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18、大姑姐
他说,大姐性子最是随和,待人极好。
他们说,大小姐才貌双全,贤良淑德,尊长爱幼,待下宽仁。
这都是最大众化的描述,十个有教养的宅门千金有九个能套用这些形容词儿。
夏小满同学盯着裙脚旁青砖缝里努力长出来的小草嫩芽,琢磨着这位“大姑姐”。
有人说大姑姐比婆婆还难伺候。她从前交往过的男友没个有姐姐的,而在年府,比年谅大的女儿一早就嫁出去了,因此她无处体验去。现在,这大姑姐马上就要进门了。
二月十六一早,胡府送帖子过来道是胡家大奶奶胡年氏——也就是年大小姐年诺白晌过府来访,因着衙门里尚有公务,胡元慎不能同来。帖子送到年家、纪家各一份,毕竟是来拜望纪郑氏的。这会儿年谅便带着人往纪家这边相候。
夏小满根据众人的描述想了半天,也只想到二夫人的翻版。二夫人教育出来的女儿,应该和二夫人差不多吧。不过他们描述的也只是“年大小姐”,不是“胡年氏”,闺阁女子和当家主母是完全不一样的。现下大小姐年诺是望族胡家嫡系长孙媳,家里族里的事都要管;又是高官夫人,周旋于各府内眷之间,怕是已然变成凤姐那样碴利干练、能说会道、极“活泼”的人了吧。
谁知道呢,年诺出嫁已十年有余。
十年的时光可以改变一个人多少?
十年前她夏小满又在哪里?还是个象牙塔里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成绩较好,人缘不赖,有喜欢的人,也被人喜欢,还有很多很多梦想,很多很多想做的事情;母亲没有过世,家庭美满,生活幸福……
十年后,母亲过世,父亲另组家庭,她孑然一身,再没有喜欢的人。努力过,失望过,见过了阴暗与龌龊,知道了世界不符合任何人的想象,开始心平气和的面对。无所谓幸福不幸福,所有的梦想,都变成“生存”二字。
直到这里……。她悄悄伸出脚,鞋尖触碰那坚韧不拔顽强生长的小草,挑了挑嘴角。直到这里,她所希求的一切,仍只是“生存”二字。
车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应和着马蹄声,由远及近缓缓而来,布围缂丝胡家族徽的马车进了纪府大门。
一身丁香色衣裙的年诺被丫鬟扶下车,瞧着众人,展颜一笑,脸上线条越发柔和起来。她紧走两步扶住迎过来欲要行礼的年谅,微仰着头,迎着光仔细端详一番,哂然道:“瞧着面色可是大好了,腿脚还有些不便?”
随意而自然,没有一句唏嘘感叹之语,仿佛这十年时间不复存在,仿佛她才离开几天一般。
“嗯。只腿脚还不利索……”年谅鼻子微酸,也只剩下这一句话。
“宽心养着。”年诺犹挂着笑,眼底到底闪出水光。
纪淙书、纪灵书都是平辈里弟、妹,又是主家,一早就在门前相迎,这会儿并纪戚氏、夏小满依次过来见礼。
面对纪淙书和纪戚氏,年诺只是客气的一笑,还了礼。纪家小两口不是善于客套的人,她也没跟着客套。倒是见着纪灵书,显出欢喜来,拉过她的小手,上下打量,赞道:“好个可人儿。”又携着她的手,一直让她在自己身旁。
夏小满挂着真挚而憨厚的笑容,恭恭敬敬过来行礼,低眉顺目装老实人。这位大姑姐和二夫人长相有三分像,气质却有七分像,只是二夫人语速偏快,年诺却是十分和缓,口音里又带着些许南方特有的糯软,越发显得温吞。虽然瞧着人温柔,可夏小满素不相信宅门里有温柔的人,——温柔的人早被啃得渣子都不剩了。所以在尚未明晰大姑姐脾气喜好之前,还是装老实最保险,未必讨喜,但绝对不讨厌。
年诺带着些探究意味打量了夏小满两眼,声音略沉,问道:“满娘?”
夏小满规规矩矩的应了声。
年诺脸上淡淡的,嗯了一声,再无他言,也不再看她,转而瞧向她身后的青樱,含笑道:“青樱丫头也是大姑娘了。”
青樱方才已同几个丫鬟跟在夏小满身后行了礼的,这会儿闻言,眼圈一红,再次俯身行礼,略带呜咽道:“奴婢给大小姐请安……”
年诺喟然道:“这是做什么。”笑着挥了挥手叫她起来,而后转向年谅和纪淙书问起姨母。这一众人忙不迭迎着年诺到内堂拜见纪郑氏。
夏小满跟在后面蹚着走,瞧着年诺髻旁那凤衔珠的金步摇,心底啧啧,果然端庄,走得那是相当稳当了,别说耳坠子,就是步摇的垂珠都几乎没有摇摆。坠脚宝石折射的光芒让她微眯起眼睛,这个大姑姐呀……
*
年诺也不是第一次见着纪郑氏了,当年纪郑氏到年家探亲时,她尚待字闺中,同纪郑氏相处了好一段时间,彼时便是极亲近,如今隔了十余年光阴,非但没淡下来,反倒越发亲近了。
年诺话虽不多,却也着实问了好些纪家境况,又是劝慰纪郑氏几句,她已从母亲的来信中得知了纪淙书的事,因此说话也极有分寸。转而又同纪郑氏说了玫州几处风景,道是这几日无事,便来陪纪郑氏四处转转,又提夏日往海边儿去消暑云云。
少一时,乳母带了纪淙书两个儿子纪方良、纪方杰过来给年诺磕头见礼。
年诺忙叫丫鬟拿了表礼出来,给了两个孩子,问了他们年纪,指着纪方良笑道:“大郎与我那二郎同庚,可上学堂了?”
纪戚氏道:“已是通读《孝经》了。瑀州小地方,几位高明的先生都开馆,请不来家里,学堂里多是启蒙,先生偏重那功课浅的,人多杂乱,也顾不上关照他,送了一次,他觉着不如家里清清静静读书的好,便也不爱去了。如今只在家里,我家大爷教着读书,拟待他再大些,再送去馆里,也好进学。”
年诺点了点头,道:“好先生实是难求。胡家倒有一家塾,因族中子弟,也是启蒙进学不等,便在族人里请了多位年高有德学识渊博的为塾师,分而教之,又是管治颇严,各房便都未另请先生家来,只送去入塾。——我家大郎二郎也都送了去。左右这几个月都在玫州,不若把大郎送过去,学上一阵子,一来好让表弟安心静养,再来,这读书到底是同伴切磋着才有进益。”
这样的事压根不是纪戚氏能做主的,当初既是小孩子自己嫌学堂一群人读书太吵,也是纪淙书嫌弃先生浅薄耽误了儿子前程,这才要自己教的,因而她也不好作答,只望向对面的纪淙书。
年诺未待他们作答,便又笑道:“说起来这几位先生都是饱学之士,也是极爱论道的,明日表弟过去,不妨一见。”
依礼明日年谅当是去胡家拜会,而纪淙书这也算得亲戚了,年诺既然来访,他也没有不跟着年谅去胡府的道理。故而年诺有此言。
纪淙书犹豫了一下,拱手道:“谢过表姐。如此明日理当拜会几位先生。”
年诺笑着客气了两句,又邀纪灵书明日同去,纪郑氏自是应允。她又坐了一会子,换了两盏茶,便提去年谅那边看看院子,纪郑氏知道她是要同兄弟叙话,自然也不多留,道是晌午过来用膳,送了她走。
*
回了年府,年诺真是先瞧了一圈院子,只道太简朴了。
年谅陪笑道:“这才初来,还未拾掇。”
年诺道:“我那边有两个收拾园子的好匠人,明儿打发他们过来。”又问道,“昨儿吕榭回去道,你这边不用人?”
年谅道:“庄上送了人过来,还都没安置下。暂是不用的,待用了我再问大姐要。”
年诺叹了口气道:“我只怕那起子人做庄活儿的,手脚粗笨。那边与你备了几个麻利的,都是吕榭带出来的人……”
年谅笑道:“姐,我省得。然现下真个不用。”
年诺看着他一笑,点了点头,跟着回了主院厅堂。
落座奉了茶,年诺瞧着那水,笑道:“倒是忘了说,你姐夫谢你那船冰呢。”
年谅忙笑道:“恰从畴仁府过时赶上启冰,便就订了两船。也是赶巧。岂敢当姐夫这声谢。”
年诺道:“畴仁府窦家的冰……”
年谅忙问道:“怎的?这窦家……可是不妥当?我听闻窦家千金是如今玫州知府……”
年诺嗯了一声,道:“玫州知府侯廉孝的嫡妻。也没什么。”她顿了下来,扫了一眼屋里众人,偏过头与她身后伺候的贴身丫鬟道:“这边儿不必伺候了,下去候着吧。”
年谅忙也把丫鬟都打发下去了,本没想打发夏小满和青樱,可他那边一开口,这俩人就齐齐站了起来,施了礼往外走。年谅又不好喊她们回来,也就由着她们了。
因天不冷了,厅门一直敞着,年诺瞧着院里两人的背影,喟叹一声,又低声道:“青樱也这般大了……”她比划了一下桌子,“那年才这么高。”
年谅但笑不语。
年诺顿了顿,瞧见两人身影彻底消失,才又道:“明日叫你姐夫休沐,摆了两桌席面,请了几家过来。不必叫那二房跟过去伺候你了。”
年谅一怔,张了张嘴,复又合上。既是因着满娘身份所限,也是因着满娘琴棋书画什么都不会,怕到席上,惹人轻视,自家委屈,也削了大姐的脸面。
年诺又道:“玫州这应酬实是不少,我知你不喜,——恰身子不利索,倒好推托一二。”
年谅嗯了一声,道:“正是要问大姐,玫州这边的境况。现下初来,少不得还要拜会几家吧。”
年诺道:“头一个,汪家必是要去的。咱们七娘不是给了汪家,在这边的是她夫家三叔。至于胡家,我们这房自老爷没了也是将散了,旁的几房,你只去四婶娘她家那房便是。”
之后又给他数了玫州官面上的几个人,提及知府,只道“侯廉孝最善钻营”。数完一遍,她又道:“玫州地面上还有两家盐商,马家和陈家,许能来人,与你姐夫那边也是有些交情的。你莫怠慢便是。”
年谅一一记下,末了,又与她大概说了窦家那瓷窑的事。
“玫州的瓷窑?”年诺擎着杯盏碗盖,极是不屑,道:“玫州能烧什么好瓷?玫州这边儿凡有些体面的人家,拿的用的都是瑶州的瓷器。玫州人尚瞧不上,禁中之人如何能瞧中?更不必提圣上了。‘贡瓷’无异于痴人说梦。”
“我也觉得此事不妥当。且牵扯着宫里……”年谅道,“我是回了他的。实不晓得他还谋些什么。”
年诺撂了茶盏,只道:“侯廉孝根基不牢。不足为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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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没准备虐夏小满。但没有人能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你永远不可能取悦所有人。╮(╯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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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迷糊了。爬走睡觉去。帖子明儿回复。挨个抱抱。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19、大姑姐②
说曹操,曹操到。
屋里姐弟俩正说着窦家,外面茴香蹭到门口,并不敢进来,只在原地福了福身,回道:“爷,二奶奶请爷示下,窦家遣人送礼过来……”说着小心翼翼的亮了亮捧在手里装礼单子的拜匣。
年诺一怔,瞧了眼年谅,低声道:“真是叮上了。”
年谅苦笑一声,道:“要不怎的问姐他家。”说着点手让茴香进来。接过花梨木拜匣,展开泥金礼单子,却见上面写的不是摆设就是盆栽。贺乔迁,倒是应景。
接过年谅递来的礼单,年诺扫了一眼,冷笑道:“他倒是乖觉。他先你几日到的玫州,这当是侯廉孝授意过的。”
她又抬头,瞧了眼茴香,问道:“满娘怎么说?”
茴香忙福身道:“回大姑奶奶话,我家二奶奶听是窦家,未动拜匣,直接叫奴婢奉来请爷示下。”
年诺眉梢一挑,道:“倒还有些分寸。”说着撇头去瞧年谅,等他说话。
年谅却也瞧着大姐,等着她开口。
听大姐刚才话里话外的,似乎对这个侯知府十分不屑,想来两家关系并不好。既然侯知府许了窦家过来他这里送礼,怕也是向胡家示好,那他收或不收,多多少少也带着胡家的态度。因此想听听大姐的意思,总不能与胡家添麻烦才是。
两人这大眼对小眼,都是一怔,随即都是一笑。年诺看着巴巴瞧着她的弟弟,面上眼底尽是笑意,低声道:“这会儿倒想起你小时候那眼巴巴等点心的小模样……”
幼年时年谅每次卧床,都不晓得要吃多少稀奇古怪的偏方,又多有几口,有次方子便让忌蜜饯甜品的。他自小吃药惯了,并不畏苦,不是那非要让人用蜜饯哄着才肯喝药的,平素便是让他吃糖他还未必肯吃,可这一告诉不许吃,偏他又惦记上了,便每每可怜兮兮的瞧着兄弟姐妹们捧着点心匣子大快朵颐。
“四哥老是特特拿点心来馋我。”年谅笑着摇了摇头,回忆道:“每每都是姐撵他走。那回姐见我可怜,偷偷掰了小块点心给我,叫含着借味儿,不许咽……”
年诺眼角闪了水光,轻轻叹息。年谅眼窝也有些酸,勉强一笑,道:“如今可是又来寻姐庇佑了。”
年诺拿了绢子拭了眼角,笑道:“何苦说这些外道的。”她目光转回那礼单上,淡粉的指甲划过红贴金字,道:“收了吧。瞧瞧他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年谅嗯了一声,略带疑虑道:“那姐夫那边……”
年诺道:“你不必多想,和你不相干。”说着抬眼看了茴香,不再言语。
年谅装起礼单子递与茴香,道:“告诉满娘,收了,入账。”他想了想,又喊了茴香回来,吩咐道:“叫满娘开库,拿两件窦家上次送的瓷器过来。”
茴香应声走了。
年诺一皱眉,道:“也不必让我看那瓷。你还真想做这买卖不成?”
年谅道:“倒也不是。总是想着这贡瓷……”
年诺冷笑一声,道:“窦家,哼,不过商家耳。若说他谋贡瓷,实是不自量力!他能得贡冰的差事,也不过因着占了地利。这玫州便是有好瓷,也落不到他手里去。”
年谅忙道:“也只是我这么一想罢了。原是觉着窦家既有个知府靠山,又实不缺银子,寻我也是无益,故此想到贡瓷……或是,——唔,姐,这知府何时到任?”
年诺端过茶盏,拿着碗盖撇了撇茶汤,闻言一顿,缓缓道:“若是论三年一任,侯廉孝还剩这一年。然我也说,他极善钻营。再瞧今上如今这……实是难说。”
年谅也是无语了,摇头叹气,端了茶盏喝了口茶。他最清楚不过,这法理之上还有个圣命。
年诺又道:“你是不知。玫州是什么地方?世家望族巨贾,皆如磐石。这知府靠山并不稳固。何况,侯家只是东南郡县小吏,只这一个侯廉孝出息了,中了二甲,又善钻营,先后投在几家大人门下,才谋到今日之位,实是全无根基可言。他想谋些什么,难。”
年谅点了点头,道:“原也是想问姐这些。因是对玫州境况全然不知,……便也想着,请姐夫寻个门人助我——虽不是入仕,然毕竟在玫州,受姐姐姐夫庇佑,怕有些不晓得不妥当的,与姐夫添堵。”
年诺一笑,道:“这我可就不能与你拿主意了。晚上回去我说与他知道,左右明儿你也过去,你自去问他,瞧瞧他的意思。”
年谅点头称是,笑着谢过,顿了顿,并没直接提轮椅,只问年诺置些什么产业好。
年诺本在饮茶润喉,闻言眉梢略动,擎了茶盏,斜过眼睛瞥了一眼弟弟,问道:“你要置产?”
年谅笑道:“也是窦家提起,思及自己也将及冠,却是一无所成,总要有个产业傍身。”
年诺想起瑾州那铺子,叹了口气,也不好说什么,只道:“是当立事了。你想做些什么,我与你添些本钱也无妨。只是,依我说,你初来玫州,不若等上一年,拢了崖山庄和年寿堂的红利,手里也宽裕些,市面上也晓得些,再做理论不迟。”
“至于窦家。像这等人,你今日收了礼,他明日便会登门。且瞧他说什么吧。你便是占了他七分红利也不当什么。侯廉孝就是个纸糊的。只是,”她眼里一寒,沉声道:“贡瓷的事,你便不要想了。”说着复又垂睫盯着手中茶盏,声音越发低沉,只道:“圣意难测。”
年谅本想说断不会做瓷器便是,然话未出口,听到大姐后半句,那话便断在牙根里,脑里一转,身上也生出些凉意,低声问道:“姐这是……”
*
茴香拿了礼单来回夏小满时,她已经不在那小议事厅了。茴香寻了个媳妇子问了一句,才知道在南院看着改马车。待到了南院,见夏小满指指点点,跟个掌柜模样的人热火朝天讨论着年谅那马车当怎么改。
茴香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原不知道长生居里哪里传出来的话,说主子父亲是个匠人好手艺,主子是“虎父无犬女”,也有两下子,好么,这可真是印证了,——先前主子和自家木匠商量怎么给爷打轮椅,现下又跟木器行掌柜商量怎么改马车?!
她瞅见不远处站着韦楷,另一边儿却是小韦嫂子并几个媳妇子,忙过去拉了小韦嫂子到一旁,皱眉低声问道:“主子这是做什么?那是什么人?哪里有让主子做这等事的,嫂子怎的也不拦着?青樱姐姐呢?”
小韦嫂子无奈道:“那是吴少掌柜的举荐的牙人,手下有几个木匠,过来做活儿的。爷那马车要改成什么样子也没个图样,我家的来问二奶奶可是照从前的改,二奶奶思量了又要改两处,偏两人怎生也说不明白。因着爷着急要,二奶奶便自己过来说了。”又道:“要留大姑奶奶晌午饭,青樱姑娘下厨去了。”
茴香暗自跺脚,叹了口气,抽冷子瞧那边停下来不说了,忙奔过去,道:“主子,爷回话……”说着瞄了那牙人一眼。
那牙人倒是规规矩矩,自同夏小满不再说话了,他便垂了头,也不四处乱瞧。
夏小满拿着绢子抹了下额头,技术图纸实在太重要了,她这么连说带比划的,整了一脑门子汗,这牙人才领会她什么意思。他复述了一遍加了些技术名词,听着是这么回事,她才歇了口气。
她见茴香顿住口又瞧那牙人,点了点头,向那牙人道:“就是这么个意思,张掌柜的也是明白了,就按这个来吧。先改一辆,看用多少时辰,——丑话说头里,也看手艺,然后再论改后面的。”
那张掌柜的忙点头哈腰连声称是,夏小满又回身交代了韦楷两句,带着一众人出了南院,
几个媳妇在后面远远跟着,茴香贴着夏小满身边儿走,低声在她耳旁回道:“主子,爷回话说,‘收了,入账’。”
“收了?”夏小满拿绢子继续擦额头汗,道,“大姑奶奶那边没说啥?”
茴香犹豫了一下,道:“大姑奶奶让收的。大姑奶奶说,且看窦家出什么幺蛾子。”
夏小满噗嗤一笑,想起那女人云淡风轻的说“幺蛾子”就觉得很搞笑。她顿住脚,扭回身去喊小韦嫂子,道:“正好靠门近,传话出去,收了那礼……”
“主子……”茴香忙捧出来那拜匣,递给夏小满道:“礼单子……”
夏小满拿过来翻开一看,一头黑线,窦家可以开公关公司了,盆栽,亏他想得出来!她合了单子,交给小韦嫂子,道:“庄子上过来的、会伺候花草的那俩人呢,找了来,叫跟着接礼去,叫卢薪那边点清楚了,记好账,然后不必入库,让那俩人直接挪园子里去,瞅哪儿好摆哪儿。”
小韦嫂子应声刚待走,茴香忽然想起那瓷器的事来,忙又向夏小满说了。夏小满一并吩咐了,也不叫茴香跟过去,只叫小韦嫂子取了再寻人送过去主院,带着茴香往小议事厅这边来。
她既是又不会做饭,也没那爱心跟着青樱一道下厨。况且青樱感念年诺,要亲自做菜,干她何事?!她去凑哪门子热闹。而大姑姐现下在主院厅里,她也懒得往东厢去,便准备到小议事厅一旁暖阁里歇会儿,心里不住诅咒不肯给她一个独立院子的年谅。
进了暖阁,打发下去旁人,只留了茴香,她喝了两盏茶,缓过来口渴的劲儿,除了鞋,往床上一趴,招呼茴香道:“丫头过来帮我按按腰,有些点儿酸疼。顺便讲讲,大姑奶奶那边还说什么了——怎么让收窦家东西了?”
茴香忙过去床边儿坐了,拿掌根揉着,问道:“主子……可是闪着了?奴婢给您宽衣,拿热手巾腾腾?”
夏小满道:“没觉得闪着,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兴是上车闪了。没事,也不是很厉害,不用腾了,怪麻烦的。一会儿主院那边也该聊完了,是晌午饭的时候了。”
茴香也就应了,一边儿揉捏着,一边儿道:“大姑奶奶也没说什么,与爷说了爷小时候的事,爷说求大姑奶奶庇佑,大姑奶奶便让收了礼,又道那句且看窦家出什么幺蛾子。然后便让奴婢出来了。——奴婢听着,大姑奶奶对窦家没什么好气儿呢。”她顿了顿,又低声道:“主子,方才大姑奶奶先问您怎么说来着。”
听着夏小满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她也不知道主子寻思什么,于她,是须得让那些好的不好的话主子都听到才是,这方能趋吉避凶,便道:“我照实回说主子没启礼单子便送与爷示下,大姑奶奶道,‘有分寸’。”
夏小满阖着眼睛趴在枕头上,撇嘴一哼哼,大姑姐喜欢规矩,她就按照规矩的来,不露错儿也就是了。反正也不住一起,到底见着次数有限,当她是菩萨供着就好了。反正人家现在也是保佑年谅的菩萨了。
窦家这事,没看礼单其实也不是她多知道本分多守规矩,是她本心不想管。她不想收这份礼,一早在船上也劝过年谅了,但是显然年谅和她的价值观不一样。她撇了撇嘴,想来官家对商家总有些优越感吧,不在乎这点儿礼物银钱,而现在大姑姐给撑腰,那更不用说什么了。
哎,回头还得问问生意。囧。她总还是惦记着生意。这边吴苌寻来的木匠包工头,说先前的轮椅是他家打的,因着年谅现在厅上坐着莲花椅,他还没瞧着那椅子,能不能照着做一个还得瞧着东西再说。如果……
哎,她反手戳了戳腰眼,道:“这儿,这儿使劲按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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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摆在纪郑氏那边,都是自家人,人又不多,也没分那么多,纪郑氏主位坐了,一边儿是纪淙书、年谅,另一边儿是年诺、纪戚氏和纪灵书。
夏小满规规矩矩地上站着,给纪郑氏布菜。
在船上夏小满都是跟着同席吃饭的,况且昨日接风宴上也是同席,这会儿她非要下地去立规矩,纪郑氏心里也是有数,晓得这是礼敬大姑姐,便也不为难她,笑着让了她一次,也就由着她布菜了。
年诺也让了一次。夏小满只觉得那语调缺乏诚意、笑容缺乏温度,便也还以职业微笑,婉言相拒,又夹了一筷子菜到大姑姐布碟里,做一个优质服务员。
年诺听她说话是眼睛也不抬,见菜到了,筷子尖镊了一条菜丝放到嘴里,慢慢品了品,缓缓道:“满娘做的?”
