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世家
崩崩崩崩——
擂台之上,棒头钉刺被淡蓝剑气尽数劈断,四处迸溅,但狼牙棒本身依旧呼啸如风,逐渐将裴静逼到了擂台角落。
就是现在!
戚朔怒目圆睁,双臂青筋根根暴起,陡然加快速度,挥舞狼牙棒朝着裴静横扫而去。
狼牙棒表面的无数裂痕,撕裂空气刮起凄厉狂风,哪怕只是擦中一下,都能将对手像石子一样,远远击飞出去。
“...”
裴静目光微凝,视线中只剩下他与对手,看不见擂台之外的观众。
前倾身躯,单膝跪地,左手握住右臂中段,右手双指并拢化作剑诀,自上而下朝着地面重重一点。
灵气倾泻而出,盘旋在空中的沧海剑陡然顿住,收敛了周围所有淡蓝剑光。
然后,上撩。
沧海剑猛地挑起,爆发出苍蓝剑气,连绵不绝,似惊涛骇浪般覆向戚朔。
戚朔只觉呼吸一窒,仿佛面临巨浪倾轧,压力骤增,再难进一步。
不能退,退了必输无疑。
他目光一寒,手中狼牙棒重重一杵,稳住身形。
他的体表亮起无数涟漪——擂台禁制会自动检测,避免选手受到伤害。
若积累的伤害,足以令一方失去战斗能力,擂台禁制就会进行判定,宣告比赛结束。。
戚朔周身未披甲胄,却依然在擂台禁制的判定下,靠着身躯强度,抗了沧海剑气数息有余。
他先是抬起脚掌,朝着前方重重一踏,
再释放磅礴气血,在苍蓝剑气中撕开一道裂口。
最后,举起那柄残破不堪的狼牙棒,朝着裴静头顶那柄沧海剑砸去。
“唉...”
裴静幽幽一叹,心中如古井无波,点在地上的手指剑诀,朝前方重重一划。
沧海剑气陡然切换方向,从横向的施压性质,变为竖向的斩击。
戚朔只觉浑身压力骤减,挥舞到一半的狼牙棒速度陡然增快,在即将砸中沧海剑的瞬间,周围的擂台禁制,在戚朔脚下亮起了红光。
沧海剑气在最后一秒,积累到了足够的伤害,宣告了比赛结束。
“承让。”
裴静施施然起身,拱了拱手,平和说道:“如果这是在台下,没有擂台限制,我们应该会同归于尽。
戚兄的五行开脉确实厉害。”
“...哼。”
戚朔看了眼脚下的擂台红光,再看了眼自己手中残破不堪的狼牙棒,没有多说什么,板着脸跳下擂台。
裴静说的不假,他是靠着擂台禁制的保护效果,以伤换伤获得的胜利。
如果在擂台之下,就算沧海剑能在那个瞬间将戚朔杀死,他自己也会在下一瞬,被砸来的狼牙棒击中粉碎。
但,没有如果,输了就是输了。
荆国人才不会为自身的无能寻找借口。
擂台之外,孙黄两位解说员还在为观众详细讲解最后一幕的经过,
其他工作人员,则熟练地跳上擂台,打扫战场,将那些狼牙棒钉刺清理掉,还给荆国代表团。
“裴四,感觉留力了啊...”
同为剑学弟子的纪玲琅眉头微皱,有些不确定道:“他最后的那招,好像是我们剑师听雨境的江流剑诀,
所谓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意在浩浩荡荡,连绵不绝,倾轧对手。
但效果未免太好了一些?
就算他那把沧海剑,是裴家耗费财力物力,请顶级工匠屡次改进的兵刃,
要维持这么久的江流剑诀,气海灵气总量也太不够。”
众人下意识看向另一名剑学弟子,何繁霜感受到众人目光,从书本中慢悠悠地抬起头,淡淡说道:“那招不是江流剑诀,而是河东裴氏密不外传的辗浪,只教授给核心子弟。
学宫里面也没有相应功法典籍,只在一些博士的见闻录上,记载了特征表现。”
密不外传?
众人面面相觑,
河东裴氏发轫于东汉,在魏晋时,与琅琊王氏起名,人称八裴八王,出过无数高官显贵,仅虞朝就有十五任宰相。
裴氏有五房,西眷裴,洗马裴,南来吴裴,中眷裴,东眷裴。五房同枝连气,通过联姻、举荐,与朝廷牢牢绑定在一起,是实打实的世家豪门。
并且裴氏格外乖顺,并不热衷于土地兼并,没有像五姓七望一样,在本地建成“国中之国”——这也是裴氏能出这么多宰相的原因之一。
“千年世家啊。”
杨域感慨叹道:“底蕴果然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还好吧,”
李昂摇了摇头,无所谓道:“没必要妄自菲薄。再厉害的所谓‘世家’,哪怕建成了国中之国,将本地州郡打造成铁桶,也不可能跟整个虞国供养的学宫相比。
人才的数量、思想的碰撞、信息的交换效率,都不在一个层面上。
就像池塘与湖海的区别。”
李昂不太理解杨域等人对世家豪族的仰慕艳羡,
在他看来,世家,只是“某地的世家”而已。
现在的虞国,由于有科举、学宫的存在,由于有先天灵脉的随机性,尚未到“天下寒门再难出贵子”的地步。
擂台赛轮番进行,一场一场结束得很快,
李昂和同伴们优哉游哉地吃着零食甜点,时不时锐评几句。
“这名荆国选手的眼神很纯真,有一种野性的美。嗯?什么?一只眼睛白内障?那没事了。”
“我们学宫又胜了?从未有过如此美妙的开局。”
“那个周国女选手输了以后哭得好惨啊,但是没有办法,这里是虞国北部,讲实力的地方。”
太阳逐渐落下,今天的比赛还有最后几场就要结束,
解说台上的黄东来喝了口温水,缓解了一下嘴巴里的干枯,照着名单说道,“...接下来上场的是,太皞山边辰沛。
对阵,突厥阿史那伽罗。”
嗯?
听到熟悉的名字,李昂轻挑眉梢,视线望向了对面观众席。
远处,边辰沛微笑着从座位上站起,朝同伴们打了声招呼,施施然走下台阶,站在擂台旁边,
稍抬下巴,与李昂遥遥对视一眼,嘴角扬起轻蔑笑意。
第二百六十八章 反噬
边辰沛确实有自傲的资本。
他的父亲是太皞山审判枢机的副使,他本人以十五岁出头的年纪,拥有听雨境高阶修为,距离巡云境只差最后一步。
这修行速度,哪怕在人才济济的太皞山年轻一代中,也算得上出类拔萃。
‘所谓的崇高名望,世人尊崇吹捧,又有什么用?’
边辰沛遥望着观众席上的李昂,嘴角冷笑不已,‘不还是区区身藏境,连站在擂台上的资格都没有?’
在边辰沛看来,实力,永远才是最终要的。
没有修为的修士,纵然才智无双,也只能依附于他人,
和那些低贱的、世世代代无法脱离匠籍的工匠有什么区别?
李昂身为载乾三年学宫状元,眼下还停留在身藏境,想必与他传闻中的先天灵脉缺陷有关,此生烛霄无望。
而到不了烛霄境,就注定无法担任山长、祭酒、司业职位,
未来必然和那个理学博士苏冯一样,乖乖待在长安学宫,当一个教书先生。
所有个人的成果,最终还是在为掌权者做嫁衣。
“呵。”
边辰沛淡淡一笑,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对手。
“嘿咻,嘿咻。”
名为阿史那伽罗的突厥少女,在擂台下舒展筋骨,规律地呼吸着。
阿史那家族的人。
边辰沛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蓝突厥虽然在北境无比显赫,但在他眼中,也就那么回事儿。。
首先阿史那家族人数众多,并不珍贵,
其次,就算是突厥可汗本人,也要遵循长生天,以及更高的昊天的扶植旨意。
要知道,历史上虞国曾经数次想要在己方力量占优时,出兵剿灭突厥,或者至少让突厥分裂,
是太皞山的一部分势力暗中施压,指使荆国与周国陈兵边境,迫使虞国打消灭亡突厥的计划,这才保下了突厥,维持住现状。
神权,永远高于皇权。
伴随着解说的声音,二人登上擂台。
阿史那伽罗的武器,依旧是鸢形盾牌与圆月弯刀,不过用的是她自己的兵刃。
而边辰沛的武器...
他抬手掀起腰间衣角,显露出与虞国蹀躞有几分相似的腰带。
腰带上琳琅满目地挂着各式物品,如匕首,小巧铁球,针筒,细绳等等。
“百般武艺,此乃念力。”
边辰沛淡淡笑道:“有想过你会怎么输么?”
“没想过。”
阿史那伽罗诚实地摇了摇头,“不过我觉得,刚见面就随便掀自己衣服的男生,一定很没品德。你在太皞山也是这么做的吗?”
“你!”
边辰沛脸上笑意一凝,眯起眼睛,舌尖舔了舔牙齿。
脑海中再次浮现起当时,阿史那伽罗骑着人力飞机,飞跃曲江池的画面。
要不是因为这个突厥女人,边辰沛打赌惨败给李昂的事情,未必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传遍长安城,以至于太皞山的势力都无法暗中压制消息,
让他成为几个月内市民闲谈间的笑柄。
甚至会在千百年后,也被人以不光彩的形象记录。
怨毒眼神一闪即逝,
边辰沛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恢复了笑容,静静等待着裁判的动作。
铛——
锣声响起,
阿史那伽罗猛地蹬踏地面,随后脚尖快速轻点,如同猎鹰凫水一般,在擂台禁制踩出密集涟漪。
辗转腾挪,移动轨迹捉摸不定,快速接近对手。
武者与念师之间的战斗,
除了少数善于使用弓箭,能用特制长弓、箭矢,进行远距离狙杀的武者,
大部分情况下,都要先将距离拉近到二十步之内。
一旦近身,武者便能爆发血气,干扰对方念力,再以武技一击毙命。
“哼。”
边辰沛看着急速接近而来的阿史那伽罗,原地站定,不闪不避,施施然抬起双臂,交叉与身前,双手的手背贴紧,十指结成特殊手诀。
嗡——
听雨境高阶的念力释放而出,
腰间腰带上的匕首,脱离刀鞘,划破长空径直刺向阿史那伽罗。
铮!
匕首与弯刀在空中碰撞,刮擦出清晰火星,
阿史那伽罗的前冲动作稍稍一滞,脚尖一转,凭借腰力扭转身形,卸去匕首带来的冲击力,同时拧动手腕,侧转弯刀刀身,朝着匕首重重一斩。
念器是念师心念所系,越是与念师心念想通的念器,
遭到攻击时,对念师的反噬也就越强。
在阿史那伽罗的预计中,对方要么害怕受伤,以念力隔空收回匕首,为自己争取到冲锋的时间,
要么来不及收回武器,被自己弯刀击中,陷入心神动摇。
无论哪种结果,都有利于自身。
然而,
边辰沛根本没想过躲避这個选项。
他目光微凝,匕首破空声再次提速,正面撞上弯刀刀刃。
铛!
金铁交错声尖利刺耳,令阿史那伽罗的手掌微微颤动。
边辰沛双臂如攻城锤般,朝前方重重一刺,
腰间腰带上的针筒自行开启,里面无数枚念针攒射而出。
这些念针都是用特制金属打造而成,两头尖细中间粗,状如梭形。狭长,锋锐,沉重。
十数枚念针如暴雨一般,朝着阿史那伽罗倾覆坠下,
突厥少女面色凝重,手中盾牌挥舞,弯刀刀光化为匹练,格挡住所有来袭的念针与匕首。
“一心二十念?”
