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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想见江南     红色王座txt下载     红色王座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七章 砍死为之

    尤其是最后一句“但我服从组织决议”,分明是为此刻周道虔这冷灶烧猛火做的最好注脚。

    薛向话里的组织,绝对不是指黄思文手里的那七票,恐怕还是周道虔。

    换句话说,薛向料准了周道虔会在今次会议上反击,不,绝对是薛向策划了周道虔的这次绝地反击。

    要说,能做到市委常委的,无一不是人精,此刻,非止谢明高猜到了里面的门道,几乎所有人都品咂透了里面的味道。

    试想,周道虔和活土匪那该是多不对付的一对儿,今次,周道虔反对黄思文还好说,可方才叱责黄思文、孙明等人时,险些没将活土匪夸上天?

    这正常么?这太不正常了!背后没有故事鬼都不信!

    的确,后边是有故事。

    说来,今日中午,薛老三方返回德江,便见识了一幕幕的不寻常,先是小小的教委副主任敢跟他薛某人正面呲牙,后是江方平、蔡国庆等心腹赶来诉苦,桩桩件件都透着邪性。

    再后来,听了戴裕彬的单独汇报,薛老三这才摸清了究竟。

    原来,人家黄大市长手脚异乎寻常的麻利,在他离开德江的这几天,迅速整合了势力,翻转了局面。

    今日下午,薛老三虽来了办公室,却是枕席高卧,假寐思策,真是想破头颅,也想不到破局的法子。

    因为,根据戴裕彬的情报,黄思文至少掌握了七票,已经控制了市委常委会这一最高权力机构,且瞄准了江方平、蔡国庆下手。

    这下,薛老三便是再有手段。在绝对力量面前,也定然无所作为。

    彼时,几声蝉鸣打断了薛老三的思路,他颓然坐起。对蝉兴叹“人力有时穷。若要天下鸣蝉止啼,可有什么办法”。一句无心之问,却被戴裕彬随口接道,“除非老天爷,人怎么能办到”。(详见第一百三十一章头疼的局势)。

    此一句无心之言。彻底点醒了薛老三!

    老天爷,德江的老天爷,可不就是周道虔么,不,准确的说,是周道虔手中处于封禁状态的至高权力。

    想到了周道虔,薛老三便迅速分析了和周道虔有无联合的可能性。

    大案很快就出现在了脑海里。在这个利益为王的宦海,还有谁和谁不能联合呢。

    他犹记得,在他离开德江前,去周道虔家中请假。周道虔便规劝过他,在这个时候,不要轻易动身,以免局势生变。

    虽然周道虔是从他自己希图德江平稳、好顺利交接的角度出发,来进行提点的,但也证明了,官场上几乎就没有解不开的仇恨。

    而解开仇恨的钥匙,无非是利益。

    薛老三很清楚时下的周道虔,是怎样一种心态。

    不争不夺,默默无闻,无非是想脱身开德江的官场争斗,平平静静地等待调离。

    而这不争不夺、默默无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在没有留任余地的前提下,给省里留个好映像,届时,在调离的时候,按功按罪取职时,功劳多一些,罪责少一些,能得个较好的位子。

    弄清了周道虔的心思,对症下药,对薛老三哪里又是难事。

    有他大包大揽,再有杨珧之事在前,更兼活土匪素来言而有信,周道虔对活土匪的信任简直满格。

    再加上,这一段时间,黄思文、孙明一众实在是猖狂得够了,对他周某人的态度,说当空气都是轻的,简直就是蹬鼻子上脸,他周某人还没死呢,这帮混蛋就上赶着给他送棺材,还玩命似地往棺材上钉钉子!

    周道虔心中窝火得不行,可偏偏发作不得。

    而当薛老三到来时,并说明了来意,担保了他他周某人的将来,失去了禁锢,一头猛虎便被放出闸来。

    然,黄思文、孙明之辈却浑然不知,依旧我行我素,在常委会上唱着阴阳调,丝毫没想到僵尸道长已然被薛老三解开封禁,成了猛虎先生。

    黄、孙之辈,这迎头一撞,自然就撞在了铁板上。

    “周书记,我请您慎重考虑,收回成命,这不过是两名干部的任免,并非是涉及到德江生死存亡的危急大事,您动用一票否决权,不觉太过轻率了么!”

    黄思文满脸铁青,他做梦也想不到,周道虔会在这时动用一票否决权,或者说,他根本就忘了周道虔手中还握着这等权力,但是不管怎样,他必须做最后的努力。

    大好局面来之不易,若是让一个疯子给毁了,他黄思文死不瞑目!

    “轻率?哪里轻率了!”

    周道虔微笑道,“市财政局长总一市财政,掌管着德江经济命脉,市公安局长总一地治安,保卫着四百万德江群众的生产、生活,哪一个都是份量十足,怎么能说是轻率?再者,薛向同志担纲德江经济,用两位他得用的同志,总比使用那被的同志,和薛向同志配合不到位,造成损失,来得更好吧,所以,事关德江经济,事关四百万人民群众的根本福祉,又如何能说是小事!”

    求饶?求饶也没用!

    一刀砍下来,他周道虔就决然没有中途收刀的道理。

    的确,动用一票否决权,是一把双刃剑,伤敌的同时,却是更大的伤害自己。

    然,对周道虔却绝非如此。

    就好比一个癌症晚期的病患,哪里还畏惧甲肝、乙肝类的疾病。

    眼下的周道虔绝非普通的市委书记,他是注定要调走的,换句话说,他在德江的日子屈指可数,唯一所虑者,无非是上级的看法。

    然薛老三大包大揽后,他对上级的看法都不看重了,他这个市委书记等于说是解开了所有的封禁,一票否决权动用了又怎么样,省委批他这个书记不能主持大局又如何?换个地方,他周道虔照样当官,也许如杨珧一般,发展得更好。

    总之一句话,他周大爷不怕了。

    再者说,周道虔很清楚,省委现在没有动他,无非是存着平衡地方的主意。

    试想,德江方地改市,孔凡高这个政府一号又刚刚倒台,这个时候,他周某人这位市委书记再被调开,怎么讲也讲不通。

    毕竟,一个行署完成了地改市,证明工作是卓有成效,既然是卓有成效,总不能在间隔不短的时间内,同时替换党政一把手,这样如何稳定德江上下?

    是以,周道虔很清楚,即便是他行使了一票否决权,省里也不会动自己。

    话到这里,可能有看官要问了,既然周道虔可以使用一票否决权,前番周道虔、黄思文联合对阵薛老三时,眼见着被薛老三七比六翻盘,周道虔缘何不使用这一票否决权?当时,孔凡高业已倒台,周道虔理应不用担心会被调离德江。

    前文说了,一票否决权,乃是核弹,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在周道虔未确定局面彻底崩坏之前,断然不会动用此权力。

    便是此时,局面于他而言,已然崩坏,若无薛老三作保,周道虔依然不会动用此权力。

    却说,周道虔这番最后结词,算是一锤定音。

    黄思文蓄谋已久,胜券在握的一场大会,结果又开成了憋屈无比,屈辱无比的道歉会。

    总之,一地的鸡毛鸭血,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

    常委会刚刚散会,甚至最后几位常委还未行出会议室,飞火流星一般,会议的结果,便在市委大院飞速传递开了。

    一众八卦党的狗血真没白沸腾一回,会议过程、结果,一经传出,各大办公室尽是一对对瞪成铃铛一般的牛眼。

    其中,要数市委接待处办公室最是热闹,但因此单位,尽是些能说会道之辈,可以说市委大院的金牌八卦党尽数毕集于此。

    接待办的文案张杰,生得瘦瘦小小,生平最好打听消息,传播八卦,素有小灵通之称。

    这不,常委会方散,他就不知从何处淘得了消息,飞奔进了办公室,不等他招呼,熟悉他脾气的几位同僚,就齐齐关死了门窗,腾出位置,端茶递水,将之供了起来。

    小灵通得了奉承,志得意满,便摆开龙门阵叙说起来。

    “……旁的细节,我都懒得说了,无非是会上谁又提了哪个工程,什么会议,这些不是大家爱听的,我也就不费精神了,重点还是说说咱们黄老板针对薛老板的伏击战,当然了,我先不说会议结果,您几位猜猜,谁胜谁负!”

    啰嗦了半晌闲话,小灵通竟在最高chao处,停顿下来,撩拨得众人心痒不已。

    “又什么好猜的,这不是明摆着么,黄市长蓄谋已久,孙书记宁汉合流,再加上顾书记、白部长、曹书记、夏书记、许秘书长等黄市长的拥趸,整个常委会已然占去了过半之数,结局已无悬念!”

    说话的是接待办副处长马丽,年过四旬的老大姐,身在德江多年,早就将德江的政局摸得透彻了。

    “就是,都到这份儿上了,还有什么好猜的,叫我说,这世上,从来就是老实干活的吃亏,溜尖耍滑的窃据高位,什么世道。”

    接腔的是新毕业不久,分配到德江的大专生小曹,才出校门的年轻人心头永远较老油子们多了腔热血。

第一百三十八章 薛市长的人望

    “黄市长摆明了就是坑人,说句不好听的,他来德江也不短了,不见他干出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来,就会拉帮结派,到任第一桩,就是赶紧把财政烂摊子丢给薛市长,等着薛市长干出了成绩,他又来摘桃子,这人品啊!”

    接待处副处长张晶是位美少妇,和市委大院的大多数女性干部一样,对英俊,年轻的薛市长有着莫名的好感,平素谁非议薛市长几句,她都要插嘴反驳,不辩个赢,不算完,今次之事,她犹为恼火,真是恨死了那位死人脸的黄市长。

    说来,人心无论善恶,皆有一杆秤,谁干了什么,谁是谁非,一上秤,就秤出来了。

    活土匪脾气不好,爱顶撞领导、名声差,那是在德江的上层官场,但于基层而言,薛市长那是有口皆碑,广受欢迎,大有传奇色彩。

    首先,这个市长年轻、英俊,好的卖相,永远能大大加分。

    其次,薛市长没架子,从来不对下面的人呼呼喝喝,像个邻家青年。

    最重要的还是,薛市长有本事,别的不说,单是德江风景区,蜀香王两件事,就值得所有德江官员感恩戴德。

    因为这两件事,德江成功超越横在前列的梅山、银山,完成了地改市,德江的政治地位提高了,惠及的是全体德江干部,更值得一说的是,地改市后,每个月的工资也多了十多块,这是看得见的、实实在在的好处。

    如此一个领导,又怎会不受下面干部欢迎呢。

    和薛老三一比,黄思文还真是比哪儿,哪儿不如!

    却说,小灵通见底下几位越说越不像话。他不过是卖个关子,结果被这帮人引得离题万里,简直要开成了黄市长声讨大会了,赶忙道。“嗨嗨。我说几位,领导们的对错。咱们还是少讨论得好,别离题啊,猜猜,快猜猜。到底是谁胜谁负?”

    他没想到关子卖到最后,竟是他自己先着了急。

    “有什么好猜的,答案不是明摆着么?肯定是薛市长大获全胜,这是毫无异议的。”

    说话的女郎留着一头漂亮的黑发,刘海儿也不似这个年代多数女性修剪的整整齐齐的那种,而是略带弯曲,间隔着缝隙。附在清秀的额头上,十分耐看。

    这女郎,并不是接待办的正式成员,而是蜀中大学行政管理专业的大四的学生。挂靠在德江接待办实习,已经有小半年了。

    却说刘海儿女郎话音方落,小灵通便猛地一拍桌子,喊道:“高,实在是高,还是你们大学生脑子活,转得快,连这等答案都猜得到,姚璐璐,你先别说,让我猜猜你是怎么猜出答案的,对,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你肯定是反向推导才猜出答案的。我卖这个关子本身就是个破绽,本来嘛,关子一卖,答案必定是不一般、不寻常,若是集聚大势的黄市长获胜,那还有什么意思,这也就不叫卖关子了,结果也只能是薛市长完成了翻盘,姚璐璐,你的心思,我猜得很准吧?”

    姚璐璐生得美丽,有青春动人,小灵通这男身青年难免想入非非,平素有事没事,还爱说几个笑话,逗逗姚璐璐,惜乎美女根本半个表情也欠奉。

    今次,好容易引得姚璐璐开口,小灵通热血沸腾,哪有不上赶着逗弄的。

    却说,小灵通自说自的当口,满场静寂无声,倒非是众人都乐得看他挫男戏美女,但因众人皆被小灵通爆出的结果吓到了,还没回过神来。

    唯独那美少妇张晶先回过神来,一把揪住小灵通的肩头,闪着晶亮的眸子,笑道,“小灵通,这回你可想得多了,咱们的姚大美人儿,哪里是靠反向推理得出的答案,只怕心中以为那位薛大市长永远不会失败呢。”

    她话音方落,姚璐璐粉面羞红,抬头朝她看了过来,嘴角浅笑,:“只怕是彼此彼此。”

    刷得一下,美少妇霞飞双颊。

    的确,张晶猜到姚璐璐的想法,并非心思灵透,而是因为彼此都是女人,心中存着差不多的念想罢了。

    却说薛向的两大脑残粉正暗斗的当口,马丽、张杰等人也回过了精神,七手八脚地扯了小灵通,热血沸腾地喝问,局势到底为何会出现如此巨大的翻转?

    待得听完小灵通的一番分说,所有人都傻掉了。

    的确,在黄大市长手握七票的当口,薛市长竟还能起死回生,翻转局面,这他妈还是人吗?

    就在市委大院各个办公室沸腾的当口,着急地在薛向办公室里踱来踱去的江方平,蔡国庆终于也收到了消息通报。

    江方平猛地一跺脚,叫道:“就知道首长永远不会让我失望,他娘的,这段时间可把老子憋疯了,老蔡,老子不等你了,老子马上要回去召开局党委会,这回老子到要看看那帮王八蛋还敢不敢跟老子阴奉阳违。”

    哪里知道蔡国庆根本不接他的腔,猛喝一声,一拳凿在墙上,当先冲出了门去。

    是的,这天晚上召开的常委会的影响力是巨大的,不,简直是空前的。

    在黄思文手握七票的情况下,还是让薛向成功地翻转了局面,对黄思文而言,其结果是灾难性的,对薛向而言,收获的威望是无与伦比的。

    试想,黄思文趁着薛向离开的当口,聚敛势力,精心布局,策划了许久,抓取了胜势,最终还是一战败北。

    且他在薛向面前的失败,可以说是连续的、一贯的!

    如此一来,当失败具有了习惯性,这便形成了一种颓势,一种预期,一种让旁观者看来无论黄市长怎样折腾,最终都会败倒在薛市长手中的逾期。

    然,这种逾期一旦广泛扩散开来,便形成了一种大势,一种薛市长必胜,黄市长必败的大势,如此大势一旦形成,便意味着黄思文在政治上的彻底失败。

    试想,谁愿意跟从一个始终失败的领导,而若无人跟随,又从何谈政治力量?

    ……

    “失败了,还是失败了。”

    常委会过去了已经快一个钟头了,黄思文的脑海里,始终只剩了这一句话。

    散会后,他没有返回办公室,而是径直奔了迎仙阁,要了间房,和一打印着洋码子的啤酒,他在房间寻了个最阴暗的角落坐了,黄橙橙、鼓着气泡的啤酒,不要钱似的往喉间倾倒。

    他这幅模样,被推门而入的邱跃进看在眼里,没生出可怜到生出可笑来。

    一个借酒浇愁的家伙,连白酒都不敢喝,反喝起了啤酒,能指望他有多大气魄!

    “黄市长,喝醉了没,没醉,我陪你喝!”

    说着,邱跃进行到近前,从兜里掏出两瓶二锅头,塞一瓶进黄思文怀里,自己拎开一瓶,便朝喉间倒来,带火的酒箭,射进喉间,像倒刺扎了进去。

    黄思文捏着酒瓶,暗自咬牙,拎开一瓶,朝喉间倾倒,酒方入喉,他便哇的一声,喷了出来。

    “这下总该清醒了吧,我的黄大市长!”

    说话儿,邱跃进将他手中的酒瓶摘了过去。

    他心里很清楚,黄思文借酒浇愁,半是真愁,半是别有用心。

    试想,他黄思文真要借助酒精大浇心中块垒,躲在自己家里喝就是,何苦大老远跑到这迎仙阁来,还不是早知道他邱某人今夜暂居于此,诉苦之余,想来大借东风。

    借东风?好说!

