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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黑灯夏火     问剑txt下载     问剑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七十一章 车厢

    在虞国全境铺遍灵气网络的设想,还有太多问题需要解决。比如符板的制作成本,安全隐患,灵气线缆的传导效率等等。

    李昂与何繁霜聊着符学内容,列车缓缓开动,站台的嘈杂人声向后方退去,窗外天色逐渐被夜幕笼罩。

    和万家灯火的长安不同,郊外的夜晚几乎看不见一丝光亮,只有荒野上偶尔闪过的火把——那是为在铁路旁巡逻的差人所设置的照明灯。

    哐啷,哐啷。

    火车车轮碾过铁轨接缝的声音,响亮而规律。距离长安还有一个多时辰的车程,何繁霜拿出纸笔,绘制符箓图案,

    有些困倦的李昂起身,拿上茶杯,走出隔间。

    在他的建议下,列车车厢各项功能设计得都很齐全。车厢之间通过自动挂钩相连,车窗是全封闭的,无法开启,车厢前后有热水器,利用列车锅炉的蒸汽来供热,另外还有用上了抽水马桶、分男女的单人洗手间。

    李昂所在的车厢,位于列车末尾。由于往来于长安洛阳两地的显贵太多,列车往往会在夜间行驶时,加上一节。这节车厢相比于前排,也更幽静,有多余空间设置双人,或者四人的封闭隔间。

    车厢走道中空无一人,两侧隔间的门框上放置着照明用的油灯。

    李昂拿着茶杯走到车厢末尾,在水龙头处打了点热水,随后站在车厢门后,透过窗户凝望漆黑旷野。

    回想起来,自己已经改变了虞国太多。防疟,病坊,药材,飞机航模,以及现在的铁路。

    朝廷已经将兴修铁道,定为百年国策,

    而在铁路沿线,无数家新兴工坊,正在如火如荼建造着——所有人都在期盼引进苏冯的灵气机。

    五十年,甚至二十年后,整个虞国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沙沙——

    正当他凝视着镜子中自己的时候,体内墨丝发出极其轻微的响声,沿着骨膜舒展延伸,向着皮肤表面钻去。

    李昂面不改色,用力攥紧拳头,依靠意志,再一次将墨丝强行压制了回去。

    又来了...

    自从七夕异变之后,墨丝的躁动一波接着一波,

    很可能与自己境界达到听雨境高阶有关。

    山长常年不知所踪,通过禁书寻找墨丝来源的计划又进行得不顺利,李昂只能竭力维持着体内平衡。

    “喂,你看了今天的洛阳小报么?”

    “没看,怎么了?”

    洗手间方向传来两个少年的轻快交谈声,貌似是洛阳显贵的家眷。

    “上面转载了周国报刊对咱们这条铁路的评论文章。嘿嘿,朝廷只用了三个月不到的功夫,就建成六百里铁路,每天运送数以十万斤的物资,周国人都要吓死了,一边在报刊上说虞国铁路虚假宣传,不足为惧,一边紧锣密鼓地筹备修建自己的铁道。”

    “他们能建成?”

    “单纯的铁路估计能建,这东西就是枕木加上铁轨。他们同样有修士,没什么门槛。至于灵气机车...我前几天偷偷听阿耶、叔伯他们闲聊,他们都比较担心学宫,毕竟那里有不少来自周国的博士。”

    “你是说学宫走漏情报?”

    “不好说,不过我听到他们讨论什么灵气机,什么神煞云箓。那好像是很古老的符学,周国如果知道原理,未必不能在几年内仿造出来。”

    “那朝廷...”

    “只能见招拆招呗,反正历来都是这么回事。我们有什么好东西,周国荆国就跟在后面有样学样。总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脚下的这条铁道,死过人哦。”

    “呃?你是指...”

    “不是修造铁道的劳工。这次开山碎石、跨河搭桥之类的大工程,基本都有修士帮忙。各州府劳工没有死伤,为此陛下还大大夸奖了一番。我是说,死了很多山匪路霸。”

    “山匪?”

    “哼哼,别看长安洛阳的官道,修造得那么开阔,两地之间的广袤山林间,可一点都不缺少盗匪。这些人很谨慎,只针对过往的、没有背景的商贾旅人劫掠,得手一次,就躲进深山寨子里,逃避追捕。

    以往嘛,各州府和他们都有潜在默契,井水不犯河水,他们也不敢做的太过分,犯下骇人听闻的大案。

    但这次不同,铁轨用的都是上等钢材,造价昂贵,万一少了一两根,机车甚至有脱轨风险。因此朝廷就派了镇抚司,趁着修造铁路的功夫,将六百里山林犁了个遍。”

    “犁?”

    “清扫所有山贼寨子。妇孺还好,有的能被送回老家。而犯过罪的,不管年老年幼,验明正身后,直接处以极刑,连流放琼州的机会都没有。

    顺便将尸首挂在铁道两侧的火把架子上——以此警告所有窃贼,不要打列车铁轨的注意。

    嘿,要论狠,那还是长安人狠。

    六百里啊,列车试运的前几天,每走一里,都能看见架子上被食腐鸟啄食的尸骸,后来实在有碍观瞻,才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听说前段时间,车上还有旅客,在睡梦中感觉到死去的山贼冤魂,用手掌抚摸自己的脸庞,在耳畔凄厉惨叫。

    像这样,呜呜呜哇哇哇哇啊!

    少年的声音突然抬高一截,吓了同伴一跳,

    二人嬉笑打闹着,来到洗手池前洗手,这才注意到车厢门后默默站立着的李昂。

    二人都是洛阳勋贵子弟,少不了察言观色的本事,看到李昂身上装饰,就隐隐猜到他可能是长安学宫弟子,立刻闭上嘴巴,恭敬地点了点头,端正姿态迈步离去——

    他们还想以后能考进学宫,不想在未来的学长面前留下不好印象。

    李昂望着和自己考进学宫时相同年纪的二人的背影,不由得莞尔一笑,抿了口温热茶水。转身走回隔间。

    何繁霜还在绘制符板图案,画着画着打了个哈欠。

    李昂问道:“要不你睡会儿?到长安了我叫你。”

    何繁霜摇了摇头,淡淡道:“难得有灵感,多画一会儿...嗯?”

    她眉头微皱,望向漆黑窗外,

    李昂也察觉到什么,正要放下茶杯的手掌微微凝滞。

    哐啷,哐啷。

    车轮碾过铁轨接缝的间隔,逐渐延长,

    车厢正在缓缓减速。

    但窗外,依旧漆黑如墨,看不见半点标志着站台的火光。

第三百七十二章 孤零

    “车停了?”

    李昂俯身靠近车窗。窗外漆黑一片,寂静无声。

    不对劲。灵气机车的车站,全都设置在临近城镇的站点处,到了夜晚必然灯火通明。

    而行驶规范也要求驾驶员,不得在荒郊野岭停车。

    “出故障了么?”

    何繁霜放下画笔,站起身来,“我记得如果因为故障,被迫停靠,应该很快会有人到各个车厢通知才对。”

    “我去看看吧。”

    李昂收回视线,转身走出隔间。

    由于担心墨丝突然失控,这次去洛阳,他仍然让墨丝分身待在长安城东的山洞之中。并且也没派遣墨丝昆虫跟随车辆,因此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走道中的油灯忽明忽暗,李昂径直来到车厢门前,衣袖中甩出数根念丝,刺入门缝。

    他深度参与了灵气机车的改进计划,非常清楚车辆的各个细节,比如车厢门里埋藏着警报符箓,一有人破坏车门,便会发出尖锐警报。

    念丝一路延伸,轻巧避开埋藏得极好的警报符,伸入锁芯当中,一提一拉,将门锁开启。

    咔啦。

    李昂拉开车厢门,冰冷夜风呼啸着扑面而来。

    走道中悬挂的油灯,散发出的弧形光亮太过微弱,只能勉强看清车厢下方的铺着碎石的铁轨。再远处,便是茫茫无际的杂草、灌木、山林。

    “...”

    李昂目光一凝,旷野被黑暗笼罩,这本不算什么,但车厢前方,竟然也黑黢黢一片,看不到斑点光亮。

    难道...

    他沿着踏板走下车厢,虚掩上车门,踩着满地碎石,来到车厢前方。

    空空荡荡。

    列车与其余所有车厢,全都不知所踪,

    只剩下这节画着【第十九车】字样的末尾车厢,以及车厢前部,那孤零零的车钩。

    被抛下了,或者说,被留住了。

    此时,车厢中的乘客们也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

    走道两侧的一扇扇隔间门开启,不少拖家带口的乘客探头探脑,低声交谈。

    “怎么回事?”

    “列车怎么停了?”

    “列车长呢?”

    零碎低语声响起,

    何繁霜眉头微皱,将画纸折叠,夹进书本,走出隔间,踏过走道。

    此时,李昂也重新登上车厢,朝何繁霜摇了摇头,轻声道:“前面车厢不见了。”

    “意外?”

    “事件。”

    李昂没有说“异变”这两个字,而是拿出一根怪模怪样的铁棒。

    何繁霜问道:“这是?”

    “钩提销,固定车钩用的。”

    李昂说道:“一开始苏冯博士他们用的插销式车钩,在我的建议下换成了分离式车钩,效率更高,强度更大。”

    分离式车钩,也就是异界记忆中的詹式车钩。

    当两个车钩相互靠近时,钩舌会受到撞击,发生转动,令里面的钩帖自动落下,将车钩牢牢锁住——有点像是人的两只手掌,牢牢握住彼此。

    而如果想要分开,只需要提起车钩上面的钩提销,便能让车钩脱离。

    “有什么东西在列车行驶过程中,拉开了钩提销,把我们丢在这里。”

    李昂平和说道:“有可能是魔教,也有可能是别的什么东西。”

    “我来通知学宫。”

    何繁霜立刻从腰带上解下一块藏在玉佩里的长方形镂空铜片,将灵气倾注进其中,试图联络学宫。

    嗡——

    铜片震颤良久,始终得不到回应。

    李昂默默看着何繁霜的尝试,他已经联络不上长安城东的墨丝分身,再一次与其余墨丝断开联结。

    上次遇到这种情况,还是在伽蓝宗...

    李昂能够肯定,自己以及这整车的人,已经被卷入了某种异变。心底不由得长长一叹。

    为什么总是遇到这种事情,伽蓝宗那次时,七夕节那次也是。

    异变之间会相互吸引的规则,要不要这么灵验啊?

    吐槽之余,他也在急速思索。

    会是谁干的?

    昭冥?不,不太可能,山长失踪这么久,连灵气机车这么重大的事情都没有回来主持,

    从祭酒陈丹丘等人的态度来看,很可能是在天下各地,寻觅昭冥线索,甚至在追猎昭冥众人。

    此处距离长安,不过一百多公里,

    昭冥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再对自己下手。

    魔教或者前隋宗门余孽?他们有什么动机?学宫现在如日中天,如果列车发生意外,必然会引起学宫的强烈反击,撕毁以往默契。

    被长安洛阳铁路影响到既得利益的什么势力?

    亦或者,与车上某人有仇的谁谁...

    李昂心思急转,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他望着走道中那些惴惴不安的乘客,仔细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

    “发生什么事了?”

    熟悉的声音从车尾传来,一个穿着款式相似学宫服饰的身影,走出隔间,看见车头处的李昂与何繁霜,一挑眉梢。

    “裴静?”

    李昂有些惊诧地看着这位同学,“你怎么在这?”

    “去洛阳接我弟弟回长安。”

    裴静稍侧过身,显出他身后牵着他的手,穿着华贵锦衣,表情怯生生的六七岁小孩,“在报上看到你们去丽正学宫交流,没想到会坐同一节车厢回来。”

    他顿了一下,看到了李昂手中的钩提销,目光微凝,当即蹲下身,对他弟弟说了几句,

    便将后者交给同一隔间的几名裴家护卫,自己迈步穿过车道,来到李昂前方,低声问道:“有人动了手脚,把这节车厢留在这?”

