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杀猪也该老子杀啊
说出这话,高大宽已经是心中滴血了,两万块,粮站得忙活多少年啊!
高大宽原以为自个儿已经是给了薛县长十二分面子,这薛县长该心满意足了吧,熟料,他话音方落,砰的声响,薛向就把茶杯砸了,指着他喝道:“高大宽同志,你少给我讨价还价,你们粮站总计八十三位在编公职人员,每年财政下发工资、粮站养护费用不过两万不到,就算你们粮站的干部都是餐风饮露之辈,粮站的维护都是用的泥巴,也要不吃不喝赞上五六年,你这儿跟我说这笔钱是一粒粒攒出来的,那我倒要请教请教你们是怎么攒出来的,是克扣了粮站同志们的工资,还是每次养护粮站都用的稀泥!”
哐!
薛向一剑刺出,正中要害!
其实,这些积攒的钱,自然不可能是来自普通公职人员的工资,毕竟是人都要吃饭,敢克扣这帮基层干部的工资,保管给你领导闹翻天。至于什么节约养护费用而遗留下来的,更是傻子都不会信。那这钱不是来自克扣工资和公费开支遗留,那出处自然就不可对外人道了。而薛向此时直指问题核心,高大宽当真是欲辩无言。毕竟无论他怎样解释,也无法给这相当于萧山县年财政收入近十分之一的巨款按上个说得过去的说法。
因为,这笔钱的来路确实不怎么正规。原来,粮站每年验收农户缴纳粮食时,都会采取特殊的手段,弄下点粮食,虽不似封建王朝的税吏收粮那般玩儿淋尖踢斛,可要密下一斤两斤粮食的手段,自也层出不穷,日积月累。自然数额惊人。也正是因为这粮站面对的是辽东省第三大县的粮户,所以积累的身家就格外丰厚。
当然,这种弄外快的手段。也非只萧山县一地使用,极具普遍性。真正是属于潜规则一流。可这潜规则,从来最上不得台面,这会儿,薛向愣要把它端上台面,叫高大宽如何分说。
粮站是如此情况,各个部门或许生财之道有异,可内里苦衷如一。都是道不得的手段。如此一来,高大宽被僵住了,余众正在蓄势待攻的家伙们全泄了气势。
满场正陷入诡异的气氛之际,啪的一声。卫齐名一巴掌印上了会议桌,指着台下众人叱道:“什么东西!整日里装穷喊苦,背地里脑满肠肥,这会儿,要刮你们的肥肉了。晓得叫疼了啊,疼死也是活该!都说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没水小河干,这倒好,大河干了小河满!姑且不提你们这小河是怎么满的。平日里藏得可真严实,我都没想到我手下竟养着这么一群东西,还局长,处长,就这演戏的水平,我看完全可以招进县文工团。那个谁,蔡从定同志,对,就是你,我记得上回全县的教师没工资发,你搬了铺盖卷儿跑到财政局门口打地铺,这回,你居然有一万多块支援县里,啧啧啧,就你这表演水平,进了文工团,就是台柱子哇……”
卫齐名忽然爆发,可真是彻底吓坏了这帮还在想着法子继续朝薛向死缠烂打的头头脑脑们。要知道卫齐名可是除了名儿的好脾气,几乎从来不大声叱责下属,今儿个老实人发火,谁还敢聒噪。更何况这卫书记也不是什么善茬儿,人家不爱发火,那是胸有城府,可收拾起人来,那绝对让你永生难忘。再者说,卫齐名的份量自然远超薛向,人家堂堂一县总首长,发起狠来,要摘了谁的乌纱帽,那也是一句话的事儿。
这会儿,卫齐名发飙了,一众人等不说继续叽咕,便是连先前的愤愤之色也不敢稍露了,全都老实地低了脑袋,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要说这回卫齐名是真个恼了,他不是恼薛向在他面前,成功唱了出大戏,而是恼眼前这帮脸上面有菜色、背地里肥得流油的肥猪。在他卫书记想来,这帮肥猪就是要宰,也该由他卫某人亲自来宰,可谁成想全便宜了姓薛的。再者,这群肥猪中,有多少都是他卫某人一力简拔的,这倒好,这帮王八蛋不和自个儿交心,倒是便宜了别人,真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卫齐名很是骂了一阵儿,骂得嗓子眼儿发干,捧起茶杯刚抿了一口,正待接上,熟料话头儿就被一边从地上爬起来不久、气得快爆炸得俞定中接了过去,但听俞定中猛喘两口气,蓄足了气力,喝道:“所有财务全部收归财会中心,谁有意见,找我反应!”
说完,砰的一声,俞定中将推开的座椅踢了个筋斗,愤怒值满格的俞县长已经顾不上什么卫书记的颜面了,竟抢先退场了,但见他迈开大步,直冲大门而去,萧索的背影,扑上正午的金辉,是那样的高大而又神圣。
忽然,俞定中行到金辉正中,噗通一声,栽倒在地,霎时,场面就乱了,无数人朝那边奔了过去。
“别挤,别挤,让付院长看看”
“快快,块亏,都散开,都散开,让俞县长呼吸新鲜空气……”
“还好,还好,俞县长只是气急攻心,昏过去了……”
……
料因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
晚冬将春之时,天气萧瑟,万木萧疏,苍苍茫茫的长白山也少了几分生气,放眼望去,除了皑皑白雪,就是白雪皑皑。
这天,已是1980年二月四日,也就是179年腊月十八,春节将至。自打那日搂钱大会后,薛向便未闲下过一天,虽然那一通蛮抢横要,弄回了五十二万多,可也只是解了来年开春的燃眉之急,距离那二百四十万的承诺,才去了零头,算上来年地区的五十余万补助,和往年县里的百来万收入,他薛某人还有近四十万的缺口。
更何况,那“抢劫”二级机关的浮财,他薛某人做过承诺,待县里财政宽裕了,就归还。那些头头脑脑们只当他薛某人得了便宜还卖乖,在说便宜话,可他薛某人却是下定决心要在来年一并解决的,毕竟他薛某人初来萧山县,受其恩惠的人多,可得罪的人更多,且他得罪的都是在他薛某人来年转正时,有一票的。而他薛某人毕竟不是蛮干愚夫,自然知道落选的危害有多大,所以那“劫”来的五十余万,他必须在人代会前,还回去,不为别的,就为给这帮人平气,就为争那张选票。
除去这注定要归还的五十余万,那他薛某人来年的缺口又重新扩大到九十余万,再考虑到县纳税大户旭日毛纺厂和建德五金厂的三角债危机,县里那既定的百来万税收,怕又会出现一个近二十万的缺口,如此算来,他薛某人来年的总缺口还有百多万。
有着这如山一般的重担,怎不叫薛向心焦,他自然不可能整日里继续在财会中心安坐。
是以,自那日搂钱大会结束后,整整近三个月的时间,除了出席县委、县府的重要会议,薛向要么在办公室研究萧山县的财源、税源,要么上山下乡地进行实地考察,为来年的施展拳脚,进行必要的准备。
三个月下来,薛向真可谓餐风露宿,历尽艰苦,他到过距离县府最远的拐子村,那是一个只有十几户的村庄,在天荡山最深处,进出都要用索道,也就是两崖间连两条绳索,两绳中系一竹篓,那绳索连铁索都不是,乃是用山里的亚麻搓制而成,过索时,山风呼啸,悬崖千丈,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在和死神亲吻,跟随而来的王刚、楚朝晖齐齐麻了爪儿,躺在一边的崖上浑身软得没了力气,更不提朝深不见底的崖下看上一眼,结果,自然是薛向独自前往,留下数百元钱,两行清泪,方才折返。
除了这深山小村,薛向也进入过长白山余脉的黄峰山,试图在其间找到些能大量繁殖的山货、药材,熟料同去的老猎人介绍说,东北产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可这萧山县境内的大山,只产乌拉草,不产人参和貂儿。薛向学识渊博,自然知道老猎人口中的东北三宝是旧三宝,其实,新三宝,乃是人参貂皮鹿茸,都是精贵的玩意儿,至于旧三宝中的乌拉草,乃是穷人用来编鞋子,制作鞋垫,用来防冻的野草,称之为宝虽不过份,可调侃意味居多。
如此,薛向妄图发展山货养殖的路子几乎被堵死了。
如是三月,薛向上山下水,走街串户,足迹几乎涉到每一个村庄,每一座山峰,每一条河流,光皮鞋都磨破了八双,最后无奈,穿的草鞋,后来不知消息让柳莺儿听见了,小妮子心疼爱郎,竟遣人送来一双鳄鱼皮鞋,这才解了薛向好衣好衫配草鞋的尴尬。
风吹日紧,饶是薛向这结实横练的身子,也有些扛不住这从山里吹出的白毛风。
却说今日,是薛向即将离开萧山县奔赴京城过春节前的最后一日,上午,他随卫齐名等常委,参加完老干部的团拜会,便约了已经放假的楚朝晖前去探望城关镇尤里村的小花母女,外加给送年货。
第一百零三章 猜谜
却说小花一家有了他薛某人那日的露面,在整个尤里村俨然是头面人家,家里的破屋滥床已然翻修一新,成了三间红砖大瓦的房子,圈里养着两头肥猪,院里遍地鸡鸭,看得薛向好生欢喜。
薛向到来,小花自然最是开心,陪着这个最好的叔叔好一阵玩耍,将将午饭的时候,城关镇副镇长苏全来了。说起这位苏镇长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尤里村义庄前第一个接到薛县长的苏镇长。自那日知道薛向和小花家的关系后,苏全可是没少替小花家张罗,不但帮着把良田分得了,这座砖瓦大院也是出自他的手笔,这次和薛向赶个前后脚,自然是时刻在小花家左近伏了眼线的缘故。
苏全这种种所为,薛向自然看在眼里,他倒是不如何排斥苏全这卖力巴结,有时候,官场生态就是如此,他倒不会在这细枝末节上如何置喙。在小花家用罢午饭,又喝了数盏清茶,方才起身告辞,小花虽缠着不放行,却架不住李秀莲的竹笋炒肉,薛向也极喜欢这个小丫头,约好来年再来看她,方才大步去了。
从小花家出来后,薛向便没去别处,领着楚朝晖沿着黄峰山山脉徐行,三四个小时的功夫,便行到了这长白山山脚。
此刻,天将暮,莽莽苍苍的长白山白雪覆头,景致虽然壮观,久看已然生厌。
“县长,回去吧,再不走,到时天冷了,这白毛风更厉害,搞不好要生病的,我看你穿得淡薄,到时候。感冒了可就麻烦了,您明儿个还要去花原赶火车呢。”
楚朝晖实在是佩服这位薛县长的体魄,他自个儿穿着厚厚的三层毡不说。内里还让自家婆娘弄了身纯羊毛的毛裤毛褂,可即便如此。站在这山脚下的风口位置,呜呜的白毛风刮来,仍旧感到四处透风,浑身冰凉,可眼前的薛县长倒好,内里一件衬衣,外边一件中山装。领口处还半开着,浑身都被吹得直冒轻烟了,倒是肤红脸正,哪里有丝毫的畏寒迹象。
“走。走,我也就是兴之所至,想来看看这名传宇内的长白山,兴尽就回吧!”叹罢,薛向忽道:“朝晖。你说咱们县到底发展什么好?”
楚朝晖知道自己这位领导,这些日子,几乎辛苦得快上食埃土,下饮黄泉,为的就是解决萧山县的发展困境。可萧山县地处辽东最东端。几乎就是共和国的边陲之地,虽说也襟山带海,可这天荡山生生阻住了渤海湾,要发展港运经济那是妄想,这也正是一水之隔,且萧山县位置更加近海,却发展远远落后于全省经济重镇连港市的根源。
而萧山县全县几乎没有重工业,这在号称老工业基地集中营的东北是十分罕见的,而希图和东北其它靠山县市一般,发展山林经济,可偏偏东北三宝和萧山县绝了缘,也正是因为这萧山县靠山不吃山,靠水难吃水,才成了整个辽东,乃至整个共和国著名的贫困县。眼下,薛县长希图以一己之力改变萧山县的贫困面貌,无异于只身登天。
楚朝晖一念成痴,久久不语,薛向瞧在眼里也不见责,他知道这个问题有多磨人,自己行遍了整个萧山县,所见所观,真个是百废俱兴,满目疮痍,遍地穷困,若是这萧山县的问题真个好解决,辽东大地,才智高绝之辈又岂是少了的,他们怎会开不出良方,想不出对策。
思及困处,薛向心中憋闷,忽然山顶上骤起一阵风浪,吹得林海雪原如海似浪,霎时间,无数的雪浪从山顶吹落,滚滚聚敛,片刻间便成风雷,轰隆隆,轰隆隆,巨大的声浪传来,沉思的楚朝晖骇然变色,方欲奔逃,却被薛向一把拉住,未几,山顶的削雷砸倒,砰的一声,撞在二人的身上,激起无数雪花,却是未将二人撞动分毫。
原来山顶上吹动的只是一层浮雪,看着声势骇人,实在徒有其表,一击即散。
哈哈哈……
扯着楚朝晖从雪雾中钻出来,薛向忽然放声大笑,心中块垒顿消,朗声道:“我身携宝剑,非为看山来!”
……
说起四九城有高高的牌楼,举世著名的红旗大广场万,故宫博物院,百姓大会堂,乃至万里长城,名山数座,可这千般景物,万种风情,薛向独独爱这四九城内的海子,不管是南海子,还是北海子,四九城有了它才算鲜活,有了它才生动。
说起这海子,它的水是活水,不然也无法滋养这皇城根脚下的人民,至于这活水的源头来自何处,薛向却不甚了了,他也不打算去勘察探求,毕竟探求的多了,人有时候就累了。这会儿,他只想静静地站会儿,静静地站在自己的家门口,看着门前这海子的支流经冬不化,欢快地奔腾流淌,荡涤污秽,冲刷腐朽,再撞到凸起的鹅卵石上,淙淙而过,意趣天成。
这天已是1980年二月六日,1979年的腊月二十,历时一天半,薛向终于从祖国的极北之地赶回了这座生他养他的故土。诗家说的“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感觉,并未在薛向身上发生,可他到底有些感慨,尽管这一别京城不过六个月的功夫,可到得门前,总觉得亲切,总想里里外外、完完整整地打量这个家。
吼!吼!吼!
薛向正驻足门前,细细观赏,忽地陡起几声虎吼,未几,便见数十米开外的大门内,奔出道雪白的影子,那影子来势极快,片刻就到了近前,蹭得一下,那白影在十米开外的位置就起跳了,横空虚度三丈有余,撞在薛向身上,蹭得一下,就跳上了肩头,不是小白又是何物。
小白上得薛向肩头,不住拿猩红的舌头在他脸上舔噌,忽而又伸出两只莹莹如玉的细爪,来抓他的头发,一人一虎方耍了没多久,呜呀呀,大门又被掀开了,未见人影儿,便听见门里的喊声“大家伙,我来喽……”
声音为止,便见门缝里腾出一道紫色的人儿来,那人儿一米三四的身高,齐肩的短发打理得极是径直,额上覆着一丛整齐的刘海儿,衬得精致的小脸儿越发精美了,身着一件齐膝的紫色小大衣,衣领处细裘过风如浪,显是上好的貂裘领,腰间扎一束粉色的武装带,勒得小腰盈盈一握,脚下一双小小大头皮鞋,蹭蹭蹭,奔得极快。
薛向瞅见小人儿,笑得满脸都开了花,大步迎上前去,一大一小,两道人影,在相隔十数米的位置,就各自起跳了,这是小人儿耍惯的把戏,她跳得不高,自然着地极快,十数米开外的位置,除了薛向谁还能接她得住。果然,小人儿身子堪堪落地的霎那,薛向的大手抄到,手腕儿一抖,便将小人儿的身子,抄进了怀里。
“小宝贝,你重了!”
薛向掂了掂怀里的小家伙,真觉沉了不少。
“错,是我长高了!”
小人儿得意地笑笑,想朝薛向肩头爬去,可刚挣了挣,却发现自个儿稍稍长大的身子,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在坐在大家伙的肩头,瞅一眼安坐在薛向一侧肩头的小白,小家伙脸上的欢喜立时一暗,小心思却有些羡慕小白总也长不大,而自己一天天长大,却再也不能坐回大家伙肩头,拿他当大马了,又想,自己再大一点,怕是也不能让大家伙这样抱着自己了,再再大一点,可能永远都不能和大家伙一起睡了……
小家伙越想越难过,一会儿功夫,一双清澈的眸子就盈满了水汽,只怕再待片刻,便要掉泪珠儿了。薛向实在是太了解自家的这个小妹妹了,他甚至能感觉到自个儿在她心里,不只是大哥,家长,乃至父亲,甚至某种意义上,还扮演着母亲的角色。他更知道小家伙对自己的依恋,较之寻常的小孩子对父母的依恋远为强烈,这其中自然有童年失怙留下阴影的因素,可更多的还是自己对小家伙无所不依,无所不容的宠溺所致。
这种宠溺果然给了小家伙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可也正是这种宠溺,让小人儿分外没有安全感。正如此刻,她小心思在担心自个儿长大了,没法子和自己亲近了,立时极大的不安,衍生出强烈的负面情绪,就带出了泪珠儿莹莹。
却说薛向窥破其中缘由,抱着她的小身子,不住轻抚背脊,忽地,扯开行李箱的拉链,拽出一个可爱小猪模型的储蓄罐来,轻轻摇晃数下,立时,便有叮叮当当的声响传来,小家伙瞅见储蓄罐,也只稍稍抬了抬眼,便又待扭过头去,显然这种小玩意儿,早已难以勾起她的兴趣。
可薛向又怎会拿简单玩意儿逗她,笑道:“猜猜这是谁做的,里面装的是什么?”
