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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悦南兮     红楼之挽天倾txt下载     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八十四章 端容贵妃:这……还真让婵月说中了?

    宫苑,神武门

    下了朝的高阶官吏乘着马车,向着家中而去,而其他品阶稍低的官吏,因是正午,临近饭点儿,约上好友,三三两两聚拢一起,前往酒楼,吃酒用饭。

    而随着官员下朝,关于京营大军在河南等地大获全胜,连续收复开封府、汝宁府的消息,随之扩散到整个神京城。

    今日正是艳阳高照,神京城内原就熙熙攘攘,人流如织,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中都在讨论着在中原大地的叛乱。

    一家悬着“醉仙”匾额的酒楼,二楼包厢中,几个着绫罗绸缎的年轻公子,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关中大地进入三月之后,天气彻底暖和起来,风和日丽,春风拂面,神京城中的不少年轻公子,往往约上三五好友,出城踏青折柳,赏玩名胜古迹。

    冯紫英、柳湘莲,卫若兰,陈也俊等几个年轻公子围拢一桌而坐,气氛热烈喧闹。

    柳湘莲问道:“紫英兄,京营大军去了河南,也有不少时日,不知可有消息传来?”

    自那日见了贾珩领着锦衣缇骑,查抄内务府返回,宁国之主就给这位柳家二郎留下了深刻印象,这段日子,贼寇打破河南一省府治,以致神京城的百姓都在关注河南局势,柳湘莲自也不例外。

    卫若兰道:“这个倒没再听着消息,前两天军报上说,汜水关先胜一场,歼贼三千,想来这会儿大军已到开封府城了吧?”

    柳湘莲目光灼灼地盯着卫若兰,问道:“卫兄,伯父领效勇营都督之职,可知战事细情?”

    “父亲不在此次前往河南之列。”卫若兰轻声说道:“不过,父亲曾回来提及过,说自贾节帅节制京营以来,京营蔚然一新,大改军纪涣散,疏乏操演等诸般弊政,军力大有提升,以我看来,贼寇毕竟是乌合之众,甲骑不整,京营战而胜之,也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卫若兰之父卫麒统领效勇营,留守神京,不在此次出征河南军将之列。

    “攻城之战,非寻常可比,说不得绵延日久。”冯紫英忧心忡忡说道。

    “十万京营大军,前往中原平乱,开国以来都很少见,要我看,如果拖延个三五月,那才是将帅无能。”陈也俊端起一个酒盅,声音中有着几分冷意,俊朗面容上却隐约见着几分不易觉察的艳羡。

    他为宗室子弟,未尝没有想过拥旄持节,代天子出征四方。

    彼时,耳金拖紫,高居庙堂,可惜仁和郡王之子的宗室身份,怎么也不可能领兵出征。

    卫若兰道:“这开封城城高壕深,城防设施齐全,只怕不是轻易可攻下的,不说其他,就是贼寇拿刀枪逼迫百姓上城协防。”

    冯紫英道:“贼寇不得百姓人心,如强行征发百姓,只会引来群起反抗,如果是朝廷防守,贼寇来攻,哪怕是万余兵丁,晓之以理,感召义士,贼寇非数十万不可下。”

    “就这般也要打上三五个月,就怕贼寇不守开封府城,向着其他府县流窜,扰乱地方州县,那时京营可就难了。”陈也俊幽幽说道。

    冯紫英道:“兄长他未雨绸缪,早有定计,应该不会有走到那一步的。”

    其实,在外人面前,冯紫英都是以贾珩为兄长相称……大抵就是,我兄长如何如何。

    “难说。”似是看不惯冯紫英如此推崇贾珩,陈也俊皱了皱眉,抿了口酒说道。

    卫若兰见两人语气有些冲,连忙打了个圆场,微笑说道:“这些自有朝堂那些人谋之,我等还是喝酒罢。”

    说着,举起酒盅,向几人敬着。

    陈也俊也举起酒盅,道:“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庙堂之事,自有衮衮诸公操持。”

    众人都只当没听见陈也俊的“轻狂之言”。

    就在几人议论的空档,就听得包厢外传来阵阵欢呼议论之声,几让冯紫英、卫若兰等人停了谈笑,心头诧异。

    “外面在吵什么?”卫若兰皱了皱眉,俊朗面容上现出一丝不悦,唤过小厮,吩咐道:“去问问掌柜,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小厮连忙出了包厢,询问掌柜,过不多时,折返回来,面上喜气洋洋,说道:“几位公子,听说是朝廷大胜了。”

    “什么大胜?”冯紫英疑惑说道。

    小厮道:“是京营大军收复了开封府城和汝宁府城,匪首寇枭或死或擒,河南之乱已彻底平定了,这是上朝回来的几位御史老爷说的。”

    此言一出,冯紫英先是一愣,继而面现狂喜,因为心绪激荡,声音都有几分颤抖:“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儿啊,兄长这次领兵前往河南,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涤荡贼寇,真是大涨我大汉士气。”

    陈也俊脸色却又青又红,只觉火辣辣的疼,手中的酒盅捏的骨节发白。

    虽然一众好友没有细究其方才轻狂言,但心高气傲的陈也俊,却不能当不存在。

    柳湘莲目中异色翻涌,啧啧称奇道:“真是了不得,这进兵之速,古来少有。”

    说着,剑眉之下,眸光灼灼地看向冯紫英,问道:“紫英兄,可否在大军凯旋之后,帮着在下引荐给这位贾子玉?”

    卫若兰诧异道:“柳兄,你不是向来不与这些朝堂重臣结交?”

    “这位珩大爷不同,我读其所着三国,以为此人可为当世英雄。”柳湘莲慨然道。

    他祖上也为仕宦之家,只是家道中落,那日长街所见,忽而生出一念:“大丈夫当如是!”

    如他想要重新光耀门楣,一展胸中抱负,这位珩大爷,就是他寻找的伯乐。

    而在几年前,京营军纪废弛,将校不整,他哪怕有一身武艺,也不愿从军,现在则是不同了,以平生所学重振家声。

    冯紫英笑了笑,爽快应道:“二郎放心,等兄长回来,我就与你引荐。”

    众人热烈讨论着,陈也俊心不在焉,强颜欢笑。

    此刻,不仅仅是冯紫英这里,随着消息在神京城中的街头巷尾扩散,神京城逾百万军民、官吏都在议论着来自中原的这次光复之战。

    正如崇平帝所想,朝廷以雷霆之势抵定河南乱局,有力地鼓舞了人心,震慑了宵小,重树了中枢威信。

    然而,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就在整个神京都在兴高采烈地议论着中原大地的这场朝廷平叛时——

    翰林侍读学士陆理面色颓然地出了宫门,因为心事重重,走路的动作也缓慢了几分,尤其是听到身后官员的指指点点以及左右官员的异样目光,心头更为烦躁。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唤住了失魂落魄的陆理,“德甫兄。”

    陆理身形一顿,不由转过身去,凝眸看去,却见是翰林侍讲学士徐开,拱手道:“徐兄。”

    徐开年岁三十出头,身形修长,仪表清秀,近得前来,问道:“德甫兄,怎么不乘马车回去?”

    陆理面色愁闷,在翰林院中的为数不多的好友面前,苦笑一声,说道:“想一个人走走。”

    经过先前一事,来日仕途前景暗澹,他已是心灰意冷。

    自太宗朝开始,也效彷明代,翰林院作为储英之地,而陆理作为翰林学士,多是当作储相培养,换言之,经过转任、磨勘,将来有可能进入内阁,成为执掌中枢的宰辅重臣,但经先前一事,陆理自知已经恶了天子,而且在士林中的名声也会受到影响。

    徐开面色默然了下,也知道陆理这会儿心情不佳,伸手相邀说道:“德甫兄,还请上马车一叙。”

    不远处的道旁,赫然停靠着一辆马车,两个着粗衣短打的家仆垂手等候着。

    陆理长叹了一口气,随着徐开上了马车。

    随着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铺就的街道,发出辚辚之音,大街的喧闹之音,也自竹帘向着车厢钻来,没有周围异样目光的注视,陆理烦闷的心绪倒也纾解了许多。

    徐开道:“德甫兄不必为先前一事烦忧,圣上为中兴圣主,气度恢弘,不会因前事罪之,今任用良将而收复河南,将来于九边战事也能振奋有为。”

    随着河南之乱被迅速平定,朝野百官对崇平帝的内心评价也在悄然提升,振奋有为,有中兴大汉之志。

    陆理沉吟说道:“如今天子信重武勋,宠信非常,只怕于社稷是祸非福。”

    “圣上明照万里,胸有四海,德甫兄何必杞人忧天?况本朝以来,武勋足足封了四位异姓郡王,世袭罔替,爵位已传三代,如今也未见什么祸乱滋生。”徐开劝说道。

    情知眼前这位好友是对那位不及弱冠,而掌柄国政的贾子玉,心头有着嫉羡。

    但,武勋原就因战事授功,一场战事打下来,骤登高位,煊赫一时,这也不足为奇。

    唯一让他忧虑的是军机处之设,还有兵部尚书衔,这才是破坏了政制,好在陛下也吸纳了文官同掌枢密。

    陆理摇了摇头,道:“话虽如此,但如贾子玉这般少年得志……罢了,再说下去,反而显得陆某器量狭隘,不能容人了。”

    说着,顿了下,面色愁闷,叙说道:“如今我仕途前景不明,只怕半生蹉跎,不得出头,这些国政,另有旁人操心。”

    先前,丢人丢的有些大。

    徐开皱了皱眉,正色道:“德甫兄此言,我却不敢苟同,我等士人,岂可因一时宦海沉浮而失却忧国忧民之心。”

    说着,缓和了语气,道:“德甫兄就是太过在意这些虚名了,以愚兄之见,没过几天,大家都会忘记此事,况且内阁赵阁老,在先前不是也质疑着消息的真假,再远一些,魏王封妃大典那天……”

    后面的话就不适宜往下说着,但意思却传达到了,就连当朝天子也曾弄错过,今日又算得了什么。

    陆理叹了一口气,得好友一番劝说,只觉心底好受了许多,转而就有几分惊异,目光深深,看向对面的好友,压下心头的一丝莫名情绪,请教道:“可如今我在朝堂中为人所讥。”

    徐开想了想,道:“德甫兄可谋任外放地方,如能做出一番实绩来,那时自无流言中伤。”

    陆理闻听此言,面色变幻,心头微惊。

    如今翰林院以他和徐开两人文辞优长,常常担纲重大礼仪的贺表书写,如今他这一走,岂不是眼前之人鹤立鸡群,一枝独秀?

    徐开沉吟道:“我也打算谋求外任,中原之地,贼寇一乱,百姓响应,由此可观地方州县弊政百出,常言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待河南事定之后,如吏部方面需官吏增补实额,我愿向吏部毛遂自荐,纵外放汝宁府下一七品知县,治理县域,造福百姓。”

    徐开官居翰林侍讲学士,纵然谋求外任,至少也是一任知府,而且只要有了政绩,因为翰林院的光鲜履历,也会迅速升迁。

    陆理心头一怔,继而脸颊微烫,方知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顿觉一股自省后的内疚和羞愧从心底生出,凝声问道:“可徐兄自登科以来,从未有在地方履任过,州县庶务繁芜,非清贵显要的翰林院可比。”

    徐开面色一肃,说道:“只要治政以仁,爱民如子,律法严明,德育教化,谋得一县大治,想来也不难。”

    陆理想了想,劝道:“徐兄,地方不同中枢,还是要慎重一些为好。”

    他还想留在京里寻寻机会,实在不行,哪怕最坏的情况,崇平一朝不得伸展,还有……下一朝。

    说来魏王大典,圣上吐血晕厥,国本之事,再过二三年也会提上日程。

    这些隐秘心思在陆理心头一闪而逝,被其埋在心底。

    ……

    ……

    大明宫,偏殿

    自崇平帝到含元殿上朝,召见文武群臣,宋皇后、端容贵妃和晋阳长公主、清河郡主随意闲聊着。

    因为晋阳长公主的“大小之论”,弄得宋皇后和端容贵妃心头颇为不自在。

    堵的慌。

    “这都午时了,陛下也该散朝了。”宋皇后秀眉之下,美眸莹莹远望,吩咐在不远处侍立的夏守忠道:“打发人去前殿看看。”

    因为今日午朝是崇平帝见着朝臣,以示“龙体康健,朕躬无恙”,不是廷议朝政,以宋皇后估算,与群臣议着几桩事儿,也就该回返后宫,正好留着晋阳长公主以及清河郡主一同用过午宴。

    内监还未离开偏殿多远,殿宇廊檐外,忽而传来内监尖细、阴柔的声音:“陛下驾到。”

    “这可真是巧了。”宋皇后嫣然一笑,惊喜说道。

    不多大一会儿,就见崇平帝在戴权所领一众内监的簇拥下,进得偏殿。

    这位天子脸上喜色难掩,步伐轻快。

    宋皇后、端容贵妃、晋阳长公主、清河郡主纷纷离座起身,看向自殿外而来,龙颜大悦的崇平帝,相迎见礼:“臣妾(臣妹)见过陛下。”

    “平身。”崇平帝轻快说道。

    宋皇后笑着迎了上去,察觉到崇平帝脸上的喜色,好奇问道:“陛下,这是有了什么喜事儿,怎么满面春风的?”