夏小满听着调子像要挑刺儿,忙陪笑道:“满娘前阵子跌破了头,许多事都忘了,再没这等好手艺。这是青樱姑娘亲自下厨孝敬大姑奶奶的。”
年诺抬眼瞧了眼夏小满,想起母亲信里提的青槐之事,也不言语了,转而偏过头,向那边伺候的青樱一笑,道:“不错。”又戏谑道:“当赏。”说着回头冲自己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丫鬟总揣着几个封备着主子赏人的,忙拿出个二两银子的大封来,过去递给青樱。
青樱眼圈微红,并不敢接,福了福身,道:“全是奴婢一点儿孝心,又是应当的,奴婢不敢受赏。”便是执意不肯收,年诺也不恼,只笑着收回。
夏小满冷眼旁观,暗自咂舌,天然和人为到底还是有差别的,她演戏就做不到这么自然。然后开始祈祷,大姑姐别这么一对比,又显出她伪忠来。=_=|||
演员也是个危险职业啊。演技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也没什么吧。她擎着筷子,继续往布碟里挪菜。她也不过是向大姑姐表明个态度——她是肯守规矩,能守规矩,会低姿态做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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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20、偏差
年诺吃罢了午饭也没多留,和纪郑氏聊了几句,约了几日后请她出去城里城郊几处游玩,便起身告辞。
众人送了她走,年谅往纪淙书书房去商量明日拜会胡家的事,夏小满便同纪郑氏这边问些家务。
昨儿下晌这起主子歇了中觉起来就差不多是晚饭点儿了,便直奔和丰楼饭局,回来又是入夜,而今儿一早又是候着大姑奶奶,夏小满就没特地跑过来问那些仆从差事、宅子摆设等诸事,只等着待客过去再好好商量。
方才席刚散,年府那边就来人回说找的裁缝也过来了,问夏小满做马车垫子又或裁衣服,夏小满叫那边先门厅待茶,她这边一并问了纪家——既是礼节,也是为的两家一道做比较方便。
夏小满这边才一提完,纪郑氏婆媳便笑了,皆道“可巧”。
纪戚氏笑道:“昨儿我还同夫人道这边打春早,当是裁衣裳的时候。夫人也道是问问六爷这边,也好一并寻裁缝。只是今儿一早起,满脑子想得是待客的事,倒把这句给忘了,却是你先提了。”
夏小满笑道:“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昨儿六爷要改马车里的车座,得顺路改了垫子,因他要得急,今儿一早就叫管家找裁缝去了,刚才吃饭功夫人就到了,我叫等着呢,所以赶紧来问问姨夫人和大奶奶。如此说来,就叫裁缝先过来这边儿。姨夫人、大爷大奶奶、表小姐并两位小少爷可要添置衣裳不?说是请攒花坊的裁缝,是玫州府里手艺最好的。”
纪郑氏笑道:“我去年裁的都还有没动的,衣裳足够穿,暂不添置了。待入夏天热时再裁两件纱的也就是了。”
纪戚氏那边也道是不添置了,只与纪淙书兄妹并两个孩子各添置四套春装,然后便是这些下人分等级添新衣。
夏小满笑着打发人过去叫裁缝过来,先可着纪家人量身尺寸,选料子、样子,——纪家不过十几个人,而年家那边五六十号人,就算不是挨个量,身量相仿的拢一拢也是不少量,这还指不上排到哪年去,怕是得两天功夫。
瞧着纪戚氏,夏小满心下多少有点儿唏嘘,也不知道她不裁新衣到底是衣服够穿的,还是为了向婆婆看齐。原有个笑话,说是择偶“最佳”标准——“有车有房,父母双亡”,为的是自己当家,不必顾忌。有婆婆实在是需要顾及太多事了,即使摊上一个好婆婆,这想做一个好儿媳,也必须在乎婆婆的想法。因为婆婆不是亲妈,永远不是。甭管处到什么份儿上,都不是,——你可以和亲妈发脾气然后还会被包容,和婆婆,可以吗?到底隔着血脉。
她从前几次分手原因里也有男友母亲这一条,如今没摊上婆婆,也算是一种幸运吧,当然,如果没有大姑姐那就更好了。
夏小满取了茶润了一口,转而又问纪郑氏婆媳人手安排和园子装修问题。窦家今天送来的盆栽,年谅那边也交代了要分纪家一半儿。
纪郑氏他们这趟出门,原是要等着纪淙书会试、殿试结束后,再瞧是长住京里还是如何的,这满打满算也是要在京里住上几个月的,所以带出来的人虽不算多,却是可着用人处安排人的,倒还够用。
因此纪郑氏并没要年家庄上过来的仆从,也没打算从人牙子那边买人的意思,到底在玫州住多久还不一定。虽然二夫人私下也与她说过,可在玫州给纪淙书某个文书之职当当,但她既做不了儿子的主,也因着前夫遗愿,不想去劝儿子怎样怎样,拟是万事儿子自己说的算,他选择,她帮衬。所以现下仆从足够用就成了,没必要呼啦啦再添人进来,纪家没有卖人的先例,到时候不是掂量着配人放出去,便是带走了,也是麻烦。
至于园子,她少年时家中富贵,宅院便是极为讲究的,待嫁到纪家,虽持家多年,心思早已不在水榭歌台之上,但纪家的宅子依旧叫她拾掇得十分雅致。在京中万祥街的宅子,因着是冬日,无花无草,滴水成冰,她便也没怎么动,只待开春再布景。如今到了玫州,已是春暖花开,正是拾掇园子的时候。
听夏小满说盆栽,纪郑氏便也没虚言客气,笑着应了,叫花匠先送过来,她歇过中觉再瞧,再使人布置。
说话间裁缝也过来了。
这攒花坊也是玫州城里百年老字号了,料子全、绣工好不说,又是极会做生意的,大掌柜听是新来玫州的住家,要裁大批衣裳,是大宗生意,又闻与胡家有亲,便特地打发了个执事掌柜亲自带了花样子、料子样子过来,同行的还跟了两位师傅并四个小徒弟。花样子是一册书的模样,这料子也是裁的四四方方,装订成册,颜色质感一目了然。
那边儿裁缝量着尺寸,这边儿纪郑氏同纪戚氏便拿了册子选布料,而纪灵书却是抱着那本花样子挨张研究着。
瞧着丫头三好学生那小样,夏小满哭笑不得。丫头这好学也太过了些,先前往她那边去了两次,已经是把“原版夏小满”的绣件研究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是又发现新大陆了。但愿她不会像在瓒州那样,瞧什么好买什么,这会儿问人家买花样子就跟问商家要产品设计图纸一样,到底是不合时宜。
当着人家亲娘亲嫂子面儿,她这表哥的二房是一句话也不能说,还是趁早走了吧,眼不见心不烦,马车的事还没彻底料理完呢,还想着叫木匠看看那莲花轮椅。夏小满想着,瞄了一眼年谅,陪笑低声问他是不是回去吃药歇中觉了。
年谅瞧了时辰虽还不晚,但想着姨母也当是要歇中觉的,忙笑着向纪郑氏告辞。
*
推着年谅过了两府之间的角门,夏小满先问年谅要置几件春装,又问给下人做衣裳是按旧例来,还是再拟新章程——毕竟到了新地方,年谅虽是旧主子,但是可是新当家,每个下人赏身衣裳也算是收拢人心。
年谅也晓得这点,这批跟出来的人安家费就没少给,这会儿听夏小满问了,便道:“都赏。不只在府当差的,合家过来的,妻、子都赏衣裳。这个你与青樱商议吧。”
夏小满应下,又同年谅大概说了马车怎么改的,又提一会儿要送轮椅过去给木匠看。
“满娘,”年谅道:“现下玫州府官面商面上的事都还没弄清,尚不宜置产。现下还有崖山庄和年寿堂的进项,待过阵子再论吧。”
夏小满微顿了脚,随即又推了车,随意道:“你拿主意便是。”
年谅嗯了一声,道:“你莫心急。”顿了顿又道:“那图你已是有了的,多暂想支个轮椅铺子起来还不容易?”
夏小满心里冷笑,遍地是轮椅的时候,我支铺子还赚什么?干脆莲花椅也不必让那木匠看了,到底是不是吴苌卖了那图纸,已不重要了。论物,这阵子轮椅铺子不迅速立起来,那最大那笔利润便等于被放弃了——窦家手里有轮椅实物,鞑靼商人手里更是有图纸;论人,年谅这边已是起了提防吴苌之心,准备寻人架空他。这会儿再查图纸的事毫无意义。
只是,莫心急。
夏小满挑了挑眉,尽量维持平稳语气,道:“我这有吃有喝有住的,心急什么?六爷拿主意便是。”
不心急,从长计议,这两天抽空出去看看再说,总有些什么,是她自己能做的吧。就算没有,也是看过了才甘心。
年谅听着语气没什么,可这话咋这别扭?他扭头去看夏小满,却见她脸色如常,却是目无焦距,像在想事。他便又扭过头来,摇了摇头,低低叹了口气。
拐进主院,他想起明日之事,便又道:“满娘,明日要往胡家拜望。你不必同去了。”
“哦……”夏小满净琢磨着抽个空好出去,这魂儿还没回来呢,听着他说话下意识的答应了一声,转而反应过来,忙问道:“嗯?不必跟着去胡府了?”
这……
简直……
太棒了!!!!
真是心想事成啊!她正愁他若在家她得跟着伺候,没什么由头出门呢。这可好,老天这就把她一人儿留家了!!啧啧,难得老天随人愿呐~~^0^
他听她问话,声音带着急切,倒不知道怎么回好了。他本心是想让她去的,——现下她到底是要撑这内宅的,有些应酬是必要的。但其实论及规矩,这若是诗酒之会,带了姬妾出门,还可被戏称一声风流雅兴;正经访亲,带着姬妾,多少有些失礼。只是他这边因是没有正妻,二房代为应酬也无大碍罢了。
他再次扭头去看夏小满,想着说些什么,然却发现,她脸上的表情再次出乎他意料。
那是……欢喜的神情。
他皱了眉头,欢喜?为何欢喜?
这世上,妾室能随着爷去正经访亲,那是莫大荣耀了,谁不盼着?这若是去不上了,必是要失望的,呐,要么是一脸哀怨悲戚,要么是心下惋惜却为了扮贤良,脸上淡淡的。
为何他的满娘是一脸欢喜?
唔,也是。他叹了口气。满娘也是怕自家身份和学识遭人轻视吧,因此不用去了才如释重负,这般欢喜。
于是,他对她道:“满娘,不若他日无事,同表妹学学琴棋诗书吧。”——现下她到底是要撑这内宅的,有些应酬是必要的。虽他心里清楚她学不得多好,然懂些总比不懂强,也好与那些官家内眷有得可谈。
“呃……”夏小满那正高兴能上街呢,猛然听了这么一句,脸上一僵,而后笑脸彻底粉碎。啥?!琴棋诗书?!
这又出的什么幺蛾子?上次让她学学药物,还算靠谱,她也真学了点儿,——好歹是有用的,这以后自己生病啥的,不容易被庸医蒙骗了。
可这琴棋诗书是干啥的?完全不靠谱啊!况且,这真是难为死她了,——她五音不全,唱歌从没有一句在调上的;棋类只会跳棋,象棋只知道行走规则,围棋压根连规矩都不知道;诗词能背三句半,张冠李戴是正常;书法……囧rz,拜托,她才会写字几天?!书法……!!
“六爷,内宅忙着呢……”她勉强挤出个笑容。
“嗯。莫心急,一点儿一点儿学吧。秀才也是寒窗十年读出来的。”他安慰她道。
她彻底抓狂。十年!!亏你说得出!!她真想使劲一推轮椅,把这家伙掀翻得了。(#‵′)
她暗自磨牙没应声。他却开始给她安排学习计划,库里还有闲置古琴啊书房里还有琴谱……
推着轮椅到了门口,撩帘子的功夫,年谅停顿了下来,夏小满连忙道:“明儿我往街上去看看给宅子里添置点儿什么。”
然后,顺利得到了年谅的回应。他说,嗯。
*
安置了年谅歇中觉去了,夏小满还不能歇,先是去打发了木匠,然后去查点了窦家送礼入库的账目,又去看了花匠堆放的盆栽,提了点建议,没一会儿裁缝又从纪家过来了,开始琢磨着做车垫子、给年家人量尺寸……实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穿过来几个月,好像就属这天最忙碌。
得歇口气时,她坐在椅子上大口大口灌茶水,突然找到了从前加班的感觉,越忙越兴奋,越忙越是畅快淋漓。她叹了口气,这就是劳苦命啊。
纪灵书也过来了,却不是来看六条或者夏小满,而是跟着花样册子过来的。她还没夏小满想得那么傻,到底不好开口与人买花样子,便也没歇中觉,裁缝在那边忙叨,她就在一旁琢磨册子上的花样;裁缝转移阵地到年府来,她也跟着过来了,好多看一会儿。
裁缝给夏小满量完尺寸,由小韦嫂子带下去给仆从们量身,纪灵书便笑着捧着册子过来,推荐几块料子、几个花样,又与夏小满讲如何如何搭配。
夏小满捧着脸笑眯眯的听着,纪灵书起初只是觉着那料子花样配小嫂子正合适,便说了,见小嫂子听得津津有味,实是难得,便越发讲得开怀,然后这诗词曲赋又上来了,说个花就非得跟两三句不同的诗词来赞不可。
夏小满一翻眼睛,撂下胳膊,收了笑脸,瞥了她一眼就挪回视线,端了茶盏又开始喝茶,纪灵书那一句咏梅的七言绝句才丢出四个字来,见夏小满这般,兴致立刻没了,晓得再不闭嘴小嫂子又指不上刺她什么了。
夏小满听没动静了,一笑,歪着头瞧了她半天。她垂着眼睑,长睫毛微微颤着,眼珠子在眼皮下骨碌碌的转,一双小手摩挲着册子,怏怏不乐。
这个娃啊……夏小满叹了口气,道:“表小姐,明儿去胡家可要记着我说过的一句话……”
“过犹不及。”纪灵书嘟着小嘴,小声嘀咕了句,“明日我一句话不说便是了。”
夏小满一拍额头,矫枉过正。
“表小姐。”她叹了口气,“一语中的才是真本事。比如,你懂这么多诗词,现在你就立时找一句最妥当最得体的来形容,唔,形容梅花。立时哈,只一句。”
纪灵书眉头拧紧了,喃喃道:“咏梅的诗词最是多,最妥当最得体的一句……最妥当……最得体……”
数据的过滤是大问题,海量存储纪灵书小朋友飞快的搜索对比着脑海里所有的咏梅诗词,然后,华丽丽的死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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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21、狗血故事从血淋淋开始①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二月十七,夏小满同学到底没能逛街成功。
不是有人拦着,是身体状况。
昨儿也是累坏了,因着不是她当班值宿,她就早早回房要了桶热水,舒舒服服泡个澡,爬上床蒙头大睡。
本是睡得实,都没做梦,谁知半夜时候不知怎的,却突然醒来。她翻了个身,准备再睡,却发觉贴着皮肤的亵衣湿凉,被里也漫出血腥味道。
月信,月信,一直无信的月信,这个月居然名副其实了——如期而至。一月便是十六晚上——那天看了花灯,她记得清楚。一月比十二月晚了五六天,她还以为这个月会继续晚下去,没想到,这个月竟这么准。又是毫无征兆,让她出丑,比前两次更糟糕,这次怕是染了被褥了。她心里懊恼是懊恼,却多少也有些庆幸,幸亏今儿没在年谅那边值宿,不然这丑可出大了。
喊起来茴香,移灯来看,果然褥子上一滩暗红,锦被上也蹭上了,而贴身亵裤干脆不能要了。这次量实在大,她这会儿精神了,便能清楚的感觉到一股血骤然涌出来。她不由心里暗骂,MD,非要吃锦蛋,补血补多了吧!血旺啊?!搞得跟要牺牲了一样。——血尽人亡……囧RZ。
茴香也吓了一跳,忙道:“主子,去请大夫吧……”她伺候主子五年,还没见过这种状况。
夏小满犹豫了一下,虽然以前自己没有过这么大量的时候,但是朋友中有人有过,好像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况且现在一点儿不疼,摸摸手脚小腹,也不像上次那么凉。
“明儿早上再说吧。”她摆了摆手。反正也不疼。没痛感就没有想立时解决的强烈欲望。“这大半夜的……”要去找大夫,就要外头传人,又要开大门,这在主院,还得把领导吵醒,还是拉到吧。
茴香拗不过主子,忙去叫醒豆蔻,打发她去厨下烧热水来,自家打开箱柜,取了新被褥铺上。待热水来了,灌了汤婆子温被,又兑了温水伺候夏小满冲洗一下,换了干净亵衣。
一番折腾下来,已是后半夜了,夏小满精神劲儿过去了,困得不行,拿绵布草纸把自己厚厚裹严实了,心里踏实了,也不等被褥彻底热乎起来,就爬上床去要睡觉。钻到还有些凉的被窝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茴香忙兑了个不烫手的汤婆子,送到主子身前,叫她抱着睡。夏小满这么捂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暖和起来,昏昏沉沉睡去。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中间茴香喊了她一次,大约说是吃饭吧,她浑浑噩噩似醒非醒,宛如身在梦中,只觉得困倦异常,眼皮沉得厉害,睁也睁不开,耳也听不清明,只含混的喊困,要继续睡,于是便不再理会谁说什么谁喊什么,只睡自己的。
再睁眼时,察觉胳膊被拿到帐外,已是请了大夫搭脉。她下意识的动了下胳膊,立即就见茴香慌慌张张撩起帘子一角,探身进来,惊喜道:“主子醒了!”
夏小满咔吧眼睛五秒,又扭头看了下枕头被褥幔帐,确认一下到底身在何处,瞧茴香那眼里闪着泪花脸上满是惊喜的模样,她还以为她又穿三个月前了呢。
“二奶奶觉着身上怎样?”青樱的脸也出现在她眼前。
“没事儿。”夏小满一头黑线,她不会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吧?“我就是觉着困而已。”
说话间大夫的手已经从夏小满胳膊上移开了,闻言道:“血生于脾,故脾主裹血。脾气有损,冲任不固,血失统摄。还请二奶奶略露金面,老夫观了气色,方敢下药。”
青樱陪笑向夏小满道:“这是咱们年寿堂的古大夫,二奶奶看……”
虽是头一次见,但是她多少也听过古大夫的名字。夏小满点点头,道:“大夫就讲究望闻问切,这是应当的,撤了帐子吧。”因只穿着亵衣,茴香上来把她胳膊放回去,又将锦被裹了严实,拢了头发,这才撩起帐子。
古大夫瞧了夏小满面相就是一怔,又看了舌苔,微摇了摇头,道:“闻二奶奶病症,像是脾气虚,又脉象细弱,然瞧面相实不似。老夫先开一副药,二奶奶且先用着,三日后再瞧症状。”
夏小满倒没想到自家能有什么病,这会儿就是困,想睡觉,身上又没有痛感,也不像是一直淌血了。脾虚,她怎么记得脾虚好像是勾搭着胃,当是食欲不振吧,可她——那是吃嘛嘛香。她张这么大,好像就从来没有吃不下去饭的时候……这会儿还饿着呢,准备一会儿叫东西吃,吃饱了再睡。——哪里像个病号!=_=|||
然瞧着这古大夫年逾半百,满头银丝,一副悬壶济世老神医的模样,让人看了就有几分信服,自家也不是能拿身体开玩笑的,再不乐意吃药也得应下。
她只得点点头,客气了两句,青樱请了大夫出去待茶、开方子。府里有年谅的“私人药房”,各种药物一应俱全,这边方子出来,直接在府里就能配药,极其方便。
待人出去了,茴香蹲到床边,眼睛微有些肿,问夏小满道:“主子这会儿可好些了?”
夏小满一笑,道:“傻丫头,我没事,哭什么。”
茴香勉强一笑,道:“早晨爷出门,奴婢叫不起主子,心里怕极了,、生怕昨夜没去请大夫,延误了大事……若主子有碍,奴婢万死不能赎罪……”说着又抽搭起来。
夏小满伸手去掐她小脸儿,笑道:“真没事儿。”
茴香这回没乖乖的让她掐,忙捂住她胳膊,往被里塞,道:“主子有恙,莫凉着。”
夏小满翻翻眼睛,道:“没那么金贵。那个……拿衣服过来,我得起来解手。”
披了衣裳往小里间去解手,瞧着绵布上大半暗红,却没透,身上已是正常了。夏小满叹了口气,怎的没穿女尊去呢,还得受这麻烦。
换了绵布回来,豆蔻已换了一床被褥——方才的也被汗沾湿了。有了昨夜的事,两个小丫头已多拿出两床被来,在熏笼上捂着备用,这会儿这被褥是干爽而温暖的,夏小满这一沾上,便又生了困意,忙叫茴香道:“我这会儿就是困,家里的事叫都找青樱去,你给我弄点儿吃的,吃完我好接着睡。”
茴香忙道:“一早青樱姐姐就吩咐熬了粥,这会儿还有鸡汤……。主子喝了药再睡吧。”
夏小满道:“得,鸡汤可不喝了,本来就血旺。我身上也没啥了,困劲儿缓过来就好了,药……晚上再吃。”
豆蔻忙跑出去传饭,少一事青樱亲自带人送了饭菜过来,小韦嫂子也得了信儿,跟过来问安。
听夏小满说了家里的事她俩忙些,青樱陪笑道:“二奶奶不用惦记家里的事,昨儿也都安置得差不多了。只是方才,二奶奶订的架子先做回来了——模子还未得,已叫人放下冰窖瞧了,尺寸正好,二奶奶且放心。——旁的也没什么了。”
小韦嫂子瞧了夏小满,也道:“不是我说嘴,这时辰二奶奶可是要忌寒的,还是莫要下窖了,左右离入夏用冰时节还远着,待二奶奶大好了再去瞧可好?”
夏小满这会儿也没心思琢磨这个了,点头称好,又与她们客气两句,眼睛已是巴巴瞧着饭菜了。真是饿了。
茴香拿了两个大迎枕,让夏小满坐起来,自家挽起袖子要喂夏小满。夏小满一头黑线,忙说不用。哪里虚弱到这个份儿上!挽了袖子擦了手,她是端起碗就开吃。虽是吃相斯文,但速度惊人,没一会儿两碗粥下了肚,几小碟菜也见了底儿。
这瞧得众人也是一头黑线——瞧这个吃法……二奶奶确实不像染恙的模样。
吃饱喝得,夏小满继续蒙头睡觉。
但好像没睡多久,复又醒来。因为觉得有人拉她胳膊。看来她还没睡沉到被人抬走卖了都不知道的程度。
又号脉?她仍是不想睁眼睛,没好气的抽了抽手,只胡乱道:“茴香,我没事。”
却听见年领导的声音,他问道:“醒了?”
