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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原非西风笑     砂满园txt下载     砂满园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五章 弃卒保车旧时闻

    应苏铮的要求,公主府里来了很多挑送制作紫砂器需要的原材料和工具的人,那个人便正挑着两个大泥缸跨入苏铮的偏院里。

    苏铮和他的视线接触,随即又各自分开。

    那人低头恭敬地用带着些许方言特色的粗哑声音问:“公主,这紫砂泥要摆在哪里?”

    利慧长公主不耐烦地回头:“管家呢?管家不会安排吗?”

    公主府的管家满头大汗地从后头赶上来:“公主息怒,实在是这人跑得太快……”

    利慧挥挥手,又问苏铮:“归鸿啊,你可是身体不适?脸色这样不好,难受就要说出来,憋着坏的是自己的身体。”

    苏铮刚刚扼杀了人家的女儿,心里毕竟是愧疚的,没有像之前那样冷声冷语,而是摇摇头:“我没事。”

    她走到那个挑缸的男人身边:“你这缸里是紫砂泥?”

    “正是正是。”

    “打开我看看成色。”

    “哎。”这人手脚麻利地将刚开封,苏铮弯腰低头去看,因为泥缸放在整顿出来充作杂货房的房间角落,其他人都看不到苏铮两个人的正面,苏铮趁机低声问:“陈解?”

    “是我。”易容过的陈解以自己的声音快速回答,“受小仪之托来取东西。”

    苏铮毫不犹豫地从自己怀里取出那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陈解接过去收入衣襟里,奇道:“你倒是信我。”

    “你们有共同的敌人不是吗?”

    即使不算上之前陈解和颜独步同声同气过一次,苏铮也记得陈解是八年前那起绑架案的受害者,他的家族被当做共犯满门被抄,只有他一人逃出生天,如此血海深仇,他当然要和颜独步同一阵营迎战朝廷。

    陈解微滞,目光复杂地看她一眼:“我本是要第一个从利慧下手的,看在你的份上。我放过她一次。你最好劝她别再强出头。”他看了看后面继续说,“外面的事自有我们,你不必担心,也不要托大,姓景的在你身边留了很多人,切莫被抓到把柄。”然后就恭敬地退出去。

    苏铮心说我能被抓到什么把柄?匪风悍气

    忽然她想起自己的系统,心中一肃,要是被发现自己有异于常人之处,这里的人可不会像颜独步陈解秦孤阳那样会为自己隐瞒的。

    想通这一点,苏铮也不再急吼吼地攒能量值。循规蹈矩一步步指挥人做事,直到快黄昏她才能坐下来制坯。

    她制作的是最简单朴素的圆形茶壶。虽然好几个月没碰手法生疏了,但做了一会儿后就得心应手起来,一个多时辰就完成了一只壶,她下意识进系统一看,发现居然能量值涨了近万点。

    若是这么多时间用来读书写字,也就两三千点能量值,制坯的话竟然可以翻三四倍?

    苏铮来了精神。正想再做一个来验证,利慧带着两个婆子进来了。

    “你喜欢这个娘不拦你了,但不能废寝忘食连饭都不吃吧?娘吩咐厨房做了些精致的糕点,你多少尝一点吧。”

    苏铮微怔,转头看看才发现天色已大黑,屋里都点了灯。这种场景颇为熟悉,她想了想,好像自己曾经有过不少制坯制到忘记时间的时候,一睁眼一闭眼天就黑了。

    她发现自己饥肠辘辘。看着造型精致散发芳香的糕点,忍不住拿了一块放进嘴里:“怎么不叫吃饭?”

    这话一出,利慧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苏铮院里伺候的人噗通跪了一地:“郡主明鉴,奴婢们多次请您歇息一下,用了饭再继续,您仿佛根本没听见,怎么叫都没用,奴婢不敢自作主张,只好请了公主来。”

    苏铮微微一愣。她做起紫砂来很容易精神集中,但集中到忘乎所以连身边人的声音都听不到这还不曾有过,她默默地想,莫非能量值能涨那么多和自己的状态有关?

    眼见利慧要发作,她摆摆手:“是我太专注了,不关她们的事。”

    她想了想,对利慧道:“你让她们都下去吧,我有点事想问你。”

    女儿对自己一直是冷淡厌恶的,突然说有事情问自己,利慧一愣之后欣喜若狂,赶忙道:“好好,你们都退下!”激动地望着苏铮,“你想问什么?”

    苏铮吃下几块糕点垫了垫肚子,心里也打好草稿了,问道:“八年前的绑架案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苏归鸿……好吧,我是说我,是怎么失踪的?”变身兔女郎

    利慧明显愣了一下,干笑道:“这是我们大人的事,你不必……”

    苏铮冷冷截断:“我不必知道?不必关心?我可是为此在外漂泊了八年之久,甚至险些丧命。你应该仔仔细细查过我的经历吧?应该知道我曾经跳过河吧?难道我没有权力知道我为什么要过得那么惨吗?”

    她盯着利慧的眼睛,心里暗暗鄙视自己,为了套话,她竟然能够假扮苏归鸿,以情动人,真是越来越无耻了。

    利慧扛不住她的眼神,脸色发白呐呐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利慧长公主是先皇长女,当今景朝皇帝同父同母的妹妹,因为聪颖过人对权术的精通不亚于男子,因而得了个“利慧”的封号,她的皇帝兄长能登上皇位,其中还有她的一部分力。

    “当时皇兄登机才七年,朝堂上人心未稳,颜氏势大盖主,贵介世族公侯也一个个成了气候,皇兄深怕皇位坐不稳,便想出了一个一石二鸟的计策。”

    利慧低叹了一声:“如今想来,全是罪孽。”

    苏铮越听越诧异,越听越不敢置信。

    世人都说,八年前震惊宇内的绑架案是云朝的阴谋,勾结景朝的江湖势力绑架景朝未来的掌舵人和大量人才,这件事所造成的后果是,景朝江湖势力被围剿击溃,权贵家族元气大伤,优秀的继承者几乎折了十之*,,是景朝开国至今少见的奇耻大辱。

    但利慧却告诉苏铮,整件事只是景朝皇帝的一个计划。

    他命人劫走各大世家的年少子弟,嫁祸给江湖人士和云朝,又命颜独步捉拿贼子救人,最后既冤枉了云朝,又削弱了权贵力量,又瓦解了江湖势力,更让颜独步担负了骂名,自己却白白捞到爱臣如子的好名声。

    苏铮大感恶心,这是*裸的草菅人命啊,景朝的皇帝丧心病狂不成?难怪陈解会那么痛恨姓景的人。要是她被这么设计着无辜丧命丧亲,她做鬼也不会甘心的

    她压下厌恶问:“那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利慧眼神闪躲起来:“你能答应娘说了之后,你不记恨娘,原谅娘吗?”SF系哈利

    苏铮看了她一会,忽然叹道:“我明白了,你是皇帝的帮凶,但为了更逼真,让自己看起来也很无辜,所以你设计了我的被掳,这样你也成为受害者,可以消除很多人的怀疑,也更便宜你行事,对不对?”

    利慧面色凄惶,满脸后悔之色,急切地解释:“颜独步太精明了,不制造一些混乱根本无法混淆其视线,后面的计划便无法继续。当日掳走你的是我的心腹,他们不会伤你一根指头,只要事情一过我就将你接回来,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我没想到你会自己逃出去。”

    苏铮的记忆力依稀出现一个画面,披着斗篷帽子盖着脸的女人从屋外进来,抱着一个女孩子又亲又搂,脸贴着脸满是怜惜心疼,她说:“归鸿你再忍几天,娘亲很快来接你,很快就没事了,你乖乖的在这儿,啊。”

    真正的苏归鸿被赶出躯体,彻底灭绝,但她的记忆倒是还留了不少片段在脑子里,平时苏铮是绝对不会触碰的,但需要的时候用起来倒也方便,至少她知道利慧没有说谎。

    利用自己的女儿制造出需要的条件,并且确保了女儿的安全,这种事大概无可厚非吧。错就错在苏归鸿心慌害怕起来,趁人手被调开的时候逃跑了。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事,利慧拿女儿冒险的时候,她有没有考虑过会有意外发生,女儿会陷入险境?

    苏铮觉得利慧此人大概还是政治上的东西比较重要,在她的意识里,大概即使是家人,即使是最疼爱的小女儿,都是可以拿来利用的工具。就冲利用这点,苏铮就无法认同她。

    问到这里她应该问问利慧这次准备怎么做了,再做一次皇帝的帮凶,还是明哲保身,若是后者,她应该说服她不要和颜独步为敌。

    不过话到嘴边,却情不自禁变成了:“你知道后来的苏归鸿是假冒的吗?”

    利慧苦涩地点点头:“皇兄的所有计划我都一清二楚,若要追查起来,最是清楚从哪里下手,势必惊动众人的视线,届时全盘局面都会暴露出来,他怎么能给我这个机会?整座公主府都在他指掌之间,归鸿,娘只有就范。”

    为了保全公主府,为了保全丈夫和儿子,失去的那个女儿,她只有狠下心肠不闻不问。

    ps:

    晚上就聚餐,回来迟了,还有一更明天补上

第二百零六章 母女之情原是虚

    既然为了公主府的平安而放弃了女儿,此时又摆出这样后悔愧疚急欲弥补的嘴脸来做什么么?

    苏铮觉得有舍有得趋利避害本是人之常情,但果真这么去做了之后却又想要获得那被牺牲之人的原谅,就未免贪心了。在当初作出选择的时候,她就应该完全做好迎接随之而来的一切后果的准备。

    思及此她不由为真正的苏归鸿感到同情,苏归鸿确实是因为自己母亲的抉择而吃尽苦头最后跳河自杀。大概知道有一个冒牌货顶着自己的名号享受着父母亲人的疼宠,这一点令她充满了绝望吧?

    她摇摇头,也没了和利慧深谈的冲动,转而问:“这次你准备站在哪一边?”

    利慧长公主微愣,便明白了苏铮问的是颜君焕和皇帝的冲突里,她要站在哪一边。她脸上哀愁的神情敛起,叹道:“你皇舅舅早已收了我的权势,我便是想做什么也有心无力,你爹爹也恼恨这种争斗。”

    苏铮心说中立倒也最好。

    她不认为一个公主府的帮助或者作对能对颜独步起到多大的影响,且她一直当自己是个外人,故而利慧是什么想法她是不在乎的,但刚才陈解的话让她改变了看法。

    不管愿不愿意承不承认,如今她都是这公主府的女儿,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这公主府不要和颜独步为敌的。

    不想她心思还未放下,利慧却又道:“但这世间的事岂是我们想不理会便能寻到清静之地的?颜氏自开国来便拥兵自重,不将朝廷皇室放在眼里。我们身上却留着皇族血脉,到了危急时刻,岂有坐视不理任由外族人欺凌的道理?”

    利慧仔细注意着苏铮的脸色,见她变了脸,又柔声道:“娘知道你和颜君焕熟识,然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你回了家。身份自与从前不同,言行处事也当多一份思虑与考量。那颜氏与你皇舅舅今次必当有一战,于亲于疏,你都不可再与那颜氏来往。”

    苏铮诧异了一下,低低笑起来:“我本是想劝你。谁知却变成你来劝我?此时想想,其实你我都没有规劝对方什么的立场。”

    言罢她重新拿起那刚做好的泥坯,清冷道:“公主若无其他事,还请回吧,我手边还有事要做。”精铸至尊

    利慧以为她会闹,会斥驳。会冷言冷语地回击回来,可谁想她却说出这样一句话了,显然是将彼此当做无甚关系的两派人。怔了怔后,心里便微微恼怒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不想再说话了。”

    利慧蹙起眉尖,声音有些尖细起来:“你这样是什么态度?娘也是为你好。这次颜氏是在无法翻身的,你口口声声向着他,他日他大祸临头你也便是跟着遭殃。退一步说,且不论他的身份,你也是有婚约之人,心里想着其他男子也是失了德行。”

    苏铮讶异:“婚约?”

    “正是。”利慧这才露出一丝欣喜来,“你尚在襁褓之中时便与谢家公子定了亲。如今你回来,他们自怜惜你从小灾厄不断吃尽了苦头,不计较你在外流落多年,明日谢夫人便会过府来看你。”

    苏铮皱着眉头:“谢家公子是指那个谢少偃?”她荒都里的事情了解不少,但从未听说过苏归鸿有个未婚夫的,不过想想当日在皇宫里小郡主那样冒火嫉妒,指责自己“勾搭”谢少偃的样子,心里估摸果有其事。

    但颜独步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谢家一力拥护皇家,是颜氏的死对头。”苏铮冷笑,“一面要毁掉我和颜君焕的情谊,一面赶着去巴结人家谢家,你就这么确定谢家会成为最后的赢家?你别忘了,谢家不行了,可能就是颜氏独大,但颜氏倒了,谢家这个忠君护主的却基本也离死不远了。”

    利慧被噎了一下:“这话是颜君焕告诉你的?你小小年纪不懂这其中的利害,如今太后皇后皆是谢家的女儿,皇上也要顾念着情分,谢家声势时日中天,且到时它成为是诛灭颜氏的功臣,只会更上一层楼。总之明日你在谢夫人面前表现得乖巧些,你这些年失了教养本就理亏,谢家就是退了这门亲也是教人挑不出大错来的,若是能叫谢夫人喜欢你,你以后嫁过去也能松快些。”

    苏铮目中闪过一抹讥诮,正想说若是没有颜君焕自己只怕也活不到此刻,相比起他来,你的言语要不可靠得多。

    但她想到自己身边被安排了某些眼线,念着自己还是不要表现得太过为好,反正在这里做口舌之争争赢了也没什么意思。星媒舵手

    她便不与利慧争辩,等她走了才沉思道,今日利慧过来的主要目的其实是想和自己提个醒,明天未来婆婆要来相看自己,要给人家留下一个好的印象吧?

    说的自己好像嫁不出去,谢家不收就活不下去了似的。

    其次是敲打自己,颜氏是没有前途的,要早早从颜独步身上收心。

    那日她和颜独步拥别是当着利慧的面的,当时她没说什么,没想到是等在这里反对呢。

    她才进公主府多久,利慧关心的话没说几句,竟就先跟自己说这些事,又罔顾自己的意愿,她突然有些怀疑,这个长公主是真的疼爱自己女儿吗?还是她自以为是地认为和谢家确定关系,远离颜氏是在救她?

    她摇摇头,顾自己取了水磨布修饰泥坯的边角。

    翌日所谓的谢夫人果真来了,利慧让下人来请苏铮,苏铮推脱不去,一连被叫了三次,她仍旧只有一个字,忙。

    “小妹……”门口又来了一个人,苏铮正想着是不是把门锁上,这些人也着实够烦,她不想出去敷衍什么谢夫人,就是出去了也没用。正要再冷冷斥出去,却听见了这么一个声音。

    她抬起头,见识苏游鸿立在门口,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衬得他英挺俊美,如芝兰玉树一般气质温润谦和。只他此时的目光有些晦涩,怔怔地望着苏铮,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一般。

    苏铮微愣,虽是先前见过几次,但他从来没有一个人踏入她这个偏院,苏铮对着公主府里的是哪个主子都没什么太好的印象,也从未有过主动去找他们说话的打算。

    她第一次仔细地打量对方,虽然五官俊逸飞扬,毫无女气,但眉目间的神韵却是似曾相识,苏铮偶尔照镜子也能镜面中看见自己脸上同样的韵致,显示了两人相近的血缘。

    苏铮为这个事实而感到胸口微闷,它等若无时无刻不再提醒自己如今自己的身体是别人的,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她是鸠占鹊巢。

    不过,苏归鸿到底不在了,说什么愧疚黯然既无用又虚伪,她便很快压下了思绪,淡淡道:“叫我苏铮吧,有事吗?”爷请自重:逼良为夫

    苏游鸿走进了两步,看着她,忽怅然道:“你果真和以前不同了。”

    苏铮勾勾唇角:“若是一成不变,你该担心我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听出她不欲和自己多言,苏游鸿心下微黯:“为何不见谢夫人?”

    “我不认识她,也不准备认识她,为何要见?”

    “可是婚事……”

    “别跟我提婚事,我忘记了一切,与从前的苏归鸿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她以前的经历,我尽皆不知,也不欲继承下来,所谓婚事,与我说是前尘往事都要牵强。”

    苏铮说得叛逆,苏归鸿却仿佛不意外,他看着苏铮默默出神,就在苏铮有些不明所以,他方才喟叹:“从小你便是这般,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一旦决定便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如今哪怕说是忘怀一切,心性却更是见长。这般大事,只怕你一个不愿,便就谁也勉强不了你。公主府再大到头来只怕也困不住你。”

    苏铮被他说得一阵莫名,只觉眼前俊逸的青年周身笼罩着一层低落,似怅惘,似无奈,还似羡慕。她不由得想起颜独步曾说过,苏游鸿自小自小在外念书,苏归鸿出事之后才定在荒都里,大多时候都是拘在府中跟着苏白衣读书治学,少有外出。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听苏游鸿说:“你是打定主意要等颜君焕了?”