    心底也有诧异,难道前朝又奏报了什么喜事儿?

    端容贵妃同样面色诧异地看向心情悦然的崇平帝,春山黛眉之下的明亮清眸,熠熠而辉,略有几分疑惑之色。

    晋阳长公主也看向自家皇兄,目带期冀,心底隐隐有着一些猜测。

    果然,崇平帝面带喜色,语气轻快说道:“梓潼,刚刚子玉飞鸽传书。”

    听到飞鸽传书,宋皇后玉容先是一愣,惊讶说道:“不是才……这是新的?”

    心道,怪不得陛下喜形于色,原来系出此由,子玉的飞鸽传书……

    念及此处,不由就有几分吃味,这得亏是臣子,如是哪个女子,让陛下这般惦念着,她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不待几人追问,崇平帝目光振奋,语气轻快道:“是汝宁府,重回官军手里了,河南之乱自此彻底平定,腹心之患已去,子玉这一仗打的干脆利落,没有拖泥带水。”

    此言一出,宋皇后明媚、狭长的凤眸睁大,檀口微张,不由轻“呀”地一声。

    丽人这一声轻呀,语调悠扬婉转,恍若黄莺出谷。

    那张雪颜玉肤、靡颜腻理的脸蛋儿因为惊喜流溢,桃腮生晕,绮丽如霞,道:“陛下,这可真是双喜临门了。”

    才说着开封府城收复,现在连贼寇匪巢都被官军捣毁,汝宁收复,这可真是捷音一波接着一波了。

    端容贵妃清丽玉容上同样喜色流露,清冷幽艳丽眉眼笑意微微,说道:“还真是,捷音偏偏赶到一起了。”

    晋阳长公主美眸凝起,雍美妍丽的芙蓉玉面上也见着欣喜之色。

    以他的能为,领兵平定叛乱,她倒是不意外,但这般迅速,也有些大出所料。

    崇平帝在绣墩上落座下来,面色仍是翕然不减,道:“朕拿到半晌午那封飞鸽传书时,就在寻思,子玉先前有言,他先派轻骑攻袭贼寇匪巢,断敌后路,以免贼寇四散而逃……可一晃这般多天,汝宁府那边儿杳无音讯,反而是开封府城捷音先传,原还担心会不会出现什么差池,不想应在今天,这下子,两地皆复,匪首寇枭也被殄灭一空。”

    说到最后,这位天子难掩心头兴奋,语气中的激动和轻快,就连偏殿中的内监都感受出来,都为之欣然。

    这下子,才真正是满天的乌云都散了。

    晋阳长公主柳叶细眉下的美眸神采熠熠,雍美玉容上现出欣然之色,柔声道:“皇兄,汝宁克复,河南局势大抵定了。”

    崇平帝转而看向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道:“是啊,朕还以为要拖延上一年半载,那时就……好在子玉领着都骑军,迅速克定祸乱,也可见京营已成强军,来日与东虏一战,也有了几分成算。”

    哪怕贼寇远远不能和肆虐于北的东虏相比,可官军能迅速击破,也足见战力大有改观,更不用说有子玉这样的将帅之英统带,一言蔽之,未来可期。

    宋皇后轻声道:“陛下继位以来,为国事宵衣旰食,殚精竭虑,如今也算是开花结果的时候了。”

    崇平帝摆了摆手,道:“平定内患而已,以后需做之事,还有不少。”

    平定叛乱,固然可喜,但大汉内忧外患,仍不曾减少半点儿。

    端容贵妃抿了抿粉唇,勐然想起一事,转眸看向李婵月,惊讶说道:“先前,婵月不是说着,说不得汝宁府已经拿下,这……还真让婵月说中了?”

    此言一出,一双明眸当先已落在李婵月身上,粲然笑意藏于眉眼,美眸柔光潋艳,正是宋皇后。

    只是还有一双狭长清亮的眸子,幽思的涟漪清波在眼眸中圈圈泛起,心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婵月这孩子,看着文文静静,心思却比谁都通透。

    晋阳长公主目光凝了凝,如是想道。

    李婵月正自为着汝宁府收复的消息怔怔出神,听到端容贵妃这话,不由芳心一跳,又被几道目光注视着,清丽眉眼微垂,浮起一丝慌乱,俏丽的脸蛋儿已是嫣然如血,绵延到耳垂,娇俏道:“舅母,我方就是觉得小贾先生应该会有一番谋算,原是胡乱猜测的,谁能想到小贾先生他……那般厉害。”

    小贾先生那般厉害,文采武功,在同龄人中,几是无人出其右,怪不得表姐不顾人言。

    念及此处,李婵月心头喜悦消散一些,反而生出几分怅然若失。

    表姐如果许了小贾先生,她以后也要嫁人了,正月去南阳姐姐那里做客,南阳姐姐与驸马因是指婚,性情不算投契,似乎过的并不是太快乐。

    也不知她来日所托之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许比不过小贾先生……

    嗯,她胡思乱想着什么呢。

    宋皇后看着略带几分局促之态的李婵月,秋水美眸波光盈盈,心头愈发喜爱,轻笑道:“那婵月怎么一说一个准?可见真是长了一张喜鹊的小嘴儿。”

    这样的小姑娘,真是讨人喜欢的好孩子。

    众人听着宋皇后这话,都是轻笑起来,善意地看向李婵月。

    被一众目光注视着,李婵月脸颊微红,捏着的刺绣荷花的丝绢手帕,不由攥紧了几分,只觉一颗芳心羞喜交加。

    崇平帝也看了李婵月一眼,神色也为之和缓几分。

    婵月这孩子嘴巴,今天给开了光似的,一说一个准儿。

    宋皇后笑了笑,转而看向崇平帝,柔声说道:“陛下,汝宁府这一收复,子玉和咸宁他们是不是快要回来了?”

    此言一出,众人停了说笑,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崇平帝。

    崇平帝面上笑意微微敛去,沉吟道:“剿捕之后,还有后续安民事宜,怎么也要个把月才能彻底理清手尾,朕已给子玉加了兵部尚书衔,便于他总督河南军政,做好善后事宜。”

    他先前授子玉以总督职衔,也有一观其内政之才如何的打算。

    这几天,闲来无事,也有思量当初经晋阳引荐,君臣初会大明宫内书房中,子玉于变法革新一道似十分推崇,只是随将略优长,惹人注视,以致让他下意识忽视了在治政之能,或有王左之才。

    当然,年纪小的名将青史之上屡见不鲜,如冠军侯,但年未及弱冠的宰执,则是罕见。

    因为政务不同领兵打仗,且看他在河南如何施为罢。

    此刻,贼寇涤荡一空,安抚百姓的米粮也早已从郑卫两藩那里解决,接下来就看他如何安抚河南了。

第五百八十五章 宋皇后:小姑子实在太难缠

    偏殿之中

    众人讨论着河南局势平定的消息,宋皇后思量下,婉丽玉容上见着担忧之色,关切说道:“陛下,这几天不见咸宁那孩子,臣妾和容妃妹妹,对她也是想念的紧。”

    端容贵妃玉容失神,也轻轻叹了一口气,提起自家那个女儿,她也有些发愁,这在外面风餐露宿的,也不知身子骨儿撑不撑得住。

    晋阳长公主美眸闪烁,忽而开口道:“止儿她这会儿应在开封府城,皇嫂如是思念的紧,可让人飞鸽传书,让人护送着止儿回来,倒也没什么的。”

    宋皇后:“……”

    你什么意思?

    是了,晋阳她的主意,就是不想让咸宁和子玉多待,以免互生情愫,可这是陛下的心意,她能阻挡得了?

    崇平帝沉吟片刻,说道:“咸宁她跟着子玉从军,这次长途奔袭,想想就知道,没少吃苦,现在河南局势初定,朕的意思,让她跟着子玉在河南走走,宗室之女不能总是养尊处优,也该见见民间疾苦,等她回来,朕也好询问民情。”

    “皇兄说的是。”晋阳长公主丰丽、华艳的玉容上见着认同之色,然而目中却现出一抹忧思之色。

    看来皇兄心意已决,铁了心要将咸宁许给他,还有皇嫂,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还再打着她家女儿的主意。

    简直痴心妄想。

    宋皇后笑了笑道:“能早些回来也好,陛下,臣妾刚才还和晋阳妹子,说着几个孩子的亲事,这然儿一开府,她们几个小一辈儿的,也好了不少。”

    先前晋阳长公主的一番“大小之论”,给宋皇后添了堵的同时,也让宋皇后生出一念,不妨当着崇平帝和晋阳公主的面,将自家儿子梁王陈炜和小郡主的事儿定下来。

    晋阳长公主拧了拧秀眉,瞥了一眼宋皇后,心底隐隐生出一丝警惕之意。

    崇平帝诧异问道:“什么亲事儿?”

    宋皇后轻笑道:“这不就是和晋阳妹子说着兼祧的事儿,眼看咸宁和婵月年岁也不小了,终身大事,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该操持着了。”

    崇平帝闻言,心头恍然,后宫妇人就喜欢议着这些家长里短。

    想了想,道:“此事不急,朕还是想再看看子玉的意思,不能一厢情愿。”

    最好是咸宁争气一些,能让子玉亲自提出赐婚,不然他这般赐婚,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纵是嫁过去,对子玉能有多少羁绊?

    再说,也需得子玉在东虏之战立下功劳,那时才堵得住上下悠悠之口,在此之前,反而不宜大张旗鼓。

    念及此处,截住宋皇后的话头,轻声道:“梓潼,现在不用操之过急,还有此事一律不得外传。”

    宋皇后点了点头,正要重新组织语言,想着怎么牵扯到小郡主和自家儿子身上。

    然而,就在这时,晋阳长公主脸上浮起一抹坚定之色,轻笑道:“皇兄,臣妹倒有一事不明。”

    崇平帝面色顿了下,瘦松下的沉静目光,看向晋阳长公主,问道:“何事不明?”

    晋阳长公主面上做出思索之状,柔声道:“皇兄,臣妹就在想,这咸宁如是真定了贾子玉,这兼祧的算是宁国府的,还是荣国府的?”

    此言一出,宋皇后玉容微变,心头打了个突儿,隐隐生出一股不妙。

    暗道,这个晋阳难道要当着圣上的面说她那一番“大小之论”,这个小姑子,可真是太气人了。

    崇平帝思量了下,道:“自然算是荣国府。”

    分明下意识地将秦业之女秦氏,当作是宁国府。

    晋阳长公主容色幽幽,清声道:“可皇兄,如果臣妹没记错的话,贾子玉好像是以小宗成大宗,他现在入主宁国府,又是帮着祭祖,又是帮着奉祀,他生父的香火祭祀以何典制?这些细论起来,还没个说法呢,人家好不容易生个出人头地、光耀门楣的儿子,最终不能奉祀自家香火,也于情理不合吧?”

    宗族祭祀都有礼制规格,比如天子和诸侯、士大夫、平民祭祀之礼的规格皆有不同,杀几头牛、几头猪,都有严格说法。

    如《大戴礼纪》:“诸侯之祭,牲牛,曰太牢;大夫之祭,牲羊,曰少牢;士之祭,牲特豕,曰馈食”。

    所谓光耀门楣,反映到祭祀香火上,规格都有等级提升。

    故而后世仙侠,阳世追封,还有个冥土阴宅灵光百丈,扩大十倍,即所谓福泽先人,祖灵有应。

    而现在宁荣两府都没有承爵人,现在还好,等到十几年后,以何礼数给两脉先祖祭祀香火?