观众席上,邱枫微张嘴巴,有些难以相信道。
念学道途中,能将心念分出多少道,是衡量念师实力的重要标准。
所以学宫才会让念学弟子多学多用,将念力应用融入到生活当中。
感气境的小念师,最多能分出三、五道心念,做不同的事情。
身藏境差不多是七、八道。听雨境平均为十道出头。
一心二十念,
并且每道心念都能指挥如臂,具备均等的强度、准度、操控性,
边辰沛的实战水平,甚至要高于学宫同等境界的学子。
李昂眯起双眼,
太皞山的念学,果然有可取之处。
第二百六十九章 星陨
“嘶,这突厥娘们,真的好强...”
相比之下,厉纬关注的重点,则是对面的阿史那伽罗。
面对这种程度的密集攻击,阿史那伽罗的盾牌与弯刀竟然能格挡住九成,剩下一成也被她以轻盈身法躲避开来。
刀光如匹练般密不透风,步伐轻盈诡谲,似飞鸟掠过湖面。
厉纬尝试将自己代入到对方位置上,失望发现如果被念针围攻的是自己,
最多最多能撑二十次呼吸左右,
再之后便会因为手腕脱力,被念针扎成刺猬。
除非拼着以身躯硬抗,直接冲到边辰沛身前,尝试一命换一命。
但那样,势必会在冲锋过程中触发擂台禁制,提前宣判边辰沛获胜。
“...”
擂台之上,边辰沛望着冲锋而来的对手,嘴角沉稳的笑意渐渐散去。
进入战斗状态下的阿史那伽罗,毫无平时的娇憨与天真,
反而面庞紧绷,眼眸如刀般锐利,死死盯着对手。
灵识中,对方的旺盛气场越逼越近,边辰沛只觉周身毛孔都传来阵阵刺痛感——那是武者气血对念力造成强烈干扰的表现。
阿史那是突厥贵族姓氏,意为“高贵的狼”与“蓝色”,阿史那部也被称为蓝突厥。
这个部族中血统最纯正的成员,会在狂怒战斗中,眼眸瞳色逐渐由棕变蓝,
几近清澈湖水,能倒映出天空般的色彩。
而现在,阿史那伽罗的眼眸已然变为淡蓝色,甚至朝着深蓝颜色转化。
她的动作越来越快,气血也越来越强,盾牌弯刀逐渐适应了边辰沛一心二十念的攻击节奏,加快速度冲刺而来。。
杀意。
阿史那伽罗眼眸中真实无比的杀意,笼罩住了边辰沛。
他脖颈莫名一凉,眼前仿佛看见对方的弯刀突破层层阻碍,割向自己咽喉,
皮肤,气管,骨骼,
都在锋锐刀刃下断裂,
自己高贵的头颅,被对方踩在脚下,死不瞑目...
苍狼杀意!
边辰沛背后不自觉渗出冷汗,骤然一怔,猛地回过神来。
一些武者,会在长久的生死厮杀中,磨砺出锋锐杀气。并将杀气用于作战。
被杀意锁定的对手,只要心神稍有松懈,就会陷入被杀的幻觉,顿在原地无法动弹。
就像是在山林间遇见下山老虎的旅人。想要逃跑,却怎么也没能力控制手脚。
蓝突厥家族的苍狼杀意更是如此,
若非边辰沛出身于太皞山,父亲是审判枢机的副使,从小就接触各方势力、门派的秘闻,恐怕已经着了对方的道,深陷死亡幻觉中无法自拔。
“...”
边辰沛还算俊秀的脸庞逐渐扭曲,他感受着已经被冷汗浸透的脊背,
看着冲锋而来的淡蓝眼眸突厥少女,再也没有凭借修为优势,戏耍对方的想法。
脑海之中,只有恼怒
“死吧。”
边辰沛一指挥出,所有念针再次提速,匕首如游龙一般,贴着盾牌边缘划过,割向阿史那伽罗咽喉。
双方距离已然拉近到十步之内,阿史那伽罗没有后退躲闪,而是猛地一拧脖子,令匕首擦着脖颈、造成涟漪刮过。
擂台禁制起到了防护效果,并且判定这次攻击,原本只能对脖子侧面造成割伤,并不致命。
自己,还有最后一击的机会。
距离拉近到两步之内,
阿史那伽罗面无表情,眼眸仿佛在空中拖拽出了淡蓝色的轨迹残影,
手中弯刀劈向了边辰沛的脖颈。
轰!
巨响轰鸣,念力震荡,
擂台涟漪震动不休,以至于空气都摇晃变形,看不清景象。
观众席上的无数观众,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朝下方俯瞰,观察情况。
边辰沛...依旧站在原地。
他身前悬浮着一颗两寸左右的金属铁球,
铁球上镶嵌着一圈圈繁琐复杂的黄金纹路。
他本人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抬起手掌抚摸着自己的脖颈,想要从刚才那一瞬间的死亡幻象中摆脱。
而他的对手,阿史那伽罗,则重重飞了出去。
娇小身形摔在擂台边缘,瑟缩成一团,手中盾牌弯刀直接掉落出了擂台范围。
“那是...”
黄东来深吸了一口气,双眼牢牢盯着边辰沛身前悬浮的小巧铁球。
“星陨。”
孙亦谐同样一脸震惊,为同伴补上了后半句话,“太皞山审判院的星陨。”
二人声音通过宏音符,传递至观众席的每个角落,
杨域挠了挠头,“星陨是什么?怎么学长学姐们看上去都跟见了鬼似的。”
“星陨,是太皞山的一系列秘宝。”
何繁霜合上书本,眉头微皱道:“陨星流彗,天外来物。大部分陨星都是俗铁,虽然珍奇,但达不到小说话本中,神兵利器的程度。
只有极少数伴随着宏伟异象,降临人间的陨星,会被视为昊天的某种征兆。
太皞山的炬语院,会提前发出预言,找到特殊陨星降临的位置,
圣礼院、审判院、信修院,则会派人找到那里,举行敬献仪轨,恭迎陨星降临。
每一件由昊天流彗,制造出的星陨仪器,
都会被视为太皞山的神圣之物,只有最高层的人员,才有资格使用。”
“很...珍贵么?”
杨域张了张嘴巴问道。
“一位西国国主,曾经试图用十座城池,从太皞山‘借’出一件星陨,带回王国中供奉。但被太皞山所拒绝。”
第二百七十章 无耻
“咳咳咳——”
边辰沛捂着咽喉,剧烈咳嗽了一阵。刚才圆月弯刀劈在脖颈上的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边辰沛并非没有见过死亡,作为审判副使的儿子,他很早就见识过审判院对那些忤逆昊天的魔道的手段,
甚至于自己也曾隔着地牢的栅栏,以念力扼杀过堕入魔道者。
但当死亡真的降临在自己身上时,他的脑海中只剩一片空白,
贵族血统,超凡天赋,抱负,野心,欲望,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边辰沛眼角余光扫过自己的裤子,脸上的劫后余生庆幸表情,转变为怨毒与愤怒。
差点...
该死的蓝突厥,该死的苍狼杀意。
擂台禁制的存在,令边辰沛看不见也听不见外界动静,
他脑海中少数还能理性思考的区域,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女人先是联合李昂折辱于我,再在擂台上令我蒙羞...’
他站直身躯,抬起右手,那枚镶嵌着金色纹路的铁球悄无声息飞回,悬浮于手掌上方,滴溜溜地急速旋转起来。
太皞山的每一件星陨秘宝,都有其特殊名字。
这件【星陨·铁心】,能将念力发挥到极致,无坚不摧,攻无不克。
比如现在。
阿史那伽罗稍显艰难地杵着圆月弯刀,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手中的鸢形盾牌已经破开一道大口,厚重金属向内翻折扭曲,握持着盾牌的手掌微微颤抖,虎口裂开渗出血丝。。
来不及做出投降或者反击举措,名为铁心的念器疾驰而来,
阿史那伽罗匆忙举盾格挡,并用弯刀刀身挡在盾牌的破洞前方,释放武者气血,意图干扰对方念力。
然而,铁心在半空中诡异变道,轻而易举绕过盾牌弯刀,完全没有被气血影响,直接轰击在了她的腹部位置。
电光火石间,阿史那伽罗屏息聚气,肌肉记忆本能地令小腹绷紧。
砰!
铁心命中目标,阿史那伽罗只觉自己整个人飞了起来,眼前天旋地转。
“再来!”
边辰沛狰狞一笑,他顾不上自己强行催动铁心所引起的气海烧灼疼痛,
手臂如刀般下劈,隔空操控铁心向下坠落,继续砸向阿史那伽罗。
“我们认输!”
伽罗的兄长,阿史那阙特勤冲到擂台边,高声喊道。
作为伽罗在赛前指定的监护人,他的话语同样有着效果。
擂台禁制红光大作,沛然巨力将台上双方推向两边,
管理着擂台的学宫博士,也脸色难看地走下观众席,一挥手掌,将铁心念器遥遥击飞出去,砸在边辰沛脚边。
包括阿史那阙特勤在内的突厥使团众人,急匆匆奔上擂台,查看阿史那伽罗的情况。
在学宫就读的阿史德土门等突厥弟子,也离开观众席,纷纷围了过去。
“哼。”
边辰沛冷哼一声,捡起地上的铁心念器,重新佩戴回腰间腰带上。
“辰沛!”
郁飞羽、上官阳曜,以及其他几位太皞山的高年级学子,踏步走来,脸色同样不太好看。
“你这次越界了!”
郁飞羽没有心情好好讲话,直接质问道:“铁心念器是你父亲给你的?为什么没有向使团报备?可曾经过审判枢机同意?
星陨是太皞山圣物,你怎么可以用在擂台比斗上?!”
“我审判院的事,想来不需要经过郁师兄同意吧?还是说炬语院的手已经可以伸到审判院里来了?”
对方态度不善,边辰沛也没有维持脸面的必要,直接回答道:“如果郁师兄觉得有问题,大可以联络太皞山审判院,问问是否符合规矩。”
“你!”
郁飞羽眼角微跳,边辰沛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反倒让他没法再说什么狠话。
审判院和其他三院不同,内部秩序森严,规矩无数。
审判枢机年事已高,已经不怎么主持院内事务,过几年也许就要回到昊天怀抱。
根据一些风言风语,审判院内,现在已经是边辰沛的父亲在主导,
未来也最有可能,由他来继任枢机一职。
作为未来枢机的独子,边辰沛确实有资格,利用一些有弹性的规矩。
“边选手。”
管理演武场的几名学宫博士联袂而至,冷然道:“刚才在擂台上,阿史那选手已经明显失去了反击能力,你为何不给她认输时间?
而是借助星陨秘宝作为外力,恃强凌弱?
传扬出去难道就不担心会令太皞山蒙羞么?”