夏小满猛睁开眼,看见年谅坐在床边,她一愣神,忽然不知道什么表情说什么话好,咔吧咔吧眼睛,她:才道:“呃,六爷回来了?”真遗憾,她还没出门呢。苍天啊,总是这么耍她。
年谅点点头,道:“才进门。”
他早上起来,没瞧见满娘过来伺候,心里还道她到底是怄气了,也没理论,却是茴香过来回话,道主子夜半月信至,折腾了阵子,早上睡得沉些。他便吩咐了叫她睡吧,不必喊她,自行出门了。待回来时,这满娘竟还在睡!听丫鬟回说请了大夫过来,他瞧了方子,见都是些治脾虚崩漏的药,不由皱眉,便过来瞧瞧。
因夏小满不喜欢熏香味道,茴香就没点香压那血味,窗户也不敢大开,怕冻着主子,只开了个缝,气也透不出去多少。年谅这进门就觉出些血腥味来,还道不好,幸而茴香过来说了个大概,又说主子晌午吃了不少东西,听她能吃下饭去,他便放下心来。
然再瞧床上满娘睡得深沉,一张脸红彤彤的,又像是发高热的模样,他过去坐了,摸了她额头,微热,再伸手往被里摸了摸啊她身上,却是因着有汗而微凉。想起她上个月葵水至时手脚冰凉,他便又去拉了她的胳膊寻了她的手试了温度,没想到道她倒醒了。
他握了她的手,非但不凉,好像比他手还热些,舒了口气,问她道:“觉着怎样?手倒不凉。”
她有点儿尴尬,为嘛每次都要和他讨论生理期的问题?!她缩了缩手,讪讪道:“没事。就是困点儿。”
年谅把她手用回被里,点头道:“那就睡吧。”
她点头说好。顿了顿,又忍不住拐弯问他最近还出门应酬不。她想出门啊……!!该死的生理期,晚一天来就好了。
年谅道:“明儿、后儿还有两家要去拜望。”他瞧着她,只道她要跟去,便道:“你身子不爽利,且好好养着吧。不必跟着。”
“嗯,嗯。”她紧着点头。今儿晚上要不多了,明儿就看看是不是出去溜达。她也不走路,只在马车上,带着小韦嫂子和茴香,想到什么就叫她们去帮打听。
年谅起身要走,忽然想起今儿姐夫给他寻的“师爷”,便又回身道:“姐夫寻了位门客与我,今儿还没见着,许是过两日能见,若是搬来,便在西面、北面的与他寻个好院子,再分两个人过去伺候。莫要怠慢了。”
夏小满应了一声。师爷要进门了,自然是怠慢不得,不过,好像独立的院子都给管家了……只得想法子腾个出来了……
*
掌灯时分,夏小满的身子就已经正常了,只一开始多些,如果不是“忘忧散”的后遗症,那就八成和吃锦蛋补血有关吧。药碗端过来时,她思想挣扎了半天,实在是不想喝药,可又实是不能不喝,只好掐着鼻子咽下去,苦得舌头和胃一起抽筋儿。虽是嘴苦,这胃口却半点儿没耽误,照例吃得很多——这两次生理期唯一相同之处就是食量大了。
晚上她又是极早睡着了,而翌日却也醒得极早,看来已经是睡足了的,甚至睡多了,隐隐有些头疼。
夏小满乖乖吃了药,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觉得无大碍了、再躺下去人就该废了,便往喊来青樱和小韦嫂子,处理些家事。又在几番商量过后,挪了几户下人,在西北角上腾了个院子准备着给新来的师爷,又选了两个伶俐人预备着过去伺候。
夏小满就这么老老实实在家呆了两天,直到二月二十,身子无恙、领导不在、家里无事,这才得了机会,套了车往街里去溜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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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明天又被借调去另一区帮忙,早上六点半多就得走人,晚上六点能回来。唉,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帖子要明儿晚上加精回复了。挨个抱抱。
爬走。。。。。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22、狗血故事从血淋淋开始②
晚了三天出门,就得以享用了自家的创意成果。这改后的马车可是舒服多了。垫子特地加宽加厚的,虽然不比得海绵垫子弹性好,却也是极宣软。夏小满去了鞋子,微蜷着腿窝在座上,倚着靠背,拄着引枕,舒舒服服歪着,一边儿嗑着零食,一边儿喝着香茶,好不惬意。
小韦嫂子跟在一旁墩子上坐着,瞧着夏小满虽是笑呵呵的瞧着窗外,却是倦懒模样,不由叹道:“二奶奶这是何苦来的。身上还没去利索,这会儿当好生养着才是。又不是什么打紧的物什非要这会儿买……”
夏小满这会儿心情大好,瞧着窗外春意盎然,一路繁华,懒洋洋的一笑,道:“其实只是想出来转转,看看玫州有些什么好物什。”
小韦嫂子叹了口气,犹劝道:“二奶奶,身子要紧呐。”
“谢过嫂子惦记。”夏小满抹了嘴边儿的瓜子壳儿,笑道,“真的没事儿。我最顾惜自己身体了,有事儿能出来么!药也吃了两天了,身上也没多少了,也不疼不痒不冷的。真没事儿。”
小韦嫂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二奶奶,且听我一句,你年纪轻,有些事不当要紧的,却不知许是种下根儿了,到了岁数,那些个病症一股脑的拱出来,可是难耐!”她顿了顿,道:“我刚有我家老大那会儿,便是仗着年轻,什么都不当紧,月子里冷热不忌,落下些病症来,原该在有老二时养回来,却也未能,现下三伏三九天都要难受上阵子。这疼啊病啊的,可是难受只有自个儿知道,旁人谁也替不了。”
夏小满忙道:“怎的都没听嫂子说过?可找大夫好好瞧了?如今府里吃药也便利了,赶紧治治吧。”
小韦嫂子是真无奈了,原是劝她将养,她倒劝自己养病!哪里是没说过,是她忘了罢了。“谢二奶奶恩典。只是二奶奶大约未听过那句话,月子里病月子里好,平日里怎么调理都差着股劲儿。也正是这话,才少不得劝二奶奶一句,有些个病症,也有从小日子里来的。况且……”
小韦嫂子再三犹豫,还是盯着夏小满的脸庞,认真道:“况且,如今爷也大好了,二奶奶还当调理好身子,……得了子嗣,也好有指靠。”
从前爷那身子骨,府里人都当没子嗣也是正常,实在是谁也没怎么上心,爷能保住自家这命就不错了,还能管旁的?偏有青槐有了身孕,这难听的可都奔着夏姨娘来了,都道是夏姨娘不能生养。
小韦嫂子常在坊间,那求子的见着多了,求不成的是有,可到底也是有求成的,从前不说,现下可是千载难逢的时机,爷身子骨恢复了,二奶奶又得专房,想想法子,子嗣当不难求。可惜了偏二奶奶不上心,自家身子也不好好调理,平白的错过时机,往后有的懊恼。
夏小满闻言险些被果仁儿给卡了嗓子,咳了两口,接过茴香递来的茶,猛灌了一口顺下去,这一抬头,却见茴香眼睛亮晶晶的,巴巴的望着她,一副“小韦嫂子说的太对了,主子你就听了吧”的模样……=_=|||
这小丫头片子打一开始就劝她注意子嗣问题,而她只想着跑路、跑路、跑路,便多次敷衍了事。彼时年谅还半死不活的,大约小丫头也是清楚急也没用,抑或后来发觉她比从前强了许多,不再是那任人欺负的了,也就不再时时叨念此事。如今小韦嫂子一提,这丫头就想找到组织一样激动,紧着点头,目光炯炯。
“这个……”夏小满下意识的挡了下眼睛,不成,这目光忒明亮忒刺眼了,她只讪讪的继续敷衍道,“这个,急不来……顺其自然吧。”
“二奶奶,”小韦嫂子忙道:“便是你说不急,可爷眼见也二十了,膝下尚无子嗣,府里能不着急,爷自己也着急不是!”她只差没说,奶奶你可都二十一了!这年纪寻常人孩子都满地跑了。
夏小满只剩下傻笑,好心情也去了一半儿,怎么起这个话题?!她巴巴望着窗外,想找间特别的铺子什么的,好打发俩人下去看看,转移这个尴尬的话题。可惜现下穿巷而过,周围多是住家,没什么铺面,她一时还划拉不到能转移视线的建筑物。
小韦嫂子却是见她笑得发虚,当她是心动,倒是想趁热打铁,便凑近几分,语重心长缓声道:“和二奶奶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若是不中听,二奶奶也莫怪,实是为了二奶奶好,绝无半分虚的。就说,爷也是二十的人了,咱们这样人家里,二十还没娶亲的,哪里还有了?原是爷身子不硬朗,又因着陆家多少有干系吧,这才悬着。如今来了玫州,大姑奶奶可是最疼爷的,定也要张罗这事。我瞧着,爷是多有倚重二奶奶,可这若要来了新奶奶,——没脸的说一句,二奶奶到底要依着‘规矩’行事,再,这管家之事怕也要交过去了。说一千道一万,到底就只这子嗣扎实,才是长久的依靠!如今爷瞧着可是大好了,二奶奶若先得子,这将来……”
夏小满摆弄着手中的茶盏,也不是没思考过主母这个问题,不然她不会一直撺掇年谅娶纪灵书,实在是想给自己谋条进可攻退可守的后路。可年谅也明确回复她了,他不会娶纪灵书。她这个头疼呦,牛魔王的妹妹不知道什么样,可若是大姑姐给这心爱的小弟找媳妇,以伊那审美,肯定要找个铁扇公主——家世、品貌都相配,还必定是精明强干的。
她现在是什么?年谅是老板,年谅媳妇才是她顶头上司,她现在……算代理经理?
代理才最容易被修理。
天知道一个老牌二把手会有多大能量,已是扎了根,广结人脉了的,他配合,千好万顺,他不配合,想架空一把手也不是没可能。他永远是个最大的威胁。所有一把手都知道这一点,对付这样的二把手,也是新任一把手的第一课。经历过几任经理的夏小满于这点亦是最清楚不过。
而在这深宅的四角天空下,凡懂得些宅门内斗的新奶奶接管内宅,头一件事就拿她这样的二房立规矩,这是必须、必要的,不然不足以立威,不然下面的管家婆子怕是更难收服。坦白说,若易地处之,她也肯定这么做,所以现下处在这个位置,她才格外头疼。
孩子?!
她只是管家就够扎眼的了,现在若再造出个孩子来,能被人容下就奇怪了,而且,那个孩子怎么办?
小韦嫂子仍在苦口婆心劝着,口口声声孩子是依靠。
这是这个时代的基准法则。
可孩子是母亲的依靠,而孩子本身呢?是什么?
瞧瞧年家这些庶子的待遇……
她能抱着孩子跑吗?
她能丢下孩子自己跑吗?
她能委曲求全带着孩子一起忍受“庶”字吗?
她是吃了多少苦头,才看透一些东西,能淡然处之的,她能教得孩子从小就云淡风轻吗?
小孩子的心是不懂得保护自己的。脆弱,敏感,一旦被伤害,就是一辈子的阴影。
她护得了孩子吗?
孩子是她的什么?依靠?稳固地位的工具?她拿他换下半辈子的荣华?
她是孩子什么?所有者?使用者?
不要孩子。她抬手喝了一口茶,温吞的茶汤,入口微涩,转而香沁肺腑。即使……留下了,也不要。她从来不养宠物,因为她担负不起它们的生命。她不想要年谅的孩子,因为她担负不起他的人生。
车外传来阵阵鸟鸣犬吠,夏小满抬眼望过去,见是路过一处花鸟鱼市,车子这个高度只能瞧着一溜鸟笼子,还有一处卖赤嘴雀儿的,赤嘴雀儿衔旗最厉害,摊主吹着哨子,几只雀儿应声而出,各叼七彩小旗,随着摊主手势而动,列阵操练,宛如天兵。
“茴香,叫停车,咱们去买个那哨子。再问问凤头红能训得听懂哨子音儿不。”夏小满终于有借口跳出子嗣话题了。
这事儿哪里用做主子的亲自去,大丫鬟都用不上,跟班的小厮长随就直接去了。偏这主子是执拗的,非要自家下去“体察民情”,——其实是逃避谈话,若是小厮去了,仨人岂不还得坐车里接着聊?
好在今儿车也不招摇,人穿得也不招摇,玫州民风开放,倒还无妨。
当摊主听眼前这位衣着不俗的奶奶说要训教凤头红的时候,下巴三秒钟没合上,合上了以后就开始暗自咂舌,到底是有钱人,玩儿的就是不凡!!一只赤嘴雀儿不过几钱银子,而凤头红最寻常的也要几十两银子,这让凤头红做杂耍?!嘿,是真不拿银子当回事啊。
他躬着身子极尽谦卑,把那哨子吹捧得无比神奇,跟阿拉丁的神灯差不多了,仿佛吹一下不是鸟儿听命,而是有神鬼前来效力一般。
夏小满又看了他摊位上的其他配件物什,旌旗鬼脸不必提,还有做工考究的食罐、水池、清洁用的小竹铲子,漂亮的鸟铃铛,还有些不知道什么羽毛粘在一起的装饰品,也不晓得是挂鸟笼子上的,还是挂鸟身上的。
她这么问那摊主,那摊主实在狗腿到极点,居然对她说,奶奶瞧着挂哪里好就是挂哪里的。她低下头猛劲儿翻白眼,却是忽然来了灵感,宠物用品啊……
*
回了年府,夏小满就拿了纸笔,埋头画了好一阵子,然后叫来茴香,让她帮着做两件“小衣服”。
宠物服装,这其实算不得创新,夏小满当初看清穿文查清史资料时,还有资料说雍正就是非常喜欢狗的,还亲自给狗设计衣服来着。贵族里应该有不少人喜欢猫猫狗狗的吧,鸟儿都能有铃铛、凤头,猫猫狗狗的衣服啊用品的做得考究,也能畅销吧?!
她照设计了两件小马甲,又好做,又俏皮,主要也是比较好穿上。她这手艺上不了台面,便叫茴香帮着做出来,至于模特,嘿嘿,满院子就纪灵书家的猫咪“一饼”了。
茴香见了夏小满要做小衣服,简直是喜出望外,以为今天小韦嫂子一番话说得主子开窍了,这是要做小孩儿衣裳,准备要生养了?!于是也不细琢磨,高高兴兴就去开工了。
夏小满等她做衣裳这功夫,拎了六条出来,拿着那哨子训它。她的宏伟目标是把它训练成郭靖家那俩雕一样——提嗓子一喊,雕就来了,比打电话都快。这样她就可以放心把它放院子里随便儿它哪里玩儿去,想找它,她吹哨子就行。
但是,六条实在不是个闻弦知雅意的,她吹哨还没有直接吼它好使。这又不像让它叼实物的东西那么好训,没有实际目标,她干吹哨,它不是乱飞,站在原地歪脖瞧她,好似在问“你能说普通话么”……她这是,鸟也听不懂的鸟语……=_=|||
她这边郁闷得一塌糊涂,那边茴香乐呵呵拿了做好的小衣裳过来。
“这么快?!”夏小满极为惊奇。
“没几针的。主子也没让绣花。”茴香美滋滋的回道:“主子是打个样子,回头再做细的?若是小少爷的衣裳,咱这缎子都不行……”
“小少爷?”夏小满像在看外星人。她是不是不应该打击这小丫头?不过这小丫头纯粹是在刺激她!她轻咳一声,道:“茴香,去请表小姐过来,叫她抱一饼……哦,不,抱那啥额间雪吧,就那猫,抱猫过来。千万记得要抱猫。”猫不过来,人也不用过来了。
茴香有些不由困惑,抱猫?她看了一眼夏小满身边儿绕晃的六条,六条和额间雪可不对付……
夏小满咔吧咔吧眼睛,道:“嗯,给猫试衣裳。”
给……“猫”试衣裳?!
茴香瞬间坍塌。主子到底在想什么……?!
*
纪灵书十七那天跟着从胡府回来就想着来找夏小满,同她说道说道自己在胡府的表现来着,结果过来就听说夏小满病了。
她一个小姑娘,青樱她们也就没好意思同她说是什么病。她回去与纪郑氏说了,纪郑氏打发婆子过来探问,婆子倒没什么隐晦的回了,然纪灵书天葵未至,虽是略知道些,却也听不太懂,只晓得小嫂子病着不便过来瞧。
这两日除了一日被年诺请去了之外,一直在家呆着,也没敢来瞧夏小满。这会儿夏小满派人来请她,她自然高高兴兴的抱着猫咪过来了。
这进门,夏小满便拿了小衣裳叫给猫咪穿上,然后抱着猫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翻来覆去仔细瞧,咋瞅咋稀罕,咋瞅咋觉得可爱又俏皮,然后偏头去问纪灵书瞧着如何。
纪灵书难得“一语中的”一次,她瞧着猫咪,皱了眉,只丢了四个字出来,
——衣冠禽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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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23、狗血故事从血淋淋开始③
衣冠禽兽……
夏小满无力的把猫咪额间雪撂到桌子上,揉着额头,古今审美观果然是有差异的。
不过为啥雍正喜欢给狗狗做衣裳嗫,——这不是小说家言,是史料。
衣冠禽兽……唔,她想起原看到哪里说过,清朝官员因着补服是鸟兽和顶戴花翎是鸟羽,而被人骂称衣冠禽兽。
好吧,这上升成为民族审美情趣的问题。
衣冠禽兽,哎,她的宠物服饰店计划就这样胎死腹中。
纪灵书坐到桌旁,揪了揪额间雪身上的小马甲,皱眉道:“小嫂子做这到底做什么的?”可是要敬鬼神的?可最近没什么节啊……若说清明用的,未免太早了些。
夏小满讪讪一笑,道:“没什么,做着玩儿的。”说话间点手叫茴香来扶着额间雪,她好往下卸那小马甲。
纪灵书闻言点了点头,也没深问,转而将注意力全放在站在盘子里啄果子的六条身上。六条腿上叫夏小满系了个小铃铛,也是今儿在鸟市上淘的,做工一般,但是音儿特别正,它这么上下蹿跳,那铃铛就叮铃作响,声不大音儿极脆,倒有几分悦耳。
她不由伸出手想去拨弄,六条却往旁边一跳躲开,歪头去瞧她。
盘里那果子名叫赤蜜果,属于东南特产,是一种和樱桃差不多的果实,肉厚多汁,因浆液色赤红味甘甜而得名。六条方才吃得欢快,几下啄猛了,汁液迸溅,雪白的羽毛上便绽开点点红星。
纪灵书又来了灵感,轻轻摇晃着头,声音极轻的低吟道:“‘梅英疏淡,冰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梅英疏淡……唔,梅英……梅疏……‘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暗香也是好名字……”这还在惦记着给六条改名。
她兀自琢磨得高兴,从盘子里拿了一枚赤蜜果出来放在手指尖,做着口形念着新名字,抻长了胳膊往六条那边递,试图勾搭它。
六条素来不买她账,又是大腕得紧,哪里瞧得上她手指尖儿那点儿果子,那边儿可是一大盘呢!便也不搭理她,绕了她的手,三蹿两跳,落到盘中,尾巴一翘,头一撇,自家啄食自己的。
纪灵书小嘴儿嘟嘟着,气得鼓鼓的,手一缩,攥紧粉拳,那赤蜜果的浆液顺着她手缝直淌到桌子上。揽月忙过来抽了帕子出来,低声唤了句“小姐”,欲要递过去给她擦手,纪灵书也不理,只盯着六条生闷气。
夏小满那边强咬着牙没笑出声,脸上已是有了些抽筋儿,六条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专欺负惯着它的,比如年谅,比如纪灵书。她撕掳下来额间雪身上的小衣裳,随手递给茴香,笑着向纪灵书道:“你这么着,它哪能吃你手里的?你把盘子都拿走,然后一个一个给它,看它溜须你不!”
纪灵书眨眨眼,想明白了,便接了帕子擦去手上已碾成泥状的赤蜜果,然后伸手去够那六条在里面撒欢儿的盛果盘子。
六条到底是听不懂人话的——如果听得懂,一定会骂夏小满这主人当得不合格,胳膊肘净往外拐!它瞧见纪灵书手伸过来,还以为又是来捉它的,便迅速跳出盘外,闪到一边儿,发出低沉的啾鸣声,似乎在抗议她打断它进餐。
纪灵书狡黠的一笑,却是整盘子端走了。
六条显然没料到这点,一时没反应过来,傻愣愣的呆了一呆,脖子伸缩,啾叫两声,似乎是在试探,见纪灵书身子后倾,盘子往怀里一带,离它越发远了,这才确认是不肯给它果子吃的,声音里多了些不满和恼怒。
纪灵书可高兴了,捻起一枚赤蜜果,像逗猫儿狗儿一样,在六条眼前一晃,又收到手里攥住,瞧着六条眼睛跟着她转悠了,这才缓缓摊开手,推到六条跟前。
六条吃得正欢被人打断,如今正馋着,犹豫了一下,到底往前蹿跳两步,试探着往纪灵书手里啄了一下,见没反应,这才放心吃起来。纪灵书另一只手又拿了几枚果子堆到掌心,瞧着六条吃得欢喜,她小心翼翼伸了手慢慢去摸六条脊背,见它只停了一下,就又继续吃了,便放心大胆的顺着它脖颈捋着羽毛。六条也是叫夏小满揉搓惯了,也是这会儿顾着吃顾不得别的了,就由着她鼓捣——只要不耽误它吃就行。
纪灵书眉开眼笑,歪着头连声赞夏小满道:“还是小嫂子有法子!”
夏小满瞧她那小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纪灵书有点儿不好意思,脸微有些红,可因着降服了六条,心里高兴,便也跟着呵呵笑起来。
这一来满屋的丫鬟也都跟着抿嘴了,茴香瞧了半天,纪灵书表情变化全过程她都见证了,早是憋着不笑,这会儿忙撇过头,挂上笑脸喊豆蔻,明着是要把手里的小衣裳递给她,其实是为了掩饰板不住的笑脸。谁知道,这一扭身,按着额间雪那手一松,额间雪猛一下蹿了出去,直奔着六条扑过去。
猫咪的嫉妒心理是很可怕的,总想摧毁一切夺走主人宠爱的东西。
额间雪是抱着一举灭掉六条的心思的。然而,事实证明,猫儿戴铃铛,不适合狩猎。
果然是它这一动,铃声大作。>_<
六条也快成精了,虽没注意周遭境况,额间雪挣脱茴香手时,铃铛一响,就警觉起来,已是从纪灵书手里挣了出来,待额间雪这一跃一扑,六条早就扑扇着翅膀飞起多高,躲闪开来。
纪灵书却没这么灵敏的反应,额间雪这一扑下来,爪子勾尽显,她又偏巧因着六条挣脱而一抬手,那白嫩嫩的小手迎上尖利的爪子,登时出现两条红痕,很快血珠儿就渗了出来。
额间雪到底是畜牲,哪里估量主人怎样,只想着斗六条,这一扑落空还不甘心,一拧身子,弓腰又是往上猛蹿,那可真是“愿奴肋下生双翼”,恨不能飞上去一巴掌拍下六条来。然到底长膀儿的是六条,它这一下连六条尾巴尖儿都没扫到,便就跌下来。
夏小满这边喝着“一饼”“六条”,纪灵书那边喊着“烟霜”“额间雪”,丫鬟们又是大呼小叫抢上来“保护主子”,六条也发出尖利的声音,喧嚣异常,而桌上的果盘也被打翻了,殷红浑圆的赤蜜果凑热闹一般滚了满满一桌子,又沿着桌面滚下去,跌落一地,怎一个“混乱”了得。
揽月拂星还没空去瞧额间雪,都是抢上来先看自家主子的纤纤玉手,一个掏出帕子来按住伤口,一个扭头喊小丫鬟拿金创药来。
夏小满这边则喝着“一饼”,同茴香一道伸手去擒猫咪。——至于六条,让它飞着吧。
额间雪仍不知道闯了祸,兀自不服,猛一扭身子,从几双手空档中蹿了出来,竟是蹬着茴香的手,一纵从桌子上跃到了一旁高几上,又上了一人多高的雕花柜顶,瞅准了六条盘旋的位置,居然居高临下扑下来,非要与六条拼命的样子。
六条也不是好惹的,若是它这会儿飞得高高的躲开也就罢了,偏这厮鬼心眼多得紧,见额间雪飞身扑过来,它略一拔高,随即鹰一样沉下爪子去抓额间雪的皮毛。也是狠绝,这一下便钉在额间雪脊梁上,而后它立时探头狠狠啄下去。
额间雪吃疼,惨叫一声,也发起狠来,张牙舞爪的,又旋了几翻,想着翻身把六条摔下来,然却是不能,自家下坠之势愈急。
房里几个小丫鬟见那猫厉害,都挠了表小姐,这会儿“从天而降”,若是落到谁脸上,再来一爪子,那非破相不可,便是哪个也不敢上前来接着。
夏小满则压根儿没管这边儿,发觉纪灵书被挠破了口,吓得够呛,好像猫挠了也会得狂犬病吧,可这会儿哪里有狂犬疫苗?!她只得叫纪灵书忍着痛,使劲挤着伤口,挤出不少血来,又喊小丫鬟去打水过来,又叫拿金创药、败毒散、并烧酒过来,立时实施救治。
听着额间雪惨叫,她也直起身子扭头去看,但并没有上前的意思,猫从高楼上落下来都摔不死,这点儿高度还没什么,这会儿要是过去了,被挠一下就更糟糕了,便只喝令六条过来。
六条也没有和额间雪同归于尽的意思,听着夏小满声音,便松了爪子,扑扇扑扇翅膀,飞快地往夏小满那边飞去。
夏小满吓了一跳,六条原已是被教出来了,只往她肩、臂上落,这会儿却分明是奔着脸来的,她还道六条也急了,这是要来啄她,忙一抬双臂,护住脸颊。谁知道,六条是如此的热爱她的头发,再次落在她头上。
于是,当额间雪下落的同时,一支簪子也因着六条的蹿跳扑扇而从夏小满的发间脱落。额间雪虽是负伤,却是落地轻盈,无声无息,安然无恙,而夏小满那簪子,却砸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跌成几段。
六条被抓了下来,夏小满被丫鬟们扶住,低头去看地上,白玉无瑕,正是瓒州买的那对儿白玉蝶恋花簪子之一,簪头半圆形玉板碎成三块,那蝴蝶就这被“分尸”。
夏小满欲哭无泪,MD,我就说还是折现比较保险……
*
“小嫂子……”重新收拾妥当后,纪灵书一脸歉意的向夏小满赔罪道:“都是灵书的错,灵书派人再往瓒州给小嫂子重新配一件……”她想到玉料颜色不一,这一对儿白玉簪子当是同一块玉料做的,再配怕是难了,便忙改口道:“不,不,再买一对儿新的赔与小嫂子。”
夏小满摆摆手,道:“不必了,也是我没看住这俩畜牲。还害你伤了手。”
她现在算是监护人,纪灵书受伤她也得负点儿责任。脏血已挤出去了,酒也杀过菌了,然后撒了药沫包裹起来。夏小满还紧着问用不用请大夫。纪灵书却笑着说被这猫伤了几次了,都是无碍的,抹上药一两日便好了。夏小满再三同她问了,然后才确定猫挠了没事——许是这里没狂犬病,也许是这猫咪家养的,干净,不携菌。
“况且六条弄掉我的簪子,这也不关表小姐的事啊。”夏小满摇了摇头。也是该着,她今儿回来后,换了出门才穿的大衣裳,卸去出门才戴的首饰,重新梳了头,也就没绾得那么紧,松松绾了髻,顺手在妆匣里上拿了那对儿白玉簪子用了。拿旁的也不会这般,头发梳紧些也不会这般,到底是命啊,她叹了口气。
“到底是额间雪生事……”纪灵书小声道。其实她也颇为心疼,额间雪虽然没被啄出血,却也是伤了一下,被人送回去的时候,一直处于一种又老实又可怜又委屈的模样。但是不得不说,确实是额间雪先动手的。她也不晓得,额间雪为什么老是盯着六条不放,它一向温驯,偶有调皮,但应当是少有记仇什么的……
“没啥。都是动物,还能生他们气不成?也不必了。”夏小满已是叫人将那碎玉簪装匣子里了,这会儿只摩挲着匣子上的铜搭扣,道:“一支就一支吧。”
“瞧着可是不好……”纪灵书嘟起嘴巴来,道:“那是一对儿呢,如今少了一个……不妥当……还是派人去瓒州再寻一对儿来。”
这会儿一直在后院配药上忙的青樱闻讯赶了过来,又拿了不少止血成药。
她得丫鬟报信儿时,就已经把情况知道得差不多了,这会儿行了礼,先道二奶奶表小姐受惊了,然后问了纪灵书的手,送了药,再又瞧了匣子里存着的碎玉簪,
那是到底是爷买与二奶奶的。青樱细细瞧了一回那碎裂的程度,陪笑道:“二奶奶,不若去首饰铺子锔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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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六条和一饼掐架,只能写到这个程度了。甩汗爬走。
、关于雍正给狗做衣服的资料,以前在清史论坛里找到的,不是小说,是史料。觉得很有意思,发上来。另,那“麒麟装”实在太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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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帝让太监在宫内养了许多只狗,常常忙里偷闲去爱抚它们。这些狗有的聪明机灵,有的憨态可掬,确实给日理万机的皇帝带来了不少欢乐。雍正还亲自给他们赐名,其中他最喜欢的两条狗就叫做“造化狗”、和“百福狗”,并亲自为他的爱犬设计制作服装。
他曾为造化狗设计过一种老虎式仿丝面软里子的套头衫,做好后,他又认为套头衫没安耳朵,造化狗穿上后,耳朵只能窝在衣服里,非常不舒服,命人在虎式套衫上再加上两个耳朵。
他还为百福狗设计过一件麒麟式仿丝面软里子的套头衫,做好后,雍正又不太满意,命人在麒麟套头衫上再安上眼睛、舌头。这样一来,百福狗的眼睛从麒麟眼中露出来,俨然一个活生生的麒麟了。
除了仿丝料的狗衣,雍正还多次下令制作了许多虎皮狗衣、猪皮狗衣、豹皮狗衣等等。每个狗衣,都经过狗试穿后,由他亲自认真察看,不容许丝毫马虎,稍有不妥,就必须返工。比如狗衣上的纽绊钉得不牢固,就要重新钉一遍。有的狗衣做了皮托掌,雍正帝认为不好,就要拆去或重新做一个漂亮的换上。
雍正帝不仅亲自定做狗衣,还亲自为狗定做狗笼、狗窝、狗垫等各种用具。例如雍正六年(178)他曾命人制作了一个精巧细致的小圆狗笼。狗笼用竹子做架,用一种很讲究的藏族手工生产的羊毛织品做罩面。雍正的爱犬住在如此舒适的安乐窝里,真可称得上是“百福”和“造化”了。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24、狗血故事里不可或缺的配角①
卷四醉酹寒香酒一杯
24、狗血故事里不可或缺的配角1
夏小满听说过锔碗——电影《我的父亲母亲》,也亲眼见过带锔钉的锅碗瓢盆——夏老爹的手艺不白给,造福自家不遗余力,夏家就有不少这样的家什。
但这锔首饰她还没听过,不由好奇,这若说续接金银也就罢了,没有电焊,冶炼金水弥合估计也成,可这玉石碎裂怎么接?又不能拿502粘上。
》_《|||
“玉石首饰……怎么‘锔’?”她问。
她所知道的,锔是在碎片上打孔下钉子,锔紧两块碎片。
可这是玉石……“玉石能打孔下锔子吗?”
