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跟踪
车子在黄土路上奔驰。因为灰尘大,车窗也不敢开。苏三透过窗子看到远处有几个绵延起伏的黄土堆,苏三指着窗外问:“那些小山是什么?”
“哦,那是先人的墓,大概是汉墓吧。”
果圣随口答道。
“嗯,秦汉时期的古墓多是覆斗式的墓葬,封土堆像是一座四方的难道小山,这墓葬的形式很是符合。”毓嵬点头称是。
罗隐开车,毓嵬坐在他旁边的副驾驶,苏三和果圣坐在后面。
对罗隐来说,让毓嵬和苏三保持距离是必要的,一个年轻僧人倒是不需要防备。
“果然秦川自古帝王乡,这样宏伟的坟墓应该是那些帝王将相的吧?”
苏三第一次亲眼看到这样的古迹,很是兴奋。
“是啊,这边墓葬很多,据说农民在地里随便挖挖就能挖到宝贝。法门寺不远的岐山那边更是如此,那里是过去周王朝的故地,周一代很多青铜器具遗留在那边,据说私下很多文物贩子云集此地,只是这些事情很诡秘,不见天日呢。”
果圣说完,苏三感慨道:“法师,你原来也不是整日关在寺院念经啊,这些你都知道。”
罗隐则想此人很明显要将我们从西安城引到宝鸡或者是岐山去,意欲何为呢?再一想到沈家在那边也是有产业的,难道沈大奶奶死亡和那边有关系?
这时他脑海中浮现起苏三打探到的情报,沈大奶奶是在去岐山一带的时候在家中出现离魂现象的。
忽然旁边坐着的毓嵬一把抓住方向盘,向左边打去。一辆车呼啸着从后面开过来,擦着他们的吉普车过去,苏三和果圣在后面重重地晃一下,都暗道一声好险。
“想什么呢你?”毓嵬有点不满,“咱们大家差点被你交代在这。”‘
罗隐则指着前方超过的车问:“你们之前没有注意它吗?”
“注意到谁?”苏三和毓嵬都是一愣,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那辆车,那辆车里的人。”罗隐稳定心神说道,“我们一路被人跟踪,那辆车也是他们的,刚才看情景来势不妙啊。”
“那是一辆福特,西安城里这车的主人应该很好查出吧?”毓嵬道。
“对,我记下了车牌号,一定能查出来。”‘
苏三也说。
果圣大惊:“几位果然是不同寻常,方才电光火石之间我连到底什么状况都未搞清,你们竟然能看到这么多事情,佩服佩服之至。”
罗隐的唇边浮起一抹笑意:“果圣法师是聪明人,也不必遮遮掩掩了,你想尽办法想把我们引诱到法门寺,或者准确的说是带到岐山一带去,所为何事?”
毓嵬坐在罗隐侧面,从他这个角度看,对方表情像是一只狐狸,格外狡猾,毓嵬忍不住打个冷颤:这是我认识的罗小四吗?怎么变得这么狡诈啦。
“罗先生什么意思?是你们这位毓先生要求去见我师父啊,怎么倒成了我要拐带你们呢?“果圣还在狡辩,罗隐不置可否。
苏三听到罗隐这么问,将前后的事情串起来一想,果然这个果圣最为诡异。
“沈家在岐山有很多土地,沈大奶奶又是去岐山寻夫的时候出现了离魂,果圣法师,这些事我不信你不知道。”
罗隐索性将事情摊开来。
果圣犹豫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我相信你们,这些跟踪的人和车,我猜是沈良的人。”
沈良?罗隐和毓嵬的老同学?苏三吃惊地望着果圣,后者则淡淡一笑:“苏小姐一定很震惊吧?为何沈良要监视你们。”
苏三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答道:“自然是沈大奶奶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
果圣连连点头:“不错,其实表姐给我的信里说的很清楚,我之前不敢相信你们一直没有说,我表姐在信中说怀疑沈良伙同外国人走私文物。”
所有人都是一愣。
毓嵬直接喊道:“不可能,他昨天说起文物遗失海外一事可是义愤填膺的。”
果圣冷笑:“他一直装的很好,否则也不会这些年都没人发现,我表姐是去岐山他在建设中的教区时才发现的,据表姐信中所言,他借着自己是本地教区的牧师,和岐山一带的盗墓贼等多有勾结,一起将周原的青铜器贩卖出去。我表姐在岐山发现问题不对,可是却被他控制了人身自由,从岐山一路秘密压运回来,囚禁在自己院子的二层楼上,因此沈家人看到的离魂现象便也可以解释了,其实那就是我表姐,沈家大奶奶,她被沈良囚禁在小楼,这件事情只有沈良等几个人知道,沈家众人都以为我表姐去了岐山,家里出现和她一样的人就被人认作是离魂。”
苏三想到沈良院子后面的那条小巷,从那里运送个人进来还真是很不容易被人发现。
“你终于说了实话。”罗隐冷笑,“你还有多少有实话没有说?出家人不打妄语,嗯?”
“一切只是为了自保,相信佛祖会谅解小僧的。”
果圣双手合十,口中喃喃自语。
“你的佛祖会谅解你,不代表我们就会谅解。”苏三一想到这个面目清秀的青年人竟然说假话,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果圣脸一红:“实在是沈家势力太过强大,小僧不敢和盘托出,还请几位莫怪。小僧看出来了,几位都是有本事的人,同时不会屈服于沈家的势力,一定能将文物走私背后的黑手斩断,给我表姐一个清白。”
那辆福特汽车在前方的一个岔道口停着,像是在等他们几个人过来。
罗隐抓紧方向盘,目视前方,同时低声对车内的人说:“坐好了,恐怕咱们这次遇到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了。”说时迟那时快,那车子如同黑色闪电一样,忽然从对面的岔道口冲了过来。
罗隐急忙别开方向盘,同时摇下车窗,抬手对着对面的福特车就是砰砰砰两枪!
那车子里的人想不到罗隐竟然敢开枪,一个愣神车速变慢,罗隐索性又是砰砰两枪打中了轮胎,听着车子刹气的声音,苏三暗笑:佛祖保佑,这都是为了造福您的子子孙孙啊。唉,沈家真是家大业大冤孽也大,竟然还有这等不孝子孙,好在我们反应的快。
第十三章 商会的车
那车子被打中了轮胎,吱嘎一声拖出老长一道车印。
罗隐打开车门,刚要下车,苏三忽然在后面喊道:“小心!他们有枪。”
说话间那边子弹已经射出,罗隐担心苏三他们受伤,发动车子停到路边角落,这么一耽搁,对方已经弃车而逃。
罗隐下车要追,毓嵬一把拉住道:“别追了这里地形复杂,他们三个人都有枪。”
那三个人已经窜下路基,跑进了下面的灌木丛里,若隐若现。
罗隐下了车,看了一下那辆车,愤愤地踢了一脚。
“福特,还真不错。”
毓嵬看着也来气,左顾右盼,看到路边有石头,捡起两块,对着互相一砸,石头被砸开,毓嵬挑了那块锋利一些的,拿着在车前盖上重重地一划,吱吱吱一道白印现出来。他划的开心,索性划上两个大字:“去死。”
期间果圣一直看着毓嵬的所作所为,闭着眼睛默默念着佛号。
苏三笑道:“法师,这叫以其人之道到还治其人之身,你不用可怜他们。”
“不,我是可怜那车子。”
果圣面色凝重,低声说道:“小僧没有出家前,是很喜欢福特车的,自己也有一辆,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可怜的车子。”
苏三憋着笑,挥手招呼大家上车。
这次袭击之后,一路很平安,很快就到了宝鸡。
法门寺位于宝鸡扶风县城北十公里处的法门镇,到宝鸡还要有九十多公里。到了宝鸡后,罗隐开车在县城慢慢地逛着,找到一家看着还算干净的馆子,便停车下来,大家先进去吃饭。
小二迎上来,问要吃点什么。
苏三看向果圣:“师父也算半个本地人,应该知道什么好吃吧。”
果圣有点不好意思,讷讷地道:“那个,小僧出家后伙食都在寺院斋堂,从没有来过这等饭馆,实在不知本地的小吃,还请恕罪。”
苏三笑道:“一心向佛,不重视口舌欲望,你还真是专心修行啊。”
“阿弥陀佛。”
苏三懒得听他左一个佛,又一个佛,坐下后看着墙上贴着菜单便挑新鲜的点了来:“臊子面、菜蟒、凉皮是什么?嗯,这搅团呢?好吃吗?”
“好吃好吃,都是本地乡野风味。”小二笑呵呵地。
四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懂这里的名堂便挥手叫小二按照苏三点的去准备。
很快这些小食就送了上来。
“啊,这就是菜蟒啊?”苏三看着小蒸笼里一长条的东西愣住了。
只见那分明是个很长的蒸饺一样的东西。
“对,就是这个。”
那小二笑嘻嘻地回答道。苏三以为会吃到什么珍奇野味呢,哪想到原来菜蟒其实就是菜卷子!
“客官您看,这面皮卷起了馅,长长的盘在笼屉了,可不就是像条大蟒蛇?菜蟒啊,没毛病。”
小二介绍道。苏三看看毓嵬,对方嘴角抽抽,而罗隐则已经低头吃饭了。
奇怪,平时他那么讲究吃穿用度,怎么这会到不在乎了?
看着罗隐都不吭声了,苏三也默默坐下吃饭。
这菜蟒其实是韭菜鸡蛋菜卷子,看着挺难看的,但切开后尝一下,味道还不错。
果圣则对此敬而远之,凉皮也没有吃,只吃了点干饼。
苏三奇道:“咦,这东西虽然看着不甚美观,味道还算差强人意,果圣师父你怎么不吃啊。”
“此乃荤物,我不能食。”
“这明明是素的啊。”
苏三不解地看着菜蟒,心想难道是因为这里有鸡蛋的缘故。于是她指着凉皮说:“这个可是真正的素的啊,”
毓嵬笑了:“这佛教中的荤腥,其实荤指的是刺激性气味的食物,比方说这韭菜,这凉皮中的香菜和蒜。腥指的才是肉啊鱼啊这些。”
“哦,原来是这样.“
苏三点点头,伸出大拇指:“山鬼,你懂得真多啊。”
毓嵬嘿嘿笑几声,苏三眼睛一转:“果圣师父,你害死麻雀和毛毛虫时,可没那执着戒律啊。”
果圣脸色一暗,辩解道:“麻雀的确是我害死的,可毛毛虫和我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人家毛毛虫活得好好的,你非把它们吸引到灵位上,别人看到自然会想法设法将它们弄死了,这正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呀?”
果圣被苏三问的无言,只低头大口地吃着干饼。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毓嵬感慨一声。
这时就听着旁边两个食客低声说道:“牧师说了,只有将那些东西交上去才能得到上帝的赦免,可是那些东西……唉,我也是左右为难。”
那些东西、牧师……这些字眼传到这边,苏三等人屏气凝神,仔细听着。
“卖给那些贩子,是能拿到点钱,可我们教区那边已经有兄弟知道了,若是传到牧师耳朵里,我们以后怕是不能在教区了。”另一个人说道。
“不在就不在,教区能给我们什么好处?”
“不能这么说,当初没有牧师和教堂资助,我们哪里能活下来,知恩图报啊。”
“可牧师要拿那些东西做什么呢?那些铜器又不能当吃喝。”
“也许是供奉给上帝吧,咱们供佛也得用器具。”
两个人嘀嘀咕咕议论一会,吃完饭结了账就走了。
苏三道:“他们似乎在谈论挖到的什么东西,他们所说的教区应该就是沈良负责的教区。”
罗隐已经吃完了,点点头说:“不错,这里到三原的教区都是沈良负责的,看来是沈良要求这些人交出什么东西,必然是古物。”
他喃喃道:“山鬼说的对,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这其中真有一个文物走私渠道,沈良的身份和职务就是最好的掩护。”
他们吃过饭,按照小二的指点,罗隐在一家杂货店花点钱打了电话。
苏三并不知道罗隐是打给谁的,只见他放下电话,脸色很严肃。
苏三问:“怎么了?那车到底是哪里的?”