    即使黄思文不借,他邱某人也会主动借与。

    对于薛老三,邱跃进已然是一天都不能容忍,一想到如花美眷夜夜雌伏他怀,他的胸膛都要烧炸了。

    说来,薛老三不在德江的这几日,邱跃进使动法力,令苏美人处处受难、步步遭灾,所求不过是制造几次英雄救美,不奢望引动佳人出轨,只求拉近彼此距离。

    当然,邱跃进不是笨蛋,万万不会每次苏美人受难,他就出场,这是不打自招。

    细细数来,薛老三离开德江的一周时间,苏美人五次倒霉,他只出现了一次。

    一次不多,恰到好处,其余四次设计,自然也非是浪费,女人总是在孤独无依的时候,最容易在心里产生缝隙,想找个可靠的男人,坦露心扉。

    在猎yan苏美人的过程中,邱跃进无疑称得上心理学家。

    然而,最后一次设计,也就是今日中午市一中教务处的那一幕,本也是邱跃进精心策划的,根本目的,是想将苏美人送入派出所。

    他这个白衣天使,即将在监狱这个最阴冷、幽森的场所,和绝代佳人相会。

    可哪里知道,好死不死,该死的薛老三在这个时候杀回来了,一番辛苦,就此付诸东流。

    至此,邱跃进清楚,只针对苏美人下手,决计是不行了。

    先不提苏美人这个知性美女,冷静、聪明,不是容易上手的花痴女人。

    单是薛老三,就是他必须越过的障碍。

    薛老三不倒,他邱跃进再有本事,也决不可能冲进薛家去抢女人。

    是的,他邱某人色迷心窍了,非盯着薛老三的女人下手,但并未色令智昏。

第一百三十九章 志在大计划

    他很清楚薛家人的能量,更清楚薛老三在衙内界的威风,在一众大佬心里的地位,远远不是他邱跃进可以比拟的。

    他邱某人唯一的优势便是,他攻薛老三守,又隐在暗处,能够沉着做局。

    既然是做局,因地制宜,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则又是必须遵循的法则。

    既然在德江设计薛老三,这位黄市长、薛老三目前在德江的最大对头,必然得多加扶持,依仗,尽管此人不过是中人之姿的庸主。

    却说,被烈酒一击,又喷了一口,黄思文心里好受了不少,“跃进,事已至此,我是不想什么抱负啊事业什么的,天意弄人,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有些人啊,真的是天之宠儿,你怎么也打不倒他,每次看着胜利已然入怀,可偏偏抱住的只是一场空。就拿这两次常委会来说吧,头一回,周道虔联合我,那是书记和市长合力,有控制不了常委会的可能么?没有,遍数党史,就没有过,可在德江发生了,愣生生的发生了!”

    “第二回,也就是今次,常委会七票在握,胜负已无悬念,更离谱的事儿发生了,三不管的周道虔动用了一票否决权,这简直快赶上拍电影了!跃进,你说说,遇到这种事情,我就是心再大,恐怕也想不开了,算了,我这个市长以后该干嘛干嘛,不给人添麻烦,老老实实呆着就是,等着省里什么调我走,我就什么时候走,不再德江这浑水池子里捅咕了!”

    黄思文此话,半是感叹,半是递杆儿。

    说感叹,是因为屡战屡败。任谁心理都得折腾得扭曲了,半圣曾国藩都受不了屡战屡败,要跳河自杀,更不提他黄思文了。心气受到打击。在所难免。

    可以说,若是没邱跃进这超级衙内在眼前戳着。黄思文早就熄了和薛老三争雄的心思。

    至于递杆儿,黄思文现在是无计可施了,就看邱跃进接不接招儿了。

    事已至此,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邱衙内和活土匪,从骨子里都是不对付的。

    既然不对付,那就有依仗他黄某人的余地,谁叫此地是德江,谁叫他黄某人好赖还是德江市政府的一号首长呢。

    “行了,黄大市长,甭跟我这儿打苦情牌。在我看来,今天的会议开得很成功,答应你的事儿,绝不会黄汤!”

    邱跃进懒得看黄思文的拙劣表演。干脆挑开门帘说亮话。

    “什么,你说的是大计划能成行了!”

    黄思文一跃而起,眼放精光,哪里还有半点先前的颓唐,“今天的会议,不是让姓薛的占了上风么?”

    他有些奇怪,按照邱跃进之前的说法,是解决了活土匪,大计划才好上马,毕竟,大计划选定的地点是云锦。

    虽说,邱跃进如今是云锦的书记,可云锦的人马都是薛老三的,他邱书记上任后,几乎没有动作,想必便是为人所挟,腾挪不开手脚。

    可今次的常委会开成了鸡毛鸭血,活土匪大获全胜,怎么邱跃进反倒同意上马大计划了呢,莫非此前这家伙要求解决活土匪后再上马,不过是瞎提条件?

    邱跃进看出黄思文心中生疑,解释道,“会议是咱们的薛市长占了上风,可这上风不过是一阵风,他周道虔还能在德江待几天?今天的会议,对我来说,不过是火力侦察,你黄市长掌握了七票,已然占据了大半壁江山,待得周道虔一去,这德江是谁的天下,还用问么?所以,大计划现在即可上马,也当无碍!”

    邱跃进此话纯属虚言,或者是专为安慰黄思文之用。

    其实,在他的原计划里,是希望黄思文一个回合,就将薛向撂倒在地,他在扑上去补刀,令其万劫不复。

    可哪里知道黄思文战斗力实在绵软,如此大的优势,还是败北,无奈,他邱某人只有自己顶在最前沿。

    当然,他自己操刀,也少不得从黄思文处发力,毕竟大计划真得是太大了,操作好了,能彻底盖过薛老三的锋芒,将之在德江的根基尽数毁去,更重要的是,对他邱跃进的仕途之路,也是重要的推进!

    “那真是太好了!跃进,你放心,在上马大计划的事儿上,我一定全力以赴,你要什么,德江市政府就给什么,什么薛向,活土匪,在大计划面前,统统都得让路!”

    黄思文几乎要仰天大笑,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说来,黄思文如今在德江的局面,已经不能用糟糕来形容了。

    他这个市长,本来就是蔡行天为争一口气,强行提拔起来的,根基实在不足,所恃者,唯有蔡行天这个省委一号的信任。

    然,他下到德江,几番捭阖,无一成胜,无以报效蔡行天不说,还老拖老首长的后腿。

    他很清楚,他在蔡行天处,几乎已然信用耗尽。

    失去了蔡行天的信任,就等于剥去了他黄思文最重要一层外皮,几乎什么也不剩下了。

    是以,每每对阵薛老三,黄思文都难免患得患失,心浮气躁,可越怕失败,偏偏这失败又来得那么迅烈。

    然,若大计划成行,于德江而言,无异于开天辟地,身为大计划奠基人之一的黄某人,势必金光加身,以后即便是没了蔡行天的看顾,他黄某人的路也会越走越宽。

    毕竟,时下,中央正在大力提拔年轻、有知识、会搞经济的干部。

    他黄思文年轻、有知识,两项条件皆已满足,唯一的短板便是经济。

    若大计划成功上马,这最后一块短板也被补齐了,若是再稍有运气,没准儿他黄某人能被列入中组部的后备梯队。

    ……………………

    苏美人和小家伙来德江后,薛老三就变得恋家起来,常委会散会后,整个市委大院都在惊叹于他薛市长神鬼莫测的手段,薛老三自己却将这官场俗世抛在了脑后,早早归了家。

    到家时,已近九点,方一进门,小家伙便缠了上来,埋怨说,“都怪臭大哥不守信用,不回家吃晚饭也不说一声,我和大嫂还等你包饺子呢,谁知道你弄到现在才回来,害我和大嫂就吃了中午的剩饭剩菜,赶紧给人家弄吃的!”

    薛向敲了他小脑袋一下,笑道,“少装了,你大嫂饿着了,我相信,你怎么能饿着,就你那一柜子零食,没撑破肚皮就好呢!”

    小家伙被他说得小脸一红,嘴上强辩道,“零食是零食,又不是饭食,光饱肚子,又没营养的!”

    “刚才我可只听你嚷嚷着饿,可没听你喊没营养!”

    薛老三心道,这话他可不敢宣诸口外,不然惹毛了烦人精,非闹他个鸡飞狗跳。

    时逢月半,圆月高悬、星辉漫天,院内青松,古柏,老槐,桂花,皆在这如水夏夜,散发着各自的芬芳。

    “好香,好香!”

    小家伙刚洗完澡,着一件连衣裙,顶着还未干透的头发,斜靠在架在两株松柏间的吊床上,抱着一瓶汽水,吸得滋滋有声,惬意得浑似个小地主婆,几声“好香”叫罢,又脆着声音喊道,“烙饼少放油,多放肉,不要肥的,只要瘦的,不许烤焦,给我拌点酱料……”

    正在厨间忙活的薛老三闻声,真是哭笑不得,恼道,“爱吃不吃,挑什么肥,拣什么瘦,有的吃就不错了。”

    说着,手上加快,三下两下,一盘金黄酥软的猪肉烧饼便出锅了。

    他还没端了盘子出得厨房,小馋猫哧溜一下,已然溜进厨来,刁起快烧饼,咬了一口,边抽气散热,边用力猛嚼,一块烧饼更是在双手之间翻来覆去,散着热气。

    “真是只小馋猫!”

    薛老三敲敲她小脑袋,端了盘子边行,便喊苏美人过来尝鲜。

    苏美人端了果盘,笑吟吟地行了过来,方把果盘在石桌上放了,咚咚几声,门被叩响了。

    “我去开门!”

    说话儿,苏美人便快步近前,将门打了开来,作为女主人,她还是挺乐意家里来客的。

    门打开了,门外站着的人头不少,苏美人只认识个市一中校长朱大勇,七八个中老年男人挤在门口,朱校长反倒是被挤在最外面的。

    “是苏风雪同志吧,我是教委的张国政,我代表教育战线,来看望您来了,对您今天中午,在市一中遭遇的不公正待遇,表示强烈的愤慨和慰问。”

    说话的张国政五十来岁年纪,方面大耳,一身装扮极有威严,说着话,两撇浓密的眉毛一抖一抖,似乎是真气愤得不行。

    苏美人极少和官面上的人打交道,在京大教书时,她父亲是京大高级干部,她性子清冷,平素自然极少人来麻烦与她。

    而嫁入薛家后,薛家门第高深,来往薛家的高官显宦对她这位薛家少奶礼敬有加,但为避嫌,自也极少靠近。

    眼前的这张国政自报家门,是教委来人,显然人家是自谦,看这架势,一准儿是教委的领导。

    一想到中午被那姓曾的为难,她心头就火起,“慰问就不必了,我也没受什么伤害,倒是那位铁主任不是受伤不清么,领导们去慰问她才是要紧!”

    说着,啪的一声,她便关上了大门。

第一百四十章 执政纲领

    刷的一下,张国政的脸便黑了下来,“看看,看看,你们办的好事,薛市长的爱人到咱们德江教育系统工作,你们居然丝毫不知道情况,这是渎职……”

    这位张国政同志,正是教委一把手,平素就家长式作风严重,在教委系统乃是顶天立地、说一不二的大人物,这会儿,他大发雷霆,底下一干教委的头头脑脑也唯有噤声,缩脖,当然,心中腹诽张某人的也不在少数,腹诽的理由:无非是姓张的见风使舵!

    市一中的案子,是在今天中午发生的,当时,这位张主任听了情况,不置一词,只宽慰了曾主任几句,便安排了教委的干部前去探望了铁主任等被小白抓伤的教职工。

    好嘛,市委常委会一结束,张主任就陡然变了面目,先是紧急召开了个教委党委班子会议,在会上严肃批评了曾主任,指责他不知避嫌,袒护亲属,迫害优秀教职工,弄了曾主任老大个没脸,党委班子还未开完,便拍了桌子自行告退。

    散会后,张国政又马不停蹄,立时发了文件,停了铁主任的职务,还就铁主任恶意刁难教职员工之事,成立了以他为组长的专案组,展开调查。

    紧接着,便又带了教委党委班子,以及市一中校长朱大勇,火速赶到了苏风雪同志家里,道歉、慰问。

    可谁都不是傻子,谁都知晓这位张主任缘何前倨后恭,无非是前面看黄市长当权,曾主任是黄市长提起来的,他忌惮三分。

    而今次常委会后,德江的政局已然明朗,薛市长头顶天。脚踏地,已然无敌于德江,可偏偏薛市长夫人下午在市一中受了这般大委屈,他张主任再不做出态度。准是打着归隐田园的主意。

    按说。张大主任的心思,众人俱都清楚。也能理解,可大伙儿不能接受的是,你张主任吃了闭门羹,就拿大家伙出气。

    其中。市一中的朱校长最是惊惶,生怕被张大主任盯上,单独拎出来出气,可偏偏怕什么,还就来什么。

    “朱大勇同志,我看你没有大勇,就剩了猪。苏风雪同志到你们学校报到,你为什么不重视,人家的履历你看过没,美国斯坦福大学毕业。京大副教授……”

    朱大勇被骂得浑身冒汗,他不通政治,纯是靠资历熬出来的,以为张国政玩命骂他,正是对他不满已极,哪里知晓张国政不过是拿他做个由头。

    此刻,张国政越骂声音越大,尤其是说到苏美人履历这段儿,险些没把喉咙装上高音喇叭。

    张主任的辛苦没有白费,正骂的声嘶力竭,咿呀一声,门打开了,薛老三穿着裤衩,汗衫,手里拿着块肉饼,正吃得满嘴流油,笑眯眯看着张国政道,“张主任,中气十足嘛,行啦,用不着在我面前演这出戏,我爱人就是普通的教职员工,不要因为我的关系,你们就青眼相加,这样你累我也累!”

    薛老三此言一出,底下众人老脸一红,却异口同声开始辩解起来。

    薛老三摆摆手,“行了,你们要是觉得我说得不对,那我道歉,但以后德江教育系统,哪位教师有个三灾六难,我希望诸位都能像今天这样聚齐了,到人家家里去慰问!”

    谁也没想到,薛市长竟是如此刁钻,或者说引蛇出洞的手段,玩得如此高明。

    本来嘛,你市长大人说让大伙儿不要因为你而徇私情,于情于理,大家都该推搪一二,人嘛,谁不要个面皮。

    可谁知道你薛市长也太腹黑,拿着客气话当真,这下,可把大伙儿坑苦了。

    全德江保守计算教师也有小两千人,若谁敢个冒、发个烧,都得全体教委领导全去探视,那大伙儿以后啥也别干了,就活在路上算了。

    薛老三一句讽刺,立时刺得众人无声,张国政更是头也抬不起来。

    “得了,都回去吧,别在我门前堵着,看得我堵心,看好本职工作是正经,今天你们教育战线的款子,只要是报了,我都批了,可今天咱们德江才出几个大学生,名牌的更是凤毛麟角,来年若还是这个成绩,你张国政就主动请辞吧!我最后啰嗦一句,在德江,所有的干部想要进步,就拿出成绩来,希图混日子的,早早地退位让贤!”

    说话儿,薛家大门便重重拍上了。

    薛老三没想到的是,他这晚的训词,火速传播了出去,有鉴于薛市长言出必行的作风、外界甚至主动帮他总结出了薛市长的执政纲领,一言蔽之,六个字:要进步、出成绩!

    次日,德江各条战线的头头脑脑,开始大规模、密集地向薛市长汇报工作。

    当然,这帮人并不指望,本子上和嘴上的东西,能打动薛市长,关键是让薛市长清楚本领域的情况。

    毕竟,要出成绩,怎么才算出成绩,肯定是比原来的基础上,有了进步才能显出成绩。

    此外,借着这个机会,和薛市长亲近一二,也是正理。

    薛老三始料未及,自己一番训斥之语,倒让自己进入了忙碌的职场节奏。

    唯一让他满意的是,那帮好事者对他心意的解读,还是很精准的。

    的确,在他薛老三奖掖后进的最关键一条,正是要进步,出成绩。

    ………………

    九月一日,正是新生开学的日子,晨风送爽,旭日初升,德江市试验一小到处欢声笑语,热闹异常。

    校园的主干道上,插满了各式鲜艳的彩旗,迎风绽放,大大的横幅拉在教学楼的最顶端,写着“热烈欢迎薛向市长来我校视察、指导工作”。

    这日,市委常委、副市长薛向,在市委秘书长许卫国、副市长陆振宇、市府秘书长刘洪、市教委主任张国政,以及宝丰区区委、区政府等领导同志的陪同下,出席了市试验一小少先队员宣誓大会。

    雄壮的国歌声中,五星红旗冉冉升起,市试验一小三百名小学生,在庄严的国旗下宣誓,加入光荣的少先队。

    随后,在主席台安坐的薛向同志,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他号召全体少先队员,要起到模范带头作用,努力学习,热爱劳动,为中华崛起而读书,为祖国四个现代化而奋斗。

    散会后,薛市长谢绝宝丰区委、区政府,以及市试验一小校领导的挽留,带队出了校园,又马不停蹄地朝市红星机械厂赶去,哪里有条新的生产线上马。

    在红星机械厂用过简易的便饭,已是下午两点了,天色渐渐阴沉了下来,也起了大风,老旧的街道,树舞枝摇,乱篷漂泊。

    一天的日程安排,到此基本结束,薛老三有意松快松快,便辞别了大部队,独自在这青砖红瓦的老街徜徉、漫步。

    近连个月的高速运转,诸事袭来,薛老三的确是累得狠了。

    自那次常委会后,整个德江的权力中心,似乎真得转移到他这里来了,黄思文貌似也学起了周道虔,扮起了隐形人。

    然,薛老三清楚黄思文决计不可能就这样罢手,更何况他背后还戳着个邱跃进,眼前的宁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在战略上,薛老三是将这两人藐视到了骨子里的。

    难得闲适,薛老三也懒得尽将心思搁在这烦心事儿上,慢慢游走,吹风关街,间或掏钱买上些民间小吃,边吃边游,倒似采风踏景的游客。

    突突突,忽地,远处驶来一辆东方红,厚重的拖箱里堆着高高的肥料。

    薛老三心念一动,决定去农村转转。

    来德江一年多了,因为分管工作和农业脱节,即便是在云锦担任一号,为了调理关系,筹备工厂,他也极少有机会下到农村。

    今次逢闲,他决定下去看看,基层,基层,农村才是真正的基层。

    在薛老三看来,强国唯有工业,但农业事关最广泛的群众的根本福祉,他没到底不倾注心血。

    薛老三挥了挥手,载重极大的东方红老远就刹了车,靠着惯性,哼哧哼哧地到了近前,简易焊接的驾驶舱里探出个布满沟壑的老脸来,“搞朗格啊,撞死你个瓜娃子,老子是不负责的!”