小家伙扔了个白眼,轻轻一吸鼻子,脆声道:“肯定是夏二姐做的,里面装的是硬币。”
第一百零四章 薛家四兄妹
却说小家伙极是聪明,见薛向叫她猜,自然知道这玩意儿是从萧山县带回来的,可她在萧山县就认识几个人,其中最亲热的就是夏家小妹,小脑瓜一转,自然立时就猜出人来。至于储蓄罐里装的是什么,先不说那叮叮当当的声响,极具提示作用,单是这储蓄罐儿的功能,便知道里面放的是钱币,而能发出如此声响的自然是硬币。
“真聪明!”
薛向赞一声,小家伙却瞪了他一眼,显然对这毫无难度单的猜物游戏极是不满,游戏的含金量低了,这赞叹的含金量自然也就低了。
薛向看得好笑,接道:“那你猜这里面的钱是谁的?”
这下小家伙却顾不上发闷了,小脑瓜开动,思忖起答案来。
“储蓄罐儿从北边来,钱肯定也从北边来,可北边,我就认识夏大婶,夏大姐,夏二姐,还有那个接自己去医院看大家伙的叔叔,再就是大家伙了。很明显,夏大婶,夏二姐,那个叔叔不会给我钱,因为他们是大人,大人哪里好意思送分分钱,也不可能是大家伙,大家伙只有大钱,那就是夏二姐,对,只有夏二姐才又没钱,又小气,她能送我分分钱,已经很不错了呢,对,就是夏二姐……”
小家伙歪着小脑袋,片刻就有了答案,正待一口喝出,忽然想起,若还是这样一如那个“谁送的储蓄罐”的答案,那大家伙岂不是太笨,小家伙张大的小嘴巴忽地没发出声音,却憋得薛向一呛,小家伙拿脑袋在他脸上抵了抵,柔柔的头发摩得薛向的脸蛋舒服极了。
却说小家伙这故意做出的小动作,非是为了和薛向戏耍。而是小人儿的拖刀计,乃是为了拖延时间,其实这会儿小家伙心里已然急得不行。她可是最在意在大家伙心中的形象,尤其是聪明的形象。
小家伙脑子里转得飞快。却是怎么也想不出这钱除了夏二姐外,还会有谁的。
正在小家伙久思无果之际,忽地,远处传来了吆喝声,“敲麻糖喔!敲麻糖喔!五分钱一敲喔^……”
声音粗犷苍郁,循声望去,但见一人单车正沿着河道小路缓缓驶来。边蹬着脚踏,边冲着沿岸的门户吆喝着,那自行车后架着一个竹篮,竹篮上蒙着雪白的帐布。西天的凄绝夕阳下,这敲麻糖的吆喝声,不止吸引了小家伙,便连薛向也被这吆喝声带回了童年……
那卖麻糖声越靠越近,忽地。小家伙叫道:“啊哈,我知道了,这钱是我的,是我和夏二姐去捡破烂,破烂卖钱分来的。这是我的那份儿!”
要说这声卖麻糖来得可真是时候,恰巧给了苦思冥想的小家伙献上了打开谜题的钥匙。原来,小家伙在萧山县时,曾和夏家二妹一道去过捡破烂,当时两人就约定到时卖了破烂,去买冰棍、红头绳、蜂窝糖之类的小物件儿,其中虽没有这麻糖,可这会儿小家伙苦思冥想之际,瞅见这卖糖的家什,和卖冰棍的一般无异,霎时间,福至心灵,便想到了破烂,继而想到了自己的那份份子钱。
却说,猜出答案的小家伙得意极了,在薛向怀里左摇右晃地摆着脑袋,一声喊毕,攸的一下,从薛向手里抢来了储蓄罐,抱在怀里翻来覆去地看个不停,末了,还啪的一下,亲在雪白小瓷猪的猪鼻子上。显然这会儿这个储蓄罐,再不是方才那个薛向逗她开心的玩具,而是她小人儿的劳动果实,是她第一次用双手换回的收获,怎不叫她喜爱异常。
小家伙一声喊出,薛向却是惊了一下,讶道:“真绝了,快告诉大哥,你是怎么猜到的?”
小家伙月牙弯弯,得意地哼了一声,脆声道:“才不告诉你呢,你也猜吧?”
小人儿年纪小小,却是知道什么时候该显摆,什么时候该保持神秘,这会儿,在她小心思想来,自己不告诉大家伙,让大家伙越猜越猜不着,越猜不着,自己就越聪明,到时,大家伙再求自己的时候,再告诉他答案才是最好。
薛向原本就是为了哄她开心,至于小家伙如何猜到答案,他却不会萦怀,不过,做戏做全套,人家不愿说,他还得接着死皮赖脸的问,因为这位小姑奶奶的脾气,他实在是太清楚了,若是只问一两句就不缠了,保管接着麻烦就要缠着自个儿了。
果然,薛向再三苦苦哀求,小人儿越发得意了,乐得眉开眼笑,还安慰薛向说,不急,慢慢猜,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到时,猜不着,我再告诉你……
薛向见她高兴了,心下大慰,叫过卖麻糖的中年,递过一块钱,瞧了老大一块,让小家伙抱了,便朝屋内行去。
步进大门,过道两边的花园皆以凋零,除了右侧园中的一围松柏青葱碧绿,凌风傲雪,园内除了雪白,便再无什么颜色。昨天新下过雪,过道虽清扫一空,可园内却是皑皑纯白,现出道道齐踝的脚印,还有两个歪歪捏捏一大一小的雪人儿直立当庭,脖子里还各自围了围巾,细细一瞅,便知那雪人正是堆的薛向和小家伙,因为围巾正是这二人的物什。
“咦,怎么没人呢,就你在家?”
薛向却是奇怪了,因为他知道这会儿除了薛安远还没放假外,小晚,小意可是全放假了,更不提两天后的小年就得出嫁的大姐薛林。
“就三哥和我在呢,他在后边的水塘上溜冰,嘿嘿,我没叫他呢,给他个惊讶!”
小家伙哧溜一下,从薛向怀里溜了下来,便朝后院跑去。
薛向闻听小意在窗后的水塘上溜冰,心下惶急,随手丢了行李箱,几个大步赶上小家伙,一把把她抄进怀里,便朝后院赶去,到得后院,便见水塘上,一个身材的小子脚下一双银色冰刀鞋,在宽阔的冰面上自由得翱翔,时而侧滑,时而单腿,有时还来个单体转身,身姿优雅,灵活舒展,倒是极尽美感,而冰面左右两侧还站着两名军装青年,一男一女,薛向却是眼熟。
“三哥,大哥回来喽,我接的,哈哈……”
小家伙一声欢呼,冰面上的小意抬眼看来,瞅见一双亲切熟悉的眼神,霎时间,就在冰上笑开了,几个急速滑,转身就到了近前,薛向伸手轻轻一搭,便将小意托上了地面。
薛向亲热地拍拍小意的肩膀,笑道:“好小子,怕不是有一米六五了吧!”
“一米六八,还得长呢!”
小意今年已经十二岁了,正是长个儿的年纪,他薛家人的基因本就极好,再加上生活富足,营养无缺,自然就生得长大,这般身高不说在同龄人中,鹤立鸡群,便是和寻常成年男子也是无差。
一大二小三兄妹久未相聚,见面自有一番说不出的亲热。这边,薛向三兄妹正说得热闹,那边的两名军装青年也步了过来,到得近前,刷的一下,齐齐敬了个军礼:首长好!”
这会儿,薛向却是想起这二人为何瞧着眼熟了,原来在岭南时薛安远的别墅见过,正是别墅里的卫士,“你们也好,别叫首长吧,叫我薛向就好!”
薛向这会儿那个安办参谋的军官证早还了安老爷子,毕竟他现下已然不是靠山屯那个谁也不认的大队长了,而是萧山县常委副县长,堂堂正正一级政府的主要领导了,若还是挂着个军方身份,即便是只有安老爷子认可的军方身份,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好事。
是以,这会儿,见了军中战士的“首长”称呼,自是难应,再者,即便是军方下级称呼地方上级也是用“首长”,可在家中,薛向却是不愿弄得这么严肃。
见薛向如此表态,二位战士却不知如何是好了,理论上,他们是军办分配给薛安远的卫士,可实际上,这一辈子的荣辱成败几乎就和薛安远牢牢系死了,而薛安远家的情况,他们自是了解,虽不知道这位薛家大少的本事,却是知道如此年纪的县长,不问便知是薛家的二代当家人,对他的称呼,如何能够怠慢?
一边的小家伙这时早从薛向怀里溜了下来,见两位战士窘促,伸过去,拽住那位女战士的手,脆声道:“这是小李姐姐。”又指着男战士:“那是大吴哥哥,都在咱们家住了,在岭南对我最好了,比大家伙你都好……”
小家伙叽里咕噜一通说道,倒是将气氛搞活了,众人在后塘边闲聊几句,薛向便问起了薛林和小晚的去向,一问才知,京城新开了一家港商投资的婚庆公司,小晚和薛林去试穿那传说中的婚纱去了。
却说薛向到家时,已近下午五点,这会儿又陪着众人聊了会儿天,天色便暗了下来。夜暮风冷,薛向便领着二小进屋了,至于二位卫士,好劝歹劝,只说是职责所系,坚持在院内巡逻。
第一百零五章 灰头土脸安在江
又陪着二小在堂里看了会儿电视,薛向瞅瞅手表,估摸着大姐和小晚也快回来了,便起身要去厨房张罗晚饭,谁成想刚跨出大门,便见厨内隐隐有人头闪动,细细一瞅,便见了两个身着大白褂的中年,正在厨间切墩,菜刀剁着案板,叮叮咚咚,霎时悦耳。
见此情形,薛向哪里还不知道这一准儿又是伯父的福利,当然也就成了自己的福利。
献艺不成,薛向便又坐回沙发,和二小挤作一团,一集演完,门外终于又传来了动静儿,原来是小晚和薛林终于姗姗来迟。
“老三,臭小子,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薛林跨进门来,就奔着薛向的耳朵来了,一把抓了个正着。
“唉唉,老姐,松手,松手,别叫我姐夫看见了,到时你这淑女的形象可就完全破碎啦!”
薛向虽然许翠凰接触不多,对薛林和许翠凰的恋情也未过多瞩目,却是知道这位大姐真真是爱煞了许翠凰,在他面前,简直就是乖乖女一个,他甚至还听小家伙悄悄说过这位大姐头背地里称呼许翠凰“许哥哥”。他可是知道这位大姐,连自己的亲大哥薛荡寇在世时,也不过是名来名去,何曾道过半个“哥”字。
果然,一听“我姐夫”三字,薛林立时就松了手,还莫名其妙冲门外探了探,忽地醒悟,是薛向在诈自己,可气势已率,更兼羞恼异常,恨恨瞪了薛向一眼,便奔回房去。
薛向却不去追薛林,而是把目光打在了另一边的女郎身上。但见这女郎一米七三四的高挑身材,身姿娉婷曼妙。长发如墨,秀脸娥眉,嘴角浅笑。不是薛家大妹小晚还有何人。
薛向一把揽过小晚的肩头,轻轻抱抱:“哈哈。我家小晚是越长越漂亮了,大姑娘喽,大姑娘喽……”
要说薛向的这个大妹妹,实在是个乖乖女,从不让他操半分心不说,还在他未重生时,独自操持这个破碎的家。让薛向对这个妹妹是想宠无方,只觉亏欠良多。这会儿,见了这个大妹妹康健秀美,奋发向上。心中真个是欢喜已极。
一家四兄妹难得聚齐,晚饭还不到时间,看电视又嫌无聊,小家伙却是出了个主意,来打扑克。众人同声叫好。
要知道这会儿,各行各业,各种娱乐,几乎全部开禁,老百姓被压抑的娱乐天赋立时一下子全部爆发了。各种找乐子的花样几乎层出不穷,单说这扑克牌,京城里曾经流行的也就是拱猪等等寥寥树种牌戏,可短短两年过去,这玩儿法已然多达数十种,而最适合四人牌戏的自然是升级,又称拖拉机。
此种牌戏最是简单,两两合作,哪方从2先升到a便算获胜。牌戏开始,小家伙自然是拉他的铁杆牌搭子薛向为伴儿,小晚则和小意为对。四姊妹就近拖过玻璃茶几,游戏起来。
说起来,小家伙年纪不大,牌龄却是不小,自打在靠山屯玩儿过抽乌龟后,这两三年间,扑克几乎就成了她的最佳玩儿伴,不止是和小伙伴儿玩儿,便是在岭南,和薛安远也玩儿,牌技未必如何精到,却是对各种规则运用熟捻至极,偶尔还会算牌,真个是小机灵。
一场牌戏战况甚至焦灼,双方斗了个把钟头,竟是都还停在二上,没往上挪动一步,厨间已来催了数次,却都被正玩儿到兴头的三小给打发了,便是薛林也从房间钻出来,给小家伙做军师,熟料小家伙甚有主见,压根儿就把这军师给架空了,恼得薛林不住呵斥,小人儿却宛若未闻,自顾自玩儿得欢乐。
又过半个钟头,薛向瞅瞅时间,便知不能再玩儿下去了,因为饭后,他还有趟拜访。薛向叫停,小晚自然听这个大哥的,小意虽有不舍,却也没出声,独独小家伙满心不乐意,可三人散牌,她一人也没法儿戏耍,也只得认了,不过答应前,又缠着薛向说以后每天都玩儿,这才作罢。
一餐丰盛的晚饭后,薛向喝了杯茶,待新闻联播结束后,便起身出门去也,三小忙着看电视,却也没谁来问。
薛向此去,不是别处,正是他重生以来,进入的第一个权力中心,也是改变薛家人命运所在——松竹斋。
薛向到松竹斋时,已是九点左右,老爷子又在下棋,不过下棋的对象颇为特殊,竟是三年前杯老爷子一句戏言赶到祖国的南陲海疆——琼岛当大头兵的安卫宏。数年不见,安卫宏的气质大变,从前的油头粉面公子形象早已不见,竟成了一位身形瘦削,棱角分明的青年军人。
薛向的到来,让老爷子甚是开怀,三把两把把安卫宏将死后,便吆喝着他退位,换上薛向对阵。
薛向和安卫宏握握手,便坐了上去。这二位下棋都讲究个侵略如火,善善不下水磨棋,棋路进展极快,半个钟头就到了尾声,薛向双士双象杯老爷子以力破巧,杀了个精光,最后竟是用单车单卒,把薛向的老帅挑落马下。
一盘棋罢,老爷子兴奋地只拍棋盘,笑骂道:“我看你小子这年把时间不说下棋,怕是连棋盘子也没怎么看见吧,哈哈,劳形案牍,实心任事,那是好事儿,也是应当应分的,不过适当的时候,换换脑子也是必要的,下棋,就是最好的消遣方式,不说你们年轻人,就是我们这老年人,时常琢磨棋路,研究棋理,不但能消磨时间,还能锻炼脑筋,可谓一举数得……”
老爷子赢了一盘棋,兴尽之余,竟推销起下棋的好处来,一通论述,滔滔难绝,好一阵子才歇了声。
老王能看出老爷子对薛向的到来,是真个高兴了,便是安卫宏到家时,老爷子也没这般欢愉。细说来,老王也能理解老爷子的这种心态,老来本就寂寞,有一个无论在政治智慧还是在兴趣爱好都旗鼓相当的朋友,本就是天大的幸事,而这朋友偏生年纪极小,又数度襄助家族渡危避难,老爷子生出强烈的亲近之心也就在所难免了。
屋内烛光幽暗,炭火彤彤,老爷子一番“棋论”罢,便邀了几人围火坐了,薛向这边刚挨着老爷子坐定,屋外便传来争吵声,听声是在正堂外的左侧厢房,薛向知道那是安在江的辟居之所,安氏兄弟虽然早分开在外单过了,可每到年关还是会搬回松竹斋和老爷子一道团聚。
听争吵声似是一男一女,男的声音浑厚,言语无多,正是安在江,至于女的尖牙利嘴,口口不离“狐狸精”、“负心汉”,薛向却是听得莫名其妙,以安家人如今的势力,也是京城有数人家了,难不成还有什么事儿是安在江办不成的?
“孽障!”
老爷子轻啐一声,脸上的笑意立时化作肃容。
这下,薛向彻底奇了,他可是知道老爷子在两个儿子中,极是喜爱这个幼子,这不,大儿子安在海上回因为绸缪去岭南摘桃子,激怒了老爷子,被发配吴中省,严令其三年不得归家,如今到年关了,果然不见安在海踪影儿。而安在江今年则出征南疆,虽然没赶上大仗,可几场小规模的防御反击仗,却是打得有声有色,可今番老爷子怎会将“孽障”二字赠予。
薛向正抱了茶杯,细细思索,便见安在江灰头土脸地走了进来,睡衣的领口还大开着,细细一瞅,没了领扣,精短的村头,竟然都有了杂乱之势,真不知道他娶的那位到底是何等河东狮。
“咦,薛向……来啦,卫宏,怎不叫我!”
安卫宏大步朝薛向走来,口中虽叱着安卫宏,薛向却是从他脸上看出了尴尬。显然,如此形象,在老爷子几个面前出现,无伤大雅,毕竟这几位都是知根知底的,知道他在自家那一摊子是个什么情况,可让薛向瞅见,就有些失了他素来赳赳丈夫的形象。
不待薛向接口,老爷子一跺拐杖,却先开了口:“又怎么了,过个年都不让人消停,实在不行,你也给老子滚,连自家婆娘都管不住,指望你有多大出息,也是妄想。”
安在江被骂得面红耳赤,也不敢接口,直拿眼偷瞅薛向,意思很明显,希望这位老爷子面前的红人,代为转圜一二。
薛向会意,正待开言,熟料大门外又奔进一中年美妇来,姿容秀丽,发如堆鸦,也是一身睡衣,脚蹬一双拖鞋,进门就掩面低泣,及至近前,秀口微吐,就开了腔:“爸啊,你可得替我做主啊,安在江这混蛋不是人啊,我还指望和他白头到老,谁想到他半路就变了心呀……”
那美妇声若莺啼,骂似昆唱,动静极是壮大,俄尔,便又有人奔进门来,却是两男两女,两男薛向却也相识,正是安老爷子的两位女婿左丘明、陈道,两女依夫而伴,显是二位各自夫人无疑。
那美妇见人势愈众,声音也越发得大了。
第一百零六章 神药
那美妇声势愈重,左丘明、陈道和薛向久别相逢,也只能互相点头致意,独独一边的安在江面红耳赤,显是羞恼莫名,那美妇“昆唱”大上一分,安在江面皮便紧上一分,忽然,安在江猛地抬起头来,暴喝.:“够了!你过够了,老子也过烦了,咱们今儿个是神的归位,鬼的进坟,离了吧!”