    “而且联络不上学宫。”

    何繁霜轻轻摇了摇手中的铜片,她的功课成绩遥遥领先,早就超过了三心二意的李昂,夺回了年级第一。监学部也很看好她,给她配发了昂贵的通讯铜片。

    裴静没说什么,从腰带上解下一枚印章,将灵气注入其中——显然是裴家自己的通讯设备。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将印章收起,“我家也联系不上,有人阻绝了灵气通讯。”

    “夜晚会有列车员在各车厢巡逻,按照常规章程,他们应该能在一刻钟之内发现这节车厢失踪,马上派人来找。”

    李昂说道:“车上还有其他修士么?我这里还有一些警报符...”

    嘟嘟咚咚哐啷——

    没有任何征兆,极为嘈杂喧哗的鼓乐声突然从远方传来。

    三人脸色微变,齐齐望向车厢门外。

    但见,极远处,一支披红挂彩、锣鼓喧天的迎亲队伍,沿着铁轨缓缓走来。

第三百七十三章 新郎

    鼓乐声嘈杂响亮,在旷野上空回荡,并且越来越近。

    迎亲队伍由百余名男子组成,每个人都面带微笑,穿着彩色服饰,有的敲锣打鼓,有的举着火把。

    火光影影绰绰,借着微弱光亮,李昂与裴静能隐约看见迎亲队伍中间,是一名骑着马,穿着红衫单衣、白内裙、黑长靴的新郎官。

    绛公服。

    李昂与裴静对视一眼,心底下沉。

    绛公服即暗红色的公服,通常为品级较低官员所穿,

    虞律规定,平民百姓结婚时,都能够穿比自己真正品级高一些的礼服,即“摄盛”,以此表明官府鼓励婚配的态度。

    由于“摄盛”习俗,绛公服在民间是最普遍的新郎礼服。

    只不过新郎官身上这件,似乎有些不太讲究——上面有鸾衔长绶的图案。

    “迎亲队伍?”

    视力没那么好的何繁霜这才看清,勾动手指,令右手手腕处的符盘弹出一张符箓,攥在掌心。

    来者不善。

    虽然虞国民间有着入夜迎亲的风俗,但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是铁路沿线,没可能有普通人经过。

    车厢中的旅客们,也听到了那吵死人不偿命的鼓乐声,慌乱地挤进了走道,七嘴八舌议论询问。

    “各位稍安勿躁!”

    裴静立刻转身,朗声道:“在下是学宫载乾三年学子裴静,家父是虞国尚书左仆射。这二位都是我在学宫的同学。现在这节车厢稍微遭遇了点麻烦。

    还请各位回到各自隔间,反锁隔间门,拉下车窗窗帘,敲响昊天铃。

    无论听到什么响动,无论听到窗外,或者门外有什么声音,都不要打开房门,或者拉上窗帘!

    我们会保护各位。”

    能在夜晚坐进第十九节豪华车厢的旅客,往往非富即贵,自然知道一些关于异变的传闻,并且能辨认得出三人装饰确实属于学宫。

    而尚书左仆射,加上裴这个姓氏,也足够有说服力。

    走道中的慌乱声音骤然一滞,乘客们迟疑着回到各自隔间,按照裴静的吩咐行事。

    “四郎?”

    裴家的护卫们,抱着裴静那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弟弟,穿过走道,走上前来。

    “你们带着七郎,也进隔间。”

    裴静语速飞快对护卫们说道:“布置好警戒符箓,等下就算听到我的声音,也不要开门。”

    说罢,他又看向护卫们后方一个穿着锦衣的老叟,对他凝重道:“万老,你留下来帮我。”

    “嗯。”

    被称为万老的老者缓缓点了点头,他似乎是裴静家派来保护他的随员,周身没有半点灵气波动,就像个富家翁——除了十指有厚厚一层老茧,手背上满是老旧伤痕。

    李昂奇怪之余又没那么诧异,距离学术交流过去半年时间,裴静也跟上了李昂与何繁霜的脚步,堪堪来到听雨境高阶。

    这个等级还需要护卫,那就只能是巡云境的修士——烛霄境不可能。裴静又没确定要继承整个家业。

    似乎是会意错了李昂的细微表情,裴静解释道:“七郎是我同父同母的兄弟,常年放在洛阳的外公外婆家,近期展现出修行天赋,遂让我带回长安。”

    何繁霜眯着眼睛道:“天觉者?”

    “嗯。”

    裴静点头。

    那些年纪幼小、明明没有展开任何系统性修炼,却能够凭借冥冥天赋,影响天地灵气者,即为天觉。

    如果说普通人修炼,需要像挖掘水库一样,发掘气海潜力,

    那么天觉者的气海,很大程度上是先天就已经开发好了的。在修行初期的速度,远比普通人要快。

    上古时期,天觉者层出不穷,在两晋时达到顶峰,但随着“纯血”世家渐渐消失,天觉者的出现频率越来越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实例了。

    裴家能出这么一个,还真是罕见。

    李昂瞥了眼关上的房门,没有再说什么,现在并不是谈论这个的时机。

    “四位?”

    一位穿着朴素袍衫的中年男子,走近过来,手中拿着一块腰牌,“在下是镇抚司都畿道判官,孙新知,是此次列车随行的列车员之一。”

    列车员?

    李昂扫了眼中年男子手中腰牌,上面的图案纹路没有问题,是镇抚司凭证。

    裴静皱眉问道:“刚才怎么不说?”

    孙新知解释道:“方才在下尚不知晓事件状况,担忧异变另有缘由...”

    鼓乐声与迎亲队伍越来越近,打断了孙新知话语,

    双方距离,只剩两百余步。

    能清楚看见迎亲队伍中间,那位新郎官的模样。

    长相英俊,嘴角带笑,脸上像是涂抹了太多脂粉一般,呈现出滑腻腻的质感。

    “不能让他们再靠近了。”

    李昂当即说道。来者不善,他们又不能挪走这节自重就有二十多吨的车厢,还得考虑里面的乘客,以及暗中还有没有其他敌人正在窥视。

    必须想办法拦下对方。

    李昂走下车厢,朝着天空高抬右臂。

    咻——

    右手手腕处,许久未能出场的机巧弩重见天日,

    机扩重重回弹,朝迎亲队伍上空射出一支包裹着符箓的弩箭。

    轰隆!

    符箓在半空中自行启动,形成浑圆火球,声势浩大之余,还掀起激荡气流。

    迎亲队伍遭到气流吹刮,衣服烈烈作响,却没有一人停下脚步,所有人整齐划一地向着车厢方向进发。

    咻——

    又是一发符箓箭矢在迎亲队伍上方绽放爆裂,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这些人就像没有察觉到巨光巨响、没有感觉到死亡威胁一般,自顾自地走着,不断缩短双方距离。

    “我来吧。”

    何繁霜两指夹住一张土化符箓,将其甩入风中。

    铁道中使用了与皇宫城墙类似的材料,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抗术法效果,因此何繁霜的目标并非铁轨,而是铁轨旁边的泥地。

    土化符落在地上,周围土壤立刻融化成泥浆,

    李昂瞬间会意,释放念力,驱动泥浆覆盖铁道表面,堆积成一道斜向上的土坡,构成道路,

    绕过他们所在的车厢,直接连接到后方铁轨。

    然而,迎亲队伍踏过了倾斜土坡,无视新砌好的新道路,径直朝着车厢走来。

第三百七十四章 迎亲

    “我们走。”

    被裴静尊称为万老的锦衣老者,思索片刻后迅速说道:“阴人借道,避让为上。”

    镇抚司判官孙新知,刚想问往哪走,

    就看到万老双掌合十,锦衣衣摆烈烈作响。

    磅礴灵力以他的瘦削身形为中心,向着周遭蔓延扩散,传播至车厢的每个角落。

    “起!”

    万老爆喝一声,额头青筋微微暴起,竟然以雄浑念力硬生生托起了整节车厢,要将车厢搬出轨道。

    车厢地板向上倾斜,墙上挂着的油灯也随之摇晃,将温热灯油洒在地上。

    走道两侧的隔间中响起了乘客们的尖叫惊呼,从小接受的抵御异类的常识教育,让他们更加努力地摇晃昊天铃,驱逐恶祟。

    好强的念力...

    李昂后退半步,避开万老周身因为释放念力,而产生的阵阵不适感。

    搬动重物不算什么,即便李昂自己,在墨丝加持下,也能用身躯力量撼动这节车厢。

    但因为压强等于压力除以受力面积的缘故,如果换他来举,必然会对车厢本身造成伤害,不能像万老这么举重若轻,还不伤害乘客。

    车厢一点一点脱离轨道,逐渐悬浮在铁轨上方,向着旁边森林挪去。

    沙!

    突然间,铁轨下方的一条条枕木中,钻出了无数双惨白手臂,死死拽住车轮与底盘,

    将刚要脱离的车厢,硬生生拽了回来,砸在铁轨上。

    轰隆!

    沉重的冲击力量,直接令铁轨扭曲变形,

    也让车厢本身剧烈震颤,木质地板与木门连绵断裂,玻璃车窗更是直接碎裂了大半,令冰冷夜风灌了进来。

    乘客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车头五人来不及反应,便看到方才还在两百余步开外的迎亲队伍,如鬼魅般不断闪烁,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五十步,

    每次眨眼,多达百人的迎亲队伍都会闪现接近,直至停在了车厢前方十几步处。

    鼓乐声渐渐停歇,

    披红挂彩的男子们,脸上挂着极为整齐划一、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笑容,手中火把的火光正随风摇晃。

    裴静单手结成剑诀,腰侧沧海剑蓄势待发,

    何繁霜眯着双眼,掌心虚握数张符箓,

    镇抚司判官孙新知,将手掌伸入怀中,随时准备掏出什么东西。

    双方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就这么在夜风中凝视着对方,静止不动,如同死人。

    或者,可以去掉“如同”这两个字。

    李昂面无表情地凝望着迎亲队伍,这群人的笑容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身上的红色衣服,过于轻薄劣质了一些,像是纸扎,

    最关键的是,他们的胸口毫无起伏,没有一个有在呼吸...

    车厢中,由于车门破损,一些乘客察觉到动静,下意识地探出脑袋,看见了眼前一幕。

    所有人脸色吓得煞白,哭丧着脸缩回隔间内,拼命摇晃昊天铃,

    然而毫无用处——真正诡祟的异类,根本无惧这稀疏铃声。

    被迎亲队伍簇拥在中间、穿着绛公服的新郎,咧嘴一笑,朗声喊道:“贼来须打,客来须看。报道姑嫂,出来相看!”

    车头五人脸色微变,绛公服新郎所说的,可不是什么山贼切口,

    而是正经的,迎亲对诗!

    就跟七夕节芙蓉园那场婚礼上,信修枢机念的长诗一样,都属于传统习俗,世人皆知。

    民间娶亲,新郎带着迎亲队伍,明火执仗,来到女方家门前,大喊:“贼来须打,客来须看。报道姑嫂,出来相看!”

    而女方的亲属,也要对“不审何方贵客,侵夜得至门停?本是何方君子,何处英才?精神磊朗,因何到来?”

    双方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将对诗念完,

    男方表明身世、地位、能力,对女方的爱慕,

    女方表明矜持庄重,这才能够将迎亲程序进行下去。

    在李昂看来,这既是陋习,又不算陋习。

    从社会角度上来说,复杂繁琐的婚礼程序,对男女双方都是负担。能够在生产力并不发达的环境中,保障婚姻的稳定性,减小离婚概率——再结一次婚实在太累太麻烦了。

    而从更深远的角度来说,这么一套传承自上古的迎亲程序,似乎也能像昊天钟、昊天铃一样,在某种程度上保护新婚夫妇,免遭邪祟窥视。

    至于眼下,

    这支鬼魅般的迎亲队伍,则用这种方式,表明他们压根不是正好在铁轨上偶遇,

    就是奔着这节车厢来的。

    李昂与裴静、万老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谁也没有开口。

    别看这前来迎亲的百人,死气沉沉,没有任何灵气波动,看上去对于五名修士毫无威胁,

    学宫和镇抚司有太多太多的案例证明,异类不讲道理,

    也不会遵循修行界中,巡云境大于听雨境,听雨境大于身藏境的诸多“规则”。

    异类的力量,就是规则。

    见五人沉默以对,绛公服新郎仍然保持微笑,继续说道:“本是长安君子,赤县名家。故来参谒,聊作荣华。姑嫂如下,体内如何?”