    “大叔,是去大树村的吧,捎我一截呗!”

    挨了骂,薛老三也不气恼,笑眯眯地递过一只小熊猫去。

    入乡随俗,薛老三抛弃了万宝路,改抽了在蜀中官场较为流行的小熊猫。

    “大兄弟,别胡乱叫,我才三十多,咋就成大叔哩,以后可不敢这样拦车,得了,上来吧!”

    说着,那人便打开了锈迹斑斑的舱门,又接过薛老三递来的香烟,在臂间闻了闻,小心架在耳朵后边,咧嘴笑道,“好烟啊,我上回看乡长也拿了一包,放在桌子上充样子,开了半天会,也没见他舍得拆开抽一根,今儿倒让老子开了荤了。”

    赞叹一声,又喝斥起身边的小女娃来,要他站起来,给薛老三让座。

    驾驶舱是自己焊接的土活儿,虽不美观,甚是宽敞,副驾座是张四腿的长板凳,坐两个人也不嫌局促。

第一百四十一章 微服

    “没事儿,挤挤,挤挤,哪能让孩子站着。”

    说着薛老三掏出一块麦芽糖,塞进小女娃破破烂烂的衣兜里,这是他方才在街上买的,并非他爱这口,而是瞧见这敲麦芽糖的,勾起了往事,才顺手买了五毛钱的,沉甸甸,老大一块。

    小女娃七八岁模样,大夏天的,穿一件几步合体的外套,捂得小脸红扑扑的,额头上汗湿一片。

    “来来,你坐外面,靠窗吹风!”

    薛老三伸手一搭,便将小女娃抱到了风口位置,“坐这儿吃糖,可不兴捂,别把糖捂化了,变了滋味儿!”

    “我不吃,留给弟弟、妹妹吃!”

    小女娃摇摇头,也不坐下,许是听进了薛老三的话,将兜里的麦芽糖拿出来,捧了在窗口位置吹风。

    “老哥,您贵庚啊!”

    “啥叫贵庚,我叫曾旺财!”

    “我问您多大年纪!”

    “三十五,咋,看我显老?没招儿啊,庄稼汉子,家里吃饭的人多,能不老嘛!”

    薛老三真是吓了一跳,眼前这汉子脸上皱纹深得如凿刻的一半,说是五十岁也有人信,未曾想才三十出头。

    “曾老哥,这是你闺女,方才听她说还有弟弟妹妹,怎么,你家仨孩子?”

    薛老三大约猜出这家的条件为何困难了,超生户,肯定挨了不少罚款。

    “我还有个姐姐!”小女娃抢道。

    薛向彻底哑然,越穷越生,越生越穷,虽是怪圈,可总绕不过传统上传宗接代藩篱。

    瞧出薛向的惊诧,曾旺财笑道。“正常事儿,咱老百姓拼一辈子,总不能老了,没个养老送终。继承香火的。我算是运气好的,张家庄薛老五生了四个姑娘。也不见个带把的,愁得他差点跳江,对了,大兄弟去大树村干啥。有亲戚?不像不像,你这打扮,抽的烟,咋看都跟咱大树村那个穷窝不搭嘎呀!”

    薛向道,“听说大树村风景挺漂亮,我过去转转,没旁的事儿。对了,都开学了,你这闺女咋不去上学?”

    曾旺财道,“上啥学。哪有那个闲钱噢,姑娘都是赔钱货,学那么多干啥活哟!”

    “现在咱德江的六年义务教育,不是免了学杂费么,孩子没文化可不行!”

    薛老三皱了眉头,农民兄弟啥都好,勤劳,质朴,唯独一样,缺乏远见,对传统抱着根深蒂固的固执。

    曾旺财撇撇嘴,不知怎么作答,憋了半天,说道,“咱家丫头不爱上学!”

    “我想上学!”出人意料,小女娃搭腔了,说完,小心地瞥了仲曾旺财一眼,飞速地撇过头去。

    “上个球的学,支糊你吃穿,都累老子个半死,还想上学,你这是在要老子的命,娘里个蛋的!”

    曾旺财怒不可竭。

    薛老三规劝两句,赶忙偏转话题,“曾老哥,这肥料是给大队拉的吧,看来你们村的年景不错啊,好些村还用不起化肥呢?”

    薛向主政靠山屯的时候,国家才开始推广化肥,虽然时隔七八年了,但推广的速度依旧缓慢,倒非是农民兄弟们看不出化肥的好处,而是年年入不敷出,哪里有钱去购买化肥这珍贵物件儿。

    德江的农业,虽不是他分管,却也有了解,市里也在推广化肥,但是效果十分一般,究其原因,并非化肥不能增产,而是老百姓收的再多,也就是刚糊弄个肚子,多的还是交上去了,还得贴下化肥钱。

    “大兄弟,说笑呢,孙子想用这化肥,的确,用了化肥能增产,可增产再多,也不够还以前的积欠啊,欠公家的也就欠了,但这化肥是人家厂子里的,拉回去,就得真东西去换哟,这帮当官的,就他妈没一个好东西!”

    曾旺财怒骂。

    挨了骂,薛老三也不着恼,没奈何,谁叫官员这个群体中,确实出了坏份子了,常言道,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你这话说的,难不成还能强买强卖?”

    曾旺财撇了撇嘴,笑笑没有接腔。

    他不接腔,薛老三也不强问,便又转换话题,问起了大树村的人口,收成,乡里的奇闻异事。

    曾旺财显是个大嘴巴,薛老三两根小熊猫一上,一路上,这家伙的嘴就没停过,东家长,西家短,骂干部,喷世道,谈得热火朝天,一路上时间倒也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便进了村子。

    曾旺财将车在一肩仓库停了,里头出来个红脸胖子,大夏天的,这家伙就穿一条褐色裤衩子,手里拎着瓶二锅头,走路都有些东倒西歪,“曾旺财,你他娘的倒是手脚飞快,这么快就把货给老子拉回来了,快快,马溜儿地给老子往仓库里卸!”

    “不是吧,宋主任,说好了,我把货拉回来就结了,还要我卸?这一车肥料,好几千斤,我卸不了!”

    曾旺财跳下车来,一拍车门,便要走路。

    “你不卸谁卸,走一个试试,他娘的,反了你了,信不信老子第一个就上你家卖,今儿你敢走,老子立时就把车开你家去,这车碳铵就当你买的!”

    宋主任倚着一棵歪脖树,斜睨着曾旺财。

    曾旺财怒极,脸上都挣出了青筋,却是终究不敢再移步,那小女娃见自己爸爸受了欺负,立时大声哇哇哭了出来,被曾旺财一巴掌打在屁股上,呜哇呜哇边哭边朝家跑去了。

    “曾老哥,走吧,别理他,我还有些事儿问你哩!”

    薛老三上前拉了拉曾旺财。

    曾旺财道,“大兄弟,你先回去,东头第三家就是我家,我堂客肯定早把饭食做好了,你先去吃,一会儿,我带瓶酒回去,咱们兄弟喝个痛快!”

    “曾老哥,走吧,不过是个村痞,兄弟在政府里也认识几个干部,咱用得着怕他!”

    先前听曾旺财称呼那醉鬼宋主任,薛老三便猜到此人多半是个村干部,蚂蚁横道,他自不好抬出大象腿,既不能亮出自家身份,他只好说自己在政府有朋友。

    哪里知道,他话音方落,宋主任一酒瓶子便朝薛老三砸来,薛老三轻轻一晃,便闪避开来,酒瓶应声而落,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操,哪儿的家伙,癞蛤蟆吞天,好大的口气,信不信老子立时就把你绳起来!”

    宋主任指着薛老三,大声喝骂。

    曾旺财慌了神,连道,“宋主任,消消火消消火,我大兄弟有些痰气,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我卸车,这就卸车!”

    说话儿,曾旺财便将车厢打开,扛起两边化肥,哼哧哼哧,便朝仓库挪去。

    薛老三摇头苦笑,只好也跟上前去,一手夹过两包,快步跟了过去。

    宋主任喝了点儿酒,正胆气冲天,闲得蛋疼,薛老三这一撩拨,他便待捋起袖子,给薛老三个好看。

    待看见薛老三跟捻灯草一般,夹起四包肥料,健步如飞,那壮起的胆气,又飞快地泄掉了。

    化肥一包是不重,但也有五十来斤,寻常壮汉搬起两包,已然很吃力了,可这家伙用胳肢窝就夹起了四包,这等力气,宋主任自问还是没见过了,不敢上去触这眉头。

    很快,曾旺财便被薛老三追上,待瞧见薛老三一下子夹了四包,曾旺财唬了一跳,“我里个天爷,大兄弟,你好大的力气,怕是快撵上咱村儿的吴老二了,看你生得文文静静,没想到挺有膀子力气!”

    薛老三笑笑道,“曾老哥,姓宋的是你们村什么干部,就算是村支书,也不带这么横的吧!”

    方才见曾旺财喊那醉汉宋主任,薛老三以为这家伙是村委会主任,转念一想,按村民的叫法,只会叫村委会主任村长,而不会叫什么主任。

    曾旺财放下肥料,凑到薛向近前,掐着声道,“大兄弟,可不敢大声,他娘的,这姓宋的是村里的政法委主任,他姐夫是乡里的乡长,在咱大树村,这姓宋的比书记还横,你可别跟他起横,强龙不压地头蛇,算是老哥连累你了!”

    薛老三笑着摇摇头,挥了挥膀子,“没啥,闲久了,我正好松快松快。”

    有了薛老三的帮助,一拖拉机肥料卸得极快,第二趟时,薛老三干脆不往胳肢卧夹了,而是六包摞在一起,抱了前行,若非有骇物议,他能一次搬空。

    饶是如此,也骇得宋主任酒醒了大半。

    十多分钟,一拖拉机化肥便卸了个干净,薛老三本欲告辞,去大树村的田间地头转转,曾旺财死活不放人,硬拽着往家去了。

    曾家宅院十分破旧,左边部分是砖瓦屋,歪歪斜斜地,似乎随时便要倒塌,仔细看去,堂间的房梁位置,用三根碗口粗细的杠子顶了,右边那半部分似乎已经坍塌过,竟是土房子,一半砖瓦、一半土屋的房子,薛老三倒是头一次见。

    屋内十分杂乱,倒是院子还算齐整,瓜果满架,鸡鸭成群,先前回来的小女娃,正在给两个更小的娃娃分薛老三那大块麦芽糖,许是糖块太过坚硬,小女娃拿了个剪刀,挣得小脸儿通红,也不曾切下丁点,急得满头大汗。

第一百四十二章 收费

    “让叔叔来。”

    薛老三笑着拿过麦芽糖,正要使力,穿开裆裤的小屁孩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

    原来,小屁孩盯着麦芽糖半天,也不见到口,这会儿,又见麦芽糖被陌生人拿走,哪里还受得了,立时哇哇哭了起来。

    恰好曾旺财从里间行出来,瞧见则一幕,三步并作两步,窜到近前,便要往小屁孩屁股后边印巴掌,却被薛老三挥手拦住。

    转瞬,一块麦芽糖便被他分作三份,散发了出去,一小块麦芽糖塞进嘴来,小屁孩立时止住哭啼。

    “大兄弟,你稍坐哈,我去薅只老母鸡!”

    曾旺财搓了搓手,拎着柴刀,便去捕鸡。

    薛老三言说自己已经用过午饭,用不着麻烦,可曾旺财直说,“咱们弟兄投缘,入门哪能不端碗,早不知道你来,你嫂子就烙了几块饼,切了几个大肚子菜,老娘们,也不知道心疼男人,今儿我算是搭大兄弟的便车了。”说话儿,便撵着鸡朝后院扑去。

    薛老三心中一阵温暖,忽又觉得自己空手上门,有些说不过去,便冲那女娃招呼一声,带了三个小鬼朝村里的小卖部进发。

    大树村是个大村,一个村就开了三个小卖部,薛老三领着仨小鬼,进了小卖部,如抄家一般,烟,酒,糖果,副食买了一大堆,乐得仨小鬼又蹦又跳,好像过年。

    转到村西,恰逢汤锅发利市,有人家宰了生猪,正在叫卖,薛老三领着仨小鬼近前,仔细一扫。来得晚了,就剩了一些下水,薛老三要了副小肠,一副猪肝。这才带了仨小打道回府。

    待见薛老三拎着大包小包进门。曾旺财胀红了脸,直搓着手。他那堂客领着在厨间帮忙的大姑娘,也跟了出来,瞧着仨小鬼一人抱着包方便面吃得满嘴尽是粉末,一家人打心里笑出声来。

    午饭。下午四点才开始,一只老母鸡混着山药蛋子在大锅里直炖了个把钟头,盛入瓷盆,白如牛乳的汤汁,铺满了大红的干辣椒,香气袭人,令人食指大动。

    薛老三本是饕餮之徒。中午聚餐,因他要求,菜上得简单,他三口两口吃了。便搁了筷子,这会儿,确也饿了。

    待得入席,他也不客气,端起饭碗,就发动了,吃了两口,才发现不对劲儿,除了曾旺财在费力地开着酒瓶儿,他家堂客和四个娃娃,俱都站在一边,不曾入席。

    薛老三这才醒悟,这一准是曾家待客的规矩,赶忙道,“都坐都坐,咱没那么多讲究,这一桌子菜,哪里吃得了,人多咱吃得也热闹!”

    说话儿,便抱了那小屁孩在腿上坐了,又拉扯了小女娃和小小女娃,在一侧长凳上坐了。

    一起买过东西,仨小鬼对薛老三亲近得不得了,这会儿,见漂亮叔叔让坐的,也就壮了胆坐了。

    曾旺财唬了脸,还待说些什么,薛老三一丢筷子,道,“曾老哥,你要是在啰嗦,这顿饭我就不吃了。”

    曾旺财无奈,只得把火气发在自家堂客身上,“耳朵聋啦?听不见话?还不去给几个小兔崽子拿碗去!”

    挨了吵,曾家大嫂恨恨瞪了曾旺财一眼,又冲小女娃和小小女娃发火,“招弟,盼弟,能得你们,就坐这儿等老娘给那碗?一准儿是皮又痒痒了!”

    小女娃和小小女娃哧溜一下,溜下了板凳,耷拉了脑袋,朝厨房钻去。

    一堆娃娃作伴,一餐饭想不热闹也难,一会儿小屁孩吃得慢了,看着姐姐们吃得欢快,急得直哭,一会儿曾家夫妇直喝斥夹肉块太多的女娃,薛老三也忙得一塌糊涂,一会儿给这个夹肉,一会儿给那个舀汤,自己倒是没吃上几筷子。

    到得后边,曾家夫妇实在看不过了,指挥大女儿带着弟弟妹妹出去玩儿了,这下,薛老三才终于又有机会吃上正经饭了。

    许是上天都不愿意让薛老三把这餐饭吃舒坦了,他这厢刚端上碗筷,轰隆隆,先前那辆东方红开到了曾家门前,打着赤膊的宋主任当先跳下车来,跟着跳下来的,还有十几条汉子。

    宋主任晃着膀子,进得院来,瞅见方桌上的食物,耸着鼻子道,“啧啧,老曾,这是发了啊,不过年不过节,烧酒老鸡,肥肠,猪肝,七个碟,八个碗,你他娘倒是摆上了,这完全过的是大地主的生活啊!”

    曾旺财胀红了脸一言不发,曾家大嫂见得眉眼高低,连忙抓起曾旺财面前的烟盒,朝宋主任散烟。

    “他奶奶的,你还真发了,抽得起红梅了,老子也才这档次啊!”

    宋主任夺过烟盒,自己捻出一根抽了,便将烟盒朝后边的汉子们抛去,“行了,废话少说,你都过上大地主的日子了,欠村里的那俩钱儿,总该补上了吧!”

    的确,宋主任此来,专为找茬儿。

    他在大树村横行惯了,先前被薛老三藐视,他也不过骂了两声,本想上手,待见了薛老三那恐怖的力气,他又胆怯了。

    事后,宋大主任越想越不对味儿,越想越恼火,他宋某人何等人物,怎么就能被一毛头小子给震住呢,这可是大树村,老子的地头。

    回过味儿来,宋主任二话不说,便开始号集人马,驾了东方红,气势汹汹直奔曾家而来。

    他盘算得很清楚,此来出口恶气是主要的,但顺手混些花销也是必须的。

    他早打听得清楚,曾旺财家来了阔亲戚,方才那会儿,给曾家几个娃娃买零嘴儿,险些将小卖部搬空,足见是个有钱的主儿。

    既然如此,他趁机寻上门去,不怕空手而归。

    “宋主任,今天我家有客,就是要钱,改天来不行?”

