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该死的爱情
苏三手里捏着这个东西,站在角落里有点恍惚。
“苏苏,苏苏。”门口传来罗隐的喊声,充满焦虑。
“苏小姐,你在哪呢?”
接着是旺堆的粗门大嗓。
苏三低低应了一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你……怎么了?”罗隐拉过她,总觉得苏三有点奇怪。‘
苏三摇摇头:“没事,看你们出去很久,有点担心,走吧进去吧。”
三个人走进大厅,几个白家的家丁正抬着个裹着被单子的长条下来。
苏三一愣:“这么晚了,你们带白小姐去哪?”
“这是曲巴,少爷说扔林子里喂狼。”
打头的是那个老家人,挥手指挥着家丁。
“这样……不好吧,人都死了,还有什么仇恨放不下呢?”
苏三说完看了看罗隐,希望他能说上几句。
没想到罗隐闭口不言,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旺堆则呲牙咧嘴:“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奴隶还惦记主子家的小姐,活该。”
在旺堆和白家人的心中,奴隶和主子之间的鸿沟不可逾越,曲巴逾越了本就该死,何况他还“害得”女主子丧了命,在这些人心里,白小姐若不是和他私奔也不会死。
苏三眼巴巴地看着这些人将曲巴的尸体抬出去了。
随后,白三黑着脸从楼上走下来,看到罗隐抱拳说:“多谢罗先生、苏小姐,没有你们,我那可怜的妹妹就不得超生了。”
这时外面忽然起了一阵大风,门哐当一声,一阵风吹来,这冬日的北风是寒冷入骨。
门晃了一下又关上,白三恨恨地说:“这小子害死了我妹妹,只将他喂狼,真是太便宜他了。”
苏三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三这样的人,算是粮山的开明人士,但还是和新时代的思想格格不入。
白三坐下,冲着灶房喊:“老板娘,上饭。”
老板娘战战兢兢地端着烩菜出来,接着转身又送来一盘馒头,满满一罐子辣椒油。
白三看都不看他,一大勺辣椒油加上去,就开始稀里哗啦吃起来。
苏三看向老板娘:“我们住哪?”
老板娘偷偷瞄了白三一样,低声说:“请跟我来。”
三个人跟着老板娘上楼,罗隐忽然想起来,转身道:“白先生,店里那三个客商没有嫌疑了,可以放他们走了吧。”
“嗯,随便他们爱滚蛋就滚蛋。”
白三是真的饿了,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不清地说:“明天叫人回去取棺材,在顺带把那家老的小的带走。”
他说完一抬头看到罗隐,苦笑一下:“你也不必再劝我,道理我都懂,我也读过你们汉人的学校,知道这些事,以后我会努力让我们粮山的人尽量不要抓娃子,但现在,他们是我的仇人,我必须报仇。”
罗隐叹口气,知道多说无益,只好转身上楼。
冤冤相报何时了。
二宝和这附近的很多人家,因为这些人抓娃子而家破人亡。
二宝一个人起身反抗,专门在路上杀害落单的粮山人,那些受害者,也许有的是抓过娃子的坏人,但更多的也许就是像白小姐这样的无辜百姓。
白三接受了一些现代的平等思想,放弃了抓娃子的陋习,但最后却因为其他人的罪恶失去了妹妹。
这一切,真是说不清啊。
罗隐叹息着走进屋子,原来老板娘下午的时候已经将他们的背包都搬到这间房了。
房间刚打扫过,老板娘看到罗隐仔细检查,急忙解释道:“是……别的客人腾出来的,我已经收拾过了。”
旺堆笑嘻嘻地说:“如果你早将我们安排到这间房,一切事都不会发生。”
老板娘苦笑:“如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啊,这都是老天安排的。”
苏三检查过自己的背包,看向老板娘:“你开的客店,怎么炕里埋了俩大活人,你就真的不知道?”
老板娘脸色一暗:“你怀疑我?”
“这是常情,老板娘,白三爷那是正在悲伤一时间还想不到这些,你就老老实实跟我们说明白吧。要是白三那边想明白了,我们也能帮你说上话。”
苏三采取攻心策略。
旺堆冷笑:“她对二宝好着呢,一锅馒头的交情。”
老板娘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低着头,双手绞来绞去。
罗隐冷冷地哼了一声:“好了,老板娘去给我你们烧点水。”
这语气就是下逐客令了。
老板娘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哭诉道:“你们一定要帮帮我啊,万一那白三爷真把我抓去做奴隶可如何是好。”
“这样说来,二宝做的事情,你其实是知道的对不对?”
苏三追问。
老板娘含泪点点头又摇摇头。
“到底知不知道?”
罗隐不耐烦了。
“我并不知道他何时杀的人,也不知他是何时将尸体藏在炕里的,还是在两个多月前,我收拾那屋子,发现炕洞里钻出个大老鼠,那老鼠一身恶臭,身上滚的又是红的黄的,一看就不对劲,我吓了一跳,过后猜到这炕洞里怕是有东西。”
“你为何不报官?”
苏三觉得不可思议,她是这店里的老板,到时候这店出了事,吃官司的可是她。
“我……不想二宝出事。”
老板娘哀哀地哭了起来,用帕子捂着嘴,双肩颤抖,显然是悲痛至极。
苏三看看罗隐,轻轻叹息一声摇摇头。
她能闻到轻微的各种气味,也能借着这些气味破获一个个复杂的案子,但经历这么多,苏三承认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人心了。
这老板娘现在表现的对二宝情深意重,还冒着极大的危险帮助二宝逃亡,可上午又是她一被威胁就将二宝的家庭地址和盘托出。
这是爱吗?这是一种怎样复杂的感情?
“好了,这样看来你不是合谋。”罗隐摆摆手,“你去烧水吧。”
老板娘答应了一声,用力擦着眼泪,然后慢慢后退着走了出去。
“这个女人啊,真是看不懂她在想什么。”待老板娘出去了,旺堆笑道。
苏三点点头:“也许是爱情吧,只是这种爱情不能经历任何风雨,她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立马将二宝供了出去,等到危险结束又开始牵肠挂肚,给二宝送馒头的时候,恐怕还会被自己这一切都为了爱情的行动感动呢。”
第十六章 会遁地的老鼠
第二天天还没亮,罗隐和苏三就起来了。
旺堆本来还想再睡一会,毕竟前天晚上折腾那么久,炕里发现了尸体,谁都没法好好休息,可是看着苏三都起来了,旺堆只能硬撑着起身:“苏小姐,你先歇着我去烧水。”
这一路上他很自觉的把自己放在一个很低的地位,视苏三为主人。
苏三看到旺堆毕恭毕敬的样子,想起在西康土司府看到的那些农奴,想到白小姐悲剧的根源,叹口气说:“旺堆,你不必总用这样的态度对我,你我之间是平等的。”
旺堆嘿嘿笑着:“苏小姐,你救了我好几次,早就是我的主子了,我伺候主子是天经地义。”
苏三求救地看向罗隐,后者则无所谓地耸耸肩:“收着吧,旺堆人高马大又能干,这样的好跟班哪里去找?”
苏三无奈,转身下楼。
嘎吱嘎吱。木头楼梯发出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的清晰,苏三总觉得这声音太过刺耳,便匆匆几步跑下去,罗隐在后面低声道:“小心着点这天还没亮,小心摔着。”
他说着也跟着紧走几步,抢先一步走到苏三前面打开门栓,一股冷风裹挟着大片雪花冲了进来。苏三正好接住几瓣雪花:“真好啊,下雪了啊。”
她还是去年在北平看到过大雪,当时和毓嵬走在一起。这再走一段路就到藏地了,雪下的更大更密集,苏三从罗隐身边探出身子,看了外面一眼,真是好大的雪,天地间一片苍茫,整个小院都被白雪覆盖了。
苏三探头看了看,指着后院的门道:“那水怕是已经结冰了吧?”
罗隐笑了一下:“井水不会结冰的。”
“你又没看,怎么知道?”
旺堆从楼上冲下来:“我去打水。”他一阵风的下来就往外跑。
“水可能结冰了。”苏三指着院子里的大雪道。
“这样的天气,我们西康的水井是不会结冰的,我过去看看。”
旺堆去打水,罗隐进了灶房,用手电扫视一周,想找点吃的东西。吱吱吱,水电光处,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是一只非常大的老鼠。
这地的老鼠真是成精了,又吃人肉又啃树根的。
罗隐这样想着,就听到苏三在外间问:“我去把背包都放到马背上去呀。”
“不着急吧,吃完饭再做也来得及。”
“我想早点赶路,现在这雪就够大了。今天怕是走不了多久又要找地方休息了,这样什么时候才能赶到藏地去见罗桑活佛呢。”
苏三走到灶房门口,看到罗隐蹲在地上用手电照来照去的。
“你在找什么?”
“老鼠,一只很大的老鼠,一闪就不见了。”
“这灶房里就这几样东西,老鼠怎么能一闪就不见呢,又不是鬼老鼠。”苏三看着玩笑,也弯腰查看地面。
一股冷风冲过来,原来是旺堆拎着水回来了。
“真冷,还好井水没有结冰,这水摸上去还有点暖和呢,真是奇怪。”
旺堆语气中有着庆幸,接着又有点疑惑:“说来也奇怪,这井水怎么好像不会结冰呢?”
苏三这才想起刚才罗隐的话,站起身道:“好啊,你刚才一定是在笑话我,连井水会不会结冰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井水不结冰的?你又没有打过水?”
“主要是处在地底下的水受地面上气温变化的影响很小。夏天的井水同冬天的井水,温度的变化,最多在到4度之间。”罗隐解释完,笑了一下,看向苏三,“我为什么知道嘛,自然是书上看到的咯,这些新闻系是不会教的。”
“讨厌啊,那你讲讲老鼠去了哪里吧?莫非跟土行孙一样,也会这遁地之术了?”
旺堆看得出俩人有点打情骂俏的意思,乖乖地将水倒进大铁锅,接着生起火来。
幸好这灶房一边还堆着点木柴,今天一场大雪,外面的柴火都被打湿了。
旺堆去一边搬柴火,苏三指着那堆柴火问:“不会是钻进那里了吧。”
旺堆的手正好碰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吓得一把将手里的木柴扔到一边。
他并不是害怕老鼠,只因那炕洞中的老鼠阴影实在太大,一想到这地的老鼠很有可能都啃过死尸,他就觉得心里毛毛的。
“怎么了?”罗隐一步冲过来。
“不是老鼠,是个手套。”
旺堆这才发现自己碰到的是一个羊毛手套,还挺新的。
这木柴中怎么有手套呢?
苏三觉得奇怪,她看出老板娘可是个精细的人,木柴里不可能混着别的东西的。
她走过来,刚要接过那手套好好看看,忽然往后一退,捂着鼻子道:“臭死了,旺堆,快扔了它。”
旺堆拎着手套一愣:“臭?没闻到啊。”
他随即想到苏三对气味很是敏感,急忙一把将手套扔到地上。
罗隐盯着那手套,指着墙角这堆木柴道:“旺堆,挪开它。”
旺堆看看苏三,发现后者的目光也投向了自己,便深深呼吸一下,弯下腰去,努力张开双臂,将全部柴火一把搬起来。
苏三惊呼:“这么多柴火,旺堆,小心啊。”
“没事,我能……”最后这个行字没说出口,因为旺堆放下柴火的瞬间觉得自己腰部一疼,扭到了。‘
当然不能在苏小姐面前丢脸,他硬撑着站起来,看着苏三嘿嘿嘿傻笑。
罗隐用手电指着墙角道:“看,那里有裂缝。”
苏三蹲下身子,打着手电仔细查看那裂缝。
这裂缝看着并不是很大,那么大的老鼠可能从这里出来的吗?