安在江一声怒喝,霎时间,那美妇的啼哭便止住了,满眼竟是不信之色,俄尔,眼间闪过一抹厉色,手比兰花,叱道:“安老三,你有种再说一遍!”
安在江眉头转厉:“怎么,耳聋了?还要老子说几遍?那老子就再说一遍,滚,你给老子滚!”
那美妇万万没想到这个一直在外叱咤风云,在内低眉顺眼的安老三,竟然敢如此同自己说话,条件反射之下,就要暴怒喝骂,忽而,见安在江一双眼珠子通红,死死盯着自己,心底猛然一颤,张开的秀口,却是再吐不出半个字。
正是应了那句老话:老实人发火,非同小可!
那美妇心下羞恼,见安在江竟转了性一般,不敢再招惹,忽而,一声啼哭,娉娉袅袅地朝安老爷子奔来,“爸爸,您看在江,他,他这是要赶我走哩!”
老爷子眉头微皱,竟冲安在江叱道:“老三,怎么跟你媳妇儿说话的?快回房去,好好说话。”
薛向却是大奇,方才老爷子骂安在江“连自家婆娘都管不住”,这会儿,怎对这美妇如此小意。
老爷子发话了,安在江却是不敢不顾,大步来拉那美妇,熟料那美妇有老爷子张目。却又换了心肠,壮了胆量,撇开安在江伸来的大手。说道:“安老三,别跟我这儿阴一套。阳一套的,咱们当着爸爸的面儿说清楚,这日子还能不能过,还跟老娘分房睡,我这是给人做媳妇儿还是是守活寡啊?你安老三这没天良的,咱们的婚事儿是爸爸定的,我崔美还配不上你安老三不成。若是我爸爸不给咱爸爸当子弹牺牲,现在指不定我崔家是什么气象,想我崔美十八岁嫁给你,给你洗给你涮。伺候你吃,伺候你穿,你倒好,黑了心肠,烂了肝肚。竟在外面养起了狐狸精,要说是我姓崔的没本事,下不出个蛋来也行,可老娘我去医院查过了,健健康康。完完本本,你倒好,急得上房,行啊,你养的外室呢,包的狐狸精呢,她们可给你下过半个蛋……”
崔美这番犹如叮当环佩的分说,却是让薛向听明了其中情由。大略估计是崔美的父亲,为救老爷子战死了,老爷子为报恩,就做主安在江取了崔美,熟料二人成婚二十余年,竟是无子无息,现如今,竟发展到安在江和崔美分房睡了,于此,崔美就怀疑安在江在外养了外室。
薛向明了其中情由,自也明白安在江内里何种苦衷。与他对安在江的了解,知道这绝对是位慷慨悲歌的沙场猛士,豪迈忠诚,绝对不可能做出包养外室这等绳蝇苟苟之事。可再看安在江的尴尬面色,又想分床睡之事,那答案就呼之欲出了——安在江患了男人最难对人言的毛病。
却说这厢崔美说着说着又哭泣起来,这回却不似方才作势,想必是说到凄凉处,真个伤了心肠。那边薛向窥破其中关键,却是计上心头,几个垫步,走上前来,冲崔美问声好,这崔美虽和薛向美多烧交集,却是在每年的新年宴会上见过,知道这是自家公公极得意的人,就连自家那个谁也不大放在眼里的大伯子也极是欢喜此人,眼见他来问好,崔美身为长辈,心酸之余,却也不得不转移心神,冲他哀婉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熟料薛向一声招呼罢,竟不退反进,上前一步,将嘴巴凑到崔美耳处附近,这极是冒失的一个举动,突兀至极,四周围站之人,大是讶异,便连崔美心下也是大骂“小子无礼”,正待移步,忽听耳边又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霎时间,紧瞥的眉头猛然绽开,一双杏眼满是难以置信,忽而,脚下竟近前一步,朝薛向靠了过去,果然,薛向又凑耳近前,低语数句,那美妇眼神越发晶亮,俏脸亦转红绯,竟冲老爷子问声好,盈盈自出门去,留下满屋错愕眼神、难以置信。
这下,屋内众人俱是好奇莫名,心下均叹,真是能者无所不能,这薛小子小小年纪通权晓谋、多思擅断不说,便是这闺中妇人的花巧心思竟也能猜明思透,应付自如,真个是奇才无双!
薛向这厢应付走了崔美,老爷子虽心中好奇,却终究不便究问自家儿媳的私房事,更兼时已见晚,年老易倦,老爷子遂站起身来,一语不发,自顾自去了。老爷子去后,薛向便待告辞,却被左丘明、陈道一意留下,又叙了会儿别情来由,闲饮淡茶数杯,薛向便再次告辞。
夜色微幽,草树吐芳,薛向踩着柔柔的月光,刚转过竹林,身后便传来响动,薛向虽不转头,心下亦是了然来者何人,转过头来,果见安在江面上似笑非笑,似喜非喜,平常的十分豪迈却只剩了三分尴尬,“老三,今儿个三叔可是又欠你个人情,也是你三婶太不像话,这许多人在,也不顾及脸面,老三你可别往心里去。”
薛向和安氏一家早已惯熟,安氏一家也一如薛安远那般以薛向的行数唤他,如此越显亲近。
却说安在江尾行而来,言语俱是客套,薛向却是知晓这位豪迈三叔做出如此情状,其因何在,可他就是不直说,接道:“三叔这话说得我可不认同,咱三婶那是真情真性,巾帼本色,性情中人,三叔你可是好福气呢。”
安在江讪讪,他此来却是为追问薛向是如何“折服”自家那位河东狮,可事涉阴私,又是自家最见不得人的隐疾,叫他真个是难以启齿。
薛向本意想逗逗这位三叔。可老实人实在是不识逗,笑道:“三叔,你不说我也知道。就是咱老爷们儿那点儿事儿,您放心。这事儿,包在老三我身上!”
安在江惊道:“你都知道了?”言罢,又是一震:“你能治?”
说完,如水的夜色下,虎狼一般汉子的脸上竟现出了祈求之色。细说来,安在江实在是被自己的这点儿隐疾遮没得几近奔溃。原来,早年安在江新婚燕尔。也是龙筋虎猛,夜夜春风,可谁成想一过两三年,崔美的肚子丝毫不见动静儿。安在江却是不急。可崔美却是急了,这种豪门大宅,子息传承实在是重中之重,崔美自然深知,便找来无数宜助床第之欢的药剂。熟料,滥用之下,安在江隐隐觉得那活儿难听使唤,久而久之,便越发不敢和崔美同房。他本是刚强汉子,血性男儿,这方面出了问题,怎不叫他备受打击。
说起来,安在江不知偷摸求医问药,寻访过多少传说中的名医圣手,可都是说、做两别!及至近年,安在江几乎和崔美分了房,可崔美并不知晓安在江那活儿不行了,直道安在江是嫌自己不能生养,在外养了外室,如此便闹将了起来。安在江久病难愈,心下实已生了块垒,又兼久治五方,几近大索天下,心下几乎绝望,现如今,竟听薛向似有良方,心间枯死的希望之花,竟似有了复活的希望。
说起来,若是别人如此拍胸脯保证能治自家隐疾,安在江保准拍巴掌上去,这可薛向却是何人?在安在江心中,那可是料事如神,百发百中的天才人物,自相识以来,从薛老三口中还真没吐出半句虚言,怎不叫人信服十分。
“三叔,放心,若说别的毛病,老三我可能束手无策,要说男人那点儿事儿,我这儿可是藏了无上良方。”说罢,薛向便将他在靠山屯的那段过往,细细道将出来。
说到山神蛇那段,安在江几乎热血沸腾了,直个拉住薛向的手臂猛摇,急道:“听过,听过,好你个老三,竟有这等宝贝,可苦煞你三叔了,怎么不早说,怎不早说……”说罢,又猛拍大腿,直道自己糊涂,你又不知道三叔这点尴尬云云。
原来安在江找寻的那些乡野名医倒也不全是无能无知之辈,不少家伙因为没治好安在江这等大官的隐疾,心生惶恐,便把责任推到一味药上,正是山神蛇,愣说自个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山神蛇掌,治不好,赖不着自个儿。
是以,这会儿安在江听了山神掌,怎不欣喜若狂。
而薛向知晓山神掌的神效,自不是光听道途之说,靠山屯的老药子可是在靠山屯寻了不孕病夫试过,可谓是百试百灵。
对老药子的本事,薛向是确信不疑的,因此才有了今日的安在江之幸。
却说安在江知晓有此等神药后,哪里还按捺得住,拖了薛向便上了专车,直趋薛家大宅。
薛向寻出那包老药子秘制的山神掌,珍而重之地用精巧称量盘给安在江包了十等分,总计三十钱(重量单位)。却说薛向如此小心,却也非是人性小气,一来,老药子多番交待,此药神效,虎狼、灵药却也是一线之别,计量用过,非但不能强身,极有可能害人性命。二来,药剂少,则显珍贵,若是如萝卜白菜送上一箩筐,这人情只怕非但不能送得深,而给的浅了,三者,这百年山神掌真可谓是可遇不可求之药,薛向叔伯年纪也日长,谁也不知道这二位有没有用得上的时候。
却说安在江得了山神掌并老药子赠予薛向的医嘱,却是谢也未谢一声,径直去了。
薛向却是深知安在江的性情,乃是豪迈重恩之人,许多话并不付诸口舌,而是牢记心间,这道谢的话,想从他嘴巴里说出却是千难万难。
拜访完松竹斋后,次日一早,薛向又去了陈佛生家探望陈开真老爷子。虽说这陈老爷子浩劫时期,气节多亏,可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浩劫之后,却是未受诘难,凭借着无与伦比的文化界领袖地位,不但挂了文化部副部长的职务。同时也担任文联主席、作协会长,一身威荣却是未损半分。
春节在即,陈家大宅内的人头也甚是齐整。七子八婿齐聚不说,三代孙子。四代重孙,也是济济一堂。薛向到来的甚是突兀,可陈老爷子却是热情异常,不但强留了午饭,竟还拉了薛向一道坐了主席,简直是将陈家人的眼镜儿惊碎了一地,却不知来人是何方神圣。
却说现如今薛家人再不是从前那般破家败业。垂垂将朽,而是壁立东南,一柱擎天,较之现如今陈家的声势。自是远远胜过。而陈老爷子虽和薛向相交不久,却是知晓这个年轻人圆润通达,允文允智,他人必是人上之人,更兼自家幼孙与之相交甚笃。这根线结好了,未必不是一条通幽曲径。
陈老爷子倾情以待,一餐午宴自然用得畅快,饭罢,薛向又陪着陈老爷子闲弈一局。便起身告辞离去,行至屋外,便又招呼陈佛生,明日来家帮忙,陈佛生却道早约好了的,后天大姐结婚,兄弟们早憋着劲儿,好好热闹热闹呢。
辞别陈佛生,薛向又驾车来到柳莺儿家。柳莺儿一去港岛数年,柳家人虽时常接收到柳莺儿寄送回的各色礼物、不菲钱钞,都知道柳莺儿在外边过上了好日子,可终究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过得好不好,唯独能收获柳莺儿幸福消息的便是薛向,是这个英俊的年轻人。因为柳家人,包括大杂院的老老少少皆知道柳莺儿找了个好对象,毕竟不看人家的穿着打扮,往来气势,便看柳莺儿这小小的大杂院丫头,能在港岛那种传说中遍地腥膻的资本主义世界,过得有滋有味,便能知道这年轻人的不凡来。
却说薛向到得大杂院,从不会空手,更兼又是农历新年,薛向历来是包办柳家人,乃至全大杂院年货的。薛向这一到来,柳妈妈少不得又欢天喜地地留饭留茶,好生招待,一顿吃请,便到了新月西升,星斗北斜。
出得柳家,薛向又不肯耽搁时间,又骑了车,前去寻郝运来、康小八、徐小飞一众倒腾古董的小子。因为前次在港岛因为传国玉玺的事儿,薛向接到过薛安远的电话,被交待不准再从京城往复港岛倒腾古玩,是以,郝运来一众便听了薛向的吩咐,在上回租赁的小院内,歇了手脚。
嘟嘟嘟……
薛向长按数下喇叭,咿呀一声门开了,蹿出数条大汉来。
“三哥”
“三哥”
“……”
徐小飞,郝运来,康小八,七八个人拥出门来,薛向亦翻身下车,看看这个,翻翻那个,好不亲热,却说薛老三骨子里还真就有骨绿林豪气,极是重情重义,若以宋江比他,却是有几分愿望,宋江那相处兄弟,无不是存了功利之心,而薛向则是彼以兄视我,我必捧肺腑以待之。
就拿眼前数人来说,虽然薛向不让继续倒腾古董了,却是绝没短了他们的花销,散火之际,每人拿全了工资不说,还封了万元红包。要知道九十年代的万元户,便是超级荣耀,79年的万元户有多珍贵,几乎不问可知。
当然,万元红包虽然封给了众人,却并未分发到手,因为薛向却是知道这帮兄弟什么习性,那绝对是有钱不过夜的,这许多钱财一时半会儿或许折腾不光,可大手大脚花将起来,必然引人注意,徒惹是非,是以,薛向便替众人分别开了户头,存了起来,存折归在他处,便道有用钱处,来取便罢。
如果说,从前徐小飞这帮人对薛向是敬畏多过佩服,那现下绝对是佩服躲过敬畏,除此以外,便是浓浓的感激之情。细细想来,当初薛向说“找不到工作,便来寻他,必有一番安排”,当初只觉是敷衍之词,即便是寻个活路,怕也是吃苦受累的差事,可现如今,钱山钞海堆在了眼前,两年便挣了那些在工厂、单位过活的兄弟的数十年工资,其间差距,岂是道里可计。
屋内炭火彤彤,一个铜盆正嘟嘟煮着火锅,红椒白肉翻滚其间,推门便是扑面而来的热浪,薛向虽在柳莺儿家用过晚饭,可老兄弟相聚,正碰上酒肉,岂能不饮。
一群鲁汉子,吃饭自是极快,青年人虽好酒,却不喜讲酒,极是豪放,一餐饭自是极快。
酒足肉饱,撤去铜盆,便剩了炭火,众人团团围坐,便闲谈起未来的出路来。
“三哥,这不行啊,咱们兄弟跟着你虽然吃香的喝辣的,刷刷数着钞票,可这日子总觉没以前倒腾古董时来得痛快,说来咱也是贱皮子,忙活惯了,却是闲不下来了,三哥,我看还得劳驾你给想个辄呀!”
第一百零七章 购买
说话的是郝运来,这家伙一两年的酒池肉林似的生活,养得越发得横实了,整个人几乎成了纵向生长,大冬天的,也只一件靠披绿,浑身山堆也似的肥肉便成了最佳保暖利器。
郝运来说罢,徐小飞接茬道:“三哥,肥耗子说得没错,这几个月咱们兄弟尽吃喝睡了,闲得浑身都起了肉疙瘩,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三国里的刘备为什么要说脾肉横生呢,您瞅瞅咱这不也生了一现游泳圈么?”
徐小飞不似郝运来,那可真是生得精瘦,便是和他手下的猴子、野鸡二人的细瘦身材也有一拼,这会儿,他解开大衣,轻轻拍打,腰间果然腾起一阵觳纹。
薛向挥手笑道:“知道你们闲散得厉害,咱不是给你们寻活计来了么!”
“什么活计?”
薛向一语落定,全场竟是异口同声。
薛向道:“什么活计,还不是你们现下正鼓捣的玩意儿,难不成你们还有别的门路不成?”
见薛向说还是倒腾古董,众人七嘴八舌地问询开了,总的意思无非是“三哥不是说不让倒腾了么,怎么现如今又换了主意?”
薛向道:“前番让大伙儿不倒腾,无非是让大伙儿腾出些时间,好好松快松快,咱们藏在地上久了,该站起来抻抻身子了!”
薛向话罢,众人大惊失色,几乎以为眼前这位素来明谋善断的三哥失了心疯!