    李昂等人脸色再变,

    在正常的迎亲对诗中,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在介绍新郎是长安人,

    而是假托有长安户口,吹嘘男方家境优渥,和女方亲属们套近乎。

    对方,直接跳过了对诗当中,应该由女方亲属询问的“不审何方贵客,侵夜得至门停?”这一句,强行推动迎亲对诗。

    裴静只觉毛骨悚然,寒流从脊背淌过全身,脑海中不由闪过学宫异类学博士张谅,在课堂上讲过的话语——

    “许多你们以为寻常的、不值一提民风民俗,都是千百年来,人们为了抵抗无孔不入的异类妖魔,而总结出的经验。背后堆满了因蔑视妖魔,而产生的怪异死法的无数污血。”

    怎么办?

    还没等他扭头望向其余人,绛公服新郎再次开口,以极快语速,迅速说道:“下走无才,得至高门。皆蒙所问,不胜战陈...”

    “闻君高语,故来相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这些话语的意思,无非是再三表明爱意,恳请女方亲属,请求高抬贵手,让新郎能见一见新娘。

    五人非常清楚,

    当对诗念完之时,便是新郎见到新娘,迎亲成功之刻!

    新郎和整支迎亲队伍都是死人、死物,被他们接走的新娘,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裴静心思飞快转动,一边继续着沧海剑剑意,时刻准备翻脸,一边拼命思索学宫中教授过的民俗学、异类学内容,寻找生路。

    在异类学中,

    新娘,可不一定是指某一个婚约尚待履行的女子,也可能是指一个概念...

    比如,全车人的性命。

其三百七十五章 君下

    不能再犹豫了。

    裴静眼眸中闪过一丝狠厉,手指剑诀缓缓划动,腰侧剑鞘中的沧海剑默默积蓄剑意,气机锁定了前方的绛公服新郎。

    迎亲对诗很像一种仪式,一旦仪式完成,发生什么都不好说,

    孙新知、万老、何繁霜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气机齐齐锁定住了绛公服新郎。

    盲目攻击一个不知底细、种类,很可能要比己方更加强大的异类,是绝对的作死行为。

    以学宫教导的处理方式,这个时候应该撤退到安全地方,躲藏并观察,

    必要时甚至需要牺牲他人,来获取情报,弄清楚异类的“规则”是什么。

    但无论是身为学宫弟子、自觉有义务救助虞国百姓的何繁霜。

    还是亲弟弟就在车厢中坐着的裴静,

    亦或者身为镇抚司判官的孙新知,

    都不可能连尝试都不尝试,直接放弃抵抗,丢下满车人先行逃离。

    “并是国中窈窕,明解书章。有疑即问,怎惜时光...”

    绛公服新郎仿佛没有感觉到敌意一般,依旧坐在马背上,保持微笑。

    正当他话音落下,准备开口,而裴静等人即将攻击之时,

    李昂前踏一步,朗声道:“立客难发谴,展褥铺锦床——”

    这句话是对诗中的下一句,是女方家属对男方的客套之语,

    李昂声音洪亮,双眼死死盯住绛公服新郎。

    对方,闭上了嘴巴,微笑着聆听着对诗。

    有效!

    裴静与万老对视一眼,心底一震之余,瞬间明白了李昂的做法。

    异类的行动,往往遵循某种规则,

    对方开口自顾自念诵迎亲对诗,是在己方没有回答的情况下,

    如果己方也跟着念诵迎亲对诗,配合仪式,那么就能拖住对方!

    李昂心底松了一口气,立刻拉长声音,放大字与字之间的间隔,“请——君——”

    迎亲的流程格外复杂,这首诗的一问一答还要持续很久,

    李昂见绛公服新郎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反应,

    立刻放宽心,抑扬顿挫地念着“君”字,迟迟不肯收尾,并转过头,朝何繁霜用力摆了摆手。

    “李昂暂时把他们拖住了。”

    何繁霜会意,轻声道:“把人撤走,趁现在。”

    万老沉默转身,再次释放念力,暴力开启走道两侧所有房门,将所有人移了出来。

    并从衣袖中,射出十数根念线,

    蜿蜒急速地穿过所有乘客周身的衣服,将他们如同糖葫芦一般串联起来。

    乘客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尖叫哭泣个不停,还以为万老要害他们性命。

    “别哭了!继续摇手上的昊天铃,不准停!”

    一名裴家的护卫,将裴七郎护在身后,厉声喝止乘客乱糟糟的哭声,

    另一人则冲到列车末尾,一脚踹出,将本就因撞击而松松垮垮的后车门远远踹飞出去,自己跳下列车,踩在铁轨中间的碎石地上。

    列车车轮依旧被无数双苍白手臂牢牢抓住,好消息是那些手臂似乎没有进一步动作,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眼看李昂还在摇头晃脑地念着迎亲对诗,拖延时间,

    万老深吸了一口气,身形轻飘而起,飞过列车走道,托举着如同糖葫芦一般的乘客们,准备飞离车厢。

    “嗯?!”

    就在万老即将带着所有乘客,以及裴七郎飞离此处之际,

    他却看见那个先行跳下车的裴家护卫,身形颤抖战栗,脸上源源不断沁出冷汗,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恐怖诡异的东西一般,表情扭曲变形。

    “嗬嗬——”

    裴家护卫的喉咙中发出艰难喘息声,

    在众人惊惧目光中,他的衣服迅速变色,

    竟然从灰褐袍衫,变成了暗红色绛公服,上面绣着鸾衔长绶的图案。

    他身下凭空出现一匹死气沉沉、没有呼吸的高头大马,

    而他的脸,也在急速变化,变得和那位新郎——油头粉面,长相英俊,嘴角带笑。

    就这么站在铁轨中间,微笑看着万老。周身没有一丝一毫灵气波动。

    ?!

    万老瞬间止住向前飞行的动作,下方那些被他拖着走的乘客们,受到惯性作用,变成了滚地葫芦,撞在车厢墙上、地上,连声痛呼。

    这一撞,也中断了他们手中的昊天铃声,

    最靠近车厢出口的几名乘客,衣角颜色立刻开始飞快变化,向着暗红色转换。

    万老哪敢停留,迅速释放念力,将众人拖离列车出口,并以念力捡起满地昊天铃,继续摇个不停。

    迎亲队伍,不想放他们离开!

    万老表情几度变化,那个变化为第二个新郎的护卫,是裴家家仆——世家大族的家仆可不是什么没有人权的低贱下人,

    其父母,祖父母,乃至再往前的几代,都是裴家亲信。

    所有家庭成员也均依附着河东裴氏这颗参天大树,忠诚无可置疑,从小开始就磨炼筋骨,学习武艺,以保护裴家为天职。

    哪怕放眼整个虞国所有军队,这些护卫都算得上百战悍卒,身上软甲,手中符刀,

    周身血气足以屏退低阶邪祟。

    然而这样的人,居然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便死于非命,

    甚至万老都没看清死亡的过程。

    “新娘!”

    镇抚司判官孙新知疾声道:“迎亲仪式的主人公很可能是哪一位新娘,你们有谁认识他?”

    孙新知伸手指向列车前方那个微笑着的新郎官,眼神扫过车厢走道中的所有乘客,观察着他们每个人的细微表情,试图从中找寻线索。

    结果让他失望了,

    乘客们看到新郎的表情,只有恐惧,没有那种突然看到熟人面孔的惊惧疑惑。所有人都没能认出新郎的身份。

    “君——下——”

    车头处的李昂,还在拉长声音,尽力拖延。他的气息很足,一时半会不担心换气问题,

    但他也注意到了,每当他将字与字之间的间隔,拖得太长时,

    车厢前方的新郎便会动弹下嘴唇,试图挣脱规则束缚,强行念对诗的下一句。

    也就是说,并不能无限拖延时间,熬到天亮。

    而按照迎亲规则,当女方家属念完“请君下马来,缓缓便商量”这句诗时,

    新郎官便有资格从马上走下,打开宅门,寻找新娘。

第三百七十六章 纸人

    怎么办?

    裴静攥紧汗津津的手掌,心脏砰砰跳跃直欲炸出胸膛。

    他身为河东裴氏嫡子,也曾跟着族中长辈去捕猎过异类,甚至去过无尽海外海,远远看见过那些平时生活在万丈深渊中、偶尔浮出水面的深海巨兽。

    但,那些异类给他的感觉,远远没有眼前这支死气沉沉的迎亲队伍,来得诡异惊悚。

    “没有办法了。”

    孙新知深吸了一口气,踏步上前,走向走道中一个依偎在父母怀抱中的十六、七岁少女。

    “你要干什么?!”

    裴静猛地反应过来,伸手拦住孙新知。

    “婚约!”

    孙新知沉声道:“裴小郎君,这姑娘我认识,是洛阳永丰坊做丝绸生意的张家的女儿,今年刚刚与人订婚,过两年嫁出去。

    这支迎亲队伍是来迎亲的,不交给他们一个新娘,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什...”

    裴静扭头看了眼神色恐慌的少女,她父母正慌乱地将她护在身后。

    裴静感到无比荒谬,朝孙新知难以置信道:“先牺牲虞国百姓,这就是你们镇抚司的作风?”

    孙新知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低声喝道:“如果有其他办法,难道会我愿意这么做吗?

    裴四郎,你也是学宫子弟,应该清楚要对付异类不可能不付出代价。

    死自己人,死其他人,几百年来镇抚司一直都是这样。”

    “你...”

    裴静还欲再说,孙新知却抢先道:“我孙家四代为镇抚司效力,我的两名兄长都死于异类手中,连尸骨都未能取回,只能在祖坟再立两座衣冠冢。

    你们大可以指责镇抚司残忍、没有人性,

    但你们能够坦然指责,全建立在镇抚司如堤坝一般,为虞国拦住妖魔的基础上。”

    说罢,他重重一甩裴静手臂,强行从那对中年夫妇手中拽过了少女,不顾对方挣扎哭泣,将她拉向车头。

    也许是孙新知的举动,触发了异类规则,列车前方那位新郎脸上笑容更加明显,竟从怀中拿出了一块红颜色的大方布。

    这块布名为“蔽膝”,是蒙在新娘头上、防止他人看到新娘脸庞用的,某种意义上就是所谓的红盖头。

    新郎拿出了蔽膝,意味着他愿意接受这位新娘...

    何繁霜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刚要迈出一步,

    万老抢先爆喝一声,“够了!”

    他喝止住孙新知的动作,“还有机会,你们想想,按照迎亲仪式,男方刚进门时会遭遇什么?”

    遭遇...

    孙新知愣了一下,拉住少女的手掌不由得一松。

    按照迎亲仪式,新郎下马后,会推门走进女方家中,女方亲属则能够趁此机会,大喊“女婿是妇家狗,打杀无问”,佯装殴打新郎,而新郎则不能还手。

    李昂听到他们想出办法,心底松了口气,继续在车头拉长声音念着对诗,“下——马——来。”

    “你先放手。”

    万老让孙新知将那位止不住哭声的少女放开,自己站到走道中间,瘦削手掌从蹀躞腰带上解下一根根藏匿好的念针,攥在手中,“成败在此一举。”

    夜风料峭冷冽,铁轨两侧与夜幕融为一体的密林,随着寒风摇晃。

    “好—好—便—商—量。”

    当“量”字话音落地的瞬间,车头车尾两位新郎,齐齐从马上走下,

    而万老也朝着列车前后,甩出无数根念针。

    那些穿着红衣的迎亲汉子们,哼都没哼一声,便被念针贯穿脑门,整个身躯“砰”地一声,炸成干枯的碎纸片。

    裴静的飞剑,何繁霜的符纸,孙新知的术法,紧随其后,跟着念针向前急掠,撕碎了无数纸人。

    李昂也趁此机会释放念力,轰击着前方纸人,并继续拉上声音,念诵“女婿是妇家狗,打杀无问”这句。

    车头车尾的两位新郎,身形飘忽不定,如同不连贯的照片一般,竟然真的在躲闪他们的攻击,没有尝试还手。

    数息过后,原本百余名的迎亲纸人,全部被清扫一空,地上到处都是红色纸屑。

    但两位新郎,却总能避开几名修士的攻击。

    “打——杀——无——”

    久攻不下,李昂只能拉长音调,然而时限已至。

    两名新郎的身形,瞬间停止闪烁,两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他们威胁最大的万老与李昂。

    万老身躯一颤,只觉一股寒流直透心脾,

    他下意识望向脚下,却看见自己双脚所穿的靴子,其样式、颜色正在飞快变化,从青靴,变为黑靴。

    乃至裤腿,也在向着红色转变。

    “嗬嗬——”

    万老瞪着眼睛剧烈喘息,倾尽全力释放念力,将自己双脚从膝盖处硬生生掰断。

    咔嚓!