毓嵬惊道:“咦,你能猜到是问那辆福特车?”
“我问过了,那车是美国商会的。”
几个人都清楚,能和美国商会扯上关系的也就只能是沈良了。
看来,果圣说的都是真的。
沈良和一个境外走私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十四章 法门古寺
前往扶风的路并不好走,公路很窄坑坑洼洼,吉普车一路颠簸,在深夜时分才开到法门寺。
今晚有很好的月色,只见这寺院山门很普通,砖墙上长满了野草,院子里一座倾斜的塔,因年久失修,上面也隐约可见荒草。
法门寺建立于东汉明帝十一年(68年),周魏以前原名也叫“阿育王寺”,隋改称“成实道场”,唐初改名“法门寺”,被誉为“皇家寺庙”。据史料记载说该寺早年曾经供奉释迦摩尼指骨舍利,成为我国古代四大佛教圣地之一。唐代尊奉法门寺佛指舍利为护国真身舍利,曾有八位皇帝每三十年开启一次法门寺地宫,迎舍利于皇宫供养。唐代之后中原战乱频仍,有很多别有用心的人打过舍利的主意,法门寺多次遭遇灾难,这舍利却始终没有找到。后来人都说,是因为战乱惹恼了佛陀,收走了神迹,这舍利就此不翼而飞了。
毓嵬正低声向苏三讲着法门寺的历史,果圣走上门去,拎着门环叩打几下。沉重的木门吱嘎一声开了,一个和尚探头道:“师弟。”
“良青师兄,打扰了。”
进了寺院,果圣大概谈了一下苏三等人想要探望朗月大师的事情。良青道:“师父已经料定你这几天会到,现在便随我前去吧。”
众人跟着良青向后院走。
毓嵬低声问罗隐:“怎么这朗月大师怎么知道我们会来呢?”
罗隐摇头:“不是我们,是指的果圣一人而已。”
“这法师还真是厉害啊,这都能算到。”
苏三在一边听到,忍不住横他一眼,可惜夜色下毓嵬并没有看到。
“笨啊你,朗月大师是西北著名的佛学大师,座下诸弟子都对他十分恭敬,朗月定然是知道果圣的一些私人情况,听到沈家闹鬼的事,就自然想到和自己的弟子怕是脱不开干系了。”
毓嵬闻言啊地叫了一声,两个和尚却没有回头。毓嵬吐吐舌头道:“修行成这样雷打不动,也真是无聊呢。”
罗隐拍他一下:“这里是什么地方,老实一点吧。”
是啊,这是一座千年古刹,虽然历经千年几度兴衰,但这青砖小路也许当年就曾经恭迎过唐朝皇帝的车架,岁月已经远去,此地的盛景不复存在,但每个人都该存有一份敬畏之心吧。
苏三这样想着,一行人从塔下走过,有晚风拂过,塔铃叮当作响,像是在赞成罗隐的话。
他们来到后院一间禅房外,良青道:“请稍后。”
自己开门进去,有悠悠的檀香味从门缝里传来。
过了一会,良青开门道:“请进吧。”
果圣进去就跪下叩拜师父。
只见榻上盘腿坐着白胡子的僧人,面目慈祥。待果圣拜完说道:“你犯戒了。”
“是,弟子犯了嗔戒。出家人本该六根清净,只是弟子想到表姐生前送来的信,字字泣血,实在不能忍。”
“想当年我父母全家遇难,我也曾多年被心魔折磨,你血气方刚,这个年纪我也不该多苛责与你。”
“谢师父原宥。”
朗月的目光投向毓嵬,微微一笑:“你就是那位故人?”
“是。”
毓嵬上前,拜了一下,低语几声。
苏三站在一边,听着这应该不是汉语,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
朗月也用类似的语言对答两句,然后笑道:“这许多年了,还真是乡音未改,小友,请坐。”
大家坐下,果圣则恭敬地侍立在一边。
“我等是打算要进藏的。”罗隐开门见山。
“既然是入藏,怎地牵扯入我这小徒私事中?”
朗月不解。
罗隐将大致情况讲了一遍,叹口气道:“开始只是以为是一件装神弄鬼的小事,现在发现此事也许牵扯到国宝流失,罗某身为警务人员,又是中华儿女,自然责无旁贷。”
朗月闻言频频点头:“不错,几位小友面色清朗,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这几十年战乱频仍,多少人不过是苟活乱世随波逐流,只求一日三餐平安而已,小友们却能以家国为念,老衲佩服。”
这时良青法师端着茶盘过来。
借着屋内的烛光,苏三才看清这良青的相貌。原来他相貌极为平凡,颧骨微高,满脸皱纹,看着应该有五六十岁年纪,说话有浓重的河南口音。
良青送完茶,也侍立在朗月身边。
“师父,我表姐应该是知道了沈家的秘密才会被害的。求师父帮帮小徒。”
果圣提到师姐,心情沉重。
朗月捻着菩提佛珠道:“我在西北多年,却从不和达官贵人交往,他们对我礼遇有加那是他们的事情,我却实在不能为这件事去四处求人。更何况……”他叹口气道,“自从沈良在这附近建立教区后,这寺院周围总有人窥伺,良青多次遇到,既然沈良和国宝走私有关系,怕是咱们这寺院也要遭劫了。那些人断不会这样放过古刹,只怕会有更大一场风雨。”
“啊?他们还打法门寺的主意?”苏三愣了一下。毓嵬恍然大悟:“莫非是觊觎舍利?这法门寺真有舍利吗?”
“按照史书记载,法门寺当年曾经供奉佛指舍利,但后来中原战乱,乱世中舍利到底流落何方谁都不知道。只是这法门寺名声在外,难免被人觊觎。”朗月叹口气,“世人只谓舍利是宝物,却不知这是圣物,战乱年代是不会面世的,除非海宴河清天下太平,舍利才会重新出现,佛光普照,利国利民。”
罗隐点点头道:“大师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呢?”
朗月看看果圣,见他这个弟子眼睛红肿,微微一笑:“这虽是俗事却非一人一家之事。这柳氏的死已经远非果圣俗家亲友事情,而是关系国宝安危,如果你们要去做什么就放手去做吧。”他平静地看看众人,又加上一句,“至于你们西行要做的事情,老衲自当尽全力相助,三位都是有福报的人,阿弥陀佛。”
大家跟着良青走出禅房,忽然就听着远处传来闷闷的声响。
毓嵬吓一跳,急忙问道:“是在放炮?周围有土匪?”
良青摇摇头,无奈地说道:“这是盗贼又在破坏周原上的墓葬了,可惜啊可惜,多少国宝重器就这样被盗走,也许还会被破坏,唉,宁做太平犬莫为乱世人,这地下的宝物又何曾不是如此呢?”
第十五章 同室而眠
这闷闷的声音在暗夜里听得人心寒。
罗隐抬头看着天空正中的一轮明月,不由感慨道:“在这样的月光下从事这等龌龊事情,我们竟然和这样的人同为中国人,真是汗颜。”
良青笑了:“施主,这种事情我是见太多了。这周原别的没什么,就是黄土厚,都说哪的黄土不埋人,偏偏这关中的黄土埋得都是帝王将相。先人都埋在地下,解脱了便一了百了,可这地上的人要吃饭要过活,实在没办法只能打地下人的主意,这也叫冤冤相报,一切都是命里的劫数啊。”
“这些帝王将相怕是做梦也想不到死后还不得安宁。”毓嵬也有些感叹。
这良青带着大家往后面走,边走边道:“按道理已经是这等时候,该留几位施主在寺内歇息才是,只是有女施主,实在是多有不便。”
说着双手合十。
果圣道:“都这么晚了,师兄,此刻叫他们去哪里寻找住宿地方呢。”
这扶风县城本来就没多大,法门寺所在的地方又是县城一隅,这深更半夜根本无处去寻找住处的。
良青则正色道:“寺内不能收留女眷,果圣,这道理你不知道吗?”
果圣为难地看着苏三:“可是,师兄……”
苏三心道,这个良青看着五六十岁年纪,果然是个老顽固啊,却听那良青继续说道:“女施主可以住在后院门口处,那里有一小屋。”
果圣问:“那不也是寺内吗?”
良青装没听到,继续带着大家往后院走去。
良青拿钥匙打开小屋的门,一股沉重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
毓嵬忍不住打个喷嚏。
良青道:“抱歉,这房间空置许久了。”
他从怀中摸出火柴,点了蜡烛。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这小屋不大,黑乎乎的,一张床铺,上面什么都没有。
这如何睡啊。
“等会我会叫弟子送被褥过来。”
良青将蜡烛黏在桌上,苏三心道这寺院够穷的,一个像样的烛台都没有。
良青又带着罗隐等人去前院僧房。
苏三一个人在小屋坐下,盯着桌上的烛火想着沈大奶奶的事情。
过了一会,门被推开,罗隐抱着被褥进来。
苏三脸上一阵发烧:“怎么是你。”
他只是抱着被子进来,自己无端的脸上发烧是什么意思。
苏三想到这里,急忙伸手去捂自己的脸,罗隐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将被褥放下,开始铺床。
苏三见他动作笨拙,猛然醒悟过来,急忙抢过褥子说:“我来。”
罗隐也不客气,便在一边站着看。
过了一会,苏三铺完床铺,看到罗隐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这里怎么还多出一床来?你送回去吧。”
“这是我特意多拿的,我陪你。”
苏三听到这句话,心里火烧火燎起来。
罗隐变戏法一样从口袋掏出报纸铺在地上,然后将多余的被子也铺上。然后拍了拍道:“我还是第一次打地铺,什么事情都要经历一下嘛。”
“你……”
苏三看着他,心里暖暖的。
他这样的公子哥,能在这阴冷潮湿环境中打地铺,这也是他最大的坚持了吧。
罗隐看着苏三站着不动,微微一笑:“早点睡吧,一路颠簸,累了吧?”
苏三坐在床边,烛火跳跃,映照着罗隐的脸,越发显得鼻梁挺直,嘴角微微抿着,那嘴唇更是清晰分明,眼睛亮亮的似乎要看到人心里。苏三一阵心虚,忍不住低下头去。
苏三和衣躺在床上,罗隐坐在地上,去吹桌上的蜡烛,苏三叫了一声:“点着吧。”
“我怕你睡不着。”
古寺的夜很安静,狭小的空间只有俩人呼吸可闻。
苏三急忙转身脸冲着里面,盯着墙上的斑点发呆。
罗隐没有吹掉蜡烛,也和衣躺下,像是自言自语一句:“睡吧。”
苏三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去。
可事与愿违,心慌的厉害,砰砰砰,她捂着胸口,担心自己剧烈的心跳会被罗隐听到。
地上罗隐的呼吸声绵长有力,苏三能想像到他呼出的热气,若是吹在自己耳边……
这样想着,脸上又开始烧了起来。
胡思乱想,加上也的确是一路颠簸累了,不知何时,苏三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隐约闻着有小馄饨的香味,顺着那香味一路寻过去,卖馄饨的姑娘笑盈盈地答应着:“两碗小馄饨啊。”
说着一抬头,笑意还在脸上,那张脸赫然是袁晨。
苏三猛地一愣:“咦,你怎么在这里?卖上馄饨了,是在执行什么任务吗?”