细说来,这帮人跟着薛向倒腾古董自然不会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活计,有多大的风险。先不说这偷购倒卖文物是抵触刑法的常识,众人熟知,便是薛向不止一次地提醒众人小心小心再小心,便知此事干系极大。因为三哥在京城是何等声势?从前这帮人只知道他在四九城门清路熟,能捞出人来。可到底也只作了寻常的大院子弟。
可薛安远六十整寿的时候,这帮人可是全去帮着忙活了,虽然事后因为来客太众。被请到他处就餐,没见着老首长赠字。可那一水儿的闪耀将星,可是差点没晃瞎众人的眼球。如此,薛家人到底是个什么阵势,这帮老兄弟们可就太清楚了。可便是如此声势的三哥还须避讳藏匿、偷摸进行的事儿,那该是有着何等样的风险。
正因如此,这会儿,众人闻听薛向要将倒腾古董摆到明面上来。才惊骇到了极点。
众人脸上的情状,薛向自是看在眼里,细说来,他今日和众人说起此事。也并非突兀之举。毕竟这一大帮子兄弟无处安身,他又如何能得安心。而这继续倒腾古玩,自不是薛向思忖他薛家人现如今气象已成,有恃无恐,而是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刮起。他清楚地记得1980年。我国有了第一个个体户——温市经营小百货的章华妹。
细说来,温市不管前世今生,始终都是祖国商海的一座登台,论及开放程度,商业意识。京城远不能比,明年温市能有个体户,京城的政策未必允许,可薛向自有想法。很明显,古玩这个行当,他是不可能放弃的,俗语说,乱世黄金,盛世古董,他可是太清楚未来近半个世纪,中华浩土都是盛世华章,这古董生意做起来,便是淌金流银,不亚于倒腾石油、计算机。
再者说,以现下盛世中华的有利地位,做成中华古玩界的抗鼎企业,必是指日可待。而京城明年或许未必开解个体商禁,可去年刚通过的却是明确提到了大力招商引资,尤其是港澳台地区的大中华资金,而盛世中华这等红遍东南,誉满亚洲的明星企业,要进驻京城,且不说有无阻力,怕是四九城当局举双手双脚欢迎还来不及呢。
正是因为有了这等谋算,薛向便想到了众兄弟的出路,真可谓一举两得。
安顿好一众兄弟,薛向心中又了却一份牵挂,便起身告辞离去。
天上大雪如毡,风吹雪舞,四下一片浩浩白白,薛向一头撞进风雪里,及至到家,身上已着一层厚厚雪毡。
却说薛向到家时,屋外停了不少军车,推门进屋,但见屋内人头攒动,军装无数,正是薛安远、薛平远兄弟到了,眼前这大约一个连的军装正是薛安远的随侍。细细说来,薛氏一大家族从来是聚少离多,尤其是薛平远一家,因为薛平远的工作保密性,即便是春节也少有假期。这一大家族难得聚会,薛向见家中难得如此热闹,自然心中欢喜,便是最喜败坏气氛的三婶冯桂芝,薛向也是尽量结之以金银,哄她欢笑。
因着后天便是薛林的好日子,薛向心中一肚子军国重事,却也不得不憋着,晚上一家人围着炉火乐呵了一阵,便各自归房休息。次日一早,吃了早饭,薛向便又转出门去,小家伙有了这许多玩伴儿,又着紧着寒假作业,便不来缠他。
却说薛向此次独自出门,非为别的,而是着紧给大家寻摸件结婚礼物。要说他薛老三守着盛世中华,要别的没有,要这奇珍异宝,实在是易如反掌。可那些皆是老古玩意儿,薛向就这么个姐姐,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婚姻,薛老三岂能不搜罗些时尚新鲜的玩意儿。
要说时下还是国营企业主导全国经济,这四九城不管哪朝哪代,皆不缺这豪绅富贾,便是这新共和国均土地,一贫富,等贵贱,可这金贵玩意儿存在世上,便然得有他的用处,总不能就地销毁吧,是以,这四九城便专有一家荣宝堂,供以珍贵金银,奇珍巧宝,薛向此去便是这荣宝堂。
却说这荣宝堂前身本唤作松柏斋,是一家专供皇家、朝廷文房四宝专店,清末民初,大清倾覆,民国乍始,四海鼎沸,便有无数豪绅巨贾破家败业,市面上自然也就散出了无数奇珍异宝。说到这儿,您可能要问了,说了半天,这松柏斋不也是经营古董珍玩的么?那您可就错了,时逢战乱,普通文玩古董价值陡贬不说,且这等文玩古董皆是易碎之物,自然不及这金银打造的七窍宝贝。
是以,这松柏斋便是一家专门出售金银手饰的大店!
ps: ps:对不起,今天只有二千字,就是这二千字也是发烧写的,唉,存了八章稿子,被拉着打了四天麻将,昨天熬了一宿,冻得发烧了,熟料钱也输了,真是被整醒了。放心,亲戚走完了,我一定好好写作,后续情节已经勾连好了,真是对不起啊,这一章脑子昏沉,为保证不断更的因素居多,真诚道个歉,大伙儿别学我呢。
第一百零八章 讲究人
却说这松柏斋,果然不愧是国营第一贵重金属供应商,步入厅来,但见上千平的大厅内,虽未有金砖铺地,毛毯如云,却也是布置得富丽堂皇,和这个时代的其它别的店面艰苦朴素极不相衬。
大厅内,客流不大,看得永远比买的多,薛向抱着搜奇寻珍的目的而来,自然不会一件件前去挑拣,而是直接问了服务员,进了松柏斋管理中心办公室,直接道明了来意。
负责接待的是张姓副主任,大长脸,招风耳,模样不咋样,嘴巴却着实利索:“薛同志尽管放心,咱们这松柏斋别的没有,这婚取喜嫁的金银手饰,却是应有尽有,不知道薛同志大概需要什么价位的?”
“不瞅瞅模样,就直接报价位是不是有些不大合适?”
薛向到底没有染上暴发户的恶习,直接张口就来“不求最好,但求最贵!”
张主任连连笑着点头,边附和着,边问清薛林的实际情况,诸如肤色,样貌,身高等,心中大约有了计较,便嘱咐左侧随行服务员几句,那服务员折身西去,未几,便有三位一水儿身段、模样的旗袍美貌服务员各自捧了一个开着的红色方形木匣出来。
三个红匣内依次盛着项链、头钗、搔头,均是黄金打造,华丽的水晶灯下,溢彩流光,美轮美奂,最令人叫绝的是,这三样物件儿似是一套,因为细密的纹路上,皆镂刻了祥龙、彩凤,那纯金项链的吊坠处竟是一粒鸽蛋大小的蓝宝石,那颗纯粹粹,蓝汪汪,几乎要亮到人心坎儿上去。
却说这三样宝贝一亮出来。薛向便瞪直了眼睛,急道:“多少钱?”
张主任见薛向此种表情,自然知道对方必是极满意地。笑道:“您还没说挑哪件儿呢?”
一个“您”字出口,捧着三个红匣的美貌女郎皆是一震。互相对视一眼,又把一对清澈的眼眸凝在了薛向身上,心中竟满是好奇,不知道这个相貌英俊、衣着朴实的年轻人竟是何方神圣,竟值得张主任如此另眼相看,不,逢迎巴结!要知道这张主任年不过三十。已经是副处级干部,听说也是大有来历、根底之人。上回一个轻工业部副部长的公子来松柏斋耍威风,就把张主任招呼执勤卫士直接拖了出去,那可是副部长的公子。该是多有来头的人。两厢一比,那眼前这个英俊年轻人有无来历,不言自明了。
却说张主任如此殷勤相待,薛向非是没起疑惑,毕竟寻常人处事道理、原则。他还是知晓十分的。想他薛某人只身进店,见到松柏斋管理中心的这位张副主任,已属不寻常了,自己需要好玩意儿,人家竟立时派员。取了过来不说,还配置如此美女名匣,用句“殷勤过度”,是绝对不过分的。
话说薛老三瞬息将想破其中关键——人家定是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想通此节,薛向却也并不如何讶异,毕竟他薛某人在四九城中混迹良久,又闯出偌大的名声,识得自己的人,自己未必尽识,却也无甚奇怪。
“三件都要了!”
“什么?!薛向同志,不可啊,一件两件,我还可以做主匀出去,三件全出,账目的缺口无论如何太过巨大,叫我怎么平账?”
张主任着实被薛向的话惊着了,不但一口呼出了薛向大名儿,竟连“做假账”的事儿都脱口说了出来。
要说也无怪张主任惊诧。原来,自打薛向进门儿,他就认出这位爷来,便是传说中的衙内圈子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关于薛向的传说,他也听过不少。不过,起先多听的是此人在顽主圈子里一呼百诺的威风,不过这点威风,对于他张某人这种奋进仕途之辈,就如同堆在沙滩上的城堡,笑话而已。后来,张主任便并不如何关心薛向的消息了,直到去年夏天,他张某人偶然在四九城上流消息集中地——红星茶馆儿,算是亲眼见识了这位爷的狠气,那天,就见这位爷,穿着个裤衩子,赤身裸体,冲将进来,就是一通鲜血淋漓的表演,此人到场,可真个如猛虎归林,百兽俱伏,便是跳得最厉害,吹得最响的几位大衙内,连正眼也不敢瞅人家一眼,后又听说,就连吴公子这种连着天的人物,都在此人手下,吃了苦头。
事后,京城早先衙内圈子里排的四大衙内,似乎便成了笑话一般。毕竟衙内,就讲究个纨绔习气,随心所欲,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位爷可算是把衙内威风演绎到了极致,直接在杂志社旗下的茶馆儿,开了杀戒。
这会儿,张主任见薛向进门,心下已然做好了出血的准备,在他想来,这种大人物要个把金银手饰,本就易如反掌,待会儿,即便是挑中好的了,自个儿出点儿血,自当孝敬,结下个善缘,也是极好的,熟料这位爷果然是衙内中的衙内,人家张主任捧来三件珍品,原本是要他薛某人择一而取,熟料薛老三尽是一口全吞。
却说这张主任说话走了嘴,四下竟无一人敢面有异容,只薛向眉峰微挑,很快便又平复了下去,问道::“这三件可是贵店既定的卖品?”
张主任不知薛向此问何意,依旧答道:“咱们店开门做买卖,就没有非卖品?”
“既然没有非卖品,可有限定一人只准购一件?”
“自也没有,只是……”
张主任有苦难言,在他想来,这三件宝贝,哪件都不便宜,尤其是那个挂了鸽蛋宝石的项链,售价便在五万往上,如果只让薛向数十几百元就取走,叫他如何做平账目,毕竟这玩意儿太过扎眼,数目又极是巨大。
“既然没有,我买你卖,这有什么做难的?那麻烦张主任报个市价,不用打折,就店里的售价即可。”
薛向心思圆通。自然猜到张主任为难在何处,定是将自己看作巧取豪夺那一拨儿的了。
果然,张主任听罢。脸上竟现出讶异,惊骇道:“那可真不便宜哩!您眼光还真是准。这三件本是一套,乃是清宫贡品,御用之物,乃是光绪皇帝最宠爱的珍妃之物,我这儿有文史鉴定,是故宫博物院刊发的鉴定书,保证万无一失。要不我拿来您瞅瞅……”
张主任说了句不便宜,却依旧没道出价格。而薛向相中这套玩意儿,本就是为其本身的材质、匠器所吸引,非是为谁谁用过。若要寻这些老玩意儿,盛世中华岂不是应有尽有,他又何必舍近求远?
是以,薛向立时阻断了张主任滔滔不绝地介绍,“什么鉴定书就不必了。就是姐姐出嫁,做弟弟的送个礼物,用不着这么横竖麻烦,报个总价吧。”
却说今次张主任却是彻底吃惊了,此前。他以为薛向让他报价,无非是做做样子,是以,他拼命报出一堆故宫博物院鉴定书上给出的数据,无非是证明,这三样物件儿是何等有来头,何等珍贵,叫薛向不好意思杀价太狠,更不敢一并“夺”走。
熟料,薛向第二次让张主任报价,这下,张主任确是听明白了,人家是压根儿就没想占自个儿便宜,倒是自己妄作小人了。一念至此,心头枷锁陡松,遂道:“钗头一万八千三百五十元,搔头二万二千元六百四十元,项链五万四千三百元,总计九万五千二百九十元,您既然是实心要,又是第一次光顾小店,打折不打折的,说出去跌份儿,得了,这样吧,您给八万,三件,八万块,您收走。”
张主任出身自也不凡,从小耳濡目染官场交际应酬不说,做了这国营金器大店的副主任后,迎来送往,自也不少,手腕早练得极是高明,这厢薛向让他实心实意的报价,他当真实心实意的报,不过,该出血的那块儿,他也是打定主意,非得出血了,毕竟薛向这等人物,岂是能用万儿八千就结识到?
却说张主任报得爽快,虽然砍下个绝大的零头,可八万块,对于1980年的普通人来说,同样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而张主任竟毫不怀疑薛向能拿得出这笔巨款,岂不奇哉怪也?
说起来,也无甚惊奇,因为张主任实在是太清楚这帮衙内的脾性了,最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好面子,换句话说,也就是讲究个一诺千金,甚至到了病态的程度。在他看来,薛向或许一时半会儿拿不出,可这等级数的衙内真发了狠,筹集这点钱款,那不是易如反掌。
却说薛向得了具体数额,也不再耽搁,便拉了张主任进了银行,办理了转账业务,毕竟如此大一笔巨款,且是在这个尚未发行百元大钞的年代,谁也不能提了不是?
办理完交接,薛向得了物件儿,便当先告辞离去,不待跨出银行大门,便听张主任喊道:“薛向同志,是不是弄错了?”
薛向停下脚步,回头道:“短你钱了?”
“不是不是,说好的八万块,您怎么还返了我九万五千二百九十元,这可是原价啊,纵算是普通人来买,零头也该抹去的嘛。”
“一码是一码,既然明码标价,咱们就实售实取,我这边还有事儿,张主任,回见了您勒!”
说罢,薛向径直出门去也。
张主任托着手中的支票,目瞪口呆,俄尔,喃喃自语道:“都说薛向性情残暴,辣手无情,没想到竟还是个讲究人!”
ps: ps:不想说原因,因为作者总有很多原因搪塞,我只想说,我这许多月,月月都领全勤的人,居然发生了断更,必定是出了事故。是的,昨夜高烧三十九度,挂了一针,既然烧到四十度,今天高烧稍退,我便撑着码出一章,诸位,我还有几天就封推了,就是再没心没肺也不会故意在这个时间点断更的,放心,高烧退下去了,明天就恢复正常,实在是万分抱歉。
第一百零九章 牛不喝水强按头
却说薛向转出银行,径直朝左近的公交站台行去。细细说来,薛向年岁日长,双重人格中的骄矜之气,却是渐渐收敛了,能隐伏于大众之间时,他绝不再弄些花里胡哨的动静惹人眼球儿。是以,这些日子给薛林采办一应婚嫁物什,薛老三是能坐公交就坐公交,不能坐公交,便用小货车采购回来。
不过,细细一算,薛家人准备的玩意儿实在不能算多,因为薛、许两家压根儿就没打算大操大办,只小规模地请些至爱亲朋团聚一番,做个见证,便算了事。再加上,薛安远如今扈从众多,这些细枝末节上的小事儿,也极少轮得着薛向插手,是以,唯一能让薛向上心的便只此次给薛林淘得一件,应景应时的好玩意儿。
如今好玩意儿已经到手,薛向心里的唯一一个疙瘩便也算解了开来。
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事到兴头意趣高。
“高山上那个盖庙哟,还嫌那个低,面对面坐着哟,还想那个你……”
薛向提溜了三件套合装的小礼盒,哼着荒腔走板的野山歌儿,沿着一条碎石子铺就的小道,一路行来,倒也真有几分逸兴湍飞的气势。
“薛向,薛向……”
薛向正哼唱到妙处,忽听有人唤自己,循声望去,但见东南方向四十米开外的位置,站着一堆青年男女,大略一扫,无有自己相识,正待再继续扫视,那堆青年男女的左侧一角位置,一个中等个儿,戴着个狗皮军帽,跳着脚,凌空挥舞着手臂。薛向再细细一扫,发现那人竟是他为数不多有印象的同班同学吴刚。
当初,薛向冒失奔进教室考试。未带钢笔,朝苏美人借笔未果。便是此人及时出手以诸,而后,薛向又搅合进那场莫名其妙的篮球赛,也和吴刚大有相干。可以说,京大的团系干部,薛向或许识得不少,可要说学生。能记住脸,叫出名儿的,怕也只此一位。
“是你啊,吴刚。这都到年当口儿了,怎么不回家,打算在四九城过年啦?”
老熟人兼老同学相召,薛向自不可能熟视无睹,迈动大长腿。几步就到了近前。
吴刚乍逢薛向,显然很是兴奋,从圈子里挤出来,哈一口白气,在薛向肩头狠捶一拳:“好小子。原来你小子就是那传说中的挂班生啊,我就说嘛,怎么忽然班长就通知我们说你提前毕业了,没想到你小子竟是说走就走,招呼都不打一个,用你们四九城的话讲,那就是忒不地道了。”
薛向和吴刚虽有交集,不过只是数面之缘,偶然乍逢,颇有些惊喜罢了,单论交情,那可真谈不上,毕竟话都没讲过几句。一番寒暄,薛向却是弄清了吴刚缘何在这岁末之际,依旧逗留京城。
原来,吴刚表姐,远嫁京城,今天恰好是成亲的日子,吴刚和这一拨男女皆是娘家人亲戚,又因着吴刚在京大念书,勉强算个半地理通,一帮表哥表姐便拉了他来逛四九城,是以,这才碰上了薛向。
薛向问清缘由后,自然不愿作这不速之客,硬掺和进人家亲戚里去,熟料,吴刚却是死拽着不放,说这一放,不知道何时再碰见你小子,反正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随他一道去喝喜酒。
吴刚如此态度,两位两男四女,则表情各异,两名青年男子则是面色不豫,三名女郎则眉眼低垂,显是意动,独独那个诈马尾辫的年纪最小的女郎,竟跳了脚地拍手叫好。
薛向原本就不愿瞎掺和,再看这厢还有人不欢迎,他更不愿去了。更何况,明儿个就是他大姐薛林的良辰吉日,几遍那种媒妁阴私,用不着他过问,插手,可做弟弟的总得在家陪姐姐最后一夜吧。
一念至此,薛向更是坚定了告辞之心,不顾吴刚的拉扯,硬要离去,忽而,那马尾辫竟攸的一下子蹿到他背上来了,骇得他差点跌个大咧咧,而那马尾辫也只是一蹿即下,竟顺手从他手中抄走了装了金器三件套的匣子。
“咯咯咯,嘻嘻,这下看你去还是不去,怎么,你长得俊就得意么?”
“娉婷,懂点规矩,快把东西还给人家。”
吴刚左侧的长发女郎瞅见自己这个小妹又在混闹,立时便拿出了长姊的威风,柳眉倒竖,兰花微指。
语罢,又冲薛向道:“这位同志,小妹才十二岁,年纪幼小,多多原谅。”
薛向听得这马尾辫的年纪,微微讶异暗忖,这小丫头也忒能长个儿了吧,怕不是都有一米七十了吧。心念电闪,薛向摇手笑道:“没事儿,没事儿,小孩子都这样,可爱!”