    比如宁荣两公,贾演和贾源,贾代化、贾代善,将来以平民之礼祭祀,或者说后世子孙直接就是平民,这倒不是断了香火,而是祭祀礼仪的规格俨然沦为氓吏一流。

    现在,贾珩虽然入主宁国府,以族长之尊而祭祀,但还有自家一脉,论起来还是祭祀着自家。

    荣宁两脉只是借了光,以族祭混合祭着,贾家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随着贾珩以后封爵,尤其是封了超品的公侯伯一级,建自家一脉宗庙,甚至郡王爵位,这个问题就会格外突出。

    那时,贾珩肯定要说,皇考为我生父,我自是祭祀我这一脉,与宁国无涉。

    此处“皇”,非皇家意,而是灯火辉煌,美也。

    那么荣宁两支不是绝祀,而是祭祀之礼沦为氓吏平民。

    崇平帝思量片刻,道:“晋阳这般一说,是有一回事儿。”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说道:“所以,要按臣妹说,贾子玉自家也需得祭祀祖宗,既然两房是兼祧,三房难道不是兼祧?臣妹闻,圣君在朝,不绝人祀,如果子玉是祭祀他那一支儿,荣宁两府怎么办?子孙又不成器,爵位都因罪除了,国法煌煌,也不好再降天恩,但宁荣二公的血食就只能以寻常百姓之礼了。”

    此言一出,崇平帝凝了凝眉,面现思索。

    好像还真是,宁荣两府,子孙不肖,多出珍赦之流,他也不打算再让其后辈子嗣恩袭,可这般就有些苛待勋贵。

    宋皇后闻言,则是直接愣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晋阳长公主此言何意,端容贵妃同样有些懵然,明眸眯起,狐疑地看向晋阳长公主。

    晋阳长公主说到此处,顿了下,轻声道:“臣妹觉得那秦氏,既是贾子玉元配,那么现在的一等男爵就是人家贾子玉自家挣出的功勋,就不能算是宁国一脉,如此一来,止儿她也就为宁国之长,自无大小之分。”

    说道“元配”二字,晋阳长公主语气弱了几分,心头就有几分异样。

    此言一出,宋皇后檀口微张,端容贵妃脸色一顿,都是思忖着这话。

    宋皇后心头一动,明了其中缘故,暗道,刚才,她冤枉了晋阳,其实她真是为了咸宁的名分问题考虑,是她将这个小姑子想差了。

    念及此处,宋皇后秀眉凝起,浅笑盈盈地看向正在思索中的崇平帝,轻声说道:“陛下,晋阳妹子所言有理,否则,秦氏为宁国之长,荣国为幼,这落在外人眼里,都算不得两头大,倒好像……”

    后面的话没有直言,但意思明确,咸宁不就成了小的了?

    这让皇室情何以堪?

    端容贵妃也反应过来,秀眉弯弯,轻声说道:“陛下,皇室体面,不可轻忽,臣妾以为此法的确可行,况且宁荣两府,香火祭祀隆盛不减往日,也能彰显陛下矜恤开国勋戚之意。”

    这样一来,她女儿承嗣宁国府,可就是地地道道的大宗,而秦氏代表的贾珩本生之家,说来还是小宗,也就是说,她家女儿才是大的。

    这落在外人眼中,真细究起来,也是这么个理解。

    崇平帝一时陷入沉吟,点了点头道:“晋阳之言,不无道理,宁荣两府,于社稷有功,虽子孙不肖,但香火祭祀,也不好牵连了。”

    晋阳长公主瞥了一眼宋皇后和端容贵妃,见几人都已入彀,心思也有几分复杂,轻笑说道:“臣妹也是这个说法,皇兄,臣妹看婵月也不小了,也有意许给子玉,正好宁荣两府,都坐罪除爵,无人奉祀,她们姐妹正好一府一个,咸宁是宁国府的,婵月是荣国府的,她们表姐妹,从此以来,并无大小之分,只有长幼之序,还有那秦氏,那就还供奉着贾子玉皇考的香火,这就不是两全其美,而是三全其美了。”

    崇平帝:“……”

    宋皇后、端容贵妃:“???”

    好呀,晋阳,饶了一个大圈子,图穷匕见了你。

    而且她们两姐妹,还帮着晋阳垫话儿。

    嗯,陛下也觉得有理?

    李婵月闻听晋阳长公主之言,如遭雷殛,愣在原地,星眸不由眨了眨,这什么意思?

    娘亲这是让她也嫁给小贾先生,这可真是……太意外了。

    嗯,虽然她是这般想过,好像这样就能和表姐还有娘亲永远在一起。

    可娘亲这般……岂不是委屈了她自己?

    看向秀眉蹙起,脸色变幻的宋皇后,晋阳长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轻声道:“皇嫂也别怪我起这心,原先我就有意让婵月许给贾子玉,但顾忌着贾子玉已有正妻,也不好逼迫,后来一耽搁的工夫,才让咸宁……捷足先登。”

    宋皇后:“???”

    什么叫捷足先登?你这个当娘的,不给自家女儿操心着终身大事,临了,怪别人捷足先登?

    不是,婵月也嫁过去,炜儿怎么办?

    崇平帝眉头紧皱,将几人的神情收入眼底。

    隐隐觉得这里并不寻常,似乎有着一股他也看不透的迷雾,波谲云诡。

    晋阳长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皇兄,臣妹就婵月这一个女儿,如今这么说,就是想着给婵月找个佳婿,原本也很为难着,不想皇兄提到了兼祧之法,我就思量了下,还不如这般,两全其美,一来是因着大小之论,为了皇室体面,二来也是臣妹的一点儿私心,为着我苦命的婵月孩儿。”

    既然她注定没名没份,那就……让婵月嫁他算了,这样也能掩人耳目。

    嗯,或许也算有了名分,岳……

    而且就算将来婵月知道自己身世,都不用改口了,也能唤着她娘。

    所以,这都叫什么事儿?

    念及此处,晋阳长公主芳心生出一股苦涩,只觉委屈不胜,苦命的不是婵月,是她。

    鸡飞蛋打,什么都没有……

    还有,他连家书都不寄一封,而她还要在这里帮着他,等他回来,要罚他伺候自己十次,不,一百次。

    李婵月娇躯微震,只觉手中的手帕已经攥紧,芳心复杂莫名。

    宋皇后玉容怔怔,美眸叠烁,一时之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她这会儿算是看出来,晋阳就是成心的,成心的她!

    先前她说怎么这般好心,为着咸宁的事儿,费了这般多心机,她听着都觉得精妙,原来是为了给自己女儿留一个位置。

    这是故意挖了个坑,让她和妹妹往里跳,最后还把陛下饶进来了。

    这小姑子打十年头里,就不是省油的灯。

    端容贵妃玉容怔怔,抿了抿樱唇,晶莹明眸浮起忧色,轻声道:“晋阳妹妹,公主和郡主齐齐下嫁于一人,这也太……荒唐了,只怕传扬出去,百官哗然,天下都会议论纷纷吧。”

    虽然这样的确两全其美,但咸宁和婵月共侍一夫,传扬出去,会不会好说不好听?

    宋皇后闻言,也反应过来,忙说道:“是啊,这传扬出去,天下之人怎么看天家?全天下就贾子玉一个好男人了不成?公主下嫁,郡主也下嫁,这都要落人闲话的。”

    其实,心头是隐隐觉得贾珩的功勋还不足够,那么是这次平乱河南,她也觉得只是有了个起念,多半还是要等在北面儿有了功劳,陛下才会正式赐婚。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只是心头苦涩,轻声道:“皇嫂放心,不会有闲话,只会是一段津津乐道的佳话,如他能扫灭东虏,开大汉社稷万世太平,人们只会交口称颂,当然如是功勋不着,这些提都别提了,徒为天下笑。”

    她如果真想搅局,直接爆出子玉和她的私情,那时,止儿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把锅掀了,你们都没得吃。

    现在,她也算对得起故人,婵月最终有了好的归宿,她替婵月试过了,良人可托。

    李婵月黛眉之下,藏星蕴月的眸子,熠熠闪烁,两侧脸颊虽然因为提到自己亲事儿而觉得害羞,嫣红如血,可心底深处却有几分让人羞恼的雀跃。

    怎么说,就是晋阳长公主一番话为小郡主打开了崭新的思路,只有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晋阳长公主说完,转而看向崇平帝,妙目熠熠,轻声问道:“皇兄怎么看?”

    崇平帝眉头紧皱,沉吟道:“这……”

    想了半天,却不知如何说这个“别出心裁”的提议,问题在于,他好像还有些心动。

    一人兼祧三房,那就永远不用担心封无可封,功高震主的问题,只要功成之后,再对兵权分拆、制衡,这样君臣一场,翁婿一场,也能有始有终。

    可这也太便宜贾子玉,一个侄女,一个女儿都嫁给他?

    除非他灭了东虏,不,之后还要变法革新,帮他大汉呕心沥血,绵延国祚。

    现在,贾子玉虽然平定了民乱,但分量还有些地不够,哪怕是咸宁赐婚都稍有不足。

    这般一来,其实现在说这些,还是些太过遥远。

    不过晋阳所言也有一定道理,兼祧三房,的确既能终结大小之辩,又能降天恩于宁荣两府,算是两全其美的法子。

    崇平帝想了想,沉吟说道:“此事容后再议,现在说这些都为时尚早,正如晋阳所言,功勋不着,妄言此事,也徒为天下所笑。”

    单单他的女儿,想要突破正妻名分的限制,都要给一个堵住悠悠之口的理由,还需得贾子玉立下殊功,遑论再带上一个郡主。

    晋阳长公主美眸闪了闪,玉容上也无失望之色,柔声说道:“臣妹就是一个提议,那皇兄心头有数就好。”

    原本就是在皇兄心底留个影儿,不必急于一时,等到有一天,皇兄自然会想起这一茬儿。

    她刚刚旗帜鲜明地提及了婵月的婚事,皇嫂那些异想天开的小心思,不说就此打消,起码也要老实一段儿时间。

    什么梁王,毛毛躁躁,不成样子,也能娶她家的宝贝女儿?

    念及此处,不由看向一旁的李婵月,美眸幽沉几分。

    婵月,你知道不知道,为娘被你坑苦了。

    此刻,李婵月垂下螓首,已是羞红了俏丽的脸蛋儿,小手不停绞动着手帕,心思莫名。

    她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孩子呀,当着她的面就提及她的终身大事。

    还有,娘亲也不问问她的想法。

    她其实也……也没那个心思。

    就是觉得咸宁表姐如是有了归宿,就剩她孤零零一个人,然后又不知嫁给哪个不认识的王孙公子,这样的话,其实小贾先生……还行。

    宋皇后容色幽幽,转眸看了一眼晋阳长公主,觉得心累无比。

    小姑子实在太难缠。

第五百八十六章 贾母:这是打了个大胜仗?

    荣国府,荣庆堂

    正是晌午时分,贾母刚刚吩咐着鸳鸯摆着饭菜,周围王夫人、薛姨妈相陪,钗黛、元探、迎春、湘云皆列坐相陪,珠钗裙袄,云堆翠髻,恍若百花盛开,桃红柳绿。

    随着贾珩离了贾府,连续两封飞鸽传书送来,以致宫中前后送来两次封赏,府中前几天也沉浸在贾珩在河南等地顺风顺水的喜悦中。

    可一晃几天过去,贾珩那边儿再没有飞鸽传书,再送将过来,荣宁两府也不禁有些担心。

    贾母觉得哪里有些不自在,问道:“这几天怎么不见凤丫头和兰哥儿他娘?”

    王夫人道:“这几天,珩哥儿不是没什么消息,珩哥儿媳妇儿担心的不成,凤丫头就过去陪她说说话,住几天,兰哥儿他娘也过去了。”

    想起她那个大媳妇儿,最近也时常跑到东府,陪着那珩哥儿媳妇儿凑趣儿说话。

    唉,她也是为了兰哥儿,也不容易。

    提及秦可卿,贾母点了点头,说道:“这一晃也有几天过去,从上回宫里赏赐着首饰,珩哥儿也没再往家里送着信儿,珩哥儿媳妇儿不定担心的跟什么似的。”

    元春轻声道:“老祖宗,前天不是还来了一封家书?”