    曾旺财是个有脾气的,宋主任一而再的逼迫,激起了他心里头的火气。

    “不行,老子还就得今儿要!怎么着,你小子还敢赖账,信不信老子马上就把你绳起来,跟老子穷横,反了你了。”

    说话儿,宋主任一挥手,身后的四五条汉子,便朝曾旺财涌来。

    曾家大嫂要横在前头,被扒拉得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曾旺财大吼一声,“宋老虎,我cao你姥姥,老子跟你拼了!”奔到墙前,拎起把铁锹,便冲了上来。

    眼见着惨事将发,薛老三站起身来,将他拦住,又伸了伸手,几个涌上前来捉拿曾旺财的汉子,如被汽车撞了一般,化作滚地葫芦跌出去老远,人人擦得鼻青脸肿。

    “好小子,你他妈敢暴力抗法,马上给派出所打电话,把这小王八蛋给老子拘起来!”

    宋主任又惊又怒,原以为带了十多条汉子,武力已呈碾压状态,哪里知道对面这瘦小子竟是如此有劲儿,几掌就掀翻了四五个,照这样下去,十多个人也未必拿的下他。

    “慢来慢来!”

    薛老三拍拍手,笑道,“不就是要钱么,何必闹大呢!”

    和曾旺财的交谈中,薛老三已然觉出许多不对劲儿,然,每每试探着问曾旺财,都被他拿话绕开,这次姓宋的找上门来,于薛老三而言,却是最好的摸清情况的机会。

    “算你小子识相!”

    宋主任搓了搓手,狞笑道,“拿钱吧,曾旺财家的历年欠款,总计一千七百二十八元六角七分,你要是全结清,这六角七分的零票子,老子就不要了。”

    “放你妈屁,哪有这么多,姓宋的,你胡咧咧个屁!”

    曾旺财挥舞着铁锹,若非薛老三拦着,他真能扑上去,“大兄弟,我的事儿,你别管,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老子跟狗日的拼了!”

    “行了,曾老哥,你是拼了,你让嫂子和四个娃咋整?”

    说着,薛老三伸手将他按在了板凳上。

    随即,刷的一下,薛老三从兜里掏出一沓钱来,薄薄金阳下,闪着蓝光,晃得所有人都有些花眼,正是一沓大团结,约莫四五十张,薛老三出门,虽未必用钱,却永远揣着这么一沓。

    “这儿又四百多,虽不够你宋主任说的数,但只要你说清楚这笔钱是怎么欠的,曾家的账,我一次给你结清!”

    说着,薛老三搓得手里的钞票哗啦作响,几乎快要把宋主任一行的眼睛给晃瞎了。

    曾家夫妇也怔怔望着薛老三,没了声息。

    “好,痛快,你倒是个痛快人!”

    宋主任笑得满脸放光,掰开手指头道,“老子就给你算算,历年拖欠政府粮款五百六十九元,超生罚款一千元,乱七八糟的其他费用,总计五百元,再算上抵扣,大约就是这个数儿了,不信,你问曾旺财,老子有没有瞎白话。”

    曾旺财哼道,“扯几把淡,你也知道是乱七八糟的费用,还要老子缴,这部分的凭啥也算作老子的!”

    宋主任骂道,“哟呵,你他妈倒是能混赖,全村都要缴,你凭啥不缴,就你特殊,再他妈啰嗦,老子真把你绳起来!”

    “别扯远了,我就想问问,老曾说的这乱七八糟的费用,到底是什么费?”薛老三摆摆手,脸色已然冷了下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寻人而来

    宋主任早被薛老三那一沓蓝精灵晃花了眼,只想快些分说清楚,将那些可爱的蓝精灵拥入怀中,“这些杂费可不是老曾说得是乱七八糟的费用,有维持村部运营的费用,有修建水渠,疏浚田沟等村政工程的摊派,林林总总,大事小情多得很,咱村民自己的事儿,可不该由咱村民自己出钱,难道这还指望政府?”

    宋主任话说了一半,薛老三全明白了,姓宋的说得好听,但听在他耳,不过是村干部的吃喝钱,得村民出,上级拨款的村政工程,被这帮家伙要么私分,要么暗压了,改为由村民摊派。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帮村干部竟是这般胆大,搞出这么高的摊派费用,曾旺财一家,就摊了五百块。

    这年月的五百块,可不是后世的五百块,在这个年月,五百块甚至是很多壮劳力一年的收入!

    “真是胆大包天!”

    薛老三强压着怒火,接道,“宋主任方才算得账,我也仔细听了,老曾家拖欠粮款五百六十九元,超生费一千元,摊派五百,总计两千零六十九元,怎么在你口中只欠了一千七百二十八元六角七分呢,剩下的钱哪儿去了。”

    “这人莫非是傻子,老子少收钱,你还不满意?”

    宋主任心里腹诽,嘴上却道,“这有啥不明白的,还不是党的政策好,政府体恤人民群众,免了娃子们的学费、书本费,但是,上头未免有时候考虑不周,有些家庭根本就不愿意让娃子们上学,就拿老曾来说。他家里四个娃,仨丫头,一儿子,仨丫头都是赔钱货。上个啥子学哟。可是政府的钱发了,他们正好拿来抵账骂。三个娃娃九年下来,正好有三百多块,村里就把这部分钱抵喽撒!现在你总算弄明白了撒,快些把钱拿来!”

    说话儿。宋主任张开大手,便朝薛老三手里的钞票夺来。

    薛老三轻轻闪身,便避了开来,顺手将那叠钱钞,塞进兜里,“你说得不对,光你红口白牙。我信不过,拿条子来,或者你去通知你们乡里领导,让他来跟我算这笔账!”

    薛老三真是气得肺都要炸了。他现在才算明白什么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德江免除九年义务教育所有学杂费的德政,正是出自他手。

    彼时,蜀香王赚得巨利,近水楼台先得月,薛老三率先免除了云锦群众的农业税和学生学杂费。

    随后,云锦赚得巨额利润的消息传开,全德江都盯上了这几千万,可遭遇薛老三铁公鸡把门,任谁来也是空手而归。

    然,薛老三再是紧咬牙关,生平最关心之下一代教育,却早在他胸怀,随后,教委前来叫苦,他二话不说,就下拨了款项,并通过市府办发文,免除了德江全境九年义务教育范围内所有学生的全部学杂费,并严令教委专款专用,落到实处,且严禁学校对学生收取任何费用。

    可今日情形,落在薛老三眼中,他真不知道自己那番心血,被这帮混蛋糟蹋成什么样了。

    却说,宋主任见薛老三将蓝精灵们藏入兜里,勃然大怒,“你他妈的,怎么说话不算话,想耍赖是吧,也不看看马王爷头上几只眼?”

    薛老三道,“想动手,就你们几个一起上也是白给,滚!”

    宋主任这才想起眼前这家伙一股子蛮力,是不好对付,“牛二,聋啦,刚才叫你给张所打电话,你他妈地还不动弹!”骂罢,又瞪着薛老三,“你蛮,有你蛮的时候,等张所来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我等你!”

    薛老三答应一声,冲曾旺财道,“曾老哥,咱接着吃,我这辈子什么饭都吃过,还就没吃过牢饭,你别替我担心!”

    说话儿,薛老三端起碗筷,冲眼前一桌地道的农家美食发起了进攻。

    一餐饭吃得风卷残云,曾旺财傻傻坐着,他也不来相劝,知晓这个当口,再怎么劝说,曾旺财也定是无有胃口的。

    他方搁了筷子,门外又传来轰隆的马达声,听声不似大型机车,倒似摩托车,果不其然,没多会儿,一辆篇三轮上,挤了四五条汉子,这帮人打扮甚是怪异,有的带了公安帽,有的着警裤,有的着警服,却没一人将那警服穿齐整的。

    “张所,怎么大半天才来,肥羊差点儿放走了……”

    宋主任笑嘻嘻迎上前去,冲驾驶偏三轮而来的三十几许模样,额头处印着极深蜈蚣痕的男子,便远远白话开了,话至后来,声音渐低,只眉眼不住朝薛老三处飘飞,显然,正打着薛老三的主意。

    果然,宋主任话音未落,张所盯着薛老三的裤腿处的荷包,眼中泛笑,“哪里来得刁民,竟敢暴力抗法,给我带走!”

    张所话音方落,三名警汉如狼似虎地朝薛老三扑来,曾旺财掀起铁锹,便待玩命儿,毕竟,薛向是为他家的事儿搅合进来的,蜀中子弟从来都不缺血性。

    “老曾别动,说了,今儿我就想吃吃牢饭!”

    薛老三劈手夺过曾旺财的铁锹,向一边扔了,任由冲上来的三位民警汉将他双手反剪在背后铐了。

    宋主任溜上前来,顺手将薛老三荷包摘空,捏着一沓蓝精灵凑到薛老三眼前晃晃,得意道,“说了,你跟我蛮只有吃亏的,但愿这顿牢饭,你能吃明白喽!”

    先前听宋主任说薛向兜里存货不少,张所以为至多不过百把块,毕竟,这年月,谁没事儿往兜里成扎成扎地塞钱。

    待见了这厚厚一沓大团结,张所心中也痒痒了,冲随行而来的民警道,“你们先压着嫌犯回去,好好教育一通,我稍后就回。”

    他哪里是稍后就回,而是着急和宋主任二一添作五,免得自己不在近前,被姓宋的使奸,使自己分得少了。

    三名民警压着薛老三去后,宋主任、张所也不避嫌,两人你一张我一张,正点得眉开眼笑,忽地,远处有传来喊声,听声是村支书夏道国的。

    宋主任、张所长慌了神,连忙一人一沓,各自揣进了兜,才齐齐迎出去。

    人还没转出院子,便听张所长喊道,“老夏,你叫个几把,没大案子,绳个把乱法的混蛋,别他妈的大惊小……”

    话方说了一半,张所长便再也喊不下去了,来人的确是夏道国,可满脸通红,鞋子都跑歪了的夏道国身后,还跟着黑压压一群人,定睛一看有乡里的齐书记,宋主任的姐夫苏乡长,再细细后看,来人竟还有县公安局的邓局长,除了那这三个,剩下的人,张所长竟是一个不识。

    可再是不认识,基本的官场常识,张所在还是有的,县公安局邓局长于他张某人而言,已经是顶天立地的大人物了,平素他张某人想见邓局长一面也是艰难。

    然,在这黑压压一群看着就气势不凡的男人之中,邓局长竟然被挤得靠了边,显然,这帮人中还有来头更大的人物。

    念头至此,又想到先前自己的出言不逊,张所长恨不得化身土拨鼠,好钻进地里去。

    “老宋,你他妈还在这儿干嘛,老子问你,今天谁开村里的车出去拉化肥了,是不是你,快说!”

    夏道国疾风一般冲到近前,扯着老宋的胳膊,便喝问开了,眉眼之间,急得都快掉泪了。

    “什么化肥,什么车,老夏,扯这不着边的干啥?”

    宋主任没个眉眼高低,至此,依旧一片茫然。

    夏道国恨不能一脚踢死这混蛋,然再想说话已然没了机会,后续的大部队已经跟了上来。

    “张苟,你不在乡里坐班,跑到村里来做什么,胡闹台!”

    邓局长率先发问。

    他远远地瞧见,此处有个戴警帽的,心中就咯噔了一下,再细看,正是乡里派出所所长张苟,浑身上下没有成套的制服不说,还穿得歪歪斜斜,见他这副做派,邓局长恨不能一耳光抽过去,这姓张的混蛋分明是在宜阳县委班子面前,要他邓某人好看啊!

    “我,我接……到报案,说有群众……暴力抗法,来这儿出……警的!”

    张所长简直下懵了,一句话结结巴巴,不成言语。

    “带走几个?”

    邓局长松了口气,猜到肯定又是为了拖欠税款的事儿,这种事儿,哪天都少不了,县里也知道,只要带走的人不多,就算不得多大的事儿。

    “一,一个!”张所长怯懦道。

    邓局长正要开口让张所长下去,被簇拥在中央的中年胖子猝然开口,“少在这儿扯这牛筋皮,那个谁,你确定那拖拉机是大树村的!”

    说话的正是宜阳县县长封红旗,大夏天的,本就炎热,封县长几十里的奔波,又走了这么远的泥巴路,早被太阳烤得怏了,这会儿,口舌几乎生火,心里又揣着大事儿,再听邓局长跟手下扯淡,哪里还受得了。

    “县长,我哪儿敢确定,不过报信的说,拖拉机上印着大树村村委会的标语,薛市长肯定是上了那辆车。”

    一个年轻小伙子齁了腰,小声道。

第一百四十四章 崩溃

    “行了,县长,都到地头儿了,找人问问不就知道了!”

    宜阳县委书记郝旭日挥挥手,打断了对话,“还用得着费这个事儿,我不怕薛市长来了,我就……算了,齐有才,到了你的地头,限你五分钟,掘地三尺,也得把薛市长找到!”

    话至此处,这群宜阳大员顶着烈日,急吼吼赶到此处,所谓何事,已然明了。

    不错,众人正是为了搜寻薛市长而来。

    原来薛老三从红星机械厂离开,虽支走了大部队,要独自行走。

    然,他如今在德江威势已成,众人隐隐已将他作了足以左右德江政局的存在,他要独行,众人虽然应承,但暗自怀有机心的不在少数。

    是以,薛老三上了大树村的拖拉机,被有心人看在眼里,没多会儿,便将薛市长下到宜阳,作了大大的人情送给了宜阳一众县领导。

    毕竟大首长下地方从来,都是政治上的大事,一个不好,就足以影响一地首脑的前程。????????????????????????????????????????????????????????????????????????

    果然,宜阳县一众领导得了消息,便马不停蹄,朝大树村赶来,这种事,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看,是不是这辆拖拉机,上面印着大树村村委会的宣传标语,和电话里说得一模一样。”

    不待齐有才接腔,便有眼尖的发现了停靠在一边的东方红拖拉机上的标语。

    一声喊罢,所有人都朝拖拉机奔去。

    “确准了,确准了。没错,一准儿是这辆,说,这辆车今天进没进城?”

    封红旗大声喊道。兴奋之情。予以言表。

    宋主任简直惊呆了,看了半天。他还没回过味儿来,但因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市长和生产队拖拉机联系在一处。

    倒是曾旺财觉出味儿来,窜到近前,喊道。“进城了,进城了,我开进城,拖得化肥!”

    曾旺财此话一出,众人算是确准了,毕竟,东方红可能有很多辆。印着标语的也可能看差,但一车化肥这明显的特征,无论如何不会弄错。

    曾旺财话音方落,郝旭日够着脖子。冲着屋里喊出声来,“薛市长,薛市长,我是郝旭日,率宜阳县委班子,向您汇报工作来了……”

    一声喊出,好像打响了发令枪,县长封红旗当先朝曾旺财家中冲去,招呼被郝书记抢了先,接驾可不能再被抢先。

    封红旗这一冲,后续大部队全发动了,郝旭日心中暗骂一句,也连忙跟了上去。

    说来,一县书记,较之寻常副市长,即便是常委副市长,也不过差了一线,原也用不着如此恭敬。

    可薛老三哪里是寻常副市长,如今德江官场谁不知道如今的德江,正是这位薛市长顶天立地。

    周书记不管事,黄市长威风快被这位薛市长灭干净了,薛市长虽是副市长,却能当市委大半个家。

    如此人物,谁敢怠慢。

    却说,以封红旗为首的一众宜阳县委领导,火速冲进了曾家小院,入眼就瞧见一桌狼藉,院里竟是半个人影儿也没有。

    “人呢,薛市长人呢!”

    封县长几要仰天大吼。

    “哪有市长,领导,弄错了,我家没来过大领导!”

    曾旺财颤着声儿道。

    他是有股子狠气,可那是对宋主任这种村级干部,可见这么多大领导面色不善,他也慌了。

    “的确,没来过市长啊,我可以作证,我是看着曾旺财开车回来的,没有市长啊,市长哪里会坐他的车!”

    宋主任连忙陈情。

    事关重大,他也顾不得自己和曾旺财的那点龃龉,

    宋、曾两人异口同声,这下,郝书记、封县长一行彻底傻眼了,眼前两人断没有哄骗自己等人的道理和胆量。

    可薛市长到底去哪儿了呢?

    眼见着局面就要进入死胡同,有着多年刑侦经验的邓局长发现了蛛丝马迹,他近前几步,从八仙桌的地下,捡起一支烟蒂,沉声道,“这是谁抽的?”

    “我抽的,我抽的!”

    曾旺财连声应和。

    “你抽的?你一个农民,抽得起小熊猫?再不说实话,我对你不客气!”