学宫方面的愤怒情有可原,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太皞山会将最高等级的圣器之一,交付给一个还不到巡云境的弟子,因此也就没有将擂台禁制上调一个等级。
而边辰沛也隐瞒不报,并在铁心外侧,包上了一层铁皮,伪装成普通念器。
“博士此言差矣。”
面对学宫发难,郁飞羽心底再不情愿,也只能以太皞山使团领队的身份,出面应答,“辰沛刚才只是初次面对生死厮杀,一时间心神动摇,慌乱之下,才对阿史那伽罗不断攻击。
至于星陨圣器,擂台禁制没能提前检测出来,
这应该是演武场自身的缺陷,
而不是我们太皞山的问题。”
“好,很好。既然如此,边选手就先庆祝自己这场擂台赛的胜利吧,希望你能走到最后。”
学宫博士们甩袖离去,郁飞羽看着他们愤怒的背影,与上官阳曜对视一眼,心中暗叹。
这里毕竟是学宫的地盘,把他们得罪狠了,接下来的赛程,太皞山的选手恐怕不会好过。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看上去好像伤得很重的样子。”
观众席上,杨域放下了望远镜,不太确定道,“擂台禁制的保护没有生效么?”
“如果没有生效的话,她现在整个人应该已经断成了两截。”
李昂眉头微皱道:“星陨作为昊天圣物,学宫对其的了解并不多,擂台禁制只能起到大部分保护效果,依旧有少许力量,穿透禁制,作用于阿史那伽罗身上。”
厉纬冷哼道:“让一個听雨境弟子,使用烛霄境级别的武器,太皞山还真是做得出来。”
“我们走吧。”
李昂摇了摇头,今天的比赛已经结束。
第二百七十一章 诊断
“少爷,吃饭了。”
“嗯,这就来。”
金城坊书房中,一心三用、以念力持笔疯狂赶作业的李昂,长吁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向客厅,随口问道:“晚饭有什么?”
“少爷你要的,酸菜猪肉炖粉条,芹菜炒肉,红烧鱼...”
“呃。”
其中,最普遍的、最基本的是八纲辨证。
以阴、阳、表、里、寒、热、虚、实这八种,归纳所有病症。
其中,阴阳是总纲。
表里概括病变深浅、轻重。
寒热形容疾病性质。
虚实形容人体与疾病的斗争状态。”
李昂简短概括了一番传统医学辨证论治中,最重要的辩证环节,认真说道:“以八纲辨证为基础的辩证方法,在理论上能概括、形容世间所有疾病。
只是,世间没有两片相同叶子,也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病患。
两个同样拥有恶寒、发热、头疼症状的感冒患者,
因为生活习惯、身体健康状况、生活环境等因素的不同,
感冒病因也可能不同,有风寒、风热、暑湿等等细分。
不同的病因,会产生不同的药方。
同一个病人不同时期患的同一种病,会有不同药方。
甚至同一个病人,两个医师同时给他诊断,也会开出截然不同的药方。
千人千方,对么?”
邱枫点头:“是。”
“这就是问题所在。”
李昂说道:“优秀医师,比如太医署、尚药局的直长、奉御们,
对医理理解深刻,
观察病人症状,能高屋建瓴,细致观察,反复论证。
即使他们得出的结论不同,辩证过程有所出入,最终用药都还是有效的。
但,任何领域,杰出之人都占少数。
辨证论治的优秀门槛太高,不仅要饱读医书,长久时间,积累经验,
还需要极强的逻辑推理能力,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不是简单看些医书、背诵一些药方就能行。
许多庸医,或是天赋不够,或是思维不缜密,或是没有心气,
照本宣科,纯靠经验,看到什么症状就用什么药。
咳嗽就化痰止咳,拉肚子就护肠止泻,上火就养阴清热,以至于误诊、错诊,
病患稀里糊涂得病,稀里糊涂吃药,稀里糊涂耗尽钱财死去。
更别说还有那种满脑子只想着怎么捞钱之辈。
以至于百姓得病了,不敢找医师,被迫抄写《菩萨经》、《劝善经》来祈福。”
李昂摇头道:“我曾经听过一個故事。
一位病人患水肿疾病,家里好不容易找了位名医。
那位名医尝试开了许多药,药引千奇百怪。
一会儿要生姜两片以及竹叶十片去尖,
一会儿要河边挖掘的芦根,经霜三年的甘蔗。
两年过去,病情毫无起色,那位拿够了钱财的医师就诚恳地说自己学问已尽,介绍了另一位
在某地担任杏林协会会首的何姓名医。
而这位何姓名医,开出的药引更加古怪,甚至要同巢的蟋蟀一对,
最后还用打破的鼓皮,制成了所谓的败鼓皮丸。
这么吃了几年,病患最后浑身水肿,痛苦而亡,家产也被败了大半。
庸医害人,恶至于此。”
李昂语气平静,内心默默补上了后半句话。
那位病患名为周伯宜,他的儿子,名为周树人。
“辨证论治的复杂性,整体性,以及对天赋、逻辑、观察力的严格要求,
注定了医师行列,鱼龙混杂,
百姓难以分辨好医师与坏医师。”
在苏州处理水毒蛊情的时候,李昂亲眼见到过,邱儆邱权等医师,使用针灸缓解那些服用了酒石酸锑钾的病患的疼痛。
虽不理解他们的医理,也对他们的医术、医德保持尊敬——能起到效果即可。
只是,由于辨证论治没有标准答案,像于淼水那样的庸医、恶医,永远会有混饭吃的一席之地,
像邱儆、邱权这样有天赋有能力的杰出医师,数量稀少,大概率存在于普通人的“听闻”、“听说”之中。
“医师行列,永远是良医少,庸医多。这是概率学的事实,与我的好恶无关。”
李昂平和道:“所以,我才要进行革新。”
第二百七十二章 循证
“我想要的,是用理性的、可量化的、有标准的、有据可循的方法,来优化医学。
令医术,从经验走向理性。
也就是循证。”
李昂说道:“传统的辩证论治,以个人经验为主,所以才会出现庸医横行、良医难以驱逐庸医、行业难以自净等等乱象。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一些有效疗法,因为不被公众了解,而被束之高阁。
一些无效,甚至有害的疗法,比如割股饲亲等,
则广泛传播,长期使用,影响恶劣长远。
而循证医学,有所不同。
循,遵循。证,证据。
以疟疾为例。都说疟疾是外邪所致。那么什么是外邪?
风、寒、暑、湿、燥、火中的哪一种?
把人丢进大风天里,会得疟疾吗?
把人在暑天晾晒,会得疟疾吗?
把人脱光衣服丢在冰面上,会得疟疾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李昂摇了摇头,“邱儆医师,应该在太医署提起过,当时长安防疟的经过。
他们没有一开始就采用我的意见建议,
而是按我的办法,去找了许多证据。
比如挨家挨户去问,发现住在地势低洼、蚊虫密集地区的百姓,患疟疾的整体概率,是要比住在高地的百姓要高。
家里挂蚊帐的百姓,患疟疾概率更低;
这样的证据,找到了一条又一条,
随后,又是清理死水,封闭水渠,在水渠中养鱼,主动消灭孑孓,家家户户悬挂蚊帐...
一番针对性举措实施后,长安那年的疟疾发生率,果然大幅下降。
因此,才能说,疟疾与蚊子叮咬有关。
蚊子叮咬,才是导致疟疾的罪魁祸首,而不是风寒暑燥等因素。
而现在,有了显微镜与念丝探测法,我们又能更进一步,找到更多证据。
比如将疟疾病因,进一步锁定到蚊子体内的疟原虫。
一层一层,不断找寻证据、将所有证据根据强弱可靠程度分门别类划分,
像是做算学题目一样,缩小最终答案的范围。
这就是循证。
谁能够说,这种缺少了八纲辨证的方法,就不够理性,不符合医理?”
“...”
邱枫眉头紧皱,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却不知该从何处反驳。
李昂见状微微一笑,并不担心邱枫不理解。循证医学的魅力就在于理性,她也是学宫弟子。
“并且,循证医学,还能够进行证伪、自清。”
李昂补充道:“如果有人怀疑疟疾不是因为蚊子引起的,他大可以进行合理实验,
比如将人和一群被拔去了口器的蚊子放在一起,观察被试者有无反应。
给人听蚊虫飞舞的声音,但不被蚊虫叮咬。
或者为了检验青蒿琥酯的药效,
给三组身体状况大致相近的人,服用三种药,
青蒿琥酯、酒石酸锑钾,以及作为安慰剂的生理盐水,
无论给药的医师,还是患者都不知道病患服用的是什么药物,
最后长期观察患者的生存率、生活质量等等,
以此得出青蒿琥酯,究竟是有用,还是无效。
诸如此类,经过长久的、大量的验证,就能得到一套完整的数据证据。
医师便可以根据过往医案,结合自身经验,患者具体情况,使用理论上最有效的治疗方法。
一些都有据可依,可以被重复、泛用、检验。
我有自信,以解剖学、病理学等为基础的循证之医学,其效果不亚于以辨证论治为原则的医学。”
李昂将手按在那本物理诊断学上,认真说道。
邱枫眉头深深皱起:“哪怕与现存医理相违背?”
“何为医理?能治好患者,令病患回到健康状态,就是医理。”
李昂道:“医师加百毒,熏灌无停机。
灸师施艾炷,酷若猎火围。
如果拿着艾草火烛,装神弄鬼,可以百分之百,或者至少大概率,治好疟疾痛苦,
那么我心底再疑惑,也会认为这其中有什么我尚不理解的地方,尝试去分析、理解,直到我明白是怎么回事。
而不是像以前遇到疟疾一样,说了一大堆,仍锁定不了病因,解释不清经过。”
“...”
邱枫终于明白李昂的目的,深吸了一口气,无比震惊道:“日升,你要重造医学?”
“应该说,推动。”
李昂纠正道:“循证,是更理性的辩证。
它建立在一套可量化的标准之下,是理学与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
若没有显微镜,没有数据统计学,没有对理性的普遍认可,循证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
就像一个人,难道可以说十八岁的他,和八岁的他就不是一个人了吗?”
“你这是在诡辩。”
同为理学弟子,邱枫立刻反应过来,“将这套教材下发下去,几十年后,太医署中还会有医学生懂得八纲辨证么?”
“几十年的功夫,应该能让世人看清一件事物的大致全貌了。”
李昂微笑道:“还记得我们在病坊的实践么?大量积累病例,将病患的身份信息、病情经过、用药过程等,
全登记在纸质文档上,有据可循。
我们完全可以用实践进行检验。
在长期的实践中,积累数据,检验两套方法的效率与实用性,对比两套方法的优缺点。
医学生们,愿意学原来教材的就去学,愿意学循证的就学循证。
真理越辩越明,越实践越明。
而我也有足够的耐心与时间,看到结果的出现。
最终对医学去芜存菁,激浊扬清。”
“几十年时间来做一场实验...”
邱枫震撼于李昂的野心与宏伟计划,
各地病坊的扩建,可以说为实践与数据采集,奠定了基础,
七八百个州郡,四万万人口,都是李昂计划中的一部分。
难道他在当年拿出大蒜素的时候,就想好了有这么一天么?
她再次凝视了一眼身前这位熟悉又陌生的少年,缓缓道:“日升,你有没有想过,以你现在的名望、地位,已经在太医署中说一不二。
几十年后,又有谁能与你抗衡?”
“你啊。”
李昂微笑道:“是你和我一起发明了念丝手术,也是你和我一起见证了苏州水毒的始末。
你我今日的争辩,都是想着怎么样才能更好地治病救人。门户之见,只占其中一小部分。
我相信你的医术、医德,相信你对理性、真理的认可。
这世界是你的,是我的,
但终究,还是未来人们、我们子孙后代们的。”
“!!”