“苏姐姐,来碗馄饨吧,热乎乎的小馄饨,吃了就不冷了。”
苏三惊道:“我没有冷啊,这天一点也不冷。”
“是吗?总会冷的吧,比方说被困在什么古墓里,塔道下的,那冷意可会钻进心里去呢。”
苏三觉得她话里有话,便抓着袁晨的手问:“你说的明白点吗,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意思?”袁晨将她的手一推:“我还得去包馄饨呢,莫长官刚回来了。”这一推,苏三猛然向后倒去,她吓得啊地叫了一声,接着发现自己缩在一个温暖的怀抱,还在往那怀抱里紧紧地蜷缩。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这声音就在耳边,就在头顶,贴着她的发丝,麻麻痒痒的心疼。
苏三急忙握住罗隐的手臂:“袁晨,袁晨说小心什么墓道塔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睁开眼睛,蜡烛已经熄灭了,冷淡的月光从门口透过来,屋子里的一切都显得飘渺虚无,只有这个怀抱是真实的,这个人是温暖的。
“好了,别多想了,大概你是担心袁晨被莫明怪罪。”
苏三这才发现罗隐坐在床边,自己整个人都蜷缩在他怀里,紧紧贴合能感受到他上半身紧绷的肌肉,贴在背上暖洋洋的,又充满了安全感,这姿势实在太过暧昧,让人浮想联翩。
苏三醒悟过来,也察觉到背后的身体越来越热,挣扎着要起身,罗隐将她紧紧搂住,在她耳边低语:“别动,外面有情况。”
第十六章 强盗兄弟
砰的一声,苏三忍不住抖了一下,罗隐的眉头已经拧紧,他听出这是枪声。
“什么声音?”苏三问。
罗隐轻轻按了一下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说话。
声音是从前院僧房方向传来的,看来半夜袭击的人并不知道这后院门口的小屋还有人。
苏三盯着桌上的蜡烛,心里暗道好险,幸亏这蜡烛熄灭了,否则一定被人发现。
前院的人在睡梦中被忽然袭击。
毓嵬被麻绳捆得结实,不住咆哮着:“松开老子,你们这帮孙子!沈良,你他妈是个混蛋。”
灯光下,正对着他站着的正是沈家兄弟二人。
“果然是你害死的我表姐!”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果圣啐了一口。
沈良听他提到妻子,脸色一暗:“原来你是她的表弟,怪不得我家怪事频出。我也没有办法,明明我们才是夫妻,她看到了装作不知道便是,竟然还要告发出去,她都大义灭亲了我还讲什么夫妻深情。”
“败类,民族败类!”
果圣气恼地挣扎几下,沈德上前冲他胸口就是一拳,果圣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不住咳嗽着,扭着身子显然是难受至极。
“你们混蛋!”毓嵬气的瞪大眼睛。
良青一直一动不动,像是入定了一般。
沈良看看沈德,示意他去审问良青。
沈德过来一把拎起良青问:“说吧,你们那地宫在哪里?”
良青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目光空洞。
“妈的,老子问你地宫在哪?怎么去?”
沈德恶狠狠地说,手上加重了。良青僧袍的领子被揪在一起,很快就呼吸困难,他依然面无表情,彷佛被勒住的不是自己的脖子。
“罗隐呢?”沈良看看周围问道。
“你说呢?他带着女朋友游山玩水,哪里会和我们这些光棍汉厮混。”
沈良看看毓嵬,眉头微微皱着,有些不太相信他的话,对身后人一挥手道;“搜!”。
“哥,这老东西嘴巴还严实的很。”
沈德回头道。
“是吗?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巴。“
沈良知道罗隐有背景,大学时只当他是普通纨绔,这样的公子哥,如毓嵬所言,和女友去别地住宿也很正常,他的几个手下,又在寺院里搜寻了一圈,没有找到罗隐,将朗月大师抓了起来。
“说吧,地宫在哪里?”沈良掏枪对准了朗月大师的太阳穴,面目狰狞。
良青自己并不怕死,可是看到朗月大师被人威胁后,睁开眼睛脸上显出痛苦神色。
“无事的,良青,一切劫难都有因果。”
朗月风轻云淡。
良青脸部抽搐几下,又低下头去,他不敢看也不忍心看八十多岁的师父,担心自己心软说出地宫的真相。
所有人都以为法门寺内的宝贝随着唐朝灭亡而被盗走了,只有他们这些一代代守护寺院的人知道它们一直都在。
只是被关在幽暗的地下,还不到宝贝面世的时候。
“末法时代,妖魔鬼怪肆虐,圣物不能现世,良青你要记得,无论何时何地遇到什么情况都要保守这个秘密。”
师父的昔日的话还在耳边回荡,良青埋着头一动也不动。
朗月哈哈大笑:“我们师徒是修行之人,无欲无求心如死水,你们别白费心机了。沈良,你我都是有信仰之人,你何必这般步步紧逼。”
沈良冷笑:“我只信钱,什么菩萨上帝,哪边给我钱哪边利益多我就信谁。老秃驴,你们师徒一心求死?这小秃驴也会一心求死吗?信不信,我这就剁下他一只手,看你们还能坚持多久。”
说着看向果圣,目光阴冷。
毓嵬大骂道:“沈良,你混蛋。”
沈良冷冷地说:“别着急,下一个就是你。”
说话间他已经嘴角挂着冷笑走向了果圣。
果圣被五花大绑,看到沈良走近,用力一脚踢过去。
沈良轻轻地一闪,果圣因为惯性,向前面倒去。
沈良兄弟心知这寺院的秘密只能问朗月和良青这样的老僧人,果圣这种年轻人怕是一无所知,唯一的用处就是用来杀鸡骇猴了。
沈德拎起一把刀就划向果圣的脸。
果圣相貌很清秀,这一刀子下去皮肉翻开,鲜血淋漓很是骇人。
朗月摇头:“出家人四大皆空,家人都能抛弃,何况一个弟子,你不要伤及无辜了,若要宝物杀了我就是。”
“哈哈,你说四大皆空却要我杀了你,不要折磨你的弟子,还是不能空啊。”沈良得意地笑笑看向毓嵬,“别急,马上到你了。”
毓嵬看清了形势,知道沈良这是要孤注一掷,大家都活不成,他冷静地观察着周围,心想苏三和罗隐在后院门口,希望已经逃了出去。
沈良从今天罗隐他们跟着果圣往宝鸡来,就已经知道事情怕是不妙,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些人都杀掉。因此借了商会的车半路下手,失败后看到他们又进了法门寺,担心自己的秘密彻底暴露,决心趁着黑夜,血洗法门寺,寻到宝物再放一把火。
果圣满脸献血,忽然呸的一口吐向沈德,沈德没有躲过伸手一摸,一块热乎乎软软的东西粘在他脖子上,拿下来吓了他一眺,竟然是一段舌尖!
果圣在小说中看到过咬舌自尽的桥段,便狠下心来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吐出来后就晕倒在地。
良青猛然抬头:“你们做了什么?”
沈良踢了躺在地上的果圣一脚:“小白脸和尚也不抗吓啊,良青,你准备好了吗?”
良青也啐了他一口。
沈良忽然夺过沈德手里的刀子,恶狠狠地插向朗月的腿上。
朗月疼的哎哟一声,接着就咬紧嘴唇,强忍着痛楚。
“信吗?这只是个开始,我会把他的肉一片片地片下来。”
沈良说着,又按了按插在朗月腿上的刀子。
“沈良,你不是人!”毓嵬气的目呲尽裂。
“别动我师父,我带你们去……找地宫。”
良青忽然说道。
朗月疼的头垂在胸前,听到良青这么说,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从良青的眼中看到了坚强隐忍和决心,朗月明白了,嘴角绽开淡淡的微笑,眼前一黑,也晕倒过去。
沈良押着良青去找地宫入口,沈德一把拎起毓嵬,用力推了一把道:“跟着。”
一行人走到宝塔下,沈良指着那塔基道:“说吧,地宫入口在哪里?”
良青看看脚下,指了一下道:“就在这,这里就是入口。”
毓嵬大叫道:“良青法师不能说,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左右都是死,不能说啊。”
良青看着毓嵬,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不想师父受此痛楚,只能如此了。”
第十七章 以身护宝
沈良笑道:“你还是个识时务的,不错。想不到朗月这老秃驴还有这等懂事的弟子。”
毓嵬气的怪叫,沈良吩咐手下:“把他嘴堵上,大半夜的这么嚎小心引来人。”一个戴礼帽的手下跑到大殿去找了半天,拎着一块破抹布跑回来,一把塞进毓嵬嘴里。
这麻布也不知道原来是做什么的,一股子怪味,毓嵬被熏的不停干呕,可是嘴巴被堵住无能为力,气得他眼睛瞪的老大,恶狠狠地盯着沈良。
那手下帽子压得低低的,手揣在口袋,站在一边看着。
良青指着脚下的地说地宫入口就在这里。
沈良一挥手,叫人赶紧开挖。
良青在一边慢慢地说道:“这地宫里的宝贝,比紫禁城都要多。你们可知道佛指舍利吗?若是能得到此物,这辈子就能君临天下。”
沈德嘲笑道:“君临个屁,皇帝都没了,老家伙你做梦呢?”
良青像是没听到他的话,继续说道:“君临天下只是一种说法,不一定是要做皇帝,可能是得到天下数一数二的财宝,或者是在这乱世中成为一代枭雄,就是统一全国做了大总统也说不定。”
听到这话,沈德的眼神变了,他偷偷地瞟了乃兄一眼,低下头去,听着咔嚓咔嚓挖土的声音,看着翻动的铁锹,心里泛起了涟漪。
沈良道:“哼,不过是一截死人骨头,能有什么灵异,我还真不信这个了。”
毓嵬知道此人是根本不信什么天地鬼神上帝的,他加入教会只是为了求一条发财的路罢了。闻言还是愤愤地哼了一声,心道若真有上帝,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信奉基督的,先来道雷把你劈死才是正经。
良青打量着沈家兄弟的脸色,发现沈良是不屑一顾,而沈德却低下头去,脸色晦暗不明,看不清神色。良青继续说道:“不过这佛骨舍利也是有说道的,只能认一个主人。”
沈德抬头:“胡扯,骨头认什么主人。”
良青不屑地一笑:“舍利面世后便只能认一个主人,要想更换主人只能将舍利封存多年在说,否则为何唐代皇帝多次恭迎佛骨,就是因为想让舍利认主而已。”
“你这和尚满嘴跑马车,既然这佛骨舍利是圣物,又怎么会认主呢?谁能做它的主人,你这不是失心疯了?”
沈德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但是眼神火热。
良青叹口气:“不错,这舍利是圣物,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千百年来我佛教在历代王朝领导之下,这圣物也自然是为了主人服务了。只有一个主人,也不知能鹿死谁手。不过也无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们中出了个天下之主,大家也能跟着一起沾光。”
沈德听着良青的话,心里早已经是百转千回。自己这么多年一直隐藏在大哥的光彩下,他生的相貌比自己好,比自己聪明,能出洋留学,就连自己的妻子,对大哥也有一种别样的情愫在,这样一个大哥若是得到了圣物,自己岂非一辈子都要仰仗他活着?愈加卑微?
良青在这扶风生活多年,也耳闻沈家兄弟,知道沈大少爷被称赞为人中龙凤,二少爷则泯然众人,这样天上地下的境遇,沈二少爷内心必然是极为不满的,这一番天下之主的说法之下,沈德的心开始动摇了。
他看着挖土的手下们,握紧了腰间的枪。
沈良一心寻宝,并没有在意良青。
这时良青提出来朗月大师昏厥过去,他想去灶房拿点水过来。
沈良心道这个人还有用,这寺院这么大,宝物未必只有一处,挖到后再继续严刑拷打,也许还能再找到点什么,便随手招过一个手下,让他跟着良青去灶房。
刚才往毓嵬嘴里塞抹布的礼帽也想跟着去,沈德直接给他一脚:“赶紧挖土去。”
过了一会,就见那手下匆忙跑过来,嘴里喊着:“他疯了,那和尚疯了!”
沈良转过头去,见良青正慢慢地走过来。
沈德给那手下一巴掌:“这不好好的吗?你嚷嚷什么!”
只见良青越来越近,一股浓重的菜油味道传了过来,再看他脚步迟缓,走路的姿势古怪,沈良忽然明白过来,喊道:“你要做什么?”原来良青找借口来到灶房,抱起一罐子菜油就都浇在自己身上,他看着沈良,微微一笑:“我要你们死!”
说着掏出火柴,迅速划了一支扔到自己身上。
沈良大惊:“你真是疯了!你想烧死自己吗?”
火很快就烧起来,良青向前一扑,紧紧地抱住了沈良。
沈良大叫:“快点快点把他拉开!”
良青身上已经着了火,还不是很大,沈德犹豫一下,站住不动。
沈良用力挣扎,但那良青本来就是农家子弟出身,从小干农活当了和尚后也每天在寺院周围种地,力气很大,沈良这样的少爷远不是他的对手,沈良被他紧紧抱着挣扎不得。而沈德却依然命令手下继续挖,不要停!