青樱一怔,摇头道:“二奶奶可是问住奴婢了,奴婢只知是金银丝锔的——先前见过用金丝箍的断玉钗,手艺好的,便同先前的一般无二,缝也瞧不出。
夏小满瞧了瞧匣子中的碎玉,虽然裂成几大块,倒是能凑上,但还是想不出到底怎么个套路,难道用金线织一张金网,罩起来不成?!还不晓得要用多少金子呢!这是手艺活儿,亏得这簪子价高,不然怕是锔活儿手工钱比物什都贵了也说不一定。
但,玉到底不是金子。
——玉碎了就是碎了。
碎了,价值就大打折扣,甚至消失殆尽。
有许多东西,便是弥补上了,也不会同原来一样。
本身价值就已经折损了,再添钱去修,只会增加成本,导致损失得更多。
她夏小满可是素来忌讳赔本儿买卖。
她挑眉摇摇头,下意识摸了摸发髻上那另一半儿白玉簪,摸了个空才想起来方才是肉疼的,那一支已收起来了。
她略有尴尬地一笑,向青樱道:“不碍事。
就一支也一样戴。
青樱犹豫了一下,低声劝道:“二奶奶,到底是一对儿。
说起来。
大户人家,除非极心爱的首饰玉器。
是断然不会用补的,——重买便是。
二奶奶尊贵,奴婢原不当出此策,然这毕竟是爷买与二奶奶的东西,又是成对儿的,这个,到底是‘原配’。
再怎么买新的,也不是这个了不是……”
夏小满牵了牵嘴角。
千疮百孔的原配啊。
她还没表态,纪灵书却在一旁使劲儿点了头,接口道:“我竟忘了还能锔!青樱说地极是,小嫂子,到底是一对儿!只不晓得玫州可有手艺好的,先前先父有一极佳地瑶州赤金窑的笔洗,用时不慎。
出了纹子,他用惯了的,不舍得束之高阁,便是寻匠人锔上的,倒是遇着手艺好的,补得严丝合缝。
滴水不漏!锔钉设的也好,竟是瞧不出的!——小嫂子咱们先去锔了瞧瞧可好?若不得,我定再赔小嫂子一对儿!”
夏小满揉揉额头,话说到这份儿上,她想说不用了,既显得不尊重领导赏赐地东西,又像是非要纪灵书赔个新的一样,只好点点头。
“那这会儿便去?”纪灵书忙问,“我与小嫂子同去。
夏小满斜了丫头一眼,她咋觉得丫头是想借引子出门呢?
纪灵书也发觉自家有些急切。
讪讪的又补充道:“原……也当是我寻人与小嫂子锔那首饰的……自是要我付银钱……小嫂子同母亲。
说让我同去可好……”
她原就想看看玫州街市,寻些漂亮物什。
奈何这几日出入豪门官宅,夏小满因身份缘故都未得随行,她晓得规矩,也不便多问,可自家嫂子不是个敢做主带她四处玩的,也是个玩不起来的,着实让她闷闷。
夏小满翻了翻眼睛,果然……这丫头……
“今儿这时辰……也不早了,不若明儿去吧。
”她也好拿小丫头做幌子,多逛几个地方,小丫头审美还是不赖的,眼睛又毒,真假货鉴别能力极强。
她便给了她一个极漂亮的台阶,陪笑道:“哪敢让表小姐破费,我本来也不是很懂这些,明儿再叫人蒙了,便不好了。
明儿表小姐要是肯跟我一起去,那可是帮我了。
表小姐要答应,我可就去求姨夫人了。
纪灵书一听,心里那叫一个畅快,甜甜一笑,拉住夏小满地袖子,高兴道:“小嫂子说得哪里话来,这不是应当的。
全凭小嫂子安排!”
*
下晌年谅回来,夏小满过来帮着更衣,老实交代了簪子如何如何碎了。
年谅压根没当簪子是回事,倒是注意力都在六条那部分,听说六条把纪灵书的猫给啄伤了,击掌大笑,好一番赞扬六条。
末了才提了一句那簪子,只道:“若是喜欢,再打发人往瓒州买了就是。
离瓒州也近,快的两日便回来了”
夏小满甩掉一头黑线,道:“表小姐和青樱都让锔上。
准备明天同表小姐去首饰铺子转转。
“锔上?”年谅寻思寻思,道:“寻好手艺的锔了也成,——实不值当。
随你吧。
喝了口茶,他忽然想起件事来,便道:“你明日出门前,打发人把后面那新院子再收拾收拾,明日要同姐夫去会方先生,若是便宜,便就请先生明日入府了。
夏小满点头应了,又道:“那院子人手都备齐了的,天天擦得窗明几净,就等着人进来呢。
厨下也交代了,先生点什么都不得怠慢。
”她其实也怀疑,这是不是礼贤下士太过,这到底是请个师爷,还是请个大爷回来?
年谅却很满意,点头道:“当是如此。
想着他明日还出门,夏小满笑道:“看来是窦家没好命。
他家这几日都送来拜帖,想来拜见,你原是排地这三日都有应酬,我就一直叫门上回的爷访友去了。
没在家。
他倒一直不死心,还往这边递。
我原还以为你明天不出门,还合计是不是要见见他。
看来他又没机会了。
年谅道:“不急。
拖他一拖。
我也打听了,玫州这瓷器实不是好营生。
大姐也说了,玫州府做买卖,咱们这些本钱还差些。
虽能与人搭股,然到底有诸多不便。
且先收拢了年寿堂和崖山庄地帐。
有些本钱了再论。
”说起年寿堂,他又道:“既是明日出门。
便同青樱一道往年寿堂去瞧瞧。
——左右是要锔首饰,便去问问吴苌,玫州哪家手艺好。
这是连借口都与她想好了。
夏小满一笑,点头应下。
*
二月十九,夏小满、纪灵书并青樱一路出了门。
夏小满只带了豆蔻,把茴香留下来,帮着小韦嫂子照应宅里。
年寿堂同隆庆街上其他大店铺一样。
前面是高楼门脸,后面有大院。
只不过旁的酒肆茶坊后院是做厅堂,而年寿堂是做库房。
后院是条名叫瓮子巷的小巷,因着都是大店铺的后院,这条巷子路倒是宽,便于运货的马车出入,而也因着要保障运货通行,这巷子虽然也算位处黄金地段。
却是不许摊贩经营的,因此倒显得空荡而幽静。
马车起先停在后巷大门前,夏小满却是想到前面铺子里看看年寿堂到底怎么个境况,马车便又掉头拐弯往正门来。
绣着年家族徽的马车,年寿堂地伙计谁不认得?又因着青樱来过一次,不少伙计执事都是认得她地。
又有两个堂上执事是认得夏小满地。
便是不少人过来施礼请安,又有小伙计撒丫子便往账房跑,去喊吴苌并几位执事过来。
夏小满在厅当中站了,细细打量了一番。
年寿堂是玫州府最大的药铺,生意极好,抓药地人多,那厅堂便是极大,举架本来就高,铺里的药柜又矮,这两厢映衬。
越发显得透亮宽敞。
出了药柜旁的小门。
则是一个窄厅,一面有暗梯。
通往二层账房,一面是明路通往后院库房。
少一时,吴苌带着人迎出来,行了礼,陪笑问二奶奶此来有何要事。
夏小满便笑眯眯拿了年谅那套话来说。
她说什么,吴苌便似信了什么,脸上丝毫没挂出来一丁点儿旁的东西,毕恭毕敬的一面请诸人往二楼去奉茶,一面介绍玫州地纪家首饰铺子,言语之间不难听出,他对诸家是极其熟悉的,他道:“鸿宝阁的攒珠首饰倒是巧,用得又都是南海的珠子……;玛瑙院是专做玛瑙,靠这一个‘专’字也是出了名的;若说金玉饰件,还得金玉堂,只是早先金玉堂有着不少手艺高明的师傅,却是听闻年前辞了几位,不晓得如今怎样。
然再怎么着,底子还是有的,二奶奶不妨往那边一瞧。
夏小满倒没想到他能对首饰铺子这么熟,毕竟是个男人,不由笑道:“吴少掌柜的倒是了若指掌。
吴苌忙陪笑道:“二奶奶谬赞,原是小地媳妇好首饰,常去各处瞧,回来便与小的咂牙花,小的多少也记下了些。
再则都在这一条街上,多少也知道些。
夏小满心里哼哼,面上笑而不语,前院后院都瞧过了,便是先一步带了纪灵书走,省得耽搁了青樱对账和盘货的。
*
隆庆街金玉堂的生意远没有夏小满想象得火爆,别说不比瓒州府,便是尉宣府也比不上,只两位女眷在柜上瞧首饰,另一旁一个素服女子在和个掌柜模样的人在交涉着什么,声音虽低,但仍听得出是争吵,再无旁人,显得厅堂极是空荡冷清。
小伙计见有客来,又是衣着不俗,连忙迎上前,施礼问好,便往楼上请夏小满她们。
夏小满瞧着这铺子冷清模样,想起吴苌说地辞了师傅,感觉就是一副要黄铺了的模样,再看那边争吵的两人,又似是店大欺客的模样,便也没兴致上楼了,只道:“不上楼了,怪麻烦的,我要锔个首饰,先在这边瞧瞧能不能锔吧。
”说着往柜台这边来,让豆蔻取出匣子,摊开来放在柜上。
掌柜的低声呵斥了那女子两声,然后忙快步走到夏小满她们这边来,虽然瞧见了夏小满她们衣着不俗,但听说锔首饰,他脸上多少带了点儿不屑神情,然待瞧见了匣子里四分五裂的白玉簪子,他那点儿不屑也就消失了,脸上立时堆了笑,向夏小满问了好,道:“这位奶奶,真是好眼力!这玉质再好不过!这雕工是瓒州的手艺,满玫州您就找不出第二份这般的,别说玫州,便是天下也难。
咱们本是不大接锔活儿,您也知道,忒是熬磨人!这又是瓒州手艺,您也知道,仿得艰难!可瞧这簪子真是可惜了!这么着,咱们也破回例,保全您这心爱之物,而您也高高手多赏咱们些个辛苦钱——一百五十两,保证给您锔得一个纹子瞧不出!”
夏小满冷笑一声,无商不奸,一百五十两我买个新的好不好!
纪灵书在来之前被夏小满严令禁止说话,因着她有“碰着喜欢地东西人家要价她毫不还价便就直接给钱”地前科。
这会儿听了,她虽也觉得贵了,但毕竟还比买价便宜,而且方才扫了几套首饰的,瞧见一副金镶玉缠丝镯子做工是极好地,她觉得若是锔活儿手艺也不会差,便拽了拽夏小满袖子,想说我与小嫂子买了。
谁知道这么一拽,夏小满立时扭过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她也不敢说了,咬了咬下唇,改口道:“小嫂子,他家手艺还成……”
夏小满扫了一眼那掌柜的,道:“你这价钱,可是欺负我不懂了,不过,便是再不懂,这银子也够买新钗的了。
掌柜的陪笑道:“这位奶奶,可是一分钱一分货,您身份金贵,哪里差这点子银子。
夏小满笑道:“不是差不差钱的事儿,就讲个理儿,我可不花冤枉钱,掌柜的不妨给个实惠价钱,若是划得来,便锔了,若是掌柜的还这般不实诚,那我们只好告辞了。
掌柜的仍是堆着笑,连连恭维夏小满,拿“金贵”二字扣人。
夏小满也怠于同他啰嗦,便扣上匣子,说了句“告辞”,便就要走。
才走几步,先前与掌柜争执那素服女子忽然快步赶到她跟前来,衽敛为礼,道:“这位奶奶,奴愿为奶奶分忧,十两银子便可,另需二钱金子化金丝。
夏小满不由一愣,这还没出门呢,这是当面撬生意的?未免太嚣张了吧?好歹等自家出了门再拦截问话吧。
夏小满说告辞时,掌柜的脸色便是难看起来,听得这女子说话,掌柜的脸就是阴云密布,张口便是暴风骤雨,道:“你这泼妇,别在这边胡搅蛮缠!可是纯心坏我家生意?!再胡言乱语,莫怪我无情送你到衙门理论!”说着又喝令小伙计上来驱赶那女子。
那女子毫不理睬掌柜的,只向夏小满道:“我家当家的原是这铺子的师傅,这柜上还有他所做之物,那边的金镶玉缠丝镯子,那串金珠的坠子皆是。
奶奶若不信……”她顿了顿,取出个荷包来,从中倒出枚金丝掐边茕茕白兔的玉牌,递到夏小满面前,道:“奶奶瞧这手艺,可入得奶奶的眼?”
那工艺和夏小满那白玉簪子如出一辙,夏小满一愣神,纪灵书倒是眼前一亮,张口道:“这位夫人,能叫小女子看看你那荷包吗?”
于此同时,楼梯上也传来婉转的声音,道:“你那荷包拿来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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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终于改完了。
补加了四百来字。
爬走睡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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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25、狗血故事里不可或缺的配角②
楼上香风一阵,飘下一个衣袂翩翩的……“花仙子”。
伊人额前点着梅花妆,头上梳着坠马髻,别了一溜堆纱绢花,身上鱼肚白蝉纱衣裙层层叠叠也是绣满繁花,好一个百花齐放春意盎然!
而那衣衫……南方暖得早,如今街面上行人大抵换了轻薄的春装,瞧着清爽不少,但轻薄到此女这种程度的实在是没有,那纱料薄如蝉翼,虽然是层层叠叠,却依旧透着亮,里面嫣色衬裙隐约可见,身子移动便是随之轻舞,那叫一个飘逸。
就这一身……夏小满挑了挑眉,再脱吧脱吧就可以去演飞天了。
那一张脸妆容精致,三分漂亮,七分媚人。瞧着夏小满一行人,略一点头,哂然一笑,梨颊生微涡,眼角眉梢尽是风情。转而朝向那素服女子,朱唇轻启,声音婉转,带着丝丝糯甜道:“你的荷包拿来我看。”
虽是态度温煦,声音和蔼,可调子里却是带着一股子命令口气。
那素服女子闻言便是一皱眉,不声不响,手中仍擎着玉牌递向夏小满,只瞧她。
这同时皱眉的还有金玉堂前堂掌柜的,并跟着“花仙子”一起下楼的一个锦衣男子。
掌柜的冲那男子点头哈腰,一群小伙计也都纷纷退开,那男子却并不理,听花仙子问那女子,便抢先一步拦了她,冷冷道:“如姑娘,这不妥当吧。”
那花仙子嘴角微微挑起,星眸微眯,斜瞥他一眼,带着几分娇嗔意味,道:“你急什么?”
夏小满瞧那眼神听那话便是一哆嗦,先前看这满身是花,就隐约觉得不像良家,但只是觉得而已,毕竟她来的日子不长,还没见过真正的娼家什么模样,——七爷房里的妖精是个顶个的浪,却还都是良家出身。现下见伊如此作态,其职业不言而喻。
她看文时一直不晓得为嘛穿越女们对青楼都表现出极其强烈的好奇心,甚至非要翻墙跳楼扮男装去看。难道在现代社会没见过X产业工作者?酒吧、宾馆、洗浴中心,到处可见此类人身影,有什么可好奇的?!
对于这类人,她没有什么感觉,没有鄙夷,也没有同情,只默认为社会现实罢了。而且,那不过是明码标价卖的,办公室群体里,有多少暗娼为了升职加薪爬上上司的床?
谁比谁更道德?谁比谁更高尚?
纪灵书是个彻底不懂这些的,这会儿也不瞧那女子的荷包了,只目不转睛盯着那花仙子的衣裳,——那花样精美、绣工细致,更巧的是衣裙是多层蝉纱相叠而成,每层都绣着不同花样,这般叠起来,有明有暗有远有近,层次分明,活生生一片花园。
“小嫂子……”纪灵书悄悄拽了拽夏小满的袖子,低声赞道:“瞧,好美的衣裳,可是好手艺……”
夏小满心里翻了白眼,攥住她的小手,斜了她一眼,示意她闭嘴。纪灵书见了,也不吭声了,略有委屈的嘟起小嘴。今儿夏小满是与她约法三章的,不叫她说话时她不许说,不然以后再不带她出来了。
那花仙子也瞧见纪灵书看她了,不由一笑,走近两步,笑眯眯道:“好标致的小妹子。”
夏小满咳了两声,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好标致的小妞”。这女人虽然乍一看极美极年轻,细瞧了怕没有三十也得二十七八了,有了脂粉掩不住的细纹,而纪灵书才十二的娃啊……小妹子?这根本就是怪阿姨和小萝莉啊!
她攥着纪灵书的手又紧了紧,客气的向那女人一点头,便就拉着她转过身,又看那素服女子手中的玉牌,想着婉拒,道:“瞧这手艺是不错……”
她这话刚一出口,那边掌柜的便先道:“我说这位奶奶,怎的平白信了她?再骗了奶奶的簪子去!”
夏小满只一笑,并不答话。这也是她考虑的问题,虽然碎玉并不值几个钱,但是没有理由平白相信一个陌生人。而且,不只是骗钱不骗钱的问题。这人瞧着就是与金玉堂有仇的,这么在店内明着撬生意,怕也是出于报复心里吧,到底是不是没什么技术,只想拿这事儿来给掌柜的添堵报复,也不好说。她没得给人家当枪了。而这话不回答,也是不想给那奸商掌柜的当枪当盾。
那素服女子涨红了脸,怒目瞪着掌柜的,强咬着下唇,遏制自己说出难听的话来,稳了稳心神,依旧把那牌子递得靠近夏小满,道:“奶奶,我不是歹人,是急着用钱。手艺奶奶也看了,八两,不,七两,实不能再少了,瞧着要搭上好些工夫呢。奶奶意下如何?”
“你是‘玉攒子’凌二的媳妇?”那花仙子满身花香飘了过来,瞧了那玉牌,忽然插口问道。
那锦衣男子却再次抢言,声音已是抬高了,并带了几分阴霾,道:“如姑娘!买卖不成仁义在,别把事都做绝了。如姑娘慢走,某不远送了。”
花仙子身后跟着的两个俏丽丫鬟都是翻了脸,齐声娇叱道:“任爷什么意思?”
花仙子却依旧粉面含春,一只涂了丹蔻的玉手一抬,两个丫鬟立时噤声,然后那手又无比妖娆的攀到了搭到了那男子身上,目光里多了几分犀利,嘴上却仍软语道:“我都说了,你急个什么~!我是瞧着这荷包绣活儿实在漂亮,小娘子瞧着又是缺银子的,不若我买下荷包,也是善事一桩。咱们的买卖……不还长、着、么……”说话间眉梢上扬,嘴角上翘,尾音上挑,媚态十足。
那锦衣男子被勾的心里也是一动,忙咳嗽两声掩饰尴尬,只道:“如姑娘说笑了。如姑娘想做何事,敬请自便。咱们的买卖,如姑娘有诚意时再来吧。恕某俗务在身,不能远送了。”说着拱了拱手。
厅里这会儿只剩下夏小满一行人并那素服女子。他瞧夏小满是不认识的,又是来锔首饰的,便没在意,略一点头算是礼到。而后扫了一眼那素服女子,冷冷向掌柜的道:“老汪,下回门上看紧些,不相干的人莫要放进来,省得坏了咱家名声。”
那素服女子自那锦衣男子下楼便一眼都没瞧他,这会儿听了这话,猛扭过头,双目充血赤红,银牙咬碎,忽然发狂一般,将手里的玉牌猛摔过去,恨恨的高声骂道:“任有义,你丧尽天良!”
那被叫任有义的理也不理她,一甩袖子,扭头便径自上楼,温润的玉牌撞到光滑的锦袍上,他浑然不觉,脚步都没有停顿一下。玉牌弹起来,跌到地上,伴着脆响碎裂开来。
那素服女子全身的血都涌上来,脖颈、面庞都变得通红,双手紧紧握拳,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
那花仙子站在那边,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妃色绣牡丹的帕子在手里绕着,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她。
汪掌柜低低冷笑一声,转而似笑非笑向夏小满道:“这位奶奶,让您见笑了,您看那簪子,可还锔?这锔首饰也得找保靠的地方不是?”
夏小满斜了他一眼,不知道客户是上帝啊,这什么态度?!