    鲜血四溅,洒在周围乘客们的脸上身上,引起更加激烈的惊恐叫声,那个先前被孙新知拉出来的少女抹了把脸上血污,直接晕了过去。

    但...

    万老的转变仍在继续,瘦削身形变得挺拔高大,苍老脸庞上的皱纹飞快消退,整个人悬浮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万老?”

    裴静只觉头皮阵阵发麻,轻声开口询问。

    万老陡然睁开双眼,脸庞变为了新郎模样,微笑着开口道:“今宵织女降人间,对镜匀妆计已闲;自有夭桃花菡面,不须脂粉污容颜...”

    他的断腿身躯向下降落,衔接上了立在原地的双腿,看不出一丝伤痕。

    不止是他,加上车头车尾,三名新郎同时开口,齐声念诵下一段迎亲对诗——《催妆诗》。

    这在迎亲仪式中意味着,新郎已经见到了新娘,下一步,就是将她接走。

    “昊天在上...”

    孙新知面露绝望,喃喃自语。

    对方仅仅只是看上一眼,万老便被转化为了纸人新郎...

    “你怎么样了?”

    《催妆诗》很长,何繁霜闪至李昂身前,一边快速询问,一边书写符箓,贴在李昂胸口,试图压制转化。

    李昂身躯微颤,双耳耳鸣强烈,根本听不见何繁霜在说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站在原地,身上服饰的颜色不断流转,甚至于双脚肌肉都在扭曲抽搐,逐渐失去控制,变得像干枯纸张一般。

    纸新郎的诅咒,沿着双脚一路向上延伸,所到之处,身体失去控制。

    裴家护卫与万老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再这么下去,自己必死无疑。

    内心深处苦笑一声,李昂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放开了墨丝限制。

    嗡!

    被压制了数月之久的墨丝,陡然苏醒,迅速沿着李昂身躯穿行,以更加凶猛的姿态,贯穿骨骼、肌肉、血管。

    然后,迎头撞上了纸人诅咒。

第三百七十七章 婚约

    李昂双脚如同数根一般牢牢扎在原地,纸新郎的诅咒与墨丝在他体内抗衡对峙,产生针扎一般的密集刺痛。

    让他动弹不得。

    “这东西至少是二级异类,仅凭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抗衡。”

    孙新知疾声道,“幸好它还严格遵循着规则,不举行完迎亲仪式不会动手。该做出取舍了。”

    万老身为河东裴氏的巡云境修士,连底牌都没用尽,仅仅只是被看了一眼,便遭到同化,比死了还惨。

    裴静脸色几度变化,悬停在身侧的沧海剑喷吐着剑芒,显现着他的杂乱心绪。

    怎么办?

    他苦思冥想回忆着可能存在的生路,纸人新郎恪守着迎亲规则,在女方亲属假意殴打环节的时候,真的没有还手,是等到环节结束后,才突然暴起,杀死的万老。

    接下来的仪式中,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环节?

    “别犹豫了!”

    孙新知沉声喝道:“想想你的家人!”

    裴静沿着他的目光看去,刚好看见被护卫抱在怀中的、自己同父同母的亲弟。

    裴七郎年纪幼小,懵懂无知,只知道周围人陷入了危险当中,而一直对他很好的万爷爷也变成了死气沉沉的纸人,不由得嚎啕大哭,

    气海中本能逸散出的灵力,引得散落在走道中的玻璃碎片轻微震颤。

    裴七郎是灵脉觉醒远远早于常人的天觉者,即便放眼整个学宫,二三十年也未必能看到一例。

    但他的年纪实在太小,对于眼下处境毫无帮助。

    三位纸人新郎的念诵声还在继续,见裴静犹豫不决,孙新知紧咬牙关,不顾乘客的阻拦,将那个洛阳少女从地上拽了起来。

    “孙判官,求求你,我不想死,求求你——”

    少女哭得梨花带雨,

    她的父母也拼死阻拦,死命抱住孙新知手脚,嚎叫道:“孙判官,你别带走她,你把我们带走吧,求求你了。”

    “放手!”

    孙新知身躯一震,荡飞了少女的父母,双眼通红道:“她不走,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踏。

    何繁霜迈出半步,拦在孙新知前方。

    “你也要拦我?”

    孙新知咬牙道:“学宫弟子就像是温室里的花朵,你们老师难道没有教过你们吗?面对异类,只有糟糕,和更糟糕两种选项。

    想要谁也不伤害、谁也不受伤,几乎不可能...”

    “不,”

    何繁霜冷冷道:“我只是提醒你,一个新娘,不够。”

    “嗯?”

    孙新知愣了一下,转头望去,却看见由裴家护卫转化而来的新郎,与万老转化而来的新郎,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

    他们微笑看着自己,在念诵迎亲诗的同时,手中同样举着“蔽膝”红布。

    “这...”

    孙新知脊背一凉,三块蔽膝,意味着...

    “需要三位新娘。”

    孙新知艰涩开口,环顾走道。

    现在是深夜,乘坐列车前往长安的乘客,大多是拖家带口。所有旅客中附和年龄、尚未成亲的女子,只有两人。

    不够...

    孙新知内心被绝望笼罩,脸上表情几度变化,再次运转起气海。

    何繁霜皱眉冷声道:“你要做什么?”

    “杀人。”

    孙新知咬牙道:“既然未婚女子只有两人,那就只能杀死车中的一个丈夫,让其妻子变成可婚配的寡妇。”

    裴静不敢置信道:“你疯了?!”

    “我没疯!”

    孙新知咆哮道:“死一人,救六十人,这在镇抚司的观念里很划算。”

    说罢,他便低头扫视走道中的众人,无视乘客们的哭喊求饶声,寻找着下手的目标。

    何繁霜深深看了眼李昂僵硬的脸庞,突然扭头,打断了孙新知与裴静的争执,“我去。”

    “什么?”

    裴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愕然道。

    何繁霜淡淡道:“三块蔽膝,对应着三位新娘,不是么。”

    裴静迟疑道:“可你还没有婚约...”

    “现在有了。”

    何繁霜从手掌解下银质手镯,随手塞进李昂怀里,“这是我外祖母给我的,让我留着成亲时候再用。理论上符合信物的条件。

    在异类学中,只要概念对应的上,那就可行。”

    何繁霜一边说着,一边缓缓伸手,拿走了纸人手中的蔽膝红布。

    而纸人也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只是突然闭上嘴巴,停止了念诵迎亲诗。嘴角微笑更加吊诡。

    “果然,可行。”

    何繁霜长舒了一口气,转头对裴静与孙新知说道:“如果我没有估计错误,只要三位新娘戴上蔽膝,仪式就算完成了。

    这辆车厢是被它困在此处,等到它离开、后,你们立刻通知学宫和镇抚司。

    可能还赶得上来救走我们。”

    “我也去。”

    身为裴家嫡子,裴静不能接受自己竟然要靠让女同学去死,来救自己的命,当即踏出一步,试图夺过车头处纸人新郎手中的蔽膝。

    然而纸人新郎身形一晃,如鬼魅般避开了裴静的动作。

    “不行,只有附和条件的女子才能拿到蔽膝。”

    何繁霜冷静道,她上前,从纸人手中夺走了第二块、第三块蔽膝红布,丢给其他两位不断啼哭的适龄女子,淡淡道:“孙新知没有说错,只有这样,包括你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才能有一线生机。

    我会和你们一起上路。”

    “...”

    李昂依旧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与纸人诅咒继续僵持。以前无往而不利的墨丝,这次终于遇到对手,每前进一寸都要消耗掉相当多的墨丝份额。

    他竭力抽出一丝心神,将一根纤如毫发的墨丝,轻轻缠在了何繁霜的脚脖子上。

    此时,三个纸人都停止了念诗声。它们从怀中拿出了三只纸扎的大雁,丢在车厢走道的地上。

    丢出大雁,也就是【奠雁】习俗,是传统婚礼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一旦奠雁完成,就意味着婚约正式成立,无法反悔。

    刷拉——

    三块蔽膝齐齐消失,瞬间出现在何繁霜三人的头上,将面容遮蔽。而她们也随之僵直不动。

    仪式,完成了。

    三名纸人急速沉入地下,静止不动的何繁霜三人也随之迅速下沉,眨眼间便穿过走道地面,坠入地下。

    两名女子的父母家人如梦初醒,不断拍着地面,连声哭喊,

    裴静以沧海剑气破开走道地板,刺向车厢下方的地面,却只能划开枕木与碎石,找不到任何踪迹。

    纸人消失,李昂体内的诅咒力量削弱衰减,墨丝趁势大举反攻,夺回了身躯控制权。

    来不及犹豫,他朝裴静大喝一声“通知学宫”,自己则朝地面甩出数张融土符,融化土壤,

    并用念力笼罩全身,整个人跳入泥泞之中,

    如钻头般向下钻探的同时,从怀中取出了那本万灵书。

第三百七十八章 寿命

    墨丝凝结成钻头形状,在岩层中急速旋转、下坠。坚不可摧的锯齿,将所有挡路岩石碾碎成渣。

    李昂被笼罩在墨丝形成的圆锥体之中,手中微光符散发光明,照亮了手中的万灵书。

    被冷落数月之久的万灵书,仿佛也意识到了交易时刻已至,

    摊开的书页中,墨迹如云彩般徐徐流动、变幻。

    “我要知道安全救出何繁霜的办法,为此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李昂压低声音说道。

    万灵书绝非善类,向它提出问题必须再三斟酌,精准无误,不给对方模糊回答的空间。

    因此,李昂才没有问“怎么才能杀死纸人新郎”,或者“何繁霜还活着么”这样的问题。

    听到李昂提问,万灵书墨迹流转,最终显现出一行文字——

    【三年寿命】

    “成交。”

    话音落下,李昂顿时感觉自己身体中有什么东西流入到了万灵书中,整个人身心一虚,疲乏得像是连熬了三天三夜没有睡觉一般。

    得到了三年寿命的万灵书格外满意,字迹再变,

    【戴着蔽膝不要摘下,直到天亮】

    不能摘下蔽膝?

    李昂心中记住这条规则,合上书本,全力催动钻头。追逐着他刚才放在何繁霜身上的墨丝碎片的气息。

    五百米,

    两百米,

    一百米,

    终于,随着轰隆一声,墨丝钻破岩层,坠落到一条地下暗河之中。

    这里漆黑无光,两侧岩壁向中间倾斜靠拢,与河床构成横截面为三角形的狭长隧道。

    暗河的水位不深,才过小腿附近,

    河水冰冷刺骨,借着微光符散发的光亮,能看见水中栖息着许多近乎透明、一指长的小鱼,一些高过水面的岩石上,还匍匐着十几只颜色纯白的蝾螈。

    常年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地下深处,这些生物的视力听力想必极差,即便李昂坠入河中,发出巨响,也没有被惊走。

    李昂站稳脚步,抬起机巧弩,朝着隧道前方的岩壁射出十几根箭矢。

    箭矢前段的蛛行符,将其黏在岩壁表面,

    而箭矢末端的微光符,则散发光亮,共同形成一条光带,照亮暗河。

    三具纸人新郎,就行走在河道之中。

    它们的皮肤,以及身上穿着的暗红色绛公服,都变成了惨白色,

    手脚四肢僵硬笔直,走起路来不再灵活,而是左右挪动身躯,一颠一跳着,向前飘去。

    三名戴着蔽膝的新娘,仿佛无知无觉一般,踩踏着暗河的冰冷河水,跟在它们后方,向着黑暗走去。

    踏!

    李昂重重踩踏河床,一跃而起,脚底附着的蛛行符,牢牢吸附住光华岩壁,让他如同鬼魅一般贴着隧道顶部,向前掠去。

    三具纸人听到响声,后知后觉地转过身来。

    它们的面部五官变成了简陋单调的线条,贴在纸质脸庞上,看起来格外呆板僵硬,似人而非人。

    三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凝视着飞奔而来的李昂。

    无形无知的诅咒力量再次来袭,李昂脚下动作为之一滞,

    他能听见自己的皮肤,肌肉,乃至骨骼,都在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声,正在向着纸人的材质转变而去。

    墨丝!