    苏铮抿抿唇,并不说话,但她执拗的眼神说明了一切。苏游鸿温和地笑了:“皇上派兵查封了颜氏下在荒都的全部铺子,抓住了不少人,御史弹劾颜氏早有谋反之心,昨日已查抄了颜府,带队的正是谢少偃,如今讨贼诏都挂遍大街小巷了。颜氏眼下节节败退,颜君焕在宫中又生死不明,你可要看准了。”

    苏铮眼角微微一跳,低声道:“压得越低,反弹才越有力,我相信他。”

    苏游鸿哈哈一笑:“所见略同,只可惜投靠无门,他日小妹可否替为兄引荐一二?”

    苏铮大为吃惊,念着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手上应该有点值得颜独步看重的凭恃,而非空口大话。

第二百零七章 谁负游鸿意

    苏铮忍不住看看周围,不是说她身边被安插了人吗?这苏游鸿这么直白不会立马惹来祸端?

    看出她的疑惑,苏游鸿道:“那些人被我引走了。”

    苏铮颇为惊奇:“怎么做到的?”

    “我让我的人扮作是颜君焕的人在府内外游荡。”

    我的人……

    只冲这句话,这公主嫡子便不是纯然的白面书生,此人只怕藏得够深呢,只是一直无法施展,而她看上了这次机会,想借着颜独步的势做些什么。

    苏铮的念头在脑海里转了转,道:“你应当去找颜君焕的人投诚,找我有何用?我什么都不懂。”

    “可若无你,他的人又如何听我说上哪怕一句话?”

    “或许这是因为你对他们没有用处,他们自然不予理会。”

    “我与谢少偃交好,他的行事动作,我多少知道得教她人多。”

    “既是好友,你竟好意思利用他。”

    “我在颜君焕面前搏份功劳,焉知他日不能在少偃落败之时替他求个人情?

    苏铮不语了,只觉得对于眼前这人实是真真假假看不分明,她怎会以为此人就是个温和无害的富贵书生?

    这公主府只怕就没有寻常人吧?

    苏游鸿见她不语,又道:“况且我也可以助你。”

    “助我什么?”

    “母亲心急,未免夜长梦多只怕这两日就要安排你嫁过谢府去,你不愿,只有我可助你将婚期延后。”

    “母亲生于皇家。许多事都无法自己做主,处处受制于人。”苏游鸿眉间闪过一丝冷然,“她担心在这个关头宫里的人再要寻事动你,便欲令你早日嫁出公主府,一旦成为谢家的媳妇便大事已定。”

    苏铮怔了怔,倒是自己冤枉她了?随即失笑,“她怕是有这么一个心结在。只是不想再被宫里控制,想着定要胜过他们一回,至于我究竟沦落到何处,是个什么下场,只怕还是其次。”总裁的冷宠情人

    否则怎么就急在这个时刻?怎么也分析分析眼下的局势。怎么就要弃了颜君焕而赶着要把她送进谢府。说白了,她根本没把自己女儿的意志放在考虑范围内。

    况且皇帝要真是对她不利,不论她是哪家的人,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苏游鸿摇头:“你这么想未免失于凉薄。”

    苏铮冷笑:“无论如何,我不愿意做的事,谁都无法强迫我。不过你到底能不能用。怀的是好心还是坏心,我确实无法判断,这样吧。你晚间再来。”

    苏游鸿知道她这是要问过颜君焕的人。

    不知道她最高可以一直联系到哪个人物。

    苏游鸿达到目的便失礼告退:“我便去告诉母亲和谢夫人,小妹身体抱恙,只恐无法去请安。”

    从窗户里见他走远,苏铮叹了口气。微微蹙起眉头,这苏游鸿叫她小妹的时候眼里无一丝温情,明明温和得如同一阵暖风,内里却像是不带血肉情绪,不知是他生性如此,还是因为看穿了她原本便不是苏归鸿。

    而苏游鸿在院子外头停步,又折回来。隔着不远的距离看苏铮,她坐在窗内低头制作揉捏着泥块,灵巧的手指不见花哨的动作,可眨眼间那普普通通的泥块就出落了一个精心别致的形状。

    她低垂的侧脸恬静而富于毅力,潜心静志仿佛眼里只剩下手里的东西,眼里沉凝着坚持和希望的光芒。

    她专注的样子,真好看。

    可是小妹从小都静不下来,要她安安静静地坐着练会字或者做做女红,简直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很多时候只是摆出一个花架子她就不停喊累,嚷着要出去玩了。

    想起那个一直缠着自己的妹妹,苏游鸿温润的眉眼间闪过柔软,随即被自责取代,要是自己当初多注意点母亲的变化,有多一点的能力,甚至只是事出当日跟紧了归鸿,是不是一切就都可以避免。

    十五年里,前七年他疼着宠着的小妹,离开了,后八年里纵容保护的小妹,是假的。而如今,眼前的这个女孩子,他知道,她不是小妹,哪怕容貌如此,可那陌生冷漠成熟的眼神,绝不是简单失忆的人应有的。那是另外一个人,有着另外一段完整的人生和记忆。

    苏游鸿心里如同空了一块,很冷,很疼,很无力。星砂

    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窒息感。

    他忽然,很想挣脱这个华丽而空洞的府邸,挣脱这样富贵而麻木的人生。

    想要保护住自己仅剩的亲人,然后独自,离开这个地方。

    到了晚上,万籁俱寂之时苏游鸿果然来了,此时小仪已经在苏铮房内,三人会碰面也没说什么,便稍作打理便一同出了公主府,向颜府行去。

    荒都分为内城和外城,一般的功勋府邸都在内城,大臣和权贵也都住在内城,能在内城置办一个体面些的宅院,也是身份的一种象征。但颜府却建在外院,整整占了两个胡同的面积,大得甚是离谱,苏铮曾暗自嘀咕过,估计是内城土地寸土寸金,没有那么大的地盘给颜府盖。

    三人都没坐车骑马,都是徒步走路,暗中自由人早早引走迷惑监视的人,并暗暗保护着几人。三人速度不慢,苏游鸿起先担心苏铮身体消受不起,但见她能坚持下来,甚至都不是太喘,不觉诧异:“耐力不错。”

    苏铮淡淡笑笑,自苏归鸿自身体里消失,她的心疾就没有再发作过,若是没有病,她的体能素质完全可以超过一个普通男子,这都是锻炼的成果。

    深夜里的街面上家家户户几乎都门窗紧闭,但点着灯的人家倒是不少,那处似有不少人聚在一起说天论地的,偶尔几列不知是什么名堂的兵士匆匆跑过,金属盔甲刮划之声甚是刺耳。又偶尔,某处传来激烈的吵闹喧嚣声,甚至还会夹杂着刀枪打斗声。甚至走着走着,前方巷子里就会突然冲出一群人边跑边进行名为群斗的事。

    这种现象在外城尤为常见。

    苏铮吓了一跳,荒都的宵禁很严的,如今竟是如此不成体统。

    看出她的惊诧,温声解释道:“朝廷与颜氏胶着,抽调不出余力管治内外城,或有那其心可诛的人循势作恶。”他笑了笑,有感而发,“上面的人互相掐架,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个绝顶的好机会。”

    小仪看了他一眼。

    不多时便远远看到颜府,颜府已被查抄,几个进出口全封着封条,外头还有官兵把守,但是偌大的府邸哪里没有几个密道,想进出还真是没人防得住。而且越危险的地方就是越安全的地方,颜独步的手下还是将此处作为联络集合的大本营。重生很忙

    苏铮也是自皇宫里出来后第一次回到这里,心里莫名有些紧张起来,她心里隐约希望进去之后发现颜独步已经在了,就如刚来这里的那两天。

    到了里面,小仪带着苏游鸿去见该见的人,宫大管家出来招待苏铮:“深夜还要姑娘来回奔波,实非所愿。”

    苏铮摆摆手:“是我自己闷得慌想跟着来,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当时她想说服颜独步让她继续留在颜府的,但颜独步说颜府里多是粗俗的大老爷们,忙起来就怕顾及不到她,日后又肯定是要被抄封,不若去公主府,名正言顺,又可和曾经的亲人多些相处时光。

    苏铮身上被打了太多颜独步的标签,为了不让她陷入斗争的旋涡,颜独步亲自向皇帝讨了承诺,做出了相当的退步。所以利慧的担忧其实是多此一举。

    宫大管家对眼前主子看重的少女不敢怠慢,奉上热茶点,袖手立在一边,暗暗地打量着。

    苏铮问:“苏游鸿能通过你们的考核吗?”

    宫大管家笑道:“苏公子是个聪明人,审时度势,善于经营,若是无二心,是个不错的。”

    “可我想不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且不论公主府,苏家父子一向中立不问世事,无论是皇帝胜了,还是颜……你们主子胜了,都不会对他不利吧?”

    她将苏游鸿说的为谢少偃讨人情的话告诉给宫大管家听,宫大管家微一沉吟笑道:“苏公子是不是个有情人我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何尝不是在打赌?并且只能赌公子赢。”

    “长公主膝下两位孩儿,一名游鸿,一名归鸿,然而唤归鸿的不知身在何处,唤游鸿的却因妹妹下落不明而常年被困居府宅,苏公子堂堂一名七尺男儿,如何愿意困足高墙之内?可无论他无所作为还是偏帮谢家,最后他的身家性命仍旧捏在当今皇上手中,上头还有一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爱子心切以致于困子的母亲,何时才有自行做主的时刻?”

    苏铮眼睛一亮:“这么说来,苏游鸿当是能信任的。”

    动机合理。他要借颜独步之势冲破桎梏,寻求自己的自由。

    两人聊了一会,苏铮问:“你们主子如今怎么样了?”

    宫大管家露出一个会心的笑,似大大松了一口气:“姑娘终于肯问了。”

第二百零八章 谢少之邀

    感情宫大管家一直陪在这里就是在等自己问颜独步的现况?

    苏铮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不过在公主府内什么消息都捞不到,她这次跟出来也是想知道颜独步的情况。

    宫大管家袖着手笑:“公子在宫里好得很,就是惦记着姑娘,怕姑娘在外头受到欺负,要小人转告姑娘他很快便会出来,明日小人复命时便告诉他知道,姑娘也好,也挂念着他。”

    一口一个“小人”叫得真是欢畅,再那样笑得眯起了眼,端正严肃的大管家形象顿时严重缩水。

    苏铮眨眨眼,讪讪地抓起茶杯饮了一口,差点呛住:“胡说,他才不会说这样无聊的话。”

    苏铮的生活基本上可以概括成三件事,吃饭,睡觉,制坯。尝到了制坯得到高额能量值的甜头,苏铮就放弃了看书写字,一门心思地跟紫砂泥较劲,一日到头也不会出几次房门。利慧像是怕她闷出毛病,变着花样来讨好她,今日拉去看戏,明日送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后日又换几个嘴甜爱玩的小丫头进来搞气氛,苏铮一概视而不见。

    倒是苏白衣每日都会来看她一次,坐一会儿,说几句话。要说这公主府里苏铮相对最为喜欢的就是这位驸马了。和他说话时他总是和和气气的,不会像利慧一样又是提点以后要如何,又是询问不休以前经历过什么事,只是寻常普通的过来说说话。

    苏铮很小就失去了父亲,早已忘记了有父亲在身边是什么滋味,苏白衣给她一种很平和很稳重很亲切,不急不躁仿佛可以包容一切的感觉,比和梅甲鹤相处都要让她觉得舒适安心。她有时候不禁想,要是苏白衣不是苏归鸿的父亲就好了。

    每当看到他鬓边的白发,面对他目光中对自己的疼爱的歉疚,苏铮就会想到自己夺了人家女儿身体的事实,心底总情不自禁涌起愧疚感。这种感觉是在面对其他任何人包括利慧和苏游鸿的时候都没有的。

    每到这时,她都万分希望立即离开这公主府,在这里的时光是平静但煎熬的。清新的空气,却让人有如坐牢一般地无所适从,不知是故意要将她与世隔绝还是什么原因,苏铮日日所能见到的都是那么几个人,只要到了晚上,偶尔跟着小仪去颜府才能放放松,调试一下心情。

    “归鸿。快别做这些东西。快换身衣服跟娘出去。”正在魂游天外。利慧长公主高声说着从外头走进来,声音里透着份喜意。

    苏铮手下一顿,抬头露出疑惑的表情:“发生什么事了?”

    “谢家小子,就是娘跟你说过的那个少偃啊,他约你去游湖,你快打扮打扮,人在前头等着呢。”

    苏铮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面上提不起兴趣冷淡地道:“不去。”

    话音未落,利慧身后跟着的婆子就手快地抽走了她手中搓到一般的壶摘子:“小郡主,谢少可是荒都里头最招姑娘家爱慕的男子,家世高,长得好,年纪轻轻便是钦点的御前带刀执笔侍卫,他虽是您的未婚夫婿,但你们多年未曾见面,如今谢少主动相邀,您可别不当回事,回头叫谢少冷了心可有的后悔的。”

    苏铮一把又抢回摘子,柔软的泥料受不住婆子大力的抓拿,从圆圆的一个球般变成了饼。

    苏铮沉下了脸,没好气地说:“他若嫌弃我在外流落多年,索性退婚便是,我可没兴趣凑上去腆着脸地讨好他。”

    景朝世俗对女子要求不是太为严苛,未婚男女出去游游湖说说话,只要身边跟着人,又是青天白日之下,并不少见。如今三四月份间,也算是春光明媚的时节,外头鸟语花香,万物复苏,无论是出去踏青还是游湖登山,都是很好的娱乐活动。

    但苏铮隐约知道谢家和苏归鸿的这门亲事不是很满意的。一是公主府早已在七八年前便没落下去,长公主失势,苏白衣父子又远离朝堂,只做个闲散贵人,门户上与功勋贵族的谢家不再如以前那般般配,再就是利慧却一直瞒着他们原先那个苏归鸿是假的,他们差点就要娶个不知来路的媳妇,如今这个虽然是真的“苏归鸿”但毕竟流落民间多年,教养和品性上真的到底叫人担心。

    苏铮看着就是利慧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谢家根本没有急着结亲的意思,邀请自己去游湖什么的,估计只是迫于利慧再三明示暗示,说是联络感情,但卖力讨好的工作想必还要在自己身上的。

    不过虽然不情不愿,苏铮还是去洗了把手,回屋换了件衣服,利慧给她准备了一件舒广富丽的宫装,她嫌太繁复了,只挑了件常服,利慧还想劝说,苏铮微微哂然:“游湖又不是参加盛宴,船上必定会有颠簸,穿得那么复杂不是等着出洋相?”

    利慧想想也是,就没有再坚持。

    出了内院,苏游鸿已在垂花门前等候,笑着对利慧道:“听闻小妹要出去,我护送她去。”

    “有少偃呢,你去做什么?”

    “小妹第一次出门,少偃毕竟是外男,我这个做哥哥的如何放心?”

    苏游鸿今日仍旧是一身偏白的长衫,不着痕迹而倜傥俊逸,站在阳光下俊雅如水的脸容能看得人眼花,唇边一抹微笑好像春风一般轻柔。

    苏铮福了福身:“多谢哥哥了。”

    两人交换了一个目光,苏游鸿扶了她的手上了府内代步的软轿。

    谢少偃已在前厅里坐着,他手上捧着一盏茶,一手轻轻撇着茶盖,视线投在脚前光洁的地面上,两道英挺的眉微微拧起,玉质的脸庞上深思微凝,似被什么困扰着,整个人透着一种飞扬不羁又稳重挺拔的神采。

    苏铮不得不承认,此人生得如斯俊美。荒都里有两位优秀的人物,两人的名讳和名号都很有意思,一是颜君颜君焕,一是谢少谢少偃,两人年龄相当,家世都沃然出众,时常被人们拿来对比,而光从外貌上看,这谢少偃也确实是能和颜独步相媲美的。

    不过苏铮不是那等无知小民,她知道颜独步身后有颜氏留下的威望和人马,又曾在战火中历练过,声望上完全盖过景朝皇帝,几乎如神坛上的存在,辉煌难以企及。朝廷不欲其独大,便制造了一个同样出身高贵,优秀完美,傲然在上的人物与其分庭抗礼。

    谢少偃活到这么大,几乎都是踩着长辈皇室给他铺设好的康庄大道,什么文武双状元,什么最年轻的御前带刀侍卫,甚至将太后唯一的外孙女,皇帝唯一的外甥女,身份贵不可言的苏归鸿许配给她——定亲的时候,利慧长公主还是政治上的风云人物。

    苏铮很想知道,人生都被规划好,被捧着长大,从未遭受过挫折和灾难,从未有过生存压力的人真的有那么了不起吗?

    居然能和颜独步相提并论。

    但她确实有些不解,御前带刀侍卫当真很了不起吗?怎么看都还是一个侍卫罢了,颜独步无官无职,却掌雄狮数十万,这两者有可比性吗?