“老鼠这东西最可恶,有个缝就能钻的,而且那身子还特别活,能弯好几个弯呢。”旺堆在一边说道。
“哦,老鼠的腰应该很好了。”
罗隐看似不经意的拍了旺堆一下。
旺堆哎呦一声,苏三问:“旺堆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我忘记该去烧水了。”
旺堆说着就缓缓弯下腰去,抱起一点柴就走。
“如果老鼠是从这里钻出来的,那个手套也是从这里翻出来的,你说这裂缝会通向哪里呢?”苏三指着裂缝道。
“我猜这屋子里一定有个地窖。”
不错,北方人家都喜欢在院子或者厨房里挖地窖,用来储藏蔬菜。
这几天吃的都是烩菜,但厨房里并不见地面上有白菜土豆,那就只能是这厨房还有地窖。
第十七章 拔呀拔萝卜
灶膛里的火越来越旺,火光映照的厨房内一片红亮。
罗隐从窗边一步步走到门边,每一步都走的很沉重,苏三知道他是在寻找地窖。
这厨房里应该有地窖,可借着手电光和灶膛的火光,看不到地面哪里像是有地窖的样子。
罗隐这样大踏步的走一圈,如果地下有中空的地方就能发现了。
他这样来回走了几圈,就听着吱嘎吱嘎木头楼梯开始响了起来。
从这楼梯响声程度判断,下楼的是个壮汉。
果然,白三探头进来;“你们,在做什么?”
罗隐回答:“找地窖。”
“地窖?为什么找地窖?”
白三莫名其妙。
苏三看到白三,眼睛一亮:“白三爷,你也帮我们找吧。”
白三不知道苏三是什么意思,只见她指着地面说:“也不用多麻烦,你只要这样走上几个来回就成,脚步尽量放重点。”
白三聪明人,立马反应过来,摇头道:“你这是嫌弃我太胖。”
话虽这样说,他还是如言来回走了几趟。
炉膛里的火啵啵地烧着,锅开始咕嘟咕嘟冒着泡,外面是呼呼的风声,雪花被风吹的簌簌打在牛皮窗户上,炉火的影子在地上跳来跳去。
肥胖的白三,脚步沉重。
苏三和罗隐站在那仔细听着。
旺堆则跪在地上,耳朵贴着地面。
“这里!这里!”
苏三指着一个地方:“这里有空洞的声音。”
“这里?”白三又重重跺上几脚。
“对,就是这。”
罗隐也听出来了,他蹲下身,手电将这地面照的亮如白昼,可是却看不到地窖的盖子在哪里?
这边远地区的小店,地面是青砖的,一块块青砖缝隙对的都很密合。
苏三想了想,转身从菜板上拿来菜刀说:“就这块地方了,反正也不大,一块块撬吧。”
白三问:“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
“白三爷,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怀疑这里有地窖。这地窖里就说不准能有什么了。”
苏三指着地面说。
白三一听这个,二话不说,一把抢过苏三手里的菜刀,蹲在地上就开始一点点撬。
说也奇怪,他胸腹极肥胖,可蹲在地上的动作却非常灵活。
罗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也蹲下身子开始撬青砖。
旺堆看看他们,将热水舀入大铜盆说:“苏小姐,你先梳洗一下。”
苏三哪还有心情现在梳洗,点点头说:“先放着吧。”
旺堆见苏三眼睛盯着地面,按了按腰,从灶台上拿起一把饭铲子也要蹲下去撬青砖。
苏三暗笑:“这是做什么,这么点地方,他们俩蹲下哪还有你的地方。”
旺堆嘿嘿一笑,将铲子放下。
“这里,这里。”白三将一块砖撬了起来,露出一块木板。
看到木板,大家的眼睛都被点亮了,罗隐也再接再厉和白三一起将剩下的几块砖撬了出来,地窖的出口显露出来。
白三刚要打开那木板,苏三喊道:“先不要动,去找老板娘!把老板娘找来。”
不错,大家都忘记了这件事。
地窖做的这么隐蔽,不管里面是什么,先把老板娘找来才对。
旺堆方才逞能搬柴扭了腰,无法蹲下撬青砖,此刻自告奋勇:“我去。”
就在这时,苏三吸吸鼻子道:“什么气味,什么东西糊了?”
旺堆急忙回身看灶台:“没有啊,火烧得好好的,是不是木炭味?”
“不是,是稻草味!是马厩!”
一听马厩,罗隐手里拎着匕首就往外跑。
赶到后院,马厩里已经浓烟滚滚,马匹焦躁不安不停地踢踏着,还有几匹马伸长脖子嘶鸣着。
白三一一见情况不妙,转身又跑回大厅冲着楼上喊道:“都给我起来,救火。”
旺堆和罗隐冲进马厩救马,罗隐手里挥动匕首,用力将马缰绳割断。
几个白家下人掩着衣服,拎着裤腰,匆忙跑来,牵马的牵马,扑打的扑打,还有人手忙脚乱的去打水。
整个后院乱成一团,苏三忙着递水,抬头看了一眼,混乱的人群中并不见白三的身影。
这火发现的及时,很快被扑灭了。
这时天已经亮了,只是阴天又下着雪完全看不到太阳。
“白三爷,是不是老板娘跑了?”苏三见白三气呼呼地走过来,急忙问道。
“对,那贱人跑了!”白三爷气的脸色铁青。
“那楼梯年久失修,一走就嘎吱响。老板娘应该是听到咱们说话,从窗户跑的,然后来到后院放把火,趁乱就跑了。白三爷,正好现在下雪,沿着她的脚印找,看看能不能找回来。”罗隐迅速做出判断。
白三点点头,命令三个家人现在就去找人。
接着又留下一个人安顿受惊的马匹,其他人来到厨房,打开了地窖的木门。苏三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一点臭味、土腥气、白菜的清甜味和萝卜味。
因为阴天,窗户外面蒙着牛皮,屋子里有点暗,罗隐举着手电照了一下,看着好像没有尸体,贴墙码着一圈白菜。
没等苏三开口,一个白家的家丁已经拎着马灯跳下去了。
接着啊呀一声,白三问:“有什么?”
“白菜,萝卜,萝卜半埋在土里,哦地上都是衣服,手套还有……首饰。”
那个人的声音传来。
“是我们粮山人的衣服!都是我们粮山人的衣服!”
白三看了罗隐和苏三一眼,三个人心中都浮起不祥的预感。
怎么能有那么多粮山人的衣服?这样看来,那个手套果然是老鼠从这里拖出去的,也许是为了拖出去做窝?
“去找铁锹,找铁锹!”白三反应过来,大声命令着。
那个老家人跑出去,过了一会拎着一把铁锹进来了。
白三接过铁锹,自己直接扑通一声就跳了下去。
吓得老家人蹲在地窖口大叫:“少爷,小心啊。”
白三举着马灯,仔细观察地窖中的情况。
是的,围着墙壁的是一圈白菜,地面上一排大萝卜露出了头。旁边的地面上都是叠好的衣服,上面一些也不知是老鼠撕扯的还是那个家丁掀开的,乱七八糟一堆,很明显是粮山的服饰。
白三看着那萝卜,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因为有几个萝卜樱子又长又鲜嫩。
萝卜埋在土里是为了保鲜,这个环境这个天气萝卜缨子不可能能长这么长。
那家丁看到白三爷看着那萝卜,急忙上前用力一拔,将一棵大萝卜从土里拔了出来。
“天啊!”
那人一把将拔出的萝卜扔掉,因为那大萝卜的根部带上来的是一个尚未完全腐烂的人头。
第十八章 入土为安
家丁靠着地窖的墙壁,大口喘着气,两眼紧紧盯着自己的手,像是那手上沾染了什么东西。
“好了,打起精神来,不就是个人头吗?”
白三看到手下这般模样,很是生气。
“少爷,这……咱们昨天吃的菜里就有萝卜。”
那手下说到这里一阵干呕。
白三闻言,强力忍着胃部的翻腾,这个家丁不过是昨天吃了那一顿,自己在这住了好几天,每天都吃烩菜,而烩菜中几乎总有萝卜!
白三努力压下内心复杂的情绪,指着地面说:“继续挖。”
那家丁哭丧着脸拎着铁锹往下挖。
他们说的话,苏三和罗隐在上面自然也听到了。
罗隐喊道:“白三爷,情况如何?”
下面的人拎着马灯,从上面看过去,地窖不算大,两个人在里面还能便于施展,若是再下去一个人,挥动铁锹往下挖三个人就挤了。于是大家都趴在地窖口往下看者。
“下面有尸体。”
白三叹口气继续说道:“你们不用下来了,下面没那么大的地方。”
说话的时候家丁已经又挖开一大片地方,显出一具血肉模糊臭气熏人的尸体来。
苏三捂着鼻子往后退,罗隐用手电扫了一下,一眼看到尸体。
罗隐见识过太多尸体,这么扫了一眼,他觉得那尸体腐烂的情况有点奇怪。闻着不是特别的臭,但是凑够上面看过去,尸体整个像是融化了一样。
这是白三冲他招招手,比划了一个手势:“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罗隐想了想道:“用绳子将尸体拉上来。”
这时苏三想到方才救火时,看到马厩中有一大卷子麻绳,便说道:“马厩有绳子,我这就取。”话音未落,旺堆已经噌地冲出去了,很快他就拎着一大卷子麻绳过来,罗隐将麻绳一头扔到地窖,白三和那个家丁忍着臭味和恶心,将用麻绳牢牢地将那尸体绑起来,罗隐等人在上面一点点将尸体拉了上来。
白家的家丁也算是见多识广,见识过死人的,但这尸体可是从地下挖出来的,又带着臭味,实在让人心里发怵。
他们几个用力拉着麻绳,眼看着尸体露出一部分,一个家丁吓得手一松,那尸体腾地又往下坠去。
白三在下面差点被尸体砸到,气得哇哇大叫:“罗先生,你帮我看好了,看看到底哪个没用,老子一定要把他贬成奴隶娃子!”
上面的家丁不敢再掉以轻心,屏气凝神,一鼓作气将那尸体拉了上来。
尸体啪嗒一声倒在地面上。一个家人吓得向后退了一步,接着很小心地看向罗隐,担心自己这失态被罗隐看到,罗隐哪里顾得上这点小事,早已经蹲下身子仔细检查这尸体。尸体的头颅被那个家人拔萝卜拔掉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脖颈子。衣服早都被脱下来,估计就在地窖里叠的整整齐齐的那堆衣服里。
这尸体……罗隐看向苏三,两个人的眼中都闪动着复杂的光,这尸体的情况太奇怪了,这边地下很凉,尸体不会那么快腐烂,但是这具尸体简直像一块融化的蜡油,血肉模糊的像是要散开去了。造成这样情况的原因很简单,尸体的皮肤都不见了,人皮剥取的非常细致,手脚脖颈处一点都没有剩下。
想到就是这样的尸体滋养着这地窖里的萝卜白菜,苏三胃部难受的要吐出来,她急忙捂着嘴巴,跑向门口。
“绳子,把绳子扔下来。”地窖里的白三又喊道。
那几个家丁看着绑在尸体上的绳子,吓得都畏缩不前。
尸体血肉模糊,上面有红的黄的粘液状的东西,那几个家丁都不敢上前去。
罗隐几下就解开绳子,直接扔到地窖里去。那几个家丁这才松口气,看向罗隐的眼神都充满敬畏。
这人和自家少爷一样,胆子大,天不怕地不怕,是个好汉。
白三和家丁挖了一会,那个家丁实在不能忍受下面的压抑感,哭着要求上去,不能再挖下去了。
大家又用绳子将白三和那家丁都拉了上来,俩人气喘吁吁,脸憋的通红,那个家丁大概是强忍着恶心太久,鼻子尖都是红的。
他们已经挖出来三具尸体了。这三具尸体就拽上来两具,白三用铁锹向下挖了几下,确定下面应该还有尸体。
挖出来的尸体都是缺少皮肤的。而且缺少的情况又不大相同。第一具尸体,全身皮肤都被剥取的干干净净,而接下来的那具是上半身前后的皮肤都不见了,第三具情况也差不多
这又是为什么呢?苏三指着那尸体,提出自己的疑问。
“应该是在练手,凶手杀完人以后剥取尸体上皮肤,开始还不太会剥,后来随着技术越来越好,剥取的也就越来越干净。”
白家家丁听到这都面面相觑,对这位罗先生的佩服又加深了一层。
白三休息一下渐渐有了气力,指着那尸体道:“里面很多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看着是我们粮山人的衣服,这些尸体应该都是我们粮山人。”
“尸体基本都被破坏殆尽了,这个情形实在是无法确定死亡时间。”罗隐叹息一声,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
“不用再挖了,在挖下去下面的尸体恐怕腐烂的更严重。不如就将剩下的尸体都埋在这里面吧。”
白三点点头:“是,没有继续挖下去的必要了。那个女人,在说谎!”