沈良看到弟弟的表情,瞬间明白过来。
他大喊道:“取水来!去取水!”
沈德却想这寺院没有井还要去外面打水,一个来回耽误多少事情,天马上就要亮了,等天亮被人发现就糟糕了,还不如马上将宝物挖出,大哥嘛,就看他自己的命吧。
火越来越大,良青始终紧紧搂住沈良,一动也不动。
沈良彻底绝望了,爆发出一阵阵惨绝人寰的叫声。
这叫声穿透暗夜,一直传到寺外。
沈德内心不安,低下头去,忽然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只见那个礼帽手下将他打倒后弯腰拿了他的枪,接着枪口指向挖土的那几个人说:“把手都举起来。”
说着侧身一把拽下毓嵬嘴里的抹布,毓嵬大口呼着气:“你给我塞的是什么玩意?”
“先把人都处理了。“
担心这些小喽啰趁乱攻击,罗隐和毓嵬一个连一个将他们打倒,这才飞奔去灶房找水救人。
等他们努力用浇水,用湿衣服拍打将良青身上的火熄灭,良青已经浑身都是黑的,沈良更是焦糊的,疼得满地打滚。
“法师,法师,你怎样。”
这时外面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出什么事了?有火光!”
是附近被惨叫声惊醒的村民来了。
良青这才松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第十八章 莫问前程
原来那个戴礼帽的手下去大殿搜查的时候就被罗隐打倒。随即罗隐迅速换上他的衣服,压低着礼帽从大殿匆匆前来。
但彼时毓嵬等人都被捆绑上,沈良兄弟手上有枪,还有四个手下,罗隐不敢轻举妄动一直在等待时机。直到良青点燃了身上的菜油,沈家兄弟一片混乱,罗隐才当即下手打倒了沈德,拿下了剩下几个喽啰。
几个大胆的村民冲了进来,刚进院子就闻到焦糊气味,走过来看到这一幕都吓呆了。
不住搓着手问:“咋会这样,咋会这样。”
良青身上的僧袍烧的丝丝缕缕,黏在身上,此刻朗月已经被苏三扶起来,他盘腿打坐在良青身边口中念念有词。良青的头枕在朗月膝盖上,在佛号的呼唤中悠悠醒转,看看满脸皱纹的朗月,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师父,弟子杀生了。”
“你是为了护宝,这等贼人死不足惜。”朗月伸手按在他的光头戒疤上,“良青,你没有辜负佛菩萨面前发下的愿心,是我的好弟子。”
良青眼中透出惊喜:“师父我…………”
我到底如何他没有说出来,喉咙里咕噜咕噜想着,缓缓闭上眼睛,面色安详。
果圣晃晃悠悠走过来,因为舌尖掉了一截,说话含糊不清:“师父,师兄这是……怎么了?”
“你师兄圆寂了,果圣,坐下,一起为他超度吧。”朗月平静地指着对面。
果圣盘腿坐下,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鲜血,一脸虔诚地随朗月念诵起来。
罗隐和毓嵬忙着指挥村民清理现场,这些人按照良青指的方向,已经挖了近一米高的一个大坑了,四个喽啰被赶来的村民捆绑起来,一个村民认出这正是附近盗宝挖坟掘墓的一帮人,气得不打一处来,对着他们就是噼里啪啦一阵打。
“羞先人咧,整天干挖坟掘墓的勾当,现在佛菩萨的宝贝也想抢,遭天谴了吧。”
那几个人被打的鬼哭狼嚎,满地打滚喊着就命。
法门寺的几个僧人,平时严守清规戒律,在周围种地为生,遇到荒年,还能无偿将自己种的粮食施舍出来,因此在周围很有些威信,如今村民见这些人竟然连古寺僧人都不放过,个个义愤填膺。
苏三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朗月师徒二人为良青念经。
她本不懂这些经文,但是看到朗月和果圣的脸上都是一片凝重神色,嘴里念念有词,心里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悲悯之情。这就是慈悲吧?
相貌平凡,出身农家子弟的良青,一辈子做的事情也就是每天种地,供奉师父,念念经,就连他的僧袍也是脏兮兮破旧不堪的,可就是这样的人,在国宝遇到威胁的一刻,不惜殒身以护。这个国家,几千年来就是拥有这样数不清的普通百姓才能在内忧外患风雨飘摇中挺住的啊。
苏三眼睛一热,转身擦去已经流到腮边的泪水。
这时天已经大亮了,阳光透过寺内皂角树茂密的枝叶投射到地面上,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良青的镀上一层金边。有村民过来对着良青的尸体磕了两个头,起身道:“朗月师父,还是先将良青师父收殓了入土为安吧。”
朗月盘腿打坐纹丝不动。
那人又问了一遍,朗月依然端坐在地动也不动。
那村民说声罪过,伸手去探朗月的鼻息,猛地一缩手叫道:“天啊,朗月师父,这是……去了……”
几个村民急忙围了过来。
朝阳照在地上这三个和尚身上。
一身焦黑的良青。
一脸皱纹,白眉垂眼的朗月。
满脸鲜血的果圣。
天亮了,一切都结束了。
人性的贪婪和人性中最闪光的那部分,在这场纷争中显示的淋漓尽致。
苏三走上前,蹲在朗月对面,默默注视着这位老人。
他青年时期全家罹难,只他一人逃出,从此遁入空门,一心修行。
看着弟子为了护宝不惜殒身,他应该也是极为欣慰的吧?
风烛残年的老人,身体本就已经油灯枯稿,折腾这么一夜,又眼见弟子惨死,他也支撑不住,随之去了。
果圣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向院子一角的钟楼,哐哐哐敲起钟来。
钟声惊动了早起的飞鸟,扑棱棱一大群鸟儿在法门寺上空盘旋着飞,围绕着倾斜的塔尖,一圈又一圈的。
苏三忽然想起那个奇怪的梦。
在梦里,卖馄饨的姑娘变成了袁晨,她说不要下墓道,也不要下地宫,因为人会死在里面。
苏三心想,这大概就是示警吧?如果今天真挖到了通向地宫的通道,怕是沈良兄弟也得葬身在那地道里,这一切是早都注定了的。
苍凉的钟声在整个扶风县城上空荡漾着。
罗隐看看敲钟的果圣,又看看地上躺着坐着的两具尸体,摇摇头,脸上显出无奈的神色。
这寺院发生了杀人案件,已经惊动了当地警察局。
中午时分,就有宝鸡警察局的人赶过来勘察现场。
现场情形简单明了,很明显是沈氏兄弟半夜闯入古寺图谋不轨,僧人良青为了护寺与贼人之一沈良同归于尽。
罗隐将大致情况讲过,那警察皱着眉头说:“证人呢?你们可有证人?我看是你们贪图沈家的财宝,绑架不成倒打一耙吧?”
原来早有人给沈家通风报信,沈家是断断不承认自己家人偷盗走私文物逼死人命的,要将这污水泼到寺院上去。
罗隐拿出自己的证件交给那警察,警察看完:“谁知道你这证件真的假的,现在这江洋大盗什么不敢做啊,冒充警察也不不少见。”警察说着眼睛一转,颐指气使道:“就算你是上海滩的警察又怎样?还能管到我们这里?在宝鸡,在扶风,可是我说的算。”
说着大手一挥,命令手下将人带走。
苏三眼睁睁地看着警察将沈德等人带走,拉过罗隐问:“就这样把人交给他们?”
罗隐点点头:“还能如何?这毕竟是宝鸡地界,还要给当地警察办理,只是照这样子应该是沈家已经用了钱,这件事怕是要不了了之了。”
毓嵬一想到良青,心头火起,怒道:“这已经出了人命还能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结案不成?”果圣此刻已经洗干净了脸上的鲜血,但伤口还在,从眼角一直划到下巴处,格外狰狞。
他为了不说出真话,咬断了舌尖,说话还是有些含糊不清。
他对着罗隐苏三等人深深地施礼说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师兄和师父是无怨无悔的。末法时代圣物本不该面世,师兄师父为护宝圆寂,果圣自当继承他们的遗志,终生守候在此。”
此时的苏三和罗隐并不知道,果圣坚守这个承诺一辈子,直到多年后和良青一样为了护宝而死。
而这批宝物,也终于在和平年代展现在世人面前。佛光普照,众生欢喜。
第十九章 世外桃源 (一)
离开宝鸡的时候,果圣前来送行。
他昔日清秀的脸上留下一道很深的疤痕,从眼角贯穿鼻梁一直到嘴角,像是个丑陋的大蜈蚣趴在脸上。他看到苏三悲悯的目光,伸手抚了一下自己的伤痕,淡淡地笑道:“哎,破相了啊。这样也好,从此就真的脱去七情六欲一心研读佛法了。”
他说到这里颇为感慨:“若不是我这个出家人六根不净又怎么会招惹这么大的麻烦,这次真是拖累了师父师兄也拖累了你们,抱歉。”
苏三正色道:“如果一个人为了追求所谓的最高境界,抛开一切个人情感,家国情怀,那么这样的人活着和死去还有什么分别。”
果圣愣了一下,个人情感和家国情怀,这些是真的不能彻底抛弃的吗?
他从僧袍中掏出一串佛珠交给罗隐道:“这是我师父的遗物,你们要去藏地应该能用得上,很多藏地大德和我师父交情甚笃,认得这珠子,还望好生保存,若有一日用不到了,归还小僧即可。”
“多谢。”罗隐双手接过佛珠,发动车子。
这辆吉普车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他们要这样开着一路向西。
苏三靠在后座,随着车子颠簸,眼皮沉的睁不开眼。
耳边是毓嵬的声音:“你若困了就睡上一会,昨天也真是够折腾人的。”
苏三沉沉睡去,睡梦中好像是车子停下,有人坐过来,将她整个人都搂在怀里。
苏三挣扎一下,那人低声道:“是我。”
是罗隐的声音,嗯,怀抱中满满的也是他的气味:一点清冽加一点点烟草味,苏三心满意足在他怀里找个舒服的位置,满意地睡去。
毓嵬从倒车镜看到,忍不住笑道:“她倒是会享受,只是这样你要痛苦了,这么个姿势几小时,会麻木的。”
罗隐没回答,伸手轻轻拂去她脸上凌乱的发丝,将它们都别在她耳朵后面,看着她的睡颜心想这一路很辛苦,可又能远离那么多是是非非,若是这样西行,永无尽头该多好啊。
傍晚时分,他们沿着盘山路来到一个的小村子。
这村子坐落在太白山中,此时已经是入秋,满山黄叶红叶,村口一棵老大的柿子树,上面结满了红彤彤的小柿子,远看像一盏盏红灯笼。
有一头灰驴蒙着眼罩口罩,在大树下一圈圈拉着磨。一个五十多岁的农村妇女,头上包着帕子,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大襟衣服,手里拎着小扫帚在扫着磨盘上的粮食,见一辆车开过来,那女人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好奇地盯着这车看。
这可是个新鲜玩意,大山里哪见过这个。
那女人袖着手站着,看到车上下来俩小伙子。
哎呦,长得可真俊啊,看看人家小伙怎么长的,眉毛那么好看,眼睛大大的鼻梁高高的,穿的衣裳也精神的。
那女人笑眯眯地看着罗隐和毓嵬走近,忽然她的眼睛瞪得老大,瞳孔张开,像是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罗隐走近了看到她惊诧的表情,顺着她目光回头看过去,原来是苏三也下了车,站在门口揉揉眼睛一片茫然的样子。
罗隐松口气转过身来,毓嵬已经说话了:“这位……阿姨?大娘……我们能在村里借宿啊吗?给钱的。”
那女人这才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忙不迭地点头:“成啊成啊,我们村祠堂旁有看祠堂的小屋子,可以住人的。你们这是……从哪来啊?”“省城。”
罗隐简短回答。
“省城啊,那么远,还带着大姑娘,这姑娘是你们的……”“是我妹子。”
毓嵬看了罗隐一眼,“对,是我们的妹妹,我们是兄妹三个。”
罗隐点点头。
出门在外一切都要谨慎从事,但若是打算在这个村子寄宿,什么都不回答也是不行的。
那妇人将扫帚放在一边,接着拉住了一圈圈走的驴,将它栓到村口的柿子树下,笑盈盈地说:“正好我也得回家做饭了,跟我进去吧。”
苏三听说有些乡下人家为了节省粮食,一天吃两顿饭的。想不到这个小村子竟然还能吃到晚饭。这一路上只是吃点饼干喝点水,干巴巴的,真是怀念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和舒服的热水啊。
三个人跟在女人身后往村子里走去。
这小村子里已经有人家升起了炊烟,烧木头味道传来,还有煮土豆的香味。
苏三眼前彷佛出现一个煮好的土豆,扒开薄薄的一层皮,热气扑面而来,吃上一个热乎乎的土豆,喝一碗热粥厄也是好的啊。
她这样想着,步子也跟着有力起来。
“呦,这姑娘腿脚好的很,就是……瘦了点。”
一个尖利的声音传来:“福婶,你是从哪把人捡到的,看看,这长得多俊啊,这么俊的人我可是第一次看到呢。”
苏三回头看去,见到一个矮胖的女人跟在自己身后,眼睛滴溜溜地在自己腰肢部位转,目光粘嗒嗒的,苏三很不自在。
“村口遇到的啊,人家可是省城来的客人。”
被叫做福婶的女人轻轻拉着苏三的手低声说:“别搭理她,那个浪货,就喜欢说点怪话你就当没听到。”
苏三点点头,那女人又在后面尖叫道:“哎呀呀,省城来的小姐啊,可要小心啊,别被福婶拐了去。这腰好屁股也好,是要能生儿子的!哈哈哈。”
苏三彻底被说恼了,头也不回大步往前走。
毓嵬则不自主地目光在苏三背影上打个转,罗隐拍了他后脑勺一样:“想什么呢你。”
毓嵬吐吐舌头,吓得一缩脖子。
福婶带着他们一直走到村子边缘,指着一排平房说:“到了,这就是我家。”
两个半大小子正靠着门坐着,见福婶过来都笑嘻嘻地迎上来:“妈,我饿。”
苏三看了下,这俩半大小子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长得到还挺好看,就是脏兮兮的,鼻子下拖着老长的青绿鼻涕。
福婶掏出帕子,细心地一点点给他们擦着说道:“好,妈这就做饭,今天咱们吃好的,贴饼子。”
俩小子闻言乐的一跳老高,这时一个孩子看到苏三,指着她喊道:“妈,妈,姐姐!好看的姐姐!”