    听到脚步声,谢少偃转过脸来,剑眉微微一挑,起身笑着见礼:“少偃见过郡主,当日御花园中一别,听闻郡主身体抱恙,一直想着前来探望,只是手边事务繁忙,直到今日才抽得开身,还请赎罪。”

    苏铮抿抿唇,有模有样地还礼:“谢公子言重了。”

    苏游鸿笑道:“好了,你们也别这么多虚礼了,不是要去游湖吗,再不出发到了午上就该起风了。”

    谢少偃微讶:“顺之也要去?”

    “怎么,不欢迎?”

    谢少偃忙摆手,三人带着一些女仆浩浩荡荡往外走去。要去游的湖位于外城,名为明镜湖,坐车不过半个时辰便到,苏游鸿先从马车上跳下,然后走到后面一辆马车前扶着苏铮下来。苏铮戴上了帷帽,放眼望去只见明镜湖浩淼无际,水碧如玉,哪里是想象中小家碧玉一般的小湖泊。两岸岸堤砌得平整,铺就可供人行走的青砖,岸边满栽杨柳,风一吹拂便是万丝皆动,宛如绸带一般好不漂亮。

    谢少偃见苏游鸿紧张苏铮的样子,眼中微动,笑道:“顺之这般心疼妹妹,害得我连个献殷勤的机会都没有,早知如此便不让你出来了,倒显得我是个多余的。”

    这话说得暧昧,苏铮装作没有听见,苏游鸿佯作苦笑状:“母亲有命岂敢不从。”

    谢少偃有些恼怒,眼角眯了眯没有说什么。

    游船停歇在岸边,走到近处一看原来是一座精美的画舫。上面依舷站立着赳赳护卫,下人们穿着得体,皆在船头半弯着腰身垂头恭迎。

    此外湖面上已经游开的,岸边还未解缆的船只不少,大大小小略数数竟有十来条之多。

    苏铮微惊:“今日竟有这么多人?”

    不是说眼下时局动荡,大家都是能不出来就不出来的吗?

    ps:

    今日三更,补回前天的一更

第二百零九章 反撂倒

    苏游鸿还未回答,谢少偃便先道:“过两日便是万寿节,朝廷鼓励百姓们多多出门踏青游玩,也免得到那日冷冷清清的不像话。”

    苏铮暗自撇嘴,什么时候了,这皇帝还有闲情过生日。

    几人上了画舫,画舫边徐徐往湖心方向驶去。苏铮解下了帷帽,靠在窗边观赏景致,一点都没有和谢少偃聊天说话的意思。谢少偃见她冷淡清寡,眼光瞧也不往自己这里瞧,心里有些不舒服。他邀了她出来本是要和她说说话,拉近些感情,小时候她可是非常黏自己的,他相信只要一会儿工夫,自己就能将她哄开心。

    可如今,却平白无故多了一个苏游鸿,说话都不方便,苏归鸿又这般不配合。

    苏游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心不在焉似的,若是还有公务在身,我们兄妹可不敢打搅你。”

    谢少偃道:“你还不了解我,做什么都是一心一意的,要是手头又放不开的事,我们约你们出来?”他说,“只是见郡主似是情致不高,我在想要如何才能讨她欢心。”

    苏铮听了笑道:“只是一时被这湖光山色迷了眼睛。”

    谢少偃便殷勤地叫人送上点心和特制的酸酸甜甜的饮料,几人聊着聊着,他问:“郡主这些年都是在何处,若是早些回来,也不必在外头多吃苦楚。”

    苏铮道:“也没吃什么苦头,我被一户村户救起,便在他们家过活,因我失去了所有记忆,也不知道要上京来,这次也是机缘巧合。否则只怕一生都难得涉足荒都。”

    “说起来,这次你是和颜君焕一起来的吧,颜君焕那样孤傲的性子你们都相处愉快倒是叫人意外。”

    这才是今日的重点吧?

    苏铮和苏游鸿对视一眼,苏铮便将自己在陶都认识的颜独步简单说出来:“当时哪里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颜君,他脾性也好。人也不错,又是我的老师梅甲鹤的朋友,平日里便有些来往。”

    苏铮这些话要是被外人听去。只怕会叫人不耻得很,毕竟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这样评论一个男子,又直言“有些来往”,又是当着未婚夫的面说,是很是体统的一件事。谢少偃的话本来就有些怪怪的感觉,她又这般回答,这哪里是未婚夫妻该说的话?

    谢少偃一听。就知道她根本没有和自己结亲的觉悟。或者说意愿。

    他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有些忧虑地道:“少偃正想与郡主说这件事,郡主大概不知道,如今颜君焕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叛臣,朝廷已经决定将他收押审讯,以后若还有人问起你与他的关系,你切莫再如今天一般地回答了。”

    在谢少偃看来,苏铮与颜君焕是什么关系虽不知道。但她数日来都在公主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外头的消息十分闭塞,而从他掌握的情报上来看,她和颜君焕只认识一年多,之前她只是十分普通的村妇,又失了记忆,对朝堂之事应当是懵懂无知的,他本是想用这些话麻痹她,再徐徐图之让她相信颜君焕是个罪大恶极之人,然后这女孩自然会听他的话。

    其实他本来并没打算用这种手段,他今日邀请她便是要将她带到自己府上去,软话不行便用硬招,对付个小女子哪里需要多少心思?谁知苏游鸿偏要跟来,事情就没那么容易了。

    见苏铮默默思索,谢少偃对苏游鸿道:“郡主当初懵懂无知,与那颜君焕有交集,这本不是大事,但如今颜君焕罪行揭露,如过街老鼠一般。俗话说狗急了也要跳墙,奉旨捉拿他手下的人是我,而郡主又是我未婚妻子,未免他丧心病狂做出些不可挽回的事,我有意将郡主接过府照顾一段时日,顺之兄以为如何?”

    苏游鸿微微地笑:“少偃这是不信任公主府的护卫?”

    “岂敢岂敢,公主府卧虎藏龙高手如云,只是,此事与公主府无关,皆是因我而起,颜氏也是冲着我来,怎能给公主府添乱?”

    “归鸿是我妹妹,公主府的女儿,便不劳谢家操心了。”

    谢少偃牵起唇角,声音有些低沉:“郡主若有闪失,不光是公主府会担忧,我们谢家,乃至于皇上皆会不安,届时颜氏必定有机可趁,兹事体大,实冒险不得。”

    苏铮托着下巴看他们二人你一眼我一语,忽然噗嗤一笑,朝谢少偃道:“你怕颜君焕拿我来威胁你?”

    苏铮多半时候是不苟言笑的,最多也只是微微笑,此时笑得露出牙齿,双眸弯弯,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甜美和可爱,谢少偃竟是愣了一愣,咳了一声:“是。”

    苏铮却话锋一转道:“可事实却是,你预备拿我去威胁他吧?”她娇笑着问苏游鸿,“若是我们信息无误,哥哥,昨晚颜君焕应该在宫里失踪了吧?”

    苏游鸿微微低头:“嗯,据说门外禁军无一人察觉不妥,送药食进去时才发现已空无一人。禁军统领上报皇上时,发现皇上昏迷不醒,且御书房一片狼藉,传国玉玺和皇上亲自吃在手中的兵符不翼而飞。”

    “咦?那颜君焕去了哪里?若是他拿了玉玺和兵符,他会做什么?不会要造反吧?”

    苏游鸿宠溺地看着她:“担心那么多做什么?总之他是不会也不屑来甜言蜜语威逼利诱,拿了你去威胁什么人。”

    这兄妹俩一唱一和,谢少偃听得脸色发青,勃然怒道:“你们两个!好啊,原来早早成了颜氏反贼的同谋!”

    苏铮外头瞧着他,眨眨眼睛:“哥哥,颜君焕是反贼吗?”

    “他是不是反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好多人联名上书为他鸣冤,称他是国之栋梁,忠肝义胆,反倒是皇上忌惮功臣,欲自毁景朝江山,实在是,唉……”

    谢少偃瞪大了眼睛:“你,你都知道?”他这个友人不是不问世事只知书中岁月,如个姑娘一样,轻易都不出大门的吗?

    苏铮笑了:“我哥哥有鸿鹄之志,终将遨游天地之间,怎能不谙世事如井底之蛙般受人诓骗?”

    谢少偃震惊地转头瞪着苏游鸿,苏游鸿一脸安然,甚至微带歉意,那目光平和包容好像在说他是最大的傻子似的。他恍然道:“自八年前那件事,长公主没能成功扳倒颜君焕,皇上便对她失望了,逐渐收走她的权势,你们父子为了避祸也从朝堂上退出……我早该料到的,似你这般的人才如何甘心平庸,那些文官文人的联名上书可是你干的好事?”

    那是使民间舆论从谩骂颜君焕转变为为他鸣不平,甚至议论起朝廷不公的大事件,皇上震怒,虽然抓住了一些人,但一直没有找到主谋。

    苏游鸿谦逊地道:“我岂有那等功力?”

    谢少偃脸色略缓,却因为他下一句话又黑了脸:“是家父和梅甲鹤梅先生共同发力所致。”

    谢少偃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公然与朝廷作对!简直大逆不道!”

    苏游鸿叹了口气,淡淡道:“何为大逆不道?不过是当权者加之世人的枷锁。况且这大景江山本是颜氏打下大头,当年若非颜异退位让贤,姓景的至多得一个国公之位。你们忘记了前人的功德,忘记了是谁带领我们驱除异族建立家园,却要来谴责别人知恩图报?”

    谢少偃脸色铁青。

    “况且只说趋利避害,我们也会选择投靠颜君焕。”

    谢少偃咬牙问:“为什么?”

    “事实已经作答,你们既用毒,又派禁军层层把守,皇宫高墙之内,他都能来去自如,搅得天翻地覆,若他有意,取了皇帝性命也不过是举手之劳。之前他不动手,只不过是不愿,你们真当他是不能?”

    说到最后,苏游鸿的言语中不乏讥嘲之意。

    苏铮听得两眼放光,原来苏游鸿对那人也是如此的信心十足啊。

    谢少偃青筋直跳:“一派胡言!他不过是雕虫小技,上不得台面!来人,给我将这两人都拿下!”

    苏游鸿轻叹一声,谢少偃心里一滞,没有等到外面自己手下冲进来,却猛地发现自己手脚僵硬头脑昏沉,他大惊:“你对我做了什么!”

    苏铮无辜地举起手:“这话你问我比较合适吧,是我干的。一点小迷药而已,我改良过,药效不怎么强烈的,你放心,打个盹你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谢少偃怒极,恨不能撕碎了他,眼前却越来越混沌,最后阵阵发黑,倒了下去。

    苏游鸿拍拍手,外头就有人进来将他扛到另外一个房间里绑起来,而画舫慢慢往回划。

    苏铮叹了口气:“世人都说着谢少偃如何了得,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整一个刚愎自用自信过头的,而且事到临头还不肯认输,一点胜败乃兵家常事的风度都没有。

    苏游鸿笑道:“还不是你故意嘲笑激怒他?”

    “谁叫他欠收拾,一个干大事的大男人,想不出别的办法居然跑来从弱质女流身上做文章。”

第二百一十章 被吓病发

    苏游鸿倒是没看出来她是个弱质女流。

    不声不响就能放倒一个青壮年,要知道那谢少偃也是常年习武武艺非凡的,又受过特别的训练,寻常迷药他如吃饭一般。也不知苏铮手上是有什么好东西。

    不过苏游鸿以为是颜君焕的人给她的,心里只觉得颜君焕对她可谓是信任宠溺。

    不过他觉得谢少偃不冤,就如苏铮所说,谢少偃将主意打到苏铮身上,实在是有失气量,流于鄙劣了。这个认知让他心中微微沉重。

    苏游鸿不说话,苏铮惦记着颜独步此时在何处,也暗自思量着,两人都没说话,忽然扮作苏铮侍女的小仪进来道:“姑娘,外头有游船请你说话。”

    苏铮微愣,和苏游鸿对视一眼,今日湖上的游船有好几艘是苏游鸿和宫大管家布置的,上面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用以偷偷摸过来结果谢少偃的人。

    为了隐秘,是等画舫到了湖心处,与其他游船拉远了才动手的,因而此时画舫离湖岸极远,怎么有船只也到这里来了?

    苏游鸿问:“是什么人?”

    小仪看了苏铮一眼:“是二皇子的琅侧妃。”

    “什么侧妃,我又不识……”忽地想起什么,苏铮恍然道,“是琅开翠?”

    琅开翠嫁给景卓为侧妃的事,苏铮后来也是有听说的,她出嫁前砸碎所有紫砂作品的激烈举措也曾在坊间为人所议论。苏铮听了之后只觉得非常可惜。

    琅开翠的功力是在自己之上的,她是从真正的紫砂世家里出来的,是经过风经过雨的紫砂大家,到如今也依然是自己需要仰望的对象。

    不过即便如此,也没到非要见面叙旧的地步。

    苏铮皱眉:“我和她并不熟。”

    苏游鸿道:“会不会是为了谢少偃?”

    莫非他们算计谢少偃的事已经暴露了?

    小仪又道:“那琅侧妃的船过来了,看样子是你不过去她就要到这艘船上来。”

    “来者不善啊。”苏铮道。“不管她什么意图,我们可不能被抓个正着,这样吧,我过去,你先把谢少偃安置妥当。”

    苏游鸿断然道:“不可。若她真是冲着谢少偃来,你去了只是白白冒险。不如请她过来,至少在我们控制之中。”

    “或许人家只是单纯想找我说话呢。何必节外生枝?况且我身边可不缺高手,还怕她?就这么说定了。”

    苏铮站起来带着小仪出去,根本不由苏游鸿阻拦。苏铮也知道其实大的形势没有苏游鸿说的那么乐观,颜独步处境还是很艰难的。抓住谢少偃意义重大,最重要的是这是她帮忙做的第一件事,或许也是唯一一件事,她强烈希望能完美完成。

    走到甲板上。苏铮看见对面一艘要小型些的游船正在慢慢靠近。船头由人搀扶着站着一的碧水色罗裙的女子。女子年龄不大却做妇人装扮。面覆丝绢身姿婉约,往那一站便与春光水色相映生辉,尤其一双眸子粲然含水,令人赏心悦目。

    两船还隔着一定距离,两个女子若是这么互相招呼起来实在难看,故而两人什么也没说,只苏铮这边放下小船做出要过去的姿态。琅开翠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便安静地站在那儿等候。

    苏铮刚踏上对方的船,琅开翠便走近几步笑着道:“一别几月,苏姑娘越发清新别致了,不,如今应该称‘归鸿郡主’了。”说着便盈盈一拜。

    苏铮也不知道是自己这个所谓郡主大还是皇子侧妃大,只知道礼多人不怪,便还了一礼:“琅侧妃也是光彩照人。”

    “再好的光彩也比不上姑娘家的活泼明艳。”琅开翠似乎这么呢喃了一句,苏铮没听清,接着她又道,“前日一别,你我再见身份都已是大大不同,真要让人叹一句造化弄人,若是不嫌弃进来坐坐。”

    苏铮欣然应下,回首给苏游鸿打个眼色,让他趁早离开。

    琅开翠的游船不比谢少偃的画舫大气,但里面布置却精致得多,更显女子的细腻柔情。琅开翠亲自斟了一杯茶:“听闻你那双弟妹并非是亲弟妹?一心认祖归宗不说还要坑害你?”

    苏铮一愣,哪有这样上来就揭人伤疤的?她勉强笑着说是:“没想到芝麻大点的事竟都传到侧妃耳中了。”

    琅开翠倒不见尴尬,只叹道:“你倒是好脾气,要是这事发生在我身上,只怕要与人拼个鱼死网破,你却就这么跑了,也不忍心给人一点教训。”

    苏铮心说我当然给人教训了,可不是将林赵二家弄得天翻地覆,只是没有特别针对林婉约姐弟罢了。其实想来,她弄出那么大的事,那两人在林家只怕也没好果子吃,她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

    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想那么多又有何益?

    只是她不大明白琅开翠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只听琅开翠道:“其实我今日是想特地谢谢你,若非有你林氏也不会遭殃,他们本是抢了我琅氏的营生,可这么一乱,他们是不放弃紫砂也不行,我们琅氏便保住了地位,这都是托了你的福。”

    她站起来举着茶杯,郑重地道:“或许在郡主眼里小小紫砂不算什么,于我们琅氏,那却是百年的名声和全族人的仰仗。开翠这里以茶代酒谢过郡主。”

    还来真的?

    苏铮忙起身避过,只是琅开翠态度强硬,她看着她眼中的坚决和诚恳的感谢之意,想到对方也算为紫砂奉献了所有的童年和青春。

    苏铮尤其敬重敬业爱岗的人,因此也不愿拂了她的意,端起桌上的茶也喝了下去,表示接受她的谢意。

    琅开翠释然地笑了。

    接着两人就坐在大窗边欣赏景致,时不时说两句话,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苏铮看着自己坐过来的画舫已经落在远处,估摸着苏游鸿应该把谢少偃弄上别的船走了,正想告辞,琅开翠的人送进来两碗吃食,琅开翠道:“我在皇子府中整日闲着慌,便琢磨起厨艺来,这藕粉水果羹是我胡乱捣鼓出来的,藕粉里加入了蜜桃片、杨梅酱、枸杞、莲子,还撒了花生仁、芝麻、桂花等物,香甜可口,又最易克化,你尝尝?”