最后这句话他说的咬牙切齿。
这时外面的门响了,一个人喊道:“少爷,那女人的脚印在森林边消失了。”
“废物,这么大的雪,脚印怎么能消失?”
白三火冒三丈,他现在开始怀疑害死他妹妹的很有可能是逃走的老板娘。
“真的没有,那脚印到了树林边就不见了,难道那人还会飞檐走壁不成?”那个家人急忙解释。
“飞檐走壁到未必,她是个聪明人,想来是害怕脚印暴露目标,也许爬上了树。”
罗隐在一边解释道。
那家人一听这话,恨恨地拍了一下脑袋:“我怎么没想到,这个猪脑子。”
白三闭上眼睛,满脸怅然。
过了一会,睁开眼睛指着那地窖道:“都去挖土,将这地窖填上,让里面的人就在这入土为安吧。”
第十九章 雪打窗棂
几个家人去院子里取土。
旺堆这时才举着大铜盆到苏三面前低声道:“苏小姐,先梳洗一下吧,等会我做点饭。”
苏三一听他说做饭,立马想起那地窖靠墙码着的一溜大白菜,那吸收尸体上的养料长出的萝卜樱子,捂着嘴巴就跑到门外。
旺堆急忙端着铜盆跑,边跑边用眼角溜湫瞄着罗隐。
苏三走出来,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将那股浑浊气息压了下去。
旺堆端着大铜盆过来:“苏小姐,你洗洗吧。”
外面北风正紧,真是一场鹅毛大雪。
苏三让旺堆将盆子放到大厅的桌子上,就着热水舒舒服服地清洗一下,洗完忽然想起自己没有拿毛巾过来。一抬头,看到旺堆已经将毛巾递了过来。苏三接过毛巾仔细一看,发现不是自己的东西。旺堆急忙解释道:“苏小姐,这毛巾是新的,我从来没有用过。”
苏三笑笑,用这手巾擦了脸,将毛巾放在一边转身上楼去找自己的背包。
旺堆看看周围无人,匆忙将这毛巾揣进怀里。
“你做什么呢?”
罗隐从厨房走出来问道。
“没,没做什么?呵呵,刚端水给苏小姐洗漱来着。”
罗隐闻言,伸手探一下,见铜盆里的水尚有余温,便也借着水洗洗手,旺堆在一边老老实实地站着。
罗隐洗完了,看向旺堆,做个手势让他往前面来一点。
旺堆急忙凑过来:“罗先生,有什么吩咐的?”
“你最好不要存别的心思。”
罗隐笑了一下,伸手进他皮袍子中,拽出一条雪白的手巾。
旺堆尴尬地笑笑:“我这命是苏小姐给的,永远都是她的仆人。”
罗隐用手巾擦擦手,接着又塞回旺堆的怀里,拍拍他肩膀:“能这样想就是对的,很好。”
说完罗隐也转身上楼去了。
留下旺堆一个人对着那盆子若有所思。
苏三已经收拾完了,正给小翠讲楼下发生的一切。
“那么,都是那个女人杀人了?”
小翠叽叽喳喳地问。
“老板娘逃了,不知道是她和二宝到底谁是主谋,谁是帮凶。这个老板娘隐藏的真深。”苏三叹口气。
门一响,罗隐进来了。
“是啊,这个老板娘装的太好了,受到威胁马上就供出了二宝家地址,让我们对她放松了警惕。”
罗隐也很是感慨。
说到二宝,苏三忽然想起二宝交给自己的那个奇怪的东西。
她在口袋里掏出那东西,交给罗隐问:“你来看看,这是什么?”罗隐结果那小小的长椭圆形的东西,惊喜地问:“从哪里来的?你怎么有这东西?”
“二宝给我的,他说这是个好东西。”
“这是天珠!”罗隐的声音透出兴奋。
“啊,天珠,那不是很稀有的东西吗?宝贝啊。”
没等苏三说话,小翠先叫了起来。
“嘘,小翠,你小点声。”苏三急忙拍了一下木盒子。
“二宝哪里来的这东西呢?”
罗隐捏着天珠问。
“他和老板娘在这开黑店,死在他们手里的人不知有多少,也许是某个受害者的。”
苏三分析道。
罗隐点点头:“这很有可能,这个天珠我先拿着,到了藏地,看看这里面能有什么玄妙。”
苏三觉得奇怪:“可是嘎巴拉已经说这个东西只是一种能量球,并不会有多大的神奇本事啊,为什么你还如获至宝呢?”
罗隐笑笑:“因为它是一颗真正的天珠。而孔家只需要天珠,至于这个天珠能不能给他们家族带来幸运,那就听天由命了。”
“那既然这样,我们拿着这个天珠回去就好,为什么还非要去藏地呢?”苏三还是不解。
“镀金啊。孔家是什么人,耳目灵通,我们若现在就就返回一定会被他们知道,带着这颗天珠去藏地,不管能不能见到罗桑活佛,只要在藏地转一圈,回去就能交差了。”罗隐笑的像个小狐狸。
苏三恍然大悟。
“原来你也会骗人啊。”小翠笑嘻嘻地打趣着。
“我是看不透二宝,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不用看懂,他和老板娘以后都自有白三负责和咱们无关,咱们能发现这些尸体,已经是佷対得起受害者了。”
“也是啊。”
苏三走到窗前,听着雪花簌簌落下来的声音。
外面的风很大,大片的雪花扑到窗户上。
“这牛皮纸还很结实,一点都不透风呢。”苏三伸手摸了摸牛皮。
忽然,她的手僵住了,她想到那具没有皮的尸体。
“你说,他们剥皮是为了什么?”
罗隐大步走到窗前:“你的意思是这些不是牛皮?”
“对,老板娘说这是牛的二层皮蒙的,我们一直没有在意,再说咱们也不懂牛的二层皮是什么样子的。”
听苏三这么说,罗隐开门喊道:“旺堆,上来一下。”
噔噔噔,旺堆跑上来。
“你来看看,这窗户上的到底是不是牛皮,哦,牛的二层皮。”
旺堆摇头道:“二层牛皮是牛皮横切分成两层甚至三层中的第二层牛皮,看着和头层的牛皮没太大差别。”
“那你仔细看看这窗户上蒙着的可是牛皮?”
苏三指着窗户。
旺堆向罗隐要来手电,一点点仔细观察着这痞子的细节。
苏三伸手在那皮子上用力蹭了几下,让后将手放到鼻子下。
“是什么气味?”
“没有牛的膻气,什么气味也没有。”
苏三的目光忽然被窗户边缘一处吸引住了,她指着边缘让罗隐看:“你看,那里是什么?”
是什么,是一道青黑色的印记。
罗隐举着手电顺着那印记看过去,又用直接用力抠了几下,叹息道:“这应该是一点刺青。这里还有一点点红色。”
这边的人会给牛马身上打上烙印,但这些烙印都是黑色的。
“刺青是被裁掉了,只是裁的不算干净,还剩下这么一点。这应该是人皮。”
西康的土司老爷也会剥下奴隶的皮,但那是作为一种刑罚。而现在,却是用皮来蒙窗子。
旺堆的手抖了一下,他叹息说:“这皮子毛孔粗大,乍一看和牛里面的皮差不多,看来是个男人的皮子。你们汉人有个水什么传的书,说客店会做人肉包子,这个店就是那样的吧?”
苏三一天都不想在这里多呆,她高声喊道:“应该将这个店一把火烧掉,太邪恶了。”
说着就拎起背包往外走去。
罗隐苦笑:“这店里所有的窗户都蒙着皮,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上路啊,咱们该上路了。”
第二十章 山中破庙
这旅店,这屋子,苏三一秒都不想多待。
她背着背包一口气冲到楼下。
旺堆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嘴里还嘟囔着:“小姐你慢着点,小心脚下。”
苏三走到大厅,大门开着,白家的下人正用一个筐子往里拎土,风席卷着碎雪打在地面上。苏三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很好,雪已经停了,要是继续前行的话应该可以走吧。
罗隐也拎着自己的背包走了下来。
白三正好从厨房走出来,看到罗隐的装扮,微微愣了一下:“这雪才停就要赶路吗?”
罗隐低声对他讲了窗户的秘密,白三脸色大变:“太可恨了!这还叫人吗?我一定要抓到那女人!“
“走的时候将这店一把火烧掉吧,这里就该被毁灭。”
罗隐建议道。‘
苏三站在门口,望着远处的山林出神,罗隐走过来说:“那们总要吃点东西再赶路啊。”
旺堆忙不迭地点头:“我去烧水。”
他也只能烧水,因为所有人都没法吃的下去这店里的食物。有个白家人建议出去猎点什么来吃,但很快被其他的白家下人否决。刚才都看到那血肉模糊的尸体,在这屋子里是万万吃不下肉了。
那三个客商早都跑的没影子了,店里只剩下罗隐他们和白家的人。
白家下人们厨房里找到点凉馒头,也不用锅热一下,掰开后夹上点辣椒油就大口咬着,一个个辣得丝丝哈哈。
其实有一些白家下人随身是带着一些炒面和肉干的,但白三将这些都收集起来交给了罗隐,让他们带着再路上吃,自己的人吃点凉馒头就可以了,反正等会就能回家了。
“我们把这里清理完,带着我妹妹就回去了,这些吃的你们路上能用到,”
苏三发现,白三爷这个人其实一点都不粗鲁,最开始的那种粗鲁暴躁,应该是故意装出来的。旺堆烧了热水,从厨房找出点碗筷,用开水烫过,接着倒了点炒面加上肉干,再浇上热水
热水浇上去,炒面的香味散开来,白家下人有的转头往这边看。
白三爷呵斥道:“赶紧填饱肚子,吃完了好干活,把地窖填满了,我们就上路。”
老家人急忙问:“少爷,不回去运棺木吗?”
“算了,人都死了,弄那么多没用的有什么用,找床被子把小茹裹了带回去吧,走之前放一把火,一定要把这地方彻底烧个干净。”
老家人看看在一边吃饭的苏三罗隐他们,压低声音说道:“少爷,这旅店的位置是极好的,反正现在那女人也走了,不如咱们在这……”
“胡扯!”白三一拍桌,“你知道什么,这店绝对不能留。这就是个害人的魔窟,烧了,一把火烧干净!”
苏三听觉也是极好的,听到白三这么说,忍不住内心赞叹。之前因为抓娃子的事情对白三多有诟病,此人却没有生气发作,这个白三也许真有一天能渐渐改变粮山的陋习呢。
苏三他们吃完饭,和白三爷道别。
白三爷看看外面皱着眉头说:“还好,路还能走,你们若找不到投宿的村子,不妨去吕家村。”
“二宝家的村子?”
苏三觉得这事有点玄乎。
昨天跟着白三爷一行去了吕家村,村民们纷纷关紧了大门,可见对粮山人多有忌惮,自己这要是去那里投宿,还不得被村民赶出来啊?
白三看出苏三内心的疑虑,咧嘴笑了一下:“苏小姐你是大城市来的读书人,可知道群氓的意思?”