马尾辫闻听薛向称己为小孩子立时就恼了,冷哼一声,刚想抗辩,便瞅见长发女郎投来的冷眸,立时便泄了气,将抢来的东西凭空横托,鼻间发音:“诺!”
声音刚落,不待薛向伸出手来,马尾辫便松了手,霎时间,这个包装精美的红匣子,便朝地急缀而去,眼见着这漂亮的红匣子不说被摔个四分五裂,至少也是破烂不堪,谁成想就在红匣子堪堪落地的霎那,凭空生出只黑色皮鞋来,但见那红匣子在那黑皮鞋的鞋尖上滴溜溜转数个圈子,忽而又腾空而起,半空里被一只大手稳稳抓在手中。
完成这电光火石般抢救任务的除了薛向,自也没有别人,漫说马尾辫是让红匣子玩儿自有落地,便是她发足了地,朝地下摔,薛向自也能接得住,此前让这小丫头夺走了红匣子,实在是因为薛老三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哪怕是对方突然开枪,他自问也是不带这么惊慌的,可关键是一个一米七零的大姑娘,猛地朝他一个青年男子的背上蹿,在这么个严肃的年代,他不惊着才怪呢。
“叶娉婷!!!”
一声凄厉的尖叫,音量几乎盖过了周边的发动机声和鸣笛声。
长发女郎终于发怒了,狠狠瞪着马尾辫,骂道:“你来时爸爸是怎么嘱咐的,要你听我话,别任性,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那马尾辫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独独畏惧这个姐姐,挨了训斥,却是低了脑袋,没再吭声。
那长发女郎,训罢叶娉婷,又待朝薛向道歉,这回,却是薛向先开了口:“没事儿,没事儿,小叶妹妹挺活泼,又没当真磕着什么,得,吴刚这二把刀究竟不如我这土生土长的地理鬼,今儿个,我免费为诸位做回导游。”
薛向却是不如何生马尾辫的气,虽觉得这小姑娘胆子大的惊人,又自来熟得紧,却着实喜欢她这脾性,其实,薛老三不知道,潜意识里,凡是活泼,爱和他闹的小孩儿,哪个不是被他潜意识里蒙上了小家伙的影子。
这会儿,这马尾辫受了叱责,薛向心中竟生出一丝不忍来,一把接过了吴刚纠缠半天而不肯屈就的导游一职,都是为了这小丫头消灾避祸。
一番波折过后,薛向便真个领着众人逛起四九城来,要说这薛向前世今生皆生于斯,长于斯,而现如今四就成城区规模远远不到后世的一扩再扩,是以,薛向对现如今的四九城真个是闭着眼睛,便能打个来回儿。
有他引领着众人,抄近路,翻矮墙,跳树杈,可是波折横生,可正是因为美景得来不易,众人分外沉醉其中,一路行来,栖霞寺外梅花叠嶂,北海公园玉裹琼装,海子上人山人海的群众穿着冰刀鞋涌出巨大的人浪,如此种种,再加上他薛某人口若悬河,舌灿莲花,一番点缀,虽未必叫众人因景生情,却也是瞩目难移,流连忘返。
一番凭赏下来,已是两个小时有余,众人当真是玩儿得尽兴,便连对薛向加入,分外不满的两个青年,和先前一直闷头走路的马尾辫,这会儿脸上早已换了颜色,乐得起了皱褶。
“好了,诸位,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几位可是来参加别人婚礼的,可别去得晚了,失了礼数,我这儿肚囊空空,也得回家就食去了,咱们就在这儿散吧。”
薛向想功成身退,吴刚几人又怎会放行?
“薛向,你也太不地道了吧,我吴刚和你是没碰过几次面,总算也是同班同学,还算坐过同桌吧,哪有你这样办事儿的!喔,我这儿用完人,两手一拍,让人滚蛋,自个儿去吃宴席?那我成什么人了?”
吴刚说得甚是疾厉,脖颈处隐隐现出青筋,显是真的怒了。
吴刚话罢,剩余几人也跟着规劝起来,便是此前很是不满薛向加入的两名男青年,也略略说了些客套话,只那被姐姐吓住的马尾辫,没有吭声,却是偷偷直直盯着薛向,双眼眼球不住向左下方划动,薛向看得怪异,被她引动视线,跟着看了过去,但见那马尾辫左手伸出根小指,先向上,再向下,很明显,不是在说什么好话。
因着,这动作极是隐蔽,乃是贴着裤缝完成,周遭众人无人细查,自然不觉。薛向瞧得好笑,又见人家一请三请,再拒,就不是客套,而是矫情了,是以,也只得点头应了下来。
ps: ps:高烧退了,还在咳,我先传一章,后边一章能写多少给多少,这个春节被一场通宵麻将给毁了,血的教训!再次抱歉,眼见着封推就要到了,真是急人啊!再次诚恳向诸位衣食父母道歉!
第一百一十章 倍受冷遇娘家人儿
吴刚见薛向应允,乐得直拍他肩膀,喊道:“薛向,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家出身,可咱哥们儿也不是一点料儿也没有,放心,今天去的可是好地方,国营艳阳天第二宾馆。”说罢,吴刚还冲薛向挑挑眉峰,似有考校之意,想看看薛向是否知道艳阳天第二宾馆是个什么样的所在,也顺便探探这个神隐无踪家伙的底子。
却说吴刚今次算是问对了,若是一般人未必知道艳阳天的名头,那薛向简直是太熟悉了,因为他今生的这具身体去过无数回,不过那都是薛安远未下放之前。细细说来,这会儿国营供应饭食、住宿的所在,要么称食堂,要么称招待所,能够上“宾馆”二字称呼的,必非是一般所在。
而这艳阳天却是也非一般,他是仅此于钓y台国宾馆的所在。艳阳天第一宾馆,接待正大军区级、正部级干部,条件允许,可接待主力王牌军首长、享受正部级待遇级干部;艳阳天第二宾馆,接待副部级、地厅司、正军级干部。艳阳天宾馆分级到此也就打住了,至于厅级以下干部,您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可没什么艳阳天第三宾馆来安置您勒,住招待所吧。
这吴刚报出宾馆名儿,在薛向脑子也只是一闪就过,面不改色道:“没听过!”
“唉”
“吁”
“呼”
薛向一语既出,四周竟是响起了一片出气声,或许声有大小,音有高低,失意得意,薛向却是听了个分明。不过,他也不会为这点芝麻小事儿萦怀。毕竟他和这帮人相处不过半日,若不是实在是盛情难却,他直接调头就走了。何苦还要撒谎。
吴刚强笑道:“没听过也正常,那宾馆也确实不怎么样?”
却说吴刚倒不是那种风变向。人翻脸的家伙,他试探薛向,纯属无意之举,也并未想过要和薛向有过多的牵绊勾连。只是觉得这家伙简直怪异到了极点,不单不在薛向住宿,便是上课除了,冰美人的课堂。他也是从未到过,就这么一个人忽然被宣布提前毕业了,这不是奇哉怪也么?要知道此地是京大,不说京大辉煌历史。便是倔老头子校长周树人那边,也绝不是凭官、权压着他发毕业证书的。
“可就这么个怪异到极点的同学,若说他没来头,怕是谁也不信,可人家偏偏没听过艳阳天第二宾馆。嗯,要么是他跟我这儿扯谎,要么就是嫌我啰嗦得烦人。”
却说这会儿,能上京大的,除了少部分关系户。无不是一时俊杰,吴刚自也不笨,片刻就想通了关节,当下,也不再纠结于此,拉着薛向便朝西奔去。
……
艳阳天第二宾馆,坐落在西城区,小磨山边,依山傍水,风景绝佳,即便是深冬季节,一望无际的远山、湖水,被这浩浩纯白,随意一番卷裹,便成就了一副苍茫的雪后苍山图。
薛向等人到时,已是正午时分,时下,还不兴什么禁鸣,艳阳天宽敞的大门外,红纸衣,灰壳屑,已经被聚拢了满满几拖车了。薛向是被吴刚拉扯进门的,压根儿不让他再门厅处的留名贴上签上自己的大名儿。薛向自然知道这是吴刚好意,因为他本就是来蹭饭的,若是留了名儿,饭后岂能不随礼,那时,岂不弄得吴刚一片好心成了恶意?
到了大厅中央,薛向才见着新郎新娘,一对新人,男西服,女婚纱,倒是弄得有模有样,大大走在了时代前列。只是不管薛向怎么看,这新郎新娘都有几分不大般配,先不说那新娘生得眉如远山,眼似秋水,肤白貌美不说,身量也是欣长,简直就是绝妙玉人。反观那新郎,蒜头鼻,招风耳,腰粗得怎么也系不紧的裤带,偏生还比新娘矮了半个头,真不知道是新娘搀着新郎,还是新郎挂在新娘身上。
那女郎偏生眉目含情,姿妍有态,看不出半分不乐意来,反看得薛向心中一酸,暗叹声,这等水淋淋的嫩白菜,偏生叫猪给拱了。
薛向混在吴刚一群人中朝新郎新娘并新郎父母靠近,熟料,未等几人近身,便被一司仪模样的人拦了下来,“娘家人坐那桌儿,那桌儿。”
薛向顺着那司仪的指向看去,哪处散落的饭桌,很明显,只靠近角落一桌是空着的,很明显就是为他们几人准备的。
至此,薛向却是彻底奇怪了,这男婚女嫁,虽然远隔千里,女方的父母没来不说,便是这娘家人派来的青年代表,竟也被安排进了犄角旮旯,岂不奇哉怪也?
“你这是什么意思!哪有娘家人做不上正席的道理,也太欺负人了!”
吴刚当即就恼了,不说他这会儿还领着薛向,先前还小小炫耀了一翻,就是一般人家婚庆,娘家人送姑娘上门儿,也没给安排在角落的道理,那样,非闹翻天不可。
“什么娘家人,婆家人的,进我崔家门儿,就是我崔家人儿,还有脸说娘家,你们娘家人如果懂礼数,老的怎么不来,尽派你们这些黄毛小子、丫头来?今儿个,能给你们这些黄毛小子、丫头,单独安排个桌子,赏口饭吃,已经是礼敬三分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真当咱这皇城脚下是你们乡下,能为所欲为?”
出言呵斥的是那位站在新郎右侧、先前不断和来宾寒暄的雍容贵妇,看架势正是新郎的母亲。
吴刚恼羞成怒,还待再辨,忽然,那俏丽新娘,迈动莲步,到吴刚近前,附耳低语几句,面容哀婉,吴刚终究没再出声,冷哼一声,独自大步朝那角落的一桌行去。
薛向耳聪目明,尽管那新娘声音压得极低,薛向却是听了个分明,大意无非是希望吴刚这个做表弟的,能为自己这个孤身远嫁的姐姐在夫家的日后生活,多多体谅。
薛向心中暗赞一声这女郎聪明,却也越发纳闷,如此国色天香的佳人,为何偏生愿嫁与如此一个蠢物?
薛向虽然心头生疑,也不过一幌而逝,他此来,不过是盛情难却之下,蹭一顿便饭,倒是用不着横生枝节,这会儿,吴刚没行几步,他便也紧跟了过去,想快速混饱了肚子,赶紧走人。
吴刚七个加上薛向一个,八个人刚好凑了一桌,他们来的本晚,正好赶着饭点儿,未坐多久,便开席了。吴刚心情憋闷,竟也不来和薛向讲话,只大口往嘴里倒酒,左近几人不住规劝,吴刚话借酒意,横竖没了遮拦,倒让薛向大略听懂了其中情由。
无非是吴刚埋怨她这如花似玉的表姐,不该贪慕富贵,罔顾全体家族的反对,嫁到京城来,有辱门厅云云,又抱怨他这个肥猪也似的蠢姐夫,草包一个,糟蹋了他姐姐……
听到此处,薛向算是明白了,为何娘家人只派了小儿辈前来,量来是对这门婚事极不认同。不过,薛向大略也品出了第二种意思,姑娘已经嫁了,即便再有意见,这婚姻织就的关系网,也决不会容其荒废,如若不然,干脆娘家人直接不派一人,岂不是简单了事,又何必遮遮掩掩,还派小辈前来。
这种家族门庭的想法,薛向大体能理解,不过理解是一回事儿,理会却是另一回事儿,这会儿,他连吴刚发酒疯,都懒得理会,只顾对着满桌的美酒佳肴,大快朵颐,直吃得汁水四溅,酣畅淋漓,宛若饿疯了的老猪抢食。
啪!
马尾辫一筷子拍上了大理石桌面,扯着自己左胳膊处的淡色棉衣上的一团污渍,叱道:“饿死鬼投胎啊,没吃过好吃的,丢死人了!”
马尾辫闹出的动静不小,那边规劝吴刚的几人也醒过神来,长发女郎见马尾辫又弄出事端,这会儿直觉今次听自家长辈撺掇进京参加婚礼,外加旅行的主意简直糟糕透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来了被表姐夫家小视不说,还有这么个混世魔女般的妹妹折腾来折腾去,真个是烦也烦死了。相冲薛向道歉,再看此人这会儿仍旧吃得狼狈,心头亦是不喜,到嘴的话便咽了下去,想呵斥马尾辫,单看马尾辫胳膊上那滩油渍,已是无言。
要说这艳阳天的大厨手艺,可真不含糊,薛向吃得口滑,一碗米饭楞是干了三盘大菜,吃得连邻桌也拿眼来瞅。
却说薛向自然知道自家吃饭不雅,可这是自小养成的习惯,这辈子除了在松竹斋那次陪老首长进餐,吃得谨小慎微外,他在何处吃饭,皆是这种猛恶吃相。马尾辫呵斥,他也不恼,只赔个笑,便又开吃,弄得满桌众人羞愤欲绝,几欲离席而去,只作不识此人。独独马尾辫瞧得好笑,噗嗤一下,乐出声来,竟也学他粗恶模样,伸出一对皓腕,从圆桌中央大盘里的整只桂花鸡上,愣是撤下一只油晃晃的鸡腿,立时放在嘴边,刺啦一下,扯下大块肉来,撑得两边腮帮高高鼓起。
第一百一十一章 狐狸精来了
马尾辫含了鸡腿肉,边嚼,边拍薛向肩膀,赞道:“你果然不只是长得俊,口才好,人也聪明哩,这样吃肉真的很痛快耶!”马尾辫这厢话音方落,背后便有呼声喊道:“你们这些乡下人是怎么回事儿,大呼小叫,成何体统,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声至人到,正是先前的那位傲慢司仪。
薛向直若未觉,依旧该吃吃,该喝喝,马尾辫也学他模样,还仰头干了半杯白酒,呛得她冲天也似地急咳,倒是吴刚醉态半酣,先站了起来,指着那司仪道:“什么地方?吃饭的地方!怎么着,难不成这儿还是拉屎撒尿的地方。”
吴刚受了一肚子闲气,这会儿酒壮胸、胆,当真是肆意、豪放得紧,若是平时,他便是有十分胆量,亦不敢将艳阳天比作拉屎、撒尿的所在。
果然,那司仪本是此间工作人员,向来以能在艳阳天这等高官显宦出没的所在谋个一官半职,视作极大的荣耀,这会儿见吴刚这几个在他眼中,直若乡下人一般不受待见的新娘娘家人敢放此等狂言,当真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若不是顾忌周遭席宴,说不得立时就要掀桌骂娘了,即便如此,司仪也不打算放过眼前这帮讨人嫌的东西,当即招手,唤来宾馆卫士,要将几人驱除出境。
大堂上千平,只置了区区五十余桌,甚是空旷,当然,在艳阳天招待来宾的,即便是级别刚够格的,也不会只有这点客人。那位尊爵显,眷亲华贵之辈自然被请上了二楼,乃至幽僻雅室。就因为这些大堂内就餐之辈,压根儿就不在眼皮底下。且主家极不待见这桌客人,他也是知晓的。是以,司仪才敢如此嚣张行事。
果然。这边动静虽然极大,冲突也甚是激烈。周边餐桌竟无一人出声喝止。这边卫士进逼,吴刚数人也是恼火至极,死硬不撤,薛向依旧和学他的马尾辫痛快吃喝,眼见着就要上演全武行了,刚从二楼下来的新郎新娘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儿,吃个饭也不消停!”
那猪头三模样的新郎长得不怎么得济。气势却是不凡,颇有几分副部公子的威风。
说到这儿,就得交待下了,这会儿。薛向早已知晓了新郎新娘的姓名,新郎大号刘大宝,新娘姓林,名仙儿,这二人倒真是名副其实。一个粗鄙若大包,一个绰约如仙子。且薛向不单知道是这两对新人各自是谁,便是谁家举办婚事,也是一清二楚,因为大厅正中八开的大红喜纸扑了一黑板。上用硕大的多宝塔柳体浓墨重笔地书了“中央水利总局刘国明部长长子刘大宝长媳林仙儿新婚大喜”。
现下薛向身居宦海,对中央要员名姓甚是熟捻,虽不似赵国栋那般专用一本笔记本细细抄录官员名姓,却也做到心中有数,他知道水利局的一把手姓冯,这刘国明显然是副部长,这儿是为尊者讳,隐去了“副”字。
却说这刘大宝一声呵斥,这边的拉扯声立时止住了,那司仪赶紧小跑几步,到得刘大宝近前,矮声道:“大宝同志,不是我们不省事儿,实在是您爱人她娘家人实在太跌份儿,吃饭的动静,赶上猪抢槽了,我劝告几句,他们还拍桌子骂娘,要动手打人。”
司仪是见惯了这场面的,极会观风测向,深知谎话要说的好,最重要是半真半假,不光叫听的人信以为真,便是另一方当事人也不得否认。正如这会儿,他前半句动静大是真,后半句拍桌子骂娘为假,不光叫刘大宝觉得吴刚一伙儿,太过粗鄙,不识大体,便是吴刚等人也不得说司仪完全胡扯,若要分扯清楚,岂是一句两句的关系,便是刘大宝这对最忙碌的新人怕是也没时间给他们分辨。
果然,那刘大宝听罢司仪的话,长长的眉毛聚拢,刚要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再看看一边满脸凄婉的林仙儿,硬下的心立时便又软了,挥挥手道:“算了,算了,好赖也是娘家人,给你们一次机会,不过,再吃,动静儿可得小些啊,就是遇上什么爱吃的,完全可以告诉你们姐夫么,私下里叫你们吃个够。”说完,又涎脸冲一边林仙儿笑道:“是吧,老婆?”