    藕粉水果羹?

    苏铮记得她穿越之前去什么步行街的时候常常看到有人卖这种食物,一碗要五块钱往上走,她那时是实实在在的贫民,哪里舍得花这个冤枉钱,就从未吃过,没想到这里也有这种吃法。

    她看那藕粉晶莹剔透,里面各种作料红红绿绿颇为好看,正要端起。

    小仪却抢先端去嗅了嗅,看了看,又尝了一口,过了片刻才说:“可用。”

    琅开翠一脸僵硬。苏铮解释道:“这丫头就是谨慎惯了,侧妃莫怪。”

    琅开翠摇摇头,忽道:“你刚才还喝了茶。”

    小仪道:“那茶我早已看过,无碍。”

    什么时候的事?

    苏铮和琅开翠心里都有同样的疑问。

    送上藕粉水果羹的有两个丫鬟,一个就惊奇地对小仪道:“这位姐姐对毒物很是精通么?恰好我们侧妃娘娘有了身子,对吃食是万般忌口,就怕有什么食物相克是对胎儿不利的,又或是……哎呀,姐姐可指点奴婢一二,奴婢定感激不尽?”

    “清月!如何胡说!”琅开翠斥道,脸上有些挂不住,却是一抹嫣然的喜态。

    苏铮诧异地看着琅开翠,笑道:“那要恭喜侧妃娘娘了。”转头对小仪道,“你若是懂,就为侧妃尽一些力吧。”

    小仪面无表情地道:“我不能离开姑娘身边。”

    那清月忙摆手:“不用离开不用离开,姐姐就在这儿给我说说吧。”

    小仪略作犹豫,看看苏铮便答应了,被清月拉到几步开外的窗边去说话。

    苏铮就吃起藕粉水果羹。

    果然非常美味,正好公主府的饭菜不是很合她的胃口,她也懒得多说,每顿都是凑合过去,此时便吃得香甜。

    当猝不及防的一声尖叫在耳朵边边上炸开的时候,她一口食物卡在喉口正要咽下,整个人被惊得重重一悚,心脏骤然要停止一般剧痛,整个人的呼吸思维动作血液都在那一刹那里停掉。过了一刻,才猛醒食物被呛进了气管口,剧烈地咳嗽起来,碗摔在腿上,捶着喉口揪着心口,一瞬间憋红了一张脸。

    “姑娘!”小仪见此冲过来慌忙拍抚她的后背,怒目呵斥那个在苏铮耳边尖叫的丫鬟:“瞎叫什么,我家姑娘有心疾,吓着了你担当得了吗?”

    那丫鬟分外无辜,差点哭了出来:“方才见地上有个影子一闪,还以为是老鼠……”

    小仪哪里顾得上听她说什么,赶紧去看苏铮,知她是呛着了,忙手上运气沿着她的脊柱往上推,一个用力逼得苏铮吐出一口秽物来。她正要松口气,却见苏铮顺过气来,面容更见狰狞,脸色紫涨紫涨,豆大的汗珠下淌,整个人几乎要痉挛起来。她颤着手一把狠狠抓住小仪的袖子:“药、药……”

第二百一十一章 宁可一死不受辱

    景朝皇室有家族遗传性心脏病,不知其历史与来源,只知道基本上只传女性。就苏铮知道的,当今的太后和利慧长公主都有这种病,作为她们的直系晚辈,苏归鸿也患有这种病并不奇怪。

    当初真正的苏归鸿虽然被苏铮赶跑了,但苏铮很清楚苏归鸿不时时出来捣乱,自己这具身体就不会受到不定时的打击,导致心疾发作的诱因少了,但机体质量摆在那里,她的心疾并没有得到治愈。

    出于生命安全考虑,她无论在哪里都会随身携带药物,药丸一部分放在身上的竹制小瓶中,另一部分忽然各种药材及熬好的药汤藏在系统空间里,做了两手准备。

    此时她被那声急促尖锐的尖叫吓得骤然发作,第一时间便是要取药吃下,然而她整个人的状态都不行了,手脚直颤控制不住,心角痛得无法呼吸,她全部的重量都靠在小仪身上,气息急迫地向她求救。

    小仪立即会意,伸手去摸她身上的药瓶。她太急切了,以至于一直高度紧张的神经放松了下来,当听到耳边有道阴风呼啸,反应便慢了一拍,当她抱着苏铮旋转了一周躲开袭击,匕首仍旧割破了她的上臂,鲜红的血液顿时从伤口里喷出来。

    她大怒凭着感觉一脚踹过去,那个刚刚还一脸崇拜地向她问东问西的丫鬟被正正踹中心窝,喷出一口急血,身体撞在窗边,再落下来,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

    游船因为这一撞而左右摇摆起来。

    小仪喝道:“琅开翠你这是何意!”

    琅开翠似乎比她更惊讶,掩嘴惊叫起来,慌忙摆手:“不是我指使的,我也不知道……”

    话音未落。船头忽然冲进来数个常服护卫状的青年人,二话不说冲进来先扭绑了琅开翠和她的另一个丫鬟,两个冲向小仪,小仪想反抗,谁知道脚下忽然一软。眼前混沌起来,根本提不起力气,她大震。刚才伤她的匕首上抹了药!

    她和苏铮被轻易分开,一人捆住了她,堵住嘴,一人往快昏厥过去的苏铮嘴里塞了样东西,也绑了手脚,两人都直接扔在地上。对方像是头头般的人道:“留下两个看守着,其他人跟我出去。

    他们出去不久。游船就提起航速。似乎转了一个大弯。不知往何处驶去。

    苏铮脸色苍白气喘吁吁,被侧身扔在地上,双手双脚都绑在身前,头因为磕到地板而一阵震荡,等她勉强可以睁眼时,发现嘴里被塞了一团布乱七八糟的布,一直顶到喉咙口。脸颊因为嘴大张而绷着,酸涨僵硬非常难受。她发现小仪就在自己面前,被更为狼狈地五花大绑着,已经昏迷过去,而不远处就是惊恐地睁着眼,也被绑着堵着嘴的琅开翠和小丫鬟,再旁边就是看守的两个人。

    她震惊地喘息着,默默感受了一下自己身体的状况,心脏超负荷状态的那种感觉已经在逐渐缓解,看来刚才那人给自己吃的是治疗的药。他们怕自己死了。

    是什么人?他们抓自己做什么?青天白日,游船上和附近的船只上都有保护她的人,那些人都没察觉到突变还是都被解决掉了?

    她视线回到小仪脸上,那张微圆微胖的稚嫩的脸显出骇人的灰白色,右臂伤口流出来的血液把半边身子都浸湿了。她撑起身子,勉力往她那里挪动。

    唰,一把带着鞘的刀甩到她面前,那个表情凶残的男人冷酷道:“老实点!”

    苏铮看他一眼,又朝着小仪哼哼,那人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粗声粗气道:“还死不了,你要是吵,就把她丢下去喂鱼!”

    苏铮便安静了。

    她看着小仪,把耳朵贴在地板上,潮水涌动,拍击着船身的声音格外清晰,这艘船正在破水而行,她记得这明镜湖位于荒都外城,一直连绵至城外,逐渐汇入河道,再流入大海,这些人是要将自己等人带到外面去吗?

    她隐约看到船厅外有人影走动,方才那些人冲进来她没有看清,因而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而且小仪又昏迷了,他们又让人不错眼地盯着自己,想来想去也实在找不到脱困的机会。

    她只好闭眼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发出小小的骚动,一个粗粝的方言低声叫起来,厅里的两人对视一眼,便快步走了出去。

    苏铮睁开眼睛,赶紧手肘和膝盖用力爬到小仪身边,小心推她。

    小仪!小仪!

    她如同睡死了一般,苏铮心里惶急,心思微转,便调动系统,召出了特殊疗效。

    “锁定伤患目标,系统扫描中……自动诊断完毕,配方完毕……对不起,此次兑换需消耗能量值五万七千点,宿主能量值余额不足,不能兑换,不能兑换。”

    苏铮傻眼,能量值竟然不足了!

    她一看原来能量值只剩下三万点多一点了,虽然这些日很努力很努力地制坯赚能量值,但颜独步那边的那把剑每天消耗的能量值是以指数上升的,简直就是个吸血大户,能量值能支持到今日已经很不容易了。

    越级兑换不行的话,至少先来粒止血药丸止止血吧。

    苏铮翻到定义域,兑换了一粒止血丸,只需要三千两百点能量值,她心思一动,手里边出现了一粒尚微带热气的黑色药丸,她举起手,希望将其塞入小仪的嘴里。

    “砰!”

    苏铮忙回头一看,原来是琅开翠脚边的圆凳倒了,发出沉闷的声响,琅开翠一脸抱歉,苏铮正想继续给小仪喂药,外头一人冲进来,一把抢走了她的药丸。

    “哼哼,怪不得王通说你有古怪,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王通是之前赵府雇佣来追杀苏铮的那帮人的头领。

    苏铮微微撑大眼睛。

    对方嗅了嗅手上的东西,似乎没看出什么名堂,瞪了苏铮一眼,竟将药丸给小仪吃下,并自己拔出刀来在一旁防备着。等了不过片刻,异样没见到,倒是小仪胳膊上的伤口不再流血了。

    他目中一喜,露出贪婪的神色:“真是止血灵药啊。”忽地又脸色一厉:“来人,给我搜身,我倒要看看她身上还有什么好东西!”

    原来看管着苏铮几人的两个男子又进来了。

    苏铮见他们撸起袖子要扑过来,表情狰狞又恶心,心中一紧,猛地自己拔下口中的布团大声道:“都别过来,你们谁敢碰我一下,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看到对方都怔了怔,她继续道,只是原是用了足够力气的声音却很弱很沙哑:“我好歹也是一个郡主,岂是你们这些人能碰的?我虽然没几分力气,斗不过你们,但相信我,自杀还是很容易的,而你们留着我的命还是有用的吧?”

    他们有几分动摇,苏铮趁热打铁:“我身上只有这么一颗止血丸,若你们不信,琅开翠,你自己来搜身好了。我已经看穿你,你没必要装了,你也不用恼,若想借这几个男人来羞辱我,大不了鱼死网破,我拼了这条命也是要保住清白的。”

    琅开翠像是从来没有见过她一般,深深看了看她,然后给那个发号施令的男人打了个眼色,后者用刀砍断了她手脚上的粗绳,又放了琅开翠的丫鬟,琅开翠的丫鬟扶着琅开翠坐起来。

    琅开翠抚抚鬓角,神色寡然地直视苏铮:“你怎么看出来的?”

    苏铮也坐起来,靠着墙壁,冷冷一笑:“绑你的绳子太松了,你嘴里的布团也太小了,刚才你提到凳子的行为也太故意了。”

    苏铮看看她身边的小丫鬟:“之前那所谓从桌子底下跑过的小黑影其实根本不存在吧?你知道我有心疾,最是受不住惊吓,便使我和小仪放松警惕,又将小仪哄远,在我最没有防备的时候突然在我耳边喊那么一声。我若发病,小仪手忙脚乱之下你们便有了可趁之机,我若没被吓住,你们自然还有后招。只是我倒不明白你好端端的皇子侧妃,为什么要假惺惺地装无辜陪我受罪,就是为了看看我会不会做出某些古怪的举措好通风报信?”

    若真是如此,只消暗中派个人盯着她,何须自己亲力而为,苏铮倒觉得她是怕万一出了意外,有人来救,她便仍旧是受害者的身份。

    可如果是这样,苏铮撕破了她的面具,不论之前她存了什么心思,此时只怕都起了杀心。

    琅开翠用手帕掩着嘴角微微一笑,姿态娴静柔婉,柔柔地道:“果然是颜君另眼相待的人,虽然有时候蠢了点,轻易就信了旁人,但观察入微,心思也灵活。啧啧,那你怎么不忍一忍,假意相信我,等待时机利用我脱身呢?”

    苏铮嗤笑道:“因为恶心,我宁愿舍掉这条命,也不要容不得半分羞辱。”

    琅开翠一怔,见她不是作假,便意兴阑珊地挥挥手,三个男子退下,又对丫鬟道:“清草,你去看看她身上还有什么东西。”

第二百一十二章 身陷险境

    那名叫清草的丫鬟只找到一只小药瓶,讪讪地交予琅开翠。琅开翠命人又堵上苏铮的嘴,并将她的手反绑,这才带着清草出去。

    苏铮颓丧地跌坐着,屈腿蹭了蹭小仪,见她毫无反应但是鼻息如常,便松了口气,使劲站起来往已经被紧紧关起来的窗子外面瞧,朦朦胧胧地除了几个人影子什么都看不切实。

    她想了想,小心让自己侧躺着,继续养精蓄锐。

    这一养就养到了天擦黑,船一停下苏铮就睁开了眼睛,厅里光线混沌,只听得外头有人说话,然后有不少双脚踏到这艘船上的声音。

    “人在里面,可还老实?”

    “起先有些不安分,后来就乖了。”

    苏铮仔细辨认那个问话的女人的声音,一时觉得有些熟悉,忽然腿边动了动,转头对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她惊喜地凑过去,小仪醒了!

    两人都不能说话,互相端详一阵见彼此都好好活着,都松了口气,外面人也快进来了,苏铮赶紧给小仪挤挤眼,示意她继续装昏,小仪居然就理解了她的意思,马上闭上眼。

    几个人一拥而入,点上了烛火,然后或坐或站地围了一圈,苏铮靠在墙边,一眼就认出了当头一人,任她如何也想不到,居然会是狸猫换太子的主角之一,数日前还是飞扬跋扈宠爱万千的小郡主,假苏归鸿。

    假苏归鸿见苏铮醒着并且丝毫不见震惊之色,不由一顿:“你怎么好像不害怕?”她等了等,不耐烦地敲敲桌子,“问你话呢!”

    琅开翠轻咳一声,打个眼色令人取下苏铮口中的布团。这人动作粗鲁,直接用手一拽。苏铮含着布团已好几个时辰,唾沫都干了,这一下直接被扯下一片唇皮,嘴角流出了血,似有开裂的痕迹。整张脸都僵直了一时合不上。

    她用肩膀揉揉脸颊,龇着牙齿半晌才缓过来,不过她也没回答假苏归鸿的话。只是就这么冷冷地看着她。这么看着才发现,对方长得很像利慧长公主,只怕也是皇族中的一员,因为小时候长得和小苏归鸿相似,才被选来作替身,只是没想到她越长大变化越大。

    假苏归鸿被激怒了,冲上来一个巴掌扇下:“你作死啊。问你话呢!听说你设计抓了谢哥哥?我告诉你。谢哥哥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要你千倍奉还!”她扇倒了苏铮,还不消气,发狠踩住她的脸,狠狠碾了两下,然后丢过来一个托盘,里面有纸和炭笔,她道:“快给苏游鸿写封信。叫他放了谢哥哥,否则我就把你的耳朵割下来!”

    苏铮牙齿咬破了舌头,鲜血自嘴角流下,她不怒反笑:“你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才不是,本来谢哥哥就答应我,抓了你送来给我玩,谁知道你们这么狡猾,先算计了谢哥哥,哼,反正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们所有的奸计都不可能得逞的!”

    “哦。”原来谢少偃抓了她之后应该就是要送到这里来的,只是谢少偃失手了,假苏归鸿和琅开翠便改了一部分计划。

    假苏归鸿会和谢少偃沆瀣一气,苏铮不意外,早听说她被皇帝要回去关起来,苏铮就想到此人或许会成为一个麻烦,但琅开翠为什么要掺和进来。

    她望着坐在桌边,一张美丽的脸被烛火照得明明灭灭的琅开翠,问:“你为什么也会来?你已经是皇子侧妃,富贵无量,生活安逸,为什么要陪这人发疯?”

    “你说谁发疯!”假苏归鸿还要发火,琅开翠拦住她,讽刺地笑:“皇子侧妃?富贵无量?苏铮你是真天真,还是在嘲笑我?颜君焕处处打压二殿下,自打二殿下自南边回来,朝堂上下便没了他的地位,我这个侧妃还不如别的皇子的夫人侍妾,还要时时担心何时会连最后的安身之地都没了,你说这叫富贵叫安逸?”

    她冷笑起来,像是没了顾忌一般露出了狰狞可怖的一面:“当出颜君焕见死不救,今日又见不得我好,处心积虑要破坏我最后的安稳生活,我莫非便不能报复回去?”

    见死不救?

    苏铮想了想,她不会是说当初景卓要娶琅开翠,而琅开翠不愿意,指望颜独步收容她的事吧?

    真是奇了怪了,人家不想娶你不想要你,还遭你痛恨上了?而且什么叫“见不得你好”?莫非颜独步所作所为皆是冲你而去的?

    苏铮哂然。

    琅开翠走过来蹲在苏铮耳边:“况且你有哪里好的?他不选我偏看重你,你算什么东西,乡下来的野丫头,凭什么事事处处压在我上头?”