苏三点点头:“这个自然是懂的。”
“有些人啊,单独拎出来,也许能像二宝一样,可是只要他们凑在一起,那就是一群虫子,随便践踏。我们粮山人远没有周围的人多,为什么能在这随便抓娃子,做那么多……呃,那么多的事呢?放心吧,吕家村这样的村子,我们进去都没人敢阻拦,血性大概只给了二宝一个人”
上路的时候,风已经能了,雪后的天空格外的洁净,风和雪,将这大片的天空洗得干干净净。
苏三骑在马上回头看了那旅馆一眼。
两层的小楼,窗户小小的,窗棱因风吹日晒,暗红色成为斑驳,像是人皮中流出的点点血水。衬着雪后的蔚蓝晴空,让她有一种恍惚感。
这个旅馆里到底死了多少人没人说的清,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到了明天,这处邪恶所在将在这世上灰飞烟灭。
因为之前风很大,路上的积雪并不多。他们的马都是西康最好的马,膘肥体壮,又经历了早上的火烧马厩事件,马儿们差点成为烤马肉,心里也都憋着委屈,此刻见路就在脚下便撒丫子快跑,飞扬的马蹄带起地上的碎雪乱琼,
从后面看过去,一路都是烟雾缭绕一般,很有点仙气。苏三因为窗户上蒙人皮的事情,憋了一肚子的郁闷和烦躁,在这广阔天地中驰骋一阵,呼吸着雪后清冽的空气,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傍晚时分,还是不见旅店,三个人都有些着急了。
苏三知道,这次是自己硬要拉着大家出来,总不能大冷天的露宿雪地,便一马当先再前面跑着,同时左顾右盼,希望能找到人家的炊烟。
罗隐道:“不用看了,这里的人一天都吃两顿饭的,这个时间怕是早都吃过饭了,哪里还能有炊烟。”
大漠孤烟是直,但在这没有风的山路上,其实就是附近有人家的炊烟,山路拐来拐去也是看不到的。
苏三还是不放弃自己的搜寻,她吸吸鼻子,说道:“可是我闻到了烧木材的味道,还有点香味,就在不远处。好像是米粥的香味。”
这里?会有人家?有烧米粥的?
罗隐和旺堆相信苏三的超人感觉,便也都仔细搜寻着。
“那里,就在那里,有个房子。”
旺堆是出色的猎手,眼睛很尖,指着一个方向叫道。
三个人高兴的打马狂奔。
走近了发现,这是个破败的小庙,只剩下一扇的大门在风里吱吱嘎嘎地叫着。
旺堆道:“有个避风的地方就不错了,我去弄点野味。”
说着就跳下马拎枪进了林子。
罗隐和苏三将马都拴好,打着手电朝小庙里照了照。
有人在里面烧火,还支着一口铁锅,红红的火苗舔着锅底,米粥的香味弥漫开来。
二十一章 老板娘的色相
林子里传来两声枪响。
但是煮粥的那个人身子动都没有动。
苏三和罗隐对视一眼,罗隐站在门口问:“你好,这是废弃的庙吧。我们可以进来吗?”
那人不吭声。
罗隐只好拉着苏三的手走进来。两人进来后苏三深深地吸口气“好香的粥,是小米粥吧。”
那人还是不吭声。
“逃出来就不能走远点吗?”
苏三忽然笑了。
那人站起身:“什么意思?”
“老板娘简直是变了一个人,不过,你忘记了自己身上的味道。”
“我?味道?”
站起来的这个人面色发黄,衣衫褴褛,头发乱蓬蓬的,像是个普通的乞丐婆子。
“老板娘用的脂粉的气味我是一直都记得的,你特意打扮成这样却忘记了掩饰了自己身上的香气。”
“果然是当局者迷,我自己用惯了的脂粉完全闻不到它们的气味。竟然被你发现了。”
老板娘嫣然一笑,掏出帕子擦了擦脸,原来属于老板娘的脸又露了出来。
她像是毫不在乎,又伸手拢好头发,笑眯眯地盯着罗隐,伸手去解身上破烂长衫的扣子。
罗隐目不斜视,倒是苏三有点不好意思,侧过脸去。
老板娘噗嗤一声笑了:“苏小姐,你也是女人,害什么羞呢。”
原来她里面还穿着一件夹棉的长袖旗袍,苏三看着都觉得冷。
“你不冷啊。”旺堆的声音传来,他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一只耷拉着脑袋的野鸡。
“我当然也会怕冷,只是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之前穿成这幅鬼样子只是为了避人耳目,既然只是你们,姓白的那些人不来,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她眼波流转巧笑倩兮,说起来轻描淡写,根本没将苏三他们看在眼里的感觉。
苏三想到那窗户上蒙着的人皮,气愤地问:“你到底杀了多少人?”
老板娘轻舒玉臂,将鬓角凌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旺堆看到那纤纤素手,喉咙里不禁悄然咽下去一口吐沫,随即想到也许正是这双看着柔美的手剥下那些人皮,再将他们蒙到了窗户上,不由得心里一紧,浑身的汗毛都要立起来。
“我杀的人都是应该杀的,我不像二宝那个笨蛋,不敢杀粮山的奴隶主,只敢挑一个年轻姑娘下手。说实话,我若知道他要杀那姑娘一定会阻拦的。因为……”她伸出自己的手,在苏三面墙一晃,火光映在她的柔荑上,那手白的如透明的一般,美的惊心动魄。
“我也会杀那些粮山人,但我杀的都是该死的黑心奴隶主。然后用这双手,将他们的皮剥下来,挑一些粗糙的蒙到窗户上,每天晚上点着油灯,看灯火在那些皮子上跳跃,还有比这更开心的事情吗?每晚我都睡的很沉稳,很舒服,女人啊,过了二十五岁就得注意保养了,睡眠是最好的美容方式,嗯,苏小姐,你眼袋都出来了,晚上没睡好啊,那些人皮还是很挡风的,怎么能睡不好呢。”
“你说你杀的都是该杀之人,谁会相信?你能做出这么凶残的事,能是什么好人?”苏三气呼呼地说。
罗隐担心她气坏了,急忙握住她的手,还用力握了一下,示意她不要真生气。
老板娘也不回答她的问话,指着自己的衣服说:“苏小姐,我所有的衣服都是高领的,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说着她就伸手去解旗袍领口的扣绊。‘
苏三怒道:“你想做什么?要用色相勾引吗?”
老板娘凄然一笑:“苏小姐,等我解开扣子你就知道了,我这样的人哪里还有什么色相。”
说着,她竟然流下了泪水。
三个人都愣住了,方才还在巧笑倩兮,怎么眨眼功夫就流泪了。
这老板娘到底搞的什么鬼?
老板娘解开领口和胸前的几个扣绊,露出半个胸脯,含泪道:“看看吧,这就是我的色相。”
苏三倒吸一口凉气,罗隐面色凝重,旺堆则失声叫了一声:‘佛爷呀。”
只见老板娘锁骨的位置有一个很大的圆形伤疤,从这个伤疤往下,身上布满了丑陋的疤痕,火光跳动映照着她,像是身上有无数只蜈蚣在蠕动。
“你被人打穿过琵琶骨吊了起来?”罗隐眉头微微皱着,他脸上不动声色,心里也是暗自叹息,这个老板娘一定受到过很严重的虐待。
“不错,就是被粮山上的那些混蛋。是他们把我折磨成这样的。”
老板娘笑了一下,柔弱的令人心碎。
“我父母去世后将我托付给了姑姑,我的姑姑嫁到了粮山。姑父是粮山人,有一点积蓄,家里也有一些干活的奴隶,姑父是个好人,那些奴隶是别人抵债给他的,他对他们很好。其中有一个年轻的奴隶,本来是个读书人,路过的时候被抓来做了奴隶。我和他相爱了,我的姑姑和姑父也打算成全我们,只要离开粮山那个鬼地方,没人知道我们的过去,我们就能在一起。”
苏三听她讲到相爱,以为姑父要棒打鸳鸯,没想到老板娘的姑父竟然还如此开明,便问道:“你姑父都同意了,怎么谁还能把你折磨成这样呢?”
老板娘苦笑道:“我姑父是个好人,在那个地方好人总要被人欺负,一个很有权势的人看中了我,逼着我姑父将我送给他做女奴,我姑父给我准备了盘缠,连夜送我们走,却被那人半路截住,那些人……抓住我们,当着我的面杀死了姑父一家,还用凌迟杀死了我爱的人。”
旺堆愕然:“不会吧,他们连自己人都杀?”
“我抵死不从,在那家伙糟蹋我的时候咬下了……他的……那里,他气疯了,用铁链穿过我的琵琶骨,剥光了我的衣服,涂上蜂蜜,关在一个装满了大蚂蚁的大瓮里,就这样,我被那些大蚂蚁咬的体无完肤,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他们以为我死了,将我扔到山谷里,没想到我竟然活了下来,从此以后我活着的唯一理由就是报仇,我要杀光那些害我,害我姑姑一家的恶魔。”
老板娘的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苏小姐,我杀的就是当年的那些人,你说。他们该不该死,我做的对不对?”
第二十二章 无法审判
“该死!的确该死!”苏三那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
于是旺堆瞬间紧张地盯着老板娘看,担心她发现小翠的秘密。
老板娘泪流满面,整个人都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根本没有注意声音不是苏三发出的。
她用力擦着眼泪道:“苏小姐你也觉得那些人是该死的,对不对?”
苏三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你确定你杀的那些人都是罪大恶极,没有一个无辜之人吗?”
罗隐急忙岔开话题。
“不错,我活着就是为了报仇,那些仇人自然是要调查个明明白白,还得感谢他们毁掉了我的身子却还保留了我这张脸,靠着这张脸总还能坑蒙拐骗活得过去。那间旅店,本来是一个土匪的据点,我混进匪窝,最后私下联络了官府把土匪连窝端了,那间店就成了我的,这些年我借助这个店,收留一些江湖上的人士,有的是许之以钱,有的是动之以情,由他们帮我报仇,还有的仇家是自己路过旅店撞到我手里,这些恶魔一辈子作恶多算,伤害了多少人他们自己都不记得,可我记得他们的脸,化成灰我都认得,到了我这里我就要想尽办法对付他们。你们读书人总说的那句话叫什么来着?饶是你奸似鬼,也得喝老娘的洗脚水。”说到这,老板娘仰头哈哈大笑,只是这笑容在苏三听来是无比的辛酸,全无得意成分。
“哈哈,谁能想到我这有从地狱爬回来的女人还有用色相勾引人,害人的一天。苍天有眼啊,我一共杀了八个人,那店里不是所有的窗户都蒙着人皮,人皮能有多少,况且我还有别的用处。”老板娘苦笑一下,“你们这大雪天跑到这里,想来是忌惮那窗户的问题,其实大可不必,人皮才哪有那么多人皮等我来剥?哦,那我那旅店现在如何了?”
“白三爷打算烧掉它,包括那些尸体,还有那些蒙在窗户上的……人皮。”
罗隐声音很平静。
“烧掉?”