林仙儿竟月牙弯弯,如缎的身子又朝林大宝靠近几分,小鸟依人一般,回了个甜甜的笑。
这会儿,薛向算是彻底倒了胃口,先前还以为人家是男苦求、女不愿,谁成想人家竟是爱浓浓、甜蜜蜜。
“大表姐,怎么着,你新婚大喜,我带着兄弟姐妹前来恭贺,怎么还恭敬出仇来了,是没随礼啊,还是没给份子钱,咱们这些娘家人坐了犄角旮旯也就算了,吃个饭,还管东管西,这是在打大表姐你的脸啊,咱们娘家人就这个待遇,不知道大表姐今后在刘家又是何种地位?”
吴刚酒本喝得不多,只是喝得急了,酒劲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拉扯功夫,神智清明了不少,立时抓住机会,把问题拎上了台面。
说起来,吴刚也是憋屈透了,他堂堂京大骄子,家世虽非显宦,也是一方雄强,何曾受过这等冷遇,这会儿,憋着的火儿,遇到了发泄口,自然一倾而出。
那林仙儿酒窝浅浅,冲吴刚一笑,启唇露齿,道:“刚弟弟带着诸位弟弟妹妹,远道而来,给姐姐贺喜,姐姐自然万分,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这女郎一说话,薛老三脑子里忽然蹦出一句词”风淡淡,月融融,听何处笙歌,且凉凉去”,空灵,优雅,偏生这空灵、优雅里又夹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什么味道?什么味道?对,是魅惑的味道!”这林仙儿话音方出,薛向不曾闲暇一刻的筷子终于停了下来,停滞良久,脑子里忽然蹦出了答案。
“哼,狐狸精,就会狐媚人,姓薛的你也不是好东西!”
薛向忽觉耳边麻痒难挡,接着又听见这么道声音,扭头一看,马尾辫正把脑袋收回,显然方才说话的正是这小丫头。
“瞎说什么!”
薛向低声,咬牙死犟。
马尾辫听见,脑袋又伸了过来:“别不承认,刚才那边闹腾得这么厉害,你还不是吃得像猪一样,怎么那狐狸精一说话,你的筷子就像压了座大山一样,动也难动。”
“……”
这厢,薛向和马尾辫窃窃私语,那边,林仙儿和吴刚的交锋已经到了尾声,结果,自然是风清云淡、圆润融通的林仙儿折服得强项硬顶的吴刚坐回了座位。
“诸位弟弟妹妹,远道而来,姐姐姐夫招待不周,可别回去学嘴哟,该吃吃,该喝喝,闹闹才欢喜,姐姐还要上去敬酒,待会儿再来好好陪陪弟弟妹妹们。”
林仙儿笑语妍妍,交际水平竟是极其出色,将一众气鼓鼓的毛头小子、丫头,也哄得换了颜色。
林仙儿还待再语,一边的刘大宝却是急了,轻拍林仙儿的肩膀,急道:“行了,行了,你娘家人就是事儿多,差不多该去给雅间的那几位敬酒了,时间都被耽搁了,说好的,下来打声招呼,就过去作陪,这会儿耗的功夫都够唱台戏了,要是坤三哥,开大哥,涛少,勇少他们等急了,怎生是好?”
林仙儿立时止住了嘴巴,冲吴刚等人回了个温婉的笑,正待开言,又听刘大宝道:“这几位且不说,公子那边,可是怎么也怠慢不得地,这么尊贵的客人,便是爸爸想见上一面,也是不能的呀!”
攸的一下,林仙儿挺翘鼻梁上的两泓秋水,仿佛多了两个亮晶晶、明晃晃的太阳。
“大表姐有贵客要招待,我们不拦着,只是眼中好歹也该容物,这儿还有位客人呢,是不是得认识认识,莫叫人家说咱们吴中人没礼数。”
刘大宝和林仙儿方待离去,吴刚又指着薛向开了腔。细说来,他心气本来差不多被林仙儿抚慰得已近平复,只是实在看不惯刘大宝那种弃贱就贵的市侩模样,便拿薛向做幌子,恶心这刘大宝一下,顺便再看看,这个从来手腕高明、聪慧无双的大表姐,还有什么办法接招。
这厢吴刚话音方落,那边的马尾辫又把脑袋凑到了薛向跟前,轻声道:“吴刚拿你作大便哩!”
“怎么讲?”
“恶心人呗!”
薛向尴尬得连连挥手,方才他看似在和马尾辫斗嘴,实则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一直关注着那边的动静,焉能不知道吴刚的心思,只是被马尾辫这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形象化了,分外堵心。
“哟,有新朋友呀,刚才瞧仔细,只当是自家弟妹,莫怪莫怪,稍后,我一定过来敬酒赔罪!”
林仙儿照例先回一个微笑,接着,一句礼貌而简洁的遁词便丢了过来。
“既然要敬酒赔罪,那就现在吧,干么要稍后?”
第一百一十二章 非羡妖娆亦施援
说话之人自是薛向,这薛某人来此就餐,本就是混肚子外加打酱油,这会儿横插一杠子,倒也非是见林仙儿娇艳魅惑,起了撩拨心思,而是骨子里的骄傲发作了。想来也是,他薛某人自重生以来,便宛若紫气东来,霞光万丈,到哪处不是中心,去何处不是焦点,便是到了九幽深重的梅园,老首长虽让他侍酒,使他务农,那何尝不也是高看了一眼,寻常青年想也别想这个待遇。
而这会儿,他薛老三反而被这娇滴滴的新娘子忽视了不说,竟成了路人甲,便是喝酒也得稍后再陪,这怎么能行?若是新郎新娘不下来也就罢了,他薛某人躲在角落里吃顿饭,拍屁股走人就罢,可这会儿,见着人了,还被扫作末等,薛向焉能答应。
“唉,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刚才就看你吃得凶,八百年没吃过是吧,若不是看你是仙儿娘家人,这地儿,你甭说进来,就是想在外面瞅瞅,也无可能。”
刘大宝这会儿可是心急火燎,坤三哥、开大哥、涛少、勇少,哪个不是京城衙内圈里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今次能参加自己的婚礼,简直是祖上有灵,烧了高香了,便是爸爸也得亲自作陪,至于那位公子能光降,简直就是天降鸿运,蓬荜生辉了,那可是通了天的人物,真不知道如何接待了,人家能知礼数,给面子,让敬完了亲朋贵友的酒后,再去相陪,自己这儿已经是感激涕淋了,怎么还好耽搁,二楼的那些贵宾也就罢了,都是不得不敬到的重量级嘉宾,可一楼这些蹭饭的劳什子亲戚。原本想端个杯子,给他们集体意思意思就行了,可这会儿倒好。耽搁了这叙旧时间,还要磨蹭。
刘大宝出言不逊。薛向竟是睬也不睬,直直盯着林仙儿,看得这美人儿竟红了脸。
“这小子有点意思,目光清澈,双瞳凝聚,竟无半分绯欲情思,见我林仙儿。能有此等眼神者,当真是生平仅见,难不成他竟是个至诚君子?有趣有趣,不过再有趣。今次姐姐也没功夫陪你玩儿呢,姐姐还得去钓大鱼呢,不然,岂不是白嫁这肥猪一回?”林仙儿脸露绯容,心思实灵透。她这等人物,操控面皮,变换神情的本领原本就是精通已极。
却说薛向不理睬刘大宝,直视林仙儿,刘大宝却是未觉。原来,人家压根儿就没当薛向是盘菜,呵斥完,便拿手来拽林仙儿,要拉他上来。谁成想,他这边手还没摸着林仙儿,便被薛向的大手接住了。
他笑道:“既然姐姐不给面子,那姐夫总得陪着喝一个吧?”这会儿,薛老三干脆就借了刘大宝安的娘家弟弟身份,耍起了簧。
“你干什么,谁要跟你喝酒,我这儿那么多贵客,我陪你?做梦!”
刘大宝一张肥脸,说得左起右伏,手上也是不断使力,可被薛向的铁闸卡住,哪里是撕扯得开的。
薛向这边陡起波澜,不止林仙儿讶异,便是始作俑者吴刚,已极马尾辫一帮真正的娘家亲戚,也惊讶莫名,实在不知道薛向唱的哪出儿?更有和薛向打闹出交情的小丫头马尾辫不住在后面轻轻扯他衣服,示意这不知轻重的英俊小子识得厉害,别闹得自己最后下不了台。
“怎么,姐夫当真不肯给面子?要不,我叫你的那些贵客来劝劝你?”
吴刚等人的讶异,马尾辫的担心,薛向宛若不觉,依旧攀扯着刘大宝来陪自己喝酒。
而这厢,刘大宝几次撕扯无果,却也恼了,当即,就变了脸色,呼喊着一边早看出风向的司仪,招呼一边的卫士,把“拉着他的疯子”赶出去。
哪知道不待几名卫士动手,场外又有了气势汹汹的喊声:“我说他妈的刘大包,你他妈的结个婚,咱爷们儿给面子,不单来了,还给了时间,叫你先去敬你那些什么穷亲戚,烂朋友,这倒好,恭敬你还恭敬出仇来了是吧,你小子是给三分颜色就要张罗开染坊,mbd,这都多久了,真要惹翻了咱爷们儿,怕你小子承担不起。”
来人气势惊人,这会儿,宽敞的大厅,可不知这边闹着纠纷的一拨人,还有数十桌客人,可这人便宛若无人,扯着嗓子喊了起来,腔调油滑不说,便是当着这数百道贺客人的面,依旧把“穷亲戚”、“烂朋友”喷了出来,简直视众人如草芥,嚣张得惊人。
那人话音方落,刚刚围拢的卫士立时散出道缺口来,刘大宝扭头一瞧,脸上立时变了颜色,惶恐道:“勇少,勇少,怪我,怪我,马上就来,实在是抱歉,让诸位等久了待会儿,我一定将过补功,自罚三杯,不,五杯……”
刘大宝似乎极怕眼前这人,舌头打着卷一般,哆嗦了半天,便连把“将功补过”说成了“将过补功”也恍然未觉。
刘大宝吧唧半天,听话那人却是目瞪口呆,一言不发,痴傻了一般。
“这不是小勇嘛,怎么哪儿都少不了你,你可真会寻乐子!”
接茬儿的是薛向,这会儿,他也看清了来人,正是早先在老莫被他一耳光扇光了牙齿、和龙国涛在江汉耍威风又被他撞着的王勇。这小子当真是和他有缘,四九城凡是有热闹叫他薛向撞上的,次次都有这王勇,便是上回和货币捐客、吴公子的表弟陈坤发生龃龉,这小子也在。
薛向一话既出,满座俱惊,马尾辫更是伸出手来堵他的嘴巴,却被薛向幌开。而那王勇宛若被打了烈性兴奋剂一般,竟跳着脚地奔上前来,到得近前,啪啪两声脆响,先甩了自家俩耳光,矮身道:“三哥,我眼瞎,嘴欠,没瞧见您,该抽,该抽!”
王勇这会儿真是吓麻了爪儿,只觉老天简直和自己开了个最恐怖的玩笑,怎么什么吓人,让自个儿遇什么呀!最糟糕的是,自个儿方才骂人的话,岂不是把三哥也扫在里面了,唉,点背儿呀,啥也不想了,只求待会儿能全须全尾地出去,若只是伤了,残了,就算祖宗有灵了!自伤完身世,王勇又在心里死骂起了刘大宝,直往祖坟上骂,骂这孙子不地道,玩儿阴的,三哥是他家亲戚,竟蒙着不说,故意引逗大伙儿来打他漂亮媳妇儿主意,好趁着三哥在京的功夫,给大伙儿来个一锅端,省得以后有人惦记他这天仙似的婆娘。
吓归吓,骂归骂,即使俩耳光抽得自家面颊又红又肿,王勇脸上依旧挂着笑,可谁又知道他这会儿,是浑身冰凉,手脚竟是动也难动,毕竟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惧,那位没发话,他不知生死,焉能不吓。
细说来,这王勇自打被薛向抽光一嘴牙后,便打骨子里畏惧薛向,尔后,几次事件,更是把这种畏惧向更深处推进,直到那次在红星茶馆,薛向横扫吴公子、陈坤、韩八极后,王勇对薛向的畏惧便达到了顶峰。
薛向扫扫王勇两颊红肿,笑道:“小勇,你这是干什么?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你这儿俩声响,莫不是还想找我要讨喜钱,不巧得很,我这儿从来就不趁手的时候多。”
薛向如此阴阳怪气地说话,王勇不知道他是喜是怒,小心道:“三哥真会开玩笑,我哪敢叫三哥颇费,三哥您要是不趁手,随时说话,说话。”话至此处,啪的声响,王勇又给了自个儿一耳光,接道:“您瞧我这臭嘴,真不会说话,三哥您怎么会有不趁手的时候呢。”
薛向挥挥手,道:“行了,别跟我这儿逗闷子了,听说吴公子来了,怎么着,又躲在最高层装逼啊,我最见不得这孙子不阴不阳,故作城府的德性,去,给老子叫下来,就说我薛老三来了,找他小子下来喝杯酒,我这儿可是喝高了,可是没尽兴,就差他吴公子一杯!”
见着王勇,这会儿薛向哪里还不知道在刘大宝口中被神话为天人的公子是谁。这会儿,他故意攀扯吴公子,落他面子,无非是心中存了良善的缘故。因为这会儿,薛向自然知道这帮狼狐狗鼠凑成一堆儿,绝对不可能是给水利局刘副部长面子,更不可能是和这蠢笨如猪的刘大宝有交情,那目的自然只有一个,瞧准了这位烟视媚行,魅惑天成的新娘子林仙儿。他甚至能猜到那帮龌龊家伙,故意放刘大宝和林仙儿先来给别的宾客敬酒,绝非是给刘大宝面子,而是想待会儿在猥亵、灌醉林仙儿,少些旁骛、纠葛,免了别人打扰。
要说薛老三绝非纯正君子,良心模范,但总体上,绝对算个好人,尽管他瞧不上刘大宝这暴发户模样的衙内,也不觉得这林仙儿是良善女子,心中更是腹诽这等极品新人组合。可他到底不忍眼见这妖娆玉人落入吴公子那帮杂碎手中,成了胯下玩物。
第一百一十二章 跳楼狂突
王勇听闻薛向放行的消息,简直如蒙大赦,也不管薛向口中的装逼是何意,也不管待会儿说给吴公子听,人家会不会高兴,只觉自个儿竟能活着回去了,那便是最大的欢喜。
王勇方去,马尾辫便啪的一巴掌扇在了薛向肩上,“好啊,你竟敢骗我们,说你没听过艳阳天,怎么那个什么勇什么少的那么怕你,他都来过,你怎么会没来过?”
马尾辫年方十二,稚比小家伙,只是个子长大,性子却是跳脱无羁。眼下,满场自刘大宝、吴刚以下,心中俱是震撼莫名,便是狡猾、妖娆如林仙儿,心中也是波澜频迭,独独这马尾辫只觉看了场好戏,而主演者还是挺和自己玩儿得来的好看小子,心中快意,唯独不爽的是,这好看小子先前竟敢骗自己,便得给他个教训。
薛向呲牙作痛苦状,求告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小子欠我钱,怕我要债,这才怕我,再说,他怕我,难道他到过的地方,我就一定要知道么?”
薛向却是挺喜欢这性子无羁的大个儿小丫头,便故意和她蛮缠。
马尾辫见薛向还敢抵赖,心中气恼,又伸手来抓他耳朵,半空却被一侧的长发女郎,啪的一下,打了个正着,疼得马尾辫直呲牙,可一看长发女郎凶狠的眼神,便又被吓得低头无语了。
要说这会儿,长发女郎实在是担心坏了,生怕自家这没心没肺、无法无天的妹妹,惹着薛向。毕竟她可不似马尾辫好糊弄,几句欠钱才怕的浑话就打发了。她们家族本就是吴中世代冠缨,直到晚清轰塌后,才衰微了一段,后来。北洋混战,蒋家混一,日寇侵华。共和伟业,直到如今。尽管几经风雨,也曾飘摇,靠着世代积累的存身处世之道、为官行事之本,总算屹立不倒,繁衍至今,在吴中亦算名门。是以,这长发女郎太只道京城是个多大的坑。自家那地儿的大风大浪,兴许在这儿别响吹动一片树叶。
就拿眼下来说,这刘大宝的父亲刘国明官至副部,可刘大宝还得恭着敬着一堆什么这少那哥。可若刘国明放至吴中,那便是一省有数人物,两者相差,何止千里。而那个勇少什么的,家世较之刘家。显然又好上数倍,不然这刘大宝何以畏之如虎,而刘大宝又畏惧眼前这个给自己做了半天导游的年轻人如鬼神,显然这年轻人怕是更不得了的人物。
要说这会儿,可不只长大女郎对薛向起了敬畏。满场诸人皆是目瞪口呆,独独林仙儿一对星眸,异彩连连,暗笑,这哪里是什么至诚君子,原来是浅滩养出了蛟龙!