    李昂转动气海,从脊椎中延展出无数墨色丝线,笼罩周身,迅速消解诅咒力量。

    同样的招式对圣斗士不能奏效第二次..

    李昂心中默念着这句台词,从腰侧抽出手杖,用力一甩,伴随着“铮”的一声轻响,手杖骤然延展伸长,变为三棱枪。

    脚掌蹬踏岩壁,身形俯冲向下,

    反射着熠熠寒芒的枪刃尖端,径直刺入一具纸人的面庞。

    噗——

    纸人面庞被巨大冲击力硬生生压扁,整张脸凹陷下去,紧贴后脑勺,显现出枪刃的锋锐轮廓。

    蹬蹬蹬。

    纸人连退数步,在暗河中踩出片片水花,看上去笨拙僵硬的双臂,猛地抬起,牢牢夹住了长枪枪杆。

    送你又如何?

    李昂松开枪杆,身形借着向下俯冲的惯性,坠落到纸人前方,右手张开,扣住纸人头顶,将它重重掼进河水之中。

    砰!

    水花四溅,纸人在水下拼命挣扎,然而李昂的右手掌心之中,已经喷发出了青色火焰。

    业火。

    来源于憎恶、痛苦的罪业之火,即便在水下也能烈烈爆燃,灼烧着纸人那坚韧厚实的躯壳,一点一点撕开防御。

    眨眼间,纸张就变得焦黑枯萎,

    这具纸人仿佛知道即死命运一般,放弃了挣扎,右臂如攻城锤般轰在了李昂胸口。

    砰!

    李昂直接飞了出去,脊背撞击隧道顶部,砸落无数碎石,极为勉强地在空中重新掌握平衡,落入河中,稳住身形。

    在有墨丝防护的情况下,肋骨还断了两根...

    他默默抚了下生疼的胸口,如果换个同境界的其他修士过来,纸新郎这一拳怕是能直接贯穿胸膛。

    看着是脆弱轻飘飘的纸人,下手居然比炼体的那群肌肉棒子还狠。

    “呼...”

    李昂忍着疼痛,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控制脊椎中的墨丝延伸而出,将断裂的肋骨重新接好。

    “一对二。”

    他望着其余两具转过身来的纸新郎,冷冷说道,张开手掌,释放念力,将那根插在焚尽纸人身上的三棱枪收了回来。

    六目相对,不需要任何言语,

    两具纸人直接原地消失,一左一右闪烁至李昂身前,纸质手臂裹挟劲风,轰向他的头颅、胸口。

    好快...

    李昂后仰身躯,险而又险避开拳风,同时释放念力,拉着自己向后滑行,并抬起手臂,扣动机巧弩扳机。

    咻咻咻——

    机巧弩快速射出一支支符箭,左侧纸人不退反进,抬起双臂挡在身前,正面迎向所有箭矢。

    火光,爆炸,冻气,电流。

    一张张听雨境的符纸打在纸人身上,待到火光散去后,纸人依旧站在原地,只是表面纸张变得焦黑无比。

    听雨境的符箓无效,必须要用业火近距离焚烧才行...

    念头刚刚升起,右侧纸人便再次闪烁袭来。

    李昂抽枪上撩,枪刃划过水面,掀起道道涟漪,带着晶莹水珠刺入纸人腋下。

第三百七十九章 禁忌

    没有温度的青色业火沿着枪刃喷发,灼烧着纸人躯壳,在暗河岩壁上投映出怪异扭曲的阴影。

    河水中的半透明鱼群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争先恐后甩荡鱼尾,逃离此处。

    眼看业火即将烧穿纸面,另一具纸人却穿过了符箭爆炸形成的火光,直接闪烁到李昂背后,一拳轰向李昂后颈。

    来不及躲闪退让,李昂以攻代守,回拽枪杆,用枪身末端戳中纸人心口,配合业火喷发,将其逼退。

    哗啦——

    水声再次响起,第一具纸人再次闪烁至李昂左侧,扑身袭来。

    李昂眼角余光瞥见阴影,毫不犹豫抬起左手,倾泻念力,将自己向着右侧重重推去。

    伴随着水花飞溅,李昂向右平移三米有余,

    然而两具纸人交替闪烁,再次追逐而来——它们仿佛知道业火的危险,时时刻刻避开李昂的手掌与枪口,

    一旦李昂有释放业火的动作时,作为目标的那具纸人便会闪烁离开,由另一具来缠住他。

    两具纸人配合得默契无间,一点一点,将李昂逼向整条暗河最狭窄的河道。

    到了狭窄地形,三棱枪便将无法施展。

    李昂双眸闪亮,业火需要以强烈的负面情绪作为燃料,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自己身上,还有什么道具能够用来对敌?

    苦境莲只能预测凶吉,任意门是能逃脱险境,但他冒着风险下到暗河,就是为了救走何繁霜她们。

    “嗯?”

    被微光符笼罩的暗河前方,只剩下了两个戴着蔽膝的女子身影...

    嗡——

    水面被锐利剑气一分为二,一抹剑影撕开河面,破空而来,刺入一具纸人胸膛,将它狠狠钉在墙上。

    哗啦。

    水花四溅,一袭青衣、头顶戴着那块蔽膝红布的何繁霜,湿漉漉地从河水中站了起来,手中结成剑诀。

    原来你刚才一直躲在河底?!

    李昂心底松了口气,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别让它们的视线看到你,也别摘下蔽膝!”

    “明白。”

    何繁霜的声音依旧冷淡,她挥手重重一划,

    操控飞剑,在那具纸人胸口割开深刻痕迹。

    尽管没有业火,无法真正杀死纸新郎,但也足以令纸人遭受重创,短时间内无法闪烁逃离。

    有何繁霜在旁协助,李昂压力骤减,

    他将念力凝聚于脚底,如冲浪般在水面上极速滑行,手中三棱枪掠过水面,划出半圆弧形,

    抡圆了砸在纸人耳侧。

    砰!

    纸人重重飞了出去,看似轻薄的纸质身躯砸在岩壁墙上,砸出一个人形印记。

    甚至那张线条单调的脸庞,都凹陷了下去。

    这具纸人摇晃了一下脑袋,嗡的一声,再次闪烁消失,

    出现在那具被飞剑钉在墙上的纸人前方,试图抽出长剑,救援同伴。

    何繁霜目光一闪,疾声道:“把它们浸在水里。”

    浸在水里?

    李昂不明其意,身体先一步行事,

    枪杆戳向岩壁,脚下贴着水面,像是没有摩擦力一般,借着反作用力急速滑行,掠向前方。

    同时腰侧携带的几十根念针倾泻而出,每根针的末端,都连接着念线。

    咻——

    念针飞快绕过两具纸人的手脚四肢,末端系着的念线,在念力作用下急速收缩,勒紧了纸人的躯壳,阻碍它们闪烁逃离。

    两具纸人仿佛知道诅咒效果对李昂无效,竭力挣脱念线束缚,试图扭头去看何繁霜。

    崩崩崩——

    在它们的蛮力作用下,一根根重金打造的念线硬生生崩断,抽打在岩壁上,留下深邃痕迹。

    李昂手挥动三棱枪,重重插进暗河底部,固定自身,

    左手拽住所有念线,在手上缠绕数圈,用力一拉。

    噗通!

    两具纸人同时坠入河中,视线划过暗河顶部。

    那些坚固岩壁,在纸人目光作用下,竟然也发出了咔嚓咔嚓的脆响声,渐渐变成了白色纸张。

    就是现在。

    何繁霜,用指甲割破双手掌心,将双手刺入冰冷流水之中,搅动河水。

    以血为墨,以河为纸,

    冰河符。

    流动的河水骤然停滞,树状坚冰急速蔓延、生长,

    伴随着密密麻麻的冰面挤压爆裂声,暗河河段竟然全部冻结成冰,在微光符照耀下,散发着刺骨寒气。

    依靠念力踩踏在水面之上的李昂,没有被冰河吞没,

    而那两具被念线缠绕的纸人,则没能逃脱,肩膀以下的部分都被牢牢冻住。

    只剩脑袋可以活动的纸人,挣扎了一阵,依旧被困在原地,呆板开口道:“今之圣化,养育苍生。何处年少,漫事纵横...”

    把我当成劫车盗匪了?

    李昂心中无语,传统婚礼,新郎接新娘回家过程中,会在路上遇到一些凑热闹的人,开玩笑地索要财帛,双方都要念诵对诗,新郎一方通常都会给点酒肉布帛,以求放行。

    这两纸人还真是敬业,都这个时候了还要演完全戏。

    李昂踩踏冰面,将三棱枪对准了纸人的脑袋,喷发青色业火。

    “急手避路,废我车行...”

    在业火焚烧下,两具纸人的脑袋枯萎焦黑,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彻底消失。

    “结束了?”

    何繁霜将双手抽出水面,淡淡问道。

    “还没,等我一下。”

    李昂用三棱枪挖开冰面,用业火将纸人剩余部分焚烧成灰,这才放心,转头对何繁霜说道:“这下结束了。”

    何繁霜点了点头,侧过身,对前方河道处,另外两位恢复意识、惊慌失措的女子淡淡道:“都过来吧,不要摘下头上的蔽膝。”

    说罢,她转过身来,对走近的李昂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的业火?学宫没教过吧?”

    业火是不祥之物,被焚烧者会身形俱灭,通常与魔教联系在一起,学宫自然不会教授。

    李昂翻了个白眼,轻声道:“你不也一样,血符之术,貌似也是禁忌哦。”

    两人对视良久,嘴角同时上扬,声音重叠在一起。

    “互相保密。”

第三百八十章 检举

    两人了然地看了对方一眼,默契地停止了这个话题。

    李昂走上前去,来到冰层边缘,用念力将两位少女从河水中拉了上来,“你们感觉怎么样?身体有不适吗?”

    少女们双手环抱在身前,嘴唇发紫,哆哆嗦嗦道:“好...冷。”

    “拿着这个。”

    李昂从符盘中抽出两张暖温符,递了过去,“另外,别摘下蔽膝。”

    他转身看向何繁霜,“你呢?”

    何繁霜刚才全身都浸没在冰冷河水里,从头到脚都浸湿了。

    “我自己有。”

    何繁霜从自己的符盘中抽出几张暖温符,贴在湿漉漉的衣服上,周身立刻冒起了温热雾气。

    像是刚出笼的小笼包。

    李昂迟疑道:“呃...不先把衣服拧拧干么?这样会着凉的吧。”

    何繁霜整个人笼罩在雾气之中,淡淡道:“我身体好,没事的阿嚏——”

    她猛地闭上眼睛,打了个喷嚏,透明的鼻涕飞了出来,垂在鼻子下面。

    寂静。

    李昂打量了一下在蔽膝下方荡来荡去的鼻涕,犹豫了一会儿,问道:“真的没事么...”

    何繁霜强作镇定,抬手一抹鼻子,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没事的阿嚏——”

    这次的喷嚏声更加响亮,盖在她头上的蔽膝差点都飞了起来,李昂连忙伸手按住蔽膝红布,不让它飘走。

    “站好。”

    李昂无奈摇头,运转气海,释放念力。

    何繁霜乖乖站在原地,任由李昂念力攥住她的衣角,拧干衣服。

    哗啦——哗啦——

    衣服拧干水分后,暖温符的效果就显著了不少,李昂又帮何繁霜拧干头发,再贴了张暖温符,随后才对自己如法炮制。

    “嘶。”

    他搓了搓冰冷的手臂,望了眼漆黑的河流上游,沉吟道:“这些纸人原本是要把你们带到暗河深处。”

    何繁霜眯着眼睛,轻声道:“那里面有什么?”

    “不知道,”

    李昂摇了摇头,“算了,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们还是快回地面上吧。”

    正所谓能力多大,责任多大,

    李昂刚被万灵书拿走了三年寿命,自己体内还寄生着随时有可能失控的墨丝,一点也不想以身涉险。

    “跟我来,出口在这边。”

    他带着何繁霜三人,来到冰河下游的钻孔处。由于泥土塌陷,通道的许多地方已经被封堵住了。

    何繁霜用融土符融化上方土壤,李昂释放念力,向上挖掘,并用念线缠绕在其余两名少女身上,带着她们一路向上。

    向上挖掘可要比向下钻孔麻烦许多,李昂大概花了半刻钟时间,才从地下爬了出来。

    “你们...”