    邓局长急火攻心,他隐隐想到一种情况,莫非薛市长微服大树村,被这姓曾的歹人见财起意,谋了财害了命。

    邓局长虎威,哪里是曾旺财能够承受的,他连道,“误会了,误会了,领导,我是抽不起,这是我大兄弟发给我的,不信,你们看,地上还多着呢,哪里是我一个人抽的。”

    众人循声朝地上看去,果然,地上散落着许多烟头,从烟蒂的朝向或许看不出什么,但从烟蒂的长短,就能看出差别了,有三根烟蒂极长,剩下七八根,每根都只抽得几乎烧完了所有的烟柱。

    光从烟蒂长短,便可辨出的确是两个人抽的。

    “你大兄弟?你莫要白话,你大兄弟姓什么?”

    封县长掐着嗓子道。

    “我,我……我不知道!”

    曾旺财这才想起来,他把客都请上桌了,却连姓什么都没问。

    “误会了,误会了,诸位领导,我敢担保曾旺财请吃饭的绝对不是市长。”

    宋主任又跳了出来,能为这么多县里的大领导解惑,真是他一辈子的高光时刻,他的姐夫宋乡长甚至连连对他点头示意。

    “你担保,你拿什么担保,你认识薛市长!”

    封县长怒道。

    眼前的宋主任打着个赤膊,满身酒气,不伦不类,看着就惹眼。

    宋主任浑然不觉。大咧咧道,“和曾旺财吃饭的是个毛头小子,哪里是市长,那小子戴个汉奸眼镜儿。说起话来。又冲又横,看着就不是好东西。方才还打赏了好几个村名,是我报了警,张所长才火速赶到,将人带去了派出所!”

    说着。宋主任油乎乎的大手朝先前被薛向推倒,擦伤了脸蛋的村汉指去,满脸的得意。

    他哪里知道,他这番话一出口,不啻于往郝书记、封县长等人头上扔了颗核爆弹。

    郝书记甚至一个没撑住,身子一软,便要跌倒在地。幸亏曾旺财站得近,抢先一把,将他扶助。

    至于邓局长更是连挺都没挺一下,直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他手下的兵把薛市长抓进了派出所,这他妈是要掘他祖坟的节奏啊!

    “领导,领导,这是怎么了,怎么了,赶紧,赶紧起来,地上凉!”

    见曾旺财扶助了大领导,宋主任有样学样,上前去搀邓局长。

    谁成想刚把人搀起来,啪的一声响,邓局长狠狠一巴掌抽在他脸上,这当口,邓局长怒极攻心,也顾不得有县委领导在侧了,这一巴掌不抽出来,他怕自己给闷死了。

    宋主任被抽了个满脸花,还没反应过来,腰上又挨了重重一踹,回头看去,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对自己动手的竟是自己的姐夫宋乡长。

    说起悲愤,宋乡长绝对还在邓局长之上,眼下,他几乎已然看到了自己的未来,这身官衣是脱定了,既然脱定了,他也就顾不得什么体面了,先捶狗日的小舅子一顿再说。

    一时间,场面混乱已极,还是封县长见机得早,二话不说,拔腿就朝后边的小车奔去。

    不到一分钟,曾家大院的一窝蜂,便散了个干净。

    人走了,曾旺财身上的力气似乎也被抽干净了,一屁股跌坐在地,呛声道,“我里个天爷诶,我老曾家祖坟冒青烟了,老子竟然和市长坐一桌吃过饭啊!”

    …………………………

    今天又是个好天气,只是这夏日,没有谁会盼望什么好天气,越好的天气,则这天上的太阳越是放肆得不讲道理。

    薛向办公室内,戴裕彬的小办公桌旁,一台电风扇虽已将风速调到了最高,因为电压太低,有气无力地转着,热得戴裕彬半敞了胸口,恨不得钻进风扇里去。

    他时不时地抬一下头,扫一下自家首长,心中纳闷已极,“难不成真的是心静自然凉?真得是自己太浮躁了?”

    原来,早在十多分钟前,戴裕彬叫喊过“好热”,薛老三回了句“心静自然凉”,然,戴裕彬只觉首长这是在玩深沉,人都待在火炉子里了,心再静只怕也凉快不起来啊。

    他本憋着劲儿,看薛向什么时候耐不住,哪怕扇呼下文件也行,哪里知道自家首长竟是枯坐了半个钟头,批了十多份文件,别说喊热了,额头上连滴汗粒也无。

    他哪里知道薛老三早过了寒暑不侵的境界。

    薛老三越是安宁,戴裕彬越是着急,他身上承担着任务,可看薛向这般不急不徐,慢慢批阅着文件,他连个空当也寻不着,外面的几位只怕等得都快烧着了吧。

    戴裕彬正急得要上房,终于,薛老三合上一份文件,冲他道,“怎么,屁股上生火疮了,歪来挪去,坐不住了,实在不行,我放你两天假,回去养养。”

    闻听首长语气不善,戴裕彬惴惴不安的心反而落下了,坦白道,“首长,不是我愿意搅合事儿,实在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我总不能当个木头人,我本来也没想瞒您,是的,昨天很多人找到我,要我在你跟前美言几句,就这会儿,您办公室外面站着的不下于十位方面大员,都在等我口风,看您心情如何,他们再来拜见,我这不是知道您的脾气,所以一直憋着没出声么,可哪知道,越憋越难受,干脆我就直说了,反正我是您的兵,您指哪儿我打哪儿,您要是不乐意见他们,您给个话,我出去跟他们讲!”

第一百四十五章 执掌大局

    原来,这日距离薛市长入狱“大案”爆发,已经过去三天了。

    三天以来,宜阳县主管农业的副县长去职,教委主任张国政被免,其余受处分者,多达十数人。

    说来,薛老三也实在震怒,彼时,他故意任由张所长将其逮捕入狱,便存了将事闹大的心思。

    毕竟,要动屠刀,总要有个由头,在一众官僚心中,只怕挪用公款,也不及他这个市长入狱来得罪过大。

    事后,德江市委再度召开常委会,在薛老三的力主下,由纪委牵头,全面调查教育经费被挪用之事,并下发通知,要各级乡镇班子下大力气整顿基层村建,严禁大吃大喝,胡乱摊派。

    要说,凡事皆有局限性,身处宦海,自是处处勾连,他薛老三也不再是热血青年,不会偶察阴霾,便要一鼓作气,将之彻底澄清。

    更何况,身为政治人物,他深知,政治的神髓便是妥协,最大的秘技,便是团结,何为团结,无非是求同存异,以致盟友最多,敌人最少。

    今次,他于大树村所遇,最气愤的不是农税过重,超生罚款过多,而是数额巨大的摊派,教育经费被挪用,适龄儿童大面积失学。

    前两者,农税和超声罚款之事,是国家基本国策,他不能置喙,只能理解为社会前进过程中的阵痛。

    后两者,则是他薛老三主政一方,希图竭力避免的,然,还是发生了。

    薛老三暴怒之余,却不能大开杀戒,一网打尽。毕竟,他不可能干掉所有履职不力的官员,让自己在德江官场彻底成为孤家寡人,异种另类。

    然。十几位干部被拿下。造成的威慑力依旧是空前的。

    众官不敢来寻薛市长,只好将主意打到了薛市长第一心腹戴裕彬身上。

    众官处心积虑。戴裕彬避无可避,人情难却,推脱不得,才憋了一腔心思。又不敢跟薛老三直言以对,吹着越吹越热的电扇,坐立难安。

    其实,薛老三没有窥心术,如何知晓戴裕彬心中阴私,不过是靠着感知力,知晓门外正鬼鬼祟祟聚集了不少人。出言相试,一举中的。

    “行了,放他们进来!”

    薛老三挥挥手,阻住了戴裕彬的废话。

    戴裕彬面色一喜。应了一声,小跑着溜出门来。

    门外众官瞅见戴裕彬出来,如炸了营的麻雀,远远便围了上来,瞧见戴裕彬猛地挥手,众人这才醒悟,不可靠门太近,又慌忙后退。

    戴裕彬方靠上前来,众人便七嘴八舌地问讯,言语虽有不同,核心思想却是一致,皆在询问薛市长心情可好,现在是否是觐见的好时候。

    今次到来的几乎全是二区四县的头头脑脑,前两日薛老三只处置了具体负责农业和教育的方面领导,对他们这群方面大员,既没有批评,也没有训斥,来了个引而不发。

    常言道,不怕打雷,不怕下雨,就怕光打雷不下雨,薛市长这般不假辞色,也就难怪这帮人惴惴难安了。

    戴裕彬道,“首长的脾气一向挺好,诸位领导不用担心,郝书记,封县长,您二位先请吧!”

    “我们还是排后吧,让刘书记,孙区长先行,谁不知道宝丰是咱们二区四县的老大哥,咱们哪能靠前!”

    凡事都要争先的封县长竟是出人意料的客气。

    宝丰区委刘书记连连摆手,“别往我这儿推,谁拉得屎,谁擦屁股,这回,同志们可都是跟着你们宜阳,才吃了挂落,莫要攀扯别人!”

    薛向到底是何心情,戴裕彬也语焉未详,即是如此,谁也不愿做那趟雷的工兵。

    老话有云:你先走,我后来,鬼子打死了我来埋!

    显见,谁都愿当那埋人的,而不愿当那被埋的。

    郝书记,封县长不愿舍身取义,宝丰区的两位首长更不是黄继光,邱少云,又如何肯去做那出头的椽子。

    众人正争持不下,办公室内忽然传出薛老三清朗的喊声,“磨磨唧唧,都墨迹些什么呢,都一块儿进来吧。”

    外面的争持,声音虽小,薛老三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薛老三此话一出,众人相视一眼,尽皆苦笑,这下倒好,一个没跑,全得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和众人料想的完全不一样,薛市长既没拍桌子,又没瞪眼睛,话语和蔼,神态可亲,简直就是知心邻家大哥。

    然而,半个钟头后,这帮地方大员出得知心邻家大哥的办公室,个个臊眉毛耷眼,神情委顿,好似一连气割了十亩天的谷子似的。

    原来,薛老三召集这帮大员,没干别的,甚至连重话也没说,只吩咐戴裕彬整顿文房四宝,一人发与一张信纸,一支钢笔,干着这帮大员,写下保证书一份。

    什么保证书呢?

    内容很简单,便是让这帮大员各自保证,在自己辖区内,再不得出现胡乱摊派、挪用教育经费之事,若再有哪怕一例发生,那就各自摘帽走人,退位让贤。

    薛市长的恐怖,众人没领教过,却见识过,他的虎威无人敢犯,可这帮百里侯又岂是好惹的,薛市长处受的委屈,让这帮百里侯半点不落,回到自家地头,尽数倾泄下去,

    ……………………

    却说,这边厢,薛老三正行云布雨,广施雷霆,迎仙阁那边,邱跃进长期包租的豪华套间内,黄思文正倚窗而坐,手拿一份德江日报,迎着透窗而过的阳光,时而抿茶,时而点烟,却目不转睛,凝在报纸上,看得入神,连烟头了黑了报纸也不曾察觉,还是淡淡焦糊传来,才惊醒了他。

    黄思文重重一巴掌拍在大红的茶几上,冷笑道,“薛市长,薛市长,孟俊也是个马屁精,宣传部被这等人物管着,能指望出什么成绩,老子腾出手来,非得狠狠收拾这家伙,让他知道到底谁才是德江的市!看看这家伙在报纸上替活土匪吹的,左一个薛市长英明领导,右一个薛市长指出强调,好似这德江,那姓薛的是正市长一般,我黄思文还没死呢,即使是泥菩萨,不也还在那儿杵着么?欺人太甚!”

    原来,黄思文方才阅览的文章,正是关于在全市经济工作会议的报道。

    当时,周道虔,黄思文都参会了,但今次德江日报的重点报道,却给了薛市长。

    在后世,一个领导的权力大小,几乎可以从上镜率上,准确地侦知,毕竟,任何官方媒体本身就是政治机器,得准确反映权力场的阴晴。

    于今,电视尚未普及,上报率就成了一个重要的参照。

    德江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孟俊,铁了心的跟薛三走,也就难怪德江日报的报道,侧重薛市长了。

    邱跃进十分清楚黄思文跟薛向之间的龃龉,两次常委会挑战失败,这位黄市长几乎成了薛老三的死仇。

    而在常委会上,重新证明了自己的薛向,顺理成章,全盘接手了德江市委的权力。

    这是个似乎从来都不知道避嫌的家伙,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短短一个多月,这家伙便处理了十几个处级干部,二十多个科级干部,令整个德江官场为之一肃。

    更邪门的是,这家伙近乎以越权的形式大规模的动干部,然德江上下,却罕有批评之声,非但如次,德江政府各部门的办事效率,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提升。

    几项诸如修建广水渠、裁撤村一级财政人口等说了几年都无法推进的重大事项,也被薛向力排众议,以铁血手腕,强行推行开去。

    即便是对手,邱跃进也不得不赞叹薛老三的魄力。

    此刻,见黄思文自怜自艾,望洋兴叹,邱跃进心中哂笑,嘴上却道,“急什么,活土匪愿意忙,就让他忙活去,咱们松快自己的,看,这江外的风景,烟波渺渺,归帆点点,天高水阔,正是遣逸兴,壮思飞、登高凭吊的大好当口,何必想那许多。在我看来,得意失意,不过旦夕,孔尚任说的好,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咱们急什么,好戏在后头呢。”

    “后头后头,我的邱大书记,你说了多少个后头了,我到今儿也没等着你的后头到底是什么,再等下去,我怕即便是你有后招,也使不出来了。你看看这一个多月,形势全变了,那帮墙头草又一窝蜂地去舔活土匪的臭脚去了,再拖下去,你我就快成空筒子了,就是再有大计划,手底下没人,又有何用?”

    黄思文又急又怒,说到急躁处,脸上的青筋都直往外挣。

    这半个月来,他明显消瘦了,以前并不显眼的颧骨也高高支起,整个人显得十分的落魄憔悴。

    原来,自打那次常委会后,薛老三大展拳脚,彰显能量,彻底掌握了德江的政局,而黄思文从前阴结的一股势力,几乎消散殆尽。

    除了顾俊明,许卫国,因为省里的关系,不得不靠近他外,孙明,夏耀东,曹伟,白启明等人皆非是他的嫡系,又开始和他黄市长保持起距离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成了

    尤其是孙明孙副书记,此人简直毫无节操。

    头前,还跟着他黄某人,同活土匪势不两立。

    没过几天,寻了个机会,这家伙便又跟主动寻活土匪套起了近乎。

    活土匪不过稍稍摆出了拉拢的姿态,请他在市委机关食堂吃了顿饺子,这家伙立时又调转了码头,连那大计划也不管了。

    许在人家孙大书记看来,没了活土匪支持,什么大计划都是狗屁。

    而孙明这一倒戈,带来了更坏的连锁反应,夏耀东,曹伟等人纷纷异帜,虽未必彻底倒向了活土匪,但活土匪发布的成令,这几人无不密切配合。

    若非如此,就凭活土匪区区一个副市长如何能号令德江,短时间内,如此大范围的动干部?

    一想到此事,黄思文就火冒三丈。

    在他看来,当务之急,便是将那大计划推上日程,唯有如此,才能一振声势,东山再起,将活土匪打入泥泞里。

    邱跃进斜靠在沙发上,双腿搭在大理石茶几上,嘴角浅笑,“我的大市长,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认为咱们目前的当务之急,不是大计划,而是反思,若不好好反思,再好的大计划,没准儿也得成为镜花水月!”

    “反思?反思什么?”

    黄思文莫名其妙。

    “反思咱们为什么一直以来,和薛向的斗争,总在失败,思文市长,您不会认为失败不需要反思的吧?”邱跃进幽幽道。

    黄思文一张瘦脸,立时拉得老长,显然,他认为邱跃进这是在戳他伤疤。

    邱跃进丝毫不以为意。接道,“别怪我话说得难听,而是咱们这个大计划不上马则以,上马则必定成事。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闪失。”

    “你回忆回忆,咱们和薛向几次争锋。哪次看着不是握着必胜之局,可咱们何曾想到其中的破绽。就拿前一番来说,你黄市长和周道虔掌握了六票,且是书记加市长合力。放在哪个常委会,胜利都是板上钉钉的,可何曾想过,六票只能是六票,还留有一丝破绽,偏偏,这破绽就让活土匪精准地捕捉到了。顺利完成了翻盘。总之,活土匪就不是普通人物,绝不能以常理度之。第二次,你黄市长是握了七票。可偏偏遗漏了周道虔,结果,这一丝破绽又被其拿住,再度逆袭。”

    “所以说,不是活土匪太过难缠,不可战胜,而是咱们思维始终不够缜密,始终留有破绽,说到这里,你该明白我为何迟迟不推进大计划了吧,不是不推进,而是已经推进的差不多了,就像厨房的菜,已经出锅,就差端到桌面上了。可什么时候端上桌,我必须考虑清楚,若是桌子根本不稳,或者哪里有疏漏,我这锅大餐端上去,也定没有好结果!”

    “着啊!”