第二十章 世外桃源 (二)
两孩子也有十五六岁了,嘴里喊着好看的姐姐,那欢欣雀跃的劲却又像俩几岁的小孩子。
这一幕有说不出的诡异,苏三定定地看着,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福婶笑了,摸着一个孩子的头发说道:“她们俩是双胞胎,一个叫大宝一个叫二宝。啥都好,就是这里有点没长全乎。唉,也是造孽,我现在不图别的,只求他俩平安长大。”
原来是两个智力不全的孩子,苏三松了口气,看这俩孩子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惜。
福婶去烧火做饭,苏三什么忙都帮不上,坐在一边和俩小子随便聊天。
“姐姐,省城好看吗?”
“好看。”
“我妈妈说省城里到处都是好看的姐姐。”
“呵呵,人多一些吗。”
苏三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省城里的姐姐都像姐姐这么好看吗?”一个不知什么宝忽然伸手去摸苏三的脸。
苏三急忙往后一退,正好罗隐过来,一把抓住那个孩子的手:“小朋友,姐姐的脸可不能乱摸的。”
那半大小子眨巴着眼睛:“为什么?我妈说可以。”
“这样在省城会被警察抓走的。”毓嵬在一边解释。
警察是什么?能吃吗?好吃吗?像贴饼子一样香甜吗?
大宝二宝听不懂这几个省城来的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唯一明白的是这个好看的姐姐不能摸!不能摸啊,两个半大小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起擤出鼻涕就要往罗隐身上抹。
罗隐早看出这俩小子不地道,急忙往旁边一躲,俩小子扑个空,一个大叫道:“妈,他欺负人。”
她妈刚烧上一大锅水,正往锅沿上贴玉米面饼子,顾不得这边,便喊道:“你们俩老实点,惹急了客人,等会给你们吃竹笋炒肉。”
俩孩子瞬间低头耷拉脑。
毓嵬还故意坏坏地问:“竹笋炒肉是什么?好吃吗?”
一个小子斜眼睛看着毓嵬,啐了他一口:“呸!”
毓嵬冲他做个鬼脸,那孩子吓得往后一退,嘴里还叫着;“妈,他欺负人。”
他妈根本顾不得,这边贴着饼子,那边切着咸菜,装没听到。
过了一会,玉米面的香甜气味传了过来。
这玉米面就这样好,闻着喷喷香的,勾起人的食欲,其实吃起来味道一般,有的人还会觉得喇嗓子。
苏三他们三个人过去没有吃过玉米面饼子,闻着这么香甜,胃里都咕噜噜叫起来。
一个小子,也不知道是大宝还是二宝又喊:“妈,省城的人肚子也会叫!”
福婶端着一盘子饼子走过来,将饼子放到黑漆漆的桌子上,接着冲着两个宝,一人一巴掌:“饼子还堵不住你们的嘴,不说话没人把你们当哑巴卖了。”
“哦,吃饼子咯!”两个宝像是没听到似的,看着盘子里的饼子两眼放光,抓了过去,烫的吱哇叫,最终还是咬在嘴里,丝丝拉拉地吃着。
福婶抱歉地笑笑;“乡下野孩子,就这样。”罗隐掏出钱递给她说:“这是我们的饭钱。”
“哪里需要这么多啊。”福婶不好意思地推让一下收下了。
三个人坐到桌子边,两个宝抓着饼子大口地吃着,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罗隐学着他们的样子,拿起饼子咬了一口,皱着眉头,费力地往下咽。
这东西真是闻着香甜吃着受罪啊。
他盯着两个宝,心道他们是怎么能大口大口咽下去这么粗糙的食物呢?
福婶见他面有难色,急忙端上来三大碗粥说道:“喝点这个,能好咽点。”
两个宝喊道:“我也要我也要。”福婶一巴掌将两个宝的手打到一边道:“这是给贵客喝的,你们俩一边吃去。”
“这两年算不错了,还能吃的上这全玉米面的饼子,前些年年成不好,只能吃野菜团子,那才叫难以下咽呢。”福婶感慨地说着,一回头看到一个宝在喝苏三面前的粥,急忙拦住道:“你这孩子,这说是贵客才能喝的。”
一个宝被她将粥碗夺走,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苏三急忙说:“给他喝,给他喝吧,我不饿。”
“孩子不能惯着,这俩孩子除了吃就是玩,唉一点忙都帮不上,就会添乱。”
福婶将粥碗放在一边,就是不给儿子喝。
罗隐看了苏三一眼,没有说话,只默默咬了口饼子,用力嚼着,努力往下咽。
“妈,我要吃咸菜疙瘩!”
一个宝忽然喊道。
“这不是咸菜吗?”
福婶指着桌上唯一的菜。
“不要这个,要那个圆圆的!那个好吃!”
“不是圆圆的,是长的,长的,叫芥菜!芥菜疙瘩!”
另一个宝不甘示弱,表示不给芥菜疙瘩吃就满地打滚。
福婶只能起身去外间的大咸菜缸里捞芥菜疙瘩。
罗隐冲一个宝招招手,将粥碗推到他面前。
那孩子捧起碗,咕咚咕咚大口喝下去。
接着又是毓嵬的那一碗。
另一个宝急忙喝光了刚才自己剩下的那半碗。
罗隐小声说:“不能告诉别人,会打。”
俩孩子连连点头。
过了一会儿,福婶捞了咸菜疙瘩回来,俩孩子却嚷着不吃了不吃了,吃饱了。
气的福婶将咸菜碗放在一边,叹口气说:“这两个宝啊,真是折磨死人。要不是为他们,我早就随我那死鬼男人去了,我要是没了,他们俩可怎么办呢?”
“福婶我们吃饱了,你不是说带我们去祠堂外的小屋去吗?要不要先去和村长打个招呼?要花点钱做住宿费吧?”
罗隐问话是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他发现两个孩子刚才还在院子里叫嚷着,这会却没有什么声音了。他心里暗道不好,冲苏三和毓嵬偷偷使个眼色,两人心领神会,苏三揉着太阳穴说:“唉,头好疼,困的不行,想睡觉。”
毓嵬也晃了晃说:“我也有点晕,咦,这是几个?两个还是四个?我没喝酒啊。”
说着摇摇晃晃噗通坐在凳子上,靠着墙。
罗隐指着福婶:“你到底是……做了……”
福婶微笑一下:“这么俊的小哥,就是生气也是极好看的,两个都长的那么叫人喜欢,我都舍不得,怎么办呢?”
说着又喊道:“两个宝,你们不是想摸摸好看姐姐吗?现在她睡着了,随便摸!”
可是外间悄无声息,两个宝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第三章 世外桃源(三)
福婶又喊了几声,俩孩子还是没动静。
福婶觉得奇怪,将腰间围裙接下来,擦擦手出屋去看。
只见俩孩子躺在地上,睡得正香。
福婶俯下身子去拉他们:“怎么在地上睡着了,入秋了天凉,小心肚子疼。”
晃了几下,这俩孩子却还是不醒。
“你那加料的粥都叫他们喝了。”
罗隐靠着门框说道。
福婶吓得一哆嗦:“你们……”
苏三从罗隐身后探出头来:“粥里的药味,你自己闻不到吗?”
“从没人能闻到啊。”福婶喃喃自语。
苏三笑道:“从没人能闻到,你这是害了多少人了?”福婶站起身,镇定了一下心神,恶狠狠地说道:“反正你们进来就别想出去,这村子里我家还算是好的,把女的留下,男的可以走。换了别人,这男的也要留下做苦力!一辈子都别想出去。”
毓嵬在一边笑道:“大婶,你说话好吓人啊,人家怕怕啊。”
罗隐掏出一把枪,在手里掂了掂道:“可认识这个?若是用它对准你那俩宝的脑门,砰……会是什么效果。”
福婶脸色一暗:“你敢杀人?”
“杀人怎么了?你可知道我有多少子弹,将你们整个村子都杀光,一把火烧了谁知道我干的?敢开车出来走夜路,就不怕遇到鬼。说吧,先杀哪个宝?大宝还是二宝?”
两个宝那可是福婶的心尖尖,她嗷地一声,站在两个孩子身前:“有什么冲我来。”
“那也好,直接崩了你,你们村子的人会养你那两个宝吧?”
罗隐心想,她既然说进来就别想走出村子,恐怕这村子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若是死了,那俩孩子还指不定被人怎么对待呢,因此说出这番话。
果然,福婶一听将孩子交给村子里的人,立马就崩溃了,哭道:“求求你们不要这么做。”
“那就说实话,给我们下药是为了什么?谋财害命?”
说话时罗隐又摆弄了一下手里的枪。
福婶急忙喊道:“不,我没有杀过人。”
“没有杀过人,那就是这样对待人不是一次两次咯?”
“我只是想要个好女子。”
福婶垂下头去,目光从两个宝身上拂过,充满了母爱。
苏三心里咯噔一下,她想到那两个宝嚷着要摸摸省城姐姐脸的事情,颤着声音问:“难道你想要给他们……”
“对,人家的儿子都能成亲生儿育女,我的儿子为什么不行?村里女人太少,不会有人将女儿嫁给我儿子,那我就只能自己找!只要留下一个就够!”
福婶说到这里眼睛放光,看向苏三的目光令人害怕。
苏三向罗隐身后躲去,毓嵬愤怒极了:“给你的傻儿子找媳妇?亏你想的出来!”
福婶分辩道:“他们都是很乖很乖的,只是不知道饥饱没有别人孩子聪明罢了,只要嫁给我儿子我一定会好好对待,我活着一天就不能叫他们受委屈。”
“你儿子才多大,十多岁的半大小子,你至于吗?”