然她还没开口,汪掌柜又转头对那素服女子道:“凌二嫂,先头我同你说什么来着?不若找家当铺当了,许还是值些银钱的,偏你不信,现下如何,一钱银子不值了!”说着转向小伙计吼道:“都这瞧什么呢,干活!”又回头,手一摆,道,“凌二嫂请吧?别耽误咱们买卖呐!”
夏小满一皱眉,还未说话,忽然觉得手上一扭,纪灵书挣开了被她紧着的手,赶两步到楼梯前,蹲下身小心翼翼捡起那玉牌所有碎片,放到帕子上包了起来,然后站起身,走过去拉了那素服女子的手,道:“姐姐,咱们走。”又向夏小满道:“小嫂子,咱们走!”
夏小满一怔,随即翻了个白眼,却只能配合,叫着豆蔻拿了匣子,自家扭回头向汪掌柜一笑,道:“掌柜的生意做得真好,难怪门前车水马龙,——皆是过路的。”说罢头也不回带着一干人就往外走。
汪掌柜郁结于胸,本是强忍着保持常态,偏那花仙子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两个小丫鬟也是凑趣的主儿,银铃般的笑声顿时洒满整个大堂,汪掌柜脸色一阵青白,胡子气得直抖。花仙子媚眼一横,提了衣裙,带着两个丫鬟快步走出来,缓步跟上夏小满一行人。
*
夏小满诸人其实并没走远,就在门口。
纪灵书自幼被父亲教育得要扶困扶弱,此时善心大盛,拉了凌二嫂出来后,便把帕子包的碎玉放到她手里,又挥手叫拂星拿了一大锭二十五两的银元宝过来,递给了她,道:“姐姐多多保重才是。”
夏小满虽没出言阻止,却是一直盯着那凌二嫂的表情。凌二嫂脸上的血刚刚淌回身子,闻言又撞了上来,她急声道:“谢过小姐美意,但奴不是歹人,也不是乞儿!”
夏小满没想到她能说出这话来,瞧她神情又不似作伪,不由啧啧。在玫州,二十五两够足够三口之家活两三年的,能这般拒绝的人怕是凤毛麟角,况且,她瞧上去还像是急等着用钱的。莫非也是个“长厚近伪”的妖怪?
她这边揣度着,那边纪灵书一张小脸比凌二嫂还红,忙晃着白嫩嫩的小手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是瞧着姐姐浮绣的荷包实在精巧,想问姐姐买来……还想请教姐姐针法……”
凌二嫂摇头道:“奴谢过小姐美意,那荷包……没个好料子好线,不值什么……小姐若是喜欢,送与小姐便是。”说着果然将那荷包里的递了过来,又道:“恕奴有事要去料理,不能陪小姐论这针法,小姐他日得空,往葫芦巷里寻凌家便是,奴定倾囊相授,不敢藏私。”
“这使不得……”纪灵书忙摆手,断不肯接。凌二嫂却是塞到她手里,然后福了福身,再次谢过,转身便走。
纪灵书还要追,却被夏小满拽住。她不解的望向夏小满,挣了下胳膊,急道:“小嫂子,佛云,大善地法唯在一切善心中可得……”忽然想起夏小满不懂这些也不会听这些,一着急,便将父亲说的话也扔出来了,道:“先父曾言扶困救危方是仁义之举。小嫂子你……”
夏小满拘了她的手,使劲拽回来,道:“别急。你没瞧见?你白给她银子她也不会要。”
纪灵书犟道:“我没白与她的,我问她买的荷包!”
“素布,寻常绒线,一个荷包就算绣工再好,十几个大钱到头了。你给她二十五两,我的小姐呦。”夏小满只不松手,虽和她说着话,眼睛却盯着那人群中女子的背影。
那女子头也不回,就一直往前走,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并不像她想象的欲擒故纵。
夏小满松了口气,喊豆蔻道:“豆蔻,去,把那位大嫂请回来。”她瞧了一眼周围,见到临近一见不大的茶馆,便道:“就说我想请她帮忙锔首饰,请她去那个……济望茶馆。”
豆蔻应了一声,一路小跑赶过去了。
纪灵书眨了眨大眼睛,瞧着夏小满,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竟忘了锔首饰的事……”她瞥了一眼夏小满,忽然颦了眉嘟了嘴,微有些埋怨,道:“小嫂子也是,由着我着急,也不与我说……”
夏小满哂然一笑,低声道:“表小姐以后做事多想想呢。”
纪灵书一愣,琢磨着要想什么。夏小满却是大笑,也不解释,拉了她带了人,往茶馆去。
寻了处雅间,落了座,上了茶,夏小满笑道:“表小姐可要委屈些,这边近便,喝一口茶就走。你可不要挑茶的不是。”
纪灵书嗯了一声,撇了撇茶沫,抿了一小口,直皱眉,想起昨日的事,便道:“我昨儿特特化了块珅冰泡的茶,两沸的水,味儿还是差些。原以为是茶的缘故,然换了仍是如此,后来品了水,竟是比冰差着许多……”
夏小满一愣,想起听人说矿泉水烧开一些矿物质就损失了,那味道肯定是要差的。她原还想把珅冰化了,煮一开,灭灭菌,再冻上,以保证卫生。现在看来这么做卫生是有,营养怕就没了,口感也会糟糕。回头还得想个好法子解决才好。
嗯,回头还得招呼纪灵书过来,她这是小狗儿的鼻子舌头,还是蛮好使的。
她正待同纪灵书说回头过来试冰的话,就见帘子外影影绰绰,尚看不清人,香风已经是直溢进来。
那花仙子的声音响起,道:“这位奶奶请了,奴冒昧打搅,还望奶奶恕罪。”说得客气,可没等主人家搭话,两个小丫鬟就过来挑开帘栊,那花仙子身姿摇曳,一路飘荡进来。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26、狗血故事里不可或缺的配角③
只是简单的纳个万福,都能将身子扭成蛇一样。对男人妩媚也就罢了,对女人也妩媚,啧啧,夏小满脸上淡淡的,略一点头,并不言语。
纪灵书则虽是摆着端庄的模样,眼角余光却绕着花仙子那裙子转了,暗暗记住了花样子,心里不住琢磨针法。
那花仙子脸上笑得欢畅,眸子弯成月牙,却是一直盯着夏小满的表情,见她没搭茬的意思,笑容也未有丝毫消减,径自直起身子,温声问道:“方瞧着外面是年府的车驾,便是冒昧前来问询一声,这位奶奶,可是年府上……”尾音越发拉长,却依旧没有得到回应,只得自己再笑大发些,本就尺寸不小的嘴几乎要挂到耳朵上去,露出一口好牙,道:“可是年……年六奶奶?”
纪灵书不明所以,便望向夏小满,只当是与年府有往来的熟人。
夏小满却脸上平平,声音平平,只丢了两个字出来,道:“不是。”
年寿堂和崖山庄的铺面、车辆上都有年府族徽,那就和注册商标差不多,表明主人家身份,只不过和府里正经用的细节上不一样,少了一圈花饰,是以这边人认得是年府的车再寻常不过。而能叫她夏小满“六奶奶”的,自然不会是熟人。
可偏就有人喜欢冒充熟人,那花仙子一头撞上铁板,却能面不改色,只目光一闪,又笑道:“原是奴的一位朋友与年府有些交情,特此过来拜见,敢问这位奶奶……怎么称呼?”说话间含颌扫了一眼桌前的空位,复又挑眉去看夏小满,论理,怎么也要让人坐下说话吧。
夏小满挑挑眉,这样的“熟人”,还是没有为妙,此女若再绕两圈,变成“奴与六爷有交情”……囧……还能让她坐下慢慢聊?!
她并没有选择回答花仙子,而是道:“这位姑娘,我们约了人有事要谈,不便留你。”
她这么一说,跟出来的采藻和采芑便往前两步,手一翻做出个“请”的手势。
跟在花仙子身后的两个小丫鬟脸上露出不平之色,花仙子却依旧维持笑容,摇曳着往前迈了两步,道:“奴家春融楼颜如玉。奴的朋友,是府衙董捕头,曾与六爷同舟而行。”
若说董捕头,夏小满还真不知道是谁,可若提了同舟,她便晓得是窦家船上那两个玫州府的捕快了。说起来她对这俩人实在没什么深刻印象了,原是远远的见过几面,貌相上只记得两个都是魁壮汉子,都留着络腮胡子,其中一个略高些,此外似乎两人区别不大,她都不知道哪个是姓董的。虽是没见着面,但两次吃席,她也都在场,隔着屏风诸人言辞都听得清清楚楚,那两人对年谅都是多有巴结的,她实没把这两个人放在眼里。
不过,既然窦家是知府的小舅子,还能将这两个捕快奉若上宾,想来这两人在玫州地面上也是有些名号的。而再瞧这位颜如玉姑娘的口气,倒像“我是刑警大队长的情妇”一般骄傲。囧,这是骄傲的事么。而且,当咱们是黑社会么?
你是没瞧着两人在船上都说了些什么,这般就敢称交情了?夏小满眼皮一撂,“哦”了一声,又没了下话,转而抬眼还是望向门口,仍一副送客的样子。
颜如玉风里来雨里去这么多年,什么场面都经历过,虽然眼下这境况,自她二十三岁起就再没有过,略有挂不住,可依旧能屈能伸,眼睛这么一转,瞧见纪灵书偷眼看她衣裳呢,便嫣然一笑,转问纪灵书道:“这位小姐怎么称呼?方才听小姐说话,也是懂绣活的。”
纪灵书不知道颜如玉身份——知道了也没概念,瞧着她人极美,说话又客气,心里倒有几分喜欢;听着提董捕头,她倒是知道的——全凭过目不忘的好记忆力,有用没用的她都能下意识的记住。虽然对窦家和那两个捕快没什么好感,但是到底算是“熟人”,她又是个绝不会在人前失礼的,听见颜如玉问她,便客客气气一笑,道:“小女子姓纪,因喜好女红,于各家绣法略知一二。”
颜如玉先冲夏小满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也不用人请,便没把自己当外人一样,摇曳着飘到纪灵书身边儿坐了,揪起一层蝉纱与纪灵书看,口中道:“难怪,看来纪小姐是行家了!恰巧奴也是个喜女红的,纪小姐且瞧奴这绣活儿如何。”
纪灵书原就想将她衣衫上的绣花看个仔细,这会儿她亲自凑上了,自然高兴无比,点着她那衣衫道:“没瞧错的话,这是广玉府的叠平绣,一般是三纵,这……像是四纵,瞧着比三纵的要厚实些,色也重,却是正衬这样的衣裳——这衣衫实是做得极巧!然若得浮绣,便更好了,瞧着还要真一些。”
颜如玉闻言不住点头,笑道:“纪小姐果然是行家。确是四纵的。也是方才瞧见那凌家嫂子的荷包是浮绣,才想着学上一学……”
瞧着俩技术人士在讨论技术问题,被闲置的夏小满同学紧着翻白眼。颜如玉,脸皮和玉石一样硬吗?撵都不走。为什么到了玫州总能遇上这样厚颜死缠烂打的家伙呢?不晓得她目的,也不想晓得,压根不想和她聊天,她夏小满现在想会的是那凌二嫂,凌二嫂!
夏小满咳嗽一声,纪灵书抬头见她脸色不虞,便住嘴不说了。颜如玉则仍是笑盈盈的,偏过头来瞧她。
夏小满清了清嗓子,道:“颜姑娘,因着要等客人,不方便多留你。改日得空府上再叙吧……”
话一出口,便就后悔,这是套话,她原说惯了的,顺嘴溜出来了,虽是客套话,可人家若真当邀请,下次登门便说,“我是受夏某人之邀前来拜访的”,囧,那她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自家对X职业又没偏见,可世俗眼光不同啊,让这样女子登门,年家的脸面呦,算折她手里了。
颜如玉身后那两个小丫鬟听着再次送客,彻底变了脸色,开锅一样叫嚣起来,一个道:“这位奶奶不妨满玫州打听打听我家小姐,便是知府侯夫人也要给我家小姐几分面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另一个道:“这位奶奶好生无礼,我家小姐已是极客气了,你还待怎样?”
夏小满脸撂了下来,冷哼一声,只冰冷冷吐出一个字,道:“请。”
两个丫鬟怒不可遏,还待再说,却被自家小姐一个严厉的眼神镇住,都是涨红了脸,咬着唇,生生憋着谩骂。那颜如玉平了平心气,缓缓站起身,慢慢让脸上堆满笑容,向夏小满缓声道:“‘玉攒子’凌二原是金玉堂最好的师傅,雕金雕玉雕木器样样都做得,只是手脚不规矩,年前因着偷拿了东家的物什,被打断双腿撵了出来。”
夏小满挑了挑眉,只瞧着她,并不言语。这样的事她也不是没听过,所谓偷盗云云,不过是明面上的说辞,到底内情如何却很难说,要说恨偷儿,打手啊,打腿做什么?!今儿瞧那境况,绝不是这么简单的故事。只不过,她没兴趣知道这个故事,她买的是人家的手艺,乌七八糟的事她可不想沾。
而颜如玉的居心呢?她微眯起眼睛,她依旧不想知道。她和凌二嫂好歹还有个雇佣关系,和眼前这花仙子,却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由着伊出招,她一招不接,自做自的,伊便是白搭功夫。
颜如玉说话间仔细瞧了夏小满每一个细微表情,见她脸上波澜不惊,毫无半点犹疑之色,瞧着自己的目光清透冰冷不已,心里也是一叹,勉强一笑,道:“既然奶奶不得空,奴便先告辞了。”
夏小满只道:“不送。”
颜如玉眉梢稍颤,继而扭头向纪灵书浅笑道:“他日有机会,定要与纪小姐好生论一论这绣工,——奴家楼里姑娘不少有好手艺呐。”
纪灵书晓得小嫂子脾气,知道她这会儿恼了,便不敢再多说话,只一笑,略一点头。
颜如玉又福了福身,刚待转身出去,门外响起脚步声,随后豆蔻的声音传了进来,“主子,凌二嫂到了。”
采藻先一步过去挑了帘子,凌二嫂跟着豆蔻进了雅间。许是走的急了,她微有些喘,额角也沁出汗水,闪着点点莹光。她见着颜如玉同夏小满她们在一起,便是一愣,但很快又回过神来,福身向众人行礼。
颜如玉挑眉向她道:“凌家嫂子,你那荷包开价几何?”
凌二嫂瞧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睑,道:“奴的荷包不卖。”
颜如玉身边的两个小丫鬟是彻底发飙了,打她们跟了小姐,就没见过小姐碰钉子的,今儿这一天竟成钉板了!身份尊贵的给两颗钉子也就罢了,这身份低贱的也给钉子,可是当她们家小姐好欺负当她们俩是死的?
一个小丫鬟刚伸手去掳袖子要教训那贱妇一番,就被颜如玉玉指点了一下肩头,她脸皱成一团,委屈的低声道:“小姐!”
颜如玉斜了她一眼,一言不发,抖了抖衣襟,依旧步伐优雅,“摇曳”而去。
夏小满压根没管那边如何,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笑着让凌二嫂坐下,又吩咐采芑喊小二上茶。
凌二嫂谢了坐,也不待茶,开门见山道:“方才奶奶遣那位姑娘叫奴回来可是要锔首饰?”
夏小满点点头,示意采藻拿出那匣子来,推到她面前,笑道:“方才我瞧着凌二嫂你似乎没有仔细看我这玉簪碎成什么样,便要揽这活计,我想还是稳妥些好,你再瞧瞧。”
凌二嫂脸色微红,道:“实不相瞒,奴赶着要银子抓药,方才瞧见那簪子是瓒州的手艺,——奴家外子是瓒州学的艺,做的物件和奶奶手里那差不多,不是奴夸口,他实是善锔补的,因此大胆揽了奶奶这份生意。心急也是事出有因,还请奶奶见谅。”她说着接过那匣子,取了几块碎玉拼了一下,便是面露喜色,悦然一笑,向夏小满道:“奶奶,奴敢包票,定能锔得妥当。”
夏小满点点头,道:“那就劳贤伉俪多费心了。银钱上,便照凌二嫂先前说的,十两银子,另二钱金子抽金丝。不过,——我与那掌柜讨价,是嫌恶他黑心,我瞧凌二嫂是实诚人,也交代句实诚话,我素来敬服手艺好的人,这是熬心血的活儿,工钱不当是少的。这到底需多少银子,凌二嫂只管开口,我只要东西补好了,其他都好说。”
凌二嫂愣怔的瞧了夏小满半晌,眼圈微红,道:“奶奶的好意奴心领了……”
夏小满摆摆手,打断她道:“凌二嫂的脾气我知道,我的脾气凌二嫂却是不知道的,我说的无一句虚言,并非凌二嫂所想的什么好意,实在是金银有价,技术……唔,手艺无价。这份手艺值这个银子的,我不会昧心压价。”
凌二嫂轻轻摇了摇头,坚定道:“奶奶与我这份活计便是好意。我既先前说了七两,那便是七两了。”说着惨然一笑,道:“奴是需银子,然外子最讲‘信义’二字,奴行事须得对得起外子良心,对得起自家良心。”
夏小满一笑,她一直觉得“信义”二字其实很可笑。——为什么历朝历代都在讴歌舍生取义,因为做不到所以讴歌,若是生存法则,何须讴歌?但眼下,她倒乐意信一次这口口声声说信义的人。
她顿了顿,沉声道:“凌二嫂也不必同我客气。我还有一事相询。——我无意于窥人私隐,却想知道那簪子几日能锔好。方才听闻,尊夫身子不大爽利,而凌二嫂也说要去抓药……”
凌二嫂脸上血色骤然褪尽,双目死死盯着夏小满,已有几分凶煞,尖利的牙齿紧紧咬着唇,松开时留下一排深印,她满是恨意道:“奶奶若信我不过,这活儿便不当接了。我实是无物可押与奶奶。”
夏小满垂了眼睑,悠然道:“凌二嫂别起疑,我若不信你,也不会找你回来。我刚才也说了,我要的只是补簪子,与簪子无关的事我一概不问。当然,若凌二嫂不信我,那我也无话可说了。”
凌二嫂咬唇不语,沉默半晌,似是权衡再三,方道:“奴家外子虽伤了双腿,手却无碍。坐得起身,能做锔活儿,奶奶这簪子,奴也给不得个准信儿,若顺利,有两日,一准得了。最长不过四日。奴家抓药……是与小儿的。”
夏小满一怔,她不过想探伊个底线,好行自己所谋之事,没想到探出来的结果却让她一揪心,多少有些唏嘘。
而那边纪灵书,已经是眼里水雾氤氲,——丈夫伤了双腿就够可怜了,孩子还病了,家中连药钱也没有,让一个女子抛头露面来谋银钱,这又何等可怜!偏这女子好气节,不肯平白受人恩惠,着实让人敬佩。她悄悄抹了下眼角,转头去瞧夏小满,低声唤了声“小嫂子”。
夏小满扭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底皆是泪,脸上带着恳求之意,心里叹气,唐僧永远是同情心泛滥,她到底是辨不出哪个是妖怪,还是根本不肯去辨?她宁可相信“天下无妖”?
夏小满嗯了一声,打破雅间内的僵局,又问道:“便就三日。既是带病做活儿,熬的心血更多,我便补银五两,一共十五两银,二钱金。”
纪灵书听了十分高兴,在一旁紧着点头。凌二嫂则直接出言反对,道是不可。
夏小满一挥手,道:“还有旁的活儿,也想交与凌二嫂。”她指着桌上匣子,那是买簪子时配的原装匣子,道:“方才也听闻尊夫还会木雕,想请帮仿一个这匣子,料子不拘,只看花样雕工,若能得一模一样,工钱另添五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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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27、狗血故事里的合作①
回程的车上,纪灵书心里酸酸的,忍不住低声叹息,偷偷抹了眼泪。
夏小满原是一直想着自家的事,还没太注意她,冷不丁瞅了一眼,却见她大眼睛湿漉漉的,小嘴儿扁扁着,一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
“表小姐?”她有些愕然,不至于吧,这泪点也忒低了啊——唔,好吧,好吧,丫头是一心向佛菩萨心肠,她是撒旦好了。
她递了条干净帕子过去,纪灵书见被她瞧见了,便就势拉了她的袖子,喃喃道:“小嫂子,咱们……帮他们一帮可好?
夏小满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道:“表小姐善心可嘉,但我听过一句话,叫救急不救穷。帮他们一家,要银子多少两?表小姐便是与他百两吧,他又能过活多久?能帮一时,能帮一世吗?况且,天下穷人这么多,表小姐可救得过来?”
纪灵书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先前每年几大节,先父都要舍米舍布周济贫苦。未尝想过天下无饥馑,只想尽一己之力,多行仁义。太祖曾言,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夏小满听着前面还很唏嘘,想起那个海滩上救小鱼的故事,垂下眼睑,幽幽叹了口气,却未成想后面就听着一句特熟的句子,——悲壮之感荡然无存,她陡然睁大眼睛张大嘴,道:“啥?!‘勿以善小而不为’是谁说的?!”
她前世虽是书看得多,但是没什么古文底子,也没什么好记性,诗词曲赋文章都记不详细,偶尔他们说一两句她觉得熟悉的,却也是辩不出出处的,便没往心里去。可这句……她太熟了!
纪灵书听她突然说了句不靠谱的,不由微一颦眉,道:“太祖所言。怎的?”
“没事。”夏小满嘴角眉梢抽抽着,勉强一笑,“这句说得挺好……”她可算找到根儿了。
纪灵书收拾了心情,拉着夏小满道:“我是诚意想帮凌二嫂一家,能帮多少,尽己之力也就是了。——小嫂子也见了,凌二嫂实是好人……”
夏小满牵了牵嘴角,见了,是见了。人们都说眼见为实,可真相往往都不是看到的那样。妞啊,你要学会不只用眼睛看人。
纪灵书见她那神情,心下有些不满,紧了紧小手,认真重复道:“小嫂子,凌二嫂实是好人。”
夏小满终没忍住,问她道:“表小姐眼里可有歹人?”
纪灵书一怔,手略一松,皱眉道:“小嫂子是何意?那金玉堂的任先生便……便非是好人。”
夏小满一挑眉,道:“何以见得?”
“他断了凌二嫂夫君的双腿,逼得凌二嫂一家走投无路。”正义女神纪灵书同学道。
夏小满眼睛微眯,道:“你只看到了凌二嫂,可没听那位颜姑娘说么,他们偷了东西呢。我记得表小姐原也说不能姑息养奸。”
纪灵书一时语塞,顿半晌方摇头道:“凌二嫂不会偷东西。我与小嫂子都是亲眼所见,凌二嫂洁身自好,连白与的银子都不肯收,岂会偷人财物?”
夏小满道:“凌二嫂是洁身自好,表小姐亲眼所见。那她夫君呢?表小姐也亲见了?”
纪灵书再次语塞,终是说不出话来。
夏小满叹了口气,叫豆蔻拿了钱袋子出来,抽手抓了一把铜钱,叠成一摞,问纪灵书道:“表小姐看到几个钱?”
纪灵书道:“十七文。方才小嫂子抓时我数了的。”
夏小满咔吧咔吧眼睛,她随便抓的,自己没数……唔,这娃眼睛真毒,还是可塑之才啊……咳咳,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她伸手点了点铜钱的方孔,道:“表小姐从这儿看。你能看到几个钱?”
纪灵书一怔,并未探头,奇道:“自然只能见顶上那文……”话未说完,自己也顿悟过来,半晌方道,“小嫂子大道理极多……”
夏小满一笑,这还是当初头次上物理课时物理老师举例的,一摞硬币,侧看很多,从上往下看,你就能看见一枚而已。看不见的,不代表不存在,而能看到的,都只是现象而已。其实,世事多是如此。
她道:“我多说一句,表小姐莫怪,表小姐到底年轻,又是心慈,瞧见了弱者,就不自觉的站到她一边儿去了,殊不知世事繁杂人心险恶。让表小姐三思,既是免得伤了好人的颜面——你也见了,凌二嫂不是个肯受施舍的,你硬给,怕是要遭她恨呢;也是让你保护自己,她真是好人倒还好,要是坏人,你怕是被人算计了而不自知呢。”
纪灵书点点头,低声道:“原无一人像小嫂子这番话教导我……我原还觉着小嫂子未读过书……唔,是我想左了……”她的声音越发低下去。
夏小满忽然一笑,终于伸手去掐她的脸——她一直想这样做却一直不敢,道:“丫头,话我说了没用,你能想明白才算数。人么,总是一点点长大的,姨夫人也好,我们也好,总不能护你一辈子,你早些明白这些便是为咱们好了。”
纪灵书由着她掐了,也没恼,眼圈红着,低低应了一声,道:“我以后三思便是……”
夏小满点点头,又道:“其实我瞧着凌二嫂也不是坏人,不过,咱们就算给她再多银子,也不能帮她一世,而且你也知道,她不会平白受人恩惠,现在我倒想了个法子,既能周济她,又不让她心里不自在的。做好了,还许是一条生路。”
纪灵书忙抬头巴巴瞧着她,殷切道:“那敢情好!”