    黄思文重重一拍巴掌,比出个大拇指道,“我算是看明白了,要跟活土匪斗,还得跃进你这种聪明人。”

    邱跃进方才的分析,虽然有些难以入耳,但细细想来,黄思文也认定其说得句句皆是实话,他原本担心邱跃进并未将大计划放在心上,慢慢悠,缓缓行,不知大拖到何年何月,才能上马,可偏偏这大计划对他黄思文至关重要。

    所以说,他今番的焦虑,有一大部分便是为了这大计划,今次听闻邱跃进这番婆心沥胆,他心中一颗大石,彻底放了下来。

    念头至此,他拍案道,“跃进,大计划全靠你了,大计划上马全在你之功,不过,你放心,我黄某没有别的本事,好歹还是这德江的市长,真不顾面皮了,姓薛的也拿我没辙,再说省里还有蔡书记,我就不信活土匪能翻了德江的天,还能翻了蜀中的天去!”

    黄思文话音方落,叮铃铃,床榻边上的电话响了。

    邱跃进快走几步,接过电话,还没说几句,一张瘦脸便堆成了一朵花。

    搁下电话,邱跃进仰天大笑,笑得黄思文莫名其妙,忽地,心中一凛,冲上前去,呼道,“莫非成了!”

    邱跃进却不答话,一脚踢飞一张锦凳,吼道,“成了,终于他妈成了!”

    ………………

    就在黄思文、邱跃进欢喜无尽的当口,薛老三依旧埋头案牍,批阅着文件,丝毫没有被人设计的觉悟。

    的确,如今的薛老三实在是太忙了,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忙碌。

    忙得他喝水的功夫都快没了,如何还有时间琢磨人心。

    眼下的德江,他不是当家人,却胜似当家人,千头万绪,千丝万缕,如百川汇海,最终都要汇到他这头来。

    就拿今日来说,从一早晨开始,自打屁股挨着了板凳,就再没离开过,便是中午饭,也是黄思文打来,在办公桌前吃的。

    亏得他体魄无敌,精力旺盛,才能无碍,若是常人,早就被压垮了。

    又过了个把钟头,薛老三终于批阅掉最后一份文件,伸了个懒腰,正准备招呼戴裕彬铺床,好小睡一觉。

    咚咚两声,办公室大门被敲响了,抬头看去,门口立着个文质彬彬的西装中年。

    看见来人,薛老三当先就笑开了,“贾大厂长,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大忙人难得登我门,定是来向我报喜的,快,裕彬,快,上我的大红袍,贾大先生来了,可要好好犒劳犒劳。”

    来人正是贾生,那位被薛老三委以重任,如今的蜀香王实际当家人。

    当初,贾生辞去肉联厂的公职,跳槽至蜀香王,聘任前,薛老三和此人有过一番详谈。

    此人见识,能力皆属上乘,薛老三开襟下士,擢拔其为蜀香王一号生产车间车间主任,要试探他的能力。

    果然,没多久,这人便挑起了一号车间的大梁。

    薛老三这个企业管理的外行,立时便知道捡到宝贝了,便逐步将蜀香王的大权交到了贾生手中,如今,他虽领着蜀香王厂长的职务,但实际上,蜀香王的一应大小事务,尽数交给了贾生,他只严把财政关。

    然,贾生接手蜀香王果然不负众望,在生产,管理上都做出了许多革新,将偌大一个蜀香王搞得蒸蒸日上。

    近日,蜀香王还和德江的一家大型肉联厂展开了合作,说是合作,不过是换个好听的说法,全乎面子,其实是,蜀香王在贾生的领导下,已然开始了新一轮的扩张吞并。

    是以,在薛老三眼里,这贾生绝对算得上有功之臣,也是他夹袋中少有的经济干才。

    却说,贾生进得门来,客气地接过戴裕彬递过的茶杯,和薛老三分宾主在沙发上坐了,开门见山道,“厂长,您别误会,我此来,可不是向您报告什么好消息的,而是蜀香王遇到麻烦了,情况是这样的,连日来,咱们厂派到全国各地的市场调研员,不约而同地汇报说,市场上出现了蜀香王的假货和模仿之作。”

    “假货就不说了,粗制乱造,根本成不了气候,倒是那些模仿跟风之作,十分难缠,不仅造型,包装上,和咱们蜀香王搞得近乎一样,就连招牌也模仿,咱们叫蜀香王,人家就叫‘真香王’、‘好香王’,最无耻的还有取名叫‘蜀香皇’的,真是无耻之尤,岂有此理!”

    “最麻烦的是,这些模仿跟风之作皆非游兵散勇,背后皆有靠山,几乎都是各地的国企,咱们的调研员也不是没向当地有关部门反应过,可向老子告儿子的状,这不是可笑么?反正他们这般折腾一通,连带着咱们的销售也受了不小的影响,上个月同比销售额降低了足有五个百分点,真是触目惊心,此等歪风邪气不杀下去,我怕会危急蜀香王的将来。”

    “面对这个情况,我召开了厂党委班子和管理层的扩大会议,经会上同志们讨论,最终决议是,拿起法律武器和假冒伪劣产品做坚决斗争,准备延请律师,到各地打产权官司,维护咱们的品牌形象,我到此来,就是和厂长您说明情况,汇报结果,由您做最后定夺。”

    蜀香王,是薛向一手拉扯起来的,即便如今蜀香王处在贾生的实际管理之下,但贾生比谁都要清楚薛市长在云锦和蜀香王厂的人望,即便是厂里干部们都通过的决议,只要薛市长不同意,那也等于是废话。

    当然,薛老三并无意去充当这个权威,但有时候,真理只掌握在他这个前瞻者手中,眼前的这个决议,他必须否决,“贾生啊,我认为打官司这个想法不可取,你应该读过领袖的矛盾论,当知事物的发展,总是螺旋式上升的,不可能是一条直线,这个月的蜀香王销量,在我看来,已经是极好了,你说的这些仿冒品,大概是所有商品大行于世的必经之路吧。”

    “我们自己严把质量关,完善销售渠道,维护好品牌形象,尽量做好包装,在外形上下大力气,和仿冒品搞出明显的界限来,说到这里,我认为烟草行业的做法,值得咱们借鉴,很多香烟盒的防伪标签,就值得我们学习采纳,用上这个,能让消费者初步地辨别标牌,也能稍稍提升产品的品质。”

第一百四十七章 妙计与郊游

    “做到这一步,就差不多够了,毕竟,再是仿冒,也终究是假货,咱们蜀香王滋味独特,消费者尝过一遍,便能明显区分,仿冒得再是厉害,没有配方,也终究不得长久,所以,对仿冒品的危害,得放在心上,但绝不能因噎废食,因小失大。”

    薛向嘴上如是说,心中却不这样想。

    他很清楚仿冒品对蜀香王的危害,尤其是在这个媒体资讯不发达的年代,很多地方的仿冒品依靠低廉的价格,就足以成功抢占蜀香王的市场。

    可现行体制下,国企生存维艰,地方政府巴不得他们能自食其力,哪怕是坑蒙拐骗,好歹也给地方财政卸了担子。

    有地方政府撑腰,有保护主义光环笼罩,那些仿冒企业担心什么?

    即便蜀香王真组织了精干的律师队伍,但面对强权,这条维权之路,也注定艰辛无比。

    薛老三可不想蜀香王,为一场注定胜利不了的官司,消耗大量的时间和金钱!

    当然,薛老三也绝不能坐视自己一手拉扯出来的蜀香王,淹没在仿冒品的大军之中。

    趁着贾生沉吟的当口,他脑子转得飞快,拼命思忖着后世著名营销手段。

    忽地,急速转动的脑筋停住了,薛老三有了主意。

    有道是,一事不烦二主,当初薛老三想到以广告为先导,强推蜀香王,便是从健力宝生发开来。

    此刻,蜀香王销售遇阻,他最先想到的自然还是健力宝,“老贾,我看咱们这样整,搞个有奖销售!”

    不错。薛老三借用的正是健力宝的有奖销售,前世健力宝借助奥运会的广告,大火一把后,销售也遇到了低谷。多亏健力宝的当家人李经纬妙策奇出。想出了有奖销售的点子。

    而健力宝的有奖销售在当时这个彩票荒漠的国家,一经推出。立时一炮而红,经销商求购健力宝的卡车接成了数里的长龙。

    “有奖销售,怎么个有奖销售?”

    贾生莫名其妙,他几乎就没有抽奖的概念。

    也难怪贾生不懂。时下,共和国的彩票行业还没有发端,体彩,福彩根本没有问世,贾生哪里有有奖销售的概念。

    薛老三道,“咱们这么整,在每瓶蜀香王的瓶塞底部。都刻上字,依次是‘感谢品尝’、‘再来一瓶’、‘五元’、‘十元’、‘五十元’,‘百元’、‘千元’,乃至‘万元’……”

    薛老三话至此处。贾生霍地站起身来,急忙挥手,“不成,这不成,我的厂长大人,咱们一瓶蜀香王才卖一块多,您设置万元大奖,人家中一个,咱们得卖一万瓶啊!这万万使不得!”

    薛老三挥挥手,“你想左了,咱们的有奖销售,卖得不过是个抽奖的概念,我这么跟你说吧,在奖金设置中,一百瓶蜀香王中,才会有一瓶是‘再来一瓶”,五百瓶里才有一瓶是‘五元’,以此类推,每一百万瓶中,才会出现一个“万元”,如此算来,一年的奖金投入也不过五十余万,但我敢担保,带动的销售,将远远超乎你的想象。”

    “老贾,你不妨,试着把自己想成消费者,当你面对这样一瓶既美观,又美味,还能带来未知财富,最重要是能带来希望的产品,你会购买么?”

    怔怔良久,贾生忽地开口,“我,我会!”双目无神,目光已然失焦。

    的确,他被薛老三的金点子震撼了,陷入了,迷醉了。

    他完全把自己代入成了消费者,绞尽脑汁,他也想象不到面对这样一个完美的产品,他有何理由不掏口袋的。

    其一,调味品,买回去可以食用,且味道鲜美。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若是一招运好,中的大奖,那可是改变命运的壮举,他拒绝不了这儿诱惑,万元户,全国有几个?

    没有接受过彩票时代洗礼的,的确没几个挡得住暴富的诱惑,或多或少都会自动将自己代入那个必定中的万元大奖的幸运儿身上。

    “行了,别胡思乱想了,你老贾就踏踏实实帮我打理蜀香王,只要不动歪心眼,不用十年,我担保你个百万元户的前程!”

    财帛动人心,常人谁能免俗,薛老三看出贾生心中挂碍,出言相警。

    贾生悚然惊醒,胀红脸道,“厂长,我向毛主席保证,我可没动什么歪心眼,方才就是被您说得热血沸腾,想得入神了!”

    说罢,又连连拍桌子,大叫,“绝了,绝了,首长,幸亏您不是做企业的,您要做企业,天下哪还有别的生意人的活头,连这种招数也想得出,有这一招,别说是卖蜀香王,就是卖空瓶子,只怕也得大火!”

    薛老三燃一支烟,丝毫不似贾生这般兴奋,淡然道,“先别急着高兴,还是那句话,做好防伪标识,莫让仿冒者做些假货中奖瓶塞,来咱们这儿换真钱,若真如此,咱便是有座金山也不够折腾的。”

    薛老三很清楚像这种有奖促销,只能图一时,不可能图长久。

    正如贾生所说,照着这个模式,光卖空瓶子,就能卖出去,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

    是以,这只是在钻政策的空子。

    一旦问题凸显,后续政策肯定会跟上,将这个空子给填补住,要不然,这就等于变相私开博彩业了。

    这也是为何健力宝的有奖销售只持续了一段时间,后世的可乐搞有奖活动,也不敢以大而金钱形式出现的根本原因。

    更何况,蜀香王的有奖销售一出,不出意外,必然引起跟风,而跟风的结果,则可以预见,是引起上层的重视,出台法律法规来规范。

    所以,在薛老三看来,蜀香王的有奖销售也就是打这一枪,一枪搂肥了就好,不图长远。

    因此,他很淡然。

    却说,薛老三关于瓶盖防伪的提醒,算是打在了贾生腰眼上。

    他重重一巴掌拍在额头上,瞬间,额间现出道深红的巴掌印,“亏得厂长您提醒啊,我只惦记着在瓶身作文章,浑然忘了瓶口开奖的位置,要是让那些仿冒奸商钻了空子,弄出一堆“万元”的瓶盖,我可就是咱蜀香王的千古罪人啊!您放心,我一定组织专家组,攻克这个技术壁垒,争取不出丝毫纰漏。”

    贾生背后都汗湿了,若非薛老三提醒,他真就忘了这个环节。

    这会儿,定下心来,已然后排不已,接道,“厂长,等成品出来,我亲自送过来,让您检验。”

    “用不着这么麻烦,你们自己定,我又不是防伪专家,你别一惊一乍,弄得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薛老三挥挥手笑道。

    “要的要的,一定要的!”

    说话儿,贾生便站起身来,“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回去开会,组织人马,把这件事儿落到实处!”

    话音未落,人已到了门外。

    …………………………

    今天又是个好天气,湛蓝的天空好似一块巨大的经过精心打磨的蓝宝石,白云朵朵,好似上千上万的绵羊,闲适地在这块蓝宝石上汇聚着,或引吭而歌,或顾影自怜,虽各样姿态,却同样的清纯美丽。

    阳光是斑驳的,照透万物,化出万色。

    时间进入九月,太阳的威力一日弱似一日,蜀中地处盆地,江汉的九月,或许正是暴阳肆掠人间的时节,而蜀中已早见秋意。

    及至今日,温度下降得正是刚刚好,不热微冷,身体弱的着一件体恤,一件薄裤,那尽够了。

    有那身体强壮的,依旧是短裤短袖打扮,倒也干净利索。

    薛老三当然份属那身体强壮之列,可这家伙今日的打扮,却是正式至极,黑色衬衣,宝蓝色西裤,皮带,皮鞋,正式至极。

    因为,今天是薛老三第一次以小家伙家长的身份,参加学校的活动——秋游!

    一株高大的柚子树,枝繁叶茂,绿意葱茏,一颗颗饱满肥大的柚子,如小灯笼一般,挂满树头,珊珊可爱,惜乎如今不是柚子成熟的时节,如若不然,随手摘一颗甜柚,盘膝在树下坐了,临风看山,闲剥静食,清脆的果肉,经过尖锐牙齿的咬合,酸甜的汁液在唇齿间飞溅,顺着舌胎,便流进喉去,那滋味儿绝对比喝任何果汁、饮料都来得过瘾。

    然,薛老三却是喜欢这柚子还未时节,若是柚子成熟,汁甜味美,此处要么是摘者众多,要么是柚实不见,枝叶飘零,哪里会存下这么好的栖身避阳,临高赏景的绝妙宝地。

    他摊开身子,背脊在粗大的柚子树身斜靠了,微眯了眼睛,聆听着风声,静静欣赏着一副色调鲜明、鲜活至极的油彩画卷——正是眼前的景致。

    龙泉小学这次的郊游地,选择真是极好的,薛老三甚至猜想此处是该校的固定郊游所在。

    此刻他栖身的柚子树,是整块场地的最高位置,斜倚树身,薛老三对所在位置的情状,一览无遗。

    这是一块四面高、中间低的草坡,约有十余亩地大小,绿草如茵,简短繁茂,金色的阳光下,这块坡地,碧草如玉,柔软光泽,好似世间最华丽的地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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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玩

    数十青春洋溢的小毛孩们,着了各色衣服,在这绿油油的坡地上,笑语喧天,或踢皮球,或踢毽子,或跳皮筋,或弹着玻璃球,追来逐去,闹得不亦乐乎。

    最有意思的是,好几名早有准备的家长,备齐了渔具,引着自家孩子,卷起裤腿,光了脚丫,在不远处的小溪中,捞鱼摸虾。

    学校选择郊游的时间,正是休息日,孩子们玩得热闹,大人们也忙里偷闲,各自找乐。

    草坡上,散落着一块块鲜艳的床单,或堆着食物、饮品,或摆放了炊具,更多的却是坐上了大人,三五成群,聚集一处,或聊天,或下棋,或打牌,山川共闲,天人同乐,正是一派闲适,宁静。

    远远的笑语欢声传来,好似奏响了一曲交响乐,乐章欢快、深沉,极具感染力,让人不自觉的便把情绪代入进去。

    薛老三很喜欢这般静静靠着,闲观热闹,虽是热闹本身,却不融入热闹,这种感觉有些玄妙。

    眼前的景象很轻易的便勾起了他的回忆,前世的回忆,今生的回忆。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迷迷糊糊,薛老三有些困倦了,柔软的风,和煦的光,青葱的树,淙淙的水,无处不在的花香,草香,令他那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松懈了。

    眼见着薛老三迷瞪着双眼,便要睡过去,忽地,心中一颤,睫毛一跳,左手条件反射一般,伸了起来。

    一只飞来的皮球,准准落入他手。

    “嗨,大家伙。你真没劲,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玩的地方,你竟然躲在这里睡觉。太没劲了。快,跟我去踢皮球!”

    小家伙不惧初秋。身着一套白色的阿迪达斯的短装运动服,脚下一双秀气的新百伦减震跑鞋,一身装扮新潮可爱,红苹果一般的小脸蛋顶着精致的小分头。乌漆漆的眼睛好似最明亮的星星,不停地闪啊闪,脚下如雪球似的小白温顺地趴在她脚边,整个人如森林深处走出的精灵,沐浴在阳光中,冲薛老三笑得灿烂而得意。

    的确,小家伙有理由兴奋。这是她读书以来,第一次郊游,而且是和这么多玩伴,一起入山而游。真个是天大地大,任我最大,她欢快地快没边儿了。

    从昨天放学开始,小家伙便为此次的郊游折腾开了,方踏进家门,便冲回房间,给薛老三摇了电话,催促着薛老三快些回来。

    薛老三耗他不过,只好归家,小家伙逮着了正主,二话不说,便拽着他往百货商场去。

    彼时,薛老三方弄明白状况,就问了,“你这烦人精,家里一堆零嘴儿,还不够你吃,整天就记得吃,也不怕变大肥猪!”