罗隐也不明白这福婶怎么会着急成这样。
福婶苦笑一下:“他们?半大小子?不,他们已经三十二岁了,现在这样是因为他们一辈子都是这样,没有饥饱,不知道世事,一辈子只知道吃喝拉撒,当然也会喜欢漂亮的姑娘。他们的身体和别人一样,是能有孩子的。”
“你带他们去看过医生?确诊了吗?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一辈子都这样?”
苏三质问道。
福婶蹲下身子,摸着两个儿子的头发,慈祥无比。
她听到苏三这么问,忽然哈哈哈笑了几声。她虽然是在笑,那脸色却无比的凄凉,她像是自言自语:“我怎么知道,我怎么知道?哈哈哈问我怎么知道。”
她抬起头来,已经是满脸泪水:“那是因为,我也是这样过来的。”
这一声,像是从心底发出的喟叹。
苏三心里一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你也是这样过来的?莫非……孩子的父亲也是?”
“对,他也是这样,我认识他时候像个十多岁的长不大的孩子,永远笑呵呵的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其实当时他已经四十多岁了,最后到死还是一副小孩的样子,来这里那年我只有十三岁。”
“你既然知道他是这样的情况,为什么还会嫁给他?”
苏三吃惊极了。如果福婶说的是真的,那么她的丈夫就是一个弱智,这样的弱智在结婚生子,一代代繁衍下去将都是弱智啊。
“嫁给他?哈哈哈,我只有十三岁,怎么会想去嫁给一个四十多的男人,我是……我是被我那婆婆从山外拐来的!准确的说是一个白面馍馍就把我骗走了。”
说到这里,福婶搂住一个宝,嚎啕大哭起来。
她是当年被拐来的,被迫和一个四十多岁的弱智生子,然后为了孩子还想害别人?这是多么可怕又愚昧的想法!
毓嵬气的大叫一声:“别嚎了!你既然也是被拐来的,尝过这么多苦,竟然还想着继续害人!你做了多少件这样的事?那些女子呢?都在哪里?莫非是被你给害了不成?”
说着他大步上前,一把将福婶拎起来。
苏三急忙跟上一句:“别伤她,先问明白再报警吧。”
“警察?”福婶冷笑,“警察怎么会管我们这里的事,在这里只有乡约村规,我们村子的事情开祠堂大家一起解决。你们不是问我做过几次这样的事情吗?我就告诉你们,我拐过三个姑娘过来,结果呢,都被他们开祠堂用家法压我,逼迫我将这些姑娘交给他们!凭什么?我费尽心思给我儿子拐来的媳妇,凭什么白白给他们?对,你们来时候看到的那个疯婆子就是我最早拐来的!看看,跟了他们现在成什么德性了?若是做我家儿媳妇,我一定会把她养的白白胖胖,要是再给我生几个孙子,哼,就是把她当菩萨供起来都行,哪像现在受苦,那些老光棍,只要花几个铜板就能上她,呸,贱人,活该!”
苏三浑身发冷,她想起进村时那个女人的话:“省城来的小姐啊,可要小心啊,别被福婶拐了去。这腰好屁股也好,是要能生儿子的!”
当时自己还以为是这个乡下女人粗俗无比,哪晓得她说的句句是真话,这个福婶,是真的要将女子拐走,给她的傻儿子们生孩子的!
福婶还在哭着:“我只是想要一个儿媳妇,只要一个就够了,反正他们俩是双胞胎,生的孩子也会长的像,我一点都不贪心啊,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要和我作对?都要欺负我,看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吗?老天啊,你开开眼啊!”
第四章 世外桃源(四)
“你的意思是说,你过去拐来的女子都被村民抢走了?”
罗隐眉头紧皱,他这才发现问题大了!
很有可能这个村子的人都在拐卖妇女,否则他们不可能肆无忌惮的抢人。
“是,他们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开了祠堂,硬说我带回来的女子八字和我们家俩宝犯冲,只能嫁给别人才能挽救村子。我能如何?我男人,我公公世代都是这样的,不管男女都是如此。女儿生下来这般,总能嫁掉,过好过坏随她去了。儿子就不同了,总要传宗接代。”
苏三冷笑:“你们家这世代弱智的样子,这个宗这个代就那么重要?”
福婶面目狰狞,两眼放光,一说到传宗接代整个人都如同魔怔了一般。表情夸张又兴奋。
“小丫头,你知道什么,传宗接代啊,我们李家要一代代往下传啊,没有女人不能生儿子,怎么传?那可就是绝户头了!我绝对不能允许我们李家在我这一代断掉,我有儿子的,我有两个儿子,只要一个稍微努点力就能有孙子!哈哈,我有儿子的,有儿子,我有两个儿子呢!”
她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喊出来,双手挥舞着很是吓人。
“你这女人真是疯了!”
罗隐恨不能冲上前给她一个耳光打醒!
她自己十三岁就被拐到这深山里的小村子,给一个四十多岁的傻子做了老婆,生下一对双胞胎傻子,等到老傻子死了,她竟然想方设法拐骗别人给自己的傻儿子做老婆,还希望再继续生下小傻子,一代代生下去,没有女人愿意嫁给小傻子就去骗去拐去下药!
“如果今天把我们迷倒了,你会怎么对待我俩?”毓嵬心想,她既然是想要将苏三留下,对男的会如何呢?
就见福婶苦笑一下:“反正是不会放你们走的,也许会关起来……配种。”
配种?当人是牲口吗?
毓嵬气的喊叫起来:“屁话,你们这的人都是疯子!”
福婶摇摇头:“是,这里的女人都在发疯!生下来的孩子一代代的出问题,我们家是这样的,有的人家小孩生下来就天聋地哑,还有的人家孩子竟然是没**的,大家都说是村子里的风水出了问题,需要更多的外地男人女人。只要进了这村子的年轻人不管男女都会被瓜分。”
福婶说到这里,目光在罗隐和毓嵬身上转来转去。
这目光像蛇一样,似乎想要随时发起攻击。罗隐看的腻歪,便向周围看看,找来麻绳将福婶按在地上绑个结结实实,剩下俩傻孩子还在熟睡,罗隐也懒得理他们,牵着福婶道:“走,送我们出村子!”福婶忽然哈哈笑起来:“晚了,已经晚了,你们停在村口的那东西,应该早都被大家卸得零碎了,就算你们有枪,可我们有人啊,一人难敌众手,你们怎么逃的掉.”
毓嵬听得来气,也顾不得什么女人不女人的,恨恨地一脚踢出,福婶哎呦惨叫一声,接着继续大笑:“反正今天就是死,咱们一起死一起下地狱。”
“你们这鬼地方的人才要下地狱,谁和你们一样。”
毓嵬看着这福婶就来气,刚才在村口怎么能觉得这个人慈眉善目呢?
什么眼神呀。
这时外面传来喊叫声。
“赶紧出来,你们被包围了。”
罗隐透过窗子一看,房子周围已经围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手里拎着棍棒锄头铁锹草叉子的,一副要拼命的架势。
“福婶好心带你们来吃饭留宿,你们竟然恩将仇报!”
一个老头扬了扬手里的草叉子,看情景像是这村里的头目。
果然福婶一听这话哭嚎道:“三叔公救我啊。我们母子被这几个强盗绑上了。”
那三叔公喊道:“赶快放人,否则一把火烧死你们。”
苏三奇道:“咦,人在我们手里,你们尽管放火烧啊。”
福婶闻言,哀求道:“三叔公,我们一直在村子里好好做人,没有对不起村子,你一定要救我们啊。”
却见那三叔公大手一挥,毓嵬问道:“他要做什么?怎么有人抱柴火稻草过来。”
罗隐和苏三透过窗子一看,果然,那三叔公正指挥着人往房子周围堆柴火,他们是真的打算将这里的人都烧死。
福婶一听这话,浑身抖得像筛糠。
“这帮杀千刀的,是想把我们母子三人也活活烧死啊。”
原来这些村民见福婶带了青年男女回家,都在暗中盯着,心道只要她将人迷倒大家就出手,不管男女抢一个回家在说。没想到这伙人进去许久不见福婶的动静,有耐不住性子的就悄悄跑来看,从窗户看到福婶像是被人治住了,两个宝摊倒在地,心知不好,村子里的秘密要被人知道了,于是飞奔回去禀告三叔公,众人一听村子的秘密被泄露了,纷纷拿着武器赶来,要将这外来的男女统统打死,保住村子的秘密。
罗隐打开一个窗户,找个好的角度,一枪将打中那个抱着柴火跑在前面的人,那人仰面倒地,脑袋正中一个血窟窿,抽搐几下就死了。
“他们有枪!”
村民中有人大叫。
罗隐是故意一枪毙命,为的就是杀鸡骇猴,将这些人镇住。
果然,抱着柴火的人都停了下来,看着三叔公,有人喊道:“不用怕,我们人多,冲上去就能挡住子弹了。”
他这般鼓动别人去冲,可自己又不站出来身先士卒,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将目光投向三叔公,等待他做判断。
三叔公恶狠狠地一挥手:“少废话冲上去,把他的枪夺过来。”
罗隐和毓嵬手上都有枪,苏三也有一把罗隐送的防身小手枪,福婶急忙喊道:“他们三个人都有枪,你们打不过的,还不如放他们走吧。”
三叔公怒道:“闭嘴,是你惹出这么大的乱子,现在放他们走,等着他们带警察来剿灭我们吗?”
三叔公指着福婶家的房子道:“看到没,那边是花园,只要冲过去去通过花房进去就能断了他们的后路,你们谁去?”
世外桃源 (五)
谁去?谁敢去?对方可是有枪的。
这村子这些年本来就怪事多多,怪胎多多,健康的年轻男子本来就少,又被这村子里的蠢婆娘们当成传宗接代的宝贝,一个个宠上了天。这村子在大山里,好在风调雨水,气候很好,村民们在山坡种麦子土豆,平时再挖点药材去卖,生活也安逸,这些健康的青壮年一直被当宝贝一样保护着,不能吃苦不能受罪。一听要去面对有枪的人,各个都成了缩头乌龟,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向前。他们平时面对被拐来的姑娘一个个如同凶神恶煞,可是当面对一个或者几个手里有枪的男人,就彻底歇菜了。
三叔公吆喝了半天,愣是没一个人敢上前来。
三叔公恼了,指着这几个歪瓜裂枣的年轻人吼道:“你们还是不是男人啊?就知道回家在坑头上使劲去,指望你们传宗接代,你们还有种吗?”