夏小满一乐,丫头嘴上应得好,可实际上观念还是没转过来,还是心心念念的要助人为乐。她可没兴趣单纯的施舍,她所能想的,永远是如何双赢。
听着凌二的事时,她第一反应当然还是不做首饰铺子实在可惜了。不过想到古今差异,想到宠物服装都不能得到纪灵书这样爱宠物人的认可,那她所知的那些首饰样式怕也是无用的。而且,成本是大问题,那些购买金银玉石的钱从哪里来?
如果用年家的银子,就等同于是年家的产业,就同三房那边一样,自家只抽两成,八成入年家官中。而那两成,还是年谅的,她得多少要看年谅赏多少,她就同五奶奶一样,不过是个经理人罢了。
即使是用年谅自己的银子,打着年家名号,用年家仆从来经营,那还要分六成利到官中——黑是黑,但其实也是常理,在玫州这样的地方,没有年家这样的家族来撑腰,想做大买卖,肯定变成肥羊,让人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说到底,年谅徒有个爵位,不过空领钱粮,无官位便无实权,若非姓年,又外借胡家势力,他又算得什么?
所以,想要钱是自己的,就只能自己出银子做项目,还不打年家的名号——她现在脱了奴籍,算是平民了,那些铺子收入便可算是自家嫁妆、体己钱,可以随意支配,将来也是遗留给自己所出的孩子,和年谅无关。她只那么几百两,又没仗势,便只能做些小买卖,不显山不露水的,闷头发财罢。这么算来,想做首饰铺子实在可笑。
原是想,若开个铺子,打着锔首饰的招牌,能锔就收手工钱,不能锔,就低价收些碎玉、下脚料,再琢磨一番,做一些小坠子啊拼贴的小挂件之类的出售,虽然这些在古代并不值钱,利润不会很大,但成本相对也不高,利润还是比较客观的。
再有,便是另一低成本但做好了可能是高利润的东西——包装。
包装物应用最为广泛,从食品到生活用品都是需要包装的,便是微利也能凭借多销而获得不菲的总利润额。更何况包装如果应用好了,是会创造大价值的——她不会去做虚假包装和过度包装,但是必要的包装是可以提高产品档次的。
这个世界上不是没有好包装,比如她那白玉簪的匣子,比如纪灵书初来时送她那纸笺的匣子,都是顶精致漂亮的。但是并没有大批量应用,只有一些相对高档的东西才会带特别的匣子,而寻常产品匣子千篇一律,缺乏特色新意。
根据产品设计订制包装,成本低廉——木料也好,金银配件也好,所用都不多,而如果是给首饰行提供外包装,那利润也不会低。要愁的,只是工人和设计师。前者,要看那凌二手工效率有多高了,再决定雇几个木匠还是收两个徒弟;而后者……
夏小满拍拍纪灵书的肩膀,笑得极灿烂,道:“你可见了,刚才我让凌二嫂仿个首饰匣子,凌二嫂是乐意的。那你便多画些漂亮匣子出来,让凌二嫂夫君去做。——他既是干活儿了,拿工钱银子便是天经地义,这么一来,咱们既不是施舍,他们也不是白拿,彼此都图个心安理得。”
纪灵书紧着点头,道:“正是如此呢!还是小嫂子想得缜密!”
夏小满一笑,这娃,绝对是被卖了还得帮人数钱的主儿。她不坑她,待真要鼓捣起来个铺子,她分她红利便是,童工也不白用。
鼓捣个铺子……怕短期内起不来了,这才刚立项,还有许多东西要琢磨研究,比如,首先就要搞清楚,这凌二能不能用。
*
回了年府,小韦嫂子迎了上来,先便道师爷已经入府住下了,对房宅极是满意,只是提了书架子还不够,想请再打两副。年谅直接应的,不过并没交代小韦嫂子立时去做,只说有旁的物什也要做,待和二奶奶商量过再定。
又道,青樱早一步回来了,又添了不少药到药房,如今药房可同年寿堂一般齐全了,只等着二奶奶对账。
夏小满点点头,想到木匠,就想起今儿那凌二来,这会儿还真是留心一下,若木匠学徒里要有机灵的,自家也应当划拉两个留着使唤。而想起草药来又开始头疼,昨儿古大夫还过来再次给她诊脉,又改了方子,她身上已是几乎没有了的,却还要吃药,怎一个郁闷了得。
小韦嫂子汇报完,夏小满瞧后面人跟着不紧,拉着小韦嫂子往一旁紧走了两步,然后低声道:“嫂子帮我个忙,叫小韦管家帮打听个人。葫芦巷凌二。”
小韦嫂子满口应了。
夏小满回房换了衣裳,往上房去寻年谅。年谅正歪在床上看一部棋谱,见她进来,撂下书,指着床边的凳子示意她坐下,又道:“可锔上了?”
夏小满点了点头,道:“寻着做活儿的人了,但到底多久能拿回来还不知道。”
年谅嗯了一声,摩挲着扣在身旁的棋谱,道:“今儿方先生入府。真乃高人也。”
夏小满也瞄了一眼那棋谱,心道,这么说,那怕是输棋输大发了……
年谅哪里知道她想什么,赞了一回新师爷方先生,又道:“方先生那院书房里缺两排架子,你想着些着人去寻木匠打来。”
夏小满点头道:“这个小韦嫂子同我说了,她说你还要打些什么?”
年谅道:“却是汪家老大人身子不便,也瞧上了我这轮椅,汪大人便与我说想要一部。”
夏小满撇撇嘴,生意上门了吧,偏不许开这个铺子!其实还是很有市场的。这么耽搁一年,黄花菜都凉了。“六爷这是要赠送呢?”
年谅斜了她一眼,道:“你还能卖与他不成?”
“那倒不能。只不过,到底是有消费群……唔,有人会买的。”她到底还是说出口了,如果这项也可以做的话,她就有把握迅速攒起资金,把包装铺子发扬光大。
年谅皱眉道:“满娘,咱们不都说好的么?”
夏小满哼了一声,没接茬,转而道:“叫木匠自己拿料么?图纸没啥,但花样要什么?要莲花宝椅的?”想起那双腿皆断的凌二,她琢磨着也给他整一个轮椅,绝对是施恩……
年谅道:“先照莲花椅做吧——然不晓得能否做得出来,窦家先也说木匠都没琢磨明白……”
“那是构图,雕花没啥吧……”夏小满道。
窦家总是很灵敏,一提他们,准保说曹操,曹操到。
门上人来回话,道是窦家又来人了,这次是窦煦远亲自来拜见的。因着白晌人来了,被门房告之六爷不在家,他则特地赶在年谅回家后立时赶来。
年谅听了就皱眉头,挥手道是不见。又向夏小满道是玫州卖瓷器,铁定要赔本。
“等等!”夏小满忙出言喊住那准备报信去的丫鬟,道:“六爷,我倒想起来,当初窦煦远既是想过做轮椅的生意,咱们是不是要入他一股,不做瓷器,做轮椅生意呢?”
年谅眉头更紧,道:“此人还待再看,瓷器是定无出路的。至于轮椅……”他叹了口气,道:“先把汪老大人的做了再说罢。”
然后紧着喊屋外的丫鬟去传话,——爷喝了药歇了。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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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囧大了,抱歉,我记差了,笃定的认为那句“勿以善小而不为”出自《出师表》,甚至都没去查,大哭。。。。。
现订正。向大家道歉。抹眼泪。
谢谢joy14567。抱抱蹭蹭。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28、狗血故事里的合作②
“凌二原叫凌喜,凌二嫂娘家姓肖,两口子从瓒州过来的,先前在隆余街住,宅子是金玉堂东家赏的。年前,凌二偷了铺子里的宝贝,叫东家打断了双腿撵出来的,两口子便在南城葫芦巷租了个小院子养伤。”小韦嫂子第一时间得到第一手情报,便立时过来报给夏小满听。
“葫芦巷里街坊都不知其底细,又因觉得是贼,不肯与之来往,便是什么都打听不出来。而金玉堂那边,凌二昔日为人已无人再提,提及便说东家器重他而他却不仁不义。”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道:“可到底没处论去,听闻凌二被打时,只咬着牙,一声不吭,既不认罪,也不喊冤,终是生生打断了腿。他们皆说凌二是因愧无言以对,然我倒觉着……”
夏小满嗯了一声,接口道:“嗯,我明白你的意思,却是,事有蹊跷。不过和咱们也没关系,我知道是彻底同金玉堂断了便成。他家里孩子呢?”
小韦嫂子脸上露出惋惜之色,道:“凌二家有个小子,才三生日,原说是个可伶俐的孩子了,然怕是年下瞧见父亲被打成那般模样,骇得狠了,如今有些魔怔,话也说不清了,又时不时无缘无故便发热症,夜啼不止。——凌二嫂便是给这孩子抓药。”
夏小满问道:“哪儿的大夫给瞧的?”
小韦嫂子摇头道:“许是附近的野路子大夫?家里两个病着的,这诊费怕也是个事儿,街坊都说后来净见凌二嫂抓药了,也未见请大夫。”
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啊。天然的受恩者。夏小满摸摸下巴。孩子的病未必能医好,但她去请了大夫来瞧,便是大人情。若再送个轮椅呢?年谅还有不少治腿的膏药丸药……施恩简直不需要成本。咳咳,当然,前提是年谅得同意。
夏小满想起纪灵书昨儿晚上巴巴的画了三张图,今儿一早上便打发丫鬟送过来,这是铁了心要扶贫,不若便让她去央磨年谅吧,表哥表妹的,好说得多。
木匠包工头张掌柜当是今儿过来的,回头当问他要点儿赠品——零散木料什么的,直接做匣子去。夏小满拍了拍额头,说是不用年谅,到底还是还是沾边儿了,不过,也实算不得占年谅的小便宜。这样事前世也是做惯了的,问供应商订纸箱啊塑料包装之类的原料时,采购部的人总会顺带着让对方的给私人订做一些小整理盒或者罩西装用的大号塑料袋,这些算“赠品”,其成本是从卖家的利润里挤出来,也算是商业贿赂的一种——虽然是极小的一部分。
“茴香!”夏小满抬高声音喊了一句。被打发在门外守着的茴香立时进了来,因问道:“主子可是要茶?”
“不要。”她摆手道:“你去瞧一眼六爷在哪、做什么呢。然后再去纪府寻表小姐,同她说,图我看了,请她过来再细改改,今儿我就打发人给凌家送去。”
茴香领命去了,小韦嫂子这边站起身,大开了门,院里等待回话的管家媳妇们见了,便鱼贯而入,一一回禀家事,领对牌取款,开始了一天的运营。
*
果然表哥表妹的好说话,夏小满叫纪灵书改了两张图纸细节,然后说起轮椅,都没用暗示,纪灵书便主动提出要去央求年谅再打一辆轮椅送与“可怜的凌二哥”,又道是自家出银子云云。见夏小满没反驳的意思,便一阵风一样跑出去寻年谅了,没多久又是风一样的跑回来,说是表哥应允了。
夏小满咂咂嘴,她是不是该考虑让纪灵书为说客去劝年谅做轮椅生意?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不若多打几辆轮椅出来,高中低档,卖不卖的有备无患么。
虽是这么想,到底没真做,年谅上来那脾气也是极执拗的,说多了反而叫他烦,以后再说旁的怕也不行了。
张掌柜来时候,拿长匣装了十几样木料,是给年谅看着选汪家轮椅的材质的。夏小满叫人送去方先生那慎独居,请年谅和方先生同选。然后又叫人把年谅那莲花宝椅推了过来给张掌柜瞧。
张掌柜瞧了两眼,敲了敲板子,便笑道:“六爷的物件果然非凡,上等香柏木!这花样子怕是鞑靼的赤子莲,再没这么体面的,没巧手艺的怕都不敢接这花样子的活计。”
夏小满道:“掌柜的能看出哪里的手艺?”
张掌柜一笑,道:“二奶奶恕小的眼拙,只知是仿珰州的雕工,却不知道何处所产。——这天下木器首屈一指是珰州,各地匠人要么去珰州学艺,要么仿珰州木器,这么些年下来,凡仿珰州的,除了瓒州的带了别股子细腻,旁处的都是大同小异。小的实瞧不出。”
夏小满点了点头,韩姨娘说是珰州货,不是被人蒙了,便是来蒙她。她道:“若让你们做呢?能仿成这样么?”
张掌柜笑道:“小的不敢夸海口,小的尽力,若说十成像珰州,怕是勉强,若是要这等这般的,倒是容易。”
夏小满道:“因是要送人的,你尽量往精细了做吧。那几辆马车做的都不错,我信你能做好。”顿了顿又道,“要一个这个莲花的,料子等六爷那边挑完告诉你。你们还有什么花样子的?我还要打一个寻常的,要简单大方的样子,木料不需要那么好,但要结实的。”
张掌柜道:“凡箱柜桌几能打出来的样子,小的们都能做。”
夏小满道:“我也不挑了,你们看着打吧,都是赶着要的,越快越好,你要说慢功夫出细活,那莲花宝椅稍慢些没什么,那个简单的给快点儿做出来,这没问题吧。”
张掌柜忙躬身道:“二奶奶放心,若是不挑花样子的最迟后儿个,一准儿给您送来。”
夏小满道:“那是最好。”说着便是要送客,打发他到外院去等选料、结一半儿银钱。
张掌柜见她送客了,顿了顿,陪着笑脸道:“二奶奶可是忘了给小的图样了。”
夏小满指着莲花椅道:“这个花样子我也没有,你若记不下来莲花样,派个小学徒过来画吧,这椅子六爷还要用,却是不能给你们拿走打样儿的。”
张掌柜微一皱眉,忙又打开眉头,脸上堆着笑,道:“二奶奶,小的说的是,这轮椅怎么造的图样……”
“轮椅的图样?”夏小满眉梢一挑,声音也冷了下来,道:“我没记错的话,上次我们年寿堂吴大掌柜的轮椅便是你们给打的,现下还问我要图样?”
张掌柜的笑容有些僵,道:“这个……却是……彼时吴少掌柜的,这个,这个,只在做时与小的们看了一遍图样,并未给……”
夏小满盯着他道:“张掌柜要是这么说,——别怪我多心,我就要怀疑你们的手艺到底如何了。做过一次的轮椅,现在再做不出?这也不是什么复杂的物什。难不成……”她眼珠儿滴溜溜转了两转,倒是绽出个大大的笑容,倒带了几分孩童的天真玩笑语气,道:“先头的轮椅不是你们做的?”
张掌柜却是半点儿笑不出来,勉强牵了牵嘴角,道:“二奶奶说笑了,这个……这个……。”他心里编了一圈瞎话,也没个能圆乎上的,偷眼瞧了夏小满的脸色,虽笑意盈盈,却是目光如炬,晓得这二奶奶实不是好蒙骗的,犹豫了一下,又实舍不得年家这份长久买卖——这两回木器他都没少赚,这方道:“实是苏家与小的们同做的。”
他到底不能说自家没参与过,便晃了一下,含糊过去。却不知这句话落在夏小满耳朵里却是别有深意。
夏小满面上虽没露什么,心里却是暗叹,吴苌还知道防人?人才啊。可惜了,聪明太过不服管的,实难为己所用。到底是要清了他,还是也想个法子搞双赢?她脑仁疼起来,罢了,先丢过手,当下年谅初来,他至少还带着标准忠仆的面具,一时做不了什么。她慢慢收拾吧,许是能让他去打开她包装物的销路呢……
她咳嗽一声,图纸已是传了出去的,这会儿她再防也无意义,便道:“吴少掌柜的没举荐苏家,倒举荐你家,当是同你们交情好吧,想来也是你家手艺好。图我这就叫人誊与你,不过也有一句话在头里,吴少掌柜的为何让你们两家同做,你心里当是明白的,这图到你手里为止,若往后叫我瞧见了街面上还有轮椅出来……”
“二奶奶放心,”张掌柜忙躬身道:“做这行的最讲究这个规矩。”
送了张掌柜走,小韦管家却复又进来,夏小满笑着问他可要了碎木料赠品了,小韦管家回说要好了,回头张掌柜派人送来。
他神情略有异样,顿了顿,又低声向夏小满道:“二奶奶,我原听闻,吴苌妻家是做木匠活儿的,也姓苏……”
“啊?”夏小满一拍额头,对,吴苏氏,那天她说打木器时,吴苏氏表情也不对劲儿!
吴苌。不举荐亲家苏家来做木器,到底为的什么?是故作大义避嫌?还是做贼心虚?夏小满咬咬牙,全然没了想收服了吴苌的心思,这个家伙,虚虚实实的,让人琢磨不明白,自己玩脑筋怕不够用,若能井水不犯河水,还是绕着走吧。
*
做匣子的木料和纪灵书设计的图纸,当天就送到了葫芦巷凌家。翌日,凌二嫂凌肖氏拎着个包袱出现在夏小满面前。
夏小满原是准备过一两日派人去她家取东西的,顺路送轮椅和药物,再叫个大夫去瞧瞧,没想到凌二嫂倒先找上门来。她依旧是那一身洗得干干净净的素色衣裳,头发梳得立立整整的,别着两支木钗,粉黛皆无,虽是荆钗裙布,却是不掩风华,别有一番傲骨。
凌二嫂没待夏小满说话,便先开门见山道:“奴此来是与二奶奶送簪子的。”说着摊开包袱,里面两层布裹着一个匣子,便是仿的夏小满那白玉簪原配匣子,木料虽是不同,雕花却一般无二。摊开匣子,里面便是那锔补好的白玉簪。
夏小满拿起来仔细端详一番,白玉如布,金丝如线,生生缝到了一起,又像是改雕了蝴蝶,金线所行之处,皆是依这蝴蝶身上线条来的,乍一看便是金线描摹的蝴蝶,而半点缝隙不见。
夏小满不由大赞高明,又笑道:“真是神技!凌二嫂果然是少收了我银子的!”
凌二嫂对于丈夫的手艺也是极有信心也引以为豪的,听了夏小满夸他,便只微一含颌略显谦逊,并未说什么谦虚的客套话。又听闻银子的事,这才道:“二奶奶慈悲,大恩永不敢忘。昨日信送来的那几个匣子,这一两日便能赶出来,奴再给二奶奶送过来。日后凡府上有什么用金玉木器或是绣活的,只管与奴,奴定全力做来。”
夏小满点点头,笑道:“以后有事定去烦劳凌二嫂。”
这话说完,却有些冷场。夏小满暗自磨牙,这会儿若是把轮椅送出来,再给些药,再提铺子合作便好了,可惜药虽从年谅那边磨来,这轮椅却还没准备好,平白错过了施恩的大好时机。到底今日提还是不提?等轮椅到位、她再来送东西的?不成,先给东西再提要求,便有交换的嫌疑了,倒叫人别扭。还是先提,让她思考着,然后问答案时再送轮椅吧,许是能在一瞬间改变她的态度。便是不能,这个朋友也是交下了。多个朋友多条路呢。
想罢,她挥手把花厅里侍立的小丫鬟都打发出去,正色问凌二嫂道:“我就喜欢凌二嫂这爽快性格,便也不妨开门见山直问一句,二嫂子日后如何打算的?”
她这两日给了凌家二十两了,如果单是柴米,够活一阵子的,不过若加上用药,那就难说了。
凌二嫂一顿,脸色微变了变,咬着下唇认真盯了夏小满半晌,才道:“二奶奶大慈大悲,奴便不瞒二奶奶,玫州奴与外子是呆不下去了,空有一身手艺,却……。唉,不提也罢,奴打算外子身子好些,他乡谋生去。”
夏小满道:“凌二哥这等手艺,不当被埋没了。我也不瞒你,我原想置些产业,好让手头宽裕些,瞧着你们的手艺,实想同你们……唔,搭伙,嗯,搭伙。本钱我出,图样我出,成品我想法子卖,你同凌二哥拿手艺入股,占三成,你考虑一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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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关于上一章勿以善小而不为,囧大了,是我记差了,竟然笃定的认为那句“勿以善小而不为”出自《出师表》,甚至都没去查,大哭。。。。。To
现订正。向大家道歉。抹眼泪。万分感谢joy14567、jason1989。抱抱蹭蹭。
以及,正版这边改过来了。盗贴则永远没法改了。大哭,丢人丢大发了。。。一生污点啊……>_<
、明天要去另一区上班,依旧早上六点半多搭班车走,约莫晚上六点能回来。全天不在线,帖子晚上回来回复加精。挨个抱抱。
囧。以后的周一和周二都是这样。T_
因为那边一个阿姨车祸,双腿骨折,估计大半年不能上班了,我是被指派每周过去帮忙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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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想讲下那个车祸,以提醒大家出门走路一定要注意,发觉不好一定要快闪,还得闪得远一点儿。
那阿姨实在太倒霉了,她好端端走路,听到后面有车响,(注意,不是过马路,是顺着马路走。)她让了一下,便上到马路牙子上去,谁知道那车竟然追着她撞,愣在马路牙子上把她给撞躺下了……,双腿骨折!囧rz。
司机是酒后驾车。逮到了。赔钱了。但是她这罪遭的。。。。(←,我也是连带受害者,眼泪,还得去那个破烂地方替班……好在是夏天,没那么冷了,但是那边食堂做饭真难吃……哭啊哭……)
综上,走路千万要小心!!!!!
另,开车的千万别喝酒……
以上。爬走。。。。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29、狗血故事里的合作③
凌二嫂听了夏小满的话,呆了一呆,待反应过来,忙道:“奴谢过二奶奶体恤,然奴实不敢领。二奶奶若有差遣,奴与外子必不辞,二奶奶若瞧得上咱们手艺,只消给咱们些工钱,能叫咱们糊口便足领二奶奶恩德。岂敢入份子,分二奶奶的红利!”
夏小满问道:“你们还愿意寄人篱下?”
凌二嫂神色一黯,摇了摇头。
夏小满道:“这就是了。我不是打算收你们夫妇为下属。先前我也说了,我最敬服手艺人,手艺人拿手艺入股也是再正常不过。入了份子,这铺子,就算我们大家的铺子,谁也不依附谁,有事大家商量,有红利大家分,同样,有风险大家担,——所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同进退么。风险我也说在头里,若赔了,我赔的是物料的成本银子,你们是白搭手工和时间。”
凌二嫂并没有立时表态,寻思片刻,才道:“奴晓得二奶奶的意思,然那也不必如此。奴方才也是实言,奴与外子如今也是在家空耗钱粮,没个进项,手艺也罢,功夫也罢,都是无用的。左右也白搭,二奶奶先与我们活计,我们做了来,若果然能赚得一文半文,二奶奶赏咱们些工钱便是;若不能,到底是搭了二奶奶的料子,二奶奶不叫我们赔便是您大义,再不敢有旁的话。”
夏小满瞧了她半晌,忽然一笑,道:“没找错人,我就喜欢和你这样敞亮人办事。你也不必执意和我争这话,回头我送料子和花样过去,你做了来,能卖出去,我分你三成利,你就直接当工钱吧,也不必计较到底是工钱还是红利,左右就是这些银子。凌二嫂若是觉得可以,不妨回去和凌二哥商量一下,过两日我这边得空,会过去贵宅看看,到时候咱们细商量,好立个约。”
凌二嫂也瞧了夏小满半晌,末了也是一笑,道:“二奶奶也是爽利人!只是奴不好擅专,是要回去同外子商量一番。二奶奶忙着,不必特特过来,过两日奴再送那几个匣子过来,再与二奶奶回话,二奶奶意下如何?”