这边众人惊诧万分,便连刘大宝也惊得没了思绪,忽然,楼上起了大动静,哗哗哗,啪啪啪,咚咚咚,但听一阵麻杂的响动过后,便有惊叫声传来:“有人跳楼啦,有人跳楼啦……”
未几,薛向便从一楼大厅宽大的立式玻璃窗外,看见三四人跌落在草地上,溅起无数草屑,又挣扎几下,爬起身来,踉跄几步,头也不回地朝前跑去。
“勇少,涛少,坤三哥,开大哥!这,这,这都是怎么呢……”
刘大宝瞅见窗外几人,竟惊得喃喃自语起来。
这会儿,薛向也大约看清了那几人的身形,立时便认了出来,正是王勇、龙国涛、陈坤、马开,略略一想,便明白这几位何故跳楼了。
细说来,从严格意义上讲,这四位只有王勇对薛向是心服口服,其余三位却都是口不服心服。龙国涛,那是自小被薛向揍出心理阴影的家伙,后来又在江汉给薛向上眼药,而后落荒而逃,才彻底死心,最后在红星茶馆差点被薛向吓破胆,可终究没当面冲薛向服过软;而马开,则是苏美人的什么劳什子男友,被薛向从二楼扔下去过的倒霉家伙,简直就是视薛向如豺狼,可也没和薛向服过软落;至于陈坤,那就更惨了,先是在老莫充货币捐客,在苏美人面前装十三,被薛向摆了一道,后抢小白虎,欺负小家伙,被薛向当着吴公子的面儿,把手腕折断了,可以说薛向简直给了上了人生中最血腥、恐怖的一课,让他铭记终身。
其实,这儿说龙国涛、马开、陈坤对薛向口不服,也不完全正确,因为这仨不似王勇倒霉,总遇薛向,压根儿就没给他们当面对薛向服软的机会。这不,这会儿跳起楼来,一个比一个麻利。几乎,王勇刚上楼一嗓子没吆喝完,这仨就齐齐奔到了窗前,一个猛子就扎下去了,王勇还是后想想,觉得自己也未必安全,自觉三哥交待的任务完成了,才敢跟着跑路的。
这四位跳下楼后,竟在草坪上玩儿起了百米冲刺,没想到竟是最瘦最小的龙国涛冲在最前边,跑得头发几乎都快被拉直了,后面三位也不看路了,就把龙国涛做了标的物,一个劲儿地猛追,谁成想,龙国涛本来就与惊恐过度,脑子缺弦的毛病,就如同他小时候那次被薛向围着水塘追,吓狠了,自个儿跑一圈又绕回薛向处一般,这回,他忘了看路,竟一头撞上了环卫工人刚清扫起的如山的鞭炮纸屑堆里,身子竟扎进了纸屑山里,后边仨人追得急紧,速度拉倒高处,待龙国涛进“山”,这几位刹不住车,也跟着一头撞了进去,终于将成山的垃圾山撞塌,一时间,蔚为壮观,成为奇景。
却说这一幕,被厅内的众人看了个正着,立时掀起如山的哄笑,厅内众人俱不识他们四人,竟有人以为是主家请的剧团演员,表演的滑稽戏,还有拍手叫好,问是哪家剧团的,当真是笑果不俗。
俄尔,大厅的楼道口处,传来密集地脚步声,立时吸引了厅内叫好 客人的注意力,知道二楼有大量贵宾下楼,立时屏气凝神,静等人来。你道为何这般?原来艳阳天不比别地,在此举办酒宴的是官员,而来贺的也多是官员,即便不是官员,也是上层社会的成员,熟知官场规矩,等级观念最强。这能上得二楼,无一不是显耀,尊贵,他们下来,这边诸人自然注意风仪,不为以示隆重、留个好印象不说,单是为自己的面子,也得如此形状。
却说满大厅瞬间肃穆,片刻,楼道口终于现出人来,竟是四个精气神极足的军装青年打头,满大厅一扫,脸上立时便现出笑来,迈开大步,便朝西南角奔来。那几个年轻人身量都长,步履极大,片刻就到了近前十余米处,竟齐齐抱下拳,喊道:“三哥!”
声音雄浑,响亮豪迈,更兼动作整齐划一,气势极足,满场肃然!
这边薛向脸上也笑开了,推开座椅,站起身来,几步就跨到了近前,挨个儿用力拍了拍,叫道:“报国、学明、京华、佛生,你们怎么他娘的在这儿!”
来人正是薛向在四九城的几个除了雷小天、朱世军和当兵去的李红军、康桐几个外,最要好的兄弟了,这四位除了陈佛生,三人都在军校就读,亦是年余未见,只有陈佛生因为同校,再加上回来去陈家造访果,不算久别,剩下三位俱是久别,今日乍见,自是欢喜莫名。
却说胡报国三人亦是异常开心,不住地轻拍薛向的肩膀、大手,七嘴八舌地道起了别情来由,竟把满厅众人作了场景道具,好一阵喧腾后,阴京华忽然几步掠到刘大宝面前,揪起他的衣领,骂道:“刘大包啊刘大包,先前我还真他娘的小瞧你了,你哪里是大包,我看叫大炮都够委屈的了,胆子真他妈的生毛了,敢把我三哥安排在这犄角旮旯就坐,真叫老子开眼了。”
说话儿,阴京华的打巴掌就抡了过去,半空里,却被赶来的薛向一把拦住:“京华,你这是干嘛,咱们来喝喜酒,干嘛给人新郎倌儿送二十响呀。”
阴京华讶道:“三哥,你不会真是刘大宝家亲戚吧?”
阴京华有此一问却也正常,原来他抡巴掌时,也不是脑子没过圈,没想过薛向有没有可能和刘家有亲,贺喜来此,可转念一想,若三哥真是刘大宝亲戚,那姓刘的怎么能不知道三哥身份,怎敢把他安置在一楼大厅,还是犄角旮旯的位置。正是想透了,阴京华才上的手段,可这会儿,薛向拉住了他,又叫他茫然了。
薛向笑道:“过门就是客,今儿个咱们来给人家贺喜,就是人家亲戚,你可别弄反了啊!”
阴京华这会儿虽然仍旧不明白薛向是个什么章程,却是知道了三哥对姓刘的没什么恶意,又一想龙国涛几人跳楼,暗忖,莫非三哥是来寻那几人晦气的,一念至此,又暗叫糟糕,让那几个杂碎跑了,妈b的,刚才小g日们的还跟老子们这儿瞎咋呼,怎么三哥一来,吓得全湿了腚,什么玩意儿!
第一百一十三章 公子醉酒
却说这厢阴京华陷入了沉思,那边刘大宝却是好容易恢复了神智,猛地向后逃了开去,竟是丢下新娘子林仙儿独自在此。
“原来你就是人称‘北海及时雨,东城俊宋江”的薛向啊,姐姐我初到京城,可你的名头真是耳朵听得都快磨出茧子了,还有什么三篇,崛起之类地,要不要姐姐接着讲下去呀?”
林仙儿被刘大宝撇下后,竟是宛若未觉,竟笑语妍妍盯着薛向,贝齿开合,便吐出一阵环佩叮当。
薛向不得不承认,这妖娆女郎论相貌或许稍逊柳莺儿、苏美人一二,可论女人魅力,论对男人的吸引力,那绝对高出不止一筹,不说他自身的感受,光凭此女嫁进京城,短短时间,京城数得上号的狂蜂浪蝶都一窝蜂地赶来了,那就不是一般女人的本事,用马尾辫的那句“狐狸精”来形容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却说薛向只是惊艳林仙儿的女人魅力,可要说魂授色与,那是半点也谈不上,因为这家伙压根儿就不喜欢那种浑身上下都长着心眼儿的女人,“林小姐今年芳龄不过二十一,我今年恰好也是二十一,姐姐弟弟叫起来好听,却是不怎么不对!”
林仙儿被薛向轻轻锥了一下,却是未觉,如花笑脸却是越发娇艳了:“是不怎么对,总得有大小之别吧,反正不是姐姐弟弟,就是哥哥妹妹,总不至于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吧,那咱们要做什么才合适哩!”
林仙儿语娇词艳,如裹春风,香熏十里,真个叫人神魂俱醉,皮软骨酥,尤其是最后一句“咱们要做什么才合适哩”。当真是隐着极端香艳的挑逗和暗示,是男人便能联想到底是什么才合适!
却说薛向便是在心底对林仙儿存下再多戒备和不欢喜,这会儿也有些招架不住。他何曾见识过这种阵仗,再说风月手段原本就不是他所长。要不然也不至于至今只收拢个比他还不解风情的柳莺儿。
正在薛向暗自叫苦之际,先前跟着胡报国四人一道下楼的大部队终于赶了过来。当下,便由此次操办婚嫁庆典的主家刘国明领衔步上前来,冲薛向道:“不知道是哪位贵客降临,怠慢了,怠慢了,还请见谅。见谅。”
刘国明姿态极低,说完场面话,心中却是打起了鼓。因为他虽然不识得薛向,却在早晨的接待中弄清了勇少、涛少、坤三哥、开大哥都是何等人物。这一弄清楚,刘国明简直大开眼界,这些什么少什么哥,简直就没一个简单人物,哪个不是豪门大族子弟。更有那吴公子,简直就是出自通天帝国。刚开始,刘国明还直道想必是自己近来在京城政坛颇有进益,影响力扩大的结果,到方才。他才算弄清楚这帮哥、少,竟是冲着自己这国色天香的儿媳妇而来。原来,这龙国涛几个完成惊世骇俗的极限立定跳远前,还有人吆喝着“老子宁可不要那风骚美人,也绝不跟薛老三照面……”
这会儿,刘国明虽然心中悲愤,却是知道能凭一个名头就吓走那帮连自己都不放在眼里的纨绔子弟的年轻人,绝对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因为就是那四人中竟有那个叫什么坤三哥的年轻人,竟敢和吴公子说什么“三表哥就别在咱面前拿大, 你有能耐,上回怎么在姓薛的混蛋面前,连屁也不敢放!”,显然眼前这人的来头绝对不逊吴公子!
薛向笑道:“刘部长客气了,贵客不敢当,我叫薛向,原先在京大念书,今天大宝同志新婚大喜,我随同学、也就是新娘的娘家表弟前来道贺,没想到惊扰了刘部长,应该是我得说声抱歉才是。”
“薛向?”刘国明一时想不起这个名字代表着哪座豪门,可见薛向姿态摆得极低,心中稍稍松气,他生怕遇上个只知道耍威风的无知小子,到时可就难办了,说不得他刘某人赔尽了小心,还得颜面扫地,“多谢多谢,过门是客,是我们招待不周,上座上座如何?”
“刘部长就不用客气了,您去招待别的客人吧,就不用麻烦了,我们这些年轻朋友聚在一块儿,热闹热闹挺好,上去了反而受拘束,刘部长自便自便。”
薛向现在已经踏入仕途,算是进入了官员体系,在体系内,刘明国可以说是远远高于他的官长,该讲的礼数,他自然得讲到,反而不能像王勇、龙国涛那般扛着自家老子的招牌耀武扬威,无拘无束。
见薛向一推再推,不似作伪,刘国明实在是号不准他的脉,竟不知如何是好了,就在刘国明沉吟之际,又有一高壮中年闪出身来,远远冲薛向行来,边走边笑:“哈哈,我道是谁了,原来是你薛向薛县长,要我说你薛向同志可真不够朋友,来了,还一个人悄悄躲在角落,看不起我老彭是吧……”
“县长!?”
彭部长一声“薛县长”叫出,满场无数人脑子都有些打不过弯儿呢,同时蹦出了大大的问号和惊叹号:这人才多大年纪啊!
惊讶归惊讶,这会儿二楼下来的人不少,场中气氛极是紧张,没人刚惊诧出声,便是挨了长发女郎训斥的马尾辫也是只把一双乌漆漆的眼珠子在薛向身上扫视,而不敢再跳出来扯薛向的耳朵。
薛向一瞅来人,脑子稍稍一转,便记起来人是谁了,正是那日张胖子央他去作陪一个什么京城市委组织部刘姓副处长时,遇上的这位陪着江朝天的京城市委组织部彭副部长。那天,因着江朝天的缘故,薛向便和这彭副部长吃过一餐饭,双方言谈甚欢,勉强算得上朋友。
“彭部长,幸会幸会。”薛向紧走几步,握住了彭部长伸来的大手。
这边薛向刚和彭部长握手寒暄了片刻,楼梯便又咚咚咚,传出了响动,竟较方才那会儿,更显密集。未几,楼道口,便又现出十余人来。领头的正是一脸青气的吴公子,身后紧跟着两名身材高大的中山装青年。腰间皆是鼓鼓囊囊,显然是卫士之属,还藏了家伙。
吴公子气场极强,一下场,便压得挡在他身前的人群自动分在了两边,让出一条路来,这时和薛向寒暄的彭部长也觉出窘迫来。讪讪让到了一边。
“薛老三,听说你吆喝着找我?怎么着,上回没玩儿痛快是吧,行。今儿个我奉陪到底!”
吴公子一字一句说得极慢,双眼炯炯盯着薛向,似乎担心他忽然爆起,好及时招呼身后的卫士防范,毕竟薛老三的本事。他可是记忆犹新,上次之败,更是让他痛定思痛,特意从zy警卫团部队精选了两位资深技击教官担任卫士,是以。这会儿,才敢嚣张跋扈地直面薛向。
吴公子一句话说,满场竟然失声!诸人吃惊的不是婚宴马上要化作斗场,而是对薛向的来头惊诧到了极点。虽然方才彭部长道出薛向“县长”的身份,已经让众人吃惊,可再吃惊,也比不过这吴公子竟也当面冲他叫号。毕竟连吴公子这等通天人物都要直面的人物,那至少也得是和他一个层级的,这四九城能赶上吴家的就不超过一个巴掌,那这年轻人到底是谁家的呢?
众人心中吃惊之余,无不心生疑问,便是从前已经认为薛向了不得的彭部长,这会儿也在心中调整着薛向的份量。独独这林仙儿仿佛发现了金矿一般,一双眼眸骤放光华,扫在薛向身上,似乎要烧出个窟窿。
吴公子当面叫号,薛向不恼反笑,冲一侧的彭部长略略点头示意,便绕前几步,笑道:“吴老二,我就让王勇招呼你下来陪我喝酒,行,你还挺地道,给面子,既然来了,那就喝吧,至于奉陪到底,我怕你没那个能力,因为我喝酒一般就没底!”
说话儿,薛向伸手从一侧已经跑光了食客的饭桌上,取过一把青瓷酒壶,外加两个玻璃酒盏,竟只用一只手,就将一壶两盏操持自如,满上了两杯酒,递了过去。
却说这吴公子自出生,便自认天潢贵胄,尊贵难言,及至成人,更是骄矜难持,目空无物,平生就那次在红星茶馆,窥觑小白虎,受了薛向喝骂,当时,摄于薛向收拾陈坤的残忍手段,吴公子第一次挨了辱骂不说,也头一次连还嘴的勇气也消失了。那日,对吴公子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原本,按吴公子的脾气,是报酬不过夜,立时就要拉人马和薛向干,谁成想他二爷,也就是陈坤的外公紫寒将军先发招儿了,结果,和洪映率领的老a军卫戍一师发生了军事对峙,结果,紫寒将军的军委位子落空了不说,还受了训斥,这吴公子自然也偃旗息鼓了。
可这回,薛向还敢叫板,吴公子自问是有备而来,更兼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哪里还忍得住心火,当即骂道:“谁他妈要跟你喝酒,老子今天就跟你算算……”
谁成想吴公子话没说完,却发现说不下去了,不知什么时候,薛向竟跨到了自己跟前,一手竟搭在了自己肩膀上。这下,吴公子紧张得汗毛都炸了,薛向的本事,他那天可是看得真切,一靠撞飞了自己两个得力警卫不说,双手撕扯精钢打造的笼子,如撕粉丝,自己这可是皮肉,如何经得住他折腾。当下,吴公子连连挥手止住身后的两名卫士,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后悔,暗骂自己没事儿瞎叨逼叨逼,害得自己又落进了这混蛋的手中。
“吴公子,当真不肯给面子?”
薛向眼角含笑,静静盯着吴公子,另一只大手,依旧稳稳地持了一杯两盏,更难得的是,那两盏玻璃杯皆倒满了酒,等杯线高,偏生一滴也未撒落。
而吴公子怎么瞧薛向这温暖笑意,怎么带着杀气,心下踌躇难定,真是矛盾到了极点,一边是尊严,一边是安危,真个是相持难下,忽然肩头隐隐传来刺痛,吴公子耸然惊醒:此刻认为刀俎,我为鱼肉,岂有讨价还价的本钱?
一念至此,吴公子恨恨接过薛向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好,吴公子好酒量,来,既然是喝酒,就要喝个痛快,我亲自给你满上。”
说话儿,薛向轻轻一震手腕,霎时间,酒瓶口处竟射出一道银色水箭,精准地落入吴公子杯中,一满即止,更为难得的是,同在一手中的另一只盛满酒水的杯盏却是纹丝不动,未有滴酒洒出,当真是神乎其技,叹为观止。
吴公子似也被薛向这等神技惊慑,一语不发,仰头而尽。
薛向二话不说又给吴公子满上一杯,笑道:“吴老弟倒是好酒量,再来一杯!”
却说这吴公子哪里是好酒量,压根儿就是个闻酒即醉的胆囊,这会儿,两杯酒下肚,一张青气郁结的小脸立时转作红赤,瞪着手中的那杯酒直犯晕,心中已然万分不愿再喝,可瞅见薛向似笑非笑的俊脸,心中没由来一阵厌烦,忽而一把夺过薛向手中的酒壶,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未几,一个酒嗝打出,神智已昏,拍着薛向的肩膀喊道:“薛老三,怎么样,咱爷们儿的酒量是不是比你……呼哧,呼哧……”
一语未尽,吴公子竟打起了呼噜,身子软软欲坠,立时被身后两个早已绷紧了神经的卫士,抢进了怀里。
吴公子醉倒,满场已然是惊无可惊,即便是此前不知道吴公子是何许人也的,这会儿,满厅也窃窃遍传了“这是吴家的嫡孙”,一提吴家,谁不知道说的是那个高立九霄,显赫京华的“一门两政局,两代五中委”的吴家。
可就是这等出身的吴公子,竟被这个什么县长,什么三哥的年轻人生生逼得喝得烂醉,真个是骇人听闻!