邱枫脸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涨红,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啊,什么子孙后代的。”
“呃我的意思是全人类的子孙后代,不是指你我...”
李昂在话音刚落的瞬间,也意识到了话语失当,表情微僵,连忙摆手找补道:“抱歉,一时没转过弯来,我的我的。”
“哼。”
见他这样,邱枫反而更加羞恼,抱起桌上的物理诊断学,微板着脸道:“我先回去了,你这本书我还没能读完。
过段时间太医署扩招,你一定要出现。
想推动什么循证医学,自己不到场可不行。”
“一定。”
李昂松了口气,瞥了眼邱枫的微红脸庞,“我送送你?”
“嗯。”
两人在柴柴疑惑好奇的目光中,推开书房门,沉闷地穿过庭院。
李昂站在门边,寻思着该说什么话作为道别。邱枫也抱着书本,放慢脚步。
“明天学宫见...”
话音未落,院门便被重重敲响,门外传来带焦急的、有些许突厥口音的长安官话。
“是李小郎君吗?我是阿史徳土门。”
第二百七十三章 内脏
阿史徳土门?
李昂与邱枫对视一眼,能看见彼此眼眸中的些许惊讶。
阿史徳土门平时跟裴静、窦驰那帮人混,并不太熟,而且现在都这么晚了。
李昂打开院门,只见一群人站在门外。
满脸焦急的阿史徳土门、阿史那阙特勤,白天时见到过的突厥弟子们,以及躺在担架上的、脸色发白的阿史那伽罗。
“怎么回事?”
学宫的剑学教习隋奕踏步走近,她也住在金城坊附近,和李昂家是街坊。
“隋教习,”
阿史徳土门匆忙拱手,快速说道:“白天擂台比斗结束后,伽罗身体状况还好,但回了旅社里,就隐隐不太舒服,
躺在床上休息一阵后,开始腹痛、恶心、呕吐、发热...”
李昂俯下身去,检查了一翻阿史那伽罗状况。
体表没有明显严重外伤,腹部有不易察觉的轻微淤青,脉搏快,腹胀,腹肌紧张,叩诊腹部有移动性浊音...
“可能是内脏受损,情况也许比较严重。”
李昂果断用念力轻轻托起蜷缩在一起的阿史那伽罗,快步冲向客厅,边跑边说道:“柴柴你去拿药箱、无菌床单、手术服,邱枫你跟我准备进行手术。”
“嗯。”
柴柴立刻奔向里屋,找出几个大型药箱。
其中分别装着手术工具、消毒剂、念丝、无菌床单、手术服、符箓等等。
李昂释放念力,撤去桌上饭菜,将两张桌子拼成一张,把无菌床单铺在上面,轻轻放下阿史那伽罗。
“符箓给我。。”
李昂从柴柴手里接过几张扫尘符,将其激发,贴在地面、梁柱、天花板上。
扫尘符的效果缓缓启动,涤荡客厅里的尘埃,空气霎时间纯净了不少。
“油灯照明,手术服,念丝。”
柴柴从柜子里找出油灯与镜子,点燃油灯,再关闭客厅门,将镜子放在油灯后方,照亮整间房间。
李昂与邱枫,用念力给自己穿上手术服,再取出他用重金打造的精金念丝。
精金的延展性、柔韧性都要优于普通银丝,不仅同样耐腐蚀,抑制细菌,灵气的传导效率也要远远高于银丝。
除了价格昂贵,以及会引发墨丝的吞噬欲望外,几乎没有缺点。
阿史徳土门、阿史那阙特勤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李昂似乎在忙着准备救治阿史那伽罗,下意识地想要前踏几步,推门走进客厅。
“别捣乱。”
隋奕眉头微皱,抬手一挥,释放灵气,将阿史徳等人挡在客厅门外,“李昂在救人。”
“可是...”
担忧妹妹情况的阿史那阙特勤,心情极度焦虑不安,用带着浓郁口音的长安官话说道:“我想进去看看我妹妹。”
“内脏破裂,无药可医。除非是极少数修炼异法的武道宗师,能以无与伦比的身躯控制力,强行捏合脏器缺口。”
隋奕严肃道:“你们在这里别扰乱到李昂,就是对你妹妹最大的帮助。”
“...”
听到隋奕话语,阿史那阙特勤心底再一百个不愿意,也只好站在客厅门外,焦急等待。
“李小医师,我是不是要死了?”
躺在无菌床单上的阿史那伽罗,看着已经带上医用口罩、手套的李昂、邱枫,露出惨淡笑容。
“要说李医师,你年纪还没我大呢。”
李昂拿起精金念丝,暗道一声告罪,撕开了阿史那伽罗肚子上的衣物,露出了对方的腹部。
“哈,以前在草原上的时候,我就听说过,虞国出了一位很有名的李小医师,我还跟弟弟妹妹们争辩过,说你到底姓李,还是复姓,姓李小。”
“虞国貌似没有李小这个复姓。”
身为医师,李昂早就习惯了病人躺在手术台上的种种反应。
病患出于对死亡的恐惧,会不由自主地变得唠叨起来,
和病患聊天、维持病患的清醒意识,也是医师的职业技能之一。
“忍着点。”
李昂用碘酒轻轻擦拭过阿史那伽罗的腹部,在邱枫的帮助下,拿起一根精金念丝,将一端轻轻刺入皮肤。
阿史那伽罗下意识地绷紧腹部肌肉,精金立刻卡住不动。
她身为后天武者,肌肉记忆已经成为本能,下意识地做出防御反应。
李昂与邱枫对视一眼。
他也是第一次做侵入手术,还是给武者做手术,之前没有遇到过类似状况。
“柴柴,红色标签的药箱的最底下,有一瓶药剂,你拿出来。”
李昂转头对柴柴说道。
“嗯。”
柴柴立刻翻箱倒柜,找出那瓶药剂,放在了手术工具卓上。
“这是...”
邱枫看了眼那个没有标签的可疑瓶子,迟疑问道。
“箭毒,肌肉松弛剂。”
李昂简单道:“能使肌肉松弛下来。”
这也是李昂在学宫后山宅邸中,用马钱子、洋地黄、夹竹桃等植物,私下炮制出来的药物之一。
在一些不同体型的动物身上都做过实验,确实能令肌肉松弛下来。
他之前想过进行一场公开的外科手术,为外科学的传播奠定基础。
外科手术的前提条件:无菌,输血,麻醉,现在都已满足。
消毒剂可以杀菌,扫尘符箓可以构成简陋的无菌手术室,
由虫胶制成的软管,以及血型理论的出现,能进行输血补血,
而麻醉,也有了麻醉剂以及箭毒肌肉松弛剂。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仓促用上。
李昂为阿史那伽罗使用了少量稀释过的肌肉松弛剂,很快对方腹部肌肉就缓和下去,令精金手术念丝得以深入。
“看到了,”
李昂借助念丝,释放念力查探,感应到了阿史那伽罗内部脏器景象,手上动作猛地一顿。
“怎么了?”
邱枫注意到了李昂表情变化,小声问道。
“没事,内脏损伤,缝上就好。”
李昂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继续风淡云轻地操控念丝。
金城坊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不止是看热闹的长安市民,还有突厥商人,以及学宫的人——阿史那伽罗毕竟是在擂台上受的伤,于情于理学宫都应该到场。
夕阳西下,不知过了多久,客厅的门终于打开。
李昂缓步踏出,摘下了口罩,神情疲惫。
“李小医师,我妹妹怎么样了?”
阿史那阙特勤匆忙询问,朝客厅张望了一眼,却没看到伽罗与邱枫等人。
李昂缓缓说道:“她的脾脏、肠道等内脏受损,我缝好了伤口,抽走了积血,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现在在里屋休息。
以后天武者的自愈能力,后续恢复情况应该比较乐观。”
“是吗,太好了。”
阿史那阙特勤猛地松了一口气,立刻单膝跪地,行草原上的大礼,“李小医师你的大恩大德我无以回报,不管您有什么要求,我阿史那家族一定尽力满足...”
“先起来,”
李昂用念力托起阿史那阙特勤,表情依旧严肃,“受伤内脏是治好了,但受损的地方毕竟是器官最密集、最容易出问题的小腹。”
“您的意思是...”
阿史那阙特勤心底升起不安,
“生育能力。”
李昂缓缓道:“有些微可能,会失去。”
第二百七十四章 闻名
真的是,你们为什么都觉得我会很伤心嘛。
生不了孩子又不是什么坏处。
要我说,这次受伤,我以后还能轻松很多呢。最起码不用担心过几年被可汗赐婚,随随便便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
她抬头看了眼表情有些惊讶的邱枫,噗嗤一笑,说道:“草原环境要比中原恶劣,许多妇女前一天生完孩子,第二天就得下地放牧挤奶。
部族为了游牧,每过几月必须得迁徙赶往新的草地。怀孕的妇女或是自己骑马,或是躺在板车上,颠簸起来格外痛苦。
更别说生孩子时,高到吓人的死亡率。”
“啊?”
邱枫张了张嘴巴,“我还以为你们突厥人普遍健壮,生孩子会轻松一些。”
“都是两个肩膀一個脑袋的人,哪有什么轻不轻松的。”
伽罗撇了撇嘴道:“所以前两年在草原上看到虞国商人贩卖来的助产钳的时候,我还挺好奇的,是什么样的人能发明这种东西。
有了助产钳后,难产就没那么可怕了,家族里的一些姑妈婆姨,怀孕的时候也没那么担忧害怕,生怕自己死了,儿子女儿被继母欺负。
后来我听说,发明助产钳的是个男医师,还是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小医师,更好奇了,就缠着我哥把我也带上。”
“结果?”
邱枫笑道:“见面不如闻名?”
“还好。”
伽罗翻着眼睛想了想,“我原本以为,他会更...呃,书生一些。
就跟狼苑里的中原学子一样,平时柔柔弱弱,哭哭啼啼。
没想到...”
她顿了一下,脑海中下意识浮现李昂表情沉静,在自己肚子上涂抹碘酒,一边轻声安慰自己,一边用念丝毫不犹豫刺穿皮肤的画面。
没由来的,伽罗脸上一红,连忙轻咳了一声,喝完了剩下半碗药剂,挡住发烫脸庞。
邱枫莫名其妙,追问道:“没想到什么?”
“没什么。”
伽罗摇了摇头,躺了下去。
“什么?”
学宫演武场旁边的楼阁中,举着一根烤羊腿、正准备大快朵颐的薛彻,看着突然走进来的李昂,惊愕道:“日升你要报名参加擂台赛?”
“嗯。”
李昂点了点头,恭敬道:“薛司业,我仔细看了看规则说明,如果有弟子在擂台赛举办期间,晋升至听雨境,按照规则,是可以中途参加的。”
“...”
薛彻眉头皱起,他是体学司业,私下关系不像澹台乐山、苏冯等人一样,和李昂很熟,认真问道:“为什么突然想着报名参加?