    的确,论零嘴儿,小人儿大概领先同龄儿童一个世纪,她的零嘴儿五花八门,精致珍贵,便是薛老三也有许多叫不出名堂,都是小妮子从海外遴选后,寄送与她的。

    如此,要去郊游,别家小孩要准备吃喝,小烦人精哪里还用得着去买什么零嘴儿。

    熟料,小家伙却是振振有词,“大家伙,你真土气,是郊游诶,老师都说了,要培养我们的动手能力,和家长的配合能力,明天中午,咱们要作大杂烩火锅,每个人都得准备材料呢,哼,比学习,我是第一,做家务,我肯定也比他们厉害,他们像我这个年纪,谁会烧饭做菜,我连四喜丸子这么复杂的菜都会做呢。”

    薛老三无力吐槽她这般以人功为己功的毛病,知道再僵持下去,结果也是一样,索性不多说废话,便发动了机车,载着她奔了商场,牛羊肉各买了一块,各色调料也备下一份,小锅铲,小案板也自不少。

    说来,薛老三对小家伙近乎有求必应的宠溺,也和薛家早先的实际情况有着必然联系。

    小家伙自幼无父无母,一直以来,薛老三几乎同时扮演着父亲和母亲的角色,这个父母的角色,或许也在小晚和小意心中,但绝对无有小家伙这般深刻。

    是以,每每小烦人精痴缠时,薛老三便不自觉父爱泛滥,便有不想应承时,一想着早逝的父母,自然有求必应。

    薛老三再是聪明,可这种合乎人性的感情,自也和常人一般,普通单亲家庭,独父独母也是希望通过加倍疼爱子女,来弥补缺失的关爱。

    好在薛家门风极好,哥哥姐姐俱是极好的榜样,小家伙一路成长,虽然傲娇、刁蛮,却本性纯良,小心思极有正义感,这也是薛老三最为庆幸的地方。

    有这番因果,便是再忙,薛老三也得抽出时间,来陪她玩耍。

    原本,他忙里偷闲,撇下一堆公务不问,专来陪小家伙郊游,本也是打着希望一家人外出松快松快。

    偏偏苏美人履职的市一中,是重点中学,课业繁重,苏美人同时兼领几个班的科目,其中便有那高三的,而高三面临着高考的冲刺,哪里有什么假日,连带着苏美人也不得空闲。

    本来,薛老三还撺掇自家老婆请假来着,奈何苏美人责任心极重,便说,自己新来上班,哪里便好请假,干着薛老三来陪小家伙,并预祝郊游愉快!

    于是,此番郊游,便只薛老三来陪小人儿。

    却说,小家伙拿球搅了薛老三好梦,召唤薛老三陪她踢球,可薛大老爷如何对这小童的玩意,有丁点兴趣,“瞎闹,我多大了,还玩皮球,跟你的小伙伴们耍去吧,你这小丫头,尽会古灵精怪!”说着,便将皮球扔了过去。

    小家伙蹦蹦跳跳将球稳住,“哼,就会找借口,玩游戏,跟大人小人有什么关系,那小孩吃饭,怎么大人也吃饭呢?甭找借口,三哥都读高中了,还玩皮球呢,他还偷偷跟我说,他将来的理想是成为国家足球运动员,为国争光!”

    薛老三原本笑吟吟地看她小嘴叭嗒,白话个不停,可陡然听到小意的理想,差点儿没一头载倒在地,赶忙站起身来,“得得,我陪你踢行了吧,记得告诉你三哥,就说我说的,要他好好念书,别想着旁的歪门邪道!”

    说话儿,薛老三便站起身来,随他到了靠近溪流的草坡上。

    小家伙将皮球,在脚底下踩了,拍手冲四周正各自玩耍的小毛孩们喊道,“快来,快来,我大哥来陪咱们踢球了,我大哥可厉害了,保管你们踢什么球,我大哥都能接住。”

    小家伙清脆的嗓音,立时传遍全场。

    她虽是新加入龙泉中学的,可随着薛老三宦海漂泊,转学对她而言,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便养成了她大气、活泼的性子。

    兼之,在苏美人的教导下,她学习日渐出色,再加上,平素在校园,虽不刻意显摆,然吃穿用度,远超普通学生,且又生得好看、可爱,不自觉便能成为小玩伴的中心。

    她这一声喊出,立时便吸引了十来个小毛孩蹿到近前。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小小校园也不例外,有江湖就有纷争。

    “薛适,尽吹牛,再会踢球的人,也不可能把咱们所有的皮球都接住,骗谁呢。”

    说话的是个戴眼睛的小胖子,两颊的小肥肉垂得几快掉落下来。

    “肉墩儿,再敢瞎说,小心我揍你!”

    说着,小人儿很有大姐范儿的挥了挥小拳头。

    那小胖子似乎吃过小家伙的亏,瞪了她一眼,不敢再找茬儿,却大声道,“有球的都去,都去扔,我要看看薛适的大哥有多厉害,能接得住这么多皮球,去扔的人,明天我请他吃冰激凌!”

    小胖子的号召力似乎不怎么样,初始叫唤半天,也没人动弹,待得“冰激凌”这大杀器放出,有球的众毛孩才一窝蜂冲了过来。

    “好好,人越来越好,大哥加油,加油,让他们知道我的厉害!”

    在小家伙心里,大哥的就是自己的,自然也包括大哥的本事。

    “我喊一二三,一起扔,砸他个……嗯,砸他。”

    小胖子本想说砸他个满脸花,瞅见小家伙神色不善,只好临时改口。

    “一二三,扔!”

    小胖子话音方落,十数个皮球尽数朝薛老三抛来。

    静立场间、看着一众毛孩闹腾半晌的薛老三,终于动了,十几个皮球,投掷的劲力不一,角度不一,或扔得重了,或力道不够,扔得太近,常人要一下子接住十多个皮球,无异于天方夜谭,然,薛老三却非常人。

    他暗自运劲,拍出掌风,一招无形有意的揽雀尾使出,所有的皮球同时受了气流激荡,齐齐朝他飞来。

    他双手交叠,轻轻在每个皮球上用力,立时,十数个皮球尽数高飞,没多会儿,便有两个皮球落下,被薛老三双手接住,再度上抛,刚抛上去,立时又有两个皮球落下,他再度接住抛飞,如是往复,所有的皮球被他操控得有如一条长龙,龙头在他左手,龙尾在他右手,一众十数个皮球,在他双手之间,化出一道高高的拱形球门。

第一百四十九章 温情

    的确,要同时接住十多个皮球,本是不可能的,但薛老三可以利用皮球抛飞高度不同,下落时间便不相同的原理,来人为的制造时间差。

    再加上,他手速无敌,要完成操控,自然不难。

    其中道理说来简单,寻常的民间艺人玩三碗接龙,便是如此。

    然,薛老三接的是皮球,且是十几个皮球接龙,其中难度,较之民间艺人,真不可以道里计!

    却说,薛老三乍露神技,一干小毛孩简直看呆了。

    小家伙最是得意,猛地拍巴掌,跳脚叫好,只觉世上再也没有人比大哥更厉害的了,有了这个厉害的大哥,她自然就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威风的小朋友了。

    她这一叫好,一帮毛孩陡然惊醒,霎那间,哗啦啦的掌声,好似暴雨一般,这帮毛孩何曾见过这等奇景。

    先前启衅的小胖子也瞧得呆了,张大了嘴巴,口里的棒棒糖什么时候滑落的,都不知晓。

    薛向施展神技,不过为了博孩子们一笑,转了几秒,便即收手,远处的大人们方听到这边动静儿,循声看来时,十几个皮球失了支撑,正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陪着小家伙嬉闹一阵,薛老三便又寻了个清净地儿躺了,看了一阵蓝天白云,小家伙不知又从哪里溜了过来,手里拎着个小方枕和一方卡通毛毯,先前因游戏弄得脏兮兮的小手,也洗得干干净净。

    到得近前,小人儿将小毛毯紧挨着薛老三铺了,伸个懒腰,“哎呀,累死了。我得歇会儿。”

    说着,便也在毛毯上躺了,还学了薛老三模样,左脚踏在地上。右脚交叠在左腿上。摇摇晃晃,惬意得不行。

    躺了一会儿。不知小人儿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乌漆漆的眼珠子在眶里骨碌碌一转,便伸手去抓薛老三枕在脑下的双手。

    “干嘛,睡就好好睡。我可是没劲儿了。”

    薛老三横了他一眼,生怕她又起了玩性,逼迫自己随她折腾。

    小家伙却不答话,只握着他胳膊,小手用力扯拽0。

    薛老三叹口气,只好松了脑袋,任由他抓手。顺着她的力气走,倒要看她到底有出什么幺蛾子。

    小家伙将他的胳膊展开,紧挨着小方枕放了,小手紧紧攥着大手。便再不动弹。

    如此一来,她便好像睡在薛向怀中一般。

    见小家伙这般模样,薛老三不禁莞尔,心中涌起一阵温暖。

    犹记得小时候,这个小妹妹简直将他当作了肉枕头。

    然,自她和苏美人成婚以来,他好像便再没陪过这个小妹妹睡觉,细细算来,已有数年光景了。

    一来,他有了老婆,不是独身,虽然当时小人儿还小,他也好让小妹再来挤被窝。

    二来,小晚也交代过小人儿,有了大嫂,就不许赖大哥床了,小家伙倒是极听这个二姐的话。

    再后来,小人儿年纪渐长,便是得空,薛老三也不好给她陪夜了。

    却说,小家伙在他怀里躺了,小脸儿朝内侧了,压在小方枕上,静静不动,初始,小心思有些不安,怕人家说她都读初一了,还要大哥抱。

    可躺了一会儿,听见薛向平稳的呼吸声,感触到那轻轻拍着自己小手的大手,心中竟是无比的安宁。

    半空的红太阳,也似乎被这对小兄妹的浓浓温情所感动,渐渐西斜,留下温暖但不炽热的空间。

    温润的空气,弥漫着泥土的芬芳,三两只白鸽展翅高飞,在天空点缀着安详。

    薛老三静静地拥了小人儿躺了,嘴里哼着熟悉的安眠区,像是又回到了七八年前,每夜费尽心力,哄她入睡,伴她安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的确,就在薛老三,小家伙两兄妹享受着脉脉温情的时刻,殊不知他们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这淙淙溪水,盈盈绿坡,缓缓斜阳之间,薛老三英俊挺拔,小家伙俏丽可爱,两人就这般静静地躺着,不知觉间,传递着一种亲情的感动,自是引人注目。

    本来,今次郊游,到来的尽是家长和孩子,同样的身份,自有同样的感受。

    不多时,便有许多人向薛老三那边投去目光,更有家长朝那边按动快门。

    一大一小两兄妹就这么躺了,不知过去多久,忽地,一道女声传来,“薛适同学,还不到午睡时间噢,快醒醒。”

    声音传来,薛老三和小家伙双双坐了起来,循声看去,来人二十七八,面目娟秀,身材姣好,扎着马尾,显得干净利落,脖间围了一条天蓝色的方巾,斜斜打着精致的蝴蝶结,彰显着知性魅力。

    来人薛老三认识,正是龙泉初中的教导主任,姓李,挺年轻活泛的基层干部,也是此次龙泉初中郊游的带队领导。

    先前,薛老三便瞧见她在好几个男性家长间,笑谈来往,游刃有余。

    “李老师好,我没睡觉,跟我大哥说悄悄话呢,您和我大哥聊,我跟同学捡柴禾去了。”

    说着,小家伙便溜了开去。

    小人儿千好万好,独独在老师面前极放不开,可谓畏老师如虎,薛老三也不知道她何时落下的这毛病。

    不过也好,小家伙有个怕的人,正好弥补了宽松的家庭气氛。

    “你好,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呢。”

    李老师率先伸出手来。

    平素,她是不屑于和男士握手的,哪怕对方主动伸手,若非上级领导,她也绝不会抬手。

    今次,她却破例了。

    的确,眼前的这个男人值得她破例。

    先前,还在远处时,他便觉得眼前这男人气宇不凡。

    此刻,行到近前,细细打量,简直怦然心跳!

    “天底下竟还有长得这么英俊,不,明艳的男人!”

    李老师心中惊叹!

    说来,薛老三今天的打扮,确实有些精心的意思。

    无非是,要以小家伙家长的身份,参加学校的活动,平素在市委常委会都随便着装的薛市长,终于慎重起来,一番拾掇,打扮得是得体了,平素遮掩得极好的形象便显露出来了。

    “您好,李老师,我是薛适的大哥,也是她的家长。”

    薛老三赶忙伸出手去,说话间,用上了敬称。

    此刻,他就是寻常的家长,不管地位再高,面对自家孩子的老师时,依旧极是尊重。

    哪里知道,他伸出手来,人家李老师反而没了动作,一双眼睛只怔怔盯着他。

    “李老师,您好!”

    薛老三心中苦笑,加重语气,又打了声招呼。

    他知晓因为修习国术的原因,他的身材,骨骼,外貌皆朝着最优的形体比率去了,尤其是国术大成后,容貌虽未大变,但在原来的基础上,五官精致、和谐已极,咋一看,如最优秀的雕塑师的精美作品。

    李老师这种情况,他非是头一次遇到,并不会多想。

    这声招呼,薛老三使了暗劲,聚声成线,直直震动李老师耳膜。

    “啊,你好你好!”

    李老师猛然惊醒,接过薛老三大手,摇晃不停,“不好意思,方才猛地想到一个问题,想得走神了。”

    “没关系,没关系!”薛老三摆摆手,借势抽出了被李老师攥得极紧的大手。

    察觉到薛老三的刻意,李老师俊脸飞红,心中大骂自己不要脸,怎么就不能自持,嘴上却转移话题道,“对了,薛适家长,我来找您,是想跟您商量个事儿,情况是这样的,薛适同学虽是转学生,但转到我们学校不过半个月,在各方面表现都很突出,尤其是学习成绩,前天的摸底考试,她领先我们全年级第二名多达二十几分。”

    “要知道,我们龙泉初中是市重点初中,在全省也是小有名气,薛适同学能以转学生的身份,迅速占领年纪第一,教研组的老师们都是很好奇的。所以,我就想请您到我们学校去做个先进性报告,传授传授您教育孩子的良好方法,也给其他家长做个榜样!”

    “做报告?您可找错人了,我哪会做什么报告啊!”

    他倒是没说错,这家伙净听报告了,做报告还真不会,即便要做,那也指示秘书科的同志们捣鼓出文件,他照本宣科。

    “您就别谦虚了,看您文质彬彬,肯定也是从事脑力工作的吧,不知道在哪里高就?”

    说话儿,李老师轻轻撩了撩鬓角的发梢,做出个妩媚动人的动作。

    薛老三道,“我在政府部门上班,我是真不会做什么报道,小适的教育,多是她大嫂在负责。”

    “大嫂?他结婚了?”

    李老师心中莫名一颤。

    有此感觉,倒非是她对薛老三生出了什么不可自拔的情愫,无非是动物的本能反应。

    就像寻常男子,见着惊艳脱俗的女郎,不自觉便心生爱慕,时刻想多看上几眼,然,听说这美丽女郎有了婚配,心中自也会生出怅然之情。

    李老师只是一颤,立时恢复了镇定,笑道,“看来您爱人一定是个出色的教育家!”

第一百五十章 薛向新政

    “过奖,过奖,不过,她倒也是从事教育工作的,是市一中的英语教师!”

    薛老三不愿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干脆将皮球踢给了苏美人。

    “难怪了,那您方便让您爱人来参加这个报告会么?”

    遐思一去,李老师立时把精力集中到了工作上。

    “没问题,她是教育界人士,相信很乐意和贵校交流!”

