雄武艺的高低,后来,便拿此问询顾长刀。国术修炼是否也有等级。

    当时顾长刀的话,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顾长刀说,中华国术博大精深。源远流长,起于先秦。大成于晚清,前辈先贤多有著述,综合百家,此三境界,遂成公认。其一曰,劲达于外,达此境界者。身体横练,血魄雄健,可力举百斤,已算初成。达此境界者,需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中人之姿,十年方成;其二曰。明劲化暗,达此境界者,气血匀停,劲藏表里,以一敌数十。非为传说,达此境界者,需内外兼修,勤修不缀,天姿出众者,垂髫起修,不惑方成,而今之世,修习国术者,能入此境者,已是万中无一;其三曰,暗劲还虚,达此境界者,劲及毛发,气及周虚,法御万物,更有甚者,一羽不能落,蝇虫不能加,警兆天成,避险趋吉,达此境界者,晚清之前无,晚清之后亦无,清季,也只孙禄堂、董海川、郭云深、李书文等寥寥数人,便是飞鸿、元甲此号为民族英雄者,亦未入此境,凡入此境者,遂称一代宗师,而能达此境界者,皆是天授之辈,非人力、勤修所能及也。

    薛向还记得当时,他问还有没有第四层境界,却挨了顾长刀一个脆板栗,骂他贪心无极,好高骛远,不过却依旧笑着说有,便道那已是神仙境,古老相传达摩祖师,三丰老祖在此境界,说罢,还笑着问他薛老三要不要出家,因为能达此境界的,只此二位,且俱是出家之人,吓得小薛老三逃了个没影儿。

    却说薛老三在翠云山顶知道自己修成了暗劲还虚,也未如何欣喜,只是揭开了许多疑惑而已,比如,十五岁后,他便感觉到自己己对力量的掌握已到妙及毫巅的程度,切菜,弹烟,乃至飞针定蚊,俱是百发百中,精准无比,却是不知原因。唯一值得高兴的是,顾长刀说完一代宗师后,又淡淡说了到此境界的两种好处,那就是精元隆固,寿元极长。前者,是男人听了都会欢喜,后者,是人听了都会欢喜。

    当时,薛向可真是感谢极了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谁叫人家这万中无一的天赋异禀的身体,就让他给捡漏了。不过心中高兴,也就这么多,毕竟现代世界,以及未来二十一世纪,他这等宗师级的国术高手照样敌不过一把小小手枪,希图称霸武林,号令群雄,更是精神病才会有的想法。若是寻常人有此本领,或许还未兴奋莫名,借此发家致富,扬名天下,可薛老三这等家世,又身在仕途,压根儿就用不着这种本领。毕竟宦海仕途那地界儿,讲究的是权谋机变,手腕谋算,智胜于力。

    却说那日明白了自己的国术境界后,薛向便一直如此以为,以为自己的国术本领了无甚用,直至此刻,汗毛乍起,万孔齐张时,他才知道顾长刀又救了自己一命。

    说时迟,那时快,薛向动若奔腾,急速蹲身,一个闪电般地扫堂腿,将一侧的老工人,小马,圆脸汉子尽数扫倒。要说薛向这一腿,可真是恰到好处,妙至毫巅,不及受了他一腿的三人倒地,枪响弹至,两发子弹精准地从他先前站立的位置,和小马先前站立的位置穿过,且俱是头部位置。

    这两声枪响,可真是惊得全场失声、失神,久久无声。

    好容易等众人回过神来,便又起了骚乱,但听大厅内无数人嘶喊着,哭叫着,最多的声音却是“姓尤的不守信用,进攻了!”