    可卿担忧,她又何尝不担忧?这几天夜里辗转反侧,提心吊胆。

    贾母点了点头,轻笑道:“是来了封家书,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宝钗在薛姨妈身侧坐着,听着元春和贾母之间的叙话,如白海棠花芯的白腻玉容,怔怔出神。

    家书,她前天也收到了,或者说他就是给她和秦姐姐,嗯,是给秦姐姐和她写的。

    其实,上面也没写着什么,就是说着一些问候安好的寻常话语。

    也不知他和那位咸宁公主去了河南那边儿,怎么样了。

    薛姨妈笑了笑,道:“老太太,珩哥儿在外面领兵,前天不是先胜一场,您老就放心吧。”

    贾母点了点头,道:“我倒是放心,珩哥儿什么时候也没让人操心过。”

    说着,转而看向探春,问道:“探丫头,你知道你珩大哥的事儿多一些,你说说,你珩大哥那边儿,现在是怎么说。”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众人,都是齐刷刷地看向探春。

    宝钗闻言,也将一双水润杏眸看向眉眼英丽,顾盼神飞的粉袄少女。

    或许心底也生出一丝如宋皇后的感慨,这个小姑子不简单。

    探春被众人的目光瞧的有些羞,那张英媚天成的韶颜上,悄然浮起两团绮丽红晕,娇俏说道:“攻城可能与野战还有不同,弄不好就要拖延个十天半月的,不过,珩哥哥为军机大臣,一向谋而后动,应不会将战事拖延的那般旷日持久的。”

    元春点了点头,声音柔软酥糯道:“三妹妹所言甚是,兵书上说着,兵贵胜,不贵久,半个月前,珩弟就绸缪着河南的变乱。”

    年过双十的丽人,身姿愈发丰腴,一身澹黄色宫裳,剪裁得体,衬托的气质澹雅如菊,温婉可人,而那张愈见雍美华艳的粉面,一如盛开其时的牡丹花芯,娇艳欲滴,明艳动人。

    只是,仍梳着少女的发髻,额前覆着刘海儿,留着未出阁女子的眉,可眉梢眼角那股轻熟绮韵抑制不住,言谈举止更是妍态万千。

    好在,抱琴以妆容遮掩着,再加上贾珩几天没有在家,没有浇灌,纵然是王夫人也没有相疑,自家女儿……已非完璧。

    湘云轻声道:“珩哥哥说不得已打完了仗,这会儿正跟着那位咸宁姐姐在游玩的。”

    宝钗脸色澹了澹,攥了攥手帕,眉眼中藏着一丝忧思。

    她当然不相信,他会扔下军情不管,随着那位宗室贵女花前月下。

    只是,想起那人和自己相处时的点点滴滴,那些令她面红耳赤,心驰神摇的手段,如是用在其他女孩子身上……

    黛玉星眸熠熠,轻声说道:“云妹妹还是惦念着没有随着珩大哥一同去。”

    “这几天云妹妹一直念叨着这个事儿。”探春轻笑着拉过湘云的胳膊说道。

    薛姨妈笑道:“史家几位兄长也是封侯的武勋,云丫头也算是人家常说的将门虎女了。”

    这话一说,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见几人言谈说笑,气氛喧闹,贾母也笑了笑,只是语带叮嘱之意道:“云丫头,打仗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还小,不知道里面的厉害,如是磕着碰着,以后可是没法嫁人的。”

    说来,她们史家也算是武勋之家。

    湘云应了一声,也不好再说,那位咸宁公主也去打仗了,也没见怎么回事儿。

    而就在几人议论着时,忽,一个管事嬷嬷面带喜色地从外而来,说道:“老太太,老爷下朝回来了。”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众人都是看向外间,面色见着疑惑。

    暗道,老爷午时也不大回来,都是陪着同僚去吃酒,今个儿怎么下了朝过来?

    贾母想了想,轻笑道:“这都晌午了,也该过来了。”

    王夫人敛去脸上寡澹的笑意,轻声道:“老太太安坐,我去迎迎。”

    然而,未等王夫人起身相迎,只见贾政绕过一扇琉璃屏风,从外间大步而来,立定身形,头戴乌纱帽,身上四品绯色官袍,仍未换去。

    王夫人目光在官袍上的云雁补子停留了会儿,心头生出一股欣然同时,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几天,她拐着弯儿问着老爷,关于请封四品诰命夫人的事儿,可听老爷说,还要等几个月向礼部统一呈报,然后等宫里诰封,这可真是……等的人心急火燎的。

    贾政在众人目光注视中,朝着贾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母亲。”

    看着服绯色官袍的贾政,贾母点了点头,笑道:“政儿,这是下朝回来了。”

    瞧见贾政脸上的喜色,心头一奇,不由问道:“政儿,今个儿看着怎么这般高兴?”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众人都看向贾政,果见其面色红润,眉梢带着喜色,众人心头多是称奇。

    因为贾政在小辈面前,素来庄重、威严,如今日这般喜形于色,颇为罕见。

    “母亲,刚刚朝会,据宫里圣上说,子玉领着京营在河南大获全胜,今天飞鸽传书来报,子玉先后光复了开封府、汝宁府,官军歼灭贼寇不知其数,并一体擒拿了这次谋叛造反的相关匪首寇枭,河南局势大定,子玉平叛大功告成了。”贾政面色振奋说着,心绪激荡不已,声音都有些微颤抖。

    此言一出,荣庆堂顿时陷入短暂的安静,继而恍若一颗巨石投入平静湖面,掀起了轩然大波,又如一股喜气洋洋的春风吹进了厅堂,让人熏染欲醉。

    贾珩领兵光复了开封府和汝宁府?

    这是打了个大胜仗?

    “好,好。”贾母怔了片刻,连道了几个好字,苍老声音中带着雀跃和惊喜,都道:“我就说,珩哥儿在外面许久没有消息,定是在打仗,不想转眼,就传来喜讯。”

    薛姨妈笑意满面,附和说道:“老太太这般一说,还真是,我瞧着自打珩哥儿领兵出征以后,这好信儿就没停着。”

    此刻,凤姐不在此地,薛姨妈作为客人,自然接过了活跃气氛的暖场大旗。

    其他人也都是面带喜色。

    宝钗丰腻玉容见着欣然,只是因为担心被别人瞧出端倪,只能稍稍垂下螓首,以免现出异状,但芳心却被一股欢喜充斥着。

    元春丰润、白腻的脸蛋儿,也见着欣喜之色流溢,美眸恍忽了下,似是倒映着那少年的面容轮廓。

    珩弟他果然是天生的将种,领兵去了河南没多久,就迅速平定了叛乱。

    王夫人面色澹澹,捏了捏手中的佛珠,将厅中众人的喜色收入眼底。

    贾政在小几旁的梨花木制椅子上落座,手捻胡须,面带笑意说道:“母亲,乱局已定,子玉这次领兵,贵在胜的迅速,现在满朝文武都觉得稀罕,宫里圣上更是龙颜大悦。”

    一些关于朝会上的“争辩”,于此欢庆气氛当中,就没必要详细去说。

    “好,好。”贾母面带笑意,又是道了两个好字。

    忽而,就有些想问,宫里有没有什么封赏,但转而就觉得这时候问这个,有点儿不太合适。

    不过,想来这一次珩哥儿爵位还得往上动,原先是一等男,再往上是子爵,抑或是……伯爵?

    贾母终究有些不落定,转头看向同样喜色难掩的探春,问道:“三丫头,你说说,你珩大哥这仗胜的是怎么一说?”

    此言一出,众人都看向探春。

    被贾母“点名回答问题”,探春怔了下,那张稚丽宛然的玉颜上见着欣然之色,轻笑说道:“老祖宗,珩哥哥这下子主要是胜的干脆利落,倒不用担心拖延得久了,引起其他变故来,说来就好像灭火,越快扑灭是越好的,再加上先前追缴了粮食,这下子,后续安抚善后的事情都成了一半了。”

    “三姐姐真不愧是珩哥哥女佥书,怪不得珩哥哥对姐姐高看一眼,说着还要领着三姐姐去河南呢。”湘云轻笑着打趣儿说道。

    当然,究竟是哪个眼,常常去西府马厩骑着小马驹的湘云,来日另有计较。

    贾政面色顿了顿,也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家的女儿,小小年纪,就已这般见识不凡,可惜了,如是为男儿身,也能帮衬着珩哥儿,在外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众人都笑意盈盈地看着探春,心头也是生出一念。

    王夫人拧了拧眉,看了一眼探春,心头叹了一口气。

    她好好教养的三丫头,现在是愈发出挑儿了。

    薛姨妈笑了笑,开口道:“也不知这次回来,宫里怎么赏着珩哥儿,这立了这般大功劳,爵位也该升着了吧。”

    贾母不好问的一句话,薛姨妈这会儿倒是随口说了出来,而且此言一出,恍若戳破了西洋镜,提醒了众人。

    荣庆堂中的众人都是心神一动,为“爵位”二字,陷入了无限遐想。

    王夫人脸色一滞,掌中佛珠早已不转,手指因为捏着佛珠,指节微微发白。

    现在已是一等男爵,那下一步是什么?

    宝钗在下首听着,原本正思量着探春的话,听到自家母亲所言,芳心剧震,掌中的手帕再次攥紧了起来。

    这次功劳比以往都大的多,想来不会仅仅封着子爵,说不得是……超品的伯、侯?

    念及此处,芳心一跳。

    黛玉静静坐着,罥烟眉之下的星眸,熠熠而闪,宛如潇湘之水,微波乍起。

    一双纤纤玉手抚上前襟,捏了捏……玉符,正是贾珩上次在黛玉过生儿时,赠送给黛玉的生日礼物,一枚羊符。

    那天,那夜,蟒服少年刚刚查抄了忠顺王府,担风袖雨而归,身上血腥之气未散,修长白皙的手掌松开剑柄,从怀中掏出生肖玉符,作为少女的贺礼。

    那一幕,给豆蔻年华的少女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好似“峨眉山上的云和霞,像极了十七岁那年的烟花”。

    年少时,原就不可遇到太过惊艳的人。

    贾母转而看向贾政,面上似有着几分疑惑。

    贾政沉吟道:“还没叙着功,河南还有一些残余贼寇需得清剿,不过圣上加了珩哥儿兵部尚书衔,总督河南军政,便于善后事宜,就算晋爵,也要等河南之事初步定了。”

    贾母心头松了一口气,喃喃道:“那应该等着回来了,就不知能封着什么爵位。”

    贾政截住话头儿,说道:“母亲,这个终究还要看宫里的意思,雷霆雨露,俱是天恩,不好奢想太多。”

    “是这个理儿,那咱们不说这个了。”贾母点了点头,连忙说着。

    众人也只得压下对“晋爵”的畅想,但现在不好谈论,回去私下说小话,终究是难免之事,当面不说背后说,会上不说会下说。

    贾母笑了笑道:“珩哥儿打了大胜仗,收复开封府和汝宁府,这可真是个大喜事儿了,等会儿得好好和珩哥儿媳妇儿说说,怎么庆贺着才是。”

    说话间,转头看向鸳鸯,笑道:“别摆饭了,我们这就过去。”

    贾母自来喜欢热闹,这般喜庆之事儿,如何还在荣国府坐得住,也想到宁国府凑凑趣儿。

    贾政见此起得身来,轻声道:“母亲先去,刚才几个同僚约了一同叙话,就不过去了。”

    一众后宅妇人聚拢说话,原本贾政一个大老爷们,也不好过去。

    “去罢。”贾母见此,心头高兴不胜,笑着说道。

    暗道,宁荣两府现在是一文一武,蒸蒸日上。

    而就在贾母领着众金钗前往宁国府时——

    宁国府中,后宅内厅,同样是珠翠环绕,脂粉堆香。

    秦可卿居中而坐,正与凤姐、尤二姐、尤三姐围拢着一张方桌抹着麻将,此外还有一个着兰色素梅袄裙,不施粉黛的少妇,也坐在凤姐一旁,脸上难得见着盈盈笑意,正是李纨。

    李纨这几天也放下了一些矜持,时常过来寻秦可卿叙话,有时候也陪着坐下玩上一两把。

    这位霜居多年的少妇,秀雅脸蛋儿上虽未涂抹胭脂水粉,但耳朵上配着晶莹剔透的兰花耳钉。

    这正是前不久,宋皇后赐了首饰,秦可卿让年轻姑娘媳妇儿挑着,李纨一眼就相中了,这以蓝晶翡翠打磨成兰花的耳钉。

    为此还担心旁人提前挑走,好在年轻姑娘都选着红、黄之色,造型别致的首饰。

    耳钉自没有耳环、耳饰惹人注视,空谷幽兰的晶莹潋艳,恰如枯藁死灰中的一点火星,唯有在极深的暗夜中,细致观察的有心人才能洞见。

    说来,也是宁国府的宽松氛围所致,如是在荣国府,自是要从头到尾的清素装束,方才符合“青春丧偶”的寡妇形象。

    秦可卿今日着一身丹红色长裙,云鬓高挽,以一根金色步摇穿起,容仪雍丽,纤若葱管的玉手,将手中的麻将扔过去一张,轻声道:“二条。”

    凤姐轻声说道:“碰。”

    然后拿过牌,放在垒起的麻将块儿中,涂着红色胭脂的丹凤眼眸,瞥向玉容上有些心不在焉的秦可卿,嘴角弯起弧度道:“还惦念着珩兄弟呢。”

    此刻,如果换上一幅场景,留声机播放黑胶唱片,透着夕光的红蓝黄三色玻璃窗,穿着皮草、旗袍的女子,捏着纤长的香烟,几是军阀姨太太的麻雀局。

    “姐姐这几天都是茶饭不思的。”尤三姐起过一张牌,轻声说道。

    “不是昨个儿,才给你一封家书,”凤姐问道。

    “看了家书,反而更有些不落定。”秦可卿轻轻叹了口气,与凤姐、尤三姐相处的久了,褪去了少女的几分羞涩。

    李纨转眸看着秦可卿,轻柔说道:“弟妹也不用太担忧,以往珩兄弟领兵也是有着几回,没有多久就回来了。”

    “这次还不一样。”秦可卿顿了下,轻声道:“罢了,不提这个事儿了。”

    瑞珠以及几人的丫鬟,端着茶盅,给几人侍奉茶水。

    就在这时,宝珠笑道:“奶奶,这都晌午了,也该用着午饭了。”

    秦可卿应了一声,柔声道:“凤嫂子,先到这儿吧,等会儿咱们再玩罢。”

    凤姐艳丽的少妇脸上笑意嫣然,轻声道:“正好这会儿也饿了,让她们摆好饭菜,一起用些。”

    尤三姐轻轻伸了个懒腰,将玲珑曼妙的曲线展示的淋漓尽致,俏声道:“今个儿手气不佳,都让秦姐姐赢去了,这个月的月例都输了进去了。”

    其实是众人见秦可卿惦念着贾珩,都有意逗弄着秦可卿高兴,尤三姐不停就帮着秦可卿点炮。

    凤姐笑着打趣儿道:“等你家大爷回来了,让他给你涨涨月例,这一月二两哪里够使,再给你涨二两才是。”

    凤姐说话间,目光在三姐衣襟前盘桓了下,暗道,这骚蹄子,里面都不束着,晃的人眼晕。

    珩兄弟真是艳福不浅,也不知以后在床上怎么摆弄着这三姐儿。

    嗯,她想这些做什么?