如果是为了阿史那伽罗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制定了规则,太皞山的人不能再在擂台赛里,使用星陨武器。
而擂台赛赛程里的那些突厥弟子,也一定会拼了命地找边辰沛的麻烦。”
李昂是学宫百年难得一遇的理学天才,无论是从司业角度,还是从普通虞国人的角度,薛彻都不想让李昂冒风险——他相信学宫里的其他博士们,也会这么想。
第二百七十五章 参赛
淡红色的亮光,证明李昂的气海确实达到了听雨境。
“边辰沛心胸狭隘,暴躁易怒,”
李昂认真说道:“那天在擂台上,他试图杀死阿史那伽罗,既因为差点被对方击败,羞恼暴怒,
也可能因为之前,阿史那伽罗驾驶人力飞机,让他丢了面子。新仇旧恨加在一起。
无论如何,人力飞机与我有关,追究起来,也算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李昂顿了一下,缓缓说道:“另外,我个人很想在擂台上,亲手揍边辰沛一顿。”
听雨境初阶要暴揍同境界高阶,两人还都是主修念学。
如果换做其他人,薛彻肯定会劝对方想想清楚,斟酌斟酌。
比赛擂台空无一物,没有掩体和迂回空间,念师的发挥上限被大大降低。
就算边辰沛无法在使用星陨念器,念力总量上的差距,也足以将双方获胜概率,拉到一比九。
“...”
薛彻咂了咂嘴巴,“你想清楚了?有几成把握?”
李昂表情沉静,说道:“五成左右。”
“好。”
薛彻不再多言,一手拿着羊腿,另一只手从旁边书桌下方,抽出一张报名表格。
李昂提笔填完报名表,放在所有纸张上方,离开了演武场馆。。
学宫食堂,边辰沛与一众太皞山弟子,用念力托举着餐盘,走向角落。
沿途不断有各国学子投来异样眼光,一些突厥学子眼眸中甚至闪烁着仇恨色彩。
“呵。”
边辰沛面不改色,保持微笑,施施然从人群中穿过,来到角落坐定,随意对同伴们说道:“日看夜看,像是光用眼神,就能杀人一般。”
周围没有太皞山弟子吱声,边辰沛继续淡然说道:“如果只有突厥人敌视我还好,这些个虞国学宫弟子,也跟着义愤填膺,实在是有些可笑。
两国陈兵边境,冲突不断,突厥马盗的首级至今还是虞国北方边镇的‘硬通货’。
这时候倒装起谦谦君子来了。”
周围的太皞山弟子集体沉默,其实谁都明白,学宫弟子们愤怒,一是因为边辰沛在学宫地盘上破坏规则,损了学宫脸面。
二是因为阿史那伽罗并非突厥士兵,与虞国没有血仇。如果当时无李昂救治,可能已经命丧黄泉。好不容易救回来,听说也失去了未来当母亲的权利。
至于第三个原因...边辰沛至今没有道过歉,甚至连歉意的态度都没有。
是,双方上了擂台,就等于认同生死契约。
但星陨念器游走于规则边缘,合不合规都很难说,
而阿史那伽罗又这么严重的后遗症。
总有种,仗着父亲是未来审判枢机,突厥不敢追究报复的意味。
边辰沛见同伴们沉默不语,淡然说道:“擂台事,擂台了。有谁不服,只管在擂台上找回来就是...”
踏踏踏。
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太皞山子弟急匆匆跑过来,压低声音道:“有人看见那位李昂从演武场馆里出来,像是刚报了名。”
“报名?”
边辰沛稍有些诧异地挑起眉梢,“他到了听雨境么?”
“应该是。”
那名学子点头道:“要不然也不能参赛。”
“有意思。”
边辰沛目光闪烁,若有所思。
“辰沛,你不担心么?”
同伴忍不住问道:“他毕竟是学宫状元。”
“担心?我为什么要担心。擂台之上,比拼的可不是理学。
他的名望再高,功绩再大,也全无用处。”
边辰沛摇了摇头,冷笑道:“只希望,他能快点晋级,否则就不遇到我了。”
“嗯?”
太皞山同伴听出了他话语中的情绪,惊愕道:“辰沛,难道你...”
“嗯。”
边辰沛语气中难掩傲意,“我已初窥,巡云境门槛。”
“听雨,巡云,烛霄。”
城东,修行坊,镇抚司地牢。
一位蓄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施施然从低矮架子上,拿起一根纤细竹签。
他鼻梁上架着最近才有的、价格昂贵的眼镜,戴着手套与袖套,身上穿着深黑色的袍服。
袍服上没有任何多余装饰,连镇抚司的图案也没有——这种服装,在司里,象征着刑讯官。
而山羊胡男子,则是所有刑讯官中,能力最杰出,破获案件最多的。
这通常也意味着,效率最高,最为...善于拷问。
“每一名烛霄修士,都突破过常人难以想象的考验。他们的意志、智慧、机缘,都是所有人中,最为顶尖的。”
山羊胡男子的眼镜,反射着墙角油灯的飘摇光芒,沙哑说道:“但,意志坚定,不意味着能完全不受拷问影响。
相反,曾经拥有过可怖力量,行走尘世如虎入羊群的强大修士,
在琵琶骨被穿、带上镣铐束缚、能力尽失后,
也会和普通人一样,变得脆弱无助。
也会痛苦,哭泣,乃至...绝望。”
山羊胡男子用竹签,在架子上轻轻敲了敲,“当一根根竹签刺进他们的手脚指缝,
细密竹刺,浸没进血肉当中时,
他们的哭声并不比普通刑犯好听多少。”
“是么?”
名为司徒豸的蛊师笑着说道。
他的琵琶骨被巨大铁钩穿过,脖子、双手、双脚,都被沉重刑具束缚,用铁链牢牢锁在十字形的铁架上。
暴露在空气中的少许皮肤上,能清晰看见大量疮疤伤痕——那是连蛊虫都无法修复的伤口。
“火烧,水浇,刀割。现在有来了个用竹签扎人的。
扎不多得了。”
司徒豸微笑说道:“你的前任应该提起过,我感觉不到疼痛。你想的刑罚再奇妙,对我来说也像是清风拂面一样。
你们舍不得真的杀死我,想要从我这里套取更多情报。
比如我是怎么穿过禁制,来到虞国,
又是怎么逃过镇抚司的巡查。
你们害怕我,害怕我还有隐藏的暗招,后手,乃至同伙。
不是么?”
刑讯官沉默了下来,
学宫东君楼地下的那帮人,前段时间动用了异化物,也没能从司徒豸的脑子里得到任何有用信息——他必然有着同伙,
并且那名同伙相当了解学宫的手段,提前在司徒豸脑海中布置了只有死亡才能解除的禁制,可以抵抗所有探查脑海意识的行为。
配合司徒豸满是蛊虫、感觉不到疼痛的身体,常规刑讯手段全然无用。
“...学宫,象征着虞国的光明与未来。”
沉默良久,刑讯官缓缓说道:“镇抚司不同,我们与穷凶极恶的妖魔异类为敌,
任何仁慈、善良、犹豫,
都可能为自己、为同袍带来灭顶之灾。
只要能够奏效,任何手段都可以使用。
在我们的地牢深处,存在着一座名为石棺林的设施。
那些犯下了不可饶恕罪行的犯人,会被封入狭窄闭塞的人形石棺当中,站不能站,坐不能坐,无法求死。
他们的咽喉里,会插进一根软管,
食物饮水,会随机地直接注入胃中。
他们看不见任何光亮,听不见任何声音,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一位有幸从那里活着出来的人跟我说过,躺进石棺后,唯一的感觉就是孤独。
永恒的孤独。
哪怕是屎尿屁的臭味,虫豸爬过脸庞的不适,甚至是在刑讯室,被刀刃割开皮肉的痛楚,
和那种孤独相比起来,也是那么的甘美愉悦。”
刑讯官看着司徒豸,缓缓道:“这段时间,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坚韧,如果确定了无法从你口中套出任何有用信息,
那么留给我们的选项,也只有将你封入石棺这一种。”
第二百七十六章 短枪
“呵呵。”
司徒豸微微一笑,温和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合作,
你和你的上级,也就是此时此刻站在影壁墙后,偷听偷看的那几个人,
就要把我投入石棺林中?”
“我们也不希望看到那种情况发生。”
刑讯官没有否认镇抚司的上级在监听监视,平静说道:“石棺一开始会让人感觉度日如年,浑身束缚无法动弹,下意识地大声咒骂,威胁。言语极尽污秽之能事。
紧接着,石棺里的人就会开始求饶,只要能让他活动一下手脚四肢,让他看一看亮光,找人陪他说说话,他愿意付出在石棺外的一切代价。
最后,石棺中只剩孤独与绝望,一遍又一遍地祈祷有人能开启石棺,把他重新拖回到刑讯室中。
可惜的是,八成以上的人,都等不来这个机会。他们会在石棺中,待到生命耗尽的最后一刻。”
司徒豸脸上笑意逐渐隐去,歪着头,凝视刑讯官,缓缓说道:“你们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将遭遇什么。
就像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对于房屋外的危险恐怖一无所知。”
“那就告诉我们。”
刑讯官立刻说道:“你对虞国没有强烈仇恨,不受信仰驱使,没有理由坚持下去。
哪怕被关在这里,也要比石棺强一万倍。。
谁在帮助你?你们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呵。”
司徒豸摇了摇头,“你说的对,我并不仇恨虞国,也完全没有对昊天、对任何神明的信仰。
不过,我很清楚一点。和那些人的手段相比,孤独绝望并不可怕。
带我去石棺吧。”
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草木气息。
擂台赛依旧在继续,
观众席上方临时搭建起了木质顶棚,搭配避水符遮挡雨水。由于此时正值放假,观赛人数比之前还要更多一些。
铛!
兵器碰撞声响起,一名周国学子飞出擂台,脚掌在草坪上连蹬数下,止住后退之势,随后懊恼地将手中盾牌掷在地上。
而他的对手,裴静,则吁出一口浊气,缓步走下擂台,一边接过友人递上的棉布,轻轻擦拭沧海剑上的尘土,一边朝对手点头致意。
“裴四郎进步很快啊。”
观众席上的杨域感慨道:“这才几天功夫,驭剑举重若轻,剑意连绵不绝。换做几天前,就算能战胜对手,也绝对没现在这么轻松写意。”
“毕竟实战才是最好的老师。”
厉纬叹了口气,颇为遗憾:“只可惜我修为还不够。
和不同国家的修士交流促进的机会可不多,这次错过实在可惜。
下一次又不知要等到哪一年。”
几人闲谈之际,一群人的脚步声从观众席后方走来,李乐菱转过头,有些诧异道:“四哥?”
“越王殿下。”
众人纷纷站起,越王李惠摆了摆手,随和道:“在学宫就不要叫我殿下了。学长、师兄都比殿下好听。”
许久未见,李惠似乎比以前又要圆润了一圈,明明一副白白胖胖的模样,给人的感觉却没有任何油腻感——可能跟那张李姓皇室遗传的俊朗脸庞有关。
英俊肥仔。
“日升,这是燕家大郎给你的东西,刚才正好在学宫门口碰见了他,顺便帮你带了过来。”
李惠招了下手,让下属拿过来了一个长条形木盒,递给李昂。
“多谢...”
李昂接过长条木盒,顿了一下,“师兄。”
“这才对嘛。”
李惠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叠喜帖,分给众人,“我的婚礼在七巧节的后一天,七月初八,芙蓉园。大家尽量来啊。”
七巧节也就是七夕节,某种意义上也算虞国的情人节。
“一定去。”
雍宏忠等人郑重收下请帖,谁都知道李惠是虞帝最宠溺的儿子,这次正在筹备的婚礼之盛大,堪比当年圣后时期的那场太子大婚,甚至在奢靡程度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是李乐菱的朋友,过去参加婚礼不会有给越王站队的嫌疑,
何况...过去见见世面也好。
“接下来上场的是,学宫载乾三年,李昂。”
演武场下方响起了解说员的声音,周围目光立刻向李昂投来,远处观众席上,也响起了阵阵议论声。
“到我了。”
李昂朝友人们微微颔首,提上木盒,穿过走道,向下方擂台走去。
“竟然真的是他?”