夏小满点头道:“这样也好。若我过去,会打发人先同你们说的。”她顿了顿又道:“我家表小姐还心心念念想学凌二嫂那浮绣的手艺呢。”
凌二嫂面露难色,道:“非是奴不肯,只是,您也知外子腿脚不便,家中小子还病着,怕他看不住,实不敢在外面久留。”
夏小满忙道:“抱歉,是我忘记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多留凌二嫂了。他日若得空,再来府上坐坐吧。”说着喊茴香进来,叫让二门上小厮雇辆车来送凌二嫂回去,又叫装些新鲜的点心给她带走。
凌二嫂婉言回绝,即是不肯要点心,也不肯叫雇车,只道不必麻烦。夏小满再三让了,又道车是为了让她回家快些,点心也不过是给小孩子添嘴儿的罢了,凌二嫂犹豫了一下,再没固执推却,却是郑重谢了夏小满。
夏小满暗自点头,果然没瞧错人,她倒是喜欢这样性格的人,知人,也自知,相处起来没有负担。
送走了凌二嫂,夏小满拿着簪子匣子过去纪府找纪灵书。先往二夫人那边请安,陪着坐了会子,这才往纪灵书的院子墨香居来。
书房门口墩子上静静趴着猫咪“额间雪”,它身子缩成一团,眼睛眯缝成一条,像是小寐,却时不时晃一晃耳朵,好似并没有入眠,只是享受温暖春风。丫鬟回禀、挑帘子的响声惊醒了它的美梦,它无限慵懒地抬起头瞄了一眼,却正瞧见毒鸟六条的主人夏小满同学带着狼外婆的笑容冲它呲牙,它忽然就觉得后背那处还没好利索的伤越发疼了起来,猛打了个冷战,迅速站起来,转身就跑,一溜烟消失在夏小满眼前。空留夏小满一个人在原地跺脚郁闷——她还想来逗猫呢。
小书房里,阳光斜照进来,漫过案几,直落在博物架上,将薄瓷玉器都染上一层温润的光芒。纪灵书伏在案宽大的花梨木案几上,显得人越发娇小了,面前一溜笔架,悬着粗细不同数十只毛笔,自家涂涂画画,忙个不亦乐乎。听着夏小满进来,她头也没抬,口中只道:“小嫂子且等我下,这张说话便好了……小嫂子过来瞧瞧……”
夏小满哭笑不得,不晓得这些人是不是都闲得无聊,可算找到一件事可做,便燃烧自己,释放所有激情,全心投入,浑然忘我……。=_=|||——纪淙书不必提了,纪灵书这画图样也是魔怔,年谅亦是如此,那阵子挑宅子也是翻来覆去掰着每个细节,最近想是被方先生灭了几盘棋,便又日日夜夜全神贯注专研棋谱。
纪灵书花的是含苞未放的莲花,周遭用叶子和花苞装饰着,中间空了出来,准备镶嵌玉石,她指着中间那处,笑道:“小嫂子,画双鲤鱼,拿玛瑙镶,可好?”
夏小满瞧了瞧,道:“花是好,花苞比花漂亮呢,但雕鱼有点儿落俗了,留这么大地方,不如写诗词吧,再加点儿小花纹装饰一下——不拿花纹也行,我倒觉得印章比雕花好看,你取几个讲究的名字,做印章吧,然后以后但凡咱们做的匣子,都雕这印章。”
纪灵书使劲儿点头,道:“我原有印,便是这墨香斋——我在瑀州家中书斋也名墨香。小嫂子若这么说,我便再想几个,倒是不难。难的却是……”她皱了眉,喃喃道:“咏荷的佳句也极多,这一语中的,最佳那句……”
夏小满一拍额头,都是她造孽,好端端坑了个娃,忙道:“得,我怕了你了,可别挨个想挨个比了,就琢磨一个贴切应景的就好。应景就好哈,不一定是最好那句。”
她本想说若是莲花花苞,最好莫过那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画个蜻蜓就最应景了。不过实不确认这句有人先一步公布于众了没,若是有,那她还可以说是青樱教的云云。若是没有,那她这样的人吟出这样的诗来,实在不像。
该看看书了,她咔吧咔吧眼睛,最少要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最近青樱在忙着年寿堂的事,年谅在忙棋谱,都没有人管她学习的事了呢,不如以后上小唐僧这边来学文化顺带看书吧——主要是丫头忒好骗了,便是被发现非文盲,她也自恃能哄骗过去。
“表小姐,往后你若得空,我过来你这边学看书可好?”她笑眯眯道。
“甚好!”纪灵书眼睛亮晶晶的,像找到新玩具了一般,忙不迭道:“我这边有许多书呢,小嫂子若信得过我,我可与小嫂子解惑!”
夏小满刚一说好,纪灵书立刻无比兴奋,图也不要了,丢下笔便要先去与夏小满找书,从圣人典籍介绍到太祖的《乾坤诗集》,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夏小满脑仁开始疼,连忙抓住她,陪笑道:“我的好小姐,赶紧的,先把图画完再找不着急,日子不还长着!我又不会反悔……”
纪灵书脸一红,原只心想可算小嫂子开窍了,便有些着急,这会儿转过味儿来,忙又回身来,擎着画笔,凝神琢磨着。
夏小满也琢磨了一会儿,突然道:“表小姐,你再画个藕。”
纪灵书一愣,道:“藕?中间画藕?地方……窄了些……”
夏小满想着构图,也兴奋起来,点着案几比划道:“在匣子底面雕藕。匣子内里若是能,就雕莲蓬!这样便是一套了。外面是莲花,莲下有藕,莲中是莲心!还可以做一系列的,纯荷叶的,含苞未放的,花开满池的,只剩残荷的……”
纪灵书大赞一番,忙不迭持笔画了。
两人指点着改了一番,都觉着满意了,便商量着今日就送过去,让凌二先雕出来看看效果。
打发了人出去,夏小满笑眯眯向纪灵书道:“表小姐,今儿凌二嫂过来了。”
纪灵书立时起身拉了她的袖子,喜道:“多暂来的?小嫂子怎的都不叫我,快快带我过去,我还想着问她浮绣……”
“表小姐别急,人已经走了。”夏小满按下她,道:“她家里那样境况你也知道,她不便在外面久留。我和她商量了旁的事。我只说与表小姐听,因着八字还没一撇,表小姐想帮我保密,可好?”
纪灵书忙点了点头,抿上一张小嘴儿,眼睛眨啊眨,等着她下文。
夏小满就简单说了下她的铺子计划,没提年家如何,只说因着也是喜欢匣子的,自家寻点儿事做,也是想着帮凌氏夫妇,便想了这个点子。还请纪灵书画图,回头管着赚多少呢,都分她一成红利。
纪灵书待她说完,摇头道:“小嫂子不必给我红利,我也是喜欢画呢,小嫂子肯让我画道是遂了我的愿了。且我亦是想着帮凌二嫂呢。若说旁的,只消偶尔与我带个匣子出来便好。那些匣子,便是摆着看也是好的,我着实欢喜呢。”
夏小满笑叹口气,是她好运气么,碰上的都是不肯要钱、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主儿。“表小姐,一码是一码,咱若不做生意只为消遣,那怎么都好说,既然是生意,便要算的分明。虽然许是拢共也没几个钱,但多少也是这个意思,好歹能与表小姐添妆呢。”
听着“添妆”二字,纪灵书脸羞得通红,轻啐一口,低声道:“小嫂子净拿人取笑!”
夏小满一笑,瞧着左右没人,逗她道:“表小姐转年也及笄了呢。表小姐读书最多,这个,心里可是有数的?”
纪灵书只觉着脸都滚烫了,夺手便是要走,口中啐道:“小嫂子越发没个正经……”
夏小满拉了她回来,笑道:“不提便是,咱们说正经的……”她瞧着纪灵书满脸飞红,眸子里雾蒙蒙的,长睫毛忽闪忽闪,越发娇妍,忍不住伸手轻轻掐了她的脸,低声叹道:“丫头啊,往后一定要找个不瞧家世,不瞧皮囊,真心疼你,真心待你好的。”
纪灵书原是羞的厉害,扭着头,然听她说得郑重其事,声音里没半点儿调侃意味,忍不住抬眼去看她,却见她确是一脸正色,甚至带着些悲悯,眼底愈黑,无一丝光华,像在瞧着自己,又像不是……
纪灵书不由怔住,半晌方推了推她,低声道:“小嫂子怎的了?”
夏小满原是想着自家几段往事,回过神来,叹了口气,自嘲一笑,道:“是我痴人说梦了。”
这样的人哪里去寻?这世间,“姻缘”二字,最是可遇而不可求。而这又是一个盲婚哑嫁的时代,这又是个莲花宝宝一样的纪灵书……
“千金易得,佳偶难寻,难得有情人呢……”她摇了摇头,低声道。祝你好运吧,丫头。
纪灵书瞧着她那神情,心里忽的有些难受起来,咬了咬下唇,将夏小满的袖子都攥得皱皱的,方轻声道:“先父待母亲便是极好的,幼时常瞧见他们在院里把酒联句;哥哥也待嫂子极好,虽是不与嫂子论诗的,却与嫂子簪过花呢。”
夏小满牵了牵嘴角,这娃出自五好家庭,便当天下无怨偶了,她轻轻摇了摇头,道:“那是你母亲和嫂子运气好……”
纪灵书顿了顿,瞄了夏小满一眼,脸愈红,声音越发低了,道:“表哥还不是常与小嫂子一同耍逗‘烟霜’的……”
“烟霜”是纪灵书暗自给六条起的名字,貌似是什么冠如烟霞身如冰霜,夏小满既然叫人家的猫为一饼,也就容忍了人家管自己的凤头红叫眼霜,就是叫雪花膏洗发水,她也得挺着。
夏小满万没想到绕到自家身上来,没脸红,却是一头黑线,且不论和年谅的关系,这耍逗“烟霜”……用以表示夫妇和谐,未免忒不靠谱,当两口子是过家家吗?净想着玩了。
“表小姐到底是小孩子呢。”夏小满甩掉插了一脑门子的黑线,勉强一笑,道:“表小姐将来就知道了。”
纪灵书心里也和手里的袖子一样皱皱的,手又紧了紧,红着脸,糯糯道:“将来……将来……便依小嫂子所言,寻那……那……不瞧家世,不瞧……不瞧皮囊的……只待……只待……”她头埋得低低的,再说不下去。
夏小满目光跃过她头上的珠花落到窗边鹦鹉架上,那周身雪白的鹦鹉“梨蕊”叼着自家脚上的金链子摆弄着,发出窸窣的声音,兀自玩得开怀。
自个儿也有自个儿的快乐呢。
如今她没有家世,也没有好皮囊。
不瞧家世,不瞧皮囊的。
年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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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冻了一天,困得要命,一冷就犯困,趴,果然是冷血动物。爬去睡了,帖子明儿细细回复。十万分抱歉。爬走。。。。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30、狗血故事里的合作④
永宁十九年二月二十五。玫州府城南。
如果首都阜泽城是这个时代顶级城市的代表,算是满分的话,那么,以此为标准比较,若只瞧玫州府市中心,绝对在90分以上,——街道宽阔整洁,两旁铺面多是两层三层的楼,雕梁画栋,端得繁华;可若再看这城南的贫民区,那是连0分也拿不到。
这里就像是被遗忘的角落,房屋破败不堪,街道也是坑坑洼洼,来古代这么久了,夏小满还是第一次觉着马车颠簸得不行,——从前走的路都算平整的,即使是在尉宣府那次,路况并不理想,却也没这么糟。
果然,在大城市呆惯了,小地方都呆不了,“衣食住”不必提,“行”也是极成问题的,——饶是你车再好,碰上都是坑的路也没辙。
“要想富先修路。”夏小满自家低声嘀咕着。这已经叫放了极慢的速度,冷眼一瞅,那拿个小墩子坐在车门附近的豆蔻,还是一副随时能被摇到车帘外头去的样子。她一把将豆蔻拽到身边儿来坐着,又瞧车里面坐的纪灵书也是不稳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另一只手拉住她,道:“你也往我这边儿点儿吧,可别晃悠出去。早知道不叫你过来了,这小身板儿……”
这两日纪灵书一直跟夏小满念诵着想问凌二嫂那绣花针法,那边木匠一将那简易轮椅送过来,她就乐颠颠的跑来,要跟着去凌家。夏小满一来也是想着打“表小姐要布施”的招牌出门,再来也是没当回事——都出去逛街了,掌柜的店小二哪个不是男人?陌生男人也见了无数了,这会儿见个以后会很熟的男客还忌讳个什么!
茴香是劝了两句,未果;待去和小韦嫂子问凌家怎么走时,小韦嫂子也规矩长规矩短的紧着劝。夏小满也烦了,打算作罢,纪灵书却哪里肯依,一口咬定只见凌二嫂,不见旁人,便是非去不可——当然这话不过是压小韦嫂子的,同纪郑氏哪里敢说出去串门子,只说上街转转罢了。最终也没人拗得过纪灵书,自然是让她出来了。
纪灵书往夏小满这边靠了靠,抿嘴笑道:“哪里有小嫂子说得那般!麒麟山山路也是这般颠簸,连走了多日,也没掉下车去过。”
夏小满点点头,倒是自家瞎操心了,丫头也是经过长途跋涉的人,倒是她自己,还没尝试过古代的陆路旅行。
纪灵书瞧着车窗外摇摇晃晃的风景,微微叹气,不是“笑贫”,是想到那样巧手的人住这样的地方,难免心里不舒坦,便低声道:“这样的地方,难为他们了。”
夏小满心道,怕也只能住这样地方了,被当成贼赶出来,诚信成了大问题,加上那时候凌二被打断双腿,肯定是血糊糊的,这么一家人,估计有钱也够呛能租到好房子。不少人是忌讳这个的,贼是一层,另一层,若是死了人,这房子再往外租也不容易。
想起不卑不亢的凌二嫂,夏小满也叹了口气,着实是难为他们了。
小韦嫂子先前的情报里也说了这地方破烂,没想到比小韦嫂子说得还差。让凌家住这么个蹩脚的破地方可不成,便是不说旁的,以后少不得要商量事呢,老让凌二嫂跑年府也不方便,自己出来一趟,还得颠个半死。得寻思着找处别的宅子,前面是铺面后面是住宅是最好,还能当着看店了,拿货做货也方便。
待逛荡到了凌家,夏小满越发坚定要给这两口子挪个地方的思想。凌家实在是比道上看到那些宅子还破三分。
不大的院子,连根儿草都没有,只一棵不知道什么树,勉强算作妆点,却是半枯半荣,只几枝上有叶子,倒还不如没有,越发显得萧瑟;两间半旧屋,简直是危房,怎么看都是歪歪斜斜,只比四壁漏风强一些。
凌二嫂迎出来时,到底是有些尴尬的,只道:“这般地方,委屈二奶奶和大小姐了。”
“凌二嫂客气了。”夏小满掐了一把眼圈见红的纪灵书,提醒她同情的不是时候,携了她的手跟着凌二嫂往里走。
一间堂屋极是窄迫,勉强放下一张半旧方桌,两把藤椅,有了客人位置,便没主人地方了。两人带来的丫鬟只能在屋外等着了。
凌二嫂持着只粗瓷茶壶,站在地上,给夏小满她们倒了两盏茶,满是歉意道:“今儿知道信儿晚了,不曾出去买好茶回来,还望二奶奶大小姐见谅,只解解渴吧。”
夏小满摆了摆手,笑着招呼人把车上卸下来的轮椅推了进来,笑道:“我也同凌二嫂你说过了,咱们都是敞亮人,便无需这样客套见外了。这个是轮椅。我家六爷也是腿脚不利索,家人特与他做了这个,人坐上去自己也能挪动,便是不能,别人推着也轻巧,去哪里都方便。那日见了凌二嫂便派人去打了一辆,今儿才送来,便给凌二嫂带来了。还有一些我家爷用过的药,凌二哥许能用得上。——也已派人去咱家年寿堂请大夫了,咱们先行一步,大夫随后能来。”
凌二嫂一怔,竟是擎着壶半晌说不出话来。夏小满这边笑着让她去给凌二试轮椅,她这才醒过神来,忙撂下茶壶,恭恭敬敬深施一礼,道:“奴谢过二奶奶大恩。二奶奶与我们已是恩重如山,我们尚无以为报,这物什如何敢……”
夏小满起身拉了她起来,道:“刚说完别客气见外!咱们若能凑份子搭伙,以后便是伙伴了;若不能,最少也是朋友不是,这点儿东西值什么!还是先去让凌二哥试试吧。”
凌二嫂有些激动,张了两次口,却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最终只缓而有力的点了头,送了轮椅进去里间,少一时,推了个素衣男子出来,身旁抓着她衣角的,还有一个小豆丁。
凌二也是个清俊人物,虽是过分消瘦,面带病容,但也是干干净净立立整整的,神情从容,虽没什么话,也没什么笑容,反而给人的感觉十分好。而那小豆丁更是挑着父母优点长的,极漂亮的一个孩子,只可惜脸上始终带着惶恐神色,眼神闪闪躲躲,看人也不大敢看的样子。
凌二被推出来,向夏小满一抱腕道:“有伤在身不能全礼,凌某这厢谢过二奶奶大恩。再谢二奶奶与我们生路。”说着又拽过儿子凌庆,来给夏小满磕头。
这便是应下合作了。夏小满笑着点头,忙道“客气客气”。又叫人去扶那孩子。那孩子本跪着磕头,一抬头就看到豆蔻往他那边去,不由骇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转而哇一声哭出来,转头往母亲身边靠,抱着她的腿,悄悄从母亲身后露出半拉脑袋一双含水的眼睛,上下打量夏小满。
凌二嫂忙把孩子揽到怀里,紧着拍着,满口的道歉。凌二也道见笑了。
夏小满挥手故作大方道:“小孩子么,没什么。待会儿大夫便过来了,可要给两人好好瞧瞧。”心里却是无比郁闷,一饼见着她就跑,如今小孩儿见了她都哭……岂不成万人嫌了……!>_<
然大夫来了,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说了一堆话,总结起来就一句,大人是有外伤,又邪风入体;小孩儿是无外伤,又邪风入颅。
送走了大夫,夏小满同凌二哥浅聊几句发展前景,纪灵书则同凌二嫂问了那浮绣的绣花的针法.。双方算是洽谈成功,凌二哥瞧了夏小满草拟那合同,并无异议,爽快的签字画押。末了夏小满又提这边着实蹩脚,她在再寻思寻思找出铺面带宅子的。凌二犹豫了一下,想来也是住在这里极不惯的,并没回绝,再次郑重谢过。
这一趟算没白来,该办到的事她都办好了。夏小满算是满意。又收了一个已雕好的莲花匣,便就带着纪灵书起身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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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出了城南,拐进市区,车驾刚平稳了些,便突然停下来。
夏小满皱了眉,茴香隔着帘子抬高声音问了,外面小厮低声答道:“前面有人拦主子的车驾。”
拦路喊冤的?这是她第一反应。随即推翻,忒不靠谱,喊冤也喊不到她头上来。
待问是谁,却听见外面柔媚的声音传来,道:“相请不如偶遇,奴有幸遇上二奶奶,可否能请二奶奶喝盏茶。”
“相请不如偶遇?”夏小满心下冷笑。颜如玉。必是打听她是谁了,这二奶奶叫的真顺溜。鬼知道怎么遇上的,指不上等了多久呢,或着……“今日不方便,改日再论吧。”
那声音几乎贴了上来,仿佛就在耳边,只道:“二奶奶赏个面子吧。奴还想着同二奶奶说说那莲花纹的匣子。”
夏小满闻言一怔,脑子转了两转,交代车夫驱车与颜如玉同行。到了处酒家停了下来,要了个雅间,落了座,上了茶点,颜如玉也不提旁的,只笑眯眯的恭维起年谅和夏小满来。
“颜姑娘想说什么,不妨直说。”夏小满打断她的话。可没功夫和她啰嗦。
颜如玉一笑,道:“二奶奶真个性子爽直!奴原也想开个铺子,无意中瞧着二奶奶画的一份图样。”她说着摊开了一张纸,上面画工虽然寻常,但却画的是夏小满现在手里拿着的漆器莲花图。
她又从锦袋里取出数锭金元宝并一匣里十几枚珠子,道:“奴想做只金莲蓬,纯金外廓,珠玉莲子,放在这莲花匣子中,外面刻‘喜得贵子’……”
夏小满眯起眼睛来,冷冷道:“颜姑娘找错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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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抱歉,太困了,眼睛都睁不开了,迷糊过去几次。这章内容实际没完,可到后来都不知道自己打出来的是什么字了,只好这样,下章多写补回来吧。实在实在抱歉。
抹眼泪。无力爬走。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31、狗血故事里的合作⑤
颜如玉毫无半点儿恼意,粲然一笑,道:“二奶奶说笑了。难不成,这图不是二奶奶您与凌二家的?”
今儿颜如玉倒是没穿那一身飞天花仙子的行头,却是乔装金花娘娘,——头发梳得整齐,别了一支累丝金菊簪,身上那梨白直领对襟褙子、石榴红百褶长裙甚至腰间系的彩锦勒帛上,处处缀着金线绣的散花,金花朵朵开,端得荣华。
换了马甲旁人就不知道你是谁了?换了马甲你自己就不知道你是谁了?夏小满冷哼一声,头上画个光圈也不是凤凰,亏伊还敢提图!
那自然是纪灵书画的图。就算她记不住,旁边纪灵书那儿咔吧着大眼睛盯盯瞧着那图样,一脸惊奇呢,已是说明问题了。
这图怎么到颜如玉手里的?“无意中瞧见”?!好个无意中!啧啧,眼睛真是长啊,还能伸到人家里去见?
见着又拿来给她看,这又什么意思?离间?
以那一日凌二嫂对颜如玉和对金钱的态度来看,是不可能把图纸给伊的。而如果她今儿没见着凌二,再思量旧事,还可能会将这件事联系到凌二身上,然她今儿见着了,这人便也排除了——凌二是个典型的艺术家,话不多,热衷于自己的艺术世界。虽不迂腐,能沟通,但也不是多精明的人,像吃里爬外这样的高级的事,他还做不出来。
于是乎,离间未遂。
然离间的目的是什么?逼得凌二一家走投无路,她颜如玉借机收用?这未免太愚蠢。且不说凌二夫妇那性格——就算她夏小满不用他们,他们也不会投靠颜如玉,只说颜如玉得罪她夏小满有什么好处?!
若说讨好,那就更愚蠢了。就这样的方式,她可能对伊有好印象吗?
不过若是讨好……夏小满忽然想起来,这窦家消停了几天了,自从那天年谅在家却不肯见窦煦远之后,窦家再没动作,以往时不时孝敬来的礼物也再不见了。莫非是换招数了,打美女牌?这个美女倒是比韩姨娘那人工描画美女美多了,不过韩姨娘好歹能打“姐妹”牌,现在打“名妓”牌,为嘛对她夏小满使啊?!找年谅才靠谱吧……
夏小满翻了翻眼睛,并不回话,反而一牵嘴角,淡淡道:“你做莲蓬还是斗篷还是帐篷,与我,有关系吗?”
颜如玉铁板都撞出经验来了,早做好了十二分心理准备,再次被噎,也只顿了半晌,便捋顺过气来,继续陪笑道:“二奶奶好生爽利,奴也不妨直说,奴是瞧这图着实雅致,正配奴所想的摆件,想着问二奶奶,这份图样子高价转给奴。还少不得求二奶奶帮奴说和一下,奴还想借凌二爷那双巧手,造这摆件出来。”
她说话间一直瞄着夏小满的神情,说罢见夏小满面无表情,便又道:“说起来,奴想兑了个金玉铺子,尚差些本钱……”
夏小满先头听了她的话,还纳闷着,到底是要收凌二过去,这是只知道图,不知道她还要开铺子的事,还是探她的底线?这本是满心的不快,忽然听到最后这句,忒有喜感,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
纪灵书先头听了,还在高兴,想着凌二哥的好手艺,果然是有人赏识的。又想起凌二嫂的浮绣之前颜如玉也是大赞,便颇有知己之感,觉得这个漂亮姐姐太有眼光了。后听那句差本钱,也觉得耳熟,转而想起正是窦煦远那日在船上请年谅入伙时说的,她有些困惑,暗想莫非天下求人入伙的都这般说?她歪头去瞧着夏小满,也不晓得小嫂子笑个什么,只见笑得喜庆,她眨眨眼,莫非小嫂子要同她合伙?那可真好!以后大家便可以一块儿做女红琢磨花样子了……想到这里,她越发高兴起来,便也露出了笑容。
颜如玉不怕被噎被呛,却被这一笑惹恼了,脸上再挂不住笑,乌压压的黑云浮上来,冰冷冷的声音沉下去,咬着牙道:“二奶奶笑得什么,也说与奴听听,好让奴也欢喜欢喜?”
夏小满听颜如玉话茬变冷,斜了她一眼,轻哼一声,跟这样身份的人在这里斗嘴,传出去可就“好听”了。自家暗自撇撇嘴,抬手端了面前的茶,抿了一口,撂了下来,站起身,抖了抖衣裙,顺了顺袖口,拉起纪灵书,眼皮略抬,瞧着颜如玉道:“面子给了,茶喝了,话也说了。就此告辞。”
“二奶奶且慢。”颜如玉见她起身,就晓得其意,咬咬牙也站起来,听她开口便拦在头里,道:“二奶奶是爽利人,如何不肯给奴个痛快话?”