    无论是郡主的身份地位,无论是优秀男子的关怀爱护,凭什么样样件件都在她前面,她越是看,越是想,便觉得上天真的好不公平。几个月前她还是高高在上的紫砂界天才,未来的掌舵人,结果一眨眼,她的前途,她的未来,她的爱情和幸福,全部给毁了。

    她恨景卓不顾她的意愿强娶,娶了又爱理不理。她恨颜君焕的视而不见冷血无情。她最最狠的是这个处处不如她的人,得到了她梦寐以求却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她怎能甘心?

    横竖已经与颜君焕成为死敌,他不给二皇子府留活路,她又何必顾念旧情,拼起一搏,兴许还能有几分希望,到时候看着他悔恨祈求的样子一定会很痛快。

    苏铮只觉对方已经扭曲了,被莫名其妙的恨意弄得心灵都污浊了,那美丽的眼眸里燃烧的恨意当真叫人惊骇,好像要蹿出来把人脸皮带骨头啃下去一般。

    苏铮彻底确认了,有这两个可怕的女人在,自己无论听不听她们的话,都不会有太好的下场。

    她眼光微动,绑在身后的手上霎时多出来一把水果刀,她不动声色地割了两下,粗肥的绳子便被割断,她忽然向前一冲,揽过琅开翠的脖子,刀抵着对其他人吼:“都别动!”

    其他人哗然。

    不是没有防备,而是完全没料到苏铮会这样毫无防备地反击。

    她是怎么弄断绳子的?

    她手上的刀子是哪里来的?

    假苏归鸿更是吓得连退两步,苏铮趁机将水果刀扔给小仪,叫了她一声,小仪迅速睁眼割断自己手脚上的绳子,又帮苏铮割断脚上的,拉出口中的布团吐了口唾沫,护在苏铮身前:“姑娘,我们怎么办?”

    苏铮借着她身体的遮挡又兑换出一把水果刀,挟持着琅开翠问:“你怎么样?”

    “伤口不碍事,只是中了点毒,还能撑得住。”

    苏铮问前方紧张兮兮的一干人:“解药拿来。”

    她将刀子往琅开翠脖子上贴近,殷红的血液顿时从白瓷般的肌肤下面滚出来,琅开翠吓得花容失色。

    其他人惊疑不定,都看向假苏归鸿,后者脸色阴晴变化,忽然笑道:“一个没用的女人罢了,你要杀便杀,你们,给我上去拿下她!”

    苏铮勾了勾唇角,趁她转头命令身后人的时候,忽然一把粉洒出去。

    她洒粉已经洒得无比顺手,一把粉末将假苏归鸿和其身边的两人洒个正着,三人便立即地嘶嚎起来,满地打滚,惨不可言。假苏归鸿一边还狂叫:“你给我弄了什么!你这个贱人!快,快把她抓起来。”

    苏铮冷冷望着其他人:“解药。”

    那个头领般的人脸色也变了。早听说这个苏铮身上很有些古怪,搜身也搜过了,防也防着了,谁知道她竟能凭空变出东西一样。

    都怪那两个白痴女人!废什么话不知道。

    不过琅开翠他可以不管,另一个却不能出事,至少不能在他眼前出事。

    他在身上掏了掏,扔出个小瓶子:“我把解药给你,你也把解药交出来给小郡主。”

    小仪接过瓶子,倒出几粒药嗅了嗅,朝苏铮点点头,便仰头吃了下去。

    苏铮松了口气,笑道:“你们不是查过我吧?莫非不知我的毒对身体无害,却无药可解?”

    对方猛沉了脸,苏铮又道:“不过你们可以将其四肢捆绑住,不然,她自己就能将自己抓得肠穿肚烂。”

    这一会儿功夫,假苏归鸿便将自己的脸抓破了好几道血痕,又抓心挠肝翻滚扭曲,甚至一头碰地,口中发出凄厉的喊叫,叫人看得心神俱颤。

    头领知道苏铮说的是真话,虽然生气但也无可奈何,忙叫人将假苏归鸿制住,然后迅速拉远,其他人包围着苏铮小仪两人,但都隔着一段距离,务必使其不能洒粉到自己身上。

    苏铮也不做无用功,用水果刀的柄敲昏了琅开翠,将她放下,站起来活动活动麻痹的手脚。小仪运功结束,深吸一口气道:“毒解了。”

    “解了就好。你看看,有把握突围吗?”苏铮问,不过她也知道这是白问,厅里的十数个先不说,外头还有影影层层的人,假苏归鸿是从另外一艘船上下来的,肯定也带来了不少人。

    果然,小仪摇了摇头:“只怕不能。”

第二百一十三章 穿越者颜异

    苏铮的心微微下沉。

    自己逃不掉,也不知道会不会、什么时候有人来救,她发现自己和这个地方实在是相冲,日子过得总是不顺心,还几乎次次险事都发生在水上。

    她心想自己一定命里与水相克,那真正的苏归鸿不就是曾经在水里送了一条命吗?

    她胡思乱想着,又有些懊恼自己总是这么不顶事,又好骗。

    她望着面前的头领道:“你要将我们弄到哪里去?别人给了你什么酬劳,我愿意加倍给你,不知能不能放了我们两个?”

    对方警惕地盯着她,不答话也不轻举妄动,只是坐下来,看样子是要这么和苏铮耗着了。不过时而看看外面,像在等什么人,也有点像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苏铮一想也是,假苏归鸿和琅开翠都倒下了,他看着只是替人办事的,自是做不了主。

    过了不多久,外面忽然一人进来禀告有一艘船靠过来了。

    头目轻声问:“什么船?”

    “远远望不清,船头站着个头尾都被黑布包起来的人。

    头目皱眉,计划中没这样的人啊。他想想:“叫大伙抄家伙,随我去看看。”

    他才出去,正和对方船只高声对话,忽然,几道矫健的身影破开窗户跃入厅中,闪电一般瞬间抹杀掉几个人,又和剩下的反应过来的人打斗起来,有几条身影将苏铮紧紧围起来,形成一个包护圈,其中一人道:“姑娘,是我们,莫慌。”

    苏铮一看,居然是叶十七。

    她心下一喜,接着是大定。也不多问,见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的,浑身冒着寒气。想是潜伏在水里多时了。她就集中精神配合着他们,闪躲、移位。不让自己成为太大的累赘。

    外头的头目听到里面的打斗声,心叫不好,也顾不得分辨前方船上的是什么人,冲进来一看,手一挥,几个小心弹珠甩了出来,一碰到物体就爆炸起来。浑浊的毒气顿时冲塞整个船厅。他的人大概事先都吃过解药或者有了什么准备,几乎不受影响,但叶十七这边就吃了大亏,眼前看不见。或多或少都吸入了毒雾,身体变得迟钝沉重。

    叶十七在第一时刻屏住呼吸,一把将苏铮拉到身后,自己与她换了个位置,果然。下一刻,那个头目使出轻功径直跃了过来,在空中便双掌击出。

    叶十七虽然一时看不清楚,但也知道对方这一掌不容小觑,忙弃了手中的剑抬手硬接。可惜到底慢了半步,对方那拳风有刚劲狠厉,完全是不计后果悍不畏死的打法,叶十七一瞬间被打飞出去,体内气血翻腾,心中惊呼:好深厚的内力!

    这批人是谢家豢养的打手,这头目更听说是个心腹人物,花了极大的代价才培养出来的,功力精深并不足怪。

    坏就坏在他来得匆忙,带来的人并不多也并不精。

    叶十七刚刚落败,便知其他人都不是其对手,果然犹在空中翻滚,他就依稀看见那人臂膀一甩,拥在苏铮周围的人尽皆被震了出去,而他一爪扣住苏铮的肩膀,冲破一扇窗跳了出去,接着就传来落水之声。

    叶十七调整姿势落在地上还踉跄了两步,忍着吐血的冲动大声道:“下水追!”

    却说苏铮眼睁睁地看着那头目将叶十七打飞,又将其他人震开,那如猛虎下山一般的气势将她震得不轻,她这才意识到对方是个硬骨头,绝不是之前她遇到过的那些外强中干的小混混之类可比。

    她不禁为自己之前的举动感到后怕,要不是对方不能做主拿自己怎么样,早就整治自己了吧。她那点花拳绣腿实在不够人家瞧的,也不知道叶十七是不是受伤了。

    念头还没闪完,对方就已经到了极近的眼前,她根本来不及做出一丁点儿反应,他那铁钳一般的指头就已经狠狠嵌入她的左肩,她眼前一花,就感觉自己飞了起来,又往下落去,接着冰冷的水迎面拍来,浸入口鼻眼耳,她一慌之下呛了好几口水,拼命挣扎起来。

    头目将她死死往水下按,也不管她会不会被憋死,只不让她闹出太大的动静,一边带着她潜水向远处游去。

    可苏铮是实实在在感觉到死亡的阴影。她脑海里什么都没有,濒死的危机使她身体里有多少潜力都被激发出来,手脚并用,无论碰到什么东西都死命地扒拉,身体剧烈地扭曲挣扎起来,那力道强得任是一个武功高强的壮年都一时压制不住。

    头目的手有片刻的放松。

    苏铮手上一直紧握着的水果刀割破了头目的身体,好几次竟然要直直刺上面门。

    头目无法,想要夺刀,苏铮闭着眼睛发狠地扎他刺他,他一个不慎,被扎穿了颈根,刀刃卡在锁骨下面拔不出来,鲜血却飚溅出来,在水里迅速染开。他吃痛一叫,一掌打开了苏铮,眼见身后有人追上来了,也不及再去追苏铮,连忙寻了个方向逃去。

    而苏铮少了他的束缚,身边再无事物可依靠,她心里隐约清明起来,知道要全力往上面游去,上面才有空气,她急需要的空气!

    她一边手脚乱抓一边在系统里搜索,氧气瓶!氧气瓶!

    等她终于找到那样东西,一看,险些岔过气去,能量值不够!

    她胸口气一冲,眼前便黑了过去。

    星夜如河,一轮弯月倒钩其上,轻纱一般的月光洒落下来,在幽浓的水面上闪烁出一片粼粼的碎光。

    苏铮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沉一浮,思绪也起起落落,一时难以回神。

    一缕缕的微风传来低低呜咽的笛声,她慢慢凝聚起神思倾听,然后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只小小的船里。

    船上方没有篷子,可以一直看到头顶的夜空,那么黑亮,有那么漂亮神秘,她看了看身上裹得厚厚的被子,微微撑起身,船头坐着一个黑色的影子,正背对着她吹笛,那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笛曲就是他吹出来的。

    苏铮将头枕在船沿上,静静瞧着那人。乍一看,那人的背影和颜独步很像,一样挺拔英武,黑色的袍子被风吹得猎猎飞舞,依稀可以看出其下精瘦流畅的线条。

    苏铮眯起眼,这个人不是颜独步。

    她看了看四周,这是在一方水面上,大约千米开外有一弯浅岸,上头长着些乌黑凌乱的枝杈影子,不知是野生野长的树木,还是芦苇什么的。

    苏铮轻轻咳了一声,低声问:“请问,是你救了我?”

    吹笛的人肩膀滞了一滞,轻轻笑了:“奇怪,你怎地不将我错认作是那孩子。”

    这个声音,和颜独步也有些许的相似,只是更为醇厚低沉,混合着饱经风霜之后的沧桑和沉寂,纵使是微微笑着的,也令人听不出太多愉悦的味道。

    苏铮瞳仁一凝,不大确定地道:“‘那孩子’,是指颜君焕?”

    那人“呵呵”地笑了,缓缓转过身来,望着她,“你说呢?”

    朦胧的月光照出了那人的脸孔,苏铮低低地倒抽一口气。

    那张脸沉稳俊美,眼角有着淡淡细纹,额边有几缕掺着银丝的黑发,整个人简单坐着似乎就有难以言述的魅力散发出来。最重要的是,此人的面容与颜独步有五六分相似。

    苏铮坐了起来,瞪着他好半晌:“你,你是颜君焕的父亲?”

    她回响了一下,颜独步从来没有提到过他的父亲怎么样了,她下意识地以为他既然接手了其父的衣钵,成为新一代颜君,遭遇过许多危机,也是自己扛着,独自应对,那他的父亲必然是不在人世了的。

    可是颜独步从来没有明确说过这点。

    所以他父亲颜归尚在人世?

    苏铮忽然之间,不知怎么有些不好意思的感觉,好像,好像,是那种见家长的莫名感受。

    可还没等她调试过来,让自己看起来智商高一点,镇定大方一点,对方又不温不火地冒出一句让她更为震惊的话:“颜归在二十年前已经死了,我是颜异。”

    颜异?

    苏铮愣了半拍,猛然指着他惊呼:“你还没死!”

    颜异又“呵呵”笑了。

    苏铮讪讪地缩回手:“对不起,我只是太惊讶了。”

    颜异?颜独步的祖父,景朝开国第一功臣,景朝开国至今已经快有一百一十年,加上颜异原有的年岁,那他至今不是该有一百三四十岁?

    苏铮囧囧地打量着对方,看起来只有三四十岁的样子。

    颜异轻松看出她的疑惑,道:“你我都能来到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苏铮点点头,忽然脸色微微发白:“你怎么知道我也是……”

    “措辞,习性,以及与当初苏归鸿的不同之处,你留下的破绽太多了,只要略一分析……其实焕儿也在怀疑你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

    颜异平稳地道。

    苏铮心中却如掀起巨浪。

    她表现得这么明显吗?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啊,那些小说里穿越者会做的出风头的事她可是一件都没做。

第二百一十四章 真心

    苏铮仔仔细细想了想,也找不到自己到底哪些地方露了馅,反而想得脑仁发痛。

    不过她又觉得对方既然这样坦白直接地指出来,想来是没有什么恶意的。

    果然,颜异颇感兴趣地问:“是借尸还魂吗?我是身体穿越过来的,到没尝试过附身到别人体上是什么感觉,想必是很有趣吧。”

    苏铮有些黑线,讪讪然地道:“哪里谈得上有趣?身体里还藏着另外一个意识,另外一个灵魂,时不时就冒出来奇奇怪怪的感觉和记忆片段,你想挥都挥不去,实在是很纠结。就这么物归原主吧,不甘心,继续占领吧,又觉得像小偷一样,怪不好意思的。”

    颜异皱了皱眉,奇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既然你进入到这具躯体,就说明你是适合她的,她也是适合你的,原来那个灵魂必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而被淘汰,这是自然规律。”

    苏铮张了张嘴,心说此人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想想,这言论虽然霸道,但用来安慰自己还真是比自己那套“人不为己”来得痛快有用。

    她道:“您真是豁达。”

    颜异道:“这可不是豁达,这是阿q精神。”

    苏铮被说得笑起来。几句话下来她发现这颜异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难以接触。

    大概很久没有人说话,也大概是没遇见过“故乡人”,颜异居然和苏铮聊起来,聊以前那个世界的事。

    他感叹道:“我一直在找和我一样穿越时空过来的人,又有些害怕找到,没想到过了一百多年才终于被我发现一个。”

    苏铮问:“您既然是穿越者,为什么没有留下那些东西……嗯,玻璃。火药之类的,那些小说上都是这么写的,您既然打仗很厉害。工业上也一定多少懂一些的,可这个世界上。连肥皂没有。”她疑惑地问,“如果发明出那些东西,又或者默几首唐诗宋词,有像我一样的人一下子就能猜到您的身份了。”

    她还是看了颜异的自传才最终确认其身份的。

    颜异笑着说:“没意思。一个时代都有他自己的发展历程,那些东西,随着时间的推移总会有人探索出来的,我又何必去抢后人的功劳?况且。既然以前没有玻璃肥皂人们已经能过得好好的,我又何必多此一举?这样原始朴实的古代状态不是很好么?”

    苏铮张了张嘴,找不到反驳的话,心想他说得也有些道理。

    她拢了拢盖在身上的被子。水面上的风冻得厉害,她身上还穿着之前的衣服,因为落过水,里面还有些湿,一吹就觉得冷。她问:“听说颜氏每一代男人都特别显年轻。而且您能活这么久,是不是都是因为您是穿越者的原因?”

    颜异眼带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你其实是想问,我们克女子性命,和难得子嗣的事吧?”

    苏铮脸一红,小声说:“这也是很实际的问题。”

    “你当真喜欢我那孙儿?不怕短命?”