“要不然呢,同名同姓的不少,但载乾三年就他一个。”
“他也听雨境了?不过听雨初阶就算参加擂台赛也走不了太远吧...”
两侧观众席的交头接耳声不断,李昂忽略了沿途杂音,来到擂台下方,
和今天充当裁判的任衅打了声招呼,将手上木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
由于边辰沛以太皞山弟子的身份,私自夹带了星陨念器,造成了恶劣后果,影响很坏。
为了防止出现类似情况,演武场临时加了一条规定,禁制选手携带超规格的武器。
“嗯?”
任衅朝盒中看了一眼,发现木盒里装着的并非念器,而是一把短枪。
三棱枪。
“这把枪是我之前请锻造工坊博士帮我打造的,前天又委托燕国公府上的工匠,重新改造了一番,多加了些重量和特殊设计。应该不违规吧。”
“违规倒是不违规。”
任衅疑惑道:“不过日升你不是主修念学符学的么?不带其他念器或者符箓么?”
“暂时还不用。”
李昂摇头道。刚开始的几场擂台赛,都会选取修行水平相近的听雨初阶对手。如果连他们都没办法轻松战胜,那就别想着怎么教训边辰沛了。
现在,一把短枪足以。
“李昂是谁相信不用我们再介绍了,而他此次的对手,则是太皞山,高向明。”
伴随着解说的声音,一位文弱少年,从太皞山学子中站起,走向擂台。
第二百七十七章 攻城
站在擂台上,原来是这种感觉。
李昂环顾四周,擂台四面都升起了虚幻柔光,模模糊糊,看不清外界景象。
马赛克既视感。
擂台另一侧的高向明,见李昂东张西望,忍不住吸了口气,沉声道:“在下修的是术道,听雨初阶,会三十六门法术。最擅冰寒、冰裂...”
李昂疑惑地转头看了对方一眼,他俩又不是武者或者剑师,没有在战前先报一遍自己兵刃、武器的必要。
搁这自报家门呢?
“哦,知道了。”
李昂冷淡地回了一句,继续观察擂台禁制。
知道了?
高向明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不禁有些恼火。
就算李昂是学宫焦点,自己也是人中精英,是从千万昊天信徒中脱颖而出的天才。
自己读的书,付出的努力,绝不比对方少多少。
如此轻视自己,真是傲慢,
让人...不爽。
‘也罢,就让你见识见识,我太皞山术之一道的精妙吧。’
高向明微抿嘴唇,脑海中已然开始想象,自己该如何施展术法,轻描淡写间将对手戏耍、击败。。
高向明的名字,将扬名于各国,
太皞山的同学们会惊叹于自己的成长,
师长们会感到无比欣慰。
那些平时质疑自己、看不起自己的宵小,也必须承认我高向明的优秀。
嗡,嗡——
擂台禁制的预备声响,打断了高向明的遐想,
他回过神来,抬起双手放在胸前,十指交叉,结成诡异法诀。
李昂则握持短枪,朝其中输入灵力,随意一旋。
咔嚓。
短枪中端响起机关运转声,枪身向两侧延展,变为一杆长枪。
“三棱枪?”
观众席上,越王李惠搓了搓圆润的下巴。
他作为高年级学子,无论成绩还是品行,都很优异。如果不是受限于皇子身份,恐怕还能得到一块学宫行巡令牌。
自然有权限查阅锻造工坊的清单,知道三棱枪的原理。
“没带其他念器符箓,日升看来很自信啊。那个高向明恐怕要输得很快。”
李惠看了眼其他人疑惑不解的表情,解释道:“日升主修的是念学与符学,这两门道途的泛用性很广,但在听雨境的同等级战斗中,会受到一定限制。
符箓的准备时间太长,即使成功激发,距离效果生效也有一段空档,很容易被对手抓到破绽。
而念力,会在面对高机动与高防御的对手时,削弱严重。
所以日升是在跟镇抚司的一部分念师一样,以念代武。
心平、方圆、磐岩、绕指...
这些念学技巧,全部使用好了,可以发挥出后天武者级别的实力。
搭配三棱枪,在擂台上的发挥空间反而要比单纯的念力更大一些。”
说罢,李惠顿了一下,补充道:“当然,镇抚司的以念代武,常见于听雨境中阶之前。
再往后,因为对手的破局手段变多,就没那么好用了。”
话音未落,擂台上便响起了第三声提示音,宣告比赛的开始。
就是现在!
高向明陡然睁大双眼,运转气海,释放灵力。
冰寒术!
自他脚下,擂台表面的雨水冻结成冰,
纹路清晰的霜冻,如同树木枝杈一般,朝着李昂方向急速蔓延而去。
李昂蹬踏地面,念力在周身凝成圆形,借助名为【方圆】的技巧,扫视周围灵力变化。
方圆是念学的最基础技能,即释放念力,感知周围环境。
同时,它也是构成念丝手术法的最重要前提。
已经完成了无数次念丝手术的李昂,对于这项技巧早已化为本能,
心意一动,念力便覆盖周身五米范围,扫视最细微的灵力波动。
找到了。
自己视线死角中,霜冻寒气从两侧蔓延而来,
高向明使用了声东击西,
不管自己是后撤,还是向左向右腾挪,都会一脚踩在寒冰上,
直接被冰寒术束缚在原地。
想的挺好,只可惜,自己根本没打算后退。
李昂释放念力,以磐岩技巧覆盖脚底,一脚踩在前方冰层上。
被念力覆盖的脚底,并没有被冰住,
相反,李昂连踏数步,急速逼近,一枪刺出。
这一枪太急太快,
高向明只能仓促变招,连忙用冻气凝结雨幕,在身前形成一面手指厚的冰盾。
咚!
三棱枪深深扎进冰盾之中,距离高向明的眉心只差半米距离。
高向明脊背沁出大量冷汗,后退数步的同时,继续竭尽所能释放灵力,试图加固冰盾,将三棱枪冻结在盾牌之中。
沙沙——
水汽结冰声此起彼伏
整截枪头,都被厚厚冰块夹住,
枪杆前后,迅速蔓延起了霜冻,甚至有朝着李昂手掌延伸的趋势。
很聪明,第一时间知道自己是在以念代武,试图先废掉自己的兵器——双方一旦拖到中近距离交战,
没有武器的自己,会被冰寒术创造出的场地困在原地。
李昂脑海中心思急转,算计着一切可行性。最终选择后退半步,如拉弓一般,收回了右手,在上面附加层层叠叠的厚重念力。
随后,一拳轰出。
加持了磐岩的拳头,如攻城锤一般,撞击在了三棱枪底部。
轰!
巨力侵袭之下,三棱枪直接冲破冰冻束缚,整根飞了出去,顶部尖端刺向高向明本人额头。
高向明躲闪不及,勉强侧过半个脑袋,却依旧被三棱枪的尖端,刺中了额角,脖子一歪。
擂台禁制绽放红光,保护高向明不被伤害,
同时,赛场四周的光幕也在缓缓落下,解说员的声音澎湃,宣告了此次擂台赛的胜利者。
“获胜者,学宫李昂!”
李昂听着赛场外的诸多杂音,摇了摇头,捡起了插在地表冰块上的三棱枪,随手一抖,将上面残留的霜冻彻底甩去。
他不去看站在原地失魂落魄的高向明,而是越过对方,望向远处观众席上的太皞山阵营,与边辰沛对视一眼。
边辰沛微微一笑,抬起食指,在脖颈前方轻轻一划。
比赛,才刚刚开始。
第二百七十八章 赐婚
“李昂这小子,”
李惠从果盘中随手挑起一块米粉制成的水晶龙凤糕,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还挺优秀的。”
此处是位于芙蓉园的越王宅邸。说是宅邸,其实和庄园也没多大区别,布局规整,楼阁繁多,湖泊广袤,林木典雅。
并且为了迎接几个月后的皇子大婚,整座宅邸一直在动工翻修,斧锯锥凿声连绵不断,也就偏殿这边能清净一点。
坐在桌对面、翻阅着李惠婚礼回礼清单的李乐菱,微微一顿,“嗯。”
“能力出众,天资卓越,有情有义,最重要的是性格良善。”
李惠看了眼妹妹脸上的表情,笑着说道:“我府上有个下属最近去了洢州当差,他回信给我说,洢州百姓对李小郎君连连称赞,
给穷苦人家看病,只收象征性的几文钱,
遇上特别困难的病患,有时候还会自己倒贴汤药费,另外送点肉蛋米。
现在他们家的老宅,还有人天天去清扫门前尘土落叶。”
“嗯...”
李乐菱依旧认真研究那份回礼清单——这是皇子婚礼,远近、亲疏、身份地位不同的宾客,需要回以不同的礼物。
“听说当年他刚来长安的时候,一穷二白,连匹马都舍不得买。
后来以状元成绩考进学宫,有不少廷臣想要上门结亲,”
李惠继续说道:“包括几个四品以上的重臣,还有咱李家的宗室。
要是换做其他乡下来的小子,听说能跟侍郎、国公家结亲,早就乐得找不到北了。
结果,被他以年纪尚小为理由,全给拒了。。
宠辱不惊,淡泊权贵啊这是。”
“...”
李乐菱从厚厚清单里,抬头看了李惠一眼,默不作声继续翻阅纸张。
“不过现在,算算年纪,也差不多该谈论终身大事了。”
见妹妹不为所动,李惠继续悠悠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父母双亡,家里只有一个长辈,还是远亲。至于他的老师...你应该也知道,那人身份比较微妙,不能出来帮他安排婚事。
这么好一个年轻人,前段时间还为虞国平定苏州水毒,立下济世功勋。可别最后两耳不闻窗外事,全心投身于理学,像公孙临博士一样不婚终老。”
“哥!”
李乐菱无奈地合上清单,“你想说什么?”
“没想说什么啊。”
李惠一脸无辜,搓了搓手上的糕点残渣,“就是前几天我在宴会上,听朋友聊起过,有不少王公大臣家里都有待字闺中的女儿侄女。
最好的结亲对象,自然是学宫的年轻才俊。
他们家准备买下金城坊的一座宅子,给家里女儿住,争取和李昂家做邻居。
到时候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先培养培养感情。”
李乐菱下意识问道:“谁?哪一家?”
“宗室,你十九叔家。”
“十九叔...”
李乐菱回忆了一番,张着嘴巴惊愕道:“他家总共一個儿子两个女儿,小女儿八岁,不可能。
大女儿...都二十八了!”
“咳咳,虚岁二十八。”
李惠尴尬地咳嗽了一声,“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宗室在民间的形象。
五姓七望不肯结亲,有潜力的青年才俊,也不想尚个公主,未来当不了重臣。
学宫弟子是最合适的。”
“那也太...”
李乐菱抿了下嘴唇,没有说话。
“作为朋友和表弟,我自然是希望湘筠表姐能找到像李昂这样的好夫婿的。”
李惠又看了眼妹子脸上的表情,说道:“不过嘛,作为某人的亲哥,我还是更希望自己妹妹能如愿以偿的。”
“哥!”