    裴静惊愕看着满身泥土的李昂,“干了什么?”

    “长话短说,说来话长。”

    解释起来太过麻烦,李昂摇了摇头,拍拍身上泥土,将何繁霜三人从地下拽了上来。

    天色渐亮,一轮晨曦穿过树冠,照亮密林。

    何繁霜三人头上戴着的蔽膝,在接触到阳光的瞬间,便自行燃烧起来,形成没有温度的火焰,顷刻间湮灭成灰。

    诅咒中止,

    两名泪流满面的少女,擦去脸上灰尘,扑入了父母的怀抱。

    李昂登上车厢,在隔间里找出了随身携带的药包,倒了些碘伏在何繁霜的手掌伤口上,并在上面缠了三圈纱布。

    “等会儿如果有人问起来,”

    李昂小声提醒道:“你就说这伤口是被念线割的。”

    “嗯。”

    何繁霜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轻声道:“你之前在地下,提醒我别摘下蔽膝,难道你知道蔽膝红布在阳光下会自行燃烧?”

    “这个么...”

    李昂不想,也不能告知何繁霜万灵书的信息,只好说道:“瞎猜的。唔,也不能说完全是瞎猜吧,

    在禁书上看到过前隋时期的故事。

    一个士子去长安参加科举,在路上遭遇暴雨,住进了一户富裕人家,并与闺中小姐私定终身。

    结果那名士子科举没能考中,失意离开长安后,仍受到了那户人家的热情款待,声称要招他作上门女婿。

    士子说要先经过父母同意,但耐不住女方家长的再三要求,最后还是在当地大张旗鼓地举办了婚礼,随着迎亲车队,返回家乡。

    车队开出一段距离后,戴着蔽膝的新娘告诉新郎,她已经死去多年,现在是鬼魂。

    如果新郎能坚持到回老家举办完婚礼,仍不看她一眼,

    那么她就能返回阳间,变成活人。

    新郎震惊之余,还是答应了这一要求,一直没有偷看新娘。

    直到车队停在了新郎家门口,新郎下车迎出新娘,不经意间看了眼蔽膝下方的面容。

    结果刚刚还正常的新娘,瞬间变成了一具骸骨,腐朽骨骼从车中掉出来,散落一地。

    而新郎不久之后,也惊惧而亡。”

    前隋时期,这种没头没尾的志怪故事很常见,

    有的真的是因为异类产生的异变,而有的则是魔教修士弄出来的人间惨案。

    踏踏踏。

    马蹄践踏声由远及近,一队镇抚司士卒赶了过来,

    与他们一同到来的,还有划破天际的飞剑——学宫剑学司业崔逸仙也来到了现场。

    “你们...”

    崔逸仙从天而降,落在车厢前方,

    他看了眼灰头土脸的李昂,复杂道:“又碰上异变了?”

    “嗯。”

    李昂无奈地点了点头,从地上捡起三只纸扎的大雁,递给了崔逸仙,简要介绍了一番事情的经过。

    何繁霜、裴静、孙新知等人在旁边补充。

    “...”

    崔逸仙听完陈述,闭着眼睛思索了一阵,突然睁眼道:“地道在哪?”

    “车尾那边。”

    李昂指了指地道方向,说道:“暗河那里还有我留下来的微光灯带,当时三具纸人,是朝着逆流方向前进,我怀疑有什么东西在暗河更深的地方。”

    “好。你们在这里等会儿。”

    崔逸仙轻拍剑鞘,身化剑光,坠入地道之中。

    裴静立刻转头,对孙新知冷冷道:“孙判官,等到返回长安后,我就会向镇抚司检举,说明你方才的所作所为。”

    “裴四郎请便。”

    孙新知脸上一点慌乱神色都没有,他摊开双手,坦然道:“无论镇抚司上级做出什么判决,在下都虚心接受。”

第三百八十一章 手镯

    “哦,对了。”

    李昂没有在意裴静与孙新知的矛盾,把手伸进怀里,对何繁霜说道:“这个给你。”

    他把之前何繁霜放他怀里的银质手镯拿了出来,却发现手镯中间断开,边缘也蜷曲翘起。

    “呃,抱歉,可能之前被纸人锤到了。”

    李昂有些狼狈地挠了挠头,何繁霜家以前并不富裕,她外婆留下来的这个银手镯肯定意义非凡,现在却弄坏了。

    “我在西市认识几个手艺不错的银匠,回长安之后我修补好了再还给你...”

    “没事。”

    何繁霜伸手接过断裂的银手镯,放在手心拨弄了一番,目光落寞,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认识两年多,印象里对方还是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

    李昂更加尴尬,只好原地挠头。

    幸好没多久,崔逸仙就从地下飞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块巴掌大小、沾满了泥沙的东西。

    他用左手从怀中取出一张水符,从空气中汲取水分,冲刷掉物体上面的泥沙。

    李昂远远扫了一眼,眉梢微不可察地稍稍扬起。

    那是一块古朴陈旧的青铜碎片,上面镌刻着细密精致的流云纹路,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一些字迹。

    李昂回想起他在太原郡栖水村得到的那块青铜甗碎片,两者风格几乎一致。

    他装作第一次看见这种东西的样子,好奇问道:“崔司业,这个是...”

    “某种未知的二级异化物。可能是铁道修建过程中,造成的杀戮太甚,意外惊动了原本休眠状态的异类。引发了异变。

    前段时间民间流传的、有关于在列车上做噩梦的风言风语,应该也是它在背后捣鬼。

    现在找到罪魁祸首,以后就不用担心了。”

    崔逸仙随口解释了一句,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多作说明,直接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帛,包裹住青铜碎片,并在上面贴上封魔符箓。

    随后又叫来镇抚司的人,把青铜碎片郑重其事地放回到一个上了锁的石箱当中。

    周围的普通乘客,还在为劫后余生而庆幸。

    李昂与何繁霜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再追问下去——那个装放异化物的石箱外面,裹着一层手指那么粗的铁链,怎么想都很可疑。

    崔逸仙明显故意隐瞒了某些信息,没有说明。

    哐啷哐啷——

    列车行驶声由远及近,车头灯光开到最亮,远远就开始减速,停在车厢前方几十米处。

    第十九节车厢彻底损毁,无法再用,崔逸仙让所有乘客先行登上列车,按照原计划返回长安,他自己则和镇抚司的人留在原地,还要再对暗河进行调查。

    何繁霜看着窗外渐渐倒退的森林景象,轻声道:“这次回去,又要写报告了。”

    “嗯。”

    李昂随口应了一声,心绪依然凝重。

    太原郡栖水村的那块青铜碎片上,刻着一个“门”字。

    自己让墨丝吞噬了那块青铜碎片,随后墨丝便拥有了打开任意门的能力。

    崔逸仙从地下拿上来的第二块青铜碎片,会是同一来源吗?

    如果是的话,上面又刻着什么字?

    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是否还有更多的、可能引发异变的青铜碎片?

    哐啷哐啷——

    车轮碾过铁轨接缝的声音规律而响亮,

    车窗外,山脉如巨兽脊背般匍匐趴卧,河水静似镜面,农民们穿着草鞋,扛着农具,慢步走向金黄麦浪随风摇曳的农田。

    咚。

    肩膀被轻轻敲了一下,

    李昂侧过头,看到旁边座位的何繁霜,正闭着眼睛,脑袋靠着自己肩膀,如同小猫一般睡着了。

    确实,这一晚经历的事情太多,卷入异变,险象环生,就算是铁打的人也会疲倦。

    李昂稍侧着头,仔细看了眼对方白皙恬静的面庞,默默调整了下肩膀的角度,让少女能睡得更舒服些。

    刷拉。

    他用念力轻轻拉上车床窗帘,

    温热的朝阳光芒,透过绣花帘布上的微孔,照在桌上,铺成一朵荷花。

    于此同时,洛阳城,怀仁坊,某处民宅。

    “啧。”

    不耐烦的咂舌声响起,

    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穿着贵公子服饰的少年,随手扣上了桌上正在散发光亮的木质罗盘,后仰身子躺进躺椅,将脚搁在了茶几边缘。

    他的腰带上,悬挂着昭冥的通讯铁片。

    “怎么了?”

    听到动静,屋中另一人——一个如铁塔般高大魁梧、肤色黝黑、浓眉大眼的壮汉,随口问道。

    他正坐在房间角落的小折凳上,蒲扇般大的手掌中,捏着本兰陵报杂志。

    杂志书页的文章中,描写着少年慕少艾的细腻情感。

    “罗盘上的光点消失了。有人赶在我们前面,拿走了青铜块。估计是学宫的某个司业。”

    少年后倾脑袋伸出躺椅上沿,翻着白眼对房间角落的同伴说道:“阎浮,我们迟了一步。”

    被称为阎浮的铁塔壮汉,眉头微皱,合上杂志,声音富有磁性,“会有麻烦么?这次的任务是幽穹下发的。

    飞廉你已经因为上次私自放过周国皇帝、没把他毒死的事情,被警告过了。”

    “一码归一码,上次我不也帮忙盗了件周国皇室的一级异化物回来嘛,功过相抵了。

    这次应该不会有麻烦吧?”

    代号为飞廉的华服少年撇嘴道:“毕竟通讯信息中,只说了让我们‘尽量’去收集写有特殊文字的殷墟青铜碎片。

    没说‘一定’,或者‘务必’。

    而且说不定这条指令,是君迁子、商羊他们,狐假虎威,假借幽穹君的名义发布的。”

    阎浮认真思索了数秒钟,缓缓摇头道:“应该不会。君迁子是聪明人,不会犯傻。”

    “不一定哦,毕竟幽穹君已经好几年没露面了,都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以君迁子那种恨虞国入骨的性格,说不准就趁着幽穹失踪的机会,悄悄纂权夺位,指挥我们替他办事。”

    飞廉随意道:“对了阎浮,你比我早几年加入昭冥,应该亲眼见过幽穹君吧?他到底长什么样?男人女人?”

    “...”

    这个简简单单的问题,却让阎浮陷入长考。

    他闭着双眼,思索良久,方才摇头道:“我不知道。”

    “哈?”

    飞廉疑惑道:“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似男似女,非男非女?”

    阎浮抬起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不,上次昭冥集会,我亲眼见过他的长相,但这里,回想不起来。”

第三百八十二章 世家

    “想不起来?”

    被称为飞廉的华服少年表情困惑,“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阎浮眉头微皱,说道:“就像是一副清晰但没有人脸的画,见到他时能辨认出他的长相,但一脱离视线,就怎么也想不起来。”

    “难不成是无相功?”

    飞廉搓了搓下巴,“可无相功不是界夷宗专门用来暗杀的功法么?难道幽穹他另有一重身份,过于知名,以至于会被我们认出来?

    可他那么强,就算不隐瞒身份,又有谁能阻拦他?”

    飞廉思索良久,仍想不出答案,只好作罢。

    阎浮扬了扬手上的杂志,问道:“我们现在去哪?”

    “我看看。”

    飞廉从怀中拿出一张卷轴,随手展开,卷轴上罗列着一排排文字。有的已经标上了勾,有的则没有。

    【去无尽海,潜泳到两千丈深度的海沟】【√】

    【捕猎一条巨齿鲸】【√】

    【乘船环游东洲】

    【坐一坐各国皇座】【周国√】

    【从太皞山上一跃而下】

    【去离渊摘一朵死诞花】

    【在秦淮河欣赏一场剑舞】

    ...

    这些想法千奇百怪,既有“参加赌马,连赢一百场”,也有“哄骗禅宗秃驴,购买偏方生发剂”。

    “我看看...”

    飞廉手指漫无目的地划过卷轴上的一条条愿望清单,最终停在了【在秦淮河欣赏一场剑舞】这条上。

    “决定了,这次先去秦淮河。”

    飞廉一拍手掌,兴奋地收起卷轴,推门而出,大喊道:“小厮,帮我把马车准备好!”