    眼见着场面就要施工,薛向动了,但见他招呼小马三人不动,自个儿爬起身来,对着厚重的落地玻璃,便是两脚,但听咔嚓两声巨响,继而哗啦啦,哗啦啦,急风暴雨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原来,薛向暴烈两脚,将大大的落地玻璃墙,踹了个粉碎,长十,高五的墙面,陡然坍塌,消解,现出巨大的空洞来。

    却说这两声巨响,真个是震慑住了众人,慌乱的场面立时再度静止,众人如被冻住了一般,齐齐痴楞地望着薛向,再没了别的表情。

    “叫嚷什么,由我在这儿,你们就没事儿,还是按事先说定好的,你们待在这里不要动,先去放了王县长他们,信得过我,你们就按我说的做,信不过我,你们就好自为之。”

    说完,薛向一个跨步,不顾惊世骇俗,直接从二楼跳了下来。之所以说惊世骇俗,因为五金厂的大楼修得别具一格,是在老炮楼的基础上,改建而成,一楼大厅便是近十米的高度,而十米高,便是寻常三层楼,到楼顶的高度。

    却说薛向一跃而下,双腿直挺挺地落定,一个前滚翻卸力的技巧也胜了,硬生生在水泥地上,蹬出两个浅坑,带起一阵灰尘,接着,拍拍裤腿上的灰尘,又大步向前行去。

    你道薛向为何如此不顾避讳,显露本领,因为此刻,薛老三心中真个是愤怒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因为,方才两粒子弹的弹道线,清晰地告诉了,有人要要他的性命,至于另一粒,同样也印证了小马没打诳语,不然,用不着杀人灭口。

    想他薛向综合四九城,驰骋江汉,得罪的人虽然不少,有深仇大恨的也有一二,可何曾有人真敢对他薛某人开枪,何曾有人真敢奔他性命而来。都说龙有逆鳞,触之必怒,这会儿,人家不单是揭龙鳞了,而是来要龙命了,他薛老三焉能不怒火烧天。

    薛向双眼直视,死死地盯住尤勇,国术大成后,他不只力量大增,便是感官也敏锐了很多,这会儿,尽管相隔数百米,他仍能清晰地看到尤勇那杆56式半自动步枪的枪口,还冒着淡淡硝烟。原本公安局敢开枪,薛向便把账算在尤勇头上,毕竟没他这个在场的公安局一号首长点头,谁吃了豹子胆,敢开枪,可这会儿,锁定了开枪者,正有这位尤大局长,薛老三心中恨意更炙。

    薛向盯着尤勇,尤勇同样盯着薛向,薛向心中是滔天的恨意,尤勇心中则是无尽的可惜。他可惜自己这百步穿杨的枪法,十数年来,竟然头次落空,可偏偏,在如此重要的时刻落空。要说尤勇对他的枪法是有绝对信心的,毕竟当年,他就是靠着这杆神枪,才获得贺遂的青睐,继而引为心腹。

    尤勇心中实在是太可惜了,竟可惜到了枪杀县委常委,失败后,没有一丝恐惧感。细说来,尤勇心中还真就不怎么害怕,因为这起事件,早在二楼喇叭里,吆喝着“只有薛县长来,我们才谈判”时,已经在他脑子里构成了。随后数小时,反复谋算,仔细衡量,他早已确定万无一失,不仅事成无失,事败亦无失,因为他已经想好了说词,堵上了所有的漏洞。毕竟当真这么多双眼睛,干掉一位副县长,没有合理的解释,是无论如何也过不了关的。

    当然,即便是有合理的解释,也不是那么容易过关的,除非背后有巨大的靠山。恰好,尤勇背后就有巨大,不,天大的靠山,所以他才敢开枪。且这枪还正是为他背后那位靠山开的,他实在是太迫不及待靠上去了,迫不及待到那位靠山只交待“密切关注薛向在萧山县的动向,尽量搜集关于他的一切消息,尤其是证据”,而他则已经忍不住要亲自直接帮人家肉体消灭掉这位薛县长。

    因为,在他简单的政治思维里,那位大人物要捏死一位副县长,用得着这么小题大做么,他代劳就得了。何况,在他看来,这会儿,这薛县长已经不是人了,而是一座桥,一座通天之桥,是他尤某人踩着通天的大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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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王座介绍:
岭表长风咽夕阳,涛声磨洗旧刀枪。
江山如画犹无奈,只与英雄做战场。
这是一个风起云涌的大变革时代,英雄辈出,龙蛇并起。
且看薛向如何把握天机,聚会风云,一步步登上那红色江山的至高王座。
江山万里,我主沉浮!
不用怀疑,你打开本书,就打开了一个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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