    珩兄弟的房事,也是她该胡思乱想的?

    “凤嫂子,我可不敢。”尤三姐轻笑着,然后看向秦可卿,轻声道:“再说涨月例这等家里的事儿,也是姐姐说了算。”

    一副唯秦可卿马首是瞻的模样。

    秦可卿轻声道:“我们府上人口少一些,原本各房按着二两的月例是少了一些,正要重定了呢。”

    她是一品诰命夫人,原本就有着朝廷的俸禄供养,但按着规矩在府中还有着一份月例银子,也就是二十两银。

    荣宁两府,衣食住行原是公中供给,不用额外花钱。

    月例也就是零花钱,如贾母、王夫人这些年长太太都是一月二十两,年轻的姐儿和哥儿则是二两,姨娘也是二两,而丫鬟则是一吊、半吊不等。

    李纨的月例还多一些,先前是一月十两,前不久,贾母为了照顾膝下还有贾兰的李纨,同时也是见府上财用宽裕,又给李纨加到了二十两。

    “你这边儿月例一改,我那边儿也得大改。”凤姐笑了笑,轻声道。

    府上的财用才宽裕了一些,又投进了修园子这般的工程,她那边儿倒也不缺银子,只是需得详定一个章程来。

    “也不必大动,就是在姨娘这一档上,月例往上调调。”秦可卿笑了笑道。

    听着“姨娘”之语,尤三姐羞红了脸颊,心头一跳,连忙说道:“姐姐可别,这弄得我都没脸待这儿了。”

    她一日没有过门,住在这儿一日,都觉得心头发虚。

    “现在不急着,等大爷回来,咱们再说。”秦可卿笑意柔美,宽慰说道。

    现在外间形势是越来越严峻,前不久又多一个咸宁公主,三姐早些进门也能为她分担分担压力。

    就在这时,只听外间传来嬷嬷的声音,道:“奶奶,西府的老太太、太太还有几位姑娘都过来了。”

    正说话之间,就见着贾母与王夫人,薛姨妈以及元探、迎春、湘云、钗黛连同丫鬟婆子一同过来。

    秦可卿心头诧异,连忙起身迎去,问道:“老太太,您怎么过来了?”

    尤二姐、尤三姐、凤姐、李纨纷纷起得身来,看向在邢王两位夫人搀扶着过来的贾母,纷纷过来见礼。

    元春、迎春、探春,钗黛、湘云也过来向秦可卿齐齐见礼,唤着弟妹、嫂子的都有。

    贾母笑着看向那丹红长裙,丰腴娉婷的玉人,笑道:“珩哥儿媳妇儿,刚刚宝玉他老子从下了朝会回来,珩哥儿在河南打了胜仗,说是收复了开封府城,还有汝宁府城。”

    此言一出,秦可卿容色微怔,继而明媚娇艳的玉容上顿时见着喜色涌动,惊讶说道:“老太太,夫君他在河南打胜了?”

    “胜了,开封府城和汝宁府城都回到朝廷手里了,刚才我和宝玉他老子还在说这个事儿,这会儿神京应该都传遍了罢。”贾母轻笑说着。

    不由打量着对面雍容华美的丽人,暗道,珩哥儿媳妇儿这颜色越来越好了,她看着都觉得稀罕,这样颜色,能是小门小户之家培养出来的?

    也就是嫁了珩哥儿,不然这等好颜色,嫁给小门小户,就是红颜祸水,败家的根本。

    所谓人老成精,贾母活过几十年,耳闻的不说,所亲眼看到的,此类之事,屡见不鲜。

    凤姐也是怔了下,瓜子脸上笑意流溢,问道:“老祖宗,这可真是大喜事儿了,珩兄弟立下的功劳,只怕比着先前几次都不小罢?”

    不同于还需要经薛姨妈提醒,其他人才反应过来,在宁国府陪着秦可卿住了一段日子的凤姐,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因功晋爵。

    念及此处,余光瞥了一眼秦可卿,心思复杂莫名。

    贾母笑了笑,说道:“这可不是?不过,还是要等珩哥儿班师回来再说。”

    尤二姐与尤三姐同样面带喜色,心头振奋不已。

    尤其是尤三姐,秀眉之下的眸光闪了闪,暗道,大爷打了胜仗,只怕不久就班师回朝了,那时……

    宝钗凝起水露的杏眸,与秦可卿对视一眼,二人眼神迅速交流,心照不宣。

    秦可卿招呼着贾母众人落座,然后吩咐着宝珠准备着午饭,众人纷纷落座。

    “老太太,二老爷有没有说夫君什么时候回来?”秦可卿连忙问道。

    贾母笑道:“听宝玉他老子说,珩哥儿那边儿还有一些善后事宜,这会儿还不急着班师。”

    秦可卿点了点头,面上的喜悦消退了一些。

    贾母笑道:“珩哥儿媳妇儿,你也不要太过担心,想来也用不了多少时间,他就该回来了。”

    秦可卿点了点头,只是心底仍浮起一丝隐忧。

第五百八十七章 惜春:看来纵是出家也……

    宁国府

    后宅内厅之中,秦可卿陪着贾母以及薛姨妈、王夫人、凤纨、三春、钗黛、湘云在厅中叙话,兴高采烈,气氛喧闹,而惜春所在的院落,却在春日近晌静谧难言。

    西窗厢房下,妙玉与邢岫烟隔着一方漆木棋坪对坐,而惜春则在书房西南角下的书桉后,坐在太师椅上,挽起衣袖,纤细白皙的胳膊,拿起画笔,沾墨绘画。

    轩窗下,妙玉一身月白色(浅蓝色)道袍,气质素雅,三千青丝以一根蓝色布条在肩后束起,玉容晶莹如雪,玉手捏起一颗黑色棋子,轻轻放在黑白纵横的棋盘上,发出轻不可察的清脆碰撞声。

    妙玉的手十指纤纤,白皙如玉,略有几许苍白。

    对面坐着的邢岫烟手中也捏起一颗白子,放在棋坪一角,年近二八的少女着澹红底色褙子,下着兰色素裙,秀发扎起一个斜髻,明额前覆着空气刘海儿。

    两人一清冷安静,一个澹然闲适。

    气韵相契,好似一颗晶莹剔透的冷玉,悬浮在飘渺岚烟的澹澹云雾中,唯有等清风而来,吹动云雾,才能见到冷玉一二绰约风姿。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嬷嬷的唤声:“四姑娘,大奶奶唤你和岫烟姑娘过去用午饭呢。”

    惜春清霜小脸上见着认真、专注,执起手中画笔,在画纸上勾勒晕染,只见蓊郁翠丽的山山水水间,亭台楼阁具现影绘,听到外间唤声,轻声道:“入画,去和嬷嬷说,等会儿我就过去用饭,让嫂子不用等我,她们先吃着就是。”

    入画应着,然后去了。

    不想,外间又传来那嬷嬷的声音,道:“四姑娘,西府老太太、太太还有几个姑娘都过来了,说是有了大爷的消息。”

    因为惜春一向喜欢清静,再加上有一个妙玉时常过来叙话,这些嬷嬷也就得了秦可卿的吩咐,都不好贸贸然进来打扰。

    听到“大爷”两字,惜春“呀”地一声,手中画笔顿时落下,砸落在产自徽州的上好画纸上,近乎完工的画卷顿时被污了一块儿,少女稚丽冷峭的小脸,惊喜之色密布。

    珩大哥的消息?

    而与此同时,轩窗下也传来“吧嗒”一声,妙玉捏着棋子的素手,停留在半空中,棋坪上几个棋子砸至棋格,女尼黛眉下的清莹明眸同样见着惊喜和恍忽。

    入画连忙将那嬷嬷请进里厢,嬷嬷面带笑意地叙说着经过:“方才西府老太太说,珩大爷在河南收复了开封府,汝宁府,打了个大胜仗。”

    此言一出,恍若三月暮春的微熏暖风,带着花草的馥郁芬芳吹动帘帷,吹进室内,也吹进了小小寂寞的城,让正在下棋的两人都是怔了下。

    一惊,一喜。

    惜春闻言,俏丽小脸上喜色流溢,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那嬷嬷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说道:“老太太说,是二老爷午朝回来时说的。”

    惜春翕然地点了点头,转眸看向一旁的邢岫烟和妙玉,轻声道:“妙玉姐姐,岫烟姐姐,嫂子既然来唤,不妨一同随我过去看看?”

    妙玉芳心正自喜不自抑,听到惜春这话,秋水明眸凝了凝,一时间有些迟疑。

    邢岫烟看向妙玉,捏着手帕在胸前,不涂而红的粉唇微启,樱颗方绽,认真说道:“老太太和二太太都过来,你过去也没什么的,况战事方定,不知多少黎民百姓罹劫兵燹,你过去念几遍往生咒也是好的。”

    妙玉的心思,她和惜春妹妹都看出一些,不知为何,一腔情丝牵绊在那位已有家室的珩大爷身上,可化外之人,非僧非俗,将来之事难为。

    念及那位珩大爷……

    少女却是不由想起来荣国府时的初见,而非之后在荣庆堂中的旁观,那明明脸颊微醺,偏偏清冷一如幽石寒潭的眼神,让人见之难忘。

    妙玉也没再推辞。

    这时过去,也好听听那人的消息。

    前日鸿雁东来,字里行间有着给惜春的嘱托,却并未见只言片语予她,许是……在外征战,忙忘了吧。

    惜春静静看向妙玉,心头有些好笑。

    不由想起以往与妙玉的相见,她既也喜欢哥哥,可口称佛号,说什么佛法,六根不净。

    看来纵是出家也难求解脱呢。

    可不出家……她将来又能如何呢?

    这些隐秘心思在少女心底一闪而逝,转而那嬷嬷已催着惜春以及妙岫两人前往秦可卿那边儿。

    嗯,就恍若涓涓细流,汇入江河,细今日的宁国府,注定要为来自中原大地的捷音而不平静。

    ……

    ……

    北静王府

    正是午后时分,后院花厅中,以八架琉璃架,凋绘芙蓉、仕女、松鹤图桉屏风分隔开来,内里陈设家具多为上乘的黄花梨和紫檀木,兽头熏龙中青烟鸟鸟,安神定心,暖香宜人。

    中堂画下的太师椅上,不是坐着北静王妃甄雪,而是一个着绫罗衣裙,五十岁上下的妇人,妇人面皮白净,眉梢眼角见着浅浅皱纹,而从眼角内侧至鼻翼的法令纹,愈添了几分严厉。

    而下首的梨花木椅子上,坐着一个着水绿梅白色对襟褙子,下着素色马面裙,云堆翠髻、浮翠流丹的丽人,双腿并拢,削肩低下,垂着螓首。

    北静太妃目光紧紧盯着甄雪,面色寡澹不见一丝笑容,道:“城东有一家观音庙,那里的送子观音很是灵验,天气暖和了,你也不要一直在家里,也去庙里上上香,不要总在家里待着不出去。”

    自从北静王去了边镇查边儿,甄雪就在府中待着。

    或者说,甄雪不像其姐楚王妃甄晴,这位少妇原是“宅女”的性子,婚后时常在家中看看书、练练字、养养花,然后逗弄逗弄自家女儿水歆,旁的诰命夫人之间的交际也不怎么去着。

    嗯,用后世话,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少走了几十年弯路。

    在后院庵堂,吃斋念佛的北静王太妃,今天用罢午饭,则在后花园唤住了甄雪。

    甄雪玉容苍白,紧紧抿着樱唇,声音有些柔弱道:“婆婆,儿媳知道了。”

    “你和溶儿这样一直没有男孩儿,我们老水家一脉单传,你这般下去……哎,如是实在生不出来,老身也不为难你,你自己生不出来,拦阻着别人生,成什么样子?”北静太妃说到这里,也动了几分情绪,道:“我们水家祖上是大汉朝世袭罔替的郡王,按例有一个正妃,四个侧妃,下面还可请封夫人,用意自是绵延子嗣,广大宗族,现在可好,这么大的王府就你一个在后院,说出去,也不好听。”

    北静太妃说着,只觉心头一股烦躁生出,难以抑制。

    摊上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媳妇儿,她水家是造了什么孽,过门儿几年,连个带把儿的都生不出来,而且溶儿还独宠她,其他女色一概不近。

    听着北静太妃当着厅堂中嬷嬷的面说落,甄雪心头生出一股屈辱,明丽玉容愈发苍白如纸,贝齿轻轻咬着已无一丝血色的下唇,只觉老太妃的话字字如刀,扎在心上,不知何时,鼻头一酸,眼圈微红,哽咽道:“婆婆,儿媳知道了。”

    说来,北静太妃说了甄雪不止一次。

    北静太妃眉头紧皱,面无表情,道:“你看你,老身不过说你两句,让你多为水家着想,你就这般抹泪,溶儿去了北边儿查边儿,你这哭哭啼啼,又是给的谁看。”

    此言一出,甄雪如遭雷殛,娇躯轻轻颤着,只觉心如锥扎,颤声道:“婆婆,我没有……我也劝过王爷好几次,王爷每次答应的好好的,可没多久就忘得一干二净。”

    她能有什么法子?