老板娘一愣:“那么大一个店,又在交通要道,他竟然要烧掉?自己经营也能挣不少啊?这可不是一个商人可以做的事情。白三这个人隐藏的够深的,我过去只当他是个猥琐的胖子,想不到他其实早就盯上了我。只是没想到阴差阳错,二宝杀了他的妹妹。”
“老板娘,你觉得商人该是什么样的,又不该是什么样的?”苏三盯着她的眼睛。
火光跳动,老板娘的眼光变化莫测,没人能猜透她的心思。
“那自然是一切利益为先了。”老板娘敛容正色。
“白三爷是个商人,还是个粮山的奴隶主,可是抛开这两层身份,他首先是个人,一个有着属于人类最朴素情感的人。在有些人性泯灭的眼中,那旅店是钱,是大把的洋钱,在他眼里那就是个伤心地,他的族人、他妹妹的丧生之地,再加上那些蒙在窗户上的人皮,这一切都是罪恶的,他必须毁掉那,让一切罪恶灰飞烟灭,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老板娘听完苏三的话,叹口气道:“也是的,不抓奴隶娃子的粮山人真的很少见。当年我姑父是这样的人,却落个全家被杀害的下场,只希望这位白三爷能长命百岁吧。”
她语气很是唏嘘。
“放心吧,白三爷正经起来有一种身居高位者的气质,他说在有生之年会尽力改变粮山的风俗习惯,尽量让那的人多接受外面的世界,避免再有抓娃子的悲剧发生,我相信他会努力去做这一切的。”
罗伊对白三爷的评价竟然也很高。
“他能做到吗?”老板娘言语间很不相信。
“不管将来能不能做到,他会努力去做的。”
苏三加重了语气。
这时一直在旁边收拾猎物的旺堆问:“这也没有水,我用雪清理下算了。呃,苏小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清理的很干净的。”
老板娘指着后面说道:“那里能有瓦罐,你去那里找找看,融点雪就有水了。”
旺堆闻言果然去后面寻找,过了一会拎着个满是尘土边缘残破的罐子过来:“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
不过是随意的一句问话,老板娘忽然眼圈就红了,她低下头伸手擦了一把眼睛,声音有些哽咽:“因为。我姑父在世的时候总来这里,那时还有些香火,有个老和尚带着个小和尚守着。后来姑父一家遇害,老和尚不久也去世了,听人说小和尚做了一段时间的乞丐,后来不知去了哪里。去年我来到这里,发现过去的一些东西还在,这深山又没有别的人来,恐怕当年的小和尚已经……出事了。”
她的语气感伤中带着丝丝缕缕的不舍,说起小和尚时,眼光中有温柔一闪而过。
旺堆用皮袄袖子垫着手,把火上的粥锅拎下来,将装满雪的瓦罐放了上去。
很快雪化开了,旺堆乐颠颠的端着罐子来到门口去清洗野鸡。
“粥煮好了,大家一起吃点吧。”老板娘盛情相邀。
苏三和罗隐对视一眼,都在犹豫。
老板娘笑了一下:“你们怕我下毒?”
不错就是这样想的,当然是不可能说出来。
老板娘不管他们,也不知从哪又找出个破碗,弄点雪擦洗干净,将小米粥倒出来点,吹了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去。
在这样的冬季夜晚,米粥的香味实在太有诱惑力了。
罗隐想了想,在背包里找出饭盒,倒了点米粥递给苏三。
“天冷你吃点粥吧,我等着旺堆做的烤鸡肉。”
苏三看看老板娘,接过饭盒,一点点喝下去。
小米粥下肚,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熨贴起来。
奔波许久的冬天夜晚,能喝点热粥真事太不容易了。
老板娘见彼此之间的气氛缓和一些了。便说道:“今晚是个很特殊的日子,我有一些事情必须要完成,晚上不管听到什么古怪的声音,你们都不要在乎。”
苏三和罗隐点点头,不知道老板娘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旺堆拎着清理干净的野鸡回来了,找了个树枝,讲野鸡插上,举在火上烤。
很快,破旧的小庙里,到处都是烤鸡毛的焦臭味。旺堆得意洋洋地晃了晃手里的树枝:“这个东西的毛一烧就是这么臭,其实肉的味道还是很好的,苏小姐,我旺堆做的烤肉在西康可是非常有名的呢。”
第二十三章 人皮灯笼
到最后苏三还是没有吃那只烤鸡。
因为那烧燎鸡毛的焦糊味让她想起太多可怕的东西,嗅觉战胜了一切。
旺堆和罗隐分食了那只烤鸡,还提出要给老板娘分一些,被她拒绝了。
“今天,我必须吃素,会有一些别的事情,晚上睡觉时候若是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请不要在意。”
老板娘又说了这样奇怪的话。
罗隐是不担心老板娘半夜会搞什么鬼,罗隐判断她讲的自己的遭遇应该是真实的,那种笼罩全身心的悲哀和痛苦是做不了假的。她已经说过两次了,晚上会有很重要的事情,那到底会是怎样的事情呢?
现在的她已经失去了一切,还要整天东躲西藏,小心不要被白三的人发现。她还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吃过东西,旺堆出门将马匹转移到一处避风暖和些的地方·拴上,还用匕首割了些草,这几匹马是他们最好的伙伴,必须照顾好。
大家围着火堆睡着了。苏三靠着罗隐,罗隐闭着眼睛,手却一直握着口袋里的枪。虽然他确信老板娘不会对他们不利,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旺堆本来是打算为苏三守夜来着。
“苏小姐,你好好放心睡觉吧,我看着火堆。”
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苏三安心地窝在罗隐怀中沉沉睡去。
昨晚折腾没有睡好,今早又发烧了,这会身边有一堆温暖的火,喝了点小米粥,终于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
跳跃的火光映照在她脸上,整张脸都是红扑扑的,火光中睫毛清晰,嘴角微微上挑,一定是做了什么很开心的梦。
旺堆盯着苏三,自己的嘴角也不由自主翘了起来。
这时他感觉到罗隐冰冷的目光,急忙低下头去,看着火堆里燃烧的一根枯枝。这样盯着一个地方久了,眼皮也开始渐渐沉了起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罗隐是被一阵嘤嘤的哭声惊醒的。
先搂住了怀里的苏三,她睡得正香。
罗隐担心苏三的身体,伸手按了一下她的额头,确定她没有发烧,这么一摸,苏三也醒来了,她还有些发懵,睁大眼睛盯着罗隐,好一会才问:“什么声音?”
火堆已经要熄灭了。罗隐急忙捡起几根枯枝扔到还带有红色的余炭上,旺堆睡得还算警醒,听到树枝咔嚓一声,立马睁开眼:“怎么了?”
小庙后面传来女子低声哭泣的声音。
这就是老板娘说的晚上会有重要的事情?
扔进去的枯枝慢慢地燃烧起来。苏三挣扎着从罗隐怀里站起身,伸手指着后面,意思是想过去看看。
那个地方刚才旺堆去过。是庙后面的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槐树,冬天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干巴巴的枝桠,更见萧条。旁边是一个破烂的小房子,扔着点破烂家什,可见这庙里的人走的匆忙。什么都没来得及拿。哭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老板娘好好的为什么要去那里哭?
三个人悄悄地躲在一边,睁大眼睛盯着那间小屋。
那屋子本来黑乎乎的,破烂的窗纸被风吹着哗啦哗啦响,衬着悠悠的哭声让人心里也跟着一起酸楚。
过了一会,那屋子里亮了一下,老板娘好像点亮了一个灯笼,灯笼的光映照在窗纸上,晃晃悠悠的。老板娘拎着那灯笼悄然走出来,此刻月亮正好到了天中,月亮是圆的月光很亮,照在她脸上,只见老板娘穿着那身夹棉袍子,头发梳得光光的,从苏三他们这边看上去,有一种楚楚可怜的味道。
老板娘拎着灯笼走到大槐树下面站住,她将手里的灯笼放下,跪在地上冲着那树磕了几个头,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只是苏三他们根本听不清她念的到底是什么。
老板娘磕头祈祷完,站起身来,又拎着那灯笼,嘤嘤嘤的哭声再次响起。
这时一股冷风吹来,那灯笼里的烛火晃晃悠悠,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随风摇摆着,月光下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衬着这若有若无细细碎碎的哭声,苏三忍不住打个冷战。
老板娘到底是在做什么?
“魂来啊魂来啊!!魂来啊!”可能是哭的久了,老板娘的声音带着暗哑,一句句魂来啊响起,罗隐在苏三耳边低语道:“她在招魂!”
招魂!
苏三紧紧抓住罗隐的手,手心湿漉漉的。
老板娘忽然伸手,一把摘下头上的簪子,黑发瀑布一样散开,她开始哼唱一种古怪的小调,听不懂歌词是什么,调子凄惶,让人听着心里跟着一阵寒凉。
她边唱边用力甩着头发,手舞足蹈,手里灯笼晃晃悠悠的,恍惚间苏三还以为看到了鬼火。
大概是她跳动的幅度太大了,蜡烛忽然一歪,那灯笼开始燃烧起来。
苏三急忙捂着鼻子:“什么味啊。”
这灯笼燃烧的气味让她悚然心惊。
太熟悉了。和那天火炕炕洞的气味是一样的,那就是人体肌肤的焦糊味。
苏三的手有点颤抖,她在罗隐耳边低语道:“人皮灯笼,那个灯笼是人皮的!”
灯笼烧起来,老板娘急了,用手去拍打。
那可是火焰,她的手如何能将火苗拍打灭?
旺堆冲上去,用力踩着灯笼。
老板娘忽然哀嚎一声,一把将旺堆推开,嘴里喊道:“不能踩!”
那灯笼上的火苗被旺堆踩灭了,灯笼也毁掉了,只剩下烧坏的残片,上面还吱吱吱地冒着油星。
罗隐看那灯笼一眼,确定这灯笼果然是用皮子做的。
“你用剥下的人皮做了这个灯笼?”
苏三声音颤抖。
老板娘疯了一样,趴在地上努力地想将那灯笼拼凑起来,但先是烧个七零八落,又被旺堆重重踩上一脚,如何还能复原?
老板娘见灯笼彻底毁掉了,抱着那几块残片嚎啕大哭起来。
她讲述自己悲惨经历的时候,还只是默默流泪,此刻却因为这个灯笼失声痛哭。
“这灯笼对你很重要吗?你在做什么?”
苏三又追问道。
“招魂,我在招魂,割取仇人胸口的皮肤做成灯笼,在月圆之夜将魂魄招来,我等了这些年就是为了这一刻,现在都烧了,全都烧了,什么都没有了!他的魂招不回来。”
老板娘哭喊道。
旺堆看着悲痛欲绝的老板娘低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个灯笼有这么重要。”
老板娘抱着灯笼摇摇头:“都是命,这都是命,我和他这辈子是没有办法再相见了。都是命啊。”
第二十四章 故人来
原来老板娘在五年前得知一种邪术,用被招魂之人生前仇人的皮肤做成灯笼,在月圆之点燃灯笼,在一棵大槐树下跳起招魂之舞,便能将呼唤之人的灵魂归来。
老板娘用了五年的时间将仇人一一杀死,剥去皮肤,只等这最后一搏。没想到因为二宝杀害了白小姐藏尸火炕,被苏三他们发现,导致自己的计划也跟着败露不得不带着做好的灯笼仓皇逃走。
她逃走后易容来到这个小庙,这小庙她当年非常熟悉,知道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槐树,只要等一天到月圆之夜就能招来心爱之人的魂魄,告诉他自己为他为姑姑一家报仇雪恨,告诉他这些年的思念,正是这些思念和仇恨支撑她这么多年。
可是现在,灯笼毁掉了,一切希望都彻底破灭。
一行人回到破庙里,老板娘脸色灰败,平时眼波流转的明眸此刻已然是一片死灰。
苏三安慰道:“也许,也许那个人已经投胎去了。”
“对,对,这么多年了,他一定投胎去了,这样无辜冤死的人一定能投个好人家,这辈子会再受苦了。”
旺堆也跟着解释道。
老板娘摇摇头,长长地叹气道:“他啊,是没有办法投胎的,因为他是真的尸骨无存!我为什么这么恨?那些恶人凌迟处死了他,还将他的肉和骨头全都喂狗了,当着我的面,让一群恶狗将他吃光!”
老板娘再也忍不住,双手捂着脸,肩膀一耸一耸,无声哭泣着。
一个人坚持多年的梦想忽然像个肥皂泡一样破灭了,苏三看看罗隐,两个人都不知该说什么。
初见时那个风流热辣的老板娘不见了,眼前的这个女人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行尸走肉。苏三心想,明天大家走了以后,她也许就会死在这破庙里吧?她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几个人围着火堆坐着,一动不动,气氛有些诡异。
这时旺堆忽然站起来,两步就窜到门口。
罗隐也站起身,拔出枪来严阵以待。
“谁,鬼鬼祟祟的,出来!”
原来旺堆闭目养神,忽然听到树枝断裂的声音。他冲出来,看到系在一边的马不停地踢踏着,表情很紧张,一看就是有人藏在那里。
旺堆走过去喝道:“滚出来,再不出来我就开枪了。”
“不要,不要开枪,我不是坏人。”
一个人弯着腰高举着双手从马后走了出来。
“你是什么人?”