夏小满倒是好笑,攥上纪灵书的手,冷笑一声,道:“好。我没银子。也没兴趣。”然后向一旁一摆手,道:“请让开。”
颜如玉一张净白脸气得赤红,那左右护法俩丫鬟上次被小姐教训了,今儿还收敛了些,这会儿却也是火旺,哪里还记得教诲,张口便是要骂,才起个头儿,就被颜如玉一声“闭嘴”给镇住了。俩人见自家小姐怒极,都不敢吱声了,两双眼睛如四把利刃,使劲儿的往夏小满身上剜。
颜如玉深吸口气,道:“我前儿冷眼瞧着,二奶奶可不是凡俗女子,巾帼中的英雄,是个有慧眼有……”
夏小满面无表情,又一抬手,道:“请、让、开。”
不过是想找年家当后台,倒把她吹捧成这样。这词儿也是万金油啊,没创意,没得恶心的。她是不是英雄,还用不着这样的人来评说。况且做英雄有什么好?英雄是用来牺牲的。
颜如玉也在气头上,便不再说了,侧了身,冷冷道:“二奶奶慢走,恕不远送了。”
夏小满皮笑肉不笑的一点头,便往外走。
纪灵书被她拉着,紧着咔吧着纯净无暇的大眼睛瞧着颜如玉,末了到底在路过时轻声道:“颜姑娘,那个匣子上,刻‘连生贵子’吧,既谐‘莲’音,又是大吉大利……”
夏小满闻言身子一晃,差点儿崴了脚,强忍着没回头去骂纪灵书,手攥的紧紧的,——这死丫头,分不清敌我啊?!
颜如玉一愣怔的功夫,纪灵书已经被夏小满火速拉到自己身边,抬腿出了门。
“二奶奶请留步!”颜如玉又抬高了声音。夏小满压根不搭理,兀自往前走。
“二奶奶请留步!!”颜如玉人已经出来了,到底是练飞天舞出身的,倒有点儿身轻如燕的意思,抢步拦在夏小满身前,道:“奴还有话想同二奶奶说。”
夏小满翻了翻眼睛,淡淡道:“改天吧。”说着又越过她,要往前走。
颜如玉赶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却异常快速道:“二奶奶可是瞧奴不起?然但凡能自家择路,谁肯在那腌臜地方?奴还道二奶奶不同于凡俗女子……”
夏小满头也不回,耸肩一哼,继续走自家。
“那奴改日府上拜会。”颜如玉忽然媚然一笑,道:“回头半个玫州城的人都晓得……”
夏小满倒是哈哈一笑,顿住脚,扭回头,上下打量了颜如玉一番,带着嘲讽的笑容,道:“你方才说的什么,我没听清。麻烦你再说一遍。”
颜如玉笑眯眯道:“二奶奶请回,奴实有话要说。”
夏小满冷笑一声,道:“颜姑娘,我问的是前面两句。瞧起瞧不起和后面这句,你先前觉得自家如何呢?后面又是要让玫州城的人晓得什么呢?姑娘,别怪我话难听,你这前后两句是扇自己嘴巴子。不妨多说一句,想让人尊敬,先要自重。所以,现在,颜姑娘,请自重。”
颜如玉脸上一阵青红,比胭脂颜色还正点,见夏小满又要走,再次拦到前面,道:“二奶奶,冲您这句话,今儿奴也必须把话摆清楚了。”
夏小满冷冷道:“颜姑娘,请自重。难道还要动手不成?”
颜如玉瞄了一眼周遭,因着不是饭时,这又是雅间这边专门的通道,左右无人,她咬咬牙,道:“奴虽是入了泥潭,可素没做过半点儿伤天害理之事。往昔身不由己,如今是想着出这泥潭,才兑铺子,又有何可得二奶奶一笑之处?”
夏小满挑挑眉,要从良?有志气。不过貌似也同她没关系吧?她有些不耐烦起来,既然伊纠结在这个笑上,那就说一句,赶紧走了算了,便道:“不过是觉得姑娘同窦家四爷着实是朋友,那句差本钱的话如出一辙呢。”
颜如玉一怔,随即脸上浮起一个讽刺的笑容,低声道:“窦家?”
夏小满没理,又道:“姑娘既然同窦四爷是朋友,又哪里会差些许本钱。告辞告辞。”
颜如玉略有不屑,低声道:“窦家算得什么?”说着又紧跟上夏小满,道:“二奶奶勿要将奴同窦家摆在一处,奴与他们不相干。奴不妨实说,那日奴去金玉堂是想兑那铺子,恰睹二奶奶风采,心下折服,后又得着这图,越发敬佩二奶奶,便存了个心思,想同二奶奶合伙做这铺子……”
夏小满哼哼一声,好大的口气,窦家算什么?瞧着不像刻意夸大,看起来这女人在玫州府也不简单。不过那还求她做什么?再说这合作,若是替窦家求合作的,倒还好说,她琢磨窦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这若是颜如玉她自己的铺子……哎,有没有搞错?!!到底是窑子里的,就算她夏小满再没偏见,也不会认为年家同个窑姐儿合伙儿开买卖是件体面的事。要让年谅知道,估计自己就离死不远了。
颜如玉见她不应声,忙继续道:“奴虽差些本钱,但也不妨事,二奶奶若手头不宽裕,不添也无妨,二奶奶可拿这些图入份子,这些做匣子、首饰、摆件都是极好的……”
夏小满顿住脚,抬眼认真瞧了她,拿图入份子,不晓得是她有了尊重科技的意识呢——这个貌似不靠谱,还是为拉一个后台做出的让步呢?——这个倒还差不多。
“颜姑娘不是能拿到图么,还问我要什么?”夏小满斜了她一眼。
颜如玉一时语塞。“奴是诚意……”末了,她只能这般说。
夏小满一笑,金庸大侠的鹿鼎记里有言,世上最虚伪的地方,一个是皇宫,一个是妓院。这某女口中说出“诚意”二字来,更像是深海冷笑话。
她也不吭声,挥了挥手,以示告别。
*
在车上,纪灵书一直歪头瞧瞧瞅着夏小满,想问她为什么不应下来,却又不敢。
夏小满一直琢磨着她那匣子的销路,可惜了颜如玉是个娼家,来求她也是为了她背后的年谅以及年家势力,不然真可以考虑同其合作,他们出首饰,她出匣子,搞几个系列,像那个金莲蓬就还不错……莲生贵子,连生贵子……她不由撇头去看纪灵书,却见纪灵书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不由一笑,道:“表小姐想说什么?”
纪灵书轻声道:“小嫂子,那个……颜姑娘……”
夏小满脸一黑,道:“表小姐可别提这茬了。回家也别说。她不是良家。”
纪灵书听过“良家”这句话,虽然没人同她说得具体过,但她也晓得便不是好人的意思。心底极是惋惜,半晌才喃喃道:“委实可惜……她极有眼力呢……”
夏小满无奈的往靠背上一倚,纪灵书的世界里似乎不存在模糊地带,人就清晰的分为有眼光的或者没眼光的,有学识的或者没学识的,好人或者坏人……她叹了口气,世界若真是低维的便好了。
世界自然不会是低维的。
夏小满回府后拐着弯的叫年谅同方师爷问了那捕头董雷的来路,却未成想姓董的虽然是个小捕头,却实是个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在玫州城也有一号。想起他当初在船上怎么恭维年谅来着,倒是因着表象而小看他了。当然,无论如何他的社会地位不会有年谅这么高就是了,溜须着也是正常。倒是颜如玉,不像是不知道事理的,还这个模样,应该不会只这一处仗势吧。她琢磨着要不要派人去打听打听颜如玉去,寻思寻思还是罢了,毕竟是打听一个窑姐儿的事,被知道了也不好。
没想到翌日颜如玉那边送进来一只匣子,当然不是她们莲花的那个,却是个外观极普通的,花梨木的本色,没有漆色,没有雕花,因为常被人使用吧,匣子表面被磨得十分光滑。
颜如玉不知道花了多少花银子,这匣子顺利的入了年府,一路递到夏小满手上。
里面桃花笺前面多是废话,解释误会云云,夏小满压根没看,直接跳过,只被一句镇住了,她书道:“提防董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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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没缓过来,还是困。。。睡觉去了。抹眼泪。叹气。
明天出门,下午能回来,帖子回来加精回复。挨个抱抱。爬走。
卷四 醉酹寒香酒一杯 32、“狗”来了,“血”还会远吗?
戏子无义,婊子无情。
夏小满攥着那张桃花笺,咋琢磨咋不靠谱。这女人到底是哪一派的?!到底董雷是不是她的入幕之宾?试问女人有多狠,她这是为了找个后台,把什么人都出卖了,还是和董雷起了争执,想借刀杀人?
提防?有没有搞错!!这个女人,到底当她夏小满是啥?!她又不是贼,又不是匪,她就算是个鬼,也是怕茅山道士,怕警察干嘛?!!!
提防?提防什么?思及丁午河上一路,窦家将董雷奉若上宾,现在董雷是为窦家出力?可就算董雷是什么黑白两道通吃的老大,他能怎么的?指使人上年家打砸抢烧?开玩笑吧,他到底当年家是什么地方?!年谅再无官无势力,他也姓年!在玫州这后头还有个胡家!
这个女人,危言耸听。
夏小满拿了火折子把那桃花笺点了,心下嘀咕,还是电子产品好啊,点一下删除就可以了,这烧纸还满屋子都是味道。她又瞅了一眼那盒子,撇撇嘴,都不给个漂亮点儿的拜匣,她还能留着当个工艺品摆着,现在,只能是……
“拿去厨房烧火。”她道。
“主子!”茴香忙劝道,“瞧着像是花梨木的……”
“呃。”夏小满咔吧咔吧眼睛,喊豆蔻道:“先收着,回头给那谁,看看能重新雕花不。”又向茴香道:“你去门上问问,谁接的这匣子?再问,收了多少银子?”
“主子!”茴香仔细瞧了夏小满面相并不是生气的样子,但听着这句实在像气话。她寻思寻思,也不吱声了,福了福身退了下去。少一时带了小韦嫂子进来。
夏小满一个人在纸上涂涂画画,瞧见小韦嫂子,便丢下笔,先问茴香道:“多少银子?”
茴香犹豫了一下,只去瞧小韦嫂子。
小韦嫂子轻咳一声,陪了个笑脸,却是直言道:“二奶奶若是查这个,怕不妥当。”
说起来外面往来送礼的人,给门敬是极寻常的事,禁也禁不住,而若真禁了,下面心存怨尤,也不好收拾。
夏小满自然知道底下那些猫腻,她也没想把这府里洗干净了,不过这事怎么也得给下面提个醒。
“小韦嫂子,我知道你意思,不过这事儿必须得说道说道。”她板了脸,道:“不信你现在叫茴香去问问,门上知道谁送的东西来不?”不知道是必然的,她还怕知道呢,不过气头上这么一说。
她继续道:“这是送来书信,这要是送来炸弹呢?毒药呢?那种带机关的匣子,一打开嗖嗖嗖射毒箭的呢?伤了残了挂了怎么整?!有银子就敢收东西,甭管给的啊?甭管是什么啊?……”她噼里啪啦的,说得跟恐怖袭击差不多了,这才住口,端了茶润喉歇气。
小韦嫂子这串儿句话里好多听不懂,但联系上下也知道炸弹之类不是好词儿。听了这么一番话,她脸上的笑容有点儿僵,勉强道:“二奶奶多虑了……”
她说着说着有点儿躁了,这会儿忽然理解年谅对窦家的厌恶感怎的会那样强烈,她还曾暗自抱怨过年谅不变通,现在才知这样被盯着算计实在是让人烦躁不已,尤其是对方不按牌理出牌、压根揣度不到其用心的时候,虽然知道从社会地位上看己方几乎没可能被伤害的,可到底心下别扭,那便就是给金山银山也不肯同给你带来别扭感觉的人合作。
“门上那几个,月钱是八百文,去问谁接的匣子——接这个匣子的人,革三个月钱粮,给他长长记性。”夏小满冷下一张脸,森然道,“再有下回,撵出去。”
小韦嫂子瞧了夏小满脸色变得糟糕起来,也不劝了,暗自叹气,应了一声,转而提了旁的,以转移视线,道:“二奶奶,明儿爷去汪家的礼都备好了,您过目一下。”说着从袖口里抽出礼单子来。
夏小满深吸了口气,接过来翻了翻,寻思寻思又道:“哎,我差点儿忘了,明儿还有一份儿,胡家几爷的夫人谁的寿宴吧,好像说请席呢,六爷说不过去了,礼送了就是了,回头依着旧例给备一份儿,我不方便过去,等青樱从铺子里回来你问问她……”
“二奶奶。”小韦嫂子忙打断她,认真道:“青樱去不得。”
夏小满扁扁嘴,她是想着离胡家越远越好,不出现在大姑姐视线里就是安全的,至于青樱,原来人家才是正经的管家姑娘,她夏小满才是新人,人家想上位怕是随时可以,别说她不想防什么,就是防也是防不住的。但小韦嫂子既然说了,她还是点点头,道:“既然这样,就烦劳小韦嫂子跑一趟吧。那就明儿叫青樱别去铺子里了,看家。我出去有点儿事。”
小韦嫂子张了张口,到底是无奈应下。又听了她后一句,忍不住瞧了她一眼,又想劝上一句。然想着二奶奶现在心情不好,还是莫要触这个霉头了,改日再说吧。只是,这事耽搁下来,不晓得会不会出什么乱子。这阵子凡六爷不在家,二奶奶便也不爱在家里呆着,总是带着表小姐溜达。要说爷那边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虽然打着表小姐的幌子,可爷还不是心明镜的?爷是没说什么,可待爷说什么时岂不晚了?那便是大罪过了!
夏小满可没琢磨她那些,年谅先前有言——让她上街买东西回来拾掇宅子,她现在也算是奉旨逛街呢,况且还带着纪灵书这块护身符,年谅越发不会挑理了。不过她也晓得进退,领导给面子,咱也不能太离谱,还是领导不在家时候出去妥当,省得领导瞧着不像,还有个好处,那就是领导若在家,怎么都要着急赶回来,这领导不在家,想多暂回来都行。:p
她这会儿是盘算着出去找个合适的宅子,然后还要寻些妥当人——想着不靠年家,就得从里到外都自己来搞定。本钱只有四百两,一分也不能浪费,所以只能牺牲时间了,花大量的时间走街串巷一一寻访。
万事开头难啊。她叹了口气。明儿正好顺路去看莲花匣子雕啥样了。哎,城南啊,那破路啊,走道都比坐车还快还舒服,还是赶紧把凌家两口子挪出来吧……
*
因着想找宅子,坐着带年家族徽的车实在显眼,也不适宜。
夏小满出去几次,觉着治安挺好,满大街走着大姑娘小媳妇的,这又是大白天的,便决定轻装简从悄然出门。她同纪灵书换了身寻常衣裳,去了钗佩妆粉,只带了豆蔻和揽月俩人,打角门出去,在外面雇了辆寻常马车,一路逛街去。
转了两条街巷,也没见很合适的地方,眼见晌午,两人为了配合身上的行头,寻了家小铺子吃午饭。
夏小满原还怕纪灵书嫌脏,特地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又叫豆蔻拿帕子擦了两遍,纪灵书只道不碍事。饭菜上来,对饮食一向讲究的纪灵书虽然吃得不那么舒服,却也没言语。夏小满暗暗点头,对纪父的印象有所改观,无论如何,骤然富贵而不忘本,没把孩子教养成纨绔子弟和矫情小姐,也是难能可贵,看来他只是在读书一事上极度偏执而已。
饭罢已过未初(下午一点),外头太阳毒辣辣的。因着玫州气候热,玫州人这个点儿大抵是要歇中觉的,因此街面上行人极少。挑担子的便多往荫凉地方歇着去,支篷子摆摊的也多是趴在摊上小憩,吆喝声全然消失,只偶尔有车马过往声,又有虫鸣鸟啼,越发显得静寂。
夏小满瞧着纪灵书也有点儿困乏的样子——到底是租来的马车没有自家的好,行驶起来摇晃颠簸,让人疲乏。她推了推纪灵书,道:“要不我送你回去歇中觉吧,我自己去凌二嫂那看一眼,若匣子出来了,就取了回来。”
纪灵书摇了摇头,道:“我同小嫂子一道去,——不若咱们再接了凌二嫂一同瞧宅子吧。”
夏小满笑道:“虽然到底是他们住,应该他们选,但凌二嫂还要看着夫君和孩子,怕是没空儿同咱们溜达的。咱们要不改日吧,多带个人出来,留人在凌家帮忙看着,然后带凌二嫂出来,如何?”
纪灵书点头说好,但仍不肯先行回府,坚持要和夏小满一道去城南。夏小满拗不过她,只得应了。上了车,她到底是有些倦,先是倚着车厢壁,然随着车摇晃更不舒服,便又直起身子,无比怨念的瞪了一眼那车厢壁,小嘴嘟了起来。
夏小满瞧她那小模样不由一乐,捅捅她,又拍拍自己肩膀,示意她靠过来。纪灵书一愣,随即甜甜一笑,依了过来,甜糯糯的小声道:“谢过小嫂子。”
夏小满心里忽然舒畅起来,笑着拍了拍她的腿,道:“客气什么。”便也闭目养神。
车子一直摇晃,晃得夏小满也昏昏欲睡,忽然听揽月道:“二奶奶,好像是凌二嫂。”夏小满骤然睁了眼,往车外望去,见了个背影确是凌二嫂,便忙喊车夫停了,调头去追。
待追上,却见凌二嫂一头是汗,一脸焦急,夏小满和纪灵书忙问出什么事了。
凌二嫂急声道:“少不得求二奶奶载奴一程,奴赶着去抓药,安儿又惊风发痫了。这一路也没寻着车……”
夏小满忙道:“那咱们快过去接了他直接去瞧大夫?”
凌二嫂摆手道:“不必,只是奴去抓药。奴怕他出来一冷一热越发不好了,捆着在家,叫外子看着。”
夏小满道:“这么着,你回家吧,我去给你抓药请大夫,一会儿就回来,你先回去照看着。”
凌二嫂摇头道:“奴没纸方子,只是记得,还是奴去吧。捆着不碍事,还有他父亲在。”
纪灵书插口道:“凌二嫂放心,上次大夫说时,我还记得,——熊胆二大豆许,和竹沥服下。”
夏小满发现带纪灵书这复读机出来实在是太方便了,便点头道:“正是,凌二嫂且回去照看着,咱们去去就来。”她瞧了一眼俩丫鬟,道:“豆蔻还小,揽月你跟着去帮个手吧。”揽月应声站了过去。
凌二嫂犹豫了一下,熊胆是何等金贵物什,虽是大夫开了方子,她却是用不起的,那日夏小满他们走后,她仍依着旧方子上抓柴胡、芍药等药。这会儿夏小满开口,她倒不知如何说了,心里又是急,便只道:“真个不用,奴自己去便是。”
其实夏小满听得熊胆,哪里有不知道金贵的,再见她这状态,心里也是有数了,便直言道:“凌二嫂,孩子治病要紧。你赶紧回去照顾吧,咱们一会儿送药过来,旁的不要多想。”说着扶了纪灵书上车,自家也跳上去,吩咐车夫全速往最近的药店去。
上了车,夏小满方才问纪灵书道:“你可是懂药的?”
纪灵书摇了摇头,其实她是个极爱书的人,星卜医佛道,什么书都看过些,却不是青樱那般通晓药理的。她还宽慰夏小满道:“小嫂子宽心,咱们不是也请大夫同去?有什么问大夫便是。”
夏小满苦笑一声,道:“我其实是想问,……熊胆多少银子一钱……”>_<
好在今儿出来奔着宅子来的,带了准备做定金的银子,想来是能够的吧,当然,肯定便宜不了。
纪灵书闻言也想到银子问题,翻了翻荷包,只有两个压岁的小锞子,皱眉道:“银子荷包素来放在揽月身上……”
豆蔻瞧着两位主子,小心翼翼道:“二奶奶,咱们记府上帐吧,回头遣人来送银子……”
夏小满叹了口气,再不乐意也只能这样了。
可惜人家连记账的机会都不给她,在城南找了两家铺子,都说没熊胆。后来找了个大些的药铺,却道本就不多,上午叫人全买去了。
“看来寻常小铺子不备这等金贵货,挨家寻又实在浪费时间,直接去年寿堂吧。”夏小满道:“正好,马车颠簸,表小姐就在年寿堂歇着吧,我送药回来再去接你。”
纪灵书仍是不肯,还要亲眼见那孩子好了才行。夏小满再三劝了,说是孩子病着肯定一团乱,等好了咱们再去探望云云。纪灵书犹豫半晌才应了。夏小满便叫车夫赶车到年寿堂后身瓮子巷里停了,准备敲年寿堂后门进去。
门敲了半晌,才有个小伙计过来应门,夏小满因着着急,一边儿推门往里走,一边儿斥道:“怎么回事,这么久才过来,门都要敲漏了,就没个听着的?都前面干什么呢?”
那小伙计见是夏小满,脸色已是变了,含混道:“二奶奶恕罪,前面是有些个事……二奶奶怎的亲自过来?青樱姑娘……?”
夏小满都没去瞧他,兀自往前走,随口道:“青樱在府里有事,今儿不过来了。谁在柜上呢?”
那小伙计忙道:“二奶奶后厅喝茶吧,掌柜的……那个小的……小的……有事小的伺候!”说着伸了手要往另一边引。
夏小满不耐烦道:“不喝茶!我要抓药呢,柜上哪个执事、掌柜在?我这儿急。今儿坐堂的是谁?便利的话,叫人去请那个……于,对,于大夫,说上回那孩子病又犯了,就说我说的,请他再去瞧瞧。”她这脚也不停,又是一连串的话说出来,一句间歇没有,小伙计是干着急插不上话。
好不容易她停下来,小伙计忙又道:“哪里用二奶奶亲自抓药,二奶奶要什么小的去……”
却是说话间已走到穿堂,夏小满挑帘子一头进了大厅,却见外面一个抓药的都没有,不由奇怪,往日不说拥堵,也会有那么几个,今儿倒清净。估计还是这个点儿,人都睡觉。她一边儿往柜前走,一边儿道:“我着急,快,包些熊胆……”
一句话说出来,却见满屋子人的目光瞬间聚拢过来,死死盯着她看。
她不由一愣神,却见无论是号脉案几边坐的大夫,还是大厅之上、柜台后面坐着的掌柜、伙计,都不大眼熟。她扭头去看那引她进来的小伙计,这才发现他一脸紧张,不由心下生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
那边一个掌柜打扮的胖脸男子快步走了过来,瞧了夏小满一眼,脸上像慢镜头一样,缓缓堆起笑,试图和蔼却依旧声音粗壮道:“这位奶奶……”
“这位奶奶?”夏小满耳朵立起来,眼睛也立了起来,年寿堂各层人员里只有她不认识的,却是没有不认识她的。若有新来的,吴栓父子也当会过来知会一声,但最近她没得到过任何通知。她打量着他,问道:“你是哪位?”
那小伙计在夏小满身后冲那人挤眉弄眼道:“这是二奶奶!”见纪灵书瞧他,忙又收敛了,挤出个笑容,哈着腰向夏小满道:“二奶奶,您……那个,后面用茶吧,要什么药,小的与奶奶抓。”
夏小满见小伙计并不向她介绍那掌柜的,那掌柜也没有问她行礼的意思,心里突然隐隐生出些惧意来,不知怎的,眼前晃起颜如玉那娟秀的小字——“提防董雷”。
她暗暗深吸口气,脸上也挂起笑容,并不问那人什么,借着小伙计的话,道:“嗯,那就烦劳你帮忙,我要熊胆……”她退后一步,借机抓起纪灵书的手,笑道:“妹妹,熊胆多少来着?”
纪灵书对周遭境况毫无感应,还认真道:“若是够几日的,就先拿半两吧,省得不好寻,豆粒大的分出来一份先,旁的回去让凌二嫂拿等子再细分……”
夏小满紧紧攥了攥她的手,并不放开,扭回身,道:“如此,劳驾,半两熊胆……”
那掌柜的神情古怪的瞧着夏小满,问道:“二奶奶要熊胆做什么?”
忽然,外面安静的街面上响起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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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今儿居然能这么早搞定,眼泪汪汪滴,我真不容易。
、那个上次那个盘点名单出来了,感谢是永恒的,虚的不多说了,这一两天吧,争取加个番外聊以答谢。T_
、关于完结,尽早完结是我美好的愿望。但,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我不太靠谱,又没成算。到底多久……甩汗……我只能说,我希望越快越好。实在熬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