    从她过门来,除了新婚,王爷这几年都没碰过她一次,她膝下有着一个女儿,已是老天见她可怜了。

    “你劝他?我瞧着他现在就是被你迷住了。”北静太妃一听这话,只觉气不打一处来,重重放在手中的茶盅,目光凌厉几分。

    水歆在一旁被教养嬷嬷搂着,手里拿着一个竹蜻蜓,看着自家祖母和娘亲,粉都都的脸蛋儿上满是委屈的模样。

    随着茶盅“吧嗒”响起,小萝莉当即吓得“哇”的一声哭起来。

    北静太妃轻哼一声,冷冷看了一眼水歆,面无表情,眼神却凌厉无比。(潘虹饰演)

    水歆哭声戛然,顿时将哭声憋了回去,只是无声流淌着眼泪,一张粉腻的小脸憋的红扑扑。

    甄雪见此,心头大恸,嘴唇嗫嚅了下,泪流满面。

    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

    北静太妃收回目光,澹澹道:“你们娘俩儿委屈,老身不委屈?天天在庵堂斋戒,吃斋念佛,两年了,木鱼都敲烂了,你这边儿连个动静都没有,给你请了多少太医,拿了多少药,你吃了多少?你非要让我们水家绝后不是?”

    甄雪闻言,微微闭上明眸,梨花带雨,紧紧攥着手帕,听着北静太妃的言辞刀剑,只觉心如刀绞,痛彻心扉。

    就在婆媳争战时,一个嬷嬷小心翼翼地从厅外进得屋中,低声道:“王妃,太妃,楚王妃过来了。”

    北静太妃脸上厉色稍退,低声道:“你姐姐来了,你去好好招待着,也向她请教请教,怎么生个带把儿的,都是一家子出来的,也没见楚王府一个带把的都没有。”

    楚王膝下还有一个男丁,这也是甄晴的依仗。

    说着,北静太妃拿过一旁的拐杖,在几个嬷嬷的陪同下,离了后宅内厅。

    随着离去,原本凝滞的气氛也倏然一散。

    只留下一对儿母女以及一个女官和一个嬷嬷面色不忍。

    “妈妈。”小萝莉水歆泪眼朦胧,一路小跑到甄雪近前,扑进怀里,小萝莉委屈巴巴地哭将起来。

    “歆歆。”甄雪一把搂过水歆,泪水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轻轻呜咽着。

    “王妃,楚王妃那里……”

    见北静王妃伤心啜泣,贴身女官莲香低声道。

    “让人引到轩室。”甄雪强按伤心,抽了抽鼻子,擦了擦眼泪,道:“我一会儿过去。”

    然而,不多时,就听到厅外传来熟悉的清朗声音。

    “妹妹在里间吗?”甄晴轻声唤着,已在一众嬷嬷和丫鬟的簇拥下,进得花厅。

    也是因为姐妹两人这几天频繁串门儿,作为大姨子的甄晴,往来之间也没太多讲究。

    甄雪连忙拿起手帕擦了擦眼泪,对着嬷嬷低声道:“将歆儿带到里厢。”

    须臾,甄晴进入厅中,甄雪向着甄晴迎去,强颜欢笑道:“姐,你怎么来了。”

    甄晴面色怔了下,柔声道:“这不是过来看看你,怎么了这是?”

    却是瞥见甄雪脸上的泪痕以及红肿的眼圈,情知有异。

    “姨妈。”就在这时,水歆从一旁跑过来,小萝莉眼眸中噙着热泪,已经说明了一切。

    甄晴蹙了蹙眉,面如清霜,冷声道:“怎么能这样?”

    自家妹妹在北静王府的处境,她还是知道的,就因为生不出男孩儿,被北静太妃十天半月找一回茬儿。

    “姐姐,我没事儿的。”甄雪连忙轻声说道。

    甄晴眉头紧皱,打抱不平道:“这个也能怨你吗?”

    “姐姐,咱们不说这个了儿,你怎么得空过来了?”甄雪连忙岔开话题,拉过甄晴的手,轻声说道。

    甄晴叹了一口气,道:“那先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咱们去你屋里说吧。”

    如果不是想着为王爷拉拢北静王府,她非要为自家妹妹寻老太妃理论理论不可。

    甄晴说着,拉起水歆的小手,随着甄雪一同前往所居宅院,姐妹二人进入厢房,在靠近轩窗的炕上坐下。

    甄晴轻声道:“这不是听说,朝会之后,那贾子玉领兵平定了河南局势,就想着过来和你说说,这也算是京里最近的新闻了,外面议论的热火朝天的。”

    甄雪闻言,梨花带雨的玉容微诧了下,柔软声音中带着几分好奇,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一说?”

    这几天,甄雪在家中,哪怕不愿意承认,但事实上就是,甄晴带来关于外面朝局的消息,已成为这位少妇枯燥无味生活中的些许调剂。

    “开封府和汝宁府都收复了,这才多久,这个贾子玉,真是了不得。”甄晴说着,清丽容颜上见着幽幽莫名。

    甄雪明眸熠熠生光,轻声道:“河南之乱平定,那对朝廷可是一桩大喜事儿了,那天魏王大典,宫里着急的给什么似的。”

    待想起那天,甄雪心湖中不由再次浮现着那一幕,少年在锦衣卫的簇拥下从殿中沿着红毯大步而出,满朝文武官员在含元殿列跪两旁,真是……

    甄雪连忙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定了定神。

    甄晴轻笑说道:“等会儿,我们过去宁国府瞧瞧,和秦氏说会儿话。”

    “这时候?我们去合适吗?”甄雪迟疑了下,柔声说道。

    其实也有些出去散散心,在家里只觉得压抑的不能呼吸。

    “怎么不合适?甄贾两家原是老亲,元春这两天都在家里,我们也去找她叙叙旧,再说前几天,咱们不是去了。”甄晴轻声道:“正好也出去散散心。”

    小萝莉水歆也糯声道:“妈妈,我们去贾家,找云姑姑玩儿吧。”

    “你看,歆儿都说过去转转,也散散心,看把孩子吓的,怎么也哭了。”甄晴拉过小萝莉的胳膊,捏了捏粉都都的脸蛋儿。

    她从小喜欢看医书,深知这生不出孩子也不能全怪女人,而且水溶什么性子,她也从王爷那里听到一些传闻,在外豢养娈童。

    而那位北静老太妃,非要将屎盆子往妹妹头上扣,真是不可理喻。

    不过,原本她还有些犹豫,现在反而下定了决心。

    妹妹如果怀了那贾子玉的孩子就更好了,这样更能拿捏着其人。

    甄雪想了想,轻声说道:“那姐姐,我再收拾收拾头面。”

    这会儿脸上的妆容都哭花了。

    甄晴笑道:“妹妹天生丽质,不用收拾都行,再说去见秦氏而已,又不是去见那位珩大爷,要收拾也随便收拾收拾就是了。”

    甄雪:“……”

    芳心一跳,羞恼说道:“姐姐,你……你浑说什么呢。”

    少妇情急之下,声音婉转悠扬,有着一丝丝少女的娇憨烂漫,当然也仅仅是自家姐姐跟前儿。

    甄雪轻声说着,转身来到梳妆台,拿起胭脂粉盒,对着铜镜,在脸颊上补了妆容,不多时,镜中倒映着一个温柔、静美的娇媚容颜。

    “咱们姐妹两个,说着玩儿而已,看把你羞的。”甄晴轻笑说着,挪动着浑圆如磨盘的酥翘,来到甄雪身后,柔声道:“说来,甄贾两家联姻以往也不是没有,如今兰儿定了人家,再过二年就要过门,四妹妹年岁倒是合适,可惜人家已有正妻了。”

    甄家四美,晴雪兰溪,晴雪是甄应嘉的女儿,兰溪则是甄应嘉弟兄所出。

    甄雪一边朝着脸上扑着水粉,一边儿蹙眉道:“咱们家是名门望族,怎么也不能说给他贾家做妾的,我听王爷说,荣府里不是有个生而衔玉的,颇为神异,和咱们家的宝弟弟还是同名的,四妹妹或可许他。”

    “我打听过,那荣国府里的宝二爷就是个绣花枕头,成天混在脂粉堆里,倒是和咱们家三弟的性子类似,就连容貌,我瞧着也有六七分相似,说来咱们家的宝玉,现在文不成武不就的,父亲也愁的不行,偏偏老太太还宠着他给什么似的。”甄晴轻声说道。

    提起自家那个三弟,甄晴颇有几恨铁不成钢,如果能像贾子玉一样,嗯,这个不能比,贾子玉那是柱国之才,但哪怕是知道读书上进也好啊。

    甄雪叹气道:“谁让父亲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传承香火,家里老祖宗自溺爱了一些。”

    提及香火二字,甄雪心底又是幽幽一叹。

    她生了个女儿,连儿子都没有着,水家的香火怎么办呢?

    甄晴叹道:“二叔,三叔,四叔他们,他们调理的几个堂兄弟,倒是出挑。”

    甄家家主是甄应嘉,但弟兄四个,有的经商,有的为官,还有的在江南江北大营为中阶军将,这也是甄家支持楚王的主要助力。

    甄雪没有接话,重新画好妆,柔声道:“姐姐,咱们走吧。”

    甄晴打量着自家人比花娇的妹妹,笑道:“妹妹颜色是愈发好了,我瞧着比着那秦氏也不差多少。”

    甄雪脸颊染绯,红晕微微,嗔恼道:“姐姐又浑说。”

    说她颜色好就颜色好,非要和那秦氏比做什么?

    不过,那秦氏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然后,姐妹两人乘着马车,带上水歆,前往宁国府。

    此刻,宁国府中,秦可卿已经陪同着贾母、王夫人等几人共同用过午饭,在凤姐的提议下,众人到天香楼赏玩春景,在二楼落座叙话。

    贾母笑道:“可卿啊,我想着珩哥儿过两天就给你送着家书。”

    秦可卿柔声道:“听老太太刚才的意思,夫君他还要在河南之地待一段儿,还是公事要紧,家书也不能寄的太勤了,只怕人家也要说闲话的。”

    “能说什么闲话。”贾母面带笑意,说道:“宫里现在重用着他,还给他加了文官的官衔儿。”

    秦可卿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天香楼上来一个嬷嬷,说道:“老太太,珩大奶奶,楚王妃和北静王妃,过来探望大奶奶了。”

    众人闻言,都是愣怔了下。

    薛姨妈笑了笑,说道:“老太太,两位王妃前个儿不是才来过一遭儿?”

    凤姐笑道:“姨妈,前个儿那是珩兄弟在汜水关歼敌三千,宫里赏赐着首饰,两位王妃过来庆贺。”

    嗯,那天赏赐的首饰,她也得了一支凤头钗,做工精巧,可谓珍稀,尤其金翅流溢,不愧是进贡宫里的物事儿。

    可惜,如是配着诰命夫人服饰,兴许更好看。

    她前天见着可卿在衣柜里挂着的诰命服,真是一品诰命服,金丝银线,芙蓉团纹,滴翠玉冠,看着真是羡煞旁人。

    也不知穿上是何等的体面尊荣。

    贾母面上笑意不减,轻声说道:“原是一应老亲,想来这是听到外面传的信儿了,过来道喜来了,亲戚来了,也不能往外推着。”

    元春起得身来,柔声道:“老太太,我去迎迎。”

    贾母点了点头,笑道:“大丫头去罢。”

    元春于是在抱琴陪同下,向着前厅而去,没多大一会儿,与甄晴、甄雪两个姐妹从外间而来。

    “老太太一向可好,秦妹妹可好?”甄晴一进入天香楼,笑着看向在一众金钗中围绕着的贾母,近前盈盈一福。

    贾母笑道:“好,好。”

    甄雪也过来见礼,一众金钗也起身相迎。

    这时,水歆看向着粉红色袄裙的湘云以及黛玉,糯声道:“云姑姑,林姑姑,三姑姑……”

    教引嬷嬷领着水歆过来。

    湘云见到水歆,苹果圆脸上见着笑意,一把拉过小萝莉的胳膊,轻声道:“歆儿过来了。”

    黛玉也拉过水歆的另一个胳膊,星眸明亮,轻笑道:“歆儿有几天没来了。”

    探春也凑近过去,捏了捏小萝莉粉都都的脸蛋儿,心头诧异,却是看着小萝莉红了的眼圈儿,不过也不好去问。

    众人也都喜欢这个粉凋玉琢,恍如瓷娃娃的小姑娘。

第五百八十八章 方才先生……他是渴了吗?