却说这会儿,一楼大厅一片肃寂,二楼楼梯道又传来踢踏声,未几,便又有几人步了出来,瞧见来人,薛向微愕,竟是京大的老熟人——哲学系主任苏燕东。
ps: ps:在家中,太不方便,左右来人,一天根本写不了几个字,对不起了,我尽快归汉,连累大家了,真心抱歉。
第一百一十四章 坐而论道(上)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苏燕东虽然没有教授过他什么,可好歹挂了他几天导师的招牌,算是立下过师生名分,再加上,在京大时,苏燕东对他薛某人大开方便之门不说,还多有照顾,于情于理,薛向对人家都该敬上十分。
是以,这会儿,薛向一瞅见苏燕东行来,赶紧分开陈佛生几人,大步迎了上去,老远,便伸出手,喊道:“苏主任好,苏主任好……”
谁成想,二人还未靠近,楼道处又现出一人,粉衣白裙,凤眼星眸、面似芙蓉,发如黑瀑,不是苏美人又是何人。
薛向瞅见苏美人,心下宛若过电,往事如电影胶片一般,在眼前心头一一掠过,霎时间,又想到那日未名湖畔,苏美人留下香笺一张,附有电话和通信地址,沟通之意,不言自明,可自己去辽之后,何曾给过她片言只语,便是想也未想起过此人。
一念至此,薛向心头大生惶恐,这苏美人是何脾性,他可是领教多次,立时冲苏燕东一抱拳,转身便退,果然,未几,身后便传来清斥:“薛老三,站住!”
听声不是苏美人又是何人,薛向顾不得思忖这苏美人是何人得知自己的诨号,屁股后面似安了火箭一般,便连陈佛生一众也顾不上招呼,几个大步,便掠出门去。
却说今日原本是薛林出嫁的前日,许、薛大婚虽然未必准备如何大操大办,可今天同样是忙碌异常,只不过一应婚嫁典规自有相请的专人操持,用不着他薛老三费心,可按道理讲,薛向自该在家相陪出阁在即的老姐。
是以,这薛向从艳阳天出来。便径直奔回家来,到时,薛家大院。已然热闹已极,原先在a军大院的左右邻里到了不说。郝运来、徐小飞一帮老兄弟也到了,又过一会儿,陈佛生几个也追了过来,一堆人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反正热热闹闹的一天,就这么过了。
次日一早,薛家便宴开二十席。请了最相近的一干宾客,热热闹闹地吃了顿喜酒,十点左右的时候,薛向背着薛林上了婚车。一路吹吹打打,便送到了许家。许家同样未肆张扬,只在大院一角,辟出一块绿地,打了花房。树冠,秋千架,请了证婚人在前,一众亲朋好友欢聚左右,给新人提了希望和祝愿。待二人交换完戒指,一场婚礼便算圆满结束。
薛林和许翠凰的婚礼低调而温馨,看着一对璧人恩恩爱爱,不知薛向心中温暖、甜蜜,便连小家伙也挤在薛向怀中,策划着自己的婚礼,说到兴处,甚至还来拿画板,拿笔勾勒着自己的结婚场景,新娘子照着自己的模样画了个放大版,可新郎的模样,却是无论如何拎不清了,比来比去,没个结局,气得小人儿铅笔一摔,跑回房里生闷气去了。
薛向苦笑不语,不过,这会儿他却是没功夫哄小家伙,因为许、薛两家联席峰会,可是第一次召开呢。
说是联席峰会,其实也不过是薛安远、许子干、薛平远、薛向四人,终于有时间,有空闲,坐在一起,品茗闲聊了。
时近八点,喧腾了一天的薛家大宅也静了下来,数九寒天,屋外虽未下雪,薛安远、许子干血气已衰,自然经不得严寒,是以堂间架着汹汹炭火,闭了大门,微开气窗,一时间,室内温暖如春。
因着先前有过交待,这会儿室内哪里还有闲人,四人围着炭火坐了,身边各自设着一个立凳,上置茶杯、糕点,颇有几分座谈会的味道。
“老三,看来振华首长还是真喜欢你阿!”
许子干先开了言,说起来,他归京已有些时日,虽也和薛向照过面,可实无深谈的机会,要不是有京中故旧前来探望,要不是操持许翠凰的婚事,两人几乎单独相对的机会,也就是这会儿,才有了功夫。
薛向笑道:“您可真会说反话,喜欢我,能叫我在兰竹厅一站一天?憋得尿泡险些没炸了。再说,喜欢我,能把我从位尊爵显的京大宣传部新闻中心主任的位子上,往山沟沟里踢?您还是别逗了!”
许子干指着薛向,笑道:“薛老哥,您瞧瞧,这是不是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欠奏嘴脸!”说罢,又冲薛向笑骂道:“你这小子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兰竹厅岂是一般人能去得的?实话跟你说了吧,老子在中组部这些年,逗没机会去过,你小子不但去了,还进了最里间的小阁,那可是主席他老人家在世时的书房!再一个,你还埋怨振华首长把你调入辽东,你也不想想,我在你这个年纪,还在和小晚她爷爷……还在戏班子里打杂,你都混上县长了,你说说你小子有什么不知足的,更何况,中南海有直接任命副处级干部的先例么,你得好就偷着乐吧,再敢卖乖,说不得就得激起民怨了!”
许子干一番话说得众人都乐了,可薛向边笑,却是边又起了别样子心思。那就是他脑子里一直盘旋着许子干说漏嘴的“还在和小晚她爷爷……”这句话。薛向可不相信是许子干一时说错话了,毕竟这等极具关联性的句子,绝非口误能出,那么其中必有关联。细说来,薛向自打和许子干碰面,脑子里就没拎清过为什么这位堂堂中组部副部长,会如此善待自己兄妹,这会儿才隐约抓住苗头。
薛向暗中咀嚼着这句话,立时,便猜出“小晚她爷爷”中的爷爷绝非是祖父,而是外公,因为许子干若是和自己祖父相熟,那必然识得薛安远三兄弟,可薛安远三兄弟却是都不识得他。再个,许子干说在戏班子打杂,薛向小时候却是从自家母亲处知道外公早先曾经经营过一家戏班,显然这就对上了。
薛向心怀疑问,却未流露出来,虽然窥破一丝究竟,他也不打算细细堪询,毕竟许子干这许多年都不愿想认,其中必然有着不忍言之事,既然人家不愿说,薛向自不会去做恶人。
却说许子干调侃完薛向,场中气氛一时极佳,几人又谈笑会儿,薛向便问起了正事儿:“许伯伯,你对怎么看?”
许子干知道薛向指的是决议中争议最大的“吸引外资”来发展国有经济,答道:“你小子怕不是想对我南疆的发展指手画脚吧,行,说来听听,我倒要看看你这狗肚子里存没存几两香油。”
薛向笑道:“许伯伯主政南疆,政绩斐然,我哪敢班门弄斧,贻笑方家呀,不过有些管孔之见而已。”
许子干摆手道:“少跟我这儿咬文嚼字,你小子一撅屁股,我就知道要拉什么粑粑,说吧?”
许子干猜的没错,现下,许子干便如薛安远一般,被薛向视作自家长辈,想要襄助一二。要说薛向魂穿后世,不说洞悉世事,知晓玄机,但对大局、未来的走势,却极是清楚。用之于绸缪画赞,自是极佳。譬如这薛安远征南之战,薛向虽未料中敌谋,赞辅军略,可单凭事前的山地战草略,特种部队设想,便给薛安远提供了无上臂助,成就了一位征南元勋。
眼下,薛向自然知道国内对消弱国有经济的外资经济非议多多,便是中央通过这个决议也是经历了重重困难,和数十次的辩论会。而共和国之春这篇乐章已经进入了发展的主调,未来便是“官出数字,数字出官”的时代,至于这数字便是指经济。薛向自然想知道许子干是如何看待外资经济的,进而窥视他的主政思路。
薛向道:“现下振华首长和国光总理主政,思路很明确,政治上拨乱反正,经济上不折腾之余,稳求发展,农业上,分田到户,已然成了提高农民生产积极性,提高粮食产量的法宝,并且全国推行,遍地开花,想在这上面找寻进取之机,怕是不易;工业上,国营工厂,大部分几乎都已经陷入了冗员冗官、因人设事的怪圈,因而效率日益低下,生产积压,销售无术,走向绝境,几乎可以遇见。现下,要在这上面出成绩,看似容易,实则艰难,因为最是容易被这旧有的条条框框束缚。所以,眼下易出成绩,能出成绩的,恰恰是这饱受非议的外资经济。许伯伯,你们南疆虽然地处边陲,却是离东南沿海经济圈不远,想必对那边的经济发展应有瞩目,不说别的,单说鹏城一地,近两年光是引进的外资便高达上亿美元,几乎相当于75年外汇储备的一半,救活了岭南省近三成工厂,直接和间接创造了近三百万人就业,这是何等成绩。”
“老三,你说的虽然不错,可是外国人的钱就那么好用,我跟你讲,资本家就没一个好东西,那就是包着糖衣的毒饽饽,入嘴时好吃,吃多了可是要人命的!”
安坐喝茶的薛平远,忽然接了腔。
第一百一十五章 坐而论道之薛军委(下)
向没曾想这个负责国家战略导弹部队研发的三叔,竟然还是如此的愤青,华夷之别如此根深蒂固,笑道:“三叔,您说咱不用资本家的钱,地里的资源掘不出来,老百姓守着也没法子当饭吃呀,咱们用了资本家的钱,确实让他们赚着了咱的钱,可同样创造了就业,增加了国家税收,安置了闲散劳动力,最重要的是,带了高新技术,现在咱们国家最缺的可就是这块儿,总得说来,咱们这就叫借鸡下蛋,但总不能叫这鸡饿死吧,再者说,咱们又不是一辈子指着外资这只鸡,待咱们的借它的蛋浮出了小鸡,小鸡长大,也能下蛋的时候,就该咱们得意的时候了。”
薛平远素来不通经济,听薛向说得形象,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笑着拍拍薛向的肩膀,便不再说话。
许子干接道:“老三,你说了这么多,我大概咂摸说意思了,你小子是想让我们南疆引进外资对吧,实话跟你讲,鹏城,汕门,珠口这几个对外经济窗口,我带着政府班子都去考察过,实事求是地说,那边的发展用日新月异来讲,决不过份,资本的力量,真是足于改天换地啊!老三,总得说来,我对外资并不存在偏见,也很认同你的借鸡下蛋说,可咱们南疆地处偏远,又没有什么吸引力,如何引得进外资呢?”
薛向最怕许子干思想保守,对外资心存偏见,这会儿听他如是说,心中松了口气,说道:“一地必有一地特点,南疆地处亚热带,地貌奇丽,原始森林带完好。盛产水果和珍奇动植物,更兼少数民族杂居,极具民族特色和地域风情。发展旅游业和水果加工业一定极有成效!”
许子干奇道:“旅游?老三,你这扯得有些远吧。这会儿,咱国内的老百姓饱肚子都勉强,你指望他们花钱走路,那是麻绳提豆腐——提也别提!”
薛向道:“许伯伯,您这种思路可要不得,现在吃饱肚子勉强,可不代表咱们国内的老百姓永远吃饱肚子勉强。这人可不是动物,总不能仅仅满足于吃饱喝足吧?他总得有更高层次的精神追求。您现在就开始开发旅游业,绝对是笨鸟先飞,植树于前。得果于后,亏不了您。再者说,现在可不是全国百姓都吃不饱吧,富得流油的大城市大单位也不是没有,这会儿。您打出一张旅游牌,虽未必能赚个盆满钵满,但我敢保证,十年之内,必定长成一只会下金蛋的大母鸡!再者说。外国人人家还就认这一套,你麻溜儿地准备资料吧,就你们南疆那块儿的旅游资源,只亮出几张照片,压根儿就不用您多费唇舌,保管那帮见缝就钻的商人哭着喊着往您兜里扔钱。”
“哈哈哈……”
薛向一席话,说得众人都乐了,许子干道:“你这个促狭鬼,钱真有这么好赚,我每天还坐什么办公室哟,整天被那些讨债鬼逼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干脆就拎一堆照片出去换钱得了。”
许子干嘴上似乎不认同薛向的看法,可满脸的红光,以及遍起褶皱的眼角,任谁也看得出他对薛向出的这个主意动心了。
四人又闲聊几句,话题被薛平远扯上了军事:“大哥,我看军报上说你们东南军区最近在研究什么电子战,听名字好像是战法革新,怎么样,有没有效果?”
薛安远最喜军事,这一被搔到痒处,打开了话匣子,便滔滔不绝起来:“平远,你可算是问着了,这电子战正是我东南军区正在研究、并已土坡的新式战术,极有可能颠覆我军的传统作战模式,你是不知道这电子战的威力,那简直有些摧枯拉朽的味道,电子干扰和电子炸弹切断敌人的通讯指挥,电子跟踪锁定敌人的指挥中心、军事基地,航空部队和导弹部队定点打击,几个按钮下去,一场战役便算完事儿,哪里还用得着咱们曾经那样抱着炸药包喊一二三来 冲锋,唉!还是老首长说得对,科技力量是决定性生产力,就是这打仗越来越要求高文化、高技术喽……”
薛安远一席畅谈说了约摸半个钟头,不止论述了电子战,还有各兵种协同作战,老爷子幼承师训,便识文断字,当兵后,再抗大又系统地学习过,后来没赶上抗美援朝,进了独眼元帅的南京军事学院继续深造,文化功底本就深厚,更兼深喜兵事,所学即是所好,因此对这军事理论极是精通,几场新型战役,让老爷子娓娓道来,分解得极是精彩,便是四人中唯一的军事门外汉薛老三也听得津津有味。
听罢薛安远的“军事报告”,许子干忽然岔出了话头,问薛向道:“老三,听说你昨天又和吴公子起了龃龉?”
薛向取过火钳,拨了拨火盆的炭火,幽蓝的火焰陡然一长,“哪里是起龃龉,参加朋友婚礼撞上了,请他喝杯酒而已,没成想他太客气,又不知自个儿酒量深浅,把自己给喝醉在那儿了,碍不着我什么事儿呢。”
许子干知道因为自个儿的关系,薛向极不待见吴家,可眼下的吴家俨然是个庞然大物,绝对不是薛、许两家联合便能轻易碰撞的,这薛向能和吴公子硬碰,靠得也非是薛家自个儿的能量,而是薛老三背后隐隐站着振华首长和老首长这两尊天神,不然便是十个薛向也被团灭了。
且许子干和吴公子相交有日,虽未必深交,却是知道这是个有仇必报,心思阴狠的家伙,薛向今次惹了他,他决计不会善罢甘休,硬的玩儿不了,可耍弄些阴谋诡计正是此辈的拿手好戏。
一念至此,许子干便道:“老三,吴家人的事儿,以后你别掺和了,公子器小,最忌仇恨,你在辽东须得小心。”
薛向微惊,问道:“您的意思是,他还能追到辽东去?这四九城,他都不灵,到了辽东,还能折腾出什么风浪不成?”
薛安远接茬道:“你小子别胜了几局,就翘尾巴,没听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万事小心就好,不过,那帮人真要玩儿得出格了,咱们也用不着客气!”
薛安远壁立东南,控兵数十万,早已成了气候,这会儿随便言语,便自有一股豪迈气势。
薛向点点头,又道:“伯父,军委卫将军腾出的位子还空着。”
薛向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立时将满场气氛弄得凝滞起来,三人齐齐盯着他,显是都知道他未道出的后半截话是什么意思。
沉默良久,薛安远忽然停了不断敲打膝盖的拇指,道:“你小子莫不是要我向前一步走?上次,你不是还说什么进一步,不如退一步,这会儿,怎么转了性了。”
薛安远说得极是平淡,似乎那个万千共和国士兵、将军们仰望的位置对其一丝吸引力也无,可真是这样么?薛向却是从薛安远那极速抖动的鸡皮密匝的眼角窥出了究竟,暗叹一声:伯父这赤诚老将也不能免俗啊!
想来也是,功名利禄之心,人所共有,或许薛安远并非为名利、官位所动,可那个位置之后隐藏的滔天权柄,掌握的万千刀兵的吸引力,只怕是任何一位沙场将士都无可抵御的。
一念至此,薛向道:“大伯,此一时,彼一时,当时,是千夫争竞,您未必能独出群雄,一举夺魁,便是那位紫寒将军的胜券只怕就多过您,是以,咱们在这没把握的桃子面前使力,一来不一定能摘到,二来,没必要招致无端的怨恨,毕竟您老在南征之战博得眼球实在是太多了;三来,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老首长也属意您在下研究军事战法革新。而眼下,紫寒将军因为他那牛哄哄的外孙子之故,丧了冲击的机会,而方才听您所言,显然军事革新,您已颇有建树,现下,正是天时、地利、人和齐备,正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您不顺势而为,还等什么?”
薛向一番分析,可谓是丝丝入扣,鞭辟入里,一语罢,许子干竟轻轻拍起了巴掌,冲薛安远笑道:“薛老哥,臭小子这番话说得可真好,恭喜你了!”
薛安远摆摆手,笑道:“这小子狗皮膏药一向卖得不错,这回咱再信他一回?”
“哈哈哈哈……”
……
薛安远也是雷厉风行的性子,既然决定了的事儿,出手从不脱离带水,腊月二十三日晚间,定下的争竞决心,二十四日一早,便直趋了梅园,薛向则径直去了松竹斋,而许子干则去中南海求见振华同志“述职’。
三管齐下之下,腊月二十八日晚间,接了个电话后,薛向便笑开了花,冲闲坐在沙发一侧的薛安远伸出两指比了个“v”,薛安远虽不明白这手势是何意思,却从薛向那欣喜若狂的表情上,知道自己的事儿成了,从此之后,自己便是薛军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