    听到同伴咋咋呼呼的声音,阎浮微笑着摇了摇头,也收起杂志,走出房间。

    纸人异变两个月后,金城坊。

    今年的冬季似乎比往年更冷一些,李昂翻阅着今日份的报纸,眼角余光扫了眼报纸左上角的气温预测。

    前段时间苏冯在制造灵气机配套的蒸汽锅炉时,想要得到更准确的温度。于是他根据液体热胀冷缩这条规律,将水注入玻璃细管中,标上刻度,来测量温度。

    随后,他不断改良温度计,将水替换为酒精、水银,缩小玻璃细管直径,将细管密封防止液体蒸发。

    并在李昂的建议下,将水的冰点设置为零度,将水的沸点设置为一百度,中间分为一百个温度间隔。

    由于温度计制作相对简单,很快便推广开来,每天的气温测量结果,都会印在报刊上。

    “有什么新闻么?”

    正在慢条斯理喝着山药枸杞粥的柴柴随口问道。

    “嗯...也没什么。”

    李昂翻了翻报纸,“灵气机的生产很顺利,登州、苏州那边已经将灵气机搬上了船舶,稍作改造就成了远洋航船。

    航行速度与航行距离远超以往。

    使用了灵气机的工坊,也在如火如荼建造。

    另外,成都府到渝州,齐州到徐州的两条铁路已经建设完毕,新设了几个州郡县,

    还有常州到苏州,岳州到江州的铁路,也在建设中。”

    “这么快?”

    柴柴疑惑道:“不是说至少要半年时间么?”

    “利益驱使呗。”

    李昂撇嘴道:“铁路的好处毋庸置疑,能快速聚拢人口、资源、财富。当地的世家大族可眼馋得很。”

    柴柴歪了歪脑袋,问道:“他们想收过路费?”

    “不。车费是多,但相比起铁路本身聚集财富的能力来看,简直是九牛一毛。”

    李昂笑着解释道:“铁路建成后,每个站点天然就是转运中心。

    南来北往那么多人和物资,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吧?

    当地的酒楼、邸店、旅社、仓库、茶馆等,根本不愁客流量。

    世家大族哪怕不用下三滥的巧取豪夺手段,光正经经商,都能保证未来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富贵。

    自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甚至重金聘请各学院的修士,竭力配合当地州府,建造铁路。

    只不过嘛...”

    李昂冷哼一声,微笑道:“他们的这种行为,也是在给自己编织死亡的绞绳。”

    柴柴不明所以,眨了眨眼睛,“诶?”

    “前隋与虞初的世家大族之所以能与朝廷抗衡,全依仗于三点。对修行资源的垄断,对知识的垄断,以及对人口土地的垄断。”

    李昂抬起三根手指,说道:“世家之间相互联姻,培育出适合修行的人才,坐拥武力。

    但在学宫建立,以及各州郡兴建学院后,这种垄断便大幅度衰退。

    对知识的垄断同理,

    各州郡的公立藏书阁,以及州学、县学等,每年都能培养出许多士子,朝廷能通过科举来招聘到合格官僚。

    而现在,一旦铁路建成,人口、物资流动急速加剧,世家的最后一道垄断,也将被打破。

    这种变化将在那些一县之地的豪族身上最先开始。

    铁路创造的工作岗位实在太多,足以吸纳数万佃农,

    豪族的生意是越做越大,同时他们对本地百姓的掌控也越来越弱,最后变成了商人世家。

    朝廷对掌控着土地、人才的豪族无可奈何,但对于空有财富的商人,有太多的办法去针对打压。

    就算不针对,商人消亡的速度,也远快于世家。”

    柴柴想了想问道:“唔...那世家不会反抗吗?”

    “世家中不乏聪明人,肯定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时局大势浩浩荡荡,非人力所能抗衡。”

    李昂翻看着文章,随口道:“现如今虞国有多少家氏族,八百还是一千?随着时间推移,这些氏族都将逐渐衰退,乃至消亡。

    两百个,一百个,最后可能只会剩几十个。对朝廷再无威胁。”

    李昂与世家没有深仇大恨,他的不少朋友、同学都算得上氏族子弟,

    但他很不喜欢世家将本地百姓圈养起来、建立国中之国的做法。

    他想要让虞国百姓过上有尊严的生活,而非苟且生存,

    那么盘踞于各州府、不肯做出改变的世家,非死不可。

    李昂在脑海中默默推演着未来时局,心底有些惆怅。

    墨丝的异动越来越频繁,而听雨境高阶的境界又迟迟没能松动。

    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不能看到铁路铺遍虞国,工厂林立,乃至现代化的城市...

    吱呀。

    皇宫马车在宅邸门前停下,李乐菱来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 领导

    “我来啦。”

    穿着一身鹅黄色长裙的李乐菱步履轻快穿过庭院,熟练地将一盒糕点放在桌上,笑着说道:“早上好。”

    “早上好。”

    刚好吃了八分饱的柴柴,揭开糕点盖子,从里面挑了两块米糕丢进嘴里,含糊不清道:“你们今天要出去玩吗?”

    “也不算去玩啦,应该算视察工作。去看看太医署的课程教得怎么样了。”

    李乐菱轻咳了一声,脸庞微红道。

    虞国作为家天下的典范,皇子皇女们也有一定的权力。

    权力的大小,受多方面因素影响。比如皇帝皇后的信赖、大臣们的认可、母族的势力、所在封地、过往功绩,以及是否有学宫背景等等。

    今天李昂要去太医署授课,而李乐菱则以“领导”的身份旁听视察,顺便写一份关于在太医署听课的奏折。

    “真好。”

    柴柴羡慕地咂了咂嘴巴,垂头丧气道:“我们载乾四年级生还得去学宫大扫除。

    清扫垃圾,修整竹林,捞取垂云湖里沉积的水草树叶...

    唉,刚入学的时候,那些博士们说我们是新生,要热爱劳动,不负学宫精神。

    第二年,说我们已经是学长学姐,要为新生们做出表率。

    估计第三年,就该说我们已经干了两年的大扫除,很熟练,干脆以后都承包给我们了。”

    柴柴碎碎念着,连吃糕点的动作都变得有气无力,显然怨念极深。

    李昂与李乐菱相视一笑,一左一右拍了拍柴柴的肩膀。

    其实大扫除也就一月一次,对于已经踏上修行道途的弟子而言并不算劳累,只不过要占用一天的休假时间,这一点比较烦。

    “时间快到了,我们先走了哦。”

    李昂扫了眼墙上的挂钟,揉了揉柴柴的头发,拿起提前准备好的提包,和李乐菱走出宅邸,登上马车。

    时值冬季,天气寒冷,道路上不少行人都将双手交叉插,伸进袖口,缩着脖子,以抵抗真正冷风。

    马车中铺着毛皮、放着暖炉,和马车外简直是两个世界,

    而且因为内置了风符的缘故,车厢内部不会过于闷热潮湿。

    李昂随意扫了眼车厢内饰,心中默默想着什么时候自己也买一架这种马车,或者造一架。

    李乐菱看了眼车窗外越来越远的金城坊宅邸,感慨道:“时间过得好快啊。”

    “嗯?”

    李昂回过神来,“什么?”

    李乐菱歪着头说道:“时间过得好快,感觉帮翠翘补习的经历,就发生在昨天。不知不觉都过去了一年多,翠翘也变成了师姐一辈。”

    “是啊。”

    李昂也由衷地感叹了一句,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流逝,自己从洢州带来的许多旧衣服,现在已经快穿不上了。

    李乐菱眨眨眼睛,轻声问道:“宋大郎的婚礼日期敲定了吗?”

    “快了吧。本来秋季的时候差不多就要办的,结果发生了七夕异变,拖延了。”

    李昂想了想说道:“应该会在春季或者夏季吧。到时候会邀请你的。”

    以虞律与民风民俗来看,宋绍元和尤笑的年纪确实不小了,

    学宫中有些熟悉的师兄师姐已经结婚生子,甚至李昂同一年纪的有些同学,都开始了谈婚论嫁。

    呃,其实按照虞律,以李昂现在还是少年的年纪,结婚乃至当爹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结婚...

    李昂脑海中稍微思考了一番,摇了摇头,果然以现代人的思维,还是难以想象这么早就成家立业。

    十六七岁结婚生子,三十四五岁就当爷爷了?这也太诡异了....

    “对了,越王妃怎么样了。”

    李昂问道:“最近身体还好吗?”

    越王妃,也就是李惠的妻子阎萱。

    七夕异变之后,李昂与山长对外隐瞒了阎萱是异变中心的消息,将她接到学宫,以疗养治病的名义,将她保护监视起来。

    这种监视一直持续了两个月,确认没有隐患之后,才宣布她病情治愈。

    不过很快,在学术交流中获得了第一名的越王李惠,就要和其他人一起,前往太皞山湛泉进修。

    因此阎萱这位越王妃,也没能和新婚丈夫在一起待上多久。

    李昂可以肯定,山长派了监学部的人潜伏到越王府邸,继续暗中监视阎萱,确保她不会再次成为昭冥的目标。

    “阎姐姐还好啊。前几天才去看过她。”

    李乐菱说道:“唉,也不知道四哥他们去湛泉进修要持续多久...”

    明面上,七夕异变和阎萱没有关系,

    但在大众认知中,魔教确实是借助七夕婚礼的名义,才能将巨齿鲸油偷运进了长安,最终引发了灾害。

    阎萱身为婚礼的主要当事人,难免会成为某些风言风语,乃至被指责的对象之一。

    而且她现在还和越王分居两地,一时半会儿也不像是能生出子嗣、巩固地位的样子。

    皇家的事情一点也不比小门小户的家事轻松,

    李乐菱叹了口气,不知不觉间,马车停在了太医署门外。

    “到了。”

    李昂踏下马车,和李乐菱一起步入太医署内。

    相较于学宫,这片李昂亲自参与设计、建造的新太医署教学部,更加像是异界记忆中“学校”的样子。

    每隔一段距离就有排水井盖的水泥道路;

    贴着白色瓷砖的钢筋水泥建筑;

    教学楼中整齐摆放的课桌椅;

    以及定时响起的上下课铃声。

    李昂与李乐菱穿过林荫道路,走进一间教室。

    教室中的学生们昨天就得到会有皇女来视察课程的通知,早就正襟危坐,不像其他楼层的班级那样,趁着下课时间散漫喧闹。

    他们端坐在课桌后,好奇而敬畏地望着跟在李昂后面的李乐菱。

    李昂将提包放在讲台上,作为他上课助教的邱枫已经等在那里,从椅子上拿起一条白大褂,帮他套在外面。

    李昂整理着白大褂的衣领,看了眼李乐菱,却发现她正微笑着向班级里的学生们点头示意,仪态端庄矜持,笑容温和而富有感染力,

    一点也没有刚才在马车里纠结于家事的小女生姿态。

    就跟...就跟当初皇帝皇后来学宫视察一样。

    好像...领导....

第三百八十四章 道德

    难道这才是李氏的被动技能么?

    李昂表情古怪,等到李乐菱在教室后面落座后,轻咳一声,扫了眼所有学生,眉头微皱,对一旁的邱枫轻声问道:“欧阳式怎么没来?”

    欧阳式是个有着西国血统的女生,成绩一直是全年级的前几名。

    “她请了两天病假,不过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邱枫小声回答道:“等课上完我们去她家问问?”

    “嗯。”

    李昂点了点头,结束交谈,对台下学生们说道:“现在开始上课,把你们的书本翻到第一百零九页...”

    这堂课是解剖实践课,要解剖实验兔。但在此之前,李昂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医学伦理】四个字。

    “谁能告诉我,世间医家用来介绍自己的‘杏林中人’,来源于什么典故?”