    “我这条命都是捡来的。每活一日都是奢侈,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或者哪天,那个苏归鸿就会强势回归……我又有心脏病……”苏铮低声说,目光有些迷茫,“我其实没有什么妄想,以前过日子表面上那么努力,其实心里都是得过且过的,有时候不去在意,失去了才不会难以接受。”

    所以林婉约的利用和算计,她虽然难过,虽然愤怒,但冷静下来就渐渐淡了,她早就有一种觉悟,生命中遇到的那些人,她都是无法与之相伴走到最后的。

    所以当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喜欢上颜独步的时候,她惊讶,茫然,欢喜,困顿,犹豫再犹豫之后,她将这份感情生生压制下来。

    如果注定无法长久,她宁愿一开始就不要投入太深。

    若非再次相遇之后,颜独步一步步展现出他的感情,最后甚至为了她陷落皇宫,忍受屈辱的囚禁,苏铮是一辈子都不会迈出那第一步的。

    她眼中闪动着柔和的光彩,想起那个人,心会不自觉地柔软,会生出又似甜蜜又似酸楚的滋味,可真是奇怪,其实他们两人从未有过什么甜言蜜语儿女情长,如果说男女恋爱十分一个个阶段的,他们好像还没有正式开始,就已经跳过前面许许多多戏份,直接越到后头了。

    她静静地说:“我有时候想,如果他真的会‘克’我,说不定还没等到他克,我就已经支撑不住,离开他了,哪里怪得到他?况且,又不是他的错。如果有那么一线希望,那我们都会去努力,如果命中注定我们不能在一起太久,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苏铮早已做好这样的觉悟。

    “可是因为他,我觉得这个是世界是美好的,是充满色彩和希望的,我想要搏一把,不想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日直到死去。我,舍不得。”

    所以会赶走苏归鸿,所以会挣扎求生。

    她只是一个很平凡甚至很没用的女孩,她做不到很多事情,可她总要在能够做到的范围内,拿出自己最大的努力。

    颜异直视着她,忽然叹了口气:“你就不能说点更加委婉浪漫的?一般的人听了我的问题,不都该急着表决心,说什么‘为了爱我什么都不怕’吗?什么‘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只一天,也心甘情愿’吗?”

    苏铮古怪地瞅瞅他:“您以前肥皂剧看多了吧?正常人哪说得出那么煽情的话?”

    颜异叹道:“真是不懂幽默,不过不煽情也没关系,左右有人被你感动了就行。”

    苏铮微怔,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一道英姿勃勃的人影不知何时立在船后头,纵使在夜色中,也掩饰不住那对幽深眼眸中灼热的光芒。

    苏铮一滞,心口像被堵了什么东西,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眼窝里热乎乎的,就这么看着他,怎么也看不够。

第二百一十五章 要你杀我

    颜独步抬步走过来,手腕一翻,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从背后翻转出来,他蹲下将剑还给她:“多亏了这个,不然我险些要被困死。”

    苏铮握着还有他体温的剑柄,低头抚摸冰冷的剑身,闷声说:“能帮上忙就好,我总是添乱。”颜独步揉揉她的头发,温柔地微笑起来:“你已经很好了,是那些人太讨厌,不关你的事。”

    他转头看着颜异,一整衣襟,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多谢祖父施手相救。”

    颜异摆摆手:“你把我叫回来,自己却在皇宫里窝着不出来,我也是闲得慌,看看热闹罢了。”他放过苏铮,跟孙子谈起来,“都怎么样了?”

    颜独步也不隐瞒:“怕还要周旋好一段时日,皇帝和谢家也不是摆着花架子看的,都里还好说,我还压得住,就是外面的军队有些麻烦。虽说开国至今都是我们颜氏自己养的,但毕竟打着景朝的名头,皇帝明着下了圣旨派几路大将去收编入朝廷正规军,我虽重新拿回兵符,但想把军队收回来,道义上却不大站得住脚了。”

    颜异没好气地道:“还不是你一直采取放养方式,要不是你老子几十年经营下来,攒了厚厚的人情在,就凭你,与那几十万大军既无恩又无情,又不曾安插多少心腹进去,那些人早就投入朝廷的怀抱了!”

    颜独步知道自己做得不好,任他教训,末了才坦诚认错:“我以前心里没有成算,想着日子就这么马马虎虎地过也不碍事,左右再大的基业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又没有后人接手,心里便不当回事。”他转头看了苏铮一眼。“但如今不同了。”

    苏铮前头听着,惊讶于颜独步应该是一直知道他祖父尚在人间的,而且是他将人叫回来。颜异也好像挺关心了解颜氏的情况似的,但后边听到颜独步的坦白。又被他定定地看了一眼,她心里就有些发热,只觉得他那一瞥格外地烫人,既坚定沉着,又柔柔亮亮得仿佛水面上的波光,一直荡漾到人的心底去。

    颜异琢磨了颜独步一眼,又瞧瞧苏铮。竟是很赞同地点头:“也是,现下不是一个人了,可不能再混了。男人哪,散漫些不要紧。不经心管事混得落魄也可用一句自由潇洒抵了,随心就好,只有一点,绝不能让跟着你的女人受委屈,那就是窝囊了。”

    颜独步虚心受教。

    苏铮听得一愣一愣的。有这样教育晚辈的吗?

    不过等回味过来颜异的话,她的脸不觉就红了,竟不大好意思去看颜独步的脸色,后面这祖孙俩在说些什么她都没怎么去听了,好一会儿后。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忽然小船唯一摇晃,却是颜独步坐了下来。

    颜异叹口气对颜独步道:“从小我就看出你跟你老子不一样,他是势要跟天斗跟地斗的犟性子,自以为没什么是他做不到的,结果他折腾来折腾去,弄得家大业大,把景朝那些个皇帝气得要死,却斗损了自个儿的身子,早早去了。而你呢,寡淡得清水一样,我就没看出来你对什么上过心,所以我告诉你,哪天遇上心动的女子,想过别人都能过的日子,就来找我,我给你想办法,看来你是真的决定了。”

    颜独步一对眸子乍亮,郑重抱拳道:“求祖父指点。”

    颜异点点头,转头看也一瞬间瞪大了眼睛的苏铮:“你看过吧?”

    苏铮一愣,不知他没头没脑地问这个做什么?她答道:“自然是看过的,那片子家喻户晓。”

    颜异笑得有些古怪:“旧版里头有一个情节,青蛇看上了一个小青年,与他私定终身,结果把人害得奄奄一息,还是白蛇拼死才将人家救回一条命来。你还记得是何缘故吗?”

    苏铮仔细回忆了片刻,不确定地道:“似乎是青蛇身上的妖气侵了人家的魂,还是损了他的阳气什么的。”她顿了顿,“我没具体去看。”

    她那时候挣钱还来不及,哪有那许多闲工夫。

    她忽地一惊,掩住嘴:“你是说你也……”

    她忍不住将他一阵打量,颜异就瞪她,接着自己也叹气,恍似忆起什么,目中悠远起来:“起初我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也带着什么妖气,每个与我交欢过的女子都不能久命,后代倒是有过不少,但不是生不下来,就是畸形怪胎,焕儿他爹跟我一个毛病,就是程度没那么严重。”

    苏铮和颜独步对视一眼,从对方的脸上发现些许的不自在——没想到颜异会说得这么直白呢。

    不过他们哪里知道颜异是看孙子早成年了,苏铮又是从他那个世界穿越来的,两人还有什么不懂的,和他们说话又有什么好顾忌的?

    颜异说:“我琢磨了许多年,拜访了不少奇人异士,总结出两点。”他看着苏铮,“第一点想必你也想到了,就是基因的问题,我这躯体本就不是这世界里出产的,与这里的人怕是可以算两个物种,不过焕儿只有我四分之一的基因,他爹的症状都能轻多了,他想必更是如此。”

    苏铮听得有些别扭,瞧瞧这两人都长得与这里人没有什么差异,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居然说是两个物种……不过这话倒也不是无稽之谈。

    她看看颜独步,见他没在意,只微侧着头似在思索,便轻声细语地道:“基因上的事怕是没有办法的,那还有一个原因呢?”

    颜异呵呵笑了:“当然就是我真的带有妖气喽。”苏铮大惊失色,颜独步也微微一震。颜异颇为自嘲地摸摸鼻子,“总归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坏了冥冥中的规矩,万物主宰还不得生我的气?曾有一位大能与我说,一因种一果,若想解此果还当从那源头上找。所以你们两个要想过好日子,需得为我做一件事。”

    苏铮眼睫闪了闪。水波一起一伏,小小的轻舟也跟着不稳定,苏铮若是站着。只怕东倒西歪又要掉水里去了。她心里也不宁静:“什么事?莫不成帮您再穿越回去?”

    她只是这么一说,不想颜异赞许地点点头:“正是如此。”

    苏铮震惊地望着他。又忍不住看看颜独步,她还没说话,颜独步便已问道:“祖父的意思是回到您原来的世界?若有办法的话,您只怕早已经不在这里了。”

    “所以才要你帮我。”颜异笑眯眯地看着苏铮,“我二十岁穿越过来,在这块陆地上活了一百一十九年,受过无数次伤。伤及性命的重伤不下二十次,但每次我都没死成。也试过自杀,但除了疼得厉害倒也没有其他太好的效果。你看看,我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玉树临风的。都成了老妖精了,我也怪伤脑筋的。”

    苏铮惊讶地张大嘴:“你死不掉!”

    她心神巨震之下连敬称都忘了用了。

    颜异摆摆手:“倒也不是死不掉,把脑袋割下来还能活得成?只是我还没壮起胆子试试,就碰上了那大能。大能告诉我,万物兴衰自有其规律。上天不让一个人死,逆天而行也不是好事,他替我算了算,说将来我能遇上一老乡,那人杀得死我。兴许还能送我回老家。”

    他笑眯眯的,说出来的话却让苏铮有些接受不了,接着甚至露出一丝急切的神色,指了指还被握在苏铮手中的长剑,神情不觉透出几分命令:“用你这把剑,杀我试试看。”

    苏铮大汗淋漓地惊醒过来,猛然坐了起来,床边坐着的小仪立即挨过来,摸摸她的额头:“还有些烫,再吃点药就没事了。瞧姑娘你出了这么多汗,要不要清洗一把?”见她脸色惨白没有焦距的模样,不由有些担心,“你别太担心了,爷好好的,大夫说还能养得好的。”

    苏铮渐渐看清眼前,烛光在室内摇曳,这里已经是颜府,她从小舟上被带回来了。想起小舟上的一幕幕,她不禁打了个寒战,低头打量自己五指张开的双手。

    青葱一般的指头,有着不容小视的力量,而在不久前她用这双手杀死了一个活生生的人。那利刃破入骨肉的摩擦,那鲜血溅射至手上的黏灼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血腥味,她只记得自己吓得都不知该怎样动弹,然后不知道怎么又跌进了水里,黑漆漆的水潮从头上脚下无处不在地涌过来。

    她觉得自己又呼吸不过来了。

    小仪越看她越不对,越发紧张起来,忙摇晃她的肩膀:“姑娘你怎么了?你看着我,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苏铮这才茫然地看向他,喃喃地道:“我在做梦吗?我竟然梦到自己杀了人……我怎么会杀了他?太可怕了。”

    小仪见着她这般,知道她是身心都受了极大的刺激,也跟着难受起来,忙道:“你没有杀人,老太爷没死呢。你别慌。”

    “没死?”苏铮眨了眨眼,这才悠悠地想起了之前的情景。

    夜色凄凉,冷风刺骨,颜异依旧英俊的脸闪过痛色:“……年轻时不觉得,穿越过来只觉得新奇,满脑子都是干一番大事,好扬名立万,也不枉来此一趟。我运气好,那是正值天下大乱,我挑挑选选决定扶持与我有一些情义的景兄弟,前前后后忙活了快有十年,我地位也有了,身份也有了,荣华富贵权势名声都有了,甚至连红颜知己都有了许多。呵呵,就是小说里常说的‘种、马’了。可是拥有这一切之后,我却越发思念起原来的世界,原来的亲人朋友。呵呵,你可也有这种感觉?”

    苏铮只觉得藏在心底的某种感情被触动,淡淡的忧伤弥漫上来,她叹了口气,脑海中也掠过以前的种种,可是觉得遥远,模模糊糊得抓也抓不住:“没有呢,在那边我没有朋友,亲人也全死了,一辆车撞死了我,怕是尸体早就火化掉了,来了这里我都没想过再回去,近来甚至都没怎么再想起亲人。有时候没有牵挂或许反而才是幸运的吧。”

    她忽然一悚,从那种放空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你的意思是我在这里杀了你,你就能回去?不不,万一失败了呢?你会真的死掉的!”

    颜异习惯性地“呵呵”地笑:“那就死呗,哪天你若活到我这么久,就会知道继续活下去没多大意思,死了也没什么不好的,况且还有可能回到原来的地方,多划算?”

    他又露出那种急切的神采,向苏铮靠过来,张开双臂:“你不是想和焕儿好好地在一起吗?我死了,这世界就能恢复平衡,报应就不会再找上你们了。”

    苏铮被他近似癫狂的状态吓到了,急忙躲到颜独步背后,心乱如麻。

    颜独步也有些料不及,劝道:“祖父,这事到底如何我们都不清楚,这么玄的事谁也说不准,不如先冷静下来,我们从长计议?”

    “就你磨叽!”颜异斥道,不耐烦地对苏铮道,“你不急我急,你快来刺我一剑,照着心口刺!你那剑利得很,一剑就能刺得死我!快些!”

    苏铮和颜独步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睛中读出一个信息,颜异怕是有些异样。

    简直像是神经错乱了一般。

    他们哪里敢听他的话,这么大的事当然要大家坐下来好好商量,况且这事也不急,不差推迟个几天。

    颜独步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先将颜异制住,让他冷静冷静。

    可他还没出手,颜异就已经要向苏铮抓来,他赶忙阻止,两人竟就在小舟上打斗起来。

    小舟单薄狭小得很,哪里经得起他们这样折腾,一下子就左右颠倒似乎稍微在倾泻一点就会整艘地倾覆掉。苏铮一个没站稳,手中的剑就飞了出去,直往水中落去。她来不及捞,眼看自己都要摔倒,忙蹲下来,紧紧攀住船沿。谁知道颜异眼睛亮,一纵身就将剑抄在了手里。

第二百一十六章 濒死

    颜异功夫很好,至少在苏铮眼里不比颜独步差。

    两人赤手空拳对打的时候只能打个不相上下,可颜异手了有了剑,形式便一下子扭转过来。

    只见他似疯魔了一般,挥着剑往颜独步身上劈斩砍刺,猩红着一双眼,头发都披散下来,那张与颜独步有着五六分相似的脸面都要扭曲了起来。

    颜独步却因为船上空间狭小,身后还有苏铮,根本就没处闪躲,只能硬生生立在原地抵御,没几招便受了伤。

    苏铮捂着自己的嘴巴睁大眼睛看着,一方面却是在脑海中与系统较劲。

    她拼命地想要将剑收回。

    可是那件不在自己手上,不是说一个念头就能收回来的,而自己也根本没办法抢得过来。

    她倒是还有能兑换处许多药粉,但靠近自己的是颜独步,要想弄到颜异身上,必然也会误伤到颜独步。万一只伤到颜独步,颜异好好的就完了。要是两人都中招,这船摇得快散架一般,两人不小心都掉下去她可是一个都救不了,那是可不哭死?

    她一点办法都想不出来,急得满脸通红,只这么一会儿时间,颜独步已经中了好几件,温热的血液都溅到她脸上。

    颜独步还一边急切地喊:“祖父,你冷静点!你看清楚,我是焕儿,我是你孙儿,不是那些人!祖父你放下剑我们好好说话行不行?”

    颜异仰天大笑,手上一点都不留情,什么话都不说,只一味的攻击。苏铮发现他真是很不对劲,好像走火入魔的那种人一样,完全迷失了心智。苏铮觉得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一个人活了一百多年就会活成这样?还是因为太思念故土亲人,才相思成疾神智错乱了?

    苏铮一咬牙。心里只想,既然一切起因皆是人家自己想死,他们又何必拦着。反而弄得自己落不到好。

    她大叫道:“颜异,你要我杀你是吧。那你就乖乖受死吧。”

    她手一翻,有一柄闪烁着寒光的剑出现在手中,与颜异手中的一般无二,她喊道:“颜君焕你让开些!”觑了个空就向颜异砍去。

    颜异也正冲过来,苏铮不敢说这一击就能砍得死他,但至少也能砍痛他,她也来不及想更多了。只想着让这个疯子安静下来再说。

    谁知道颜独步却一把抓住了她:“苏铮,别……”

    他话没说完,苏铮只看到眼前凌厉的寒光一闪,然后就听到了那渗人的利刃破入骨肉的摩擦声。又鲜血刷地溅射至手背上,好像铁水一样灼烧得她几乎要跳起来。一股股血腥味弥漫开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苏铮“啊”了一声,急忙抓住小仪的手:“我记得了,我记得了!中剑的是颜独步!”

    颜独步为了阻止她。没防得住颜异杀过来的剑,而她惊骇之下竟然什么也不知道做,和颜独步一起被颜异震落小舟,直到落水那刻,颜独步还紧紧抱着自己……

    她赶忙要下地:“他人呢?他在那里我要见他!”

    小仪知道不可能劝得住她。忙哄道:“好好,我带你去见爷。”她忙忙为她披了件披风,让她穿上鞋,她知道苏铮一夜之内两次落水,虽然进入夏天了,但夜晚的河水多寒冷啊,苏铮身体又不是太好,回来就发起了高烧,此时还没有退呢。这还是轻的,大夫诊断过后就说过发热是必然的,怕就怕会得大病,或者心疾恶化。老天保佑苏铮没出大事。

    她匆匆将苏铮打点一番,而苏铮早不耐烦了,拉着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跑:“爷就在隔壁,你慢些。”

    苏铮看到了颜独步,他也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从未有过的苍白虚弱,任你怎么叫都没有反应。苏铮的眼眶就湿了,好不容易才见到掉希望,为什么好像上天都在跟他们作对似的?