    薛老三赶紧应承下来,接道,“李老师,您去忙吧,那边好像有玩扑克的,我过去观战。”

    说着,不待李老师出言,薛老三便自顾自去了。

    他实在不愿面对这位李老师,一者气氛尴尬,二者,不知怎的,他总能从这个女人脖间的方巾上,看到那个飘然远去女子的身影。

    西北坡的大槐树下,正有四人围坐在摊开的白色床单上,玩着扑克。

    薛老三本无意观战,但为避开那位李老师,这个借口既然吐出口来,自要履行。

    他便行到老槐不远处,静静坐了,假意观战。

    四人玩的是升级,两两结成站队作战,此番牌戏,在家时,也是小家伙、苏美人的最爱。

    薛老三无心牌局,便待静坐片刻,便挪换个地方,哪里知晓,稍稍坐了会儿,他倒舍不得移位了。

    “马局,您今儿手气,真是旺得没法儿说啊,我算是跟着您沾老了光了。”

    说话的是个四眼瘦子,边说边洗牌收钱,脸上堆满了笑容。

    牌局玩得不消,四眼瘦子一把牌,便收了四元,照此推算。输赢极有可能上百。

    而以如今这个时代的生活和工薪水平,上百元输赢的牌局,已算得上大赌了。

    不过,薛老三清楚。龙泉中学是重点中学。里面的学生大多是出自公职人员家庭,若在后世。少不得要被冠之以贵族学校之名。

    换句话说,这些学生家长都是社会上的偏上流阶层,相聚一处,又要面子。又好较劲儿,拿出半拉月工资博一把牌戏,也算正常。

    当然,薛老三关注的绝非是牌局多大,引起他兴趣的是几人的对话。

    听了一会儿,他已然将四人的身份差不多摸清楚了。

    四眼瘦子似乎是哪个食品厂的销售科长,虽是不入流的小官。却架不住油水丰厚,在四人中,职位最低,却能融入圈子。便足以说明其人的能量。

    被他唤作“马局”的,乃是宝丰区财政局的副局长,在四人中职位最是煊赫。

    四眼瘦子左手的白面胖子,是宝丰区税务局行政科科长,右手的红脸中年,是宝丰区人民法院审判庭主任审判员。

    四人官阶都不高,可以说算是刚刚迈进官场的门槛。

    但正是这些人们,占据着官场中的最大部分,而从他们处收获的信息,有时候比薛老三做多少调研,听多少报告,更能精准的反应一地的政治问题和民生问题。

    却说,四眼瘦子方溜须完马局长,白面胖子便道,“那是,孙科你这回的光沾得大了,马局如今是鸿运当头,马上就要正位咱宝丰区财政局一号呢,没得说,今晚我做东,给马局庆升!”

    白面胖子话音方落,四眼瘦子和红脸中年,脸上各自现出惊容,的确,马局长要转正的消息,他们是一点儿风声也没听到,惊讶罢,皆抬眼朝马局长看去。

    马局长矜持地摆摆手,“别听老刘的小道消息,八字还没一撇呢,上面正在研究讨论,打牌打牌,难得闲暇,谈这些没根的作甚!”

    在座皆是明眼人,“研究讨论”四字一出,谁都知晓马局长转正之事,怕是八九不离十了,当下,又是一连串的恭贺声。

    马局长客气几句,道,“兄弟也的确是运气,恰逢薛市长新政,市里要求整顿干部队伍,要不然哪里轮得着我出头!”

    原来这位马局长的上司,也就是宝丰区财政局原局长,也是在薛老三开始大规模动干部时,被裁撤下来的,也正因此,马局长才有了出头的时机。

    只是薛老三没想到,这帮人竟然把他掌握大权后的一系列作为,改称“薛市长新政”。

    他莞尔之余,仔细想来,自打自己执掌德江以来,刷新吏治,整顿经济,裁撤空员,也的确有些革旧布新的意思。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话题很快就彻底转到了“薛市长新政”上了,而且还越讨论越热闹。

    “要我说,咱们德江就似个久染沉疴的病人,这个病人靠周书记、孔市长这样的老中医,已然是没救了,还得让薛市长这种年轻、有冲劲、有魄力的领导来,才能以大决心横扫弊病,医治德江!”

    “马局说的,我绝对赞同,要说,旁人我绝对信不过能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但咱们那位薛市长,简直就是为了惊天动地而生的,要不然哪有咱们德江今天的地改市,上次听我在银山行署办工作的堂哥说,银山的领导怄气时曾拍桌子说过,银山没成功地改市,比德江少的不过是个薛向!”

    “还是新政好,以前混日子虽然舒坦,可陈腐之气实在太重,整个办公环境就明显不对,自打新政以来,各单位无不是裁汰老弱病庸,薛市长说得不错,宁可花钱白养这帮人,也绝不能让办事效率降下去,以前我们小小一个科室,就挤了十来号人,新政之后,人员精简了一半,办事效率却提高了十倍不止,以前一件事儿,虽分十个人做,可人人推诿扯皮,生怕自己做得多了,现在好了,责任到人,各有己任,怎么能不快捷!”

    “陈科说得办事效率加速了,这点我绝对赞同,我有个表弟,前段时间去民政局办结婚手续,那叫一个困难,反反复复弄了四五天,还没个结果,弄得我弟媳妇恼了,跟我表弟大吵一架,险些闹掰了,新政一出台,我就给表弟去了电话,要他马上去办,果不其然,五天的事儿,五分钟就给办了!”

    “………………”

    听着这帮人掰扯,薛老三脸上不禁露出笑来,的确,爱听好话,好戴高帽,便是关老爷这武圣人都难免俗,更何况他薛老三。

    再说,马屁的最高境界,便是润物细无声。

    此时,马局长四位并非知晓他薛老三身份,更见得这番赞叹的真实性,却暗合了这润物细无声。

    如此一来,薛老三收获的成就感,简直要满格了。

    又听一会儿,薛老三站起身来,没奈何,听好话也好似吃肉,太多了,都不适应。

    不成想,他方起身,便听那马局长道,“喂,小伙子,帮我撑一把,我上个大的,他娘的,早跟堂客说了,这天气还不得大寒,过了两天的东西吃不得,偏不听,早上一准儿给老子吃的是前天的包子,我这肚子闹腾得呀,得去解决个大的。”

    说着,便捂了肚子惶急去了,地上数十块钱也未收。

    顺手帮个忙,薛老三也不矫情,便过来在马局长的位子坐了,开始抓牌。

    其实,他对玩牌本就没多少心思,不过是小家伙有此爱好,他才偶然掺和两把,也多是利用本领,哄她高兴。

    今次,纯粹是偶遇,也不争输赢,薛老三便收了本事,不刻意的记牌、做牌,像个普通玩家一般抓牌,打牌。

    运气不错,和那四眼瘦子配合一把,最后连对抄底,一家伙翻了三百多分,另外两家一人开出十五元。

    恰好,马局长折回,笑道,“我这运气,真个是没话说了,随便找个‘挑土的’,就能大杀四方!”

    薛老三站起身来,马局长客气两句,让他接着玩儿,被薛老三推辞了,马局长从地上拿起张大团结,塞给薛向,“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从不让人白帮忙,拿去买烟抽!”

    说罢,便又自顾自抓起扑克,开始洗牌。

    薛老三摇头笑笑,也懒得跟他为这十块钱推来让去,便将钱入兜,正要离开,忽听喇叭声喊道,“同学们,家长们,咱们要继续出发啦,相信大家也都饿了,到翠微亭,开始准备午餐!”

    喇叭声方落,满坡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来。

    此次郊游的核心,便在聚餐上,各位毛孩大包小包,带了不少食材和厨具,正是为了在聚餐时,露上一手。

    兼之疯玩了半晌,小毛孩们的确也都饿了,正巴不得好开锅做饭呢。

    翠鸟亭,距离绿坡不远,沿着曲曲折折的山路,孩子们玩玩闹闹,观山看鸟,四十余分钟的山路,倒也不嫌漫长。

    方到得地方,薛老三心中便忍不住喝了声彩。

    亭子和他预想中的木制八角亭,完全不一样,甚至不是人工雕琢的,而是一块巨大的山崖,自然地呈亭状生长,一块残碑竖在路旁,碑上隐隐可见“翠微”二字,想来这便是翠微亭得名的原由。

    初始,薛老三还不明白,缘何聚餐要选在这翠微亭,待看见翠微亭上的巨型石锅,便明白了。

    石锅倒非是天然的,明显有人工雕琢的痕迹,石锅下有红泥垒砌而成的巨型火炉,正方便小毛孩们先前拾得的枯柴投注其中,以作薪火,不过样貌甚新,像是新建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抢锅

    “同学们,可不要小看这口石锅噢,这是政府特意为咱们郊游,定点准备的,同学们要好好学习,将来成为栋梁之材,做社会主义事业的接班人……”

    带队老师,指着石锅,做起了先进性教育工作。

    听了这番讲解,薛老三这才明白,原来,这石锅的来历跟他也还有一定的关系。

    这还是他拿下教委主政张国政,点名批评了教委,教委神经紧绷,展开自查自纠之余,也出台了各种针对学生的福利。

    只是,薛老三没想到,这帮人竟连制作郊游石锅的法子,都能想到,实在让他叹为观止。

    薛老三哪里知晓,他这番雷霆下去,整个教委惊恐至极,变着法儿的想做出成绩,奈何经费有限,唯独只有在边边角角上打主意,才有了郊游石锅这惠而不费的创意。

    试想,此翠微亭被指为学生的定点郊游场所,石锅的利用率定然发挥到最大,在安排老师对这石锅来历进行讲解,让学生们生出感悟,体味共和国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简直就绝妙的政绩工程。

    见了这番光景,薛老三也不得不感叹自己那帮聪明属下的牛叉到极点的大脑。

    “好了,各位同学,各位家长,可以拿出你们带来的食材,开始午餐的准备工作了。”

    老师的吩咐声方落,小家伙便扯着背着大包小包、状若苦力的薛老三道,“走,我们去切肉,那边有井水,快去抢位子!”

    说话儿,便不由分所地拖着薛老三朝西面的密林去了。

    他们这边方离去。随行而来的厨工,便拾掇起石锅来,先用水洗净,吩咐几个自告奋勇作了烧火工的男同学。将早先拾捡好的柴禾投注炉中。用茅草引燃。

    厨工先将锅洗净,又兑入清水烧沸。复将沸水倒了。

    周遭有男同学不解,便问何故,厨工答说,消毒。涮锅,保证卫生安全。

    洗净的锅重新架上燃烧正烈的火炉,转瞬,锅底残留的水渍便被火舌舔干,厨工拿出个麻酱瓶,开封,从中掏出一堆白汪汪的固体。

    不待孩子们发问。固体入锅迅速液化,转瞬,惊人的油脂香味传来。

    “是猪油,我最爱吃猪油拌饭了!”

    先前的眼镜小胖子跳脚喊道。

    大半瓶凝固猪油入锅。迅速液化,蹦蹦蹦,锅里很快就炸响了油花,唬得几个孩子赶忙避开。

    厨工笑笑,又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包袱,布展开来,露出一堆佐料,八角,茴香,花椒,蒜瓣,切片的老姜,成堆的各式辣椒。

    厨工将这些佐料次第入锅,接着,便飞速翻炒,没多会儿,一股引人口水的奇香便在林中弥漫开来,待得蒜瓣炒作金黄,厨工拎起一桶早背好的山泉水,便朝锅中兑去。

    如此,一个香喷喷的火锅汤底,便宣告完成,就等着孩子们偏好的五花八门的食材入锅,再佐以食盐,蜀香王等调味料,一锅百家乱炖便制作完成。

    “好香啊,原以为今儿中午,肯定要委屈肚皮,看来是要大快朵颐了。”

    马局长笑道。

    “是啊,我家小子背着两斤筒子骨呢,费了我不少肉票,心疼着呢,不过,就冲这锅汤底,到没白瞎我那两斤筒子骨。”

    四眼瘦子接腔道。

    此刻,先前围坐玩牌的四人,正聚集在石锅不远处,看厨工操作。

    此次郊游,他们皆是夫妻出动,这会儿老婆领着孩子去准备食材了,他们自然落得清闲。

    砰,砰,忽地林间传来两声枪响了,霎那,所有人神经都紧绷起来,齐齐朝石锅汇聚而去,更有小孩吓得哭了起来。

    小家伙倒是兴奋,丢了小菜刀,便呼唤着小白,朝前冲去。

    她电影看多了,听见枪响,以为准是来了坏人,有小白傍身,降伏坏人还不简单,没准儿,她薛适同学能成为擒拿罪犯的小英雄呢。

    薛老三也不拦她,知晓准时进山林打猎的闲汉,这年月,《动物保护法》尚未出台,进山大野味的闲汉极多。

    更何况,即便真有坏人,有小白护佑,也尽够了。

    他自顾自抓起小家伙丢下的小菜刀,在手掌位置,挽几个刀花,霎时,一块肥牛肉,便片片解体,薄如蝉翼,成了最佳的涮锅菜。

    却说,薛老三独自片肉的当口,石锅不远处的树林,钻出三个人来,皆背着猎枪,打扮甚至体面,其中一个年轻些的手上还提着山鸡、野兔,点点血迹滴在草窠上,显是新猎的。

    “我说呢,老远就香得冲鼻子,原来根子在这儿呢,运气真好,出林就遇到香锅,配咱们这新猎的野味,岂不是绝了!”

    说话的是站在中间位置的大汉,神情彪悍,左眉位置一条狭长的疤痕,面目甚至凶恶。

    他话音未落,紧挨着他靠站的运动装青年便大咧咧迎上前来,朗声道,“这香锅是小朋友们野营用的吧,我们先征用了,这里是五十块钱,算是补偿,你们换个地儿用餐吧!”

    说话儿,那青年掏出五张大团结,凭空伸了,似等人来取。

    三人神态自如,虽未出恶语,但居高临下的姿态,任谁都瞧得分明。

    可场间家长俱是颇有身份的人物,如何受得了这个,更兼人群聚集,胆量极大,对面三人背着枪支,虽不像是好惹的,可众人汇聚,自也不会害怕。

    立时,场间尽是喝斥之声,言辞皆是指责这三人狗眼看人低,蛮横无礼。

    挨了喝骂,运动装青年也不生气,朗声道,“谁是负责的领导,出来说话!”

    他这一声喊出,在场众人差不多都听出意思来了,来人肯定有官面上的背景,弄不好是哪个大干部的随员。

    念头到此,喝骂声立时便小了不少。

    李老师连忙小跑着迎了上去,“我们是龙泉中学的,来这里郊游,我是校方此次郊游的负责人,李秀芹!”

    运动装青年没想到草丛堆里竟生出朵小百花,怔了怔,先不答话,却伸出手来。

    李老师本不耐伸手,忽地看见那人上衣荷包半露的铭牌,心头大震,连忙伸出手去,“您是区委领导?”

    运动装青年吃了一惊,朝自己胸口看了看,知道是这玩意儿泄露了身份,“知道了也好,李老师,配合一下,有接待任务,让孩子们先挪挪地儿,要不让孩子们先去别地儿转转也成,我们有个把小时,应该就差不多了。”

    “这个,这个……”

    李老师确实为难了,这次随队而来的孩子足有四十多,算上家长百来号人,要是只有孩子,倒好办了,可这些家长可不是好惹的。

    “秀芹同志,要顾全大局啊,出了什么问题,我担着,曾局长那里我会打招呼的!”

    说着,运动装青年干脆掏出了铭牌,亮在了李老师面前。

    铭牌上,运动装青年那宝丰区区委办公室副主任的身份,狠狠晃了下李老师的眼睛,她虽是校领导,却根本就不入流,但基本官场知识还是有的,知晓眼前这个青年必定是区委哪个大领导的心腹。

    “好吧,我去试试!”

    强权之下,哪有公理,更何况,这个年代,一般人都极有政治觉悟,运动装青年都提了是接待工作,算是政治任务,肯定是领导还有要事,李老师又怎能不应?

    李老师按照运动装青年的意思,委婉解释了情况,然,一众家长仍旧不能接受,

    霎时,场面乱糟糟,沸腾成一团。

    先前玩牌的四眼瘦子道,“这小子他妈的是谁啊,怎么这么骄狂,他们三个叫老子们上百人让位,岂有此理嘛!”

    “这还用说,肯定是区里领导的秘术,除了这些秘术党,还有何人。”

    白面胖子呸了一口,抬脚将烟头踏灭。

    红脸中年接茬儿道,“这些秘术党狗仗人势,最是可恶,我敢说一大半领导,坏事都坏在这秘术身上。”

    三人正讨论的热闹,四眼瘦子忽觉有些不对味,像是少了些什么,忽地,他回过味儿来,向来性格四海,爱说爱笑的马局长不知哪儿去了,回头看时,不知何时,马局长竟然钻进了人堆,低了头,不知道在数蚂蚁,还是看蛐蛐。

    “马局,马局,这边,这边!”

    四眼瘦子大声喊道,有这么个体面朋友,他很是乐意炫耀。

    哪里知道,迎来的却是马局长欲要喷火的目光。

    四眼瘦子,哪里知晓马局长隐在人堆,本为避祸,四眼瘦子这一喊,岂非坏了他隐匿的好事?

    四眼瘦子挨了瞪眼,正暗自尴尬,白脸胖子拍拍他肩膀,安慰道,“还瞧不出来,咱们马局认识那家伙,生怕触那人的霉头,故意玩儿藏猫猫呢。”

    怕什么还就来什么,马局长真暗求马克思保佑,运动装青年的喊声便已传来,“马局,马局,老马,马友仁同志,这边,这边!”

    马局长暗里狠狠骂娘一句,却也只好硬起头皮,堆出笑脸,行了过去。

    “巧了,马局,赶紧帮个场子!”

    运动装青年拍拍马局肩膀,接道,“这个面子你得给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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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王座介绍:
岭表长风咽夕阳,涛声磨洗旧刀枪。
江山如画犹无奈,只与英雄做战场。
这是一个风起云涌的大变革时代,英雄辈出,龙蛇并起。
且看薛向如何把握天机,聚会风云,一步步登上那红色江山的至高王座。
江山万里,我主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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