    他转过身,放下粉笔,淡淡问道。

    学生们纷纷举起手臂,李昂随意点了其中一人回答问题。

    “咳,杏林中人,典出三国时期闽籍道医董奉。据《神仙传》记载,董奉居住在山间,替人治病,不收取钱财,而是让得了重病、被他治好的病患,在山坡上种植杏树五株,

    轻症愈合者,栽种杏树苗一株。

    如此数年,得到数以万计的杏树,成为一片杏林。

    董奉又在杏林外张贴告示,来买杏的人,不必通报,留下一斗谷子,就自行摘一斗杏去。他将杏交换来的谷子,救济贫病交加的百姓。

    世间医师尊重他的医术医德,从此以后便已杏林中人自居。”

    “没错,请坐。”

    李昂点了点头,让回答问题的男生坐下,“董奉医师的医德令人敬佩,数百年来,一直是所有医师敬仰的对象。

    但现实与理想总是存在差距。特别是如今病坊革新,未来的医师(包括你们在内),必然受到更多的挑战。

    这种挑战,不仅仅是医术、体能、知识储备、求新求变等层面,也包括了,道德。”

    李昂顿了一下,“比如一名病患,他百病缠身,生命中大半时间都在求医问药中度过,即便如此,他的身体依旧每况愈下,终日生活在难以忍受的痛苦之中。

    现有医学手段无法治愈他的疾病,

    他很快便瘫痪在床,无法动弹,最终他真诚地恳求医师,喂他服下一种快速的、无痛的毒药。了结他的生命。

    如果那名医师是你,你会选择喂他毒药么?”

    李昂环顾教室,不少学生们都皱着眉头,默默思索。

    邱枫与李乐菱也蹙眉凝思。

    “没人举手那我就随机点了哦。”

    李昂微微一笑,稍扬下巴,“古兴明,你来回答。”

    一个文弱青年站了起来,搓了搓手掌,谨慎问道:“李昂老师,这个问题需要考虑虞律吗?”

    李昂笑道:“呵呵,不需要。病患和你都处在一个封闭房间内,无人知晓里面发生了什么。并且病患没有家属亲朋。无论死于什么原因,都不会引来官府调查。”

    青年思索了一番,回答道:“那我就制作一个装置,将毒药放在玻璃瓶中,通过有开关的软管连接到病患的嘴巴里。

    告诉他这项装置的原理。

    如果病患一心想要寻死,他可以用舌头打开软管末端的开关,自行喝下毒药。

    这样一来,既不会置我于杀人处境,也能避开可能的虞律处罚。”

    “哈,你小子。”

    李昂笑了下,说道:“那再补充一个条件。病患对你发出喂下毒药的请求之后的第二天,他包括舌头在内的所有身体部位就都瘫痪了,无法给予你任何提示。

    又或者,病患时刻遭受病痛折磨,自身的死志明确,但他的妻子却坚决反对。

    在这种情况下,你会帮他么?”

    “我...”

    青年张了张嘴巴,“会,还是不会啊?”

    “请坐吧。”

    李昂摆了摆手,让学生坐下,“等你们走上岗位之后,每天每月都会面对各种各样的道德困境。

    两个病患被同时推进急诊室,一位年高德劭,素有名望,对虞国做出过接触贡献,但垂垂老矣,病症危急。另一位年纪幼小。身为医师,只能给其中一人急救治疗;

    或者,一对新婚夫妇,其中一方患有严重的传染疾病,医师掌握了这一信息,是否应该在另一方询问时告知;

    或者,病患来病坊求医时,总希望能得到经验丰富的老医师医治,但年轻医师必须通过长久实践,才能积攒经验;

    又或者,你的同僚是一位医术高超的医师,他在一次手术中犯了低级失误,令患者死于手术并发症。

    你可以选择告发他,后果是他很可能身败名裂,再也不能担任医师。

    你也可以选择帮忙隐瞒真相,后果是他继续担任医师,救助其他的成百上千患者——但那个死去病患的家属,将永远不知道死因。”

    李昂认真说着,“越来越复杂的矛盾,将贯穿你们的医师生涯,像蚂蚁搬山一般,1消磨你们的热情、斗志、理想。

    你们当中,可能有的人会维持热情,坚持理想;

    有的人会逐渐麻木,把自己当做单纯的医术载体;

    有的人会以术敛财,在虞律允许范围内,用医术为自身谋取利益;

    我不能告诉你们标准答案是什么。或者说这些问题本就没有绝对统一的、能实践千百年的标准答案。

    我只想说明一点——以人为本,敬畏生命。”

    李昂望着台下或茫然,或思索的学生们,心底轻轻一叹。

    他自认自己绝非圣人,做不到像那些史书中的仁医一样,将全身心都投入到救助他人的伟大事业中。

    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不管愿不愿意,他都已经代表了太医署的形象,掌握着培育虞国医学体系的权力。

    只能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李昂转头看了眼邱枫,后者立刻会意,走出教室,片刻后推进来一辆装满了兔子的小推车。

第三百八十五章 动物

    “今天要演示给实验兔做阑尾切除手术。”

    李昂从铁笼中拎出一只毛发雪白的兔子,将它放到教室边缘的手术台上。

    学生们纷纷从座位上站起,聚到桌边观察。

    “先把实验兔放在手术台上,束好手脚,再揪掉兔耳上的绒毛。”

    李昂讲解着自己的动作,“兔耳朵很薄,揪掉绒毛后就能看见细长弯曲的耳缘静脉,这是兔子身上最方便打针的地方。

    在打麻药之前,先对兔耳略加揉搓,并在耳根处压迫耳缘静脉,使其淤血,进而血管怒张。

    邱医师,我去洗手,你来打麻药。”

    李昂走到洗手池前,开始给双手清洁消毒。

    邱枫则从推车上拿起一根针筒,里面装着配好的、具有局部麻醉效果的生物碱药剂。

    “针管要倾斜四十五度刺入,不能太歪,也不能太用力。”

    邱枫拿着针筒,精准无误地刺入兔耳静脉当中,语气温和道:“否则就会穿透血管,打到皮下组织。”

    伴随着生物碱药剂注入实验兔静脉,兔子渐渐不再动弹,全身瘫软。

    邱枫拿起剪刀,剪去兔子腹部毛发,

    此时,带着手套与护目镜的李昂走了过来。

    他接手了手术台,对周围学生们淡淡说道:“记住,规范而精准的动作,才是对实验动物真正的仁慈。”

    真正的仁慈?

    人群最外圈的李乐菱好奇地踮起脚尖,向前张望,很快她就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李昂用大拇指和中指捏住手术刀刀柄,俯身轻轻划开实验兔的腹部,边划边讲解,“这是皮肤,这是皮下脂肪,腹白线,腹横筋膜,腹膜...”

    每打开一层膜,邱枫就会用齿镊拉住。

    整个过程循序渐进,诡异而富有美感。

    “牵开器拉开,暴露视野。仔细看兔子的阑尾在右下腹,这是结肠,这里是盲肠,这里就是阑尾。”

    李昂使用手术器械,分离、切断、结扎阑尾系膜,再切除掉实验兔的阑尾,最后逐层缝合腹壁切口,关闭腹腔。

    干净利落地完成了实验兔的阑尾切除术。

    “书本上的内容你们已经背过很多遍了,现在你们来实际操作。”

    李昂转身对学生们说道:“六人一组,分别负责固定、麻醉、切口、开腹、阑尾切除,以及关腹。每组去领一只兔子。”

    学生们表情紧张忐忑,分好组后,从笼中拿出一只只兔子,放在手术台上。有模有样地进行着流程。

    李乐菱好奇而敬畏地看着学生们的手术。

    医师对病患开膛破肚,像裁减衣服一样切除患处,再将伤口缝合如初,这在过去简直不可想象,也许只有华佗那样的人物才能比拟。

    而现在,一群上学一年不到的医师,都能做到。

    也许,李昂说过的话真的有实现那天——每个州郡,每个县,都有病坊。百姓看病方便快捷。婴幼儿因病夭折不再是普遍现象,人们能轻松活到六十岁,七十岁,八十岁...

    突然,一阵尖锐叫声打断了李乐菱的思绪。

    一只被剖开肚子的兔子,在手术过程中醒来,发出阵阵尖叫,躺在手术台上力道微弱地挣扎起来。

    负责手术的小组成员们,拿着手术器械,惊慌失措。

    在太医署就读的学子,不乏普通家庭出身,平时也会帮家里杀鸡杀鸭,

    但宰杀牲畜,

    和看见敞开腹腔的实验动物,躺在手术台上拼命挣扎,完全是两个概念。

    “你们的麻药没有打到位。”

    李昂快步走过来,扫了实验兔一眼,平淡说道:“让开。”

    他挤过学生们,用念力压制住挣扎的实验兔,打开药箱,从中取出念线,快速缝合好实验兔的伤口,再为其注射麻醉剂。

    等到兔子陷入昏迷,停止动弹后,李昂才转过身来,扫了眼战战兢兢的那组学生,“在打麻药过程中,针头如果没能刺入兔耳静脉的话,会出现局部肿胀,这个时候应该立刻拔出针头...”

    话音未落,

    教室另一侧,又响起了另一组学生们的惊呼——他们的手术出了差错,兔子腹部出血不止,很快便遮挡了手术视野。

    李昂快步上前,用念力探查一番,眉头微皱道:“你们切到血管了。”

    “要止血么?”

    负责那组阑尾切除的学生诚惶诚恐道,“李,李博士。”

    “来不及了,失血太多,救不回来。”

    李昂释放念力,咔嚓一声,拧断了兔子的脖颈。

    教室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李昂目光平静,环顾了一圈教室,对众人淡淡说道:“规范而精准的操作,才是对实验动物真正的仁慈。

    继续。”

    他后退两步,巡视着教室。

    站在教室后方的李乐菱,默默放下踮起的双脚,表情有些复杂。

    以公开课的角度来看,这堂课无疑是失败的。

    尽管学生们已经读了大半年的医书,自认为做足了准备,真上手时,还是出了许多差错。

    有的小组,麻药反复打不进去,找了好几次位置,导致实验兔的两只兔耳血肉模糊。

    有的小组,因为捆绑实验兔时过于紧张用力,令兔子害怕到失禁。

    所有在手术后活下来的兔子,都被放在特定笼中,观察术后愈合效果。

    而那些死去的实验兔,则被丢到防水的袋子当中,运去焚烧炉焚毁。

    公开课在有些沉默压抑的气氛中结束,学生们背上书包,离开教室,

    李昂与邱枫则在洗手池前,清洗、清点着手术器械。

    “怎么样?”

    李昂侧过头,随意问李乐菱道:“这堂课。”

    李乐菱犹豫了一下,小声问道:“这些兔子,是从市场上买来的吗?”

    “极小部分是从市场上买来的,绝大部分是太医署培育的。”

    李昂平静道:“实验动物,必须要有较高的敏感性、较好的重复性,和反应的一致性等特点,

    因此必须通过训化培育,才能得到遗传稳定的实验兔。”

    李乐菱花了一阵时间,来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犹豫道:“是不是,有点残忍?”

    李昂清点手术器械的动作微微一停,认真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先上一堂医学伦理课的原因。

    在人神共居的蛮荒时期,人的平均寿命是多少?大概只有十几岁。

    而现在,差不多二十近三十岁。

    随着医学技术的发展,病坊的普及,虞国人的平均寿命,将达到四十、五十乃至更高。

    凡事皆有代价,如果说医学是一座象征光明的白色巨塔,那么它的脚下,必然堆满了累累白骨。”

    李昂顿了一下,说道:“太医署除了实验兔之外,还培育了实验鼠。

    它们是用白化的小家鼠和白化的褐家鼠培育而成,通过二十代以上的亲代与子代、子代与子代近亲繁殖产生。

    从数量、繁殖能力、成本来看,是最适合的实验动物。

    记得刚才手术用的麻药么?”

    李乐菱点了点头,她看过最近的报纸,虞国军队中的医师,已经在使用这种麻药,来给军中受伤的士卒进行手术。

    “为了验证药物的安全性,我做过许多实验。包括将小白鼠放进密封玻璃罐中,朝里面释放过量的麻药烟雾,观察小鼠的反应。

    那只小鼠仿佛知道自己的命运,在玻璃罐里惊恐乱窜,而我则站在桌前,面无表情地拿着纸笔,做着记录。

    随着烟雾不断蔓延,

    突然间,它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动作,两只小爪合在一起,朝我不停地拜啊拜,一直拜到它被烟雾吞没。”

    李昂说道:“像是,在求我救它。”

    “你救了么?”

    李乐菱下意识问道。

    昊天钟声响起,李昂的回答被淹没在钟声之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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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剑介绍:
虞国载乾三年,洢州城下了一场雨。
李昂浑浑噩噩醒来,梦见自己的脑袋里,藏着一把剑。问剑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剑,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剑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