    天灾*,可以避免的不可避免的,有意义的,没有意义的,一样一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为什么总是不消停?

    她摸了摸他的脸,触手一片冰凉,好想死去了一般了无生机。

    苏铮心中悲怆,转头冷冷地看着坐在床边凳子上的人:“你满意了?儿子是你意料之外得来的,孙子更是如此,你本已放弃在这片陆地上繁衍子息吧,所以这些姓颜的人,这个孙子,死了也好活着也罢,都跟你无关,你都满不在乎,对不对?”

    颜异动了动唇,却没说什么,可是他的神态形貌,却比那时在小舟上要苍老好几岁一般。

    苏铮却继续说:“你是他的祖父,一来却要死要活,是个正常的人都会阻止的,即便你已经做出最后的决定,任谁说什么都不会悔改,那也不急那么一会儿吧?回来自己坐下来好好地聊聊不好吗?是这个世上他唯一的亲人了,你有没有想过他的感受?你要死就死了,要走就走了,还不许他准备准备给你郑重地道个别?”

    颜异疲惫地闭上眼睛:“别说了,我承认都是我的错。”

    要不是要顾虑颜独步的感受,要不是自己太弱小,苏铮真想立刻马上地将这人杀了,反正他也不想活了,杵在着只有碍眼的份。

    她红着眼又去看颜独步,冷冷地问:“他怎么样了?”

    顿了好一刻,颜异叹道:“剑气伤了心脉,只怕是……”

    “你救不了他?”

    “……”

    苏铮就冷笑:“那你还坐在这里做什么?等着送他最后一程吗?”

    颜异老脸就僵硬了,毕竟那么些阅历好年岁摆在那里,他也是个好强自傲的人,多少年来都是受着别人的敬仰尊崇的,又因为年龄和穿越者这层身份,他一直是超然的,优越的,何曾被这样冷嘲热讽地撒野过?尤其对方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哪怕同样是穿越者,对方显然也要比自己小得太多。

    他一直笑着个脸,莫非就以为他是那弥勒佛?

    他也冷然地道:“苏姑娘,我想你搞错了,这里是颜府,床上躺着的也是我的孙子,你既不是此间主人,也不用你来送终,我的孙子自有我看护到最后一程。来人啊——”

    小仪和其它几个人出现在门口,苏铮一看,有叶八叶十七宫大管家,都垂头躬身袖手,一副听候差遣的卑微模样。

    颜异看也没看苏铮:“将苏姑娘请下去好好休养。”

    苏铮气笑了。

    门口那几人却是都没有动。

    他们看看彼此。

    老太爷这个人物,他们是都不曾见过的,只是替颜独步办事,隐约知道这么个人至今还活着,但今日还是第一次见。而这个开创了颜氏尊贵荣华的历史的英雄人物,第一次登场,不是为他们带来福音,不是为他们应对当前窘迫紧张的形势带来助益,反而为他们带回了身负致命重伤的主人。而且一问,主人的伤竟就是这位老祖宗伤的。

    旁人根本无法体会他们的震惊和失望,还有一阵阵无法言说的恐慌。然后就是几乎遏制不住的愤怒。

    他们才不管老祖宗是哪位呢?他们只知道他们效忠的服务的,为其驱使乃至于付出生命都无怨无悔的人是颜君焕,而不是其他任何一个人。他们只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都系于颜君焕一人身上,或是以后他指定的某人身上,至于那乱七八糟的老祖宗,也不过是个姓颜的陌生人罢了。

    如今看他毫无后悔自责,反而理所当然地指使起他们来,好像将自己当成了此处的主人,一副凌驾于千万人包括颜君焕之上的威严面孔,几人的心火就一截一截往上蹿得老高。

    什么东西!老祖宗?老太爷?那是该已经作古的人,滚一边去!

    叶八最是冲动,跳着青筋,捏着拳头就想冲上去,叶十七扯住了他。

    “老十七你做什么!”

    叶十七猩红着两眼瞪他:“你真要爷死吗?”

    他还期望着这位所谓的老太爷能救回自己的主人,其它一切事,都往后排。

    “你看他像救人的样子吗?”叶八吼回去。两人就扭起来。

    颜异眼中寒光一闪,还没有人敢就这么在他眼前放肆!

    他转过头去正要说话,忽然耳边风声一动,某种细细的粉洒到了眼前,他赶紧屏住气息,而下一刻还是眼前一黑,人倒了下去。

    叶十七几人都看傻了。

    苏铮看着颜异脸上残留的不敢置信的表情,一脸嫌恶:“将他带下去吧,妥当地关起来。在颜君焕发话之前,谁都别当他是什么老太爷。”

    叶八愣愣的,佩服又兴奋起来,忙应了一声。宫大管家疾步走到苏铮面前:“姑娘可有法子救公子?”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她。

    苏铮脸色发干:“别的办法试过了吗?”

    宫大管家刚好看一点的脸色又惨淡下去:“府上有高明的大夫呢,取了脉却直摇头,老太……这人将我们都赶了出去,还以为他是有办法,但他半天都没动弹。”

    他指着瘫在地上的颜异,一向温和的眼里阴沉得很。

第二百一十七章 牺牲域

    正说着话,外头忽然有人探头,冲宫大管家打了个手势。

    宫大管家脸色微沉,与那人耳语了几句,再回来时一张脸就越发凝涩,抿抿唇对苏铮道:“姑娘……”

    苏铮没等他继续说就道:“我知道外头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你们去处理,这里暂时交给我吧。”

    宫大管家大喜:“姑娘当真有办法救公子?”

    苏铮眼色晦暗,望着床幔阴影下的颜独步:“我试试吧,你们在这儿也帮不上忙,倒不如出去做正事,总不能让那些人在他不能理事的时候就嚣张胡为。”

    宫大管家略作思索,也知道是这个道理,便给叶十七他们打个眼色,又看看颜独步,不舍却脚步匆匆地离去了。

    苏铮知道叶十七他们留下来,既有照看保护颜独步的意思,也未必没存着防范自己的心思,毕竟她怎么算也是个外人,和颜独步的关系又算不得多亲密,无法令人完全信服。

    但她必须赶人走。

    她对他们道:“你们先到门外去,不要让人进来,我想和颜君焕独自呆一会。”

    他们三个都有些迟疑,叶十七先道:“我们就在门外,姑娘随时可以唤我们。”一边带上瘫软昏迷的颜异出去了,叶八和小仪只好跟着。

    苏铮在床边坐下:“到底该说你幸运还是可怜。幸运吧,伤得要死不活了,身边却连个亲近的人照顾都没有,可怜吧,你那些手下部署可都忠心耿耿得不得了。”

    床上的颜独步依旧如雕塑一般毫无反应。苏铮盯着他看,指尖微微发颤地掀开他身上的被子。他没有穿衣服,胸膛上缠着一圈圈的纱布,心口处像个血窟窿一样,鲜血将纱布染得透湿刺目。

    苏铮眨眨眼睛,努力将泪水忍回去,又将被子盖上。她深呼吸定了定神闭目进入系统。

    一幅清晰巨大的淡黄透明光屏出现在眼前。光彩如同水波一样荡漾起伏,屏幕中央依次三个长条按钮:选择域、定义域、牺牲域。

    选择域和定义域的按钮都亮了,只剩下最后一个牺牲域还半明半暗着,仿佛其中有一股力量沉寂已久,即将石破天惊地苏醒过来。

    宫大管家匆匆来到了前院,一个人已经等候多时了,一见他来便迫不及待地迎着问:“公子如何了?还好吗?伤得严不严重?”

    这个揪心不已的人正是梅甲鹤。

    宫大管家两眼发红,方才在人前不敢透露出来的忧惧痛心再也藏不住:“外伤极重,内伤也不轻,大夫的意思是。可以准备后事了。”

    梅甲鹤“啊”了一声,眼前发晕。踉跄了两步瘫在椅子里,霎时面无人色,宫大管家忙道:“那庸医已经叫我关起来了,苏铮苏姑娘倒像是有些谋算,但也不好说,我总觉得她有法子救我们公子,公子定会逃过这一劫的!”

    梅甲鹤心中阵阵发酸。颜府里的大夫怎会是个庸医,况且他也必定知道,公子一旦出事,整个颜氏都将血流成河,遑论他一个小小的医者?他说没救了,那必然是真的没有一丁点希望了。

    可是苏铮……

    他也说不好那是个什么人,只觉得那人看着平凡得紧,但偶尔某处又令人觉得不俗,就拿她曾能逃亡一个多月来说。简直是有些神秘离奇。

    只能祈求她能救人了。

    到底是个经事的人,梅甲鹤知道自己急慌慌的也无用,便强迫镇定下来,问起颜异。

    “听说老祖宗回来了,颜氏里有人得到风声都往这里赶,宫家叶家也躁动得很,到底怎么回事?若有老祖宗撑着,我们也有个底气,那姓景的那些龟孙子我们还放在眼里?”

    他也是气急了,粗嘴都往外冒。

    宫大管家冷笑:“那位老祖宗来是来了,可未必就是来帮我们的。”便将颜异重伤了颜独步,还漠视旁观,狂傲地自立为主的事说了出来。他也看得明白,他曾听人说过那位老祖宗在公子很小的时候常来看他,教导他,看情形也是疼爱有加的。可人都会变,不说那疯癫善变的性子不可靠,就是清醒时那冷漠的模样,估计公子去了他也未必会掉半滴眼泪,拍拍屁股照样走个没影,那种人岂是可以指望的?

    梅甲鹤气怒不已,又心疼颜独步:“关得好!关得好!说句不恭敬的,他虽是老祖宗但与我们有多少关系?开国那会他当家的时候,丝毫不理会底下人的死活,说甩手不干就甩手不干,顾自己潇洒快活去,要不是后来老爷憋了口气,将家业又再挣回来,他如今的名声也没这样风光,也早就没我们这些人什么事了!”

    他的命是颜独步父亲颜归所救,宫大管家是颜归提拔,所以他有这么一说。如今在颜独步身边卖命的,年岁大一些,便是受了颜归的恩惠的,年轻的,如叶十七小仪这些,是颜独步自己提携扶持,都与颜异没有多少关系。说的难听点,颜氏这一支的传承在颜归出生前便差不多断档了,前一批人和后一批人基本上就是两个不相干的集团,所以颜异一来就把自己当成大家长的做法令人非常反感。

    他们和颜独步不同,对颜异根本没有多少认同感。

    梅甲鹤发了通脾气后冷静下来,很理智地说:“但在外头还是要做做样子的,要是让人知道我们自己里面出了分歧,那些人准要兴风作浪。皇帝至今还未醒,景卓带了兵马围了颜府讨要解药,此刻就在府外,虽然打起来我们也不会吃亏,但就怕他狗急跳墙,一不做二不休做掉皇帝自己登基,再把弑君的罪名赖到我们头上。若让他知道颜异坐镇府中,也就多个顾忌,不敢轻举妄动。”

    宫大管家冷声道:“自己登基?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胆量。他的羽翼这一年里被公子拔除了不少,其它皇子也不是吃素的,怎能不争?最重要的是中宫那位,太子还在云朝为质,有她和谢家这座大山在,其它皇子别想顺顺当当摸到那把椅子。”

    皇后是谢家女,只有太子一个儿子,而太子二十多年来一直在云朝做质子,虽然回不来,但人身是非常安全的,又有信件往来,不到万不得已,谢家不会放弃太子去扶持其它皇子。但是为了给自己一条退路,也不会与任何一个皇子为敌。尤其对之前风头最劲的二皇子景卓,是又恨又忌。

    梅甲鹤道:“听说皇后和谢家正使出浑身解数要将太子接回来?这样也好,把太子还给他们,也是定他们的心。”

    好放开手去争一争。他们数虎夺嫡,颜氏便作壁上观。

    宫大管家就笑:“消息传来,云太子护送着我们太子北上,眼看这两日就要到了。我让人往中宫递个消息。”

    梅甲鹤点头,三言两语将事情定下来,他心头就宽泛不少,接着却跟担心颜独步,他起身道:“你忙你的,我出去安抚一下景卓,免得他真的动武,吵得公子不能清静。”

    从夜里一直到天微微亮,颜府内外的火光烧亮了半边天,内外都是人心惶惶的。破晓时分下了一场小雨,到处湿朦朦,院子里的树叶经了雨水更显青葱挺拔。前院隐约传来狗吠声,那是府里养的大狼狗被人牵着在巡逻。颜府从查封到昨儿个强硬拆了封条,这里的防卫就格外重要,人明里暗里布了几道防线,狼狗也围了一道,可谓戒备森严。

    咯吱一声轻响,一条披着墨绿披风的人影从屋里出来,稀薄的晨光在她额前打得惨白一道,披风的下摆拖在地面上,越发显得人瘦体单,脚步虚浮。

    靠在柱子上不知作何思想的叶十七第一个迎上来,其余两人也围过来。苏铮拢拢披风,显得有些畏冷,也没抬头承接各人急迫的目光,低低道:“再叫大夫去看看,小仪,过来帮我烧点炭,好冷呢。”

    她说完也不等几人回话,就进了自己的房间,踢掉鞋子爬上床瑟瑟作抖,目光空洞地望着某处,忽然落下一串泪来。

    小仪随后进来,惊异地看看她,见真像是冷得狠了,忙叫人送了好几个炭盆子进来,又抱出几条轻软温暖的狐狸毯子把苏铮裹起来。

    她见着她嘴唇都紫得有些发黑,整个人冷得像冰块,筛糠般抖个不停,骇然失色:“姑娘,要不要叫大夫看看!”

    苏铮摇摇头,偷偷擦掉泪水:“我这是累了,你给我抱床重的被子在上头压着,我睡一觉。”

    小仪还想说要不泡个热水澡或者吃点热乎的东西会舒服点,苏铮已经窝到被窝里去了,瞬间就睡了过去,看得她目瞪口呆,赶忙依言找了床五斤重的棉絮大盖被压在她身上。她听苏铮说过,人冷极的时候,身上被子光暖不重是很不得劲的,总感觉轻飘飘的。

    见她睡得安稳,气息也平畅,她叫人看护着她,自己跑到颜独步那边,拽住正大步出门的叶八问:“爷怎么样了?”

    叶八满脸通红,兴奋得快哭出来,叠声道:“爷好嘞!小仪,爷能治好嘞!老大夫喊我抓药,你快去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第二百一十八章 反常的苏铮

    “哦哦,对了,还要通知宫叔他们!”叶八急不可耐一脸喜色地跑了出去。

    小仪还有些不敢置信,爷没事了?他那样的伤势,自己是亲眼瞧见了,怎么可能还能……

    呸呸,怎么能这么想?总归能好转就是天大的喜事。她急忙往屋里跑,忽然想到苏铮的模样,脚下一顿,对那位姑娘的感激之情一下子窜到极高。

    颜府里一改昨夜的死气沉沉,虽然还是非常安静,大家都小心翼翼地做事,但来来去去的人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气和期盼,药房和厨房这两处成了最要紧的地方,无论熬药还是做吃的,每道工序都有好多人谨慎再谨慎仔细再仔细地盯着防着。

    仿佛他们多尽一份力,那位就能早日康复一般,想到那夜的危机,每个人都后怕不已,都憋着口气,卯着一股劲。

    苏铮在这种氛围中发现自己的地位好像提高不少。

    几乎每个人都拿崇拜感激闪闪发光的眼光瞧她,将她当易碎的宝贝似的捧着,宫大管家也变得殷勤得很。最好笑的是府里专用的那位老大夫更是回回都用探照灯般深沉明亮的两只眼睛上上下下扫描她,笑得老顽童似的时时找机会凑上来想说话。

    不过苏铮困顿萎靡,实在没有余力应付他。

    她好几天都是吃了睡睡了吃的状态,身上一点劲都提不起来,看人都要微微眯缝着眼,竟有些老花的样子,有时候叫她老半天回不过神来,迟迟顿顿有点傻乎乎似的。

    小仪急坏了。

    偏生府内外事多,第三日颜独步刚能下地就外出办事了,几个大心腹宫大管家和叶十七等人不是被带出去,就是要务缠身。颜府重开大门,便有那些旁支亲戚、姻亲,乱七八糟的朝臣等用各种借口上门。府上为了招待都忙得团团转。

    苏铮外在木质躺椅上晒太阳。听着前院又有声音嘈嘈切切地传过来,懒懒地眯着眼:“最近府上很热闹?”