李乐菱脸庞微红,羞恼地将清单拍在桌上。
“我又没说是哪个妹妹,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李惠哈哈一笑,“年初也不知道是谁,每天报纸刚送进宫,就急不可待地翻阅苏州相关的消息,
今天白天又不知道是谁,看到李昂上了擂台,紧张地差点把自己嘴唇咬破了皮。”
李乐菱羞恼地挥舞拳头,李惠一边灵活躲避,一边笑着说道:“某人再这么把心思藏着掖着,小心其他姑娘捷足先登哦。
观众席上对李昂眼光异样的女生可不止一个两个呢。
别最后听到人订亲消息,哭哭啼啼地求阿耶来个天家赐婚,紧急救场。”
“不理你了,我找嫂嫂去。”
说不过李惠,李乐菱撇着嘴巴,加快脚步推门而出,刚出门就用双手捂住脸颊,掩盖脸上的红晕。
赐婚...
不不不,我在想什么啊!
我先是和翠翘成为朋友,再认识李昂的。
要是那什么了,那我不就成了那什么了,这样也太那什么了...
李乐菱心乱如丝,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而李惠看着随风闭合的门扉,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这次婚礼之后,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留在长安,
朝廷中那些支持兄长的大臣,还会不会继续发难。
自己这个妹妹的身体一向不好,要是能嫁个好医师,就算离开长安,自己也能放心一些。
“唉...”
奢华房间中,只剩下幽幽一叹。
吱呀。
马车停在工部尚书府邸后院,李乐菱跳下马车,熟门熟路地在尚书府侍女带领下,带来工部尚书嫡女、她未来嫂嫂的闺房。
“乐菱来了。”
名为阎萱的未来越王妃,正在侍女服侍下,更换着一套又一套的首饰,挑选着婚礼当天的装束。
见到李乐菱出现,阎萱不由得松了口气,让侍女仆役散去,姑嫂二人坐下来闲聊。
“...我刚从芙蓉园那边过来,那里的施工进度很快,一个月后就能完工。就是湖边树木有些稀疏,可能还需要从岭南那边再运几颗过来。嫂嫂你喜欢哪种树木?”
李乐菱和阎萱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阎萱性格温柔,脾气比她还好,聊起天来很是愉悦。
“这几天学宫擂台比赛,大家都没什么心情好好上课。王温纶博士还在课堂上怒斥那些睡觉的学生,说他们这个年龄段还能睡得着觉,没有出息...”
“昨天宫里请太皞山的信修枢机来大明宫讲座,讲述昊天教义。阿耶阿娘希望信修枢机,到时候能出席四哥的婚礼”
第二百七十九章 潘安
“今天乐菱怎么没来?”
演武场观众席上,又来看比赛的柴柴伸手接过李昂递来的刨冰,随口问道。
“她说最近在帮她未来嫂子筹备婚礼,比较忙。”
李昂随意回答道,心底有些疑惑。最近李乐菱是有些怪怪的,上课时候会偷偷看过来,见了面说话时,会突然红着脸,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不会是...在上皇家礼仪课吧?
虞国皇室为了让皇子皇女们仪态端庄,不坠天家颜面,
找了专门老师,培训皇子皇女各项复杂礼仪。
包括笑容、笑声、步伐,乃至和不同人讲话的语气语调,都有专门教学内容。
越是名门望族,对家族子弟“气质”、“风度”的要求就越严格。天家更是如此。
在私下接触的时候,无论太子、李惠还是李善,对李昂都很和善,
不过,据李昂自己观察,这几位皇子面对下属仆役,都会换上另一幅面孔——平易近人但威严庄重,从不直接回答下属疑问,而是用问题回答问题,让下属自己揣摩心意。
搞不懂。
李昂摇了摇头,不去想皇家的事情,望向擂台。
擂台赛已经进行了有段时间,听雨境级别的比赛即将结束,因此这几天里,听雨境和巡云境的比赛,会开始穿插交替进行,
直到听雨境的比赛彻底结束。
砰!
一声重响,穿着学宫制服的某位师兄被击出场外,落地后遗憾地叹了口气,有风度地朝对手拱了拱手。
而他的对手,一位来自鹿篱书院的青年,也同样风度翩翩地拱手还礼。
“怎么感觉到了巡云境,我们学宫的胜率反而被压制了?”
柴柴疑惑不解道,“这是不是不太正常?”
“不。”
李昂摇头道:“任何一个国家,巡云境修士的数量都是稀少的。哪怕太皞山也是如此。
其他国家的使团,全都是他们年轻一代精英中的精英,自然显得平均战力更高一些。
而我们学宫,能到达巡云境的优秀师兄师姐,很多都在外地协助博士,没有回来。
此消彼长,就这样了。”
“没错。”
杨域点头道:“如果把刚毕业或者即将毕业的学长学姐,
乃至几位行巡,比如程师兄,都召集过来参加比赛,结果自然是我们占优。”
张余妍好奇问道:“程师兄,是那位程居岫吗?”
李昂点了点头,程居岫在上次水毒蛊情结束后,就再也没寄来书信,估计是造船事业到了关键节点。
两年前在洢州的时候,他是术、剑双修的巡云初阶,也不知道两年过去,他有没有进步。
一个颇为残酷的事实,大部分学宫弟子,在七年学业结束,离开学宫后,终其一生也只能进步一到两个小境界。
比如从听雨中阶到听雨高阶,从巡云初阶到巡云高阶。
这既是因为离开学宫后,各人操心忙碌于各项杂事,没有空闲静下心来,潜心修炼,
也因为天赋有限,机缘有限。
就算是那些曾经担任过学宫行巡一职的天才,也往往会卡在巡云高阶,难以登上烛霄。需要极特殊的机遇因缘,才有可能突破。
“接下来上场的选手是,太皞山,上官阳曜!”
环形观众席中稍微起了些骚动,最引人注目的弟子永远是那几名,比如学宫的裴静,太皞山的上官阳曜。
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穿着太皞山圣礼院的纯白昊阳长袍,举手抬足间,自然而然地透露出一股超尘脱俗的气度。
“啧啧,潘安宋玉也不过如此了吧。”
杨域有些酸溜溜地咂了咂嘴巴,眼角余光瞥见张余妍等女同学望向上官阳曜的发亮眼眸,更加发酸地嘬着牙齿。
“确实英俊。”
厉纬有啥说啥,真心实意地点了点头,“而且估计身材也很好。身材不好撑不起那件长袍。
民间有些武道爱好者就是,炼体只锻炼上半身,双腿从不练。最后上肢发达,显得双腿瘦弱,不管穿什么衣服都很怪。
俗称炼体不健腿,迟早要后悔。”
“嘿嘿嘿,好像用丝带拉住他的脖子,用手指戳他脸庞,看他坐在椅子边上欲迎还拒的表情啊...”
突然间,诡异而油腻的声音在后方响起,
李昂众人齐刷刷地回过头去,只见大家的剑学教习,那位隋奕师姐正站在他们身后,两眼放光,嘴里念念有词,发出足以吓哭小孩的夜枭般笑声。
“冷静,学弟学妹们都看着呢。”
隋奕旁边的体学教习任衅,无语地拍了下额头,举起手刀朝自己搭档地脑壳上轻轻一敲,
将隋奕从幻想中打了出来。
“嗯?谁打我?谁敢打我?”
隋奕捂着脑袋左顾右盼,看见前方瞠目结舌的杨域众人,尴尬地搓了搓手掌,“我刚才说了什么?你们没听到吧?”
“呃...”
杨域等人张着嘴巴不知如何回答,还是任衅打了圆场,“别在意,她以前执行监学部任务,镇压妖魔的时候,不小心被异类伤到头脑,时不时会说些胡话。”
“啊对对对。”
隋奕连忙借坡下驴,点了点头。
“隋师姐,你们也来看比赛么?”
尴尬气氛中,邱枫轻咳一声,轻声问道:“今天不是有课吗?”
“没了已经。”
隋奕摆了摆手,说道:“这几天学宫巡云境比赛输得有点惨,祭酒司业们觉得这样有些丢面子,让我们几个也去参参赛。
反正我们在学籍上,还算是没毕业的学生——
周国他们能厚着脸皮,把已经毕业四年的巡云高阶拉过来,我们当然不能太要脸。”
众人面面相觑,任衅,隋奕这两位师兄师姐,
虽然平时都很搞怪,时不时会干出“让学生们自习冥想,自己摸鱼偷懒,最后被博士扣工资”之类的事情,
但从一些细微之处,能感觉到他们的特殊。
比如他们在所有年轻教习中的地位最高,有权签署相当高权限的禁书借阅条,有权出入东君楼的隐秘楼层。
并且二人都是监学部的成员,隋奕还是非常少见的、曾经担任过行巡一职,然后又卸任的人员。
‘之前写信问程师兄的时候,他说监学部分明暗两支。
在明的,由剑学司业崔逸仙带领,专门监督有无学生违反虞国律法、学宫学规。
在暗的,则由山长、祭酒管理,处置异类相关事务。
我们的老师蒲留轩,当年也曾是监学部一员。奚阳羽,以及那个君迁子也是...’
正当李昂思索之际,下方擂台传来了比赛即将开始的提示声。
第二百八十章 神辉
在一片议论中,上官阳曜缓步登上台阶,所穿着的、特殊材质的昊阳长袍垂在地上,不受尘土一丝一毫侵染。
而站在擂台对面的,则是一位突厥青年。
他面相阴鸷,体格魁梧,手执宽刃大刀,脖颈上套着一圈狼牙兽骨装饰,背后背着一把长度夸张的大弓,腰间系着箭袋。。
突厥青年用拳头敲了敲自己的心口,冷冷道:“阿史德傅枭。”
“上官阳曜。”
圣礼枢机的弟子温和一笑,右手成拳握住左手拇指,双手置于左侧肩膀前方,斜向下一划,行了一记太皞山礼节。简单的动作又引起了台下的一阵嘈杂声。
“圣礼院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有一套完整礼仪,每种手势、动作、语言都代表不同含义,其动作语言的复杂程度甚至是我们的十倍。”
任衅说道,“所以当两个圣礼院弟子,彼此存在意见分歧时,他们通常会为了维护圣礼院在外界的形象,不使用言语反对对方,
而是用各类外人难以理解的手势。
他们手语笔划得越快,意味着争吵得越狠。”
会结印的意大利人.jpg
李昂心底暗笑,紧接着又疑惑起来。
脑海中的异界记忆残缺不全,对于意大利的印象,似乎只有菠萝披萨、西西里岛黑帮、战争猪队友等等,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网络梗图。
嗡——
擂台禁制绽放光亮,单向光幕升了起来,宣告比赛的开始。
阿史德傅枭重重一踏擂台地面,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众人只看见一道残影闪过,以及一抹劈向上官阳曜的晦暗刀光。
好快。
厉纬呼吸一窒,越是武者,越能感受到彼此差距,
如果这道刀光出现在山林间,能将无数百年大树斩成两段,
如果这倒刀光出现在战场上,能将一群精锐士卒组成的刀盾方阵,硬生生碾平粉碎。
朴实无华,且高效。
擂台之上,上官阳曜面对着横斩而来的刀刃,再次结出手印。
他的眼眸中燃烧着纯白烈火,属于人的笑意表情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昊天使徒的威严肃穆。
嗡!