“过……过路的。”
那人抬头看到乌黑的枪口,吓得浑身哆嗦。
“这人是怎么回事?”
苏三指着这个被推进来的人问道。这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像是个乞丐。
“一定是个贼,想偷我们的马匹。”
旺堆推搡了那个人一把,那人向前跌倒,趴在地上,嘴里兀自叫道:“我不是贼。”
“不是贼?大半夜跑到这里,还藏在马后面,不是偷马是为了什么?”旺堆冷笑。
“好了,虽然是个小偷,毕竟没偷我们的东西,放他走吧。”
罗隐手一挥,让旺堆送那人出去。
那人站起身梗着脖子道:“我不是贼你们才是贼!”
旺堆骂道:“混蛋,你还敢嘴硬。”挥拳就要打。
苏三急忙制止道:“不要打他,问清楚再说。”
那人看了苏三他们一眼,指着前面的神龛道:“这里就是我的家。你们跑我家来,还说我是贼,有没有天理?”
“你的家?”
苏三愣了一下,“什么意思?这可是个庙!”
这时一直低着头的老板娘抬起头来,声音微微颤抖:“你走近点,让我看看你。”
那人往前走了两步:“看便看,我又不是纸糊的。这里就是我的家,虽然破败也是我家,是你们不讲道理。”
“你可认得玲儿?”
老板娘忽然问道。
这下轮到那人僵住了。
他愣愣地看着老板娘,火光映照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神情楚楚可怜。
那人忍不住向前伸出手去:“你是……玲儿?”
“你是果清小师父?你还活着?”
老板娘激动地往前走了几步,握住那男人的手。
那男人眼泪落了下来:“玲儿小姐,你还活着?”
“活着一直活着,我听他们说你后来还俗去了,怎么又回来了?”
原来这人就是这庙里当年的小和尚。
“你家出事了,我师父也气死了,我没有地方可以去,出去乞讨,被那些人给抓走了,前段时间才逃出来。”
果清说完就开始后悔,心虚地看看苏三和罗隐,
“放心吧,果清师父,他们是好人,不会害你的。你也被粮山那些人抓走了?”
“是,他们打我,逼着我做苦力。开春的时候那家主人失踪了,那家的人闹了起来,我是趁乱逃出来的,一路乞讨也不敢露面,想来想去,还是回这庙里继续做我的和尚吧。这世道啊……唉。”
旺堆是信佛的人,听到这人是个和尚,急忙双手合十道:“旺堆鲁莽,还请师父原谅。”
“我现在这幅样子,哪里还有一点出家人的样子,也难怪被你误会。”
苏三问:“那你打算在这里继续出家了?”
果清点点头:“天地之大却没有我立脚的地方,只有这破庙,收拾一番,我还是安心做和尚吧。”
他看向老板娘:“玲儿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看着老板娘满脸泪痕,想问她为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我,从此以后也是无处容身,不如也在这里出家算了。”
苏三闻言愣了一下:这出家人男女能在一个寺庙里吗?
旺堆就连声说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老板娘难得你有这样的想法,这是好事啊。恭喜恭喜。”
在他们西康人的概念里,对男女上师,并没有那么严格的区分。
“你……要出家?”
果清连连摇头:“你这样美丽的姑娘怎么能出家呢?”
老板娘苦笑:“我因为这张脸吃了这么多苦头,害了姑姑一家,也害了我爱的人,现在大仇已报,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在乎的了。”
说完她忽然弯下腰捡起火堆里的树枝,一把杵向自己那张娇好的脸。
苏三和旺堆都惊呼出声,苏三一把抢下她手里的树枝:“老板娘,你这是做什么?”
已经晚了,老板娘脸上赫然出现大一块焦黑的颜色,皮肉焦糊。
老板娘微笑道:“这也是帮我,我可不想被白三的人抓到,从此这世间再没有老板娘,只有一个吃斋念佛的出家人。就让古寺青灯来洗清我所有的罪孽吧。”
第二十五章 小姐好白
老板娘玲儿为了说明自己的决心,又用一把匕首割断了自己的长发
这个女人,刚才还是千娇百媚,楚楚可怜,现在脸上是一大块焦黑的痕迹,头发割的乱七八糟,碎发披在肩头,犹如鬼魅。
果清叹息着:“玲儿小姐你这又是何苦?”
“果清师傅,十年前玲儿就死了,不要再提这个名字了,我愿意用下半生来洗清我的全部罪孽。”
果清不知道老板娘到底是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听她这么说又不好询问。
苏三和罗隐面面相觑。
老板娘的遭遇令人唏嘘。她为了报仇杀害多人,手段极为残忍,在大仇已报和所爱之人魂魄无法相见的情况下选择了出家,也许这真的是她最好的选择吧。
天亮之后大家又烧了热水,吃了点热食继续上路。走出去一段路,苏三回头看到老板娘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
已经看不清老板娘的脸,只是能看到站在破庙门口的那个单薄的身影,好像风大一点就能被吹走。
起风了,北风呜呜地响着,在山林间盘旋,刮得雪粒子嗖嗖嗖打在人脸上生疼。
罗隐回过头去,看到苏三眼睛微微眯着,以为她被雪粒子迷了眼睛,急忙说道:“眼睛闭上一会,等会雪粒子就化开了。”
苏三叹息说:“我现在心里很难受,不知道我们做的是对还是错。”
“也是没有办法,粮山那些人也的确是作恶多端,老板娘曾经被他们害的家破人亡,你我都没有立场叫她放弃报仇。现在她自己放下了内心的执念也是一种解脱吧。”
旺堆插嘴道:“罗先生的话好有禅机,简直像个大法师。”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苏三再回头看去,北风刮着浮雪,天地间一片苍茫,哪里还可寻见那破庙的影子。
而他们一行人的马蹄印,也被风吹的干干净净,彷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所谓一切有为法皆是梦幻泡影。
这样走了几天,路上倒是风平浪静,终于到了藏地边界。
罗桑活佛的寺院在藏地和青海的边缘地带,算是一方土皇帝。他深得这附近几个土司的拥戴,在信众中很有权威。
“我们需要找个旅馆先住下,沐浴更衣之后才能去见活佛。”旺堆建议道。
苏三不解:“罗家和活佛是世交,我们去他们寺院住一住不就可以吗?为何还要找个旅店,这是浪费呀。”
旺堆看向罗隐面有难色,不知该如何向苏三解释。
罗隐拉过苏三低语道:“那寺院怕是不方便。”
苏三以为是男女有别,点点头表示明白。
旺堆则小声说:“苏小姐,我是信佛的,不过有些话我也得说出来,明天我们登门去拜访活佛,吃喝上都要小心,不要轻易喝他们那的酥油茶,也不要吃他们的东西。”
苏三更是不解了:“这又是为何?”
“罗桑活佛一直称病,边形势复杂,活佛我们是信得过的,但就怕他身边有借机搞事的人,拿我们开刀。”
罗隐将这边的复杂情况大致讲了一遍。
苏三这才明白,原来并不是什么男女有别的问题,而是形势复杂不得不留一手。
找了间旅店住下,这间店是典型的藏式风格了,石头房子,窗户小小的,一进院子就闻到酥油茶的香味。
老帮也是个西康汉子,和旺堆用西康话互相问候后就把他们带到楼上房间。
苏三自己一个房间,旺堆和罗隐在一间房。
苏三刚将东西都放到桌子上,一个年轻健壮的红脸蛋姑娘就走了进来。
“小姐,这是那边的客人让我送过来的衣服。”
她将衣服放到床上。
苏三一看原来是藏地女子的服饰。
“啊?这些衣服我还没有穿过呢。”
苏三看着那姑娘道:“你们的衣服很好看,我很喜欢,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穿,等会帮我一下可以吗?”那姑娘点点头说:“小姐长得白,穿上一定好看,这些都是新的,那位先生本来是要我去街上买的,正好我刚做好了一套。”
“原来是你做的啊,你的手可真巧。”
姑娘脸又红了一些,腼腆地说:“这里的姑娘都会做衣服的。”
“你汉话说的很好啊。”
苏三发现她语言很流利。
“我阿妈的妈妈是汉人。”
“哦,那是叫外婆,北方叫姥姥。”
姑娘转身道:“楼下烧着水,我这就去看看,旺堆说你们明天要去庙里,是一定要洗的干干净净的。”
苏三看那女孩子神色,说起旺堆的时候声音软了几分。西康的汉子本来就生的好,再加上旺堆常年在土司身边做事,气质上就和别的西康人有了些不同,也难怪这少女春心萌动。
过冷一会,楼梯响动,那女子拎着个好大的铜壶进来。
苏三吓了一跳,这女子力气可是真不小。
女子看苏三满脸惊讶,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知道,你们那边的小姐都很斯文的。我们这就要力气大好干活……也好生养。”
苏三噗嗤一声笑了:“你才多大。”
这女孩子身材高大健美,但眉宇间稚气未破,苏三估计她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
“我十五了,我阿妈在我这个岁数都有俩孩子了。”
看着女孩子淳朴的笑脸,苏三不知该说什么。
生活的环境不同,也许在这个女孩子心里,十五岁生孩子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呢。
这时楼下的西康汉子老板喊道:“卓玛,你这个懒家伙,还不下来拿木盆?”
女孩子吐吐舌头:“洗个澡不容易,还要去楼下取盆子,你先等一下。”
原来这边人只有在重大节日去寺院拜佛时才会洗澡,平时很少洗澡的,客人住的房间并没有澡盆。整个旅店只有一个大木盆,要大家轮着用。
很快,那女孩抱着大木盆上来了。
苏三问:“你们这只有这一个盆啊。”
女孩点点头,黑亮的眼睛盯着苏三:“很干净的,我刚才用盐巴擦了一遍呢。”
在这里盐巴代表着圣洁,在女孩心中用盐巴擦过一定是非常干净的了。
苏三也只能入乡随俗了,看着女孩子将铜壶中的热水倒进澡盆,点点头说:“谢谢你,卓玛,你可以下去做事了。”
“可是,我想看你洗澡啊。”卓玛非常坦诚的说,“我第一次看到小姐你这么白的人,脸像瓷器一样白,身上也是这么白吗?”
第二十六章 帮你穿衣服
苏三愣住。
这的人说话这么直接吗?
卓玛姑娘眼睛黑亮黑亮的,满满的都是无辜。
看来她是真的想在这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啊。
苏三看着卓玛淳朴的笑脸,不知该说什么。她匆忙就往外跑,卓玛喊道:“小姐,你不洗澡了吗?”
苏三跑到罗隐的房间。旺堆已经脱光了上衣,光着膀子,苏三猛地跑进来,旺堆吓得慌忙用袍子挡住上身,又急忙看向罗隐,满脸郁闷,意思是你看,这可是苏小姐把我看光光了啊。
苏三拉着罗隐道:“天啊,这里的女服务员小姐太可怕了。竟然打算看我洗澡。”
没等罗隐说话,旺堆立马将袍子往身上一套,大步就往外走。
等旺堆走出去,罗隐问:“是什么情况,好端端的她为什么看你洗澡。”
“她说我脸白,想知道身上……”苏三说到这里忽然打住,瞪了罗隐一眼,脸一红。‘
罗隐轻笑,贴着她耳垂问:“她想知道什么?”
苏三恼了,朝着他腋下掐了一把,罗隐吃疼呀了一声,正好旺堆兴冲冲进来,粗声粗气地说:“好了,解决了。苏小姐你可以去洗澡了。”
“这么快?你用什么办法的?”苏三问。
旺堆闻言,低下头,扭扭捏捏不说话。
苏三立马明白了:“旺堆,你不会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去勾引人家小姑娘了吧,那个卓玛只有十五岁,你可不能胡来。”
旺堆抬头辩解:“没有没有,我可没对她怎样,再说十五岁不小了,我阿妈十五岁的时候都生我了。”
“哈哈。“罗隐忍不住大笑。
“他们这边人发育的早,你看那卓玛哪里像十五岁的样子,随他们去吧。问题解决了,快去洗澡,还能好好休息一会。”
苏三走出去了,罗隐笑道:“旺堆,你不会真的看中那个姑娘了吧?”