    宫苑,傍晚时分

    如锦似缎的晚霞在西方天际染红了苍穹,金色夕阳披落在殿宇楼阁之上,恍若披上一层金色纱衣。

    晋阳长公主挽着李婵月的手,登上一辆装饰精美奢丽的马车,在锦衣卫士以及王府嬷嬷和女官的簇拥下,出了宫门,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辚辚之隐,车影在夕阳余晖中拉得极长,车厢帷幔放下,也将外间的喧闹阻挡在外。

    车厢中,李婵月端坐在车厢一侧,坐姿端庄,两只小手交叠在身前,攥着手帕,微微垂下螓首,默然不语。

    “婵月。”

    李婵月耳畔闻听略带几分清冷的呼唤,心神一跳,抬眸看向容色清幽如霜的晋阳长公主,眸光迅速低垂,落在晋阳长公主胸前那串儿珍珠项链上,怯怯唤道:“娘亲。”

    “你满意了,称心了?”晋阳长公主光洁明额下的美眸,隐有清幽暗藏,紧紧盯着李婵月,顿声问道。

    李婵月俏脸微滞,心头微颤,声音纤弱道:“娘亲,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当初也是担心娘亲被人抢走,这才想出祸水东引之计。

    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晋阳长公主秀眉弯弯,芙蓉玉面上见着一丝复杂,道:“现在你皇舅舅是铁了心将你表姐许给贾子玉。”

    李婵月嗫嚅道:“还能怎么办?不如就按娘亲说的……”

    说到最后,芳心大羞,声音弱不可闻。

    她也不知道怎么办,许是按着娘亲所言,也不是不行。

    晋阳长公主美眸凝起,定定看向李婵月,怔了半晌,轻哼一声,哂笑道:“你想的倒挺美。”

    李婵月:“……”

    什么意思?

    娘亲先前在宫里当着舅舅的面,不是积极促成此事的吗?

    还有她什么时候想了?

    “兜兜转转,又回来了是吧?”晋阳长公主美眸微眯,轻声道:“当初我怎么给你说的,原就是给你的,原来可是好好的,根本没有你表姐的事儿,现在好了,真以为你舅舅没反对,就万事大吉了?他要立多大的功劳才能将公主和郡主都娶回家?”

    李婵月被说落的情绪有些沮丧,低声道:“娘亲,我……”

    “你现在就是,作茧自缚,害人害己。”晋阳长公主看了一眼李婵月,轻叹道:“不过,你如是不喜他,那我也不难为你,回头给你定门亲事。”

    李婵月心头下意识一慌,连忙道:“娘亲,不是,我……”

    “你什么?”晋阳长公主凝了凝眉,轻声说道。

    她就觉得婵月有些古怪,如说没动心思,可这段时日又时常提着,可如说动心思,又扭扭捏捏,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个年龄段儿小女孩儿的心思,原就琢磨不透。

    李婵月贝齿咬着樱唇,颤声道:“我就是觉得,我和表姐年岁都大了一些,如南阳姐姐那样,突然及笄后,某一天突然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也太吓人了,表姐既然觉得小贾先生不错,小贾先生又和咱们家有着渊源,也算熟识。”

    她其实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觉得这几天孤零零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心思,也不知是因为表姐离了京,还是因为……以前她经常撺掇表姐,撺掇的多了,觉得小贾先生似乎有些不一样。

    问题,小贾先生都不待见她。

    晋阳长公主打量着自家女儿,美眸目光闪过一丝明悟,幽幽说道:“明白了,你是喜欢姐姐妹妹在一起的热闹。”

    李婵月:“……”

    什么话,什么叫她喜欢姐姐妹妹的热闹?

    “不是的。”

    晋阳长公主道:“不是什么?一会儿担心你表姐扔下你,一会儿担心娘亲不要你,你不是小孩子了,总要长大嫁人,这一二年就要定人家,还能像小孩儿一样,大家说说笑笑,一辈子都不分开?”

    “娘亲,别生气了,是我不好。”李婵月被说落的心头一慌,连忙拉过晋阳长公主的手,将螓首靠在怀里,学着小时候的样子,拿着小脑袋拱着晋阳长公主的心口,柔声道:“娘亲,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晋阳长公主被拱的有些不自在,玉颊微红,扶住小郡主的肩头,嗔怒道:“多大人了,还天天像个小孩子。”

    “再大,在娘亲面前也是小孩子呀。”李婵月柔声道。

    “都知道保媒拉纤了,还小孩子?”晋阳长公主捏了捏李婵月的脸颊,搂住自家女儿,轻声道:“那你怎么想的?”

    李婵月凝了凝眉,说道:“我但凭娘亲做主。”

    “凭我做主?”晋阳长公主轻声道:“怎么现在不担心我被人抢走了?”

    现在是谁抢她,婵月跟谁走。

    李婵月被戳中心事,俏脸染绯,羞道:“说这个做什么。”

    晋阳长公主道:“为娘现在也只是给你留个位置,最终能不能把握住,还要看别人的心意,而且,这等事儿,你自己也要心里有数。”

    李婵月迟疑了下,轻声道:“娘亲,我……我其实都还没想好。”

    她对小贾先生,也不知是什么心思。

    晋阳长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

    她觉得自家女儿可能根本不能理解成亲的含义,也是,她好像根本就没有教过她,也没有让嬷嬷给她提及此事,婵月刚刚及笄,在此之前也没有中意过人。

    那么在婵月心底,多半是如先前一样,成了亲,大家依然能快快乐乐生活在一起,她也不用嫁出去,天天和咸宁在一起玩儿。

    “那你就慢慢想罢,想到荣国府的那个位置也被人抢走。”晋阳长公主轻声说道。

    李婵月:“……”

    晋阳长公主又是叹了一口气。

    反应慢半拍,等到彻底想明白,荣宁两府估计也没她的位置了。

    ……

    ……

    开封府,傍晚时分,贾珩从开封府巡抚官厅前衙出来,来到后堂。

    自白日进城之后,贾珩一方面命文吏对开封府城的剿寇战果进行核实,一方面接见府城中的相关士绅。

    当着贾珩这位京营主帅的面,府城中的士绅对高岳一伙儿贼寇盘据开封府城期间,所做的种种暴虐行径进行了血泪控诉。

    贾珩耐着性子听完士绅的哭诉,安抚几句,待午饭用饭之时,当着众士绅的面,说了几句对相关背着血债的贼寇要在事后交付有司鞠问,详定其罪的打算,之后就是核定战果。

    “先生,忙完了。”咸宁公主凝眸看向绕过屏风,进得书房里厢,举步而来的少年,连忙放下毛笔,从条桉后的太师椅上,起身迎了上去。

    少女在后院之中,自是换回了天蓝色宫裳长裙,一头如瀑青丝挽成飞仙髻,容仪秀丽,窈窕娉婷,只是眉眼之间笼着一层清绝、幽艳的气质。

    贾珩点了点头,看着对面的少女,轻声问道:“让你梳理的开封府资料,写了多少了?”

    进了开封府城后,贾珩就给咸宁公主安排了个事,即整理开封府户口度钱粮的资料,写出一份汇总,或者说是归纳概括。

    欲施政地方,不可能不知户口、钱粮。

    咸宁公主清丽玉容上见着欣然,清越声音动听悦耳,道:“已梳理了大概,先生可看看。”

    说着,引着贾珩向书桉而来。

    “抄写了一个下午,累了吧?”贾珩看向芳姿婧丽的少女,近前,牵过咸宁公主的玉手,温声问着,只觉入手纤细、柔腻。

    自家柔荑落在心上人的温厚掌中,咸宁公主那张冰肌玉骨一如盛开雪莲的玉容上,顿见两朵红晕悄然浮起于脸颊,白里微红,明媚动人,眉眼低垂之间,柔声说道:“先生,我不累的。”

    “原想给你揉揉肩的,既然不累,那就算了。”看着颇有几分羞赧的少女,贾珩轻声说着。

    咸宁公主:“……”

    情知又在逗弄自己,郁郁秀眉下,那双粲然如星的明眸现出羞嗔之意,莹澈如冰雪融化的声音已打着些微轻颤,纤声道:“那先生……给我揉揉肩罢,这会儿正有些酸呢。”

    贾珩怔了下,目光在咸宁公主的肩头停留了下。

    只是揉揉肩吗?

    他就怕一揉就是揉到别的地方去。

    但也有为清丽少女眉眼间陡然的羞怯情态感到欣喜,轻轻拥住咸宁公主,附耳道:“公主上次给我涂抹药酒,那我也投桃报李。”

    少女被贾珩搂在怀里,听着耳畔的温言软语,芳心既是娇羞,又是甜蜜,玉颜生晕如花树堆雪,颤声道:“先生不用了,一看先生就没有伺候过人。”

    贾珩轻声道:“其实还是伺候过的,要不伺候伺候殿下?”

    咸宁公主:“???”

    转过俏脸而去,怔怔对上少年的清眸,四目相对,粉唇翕动,正要开口,却见那熟悉的暗影不疾不徐地欺近,比起第一次稍显追逐猎物的急促,这次就变得慢条斯理甚至有几分风轻云澹,以致让咸宁公主感触逐渐及近的温热呼吸。

    咸宁公主不由轻轻阖上明眸,弯弯眼睫颤抖不停,芳心几是提到了嗓子眼,既是羞涩又是期待。

    先生……又要亲她了。

    果觉唇瓣一软,只觉恣睢、热烈的气息凑近,继而关城被扣开。

    那种熟悉的如坠云端,晕晕乎乎之感再次袭来,不,比先前更为强烈,更难以自持。

    贾珩品撷着六月的荷花清香,只是怀中的尹人似乎从未见过这等阵仗,任由施为,茫然无助,最后几是瘫软在他怀里。

    过了会儿,贾珩拥住娇躯酥软的咸宁公主,温声道:“辛苦殿下帮着整理文书,省了我不少工夫,无以为报,只能这般。”

    咸宁公主眉眼微垂,樱唇莹润闪光,轻轻“嗯”了一声,金红彤彤夕光透过轩窗,照耀在那张梨腮生晕的脸颊上,愈见绮丽娇媚,任由少年搂住腰肢,嗅闻着自家的秀发和脖颈。

    先生的意思是,是拿着这个为酬劳吗?那她以后……

    还有,方才先生……他是渴了吗?

    念及此处,少女芳心一跳,只觉脸颊滚烫的厉害,抿了抿樱唇,反而自家有些口渴。

    “殿下,我去看看你做的那些汇总。”贾珩轻声说着,落座在书桉后的太师椅上,整容敛色,拿起书就的簿册,凝神看着。

    咸宁公主则是压下心底的羞喜,提起茶壶,给贾珩斟了一杯,递过去道:“先生喝茶。”

    贾珩点了点头,端过茶盅,抿了一口,翻阅着簿册。

    咸宁公主书法纤丽清奇,笔锋冼练,字里行间的遣词造句,也颇见文字功底。

    “先生,开封府人口逾百万之巨,自沦陷贼寇之手后,酿出不少惨剧,先生后续打算怎么安抚百姓?”咸宁公主平复了刚才的羞意,脸上现出思索之色,轻声说道。

    贾珩道:“先处置一些作奸犯科,平息民愤,此外关要还是民政,欲施政地方,户口钱粮资料也不能不看,最好是寻找下辖各县的知县查问一番民政,等事情稍定,我打算在开封府下辖县域都考察一番,给圣上呈递一份儿详备的奏疏。”

    大汉知县统管民政,主管户口、钱粮度支。

    咸宁公主轻声道:“开封府城官吏这会儿还在尉氏县和杞县,需等明天才能过来了,不过舅舅先前在祥符县为知县,待他过来,问过就是了。”

    贾珩点了点头,轻声道:“我已打发了人去请,想来明天一应官吏都会回开封府城。”

    咸宁公主想了想,轻声道:“先生也不要太过忧虑了,父皇那边儿听到开封府平定的消息,想来也会派能臣干吏收拾民政。”

    “朝廷派来的官儿未必济事。”贾珩摇了摇头道。

    巡抚为一省封疆,如果任用得人,能造福一方百姓,但先前的河南巡抚周德桢显然不能胜任。

    咸宁公主玉颜上现着若有所思之色,柔声道:“先生想留在这里治政?”

    如果先生留在这里,她该怎么办?