一道无暇光晕自他脚下扩散开来,空气中激荡着咏唱般的圣洁之音。
‘神术。’
李昂表情严肃,微眯双眼仔细观察。
神术是除了符术剑念体之外,也能证得烛霄的重要道途之一,
因其神秘性与独特性,历代以来只为太皞山所传承,即使是学宫藏书阁中,也没多少详细论述太皞山神术的书籍——容易犯忌讳。
在某些典籍所描述的传说中,最高等级的神术,直接来源于昊天意志,
能消弭百病,令死者复活,
能预测未来种种变化,提前消弭灾难,
能使亿万妖魔湮灭成灰,拯救人类于危亡,
甚至能...逆转因果,强行修改现实。
有本《不周录》中就写过,太皞山曾经在汉末时期蒙受过一场大灾,整座太皞山崩毁断裂,昊天钟声中断,
茫茫荒野中的无数妖魔卷土重来,屠杀了千万百姓。
是当时的掌教和四位枢机,以无上法力,施展神术,修改了这段现实。使得这一切在历史上没有发生过。
至于真假...没人说得清,只知道那段时期的太皞山掌教与枢机陆续离奇死亡。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掌教与枢机先离奇死亡,太皞山的人为了隐藏真相,故意编了这么一段。
轰!
擂台之上,光晕震荡,阿史德傅枭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重重地飞了出去,手中大刀刺向地面,与禁制摩擦,爆发出连绵的耀眼红光。
上官阳曜没有停顿,神术光辉凝结成水滴状,如暴雨般坠下,追逐着对手的脚步。
阿史德傅枭如鹰隼般掠过地面,每次蹬踏都能掠出十余米距离,
他试图接近对手,
然而那神辉好似跗骨之蛆,追踪之箭,死死咬住不放,不给任何喘息机会。
那就只有,射箭。
阿史德傅枭收起大刀,拔出背上长弓,
健硕手臂像扯开发丝一般,轻巧拉开那用妖魔筋脉制成的强韧弓弦,
手指刁起一支灰白箭羽的十字长箭,搭在弦上,
手臂上的鹰隼纹身,如同拥有生命一般,流向箭矢,环绕箭身盘旋。
咻——
箭矢悄然蹿出,绕开神辉雨幕,飞旋着划破长空,射向上官阳曜。
后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周身自动浮现出网状光芒,纠缠住飞来弓矢。
崩崩崩崩崩!
网状神辉根根绷断,
箭矢随之骤然减速,一点一点逼近对方,最终在半掌距离停顿下来,摔落在地。
但,网状神辉的恢复需要时间,而阿史德傅枭,还有很多箭。
二人环绕擂台,盘旋缠斗,
战斗余波所到之处,擂台禁制剧烈作响。
纯白神辉与禁制红光,几乎遮挡了一切视线。
修为稍低一些的学子,完全看不清台下发生了什么,只能根据两位解说的话语,以及那震耳欲聋的爆鸣,进行想象。
“...胜负已分。”
沉默着观看比赛的任衅突然说道,
话音落下之时,台上的神辉也平息下来。
最后一根箭矢悬停在上官阳曜眉心前方,只差半寸距离,最后一层神辉网络。
而阿史德傅枭,则被数十根长矛般的神辉,架在原地,难以动弹。
他低下头,冷漠观察了一番自己状况,平静说道:“我输了。”
“...承让。”
上官阳曜缓缓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如果阁下再带多一些箭矢,也许就能赢我”之类的废话。
二人实力接近,阿史德傅枭之所以带这么些箭矢,是因为他的力气最多允许他射出这么多支、能对同级对手造成杀伤的箭。
此时任何虚伪的谦逊,都是对对手、对自己的不尊敬。
上官阳曜收起神辉,转身走下擂台,
阿史德傅枭也收回长弓,下了擂台,朝不远处的友人阿史那阙特勤遗憾道,“没能赢下。”
“已经做的够好了。”
阿史那阙特勤摇了摇头,眼眸闪烁不定,“他的招式,我已经记下了...”
擂台赛只是前置,听雨境和巡云境的前二十人,将离开学宫,一同前往某地参加额外加赛,以决出最后前往太皞山湛泉进修的名额。
届时没有擂台禁制保护,才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最好时机...
“刚才这场擂台赛可以说是这几天里最为精彩的比赛之一,各位同学如果没能看清的话,不妨考虑考虑到长安城西市第三街东数第六家店铺,购买一副最新的墨石眼镜。
那是我和其他几位同伴合伙开的店铺,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解说员黄东来滔滔不绝地说着,偶然间瞥见隔壁裁判桌上,剑学司业崔逸仙的冷漠表情,
连忙止住话茬,尴尬一笑,“哈哈,刚才是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大家不要当真。
好了看比赛看比赛,
接下来上场的是...学宫李昂。”
到我了。
观众席上,李昂深吸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今天是听雨境比赛的倒数第二天,只要赢下这场,就有较大概率出线,能与边辰沛遇上。
第二百八十一章 云雾
“很荣幸能跟您交手。”
一位浓眉大眼,表情沉稳的高大青年,站在擂台对面朗声说道。
他全身披挂厚重铠甲,右手握持一把高过头顶的斩马刀,左手手背上安装着一座精钢手弩。
全竞丰,荆国镇军大将军家的儿子。
荆国的贵族并不罕见,光他们的皇室就有近百名皇子皇女。以至于民间有戏言称,在荆国都城墙头随便丢一块石头,就能砸中一片公子王孙。
不过全竞丰倒是没有像其他贵族子弟那样好逸恶劳,他年纪轻轻就已担任怀化郎将一职,率部镇守于十万荒山北部边陲,后天武者圆满的境界也足以证明其天赋。
修为水平换算过来,相当于听雨境高阶,是此次擂台赛出线的热门人选。
李昂点了下头,他配备上了各类装备,穿着鼍龙甲,左手手臂安装有机巧手弩,脚踩轻身靴,腰带右侧悬挂着短枪形态的三棱枪,
右手手腕下方,用套筒固定着一个结构紧密复杂的表盘状结构。
这是学宫符师常用的武装符盘,里面的隔断,采用了特殊材质,
能分门别类储存不同类型的符箓,使符箓不至于相互干扰、失去效果或是缩短寿命。
并且,从符盘中延伸出来的五根钢索,各连接着一个圆形铜环,套在手指上。
符师只需要按照规则,活动五指,就能令符盘发射出指定位置的符箓,使符箓出现在手心。
除了能以天地为符纸的神符师,相当一部分中、低级符师都会使用符盘作战。
“日升认真了。”
观众席上的雍宏忠沉声说道,表情有些凝重。
这些天的擂台赛中,李昂没有用过除了念力之外的手段。
他的气海总量不高,但长久的念丝手术锻炼,使他的念力使用效率、精准程度,远远超过任何一个同龄人。
对手即使在知道李昂战斗模式的情况下,也往往反应不过来,
拉紧距离后,先被念力尖锥敲开防御,然后被三棱枪一击致命。
然而,面对高两阶的炼体武者,情况则大为不同。
炼体武者反应速度、灵敏程度,远高于其他道途的修士,
精钢材质的全覆盖铠甲,能大幅度削弱念力尖锥的伤害,
千锤百炼的身躯,比起念力驱动,更快更强。
“毕竟是最难对付的敌人类型之一,仅次于同一道途、更高等级的念师。”
杨域眉头皱起,忍不住转头看向任衅。其他人也是如此——任衅是先天武者,在天下各处游历过,对局势的判断肯定比他们强。
“唔...”
任衅搓了搓下巴,委婉道:“全竞丰的父亲,那位荆国镇军大将军,是我们虞国的老对手,同时也是武道宗师。
全竞丰从小学习家传武艺,更常年在十万荒山巡猎妖魔,实战经验比起同辈人只强不弱。
在荆国也被称为全小将。
日升虽然纸面实力上比对手弱了许多,但说不定有什么隐藏的手段可以制胜。”
杨域等人咂了咂嘴巴,担忧地望向擂台。
反过来说,如果没有隐藏手段,那基本上必输无疑。
咔嚓咔嚓。
凝重气氛中,柴柴表情严肃地啃着小狗造型的饼干,
邱枫忍不住小声问道:“翠翘你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
柴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认真道:“大郎不会输得。”
你倒是对他有自信。
邱枫有些哭笑不得,柴翠翘对李昂无限信赖,估计哪怕李昂哪天说天会塌下来,她也会搬来铲子和李昂一起挖坑。
邱枫摆手婉拒了柴柴递来的小狗饼干,转头看向下方擂台。
嗡——
禁制光芒亮起,宣告比赛开始。
全竞丰没有第一时间冲锋冲刺,他拿起悬挂在腰侧的头盔,戴在头上。
那头盔造型奇特,只有双眼位置留出一道长条缝隙,能有效防御流矢。
他戴稳头盔,提起斩马刀,向前沉稳踏步。
武器、甲胄加上自身的重量,压迫着擂台禁制,在脚下引起道道涟漪。
铠甲叶片相互摩擦,发出金属鸣响,给人以巨大的压迫力。
踏,踏,踏,踏。
他逐渐加快脚步,冲锋而来,手中斩马刀逸散出道道血气,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又如秋末时节随风飘扬的红枫。
双方距离迅速缩短,在李昂的灵识之中,对方的旺盛气血简直就像旷野上的盛大篝火。
自己以【方圆】技巧释放的圆环念力,受到气血影响,不由自主地震荡起来。
斩!
隔着一段距离,全竞丰全力挥舞斩马刀,宽厚刀身重重劈下,
红枫气血先于刀刃而至,飘向李昂。
不能退。对方的奔踏速度比自己更快,直接后退的结果就是被刀刃气血追上,要么触发禁制,直接落败,
要么被刀刃砍中,飞出擂台。
退不了,那就只有绕开。
李昂左臂前甩,左手中指拉动铜环,触发机巧弩机扩。
砰!
机巧弩的钢索重重弹回,将上面搭载的鹰山钩爪发射出去,正中远处地面。
鹰山钩爪的三个钢钩上,都裹着一张听雨境的蛛行符。
这种符箓能帮助使用者,在光滑的墙壁、山岩上攀爬,
而出现在钩爪钢钩上,则能绕开“擂台地面难以破坏”的机制,吸附住擂台地表。
咻——
机巧弩卷动纤细钢缆,将李昂朝前方拖拽而去,同时李昂再释放念力,将自己左推,
整个人如同圆规一般,向左前方绕行滑动,避开了全竞丰的致命斩击。
并且...
符盘!
李昂右手手指拉动铜环,手腕下方的符盘自动弹出数张符箓,在念力控制下,飞向擂台的各個角落。
所有符箓齐齐释放,制造出浓郁雾气,笼罩擂台。
“这是听雨境的云雾符。”
解说台上,孙亦谐迅速说道:“能在一段时间内源源不断制造出雾气,就算符箓本身被毁,浓雾一时半会也不会散去。”
“...”
头盔之下,全竞丰望着雾茫茫的寂静无声擂台,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云雾符是战争中使用最多的符箓之一,通常被用于伏击战。
密林中安置一支精锐军队,在晨间启用云雾符,制造雾气,趁敌军经过时杀出。可以说是再经典不过的战法。
但经典,也就意味着容易找到破解之道。
他站在原地,横握斩马刀,随意挥舞。
刀身卷起大风,带动迷雾翻涌,在他周围形成一片环形无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