旺堆摇头:“我要跟着苏小姐,保护苏小姐的,不可能带着她走啊。”
说到这,旺堆有些怅然:“为了苏小姐,一切都可以放弃。”
话音刚落,罗隐用力拍他后脑勺一下:“蚊子。”
旺堆若无其事的去脱衣服,袍子脱到一半,忽然想到::这大冬天的哪里能有蚊子?再说这藏区平时也不可能有蚊子啊。“
他转过身来,却看到罗隐已经出门了。
苏三洗完澡,浑身舒畅,穿好衣服,打开门,打算将大木盆搬出来。
门一打开,罗隐的笑脸就露出来:“我来倒水。”
苏三一愣:“你一直守在这?”
“我担心那个卓玛再跑来,帮你守着。”
苏三想到自己刚才撩水洗澡,这么隐私的事情都被他听到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罗隐扳着她的肩膀低语道:“我会对你负责的。”
苏三气得又掐他一把,罗隐笑眯眯地端着木盆就走。
大家都沐浴过后,卓玛给每个房间送来了藏香。藏香做的像个宝塔,放在红铜的小盘子里,随着烟气渺渺向上,房间里充满了安静的味道,让人心神安静,浑身舒坦,想将自己埋入厚厚的牦牛毯子里,好好地睡上一觉。
这一路辛苦,真是太累了。
卓玛又送来了酥油茶、青稞炒面和牦牛奶酪,三个人吃完东西,天已经黑了。
桌上放着个小粗瓷盘子,里面装着一点油,上面是个棉线捻成的灯芯。
罗隐点燃了小油灯,充满奶香味的房间里笼罩上一层昏黄的光晕。这房间有很小的窗户,贴着窗户是炕,靠墙的一圈围着富有本地特色的彩色毯子,炕上铺着厚厚的牦牛皮做的褥子。
苏三实在熬不住了,直接躺到炕上下了逐客令。
罗隐带着旺堆退了出去,苏三关上门,罗隐又敲门道:“把门插好,有什么事情就喊我。”
他们这一路没有一个真正安静休息的时候。
这房间暖和,炕里烧着牛粪,这的牛粪烧起来不但不臭还有种淡淡的青草味。
真舒服啊。
苏三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放浪形骸,她穿着雪白的袍子,躺在厚厚的毛皮褥子里,四肢摊开,恨不能整个人都融入厚厚的绒毛里。
这一刻,她的内心是安静的。
抬头看到墙角的神龛,里面坐着一个不知是什么的菩萨,面目安详平静,菩萨像前点着线香,三个小小的红点时明时暗。
这样的感觉真好。苏三真想永远这样安静舒坦的生活下去。她打定了主意,帮助罗隐完成孔家的任务后就和他一起找个静谧地方,过淡泊日子。
带着对未来的憧憬,苏三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竟然一宿无梦,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第二天早上,苏三是被旺堆的敲门声惊醒的。
“苏小姐,起来洗漱吧,我们要早点去见佛爷。”
苏三急忙脱了麻布睡袍,套上了内衣,接着她的目光投向放在炕桌上的藏地衣服,哎呀,不会穿啊。
旺堆似乎想到了这点,又敲敲门问:“苏小姐,你要换我们藏地的衣服对吧。”
“可是我……不会穿啊。”苏三为难地说。
过了一会,卓玛敲门,她的声音令苏三心里咯噔一下:“小姐,我来帮你穿衣服。”
她声音中透着雀跃。
苏三只能裹着大披肩拉开门栓,卓玛笑眯眯地走进来。
“原来你们那的小姐不能被人看洗澡啊。”卓玛说。
“你们……可以……吗?”
苏三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
“我们夏天去湖里洗,有时候男人们也在,大家都一样,没什么。”
卓玛解释道。
苏三知道自己可能是误会了卓玛,她是真的认为看别人洗澡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这是个坦诚的姑娘。
卓玛从一堆衣服里拿出一件绸缎的衬衫,示意苏三先穿这个。
苏三脱下自己围着的披肩,露出穿着内衣的身体。
卓玛的眼睛一下子直了,感叹道:“果然身体也是白的呀,内地的小姐就是不一样。”说着还摸了苏三的后背一下,“好滑啊。”
苏三现在已经坦然了,也反手摸了卓玛红扑扑的小脸一下:“也是滑滑的。”两个人相对都笑了起来。
守在走廊的旺堆听到房间里的笑声,忍不住摇摇头,自言自语道:“女人心,海底针,没错。”
第二十七章 罗桑佛爷(一)
吃过饭,卓玛又送上来几个奇怪的东西。
黄褐色的一小块,放在铜盘子里。
苏三拿起来看看,这东西有一股松树的清香,硬硬的。
卓玛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用力嚼了几下说:“这是松树油,嚼几下去去嘴里的气味。去拜见活佛不能有任何不洁气味的。”
大家恍然大悟,原来这有留兰香口香糖的功效。
罗隐嫌弃地看一眼,回身去背包里找口香糖。
苏三则一把将手里的松树油也放进嘴里,嚼了几下笑道:“松树的清香味很足,还有点点苦,挺好吃的。”
“这个不能吃,嚼完要吐掉的。”卓玛心眼很实在,以为苏三是真的想要吃掉松脂、
旺堆不耐烦地挥挥手:“知道了,苏小姐比你聪明,哪里还需要你来教?”话是这样说,他自己也捏起一块嚼了几下。
旺堆是信佛的,在进寺院前注意细节上做的还是很足的。
收拾停当大家就要上路了。
苏三已经在卓玛的帮助下换上了藏地服饰,卓玛还把她的头发编成了无数条细细的小辫子,额头上带了额饰,不注意看那张白皙面孔的话,还真像个藏地女子。
出门时苏三看着高头大马犯了难。
这马儿一路相伴,很通人性,苏三踩着马镫子爬上马的时候,马儿老老实实地站着不动。但是现在,苏三穿着藏地长袍,下面是很窄的,其实里面穿着裤子,藏地女子上马的时候都是很豪放的将长袍两边的裙角别到腰带上,但在苏三看来这样有点太豪放,她做不到。于是苏三站在那,和自己的马儿大眼对小眼。
那马儿可能是不明白女主人为啥不上来,蹄子在地上踏了几下,打了两个响鼻儿。好像在催促,你快点上来啊。
罗隐已经翻身上马了,刚走几步,回头看到苏三的窘态,笑了一下,又跳下马,伸胳膊一把抱住苏三的腰。
苏三吓一跳,急忙前后左右张望,担心被别人看到。
旺堆看苏三这样,低下头去默默用马鬃编小辫子。
卓玛则大声笑道:“城里的小姐不会上马,还得叫人抱着,羞羞羞。”
苏三耳根子发热,低声道:“松开我。”
罗隐也不说话,用力将苏三抱起,苏三的脚正好踩到马镫子上,罗隐在下面一用力,苏三也顾不得动作是否豪放了,急忙伸腿去勾马背,稳稳当当地坐下了。
罗隐在马儿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走吧。”
高原地区,就是冬天也有很好的阳光。
透明的银子一样的阳光洒在石头房子上,如水般倾泄直下,苏三回头看了一眼拍马赶上来的罗隐,心里的柔情蜜意一圈圈荡漾开去,牵动着心底某个角落的悸动,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赞叹道:“这里的阳光真美啊。”
旺堆闻言,抬头看看太阳,心里嘀咕着哪天的阳光不是这样呢?怎么今天的就特别美呢。
罗隐打马从旺堆身边走过,低声问:“旺堆,盯着太阳看久了,发现了什么?”
旺堆拍着额头道:“有点晕。”
“这就对了,有些不是你的东西就不要肖想了,想的越多越头晕。”
罗隐说完直接向前追赶苏三去了。
旺堆愣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啊。”
“唉,汉人们说话总是高深莫测的,要不怎么说有学问呢。你呀,是想不明白的。”
卓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怎么来了?不好好在店里干活,跑出来不怕你叔叔训你?”
卓玛得意地扬着下巴:“我要去寺里看我哥哥。”
“你哥哥在寺里?出家?”
“对呀,还是罗桑活佛给我哥哥剃度的呢,叔叔特意给我放了一天假。”卓玛格格一笑,阳光下圆圆的小脸蛋愈发红润。
原来卓玛的哥哥叫做白马泽布,十二岁就出家了现在跟着罗桑活佛学习。
还有一段里才能到寺院,卓玛却叫大家先下马,说要牵着马走过去,这是表示尊敬的意思。
大家按照她说的都下了马,这一路奔驰,苏三心旷神怡,下马的时候没等罗隐帮忙自己撩着袍子角先跳了下来。
正好罗隐赶到,吓了他一跳。
“你怎么自己跳下来了。“
“这叫入乡随俗,我不能叫卓玛看不起呀。”
到了寺院门口,大家将马栓到一边的大树上。
苏三看看周围有磕着长头一路拜来的贫苦牧民,总是有些不放心,拉了一下罗隐的袖子问:“马拴在这不会有问题吧?”
她声音很小,卓玛还是听到了。
气鼓鼓地说道:“我们这的人才不会去牵别人的马呢,特别是在庙里,当着佛爷的面,就是拴个金疙瘩银疙瘩都不会有人拿的。”
苏三冲着罗隐一笑,这个卓玛姑娘还真是直爽啊。
进了寺院,卓玛径直去后院找她哥哥。
罗隐则走到站在门口的一个人面前,递上一个银牌子说道:“我是来求见罗桑活佛的,从上海来的,请代为通报。”
那人一见银牌,脸上的神情瞬间肃穆起来,点点头说:“几位请稍后。”
此人汉语说的流利又很雅致,看着不像一般的僧人。
过了一会,那人大步走过来,红色僧袍在阳光下虎虎生风。
“三位里面请。”那人做出请的收拾。
罗隐急忙表示感谢,旺堆则双手合十,对那人拜了拜。
三个人跟着那人左转右转来到一个小院。
苏三的方向感不是很好,边走边仔细打量四周,强制自己记下周围的标志性建筑和有特点的东西。
早上,寺院里弥漫着藏香和酥油的气味,路上时常有穿着暗红色袍子的僧人走过。
苏三感到奇怪的是,这些僧人看到他们纷纷避让,没有一个人上前和这个带路的僧人打招呼。
也许他们不是同一个派系的?
苏三心想。
罗隐回头看了她一眼,嘴唇动了动。
苏三看着他的唇形,说的是小心,拿好枪五个字。
苏三再看向旺堆,他的神情比较平静,可能是信佛的缘故,进了这寺庙,旺堆身上的戾气都不见了,整个人看起来很是和蔼可亲。
“活佛,你等的人到了。”那人站在门口通报道。
屋子里并没有声音。
罗隐还在犹豫,那人却用力将罗隐往前一推,他不由自主地扑了一下,进了那房间。
纵是罗隐没有苏三那么敏感,也差点被屋子里浓浓的药味熏个跟头。
“是小四来了啊?”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罗隐恭敬地回答道:“伯父,是我。”
第二十八章 罗桑佛爷(二)
“这一路上你用了太多的时间。”
“我……主要是遇到很多事情。”
“哦,我以为你是在故意拖延,不想见我。”
那声音虽然苍老,却威严十足。
苏三站在罗隐身后,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屋子。
屋子不大,充满了藏香味和药味。正前方被一副黄色帷幕挡住了全部视线。
这股药味有点奇怪,不像是中药汤剂味道,知道是药,却无法确定是什么药,还带着点臭味。
苏三心想可能是藏地的那种矿物质的药物。
苏三小时候在教堂看过修女们收藏的一些杂书中看过,说藏地蒙地的一些药物都是各种动物骨头啊矿物之类的,这种淡淡的臭味可能是某种动物来的吧?