一个年轻人嘿嘿一笑,擦去将要流到嘴里的鼻涕道:“三叔公,我们还要留着力气回家在自己女人身上使的,再说人家可是有枪的,我们有没有种,女人们才知道,哈哈,你是男人你上啊。”
“对的哦,再说了咱们村缺少的就是身体没毛病脑子也没毛病的年轻人,什么能比传宗接代更重要呢,倒是三叔公你们这些老家伙,反正也不能再有香火了,还是你们上,死了我们给你立功德碑,伤了我们给你看病。”
“对啊对啊!大毛说的对!我负责去给你们挖药。”
“对呀,这事都怪福婶,想儿媳想疯了,不管不顾,那些人哪里是咱们惹得起的,依我说不如好好给人家陪不是送出去才是。”
几个身体看着还算强壮的年轻人也跟着喊道。
三叔公被这些不孝子气的几乎要倒仰背过气去,这都是什么东西!可怜的村子就指望这些没血性没担待的人来传宗接代!这才叫一代不如一代。
几个年轻人嘻嘻哈哈的往家里走去。
还有几个抱着胳膊在一边观望。
剩下几个年纪大的,索性也劝说三叔公:“要他们走了又能怎样?他就是去警察局告我们也不怕,咱们这山高皇帝远的,当初日本人都没得来过,怕他个鸟。”
三叔公大怒:“这些人是开车来的,车,你们知道吗?非富即贵。阿福家的头发长见识短,这种事一旦做了必须要做到底,否则咱们整个村子都要被拖累。”
三叔公的话吓唬住几个人。
这村子里生活的安逸,又有女人捧着,谁都害怕离开村子可怎么活。
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我去吧。”
众人回头一看,是个矮胖女人。
这女人蓬头垢面,满脸木然,正是苏三他们进村时遇到的那个。
“阿贵家的,你去?你是能打呢还是能拼命?”三叔公捏着胡子问。
“我可以骗他们出来,就说咱们村子的人都害怕了,把他们骗出来,你们在趁他们不注意把他们打倒不就行了。”
阿贵家的看看周围,眼睛中闪过几丝活泛。
她男人阿贵,是个天聋地哑,一口大黄牙,在家里是什么都不做,种土豆都嫌累。因为是三叔公的亲侄子,这才将从福婶家抢来的女人分给他,哪知道这人实在是太懒,娶到老婆后养不起,就听了村里那些老光棍的话,一人几个铜板就能睡他女人。阿贵家的被福婶拐来时还是个水灵灵的妹子,现在又老又胖,一脸皱纹像是比福婶还要老。
她男人因为残疾和懒,这次事根本就没到。
几个闲汉都是花钱睡过这女人的,见这女人出面在一边纷纷起哄:“有你什么事,你以为人家省城来的客人能和你睡啊,赶紧滚一边去吧。”
阿贵家的看着三叔公:“我是村子里的人,这事既然男人们都不出面就我们几个女人去吧,三叔你还信不过我啊。”
她指着身后站着的几个女人。
这几个女人和她一样苍老,有的被打的腿已经瘸了,身子歪歪斜斜地站着。
三叔公心想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村子里男人不争气,一个立得起来的都没有,往常在家打婆娘个顶个的是把好手,真到了紧要关头一个都指不上,便点点头说:“阿贵家的,你和二柱家的先进去把人好说好商量的劝出来。”
阿贵家的扯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一起往屋子门口走,边走边说:“贵客哩,我们是俩女人,啥本事没有,可不要开枪啊。”
福婶在里面道:“是阿贵家的和二柱家的。”她说到这里神色一暗,咬牙切齿,“都是我当初拐来被抢走的。”
苏三听到这话,看看罗隐,对他招一下手,罗隐附耳过来,苏三在他耳边小声说:“这两个女人既然是被福婶拐来的,怎么会跑来做说客。”
罗隐道:“也许和这个福婶一样,被这村子人洗脑了,也认为他们这个村子做的都对。”
苏三摇摇头:“不对,那个黑胖的女人,在我们进村子时跟着我说些难听话,我当时很生气,现在想来她是在提醒我们呢,只是我们那会没当回事。”
“那就见机行事,看看她是什么打算。”“
期间毓嵬一直用枪对着福婶,神情紧张地望着窗外。
在福婶心里,地上躺着的两个宝是她的命根子,现在就是放她跑,她也是不会跑的。
阿贵家的走了进来,看到福婶,嘿嘿笑了几声,露出黑漆漆的牙齿。
苏三上前,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说:“姐姐,你受苦了。”
阿贵家的则说道:“受苦,老娘快活着哩,夜夜洞房换新人,要多快活有多快活,还得感谢福婶当年把我带到这来。”话说的这么直白,苏三一愣,这时她发现阿贵家的手轻轻掐了她手一下。苏三急忙调整个姿势,用身体挡住福婶的视线。
阿贵家的看着苏三用极小的声音说:“妹子,我们受够了,我们和你们一起同这些人拼了,这里都不是人,是魔鬼,恶鬼。”
“姐姐,你想好了。”
“想好了,不拼真是没活路,我们自己不敢,现在有你们,有枪,还怕什么,左右都是个死,不如拼一把。”
阿贵家的提高了声音:“我家三叔知道错了,都是福婶搞的鬼,其实我们村子好的很,我就是福婶介绍自愿嫁过来的。”
听她说到自愿嫁过来,福婶低下头去。
“大妹子,三叔要和你们赔礼,开祠堂收拾福婶呢,你们也别枪啊炮啊的吓唬我们了,我们这村子淳朴着哩。”
说着,阿贵家的对苏三眨眨眼,苏三会意,亲热地问:“姐姐,你的意思是福婶骗我们呢?”
“对呀对呀,这老货,她男人死了她就疯了,整天胡言乱语,想男人想的疯魔了,大妹子可别信她。”
世外桃源(六)
该相信她吗?
苏三让毓嵬先监视着屋内情况,拉过罗隐大概低声说一下。
福婶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看毓嵬又看看阿贵家的,冲着阿贵家的杀鸡抹脖子挤眉弄眼,那阿贵家的只装看不懂,傻乎乎地问:“你想说啥?”福婶气的七窍生烟,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旁边的二柱子家的问:“婶子,你瞪我干啥?”
罗隐决定相信阿贵家的,用眼神示意她放手去做。
阿贵家的带着二柱子家的走了出去。
“三叔,人家说了,咱们这么多人围着人家担心有鬼,叫咱们先都散去各回各家。”
阿贵家的说道。
三叔公一愣:“那就让他们大摇大摆的走出去?这不成。”
阿贵家的低声道:“走啥啊,这都啥时候了,你出面就说请他们喝酒赔罪,灌多了一把火的事。”
三叔公闻言连连点头,同时也上下打量阿贵家的:“行啊你,最毒妇人心,幸好你这些年也算是本分。哼,也是,阿贵看得紧,你们这些娘们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就得男人捶,捶老实了就顺了。”
阿贵家的嘿嘿傻笑着听着,心里早已经将这糟老头子诅咒了无数遍。
就这样,罗隐等人从房子里走了出来。
三叔公迎上去连连道歉,说福婶是个疯子,脑子出了问题,城里的贵客千万别和她计较。
“她这女人,从她男人死了脑壳就出问题了,总说胡话,她说的话你们可别当真,这女人,是个疯婆子。”
三叔公笑眯眯地跟罗隐解释。
“那么她所说的都是疯话了?”毓嵬在一边插嘴。
“对,都是疯话,疯的不能再疯了,这女人,唉,本来是个灵性人,你也看到,家里那俩傻儿子就要她的命,男人死了以后就熬的人也疯掉了。”
三叔公胡须白色,一副忠厚长者模样。苏三看着他道貌岸然的,想到福婶说的这个村子的人都靠拐卖贩卖妇女为生,不知几代下来多少无辜女性被他们摧残,这个三叔公既然是这个村子的主事人,背地里不知多少肮脏勾当,现在却装作慈眉善目的好人,真是恶心人。
罗隐发现她情绪不佳,轻轻握着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激动。
苏三调整呼吸,装作一脸淡然的样子。
一行人被三叔公以赔礼的名义请到了祠堂边的一间小屋。
三叔公也不是傻子,思前想后,认为这种谋害他人的勾当是万万不能在自己家做的,多晦气,于是他选择了祠堂边的小房子,要是把人灌倒了,也不用放火了,一刀一个,女的绑走卖得远远的就是,这三个人麻烦的很,这女人是万万不能留在村子里,恐生事端。
按照阿贵家的办法,村民们都各回各家,三叔公暗地里留了几个青壮年男子,在阿贵家开了一桌饭,吃着酒,只等这边人倒了之后就来杀人。
阿贵家的带着几个媳妇做了酒菜送上来。
这小村子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无非是青菜、韭菜鸡蛋、花生这些。
三叔公先是翘着胡子给罗隐他们敬酒,权当赔罪。
“我这把老骨头给你们赔罪,你们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啊。”
敬酒的时候他还索性倚老卖老。
苏三闻了一下,这酒应该是村子里自家酿造的玉米酒,很是浑浊,也不知道加了料没有。她目光看向阿贵家的,却见她偷偷对自己点点头,表示这酒没有问题。苏三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否该完全相信她,但已经身处险境,事情不会比现在更坏。
这边酒过三巡。
因为知道福婶就是在下药上栽倒的,三叔公留了心眼,不敢在酒里下药,罗隐和毓嵬喝酒时也是盯着三叔公的杯子,大家都从同一个壶倒酒,三叔公想加料也没办法。
三叔公的办法就是自己敬酒,在让村民们都来敬酒,可是这些年轻力壮的村民都是孬种,上不得台面,只自己在阿贵家吃吃喝喝,都不肯出来敬酒,于是他只能找几个老家伙,用倚老卖老的架势过来轮番灌酒。
他只知道这村民们自己酿造的苞谷酒后劲大,却不知道无论罗隐还是毓嵬,那样的家庭出身,从下就是酒场中打滚过来的,这点酒根本不在话下。
罗隐和预报嵬也看出了这架势,不把俩人灌倒不罢休,索性就装作舌头发硬,说话发飘,眼神发呆,嘿嘿傻笑地看着众老汉。
三叔公自己也喝的昏昏沉沉,见这俩男客喝多了,立马一拍桌子站起来喊道:“开干!“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人一瘸一拐地窜进来,手里不住比划着。
三叔公问:“阿贵,你怎么来了,在你家吃酒的人呢?”
阿贵天聋地哑,比划半天见大家都没看懂,嘴里呜哩哇啦怪叫着,拉着三叔公出门一看,只见阿贵家的方向一片红彤彤的火光,空气中已经有焦糊味道传来。
三叔公愣住:“这是怎么回事?”
紧接着,其他几户人家也着了火。
这村子靠山吃山,房子都是木头的,荜拨荜拨烧的很快。
三叔公整个人都懵了,这是怎么回事?见火烧的旺,其他村民呼喊着跑出来救火。
火光照耀下,五个女人,手里举着火把,正缓缓地从阿贵家那边走过来,带头的正是那个矮胖女人,阿贵媳妇!
“你这疯子,你要做什么?”
三叔公明白了,自己被这女人骗了!他急忙指着跑出来救火的年轻人道:“抓住她们,这几个娘们是找死呢!”
“我看谁敢动一下!”咔嚓一声,三叔公后脑勺上盯上了一把手枪,罗隐阴森森地说,“你们这个村子就不该存在,简直是人间地狱!”
三叔公嘿嘿赔笑道:“年轻人,不要这样,这些女人都是疯子,她们的话不能当真。”
“你们!你们这些魔鬼!”
阿贵家的身后一个女人喊道:“这个村子都是魔鬼,都该死!你们以为我们被拐来骗来就能随意被糟蹋?哈哈哈,现在都烧了,都死了,谁都别想活!活该,这就是报应!”
福婶喊道:“桑妹子,你疯了不成,你可是生了三个孩子的,你就忍心把孩子的爹……”
“不要和我提那些孽种,那都是孽种,活着也是祸害,这个村子里的每个男人都该死,老的小的一个都不例外!”