    小仪听她难得主动开口说话,稀罕得忙忙凑过去:“是啊,咱们爷制住了那些人,还成了太子身边的第一号人物,人家看我们颜府要不但倒不了还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当然耐不住一个个都要巴结了。”

    小仪知道她精神不济但很乐意听外面的事,就慢声细语地总给她实时地更新新闻,所以苏铮也知道景朝的太子从云朝回来了,还是云太子也就是秦孤阳亲自送来的。然而太子的回归没有给谢家增添助力,反而带来无穷的恼恨。因为他们渐渐发现太子竟非常依赖颜独步,将他当成了第一号可信人物。

    可惜当他们发现这个事实时,已经雷厉风行地帮太子扫除了好多障碍,与各位皇子及其党派斗得两败俱伤,颜独步基本就是捡现成的。

    太子的储君位置基本已经坐稳,但作为外戚的谢家没有得到相应的好处,反而其对头颜独步得了便宜。估计那些人气都要气死了。

    小仪正要把今日太子和皇后辩驳的那段话学出来给苏铮听笑话,外面就有人禀告,有位客人求见苏铮。

    小仪皱了皱眉,见苏铮还是有些呆呆的样子,暗叹了口气,代为问:“是什么人?”

    “那位客人是个俊朗的青年,称自己姓秦,是苏姑娘旧友。”

    小仪就知道那是谁了,她挨在苏铮边上问:“姑娘。是秦孤阳秦公子,要见吗?”

    她不说是云太子,因为知道苏铮是和民间时候的秦孤阳有交情,现在开口叫太子只会生分。

    苏铮愣在那里,小仪又问了一遍,她好似才想起秦孤阳是谁,转过头又思索片刻:“请他进来吧。”

    小仪忧心忡忡地看她一眼,叫来人去请人进来。真是奇怪,大夫号了脉说没什么毛病,就是累着了。可姑娘休养了好多天,怎么会还累着,而且也没见别人累成呆呆钝钝的样子,好像时时刻刻脑子里都慢转了一拍似的。

    苏铮倒是知道要整整衣服,慢手慢脚地坐端正些等着见客,小仪沏了茶来,便看见一个金光闪闪的青年在下人的带领下进来,那人金袍金靴毫不张扬,嘴边咧开得意的笑容,阳光下阴柔漂亮的脸孔有些叫人睁不开眼。

    还未走近,他就语带轻佻地叫起来:“苏铮,一年没见,听说你就成了小郡主,咱们还真有缘,都理鱼跃龙门了。”

    这一大段话也不知苏铮听进去没,只歪着头眯眼瞅他,眼里有些困惑,慢吞吞地说:“以前骚包就算了,自卑的人总要掩饰着点的,现在发达了还这么一身金黄,怎么看都是暴发户的做派。”

    秦孤阳脚下一顿,大怒,苏铮见了就吃吃笑起来,边笑边道:“我叫什么跃龙门啊,平白无故还小了两岁,倒是你如今可真算是发达了。”

    秦孤阳在小仪搬来的凳子上坐下,苦着张脸叹道:“发达什么呀,烦心事一大堆,还欠下一屁股人情,你看,这不要千里迢迢来还人情?”

    苏铮歪头想了想,才弄明白他是指欠了颜独步的人情,如今过来是回报来着。

    她道:“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是不知道,我还拉了军队到边疆和你们国家打仗,明明捞不到好处,还兴师动众,我屁股下位置还没坐稳呢,那些老臣气得要死,说我好高骛远,谁知道我是颜独步找的托,替他拖住边境的大军,好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地关起家门收拾人?”他抱怨道,“我还要当个保镖,把你们景朝未来的皇帝一路护送过来,你说有我这么憋屈的吗?”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苏铮,见她开始还专心听着,没一下眼色就涣散开,也不知道盯着哪里,双眼纯净剔透,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蠢蠢的,脸上也呆呆然一片。

    哎呀哎呀!颜独步叫他来看看她是不是对谁都跟个傻帽一样,他起先还以为他在开他玩笑,没事找事。这下看来。眼前这家伙脑子果然出了问题。

    可是说话还是顺畅有条理的,记忆也不出错,怎么就这样了呢?

    秦孤阳问小仪:“她是怎么了?”

    小仪也不管他是什么太子,就拿自己跟人唠叨过好多回的话搬出来:“不知道啊,说她不正常吧,头脑还是清楚的,就是不大爱理人,可不爱理人好像也不是这个样子的。”

    正巧这句话给神游的苏铮捕捉到了,她歪了小仪一眼:“我正常得很。”

    小仪苦笑着凑上去:“那你怎么好多时候都不理我?姑娘你在想什么呢?”

    苏铮一脸神奇:“没想什么啊。”

    “可是你老不理我。”小仪跟她比憨蠢。

    “没关系,你也不理我好了。”苏铮一脸我很公正的单纯模样。然后又两眼耷拉着放空,很疲惫似的不知道盯着哪里在发呆。

    小仪就和秦孤阳对视一样。秦孤阳毛毛地说:“这别是得什么怪病了吧?”

    说病。又挺正常的,说正常,又确实怪怪的,难怪颜独步那该意气风发的家伙时不时就背着旁人凝眉苦思,愁云惨淡得很。

    两人苦恼不解着,苏铮却忽然眼前一亮:“秦孤阳,你要回南边去的是不是?”

    “是啊。怎么?”

    “带我去吧。”苏铮凑近他,“你走的时候捎上我吧。”秦孤阳被她抓得心头一跳,心底冒出三分惊异一分窃喜:“你跟我去南边?那颜独步呢?”

    “颜独步?他关我什么事?”

    话音还没落,小仪就叫道:“爷!”

    苏铮望去,颜独步背着手一脸冰沉地缓步进来,双目沉沉地锁住她,薄唇抿着,显是非常不愉快。

    苏铮怔了一下,又开始神游。低头怏怏地盯着秦孤阳衣袖上的绣线。

    颜独步的视线就扫了那处一眼,漫不经心地问:“怎么样?”

    秦孤阳笑道:“我想苏铮是闷得慌了,闷的人可不都怏怏不乐?她让我带她去南边呢。”

    秦孤阳看看苏铮:“她若想去我会带她去。”

    苏铮身体僵了一下,秦孤阳更是笑得灿烂:“你哪走得开?总得等那个老的死了,你将景太子扶上位再将谢家打下来才脱得开身不是?我嘛,却是顺路,苏铮你说是不是?”

    苏铮低着的脑袋上下晃了晃。

    颜独步转头含笑对秦孤阳道:“我看你留在这里继续做质子倒也不错,反正你那些兄弟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对两国也……”

    秦孤阳立马变色,赶紧站了起来,连声说自己还要好多事要做,逃命似的跑了。

    苏铮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扫到颜独步的黑靴靠近,就偏头坐在那里不说话。

    颜独步在她旁边坐下:“苏铮……”

    苏铮往躺椅上一倒,侧过身将毛毯直拉到脸上,木木地说:“要睡了要睡了。”

    小仪已看得见怪不怪,姑娘自从醒来就好像特别不待见爷似的,对别人还只是不爱搭理,对他就看都懒得看似的,天知道是为了什么原因。

    她不由得同情地看了颜独步一眼,可怜的爷,被嫌弃了……

    颜独步面色沉了沉,又无可奈何地哄:“苏铮,别闹了,你不理我也总要先告诉我原委……”

    苏铮掀开一点毛毯,露出两只露水般的眼睛,见颜独步面上一喜,特无辜地说:“我没不理你啊,我只是要睡了。”

    ps:

    马上完结了,有些突兀是吧,不过我搜肠刮肚地想了一遍,该写的差不多都写了,主线走到这里差不多了,再扯开就更散乱了。

    又一个故事结束了,要不是写得实在不怎么样,想想还有些小激动

第二百一十九章 所谓爱情

    颜独步凝视在苏铮的上方,遮住了她头顶的阳光,目光又沉又黑,脸容略显苍白而冷硬,不见一丝半毫的笑意,看着是很有些吓人。

    苏铮心生怯意,两眼忽闪忽闪,两只抓着毛毯的爪子踌躇半晌,还是一下子把自己的脸给盖住了:“我真的想睡了,你走……啊!”

    站在一旁看着的小仪猛地两手捂嘴,脸红红地望着她家主子将姑娘连人带毯子一把抱起,转头冷冷盯自己一眼,便大步朝房间里走去。

    小仪打赌,那个很不客气的眼神是命令自己守在院子外头,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

    太……英武果断了!

    小仪心情澎湃,颠颠地跑出去守院子,觉得从未有过的热情高涨。

    而苏铮呢,一把掀掉毯子,发现自己果真被颜独步横抱着,就挣手蹬脚,怒视他:“颜君焕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颜独步凝眸很是冷淡地睨她一眼,进了屋踢上门,将她丢在床上——即使是心里颇为恼怒,但他的动作看似粗鲁却避免了伤及她的可能。

    苏铮就觉得屁股一痛,赶紧撑手稳住自己,恼火地瞪他。

    颜独步退后一步,抱着双臂冷笑道:“不装那傻乎乎的样子了?”

    见她一下心虚,又摆开视线不说话,颜独步看了她一会,收起自己刻薄的模样,轻叹一声:“我可是打你骂你得罪你了?你这样不理不睬装傻卖蠢的,总得让我明白是为什么,我也好改进是不是?”他在床沿上坐下,一手撑在她身侧,略倾身温言细语地道,“在小舟上那会你可没这样的,为什么突然就厌弃我了?就因为我阻止你杀颜异?”

    他略略苦笑:“他毕竟是我祖父,小时候待我颇为亲厚,那般情形下什么话都没说清楚,我如何能让你杀他?还是你恼我没躲开他那一剑?我并非蠢得要让他刺我一剑。只是技不如人。那剑来得又快又急,我实在避不开。你看,我受伤你就会难过,就是为了你我也要爱惜自己的。”

    苏铮无意识地揪着毛毯上雪白的狐狸毛,一言不发,越听身体越发僵,直最后一句话落,她咬住唇低着脑袋摇头,不知是在否认什么。颜独步感到手上一热,便看见一粒晶莹的水珠落在他手背上。

    她哭了。

    颜独步既是心疼又是不解。

    女孩子的心思真是难猜。哄女孩子欢心也艰难得很,两相一合。就更是令人头疼。

    颜独步以为苏铮和那些娇弱如水的大小千金们不同,她有什么就说什么,不喜欢那拐弯抹角你猜我猜的一套,可没想到……

    女子就是女子!

    但奇异的是,他竟不觉的心烦,只是,很替她着急心疼。

    他轻吸口气。含笑挨近她耳边:“都不是?莫非真是那晚我对你行了什么不轨的事惹恼了你?不对啊,我可一直昏迷着,不曾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宫大管家告诉他他本是没有幸理的,他自己是习武者,那剑刺入的时候也便有了凶多吉少的醒悟,谁料后来竟大难不死,答案必定在苏铮身上,那晚苏铮将其他人都赶了出去,和他独自呆了半夜。

    究竟发生了什么?

    颜独步稀奇温柔地望着她。目光略一逡巡,便落在白生生的耳后肌肤上,微微深浓。

    谁晓得他略带轻佻的话语伴着吐息落在耳畔,苏铮往后退他便往前进,黏得紧紧分毫不让。苏铮忽地恼道:“你别再靠过来!”手上狠推了他一把。

    颜独步不防竟就被推开,手忙拦在自己胸口上,半边身子都紧绷住了。

    苏铮诧异地抬头看他,只见他骨节修长的指缝间缓缓溢出红色的液体。

    她惊呆了,捂了捂嘴巴,忙扑上去:“你还没好吗?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没事吧?我不知道会这样的。”她见那血越流越多,又见颜独步直冒汗,吓得要哭起来,“对不起我不该推你的!你怎么样?大夫,大夫……来人呐,唔!”

    颜独步忽地用干净的那只手捂住了她的嘴,稍一施力,就将她压在床榻上。

    院子外面的小仪脸色红得如苹果。

    爷这也太……

    她都听到姑娘喊人求救了,还带着哭腔……

    不会,是她想的那种情形吧?

    十三四岁的少女,放在别处都可以成亲了,颜独步又从来不拘着下属,只要是绝对忠诚,对他们的性子没有太多的要求,所以叶八憨,叶十七冷,这个小仪外表乖巧温顺,其实内心里,嗯,很活泼的。自个儿的想法奇奇怪怪什么都有,若苏铮知道,大概会用意淫来概括。

    所以此时就见她脸颊通红面色古怪,眼睛又亮又闪,歪着身子鬼鬼祟祟地将耳朵往院子里面凑,怎么看怎么猥琐。

    不远处几个人就大为古怪地瞧着她:“小仪,做什么呢?”

    小仪差点吓个趔趄,转过身来见是宫叔带着叶八叶十七等人过来,顿时脸上就跟烧着了一样,尴尬得恨不得缩成一颗石子儿。

    宫大管家走进几步又问:“你在这儿做什么?方才公子可是来了这里?”

    小仪也是训练过的,顷刻间面色如常,温顺乖巧地回道:“是的。”见几人就要进去,她忙将手臂一拦:“你们不能进去。”

    “为何不能?”

    小仪咳一声,严肃非常地道:“爷吩咐的。”顿了顿,变得小小声,“他方才抱了苏姑娘进屋。”

    几个人的脸都变了,颜色五花八门,形状精彩万分。

    小仪心内暗爽。

    落在人后的梅甲鹤抬头看看当空直照的一轮灼日,嘴角僵了僵,眼眶里突然有些饿湿润:“公子终于开窍了。”

    所有人都这么想。

    不过宫大管家还是觉得小仪那偷偷摸摸的作为极不合适,斥了她几句,一行人把她带上全都避远去,并令护卫在五丈开外严加把守,绝不容许半个人进去打扰。

    至于要与颜独步商量的事——那算什么要紧的,延后延后!

    屋里,颜独步压着苏铮,阻止她喊人,微喘着说:“不必叫那些人来,来了也不过是唠叨几句,换块纱布上个药——老是换药,很疼呢。”

    他说着,支持不住似的,撤了手半支撑着自己,趴在苏铮颈边短促地喘息。

    苏铮慌得没了神,她知道他是旧伤添新伤,上一回他设计要转移景卓的视线并将其引去云朝,命人刺杀景卓,然而陈解冲动失手,差点真杀了景卓,颜独步去挡了一剑,也是擦着心脏过去的,穿了肺叶。快一年了竟还未曾痊愈,这次又……

    “不叫人可以吗?你流了好多血!你先起来我看看。我、我没想推你这么重的……不是过了好多天了吗,怎么还这样严重?”她扳着他两肩想推又不敢推,眼见着他手上血迹越来越汹涌,滴滴溅落在自己前襟上,急哭道,“怎么会这样?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是那么自私那么小气,你就不会这样了!”

    她没看见颜独步眼中精光一闪,犹自竭力安慰:“这关你什么事?是我自己身体不中用……”

    苏铮拼命摇头:“是我!我以为止得一时人力药物就可以慢慢治好你,是我太天真了,我竟然舍不得那几年命……颜君焕是我不好,我太坏了……”

    随着颜独步“虚弱不支”的诱哄,苏铮悔痛自厌之下竟一点一点将事实吐出来。

    原来一切的根源都在那个“牺牲域”上。

    苏铮的系统里的牺牲域并未到可以成熟开启的时候,她是拼着自己的意志强行打开的,因为她有一种预感,里面有可以救颜独步的办法。

    结果当真是有。

    所谓牺牲域便是通过牺牲自己所有的,得到还不曾拥有的,简单来说也是一种“兑换”,只是本钱不仅仅是能量值,还可以是宿主所有的其它物件,并且“牺牲”的程度更深范围更广,后果更严重罢了。

    颜独步当时奄奄无救,苏铮又恰好只剩下万余的能量值,根本无济于事,系统给出了一个方案:牺牲她的寿命和健康,换取他的康复。

    不知是否还未成熟,系统给出的三个选项死板而苛刻,第一个是仅仅将致死的因素抹去,保证颜独步不死,伤势依旧要依靠大夫治疗,第三个是完全治好他,瞬间使他从一个濒死的重症者变成生龙活虎,第二个选项,则是两种结果的中和。

    但是代价都是非常巨大的。

    第一种需要十五年寿命,第二种三十年,第三种四十五年,兴奋的苏铮犹如被兜头泼下一盆冰水。

    她以为自己不在乎的,以为对颜独步的喜欢已经超越了生死,可令她对自己失望厌弃、如同一道雷将她劈醒的是,那一刹那,她犹豫了。

    系统就像一个狡猾的恶作剧者,他设下一个大大的阳谋,挖了三个大坑,笑嘻嘻地等着她跳下去,一面却用那洞察秋毫冰冷无情的目光撕碎她那所谓的爱情,嘲笑她自以为是的无畏和奉献。

    ps:

    登了半天才上来-_-!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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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满园介绍:
穿越成古代农家女,苏铮表示要带一双弟妹讨生活压力颇大。
好在有一个等值兑换系统,只要付出劳动,就可以兑换到相同价值的物品。
吃的用的穿的救命的,只有想不到,没有换不到,而且升级之后还有惊喜哦。
不过这个作弊器必须藏好,所以还要有一份正规职业吧。
左右看看,这落后古代紫砂业甚是发达?
不错不错,人家就喜欢手工作业。
从打杂学徒做起,路漫漫兮始于足下。
(本文有修,给看过这本书的亲造成困扰,十分抱歉,此外希望大家能喜欢修改之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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