她这边正胡思乱想着,就听着前方黄绸缎帷幕后面的活佛又说话了。
“小姑娘,你很有慧根啊。”
苏三愣了一下,确定活佛是对自己说话,她看看罗隐,后者也搞不懂活佛是什么意思。苏三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接着说道:“我并不懂佛理,没有什么慧根。”
旺堆站在门口,非常着急,心想活佛说你有慧根就是有慧根,不要随意反驳啊。
苏三不懂这些道理,只是实话实说。
“你可知道什么是气场?磁场?”老活佛下一句话吓了苏三一跳。她犹豫一下问道:“您的意思我懂,但这气场、磁场也是佛教中的理论吗?我有点糊涂了。”
“呵呵,这个磁场啊说起来就复杂了,可能就是你们汉地所说的望气吧,我看你的磁场就是与众不同,不是个普通人,和小四倒是很相配。哈哈哈。”
说到这里,那老活佛竟然哈哈大笑。
苏三无语了,这老头听着声音苍老,一屋子都是药味,怎么还能这样无聊,和自己说这些。
“你是来要天珠的,可是这一路上怕是自己已经得到了一些东西吧?”
一只枯瘦的手从帷幕后面露出来:“你们俩进来吧。”
罗隐拉了苏三一下,一起走进那帷幕里。
苏三这才看到了罗桑,他看上去至少有八九十岁,面目枯槁,瘦的皮包骨。
一身黄色僧袍,头上戴着帽子,眼睛深深地陷进去,看上去没有一点仙风道骨,反倒很恐怖。
“活佛,十多年不见,您……”
罗隐显然也被活佛的相貌吓了一跳。
在他印象中,罗桑应该是和自己父亲年纪相仿,六十多岁而已,怎么现在眼前的活佛看着那么苍老。
“咳咳咳,真是岁月催人老。”
老活佛咳嗽几声,罗隐是子侄辈,急忙上前去拍他后背。
就在他手挨到老活佛后背的时候,站在罗隐身后的苏三看的清楚,那老活佛身子僵了一下,眼光向上看了一眼,接着低下头去,继续咳嗽。
苏三判定,这老活佛对罗隐的接触带有抵触情绪。
这又是为了什么?他们不是世交吗?
“伯父,您给家父的信中说要将天珠交给我带走。”
“嗯,是这样说的,不过天珠这个东西是非常珍贵的,不能马上交给你,你要沐浴焚香,在佛前念诵三天三夜。”
“我……不会念经啊。”
罗隐为难。
“呵呵呵,我会叫人带着你的,你只管念就是了。”
“那就是我要在这寺院待上三天三夜才能走?那么她呢?”罗隐看向苏三。
“可以去尼姑那去住,去念经,”
老活佛说着一挥手:“我累了,你们出去吧,先去沐浴更衣焚香,准备一下。”
话音刚落,带他们进来的那个人就过来了。伸手道:“请吧。”
罗隐和苏三稀里糊涂的出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不明白状况。
罗桑的意思是让他们二人分开,罗隐在佛前念诵的三天三夜里是不能见外人的。
三个人又被带着原路返回。
一路上依然会遇到一些僧人,大家依然还是绕着他们走。
那人带他们来到前院,指着苏三说道:“老佛爷叫我带你去尼姑那边。”
苏三看了看罗隐,忽然晃了晃,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旺堆在后面一把扶住苏三,摇晃几下问:“苏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罗隐上前一步,搂住苏三的腰接着伸手在她额头一探:“天啊,怕是水痘要发了。”
那带路的僧人一听水痘,急忙问:“她有水痘?”罗隐点点头说:“路上受了风邪,前天就发烧了,找了大夫看说是要发水痘,想不到现在……就忽然发了。”
这藏地和外界交往很少,没有内地的那些传染病。
水痘和麻疹病毒都很少见,这里的人对这些病毒的抵抗力也是非常差的。
那人一听苏三是发了水痘。吓得后退几步,指着大门说:“你先把她送客店再过来。不能让她留在庙里。”
罗隐为难地说:“寺里应该有药吧?她这样情形送回去也没有医生,怕是……”
“不行不行,她在这里会传染给别人的,赶紧送走。”
那僧人急了,双手就去推罗隐,刚推一下,忽然想到罗隐还搂着苏三呢,急忙又将手收回来,指着大门道:“还是先把人送走吧,我可不想叫人送你们回去。”这就是威胁了。
罗隐看了旺堆一眼,很是为难地说:“那好吧,我先把她送回去,等料理完再来念经。”
“快走快走。”
罗隐和旺堆搀着苏三走出大门。就听着那僧人喊道:“药,快点撒药。”
两个人又很费劲的将苏三扶到马上,旺堆忧心忡忡:“这样,苏小姐怎么能骑马呢?”
话音未落,罗隐飞身上马,将苏三牢牢地搂在怀里。
旺堆是知道水痘这种病有多凶险的,看到罗隐竟然毫不在意,忍不住叹口气,心道我果然是不该肖想,我是做不到罗先生这么伟大的。
三个人顾不上卓玛,打马就往回走。
“那个活佛,你有多久没见了?”苏三低声问。
“十二年了,也真是奇怪,他这十多年变化太大了,怎么会那么苍老。”
“你确定他真的是罗桑活佛吗?他现在的目的就是要将我们俩隔离开,那屋子有一种说不出的臭味,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旺堆在前面走着,听着后面有人小声嘀嘀咕咕。
回头正好看到苏三在说话,他惊喜道:“苏小姐,你没事啊。”
苏三笑了一下:“笨蛋。我是装病,你扶我时用那么大劲,疼得我差点喊叫出来。”
第二十九章 温柔的卓玛
旺堆看看苏三又看看罗隐。
间两人神色自然,也相信苏三是没有患上水痘的。
“哎呀,原来是吓唬人的,苏小姐,你真是要把我吓死了,在我们西康,出水痘是能要人命的。”
罗隐得意地笑笑:“正因为如此,我才说她患上了水痘,这个病在整个藏地都是很忌讳的。”
原来罗隐来藏地之前早都做好了准备。深知藏地人对水痘很是忌讳,只要听说有水痘,忙不迭就往外赶人。
“喂,你们怎么提前就走了,我正在和我哥哥聊天呢,就听说你们要走,这好不容易追上来。”
大家回过头去,看到卓玛正打马过来,红扑扑的小脸,笑眯眯的,像个大红苹果。
待她走近了,苏三问:“卓玛,有没有人说你的脸像大苹果啊。”
“大家都那么说。”
卓玛开心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很是得意、
“你们怎么走了?“
卓玛问。
“是苏小姐病了。”旺堆看了罗隐一眼回答道。
这一路上他已经学会了谨言慎行,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卓玛关切地问:“那现在好点了吗?”苏三摇摇头,卓玛喊道:“那赶紧走啊,回去让我叔叔帮你找大夫看看。”
卓玛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说话间已经纵马跑到前面,看情形似乎比苏三还要着急呢。
苏三摇摇头:“卓玛真是个直爽的姑娘。”
“是啊,在藏地生活也不错,自由自在,天高云淡,人的性格又是这么痛快,多好。”
罗隐看着这草原的景色,心里有想要寻找一个世外桃源和苏三安静地度过一生的愿望。
卓玛先回到了旅馆。
等苏三他们到的时候,她已搓着手等待在门口了。
“苏小姐,我烧了水,我叔叔说你要是发烧的话需要蒸一下。”
说话时候已经扑上苏三的马前抓住她的腿了。
苏三吓一跳,要蒸一下,怎么听着这么可怕?
苏三又不能对她讲自己并没有生病,只是为了从寺院脱身。
只好求助地看向罗隐,后者急忙说道:“医生说不能太热,她是上火,”
卓玛扑哧一声笑了:“上火?哪个医生说的。”
这时苏三发现,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很美和妩媚,像是里面有星星闪烁,语气也软软的,像是有一双纤细的小手搔到人的最痒处,让人心里很是熨贴,特别是旺堆,看向她的眼睛火辣辣的,像是恨不能马上将人拆吃入腹。
本以为卓玛只是个直爽热情的姑娘,这会苏三发现,她骨子里有一种无法掩盖的……风情。
虽然穿着藏地女子的服饰,满头小辫子,走路也是大步流星,可是那婉转的眼光,言语间含情脉脉的嘴角,让苏三这个在大城市见惯了美人的人也为之心动。苏三心想这就是女人味吧?金女士、郭巧巧都是有这样特点的女子。
苏三坐在马上正想着,卓玛的手却没有放过她,已经摸上了她的腿,接着向上,还问道:“发烧是要腿疼的呀,你的腿疼不疼啊?”苏三被她的手摸的浑身汗毛都要立起来,下意识的脚踢了出去。
“哎呀……”卓玛躲了开去,一下子就坐到地上,哎呦了一声,好像摔得很疼。
旺堆噌地从马上跳下,蹲下身子小心去扶她。
旺堆的手刚搭上,就觉得隔着厚厚的袍子,手下的肌肤却滑腻腻的让他的喉咙里咽下一口吐沫。
旺堆低头看去,正好对上卓玛那双黑黝黝的眼睛,那眼睛真亮的,像是一潭泉水要将他整个人整颗心都吸了进去。
“谢谢你。”卓玛的手按到他的手上,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还在他手背上轻轻地按了一下。旺堆心里一喜,手微微一动表示回应。
苏三和罗隐自然是没有注意这俩人私下的猫腻。罗隐先下了马,扶着苏三下来,苏三心想这是藏人的地盘,这里的人视出家人为神灵,保不准这旅店都是寺院僧人的耳目,便依然装作有病的样子由罗隐扶着,慢慢地走进旅馆。
与此同时,卓玛已经起来了,整个人几乎是挂在旺堆身上,嘴里还嘀咕着:“苏小姐这是怎么了?不是生病吗?力气还这么大,我不过是去扶她啊,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这样呢,哎呦,摔死我了。”
她说着莞尔一笑:“也是我多想了,人一生病,脾气就大啦。”
这温香软玉靠在身上,旺堆鼻子里都是卓玛身上的香味,一时间心猿意马,恨不能对着卓玛掏心掏肺。
他看看左右无人,小声在卓玛耳边低语道:“其实啊,苏小姐并没有生病。”
“哦?那可太好了,我很喜欢苏小姐的,可不希望她有事。”卓玛轻轻地舒出一口气。同时握着旺堆胳膊的那双手又加大了一点气力,高耸的胸脯若有若无地蹭着旺堆的胳膊,低声道:“可是苏小姐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装病啊,难道是你们刚才在佛爷那遇到了什么事?”
旺堆现在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恨不能一把将卓玛搂在怀里。
“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啊,特别是不能对你哥哥讲。”
“哎呀,啰里吧嗦,人家晓得了。”卓玛的声音娇滴滴的,旺堆心里麻麻痒痒,看着周围没人,伸手摸了她嫩嫩的小脸,小声问:“你说的话都好奇怪,我怎么从没有听过有人这么说话?”
卓玛掩口而笑:“都是跟我外婆学来的,她说大上海的小姑娘都很嗲的,哎,你这个莽夫,什么是嗲你是不懂的。”
旺堆现在色令智昏,完全没想到怎么卓玛一下子这样柔情似水,整个人都跟变了似的,一下子风情万种,他整个人软的简直要瘫软到卓玛身上。
他将在罗桑活佛那的一切都老老实实讲了一遍。
卓玛眉心微微皱了一下:“这样看果然是有点奇怪。我也问过哥哥,他说活佛之前生了场大病,病好后就性情大变,相貌也很之前有很大的不同,因此寺院中的其他僧人都觉得这不是好事,大家都躲着活佛的人走,他们背地还议论说老佛爷怕是被邪灵附体了呢。”
卓玛说到这里,搂着旺堆的胳膊晃了晃:“这些话你要对苏小姐和罗先生讲哦,一定要讲。”说完又调皮地一笑,“就说是你自己听寺院的僧人们说的,可不能把我说出去哦。“
旺堆想,她笑起来真好,眼睛里像是有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