火光映照在五个女人的脸上,跳动着的火焰,红彤彤一片。
这几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就像是复仇女神,苏三眼睛一热,眼泪落了下来。
有人醒悟过来,这几个女人是要和外来的人一起把村子毁掉,两个青年嗷地一声扑向阿贵家的。
罗隐想都不想,砰的一枪,冲在前面的男子头部中弹,扑通一下倒在地上,双腿一蹬就死了。
剩下的那个人吓得愣在那,两条腿抖动个不停,下身一热,竟然吓尿了。
“我的枪可不长眼睛,谁动就杀谁。”
罗隐看着阿贵家的问:“大姐,你来说,这村子谁该活着谁该死?我直接崩了他就是。”
啊!福婶爆发出一阵绝望的惨叫。
从人群中跌跌撞撞跑出来,直接跪在阿贵家的面前:“都是我的错,我一个人承担,求你们放过我家大宝二宝。”
阿贵家的用鄙夷的眼光看着福婶,冷冷地说道:“福婶,你知道我们和你的区别在哪里吗?我们被拐骗来,被折磨被虐待,可我们还是人,而你,早已经和他们一起变成了魔鬼。”
我有自己的名字
天亮了。
村子的上空还有淼淼的青烟。
但这里并不是诗人歌颂的世外桃源。
几个愤怒的女人在罗隐和苏三他们的帮助下终于实现了最大的梦想——地狱中的恶鬼付之一炬。
淡淡的烟雾笼罩着小村庄,幸存的人们各个胆战心惊,害怕那城里的客人看自己不顺眼一枪打过来。
之前罗隐杀鸡骇猴已经取得了效果。这样的村子,男人已经被宠上天,什么事都做不来,平时只会欺负女人,忽然面对家破人亡,一个个变成缩头乌龟,只求这帮凶神恶煞不要看到自己。
一共烧了四家的房子,引发大面积的火情,导致火烧连营,村民们奔走救火中又有人受伤,天亮以后,剩下的村民都坐在祠堂门口,满身泥水草叶,神情疲惫又麻木。
有小孩蜷缩在母亲怀里,哀哀地哭着。
有老年妇女,跪在地上,痛哭质问:“老天啊,我们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是无法无天啊。”
“你们自己做了什么还不清楚吗?”苏三看着那几个不住咒骂的老太太。
一个老太呸了冲苏三啐了一口:“哼,我们好吃好喝供着她们,就为了图个香火,她们倒好,恩将仇报。”
苏三简直要被她们逗笑了:恩将仇报!这是恩将仇报,你们将好好的姑娘绑来骗来下药拐来,逼迫人家给你们生孩子,怕人跑了有的还会被打断腿,这样的你们还说是恩将仇报。
“这些女子,就算不嫁给我们村,也得嫁到别地,不还是给人家生儿子,生不出来照样挨打,我们村子还吃得饱活得好也没有人来祸害,多好的地方,怎么她们就想不明白呢。”
一个老女人自言自语。
福婶则紧紧地搂着两个宝,惊恐地盯着阿贵家的。
阿贵家的经过一晚上,和其他几个女人靠在一起,疲惫的不想说话。
“你们村子毁了,这是你们咎由自取。”
罗隐将村民召集起来喊道。
三叔公昨晚又气又吓,忽然间就嘴斜眼歪,不住流着口水,现在话都说不出了,他的一个儿媳也是拐来的女子,昨晚忽然发飙砍杀了他的儿子后自杀了,几重打击下,这个村子的主事人已经彻底崩溃了。
看到罗隐讲话,他的眼珠跟着木然地转动一下,整个人已经全无反应了。
苏三叹口气,这个三叔公怕是命不久矣,也是报应,这次事态发展成这样,和他长期的不作为也是有关系的。
罗隐宣布了这个村子拐骗妇女的罪行,有胆大的问喊道:“那我们怎么办?我们村子风水出了问题,天聋地哑,大头娃娃傻娃娃越来越多,多少钱都没人愿意嫁过来,能怎么办?我们不这样,整个村子就要灭绝了。”
“我认为这是你们村子长期与世隔绝,村里近亲通婚严重的关系,如果你们搬出去,远离村子,婚嫁也不要和同村的人,这样慢慢过上一代两代一定会改变这种情况的。或者的确是你们村子的风水出问题了,那就更要远离这个村子,大家各自散去在别的地方生活,一切都会好起来。”
苏三经过深思熟虑说道。
有人反驳,可也也有人想到自己家亲戚嫁到别的地方,生下的孩子都是正常的,可能真有近亲结婚或者村子风水坏掉的问题吧?
现在人家有枪,还有五个疯狂的女人和他们一伙,村民们敢怒不敢言,也只能低下头去,各自考虑将来的问题。
村里另外三名被拐来的女人也决定要跟着阿贵家的她们一起离开。
她们的男人都很老了,家里五六个孩子,最小的蜷缩在老男人怀里,眼巴巴地看着她们。
一个女人实在受不了,转身就往回跑。
阿贵家的喊道:“你疯了吗?那种日子你好没过够?我们是人,不是牲口?”
那女人紧紧搂住自己的孩子,放声哭嚎道:“可他们是我生的,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点燃房子的这五个女人已经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剩下的几个女人回头走。
毓嵬也急了:“你们回去做什么?现在你们自由了可以回家了啊。”
一个女人站住,擦着脸上的泪说:“我们已经成这样了,身子脏了,还给人家生了孩子,回到自己的家又能怎样?还不是被家人绑着再嫁给别人,还不如就在这里,唉,左右是命苦,听天由命吧。”
阿贵家的看看剩下的那四个姐妹,那四个人也坚定地看着她,其中一个说:“俺把家里房子烧了,俺那男人也被俺烧死了,反正俺是要走的,不走还等着被他们烧死吗?俺不信命,俺要活!要好好地活下去。”
苏三激动地握住那女人的手:“姐姐,你没有错,犯错的不是你。”
罗隐没有说话,他的身份和职责让他无法开口。这几个女人烧房子,有的还烧死了人,从这角度看她们是罪犯,穷凶极恶,但是想到她们被拐卖的心酸痛苦,多年所遭受的虐待,一切反抗都是合情合理的,从没有经历过这些屈辱的人没有权利评价她们的行为。
好在村民们只是将吉普车推倒路边用灌木丛遮挡起来,并没有破坏,
罗隐发动车子,但是这么多人还是不能完全都坐下。
苏三让那几个女人中看着身体最单薄,走路一瘸一拐的上车上去坐。自己则和阿贵家的走在一起。
那女人这辈子都没见过汽车,摸着车门不敢上去,阿贵家的和别的女人骂道:“你个眼皮子浅的,城里小姐让你上去就上去。”
那女人擦着眼泪上去了,毓嵬也请几个女子上车,自己则和苏三一起跟着车子在山路上走。
清晨,凉爽的山风吹在脸上,整个人都精神清爽了很多。
阿贵家的忽然回过头看着苏三说:“我有名字,我叫宋秋莲!”
“是,秋莲姐!”
“哎!”宋秋莲开心地答应一声,擦着不停落下来的眼泪,“八年了,我这八年来从没听过别人叫我的名字,从今以后我还是我宋秋莲,再不是什么阿贵家的!”
她站在清澈的晨光里,朝阳给衣衫破旧褴褛的她镶上一道金边。
这些被侮辱被损害的人,终于逃出了地狱,经历过那么久痛苦生活折磨下的她们,迎来了新生,一定会努力的活下去的,苏三坚信这一点。
“我叫宋秋莲!宋秋莲!”
山谷中回荡着:“秋莲……秋莲……秋莲!”
蝙蝠公寓 (一)
这就是女生宿舍。
苏三眼前是一栋四层的砖木结构的楼房。
这楼房已经很有些年头,还是雕梁画栋的感觉,屋角上起了飞檐,上面还有蹲着的小兽。
乍一看可不像女生宿舍,到是像谁家小姐的绣楼。
“这园子原来的确是大户人家的后花园,大家闺秀们住的呢。”
严樱指着这楼给苏三讲解。
因为这院子是女生宿舍禁地,罗隐和毓嵬都没能进来,在医学院附近转悠着。
苏三想到刚才进来时是穿过一道月亮门,罗隐和毓嵬被拦在门外,毓嵬耸耸肩道:“就是广寒宫也能有个吴刚啊,这女生宿舍是不许男士踏上一步的呀。”
从月亮门穿过来,是一道回廊,两边是花墙,回廊下还有一弯活水,水中有荷叶,清澈的水波中荡漾中隐约可见锦鲤,这样想还真是有钱人家后花园的感觉。
“走吧,到我宿舍看看。”
严樱拉着苏三往门口走。
这时忽然从空中落下几点,苏三手疾眼快,急忙躲过,严樱动作慢了点,气恼地捂着头发,看向天空:“这帮小坏蛋!”
苏三也抬头看上去,只见一队燕子从空中划过,一路盘旋落在了楼顶上。
楼顶上还有一些矮小的灌木和不知名的草花,随风摇曳,衬着秋高气爽,万里无云的天空,凭空多了几分萧索的感觉,苏三知道有年头的老房子多是如此,木楼梯吱吱嘎嘎,屋顶会有荒草和树木,燕子在那里垒窝,晚上蝙蝠在窗棂间悄无声息地滑过。冬日的早上,会有能干的啄木鸟笃笃笃地敲打那些古老的横梁,渴望从里面拽出一个长袍马褂的老虫子。
这座女生公寓就是如此。
“白天这些燕子简直无法无天,到了晚上蝙蝠又都出来了,这楼附近蝙蝠特别多,有人还背后叫这公寓是蝙蝠公寓呢。很多女生还觉得这个称号很神秘很好玩。”
苏三觉得奇怪:“蝙蝠公寓,多难听啊,哪里好玩来着?”
“蝙蝠啊,不是飞鸟也不是走兽,昼伏夜出,在外国传说中还是吸血鬼的代表,多么的哥特,好浪漫好神秘。”
严樱脸上显出兴奋的神情。
“你们这些小女生啊,简直是异想天开。”
苏三忍不住伸手点了她额头一下。
严樱是苏三中学时代的朋友,现在成都一间历史悠久的医学院一边读书一边做助教。
苏三来到成都前和严樱联系过,罗隐也想成都有很多藏地活佛活动,可以停留几天打听一下消息,因此苏三得以来见严樱。
“嗨,那个罗先生,是不是你男朋友?说实话。”
严樱挎着她的胳膊走上台阶。
“你眼睛怎么长得啊,不是高度近视吗?”苏三伸手去摸她的眼镜。
“哎呀别闹别闹,眼镜可是很贵的哦。”
严樱家境也不好,现在基本就是半工半读的,苏三知道她说的是真话,就松开手,用手指捅了捅她的腰眼:“你呀你,眼睛很毒辣。”
“那是,我可是外科医生的眼睛,不是吹牛,现在我看人都在庖丁解牛的阶段。”
苏三闻言忍不住故意抖了一下:“好可怕,你可知道我这两年做记者,接触最多的就是那些变态杀人犯,人家是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你怕是未见全人吧,想想我可是浑身发寒啊。”
“对呀对呀,我现在做助教,经常要操刀给学生演示的,所以人体在我眼中那就是关节啊肌肉神经血管什么的,唉,现在连个恋爱都没法谈,遇到个相貌英俊的男子,我却只能穿透皮肤看肌肉血管和神经,好可怕。”她说到这里笑了一下,用极小的声音说,“就是海-绵-体啊前-列-腺啊也是能想到的,你说我还怎么恋爱啊。”苏三忍不住爆笑,伸手去掐她的脸:“死丫头,你呀你呀,简直了,这话说的,哎呀好变态。”
两个女孩子笑成一团,这时有人正好下楼,她们俩这么一打闹正好和下楼的人撞上。
“喂,严助教,你还真是高度近视啊。”
被撞到的人冷冷地说。
苏三急忙拉住了严樱,看向那个细高个的女学生。
这女学生长了一张古板面孔,没有戴眼镜,但苏三认定她一定也是个近视眼,因为她看过来的时候眉头微微皱着,有点低着头,眼睛很用力地看着。
“对呀,梅小姐,你不是知道我高度近视的嘛,哦,撞到你了啊,对不起哦,我向你道歉。”
那位梅小姐哼了一声,拍了一下自己手里的书,仰着下巴就走。
待她走出门,苏三小声地问:“这是谁啊?这个样子哦,鼻孔看人,当然我们撞到她是不对,可这个态度呀。”
“这位梅琳小姐正在读六年级,然后呢……”
严樱忽然笑了一下,挥手叫苏三附耳过来:“一直在追求我的导师康先生呢,不过我们康先生可是有太太的哦。”
苏三抓住她话里的漏洞:“我们康先生,咦,这话怎么怪怪的。”
严樱脸一红:“我是康先生的学生,也是他的助手,别人叫我找康先生都是说你们康先生,你们康先生的嘛。我是一时说习惯了。”
两个人手拉手往楼上走,苏三心想,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情仇,这位梅琳小姐对严樱的态度很不好,梅琳既然是追求康先生那应该对他的助手百般巴结才对,怎么能是这个态度,那么原因也就只有一个,恐怕是梅小姐将严樱当成竞争对手了。
看来严樱虽然说对恋爱没有任何感觉,可其实对康先生还是不同的。
楼梯果然是吱嘎吱嘎的木质楼梯。
苏三跟着严樱走到二楼,向下看着说:“这楼梯和这楼的布局到是很洋派的,看来这大户人家可不是土财主。”
“那是当然,这园子原来的主人听说早年还是留美学童呢,后来在北洋政府做过事,算是世家大族出来的,这院子是给他家女眷盖的。”
苏三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这里还有彩色花玻璃,和玉兰花瓣一样的大吊灯,想着外面的飞檐,还真有点中西合璧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