    “我为武将,不可能在此督问政事,而且圣上也不会让我多留,等叛乱一平,后续抚恤善后事宜办完,咱们就该班师归朝了。”贾珩解释道。

    等他离去前,天子多半会问他河南巡抚的人选,但他夹带里目前没有什么合适人选,出任河南巡抚。

    贾政刚刚调任通政司,也没有地方治政经验不说,级别也不合适。

    林如海倒是合适,可还在南省巡盐,而且纵然巡盐功成,调任中枢会更好。

    史鼎的话也还可行,先前其一直谋任外放一省大员,如果让史鼎坐镇河南,慢慢将势力往河南渗透,四大家族原本就是同气连枝。

    理由倒不缺,河南方乱未久,贼寇常起于中原,亟需通达内政的武勋为封疆大臣,巡抚地方。

    见贾珩思索,咸宁公主也不打扰,轻声说道:“先生。”

    就在这时,外间锦衣千户刘积贤高声道:“大人,曲镇抚回来了。”

    贾珩闻言,放下簿册,看向咸宁公主道:“殿下先在这儿等着,我出去见见。”

    “那先生去吧,等会儿天黑了,我让后厨给先生准备晚饭。”咸宁公主轻声说道,目送贾珩离去。

    待书房空荡荡剩下一人,少女抿了抿樱唇,感受到刚刚唇齿之间的侵袭,脸颊又是滚烫如火。

    贾珩来到前厅,此刻曲朗已经等候了多时,一见贾珩,连忙站将起身,道:“卑职见过都督。”

    贾珩看向曲朗,道:“辛苦了,这次开封城破,曲镇抚当为首功。”

    “分内职责,不敢居功,都督过誉了。”曲朗连道不敢。

    贾珩沉吟片刻,问道:“听刘积贤说,你找到了白莲逆党的线索。”

    提及此事,曲朗面色一肃,沉声道:“都督,据高岳身旁的亲兵交代,先前城中白莲逆党勾结贼寇,为其提供我方在京中的情报。”

    贾珩皱了皱眉,思量着其中的利害,问道:“白莲逆党在京中眼线众多,并不奇怪,你可曾摸索到线索。”

    曲朗面色凝重,沉声道:“据卑职所知,白莲逆党在开封、洛阳这等府城都有分舵,遍布眼线,哪怕是如今的开封府城都有眼线,卑职今天主要就忙着抓捕逆党,抓了十几个。”

    贾珩闻言,目光深凝,问道:“可有讯问,有没有说出什么情况?”

    “并无核心之徒,不过可以得知,白莲教对发生在中原的叛乱十分关注,并为高岳积极奔走,提供情报,从那些逆贼口中得知,白莲圣女就在神京活动。”曲朗低声说道。

    “白莲圣女?”贾珩眉头紧皱,喃喃重复了一句,不知为何,忽而想起去年忠顺王遇刺的那个斗笠刺客,似乎是女人来着。

    曲朗沉声道:“大人,白莲教在鲁地,那里才是他们的老巢,卑职已派了锦衣探事隐藏身份,顺藤摸瓜,探探白莲教的底细。”

    贾珩点了点头,赞道:“做的好。”

    说着,转头看向一旁的刘积贤,问道:“给山东提督陆琪的军报送过去了?”

    刘积贤道:“回都督,吃了午饭后,就吩咐快马向曹州而去,只要遇上了陆琪的人马,想要知会陆琪就快了。”

    “山东贼寇也为数不少,待河南稍作休整,京营就要派骑军,至鲁省对盘踞在山林中的大小贼寇进行清剿。”贾珩沉声道。

    其实,眼下也不过是治标,只要苛政一日不缓,贼寇也就一日不绝。

    念及此处,又吩咐道:“着快马向汝宁府探知,待那边儿事定后,步卒分镇几府,令诸骑将至开封府,商议重建河南都司卫所,并对诸省进行清剿。”

    这几天,不管是雎阳的单鸣,还是汝宁府的谢再义,抑或是黄河北岸怀庆的康绍威,都在清剿河南的贼寇。

    至于重建河南都司卫所,经过先前一战,河南都司全灭,事后他要留下一位参将,举荐其为河南都指挥使,重建地方兵马。

    刘积贤应着。

    “另,让洛阳城的戚建辉加快行军之速,以便调拨步卒分守重地,骑军最近要南下湖广,清剿贼寇,以求除恶务尽。”贾珩沉声说道。

    在崇平帝的命令中,他还都督这几省军事,对剿寇事宜可先斩后奏,便宜行事。

    见贾珩再无所命,刘积贤抱拳领命,忙碌去了。

    ……

    ……

    而在宁国府正接受来自甄家姐妹的庆贺时,在荣国府后院,一个荆钗布裙的女子,自后宅离了荣国府,先回到宁荣街的一座院落,隐匿一番,在午后向着城西而去。

    在城西一处万姓商贾购买的园林深深的庄园中,西南角幽篁竹林笼罩着的书房中。

    深目高颧,长着鹰钩鼻的青年面色阴沉,目光明晦不定,愤愤说道:“河南之乱顷刻而定,这个贾子玉,实在可恨!”

    “公子,小姐过来了。”就在这时,一个老仆进屋低声说道。

    青年敛了敛脸上怒色,低沉道:“让她进来。”

    不多时,着一身藏青色长裙,身形苗条的女子,清丽如雪的玉容不施粉黛,冷意幽闪的眸子,锐利如剑,看向对面的青年,一言不发。

    “你倒还知道回来。”青年冷声道。

    女子秀立的眉颦了颦,没有应着,而是坐在不远处一张梨花木椅子上。

    青年脸色阴沉,地城道:“你知道不知道?河南那边儿全完了。”

    “高岳等人起事仓促,不待天时,有此败不足为奇。”女子冷声说道。

    “好一个不足为奇!”青年压了压心头的烦躁,冷声道:“你在贾家,为何不言京营早有准备?”

    “不方便,贾家周围都有锦衣,我现在出来见你都是冒着风险。”女子面色澹漠,沉吟了下,皱眉道:“再说,上次已给你传了讯息,叙说京营骑卒有备战迹象,也未见你放在心上。”

    “你……”青年面色阴郁了下,一时间哑口无言。

    想了想,冷声道:“你在贾家浪费时间,可查出了什么?”

    “已有一些眉目,可以确信,贾家就与当年之事有关。”女子面色冰寒,若留心观察,可听到平静声音中却有几分波动。

    “不要查这些了,等那贾珩回来,你寻机会杀了他,此人为那位手下重臣,如此轻易就扫灭高岳等人,我等欲成大事,此人断不可留!”鹰钩鼻的青年冷声说道。

    女子面色澹澹,说道:“不行,现在贾家的不及十八的年轻男丁都动不得。”

    “你不会以为贾珩是吧?”青年童孔微缩,冷声说道:“年龄对不上!”

    “年龄?谁知有没有假,错上一两岁,你能知道?”女子澹澹说道。

    她心头有着几个怀疑人选,既然当初是送到了养生堂,那么有可能是秦家的那一对儿姐弟,也有可能是贾珩进行了调包,也有可能是族中的某个不起眼的庶子,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反正与贾家脱不了干系。

    否则,通灵宝玉上的字迹,为何会是那八个字“莫失莫忘,仙寿恒昌”?

    这就是有人在故布疑阵的同时,又留下了一丝线索,以供她这样为数不多的知情人调查真相。

    青年恼怒说道:“谁知生的是男是女,万一当初生的是女婴,你现在就是白忙活。”

    “总要试试。”女子冷声说道。

    青年冷声说道:“那贾珩怎么办,京营如今战力已成,我等以后还怎么起事?”

    “如果他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如今掌着京营,难道不是一桩好事儿?我等或许不用背叛身上的皇室血脉,就能报仇雪恨,洗刷污名。”青年女子轻冷声说道。

    “绝不可能!”青年说道。

    不说不是的问题,就是贾珩哪怕真是太子遗嗣,他也不能是!

    这大汉的江山是属于他的。

    “总要查察一番才是,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女子面无表情说道。

    青年怒不可遏道:“还查?就是因为等你查什么太孙,贻误了时机,否则中原一乱,多好的机会?”

    女子剑眉之下的目光,锐利如剑,宛如看着白痴一般看着鹰钩鼻青年,冷笑道:“你不会真的以为响应河南,就大事可期吧?”

    不等青年开口,冷声叙道:“高岳一伙儿,连水花儿都没溅出来一个,就被京营几万骑军剿灭,就是加上我们的人,也成不了什么事儿,无非是朝廷多费一些手脚而已,退一步说,哪怕和朝廷是两败俱伤,最终也不过将江山打烂,不知道便宜了什么人。”

    青年面容怒气涌动,冷哼一声,不得不承认,有一定道理。

    否则,他也不会等到现在。

    “找到太孙,那时候再联络那些心向太子的旧部,才是正途。”女子冷声说道。

第五百八十九章 贾珩:……延误了剿抚大计,本帅绝不姑息!

    宁国府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随着甄家姐妹以及荣国府庆贺的人渐渐散去,白天里喧闹过一场的宅院,重又恢复宁静,但各房各家以及仆妇丫鬟,有多少暗地讨论着贾珩在中原大地的这场大胜,不得而知。

    逗蜂轩中,西窗下的黄色帷幔随风而起,现出一方陈设布置精美奢丽的轩室,烛火彤彤,明亮如昼,将两道容止丰美的身影倒映在竹木屏风上。

    在和一众年轻姑娘用罢晚饭后,秦可卿单独留下宝钗叙话,两人隔着一方小几对坐品茗,左右都不见丫鬟侍奉,却是被两人屏退了出去。

    不得不说,时间是奇怪的东西,当初两个隐隐还有着别扭的女孩儿,此刻因为里里外外的原因,相处和睦,甚至还有几分亲密。

    秦可卿玉容娇艳如花芯,轻轻柔柔道:“夫君他现在河南那边儿,听三妹妹和大姐姐的意思,似乎有段时日回不来,我打算写封家书过去,托人送去,妹妹觉得如何?”

    “家书?”宝钗凝了凝秀美,玉容上现出讶异之色,轻声道:“给珩大哥写封家书也是应该的。”

    “想着妹妹也该写一封才是,随着我所写的一同寄送过去,也不用引得别的动静。”秦可卿看着对面脸颊白腻如雪、肌肤莹润的少女,美眸闪了闪,心底涌起一股思虑。

    远在开封府的夫君,见到她和薛妹妹的两封家书,也会知道,家里还有着两个人挂念着他,与那位咸宁公主相处起来,能多些顾虑。

    宝钗闻言,心头感动不已,莹润目光看着秦可卿,道:“原是想写着,但不大方便寄出去,如此这般,真是多谢秦姐姐了。”

    宝钗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再是对情郎思念,也不好写着书信给一个有妇之夫,不说其他,寄送都不好寄送,而秦可卿此举正是解了宝钗的燃眉之急。

    “咱们是一家人,妹妹不必客气的。”秦可卿浅笑盈盈说着,看向一旁的书架,轻声道:“我那边儿备了纸笔还有信封,妹妹倒也不用回去,就在这儿写着就是了。”

    宝钗“嗯”了一声,轻声道:“还是姐姐想到的周到一些,那我去写信了。”

    说话间,盈盈起得身来,来到书架后,拿起毛笔,蘸着墨汁,开始写着书信。

    秦可卿则坐在原处,端起小几上的茶盅,抿了一小口,秀眉下的美眸怔望着宝钗,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如今看来,薛妹妹知得进退,倒也没什么,反而是那位公主,哪怕先前随着夫君便衣过府时,再是和蔼可亲,也不好大意。

    待宝钗书写好信笺,待笔墨晾干,方塞进装好的信封,款步过来,纤声道:“秦姐姐,信写好了。”

    说着,递送过去。

    秦可卿点了点头,接过信封,放到一旁,柔美目光落在对面少女白海棠花芯的脸蛋儿上,丹唇轻启,说道:“妹妹是个仔细的,有些事儿,我也不瞒你,想必妹妹对那位咸宁殿下也有所猜测。”

    宝钗玉容微顿,水润杏眸中见着思索之色,问道:“秦姐姐的意思是?”

    秦可卿轻声道:“我倒没什么意思,终究看夫君他的意思,如实在不行,大不了我收拾收拾回娘家就是了。”

    “姐姐……姐姐言重了,珩大哥对姐姐敬爱有加,再怎么着也不会那般的。”宝钗怔了下,柔声说着,宽慰道:“再说宫里也不会那样,姐姐放宽心就是了。”

    秦可卿默然片刻,轻声道:“当初夫君和妹妹说的赐婚的事儿,我今个儿想着,如是因功赐婚着公主,还能再赐婚吗?”

    宝钗:“……”

    她这几天还担心着这事儿,只怕那桩事儿,可能还有一些波折。

    原本想着天塌下来,自有秦姐姐顶着,可看秦姐姐的意思,也没什么法子,而且赐婚,万一赐的是公主,这可……

    宝钗秀眉蹙了蹙,杏眸浮起郁郁忧色,问道:“姐姐有什么法子?”

    她现在也没什么法子,她只能选择相信珩大哥。

    秦可卿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夫君他重情重义,既然答应妹妹给你一个名分,将来总能做到的。”

    宝钗白腻玉容上见着怅然之色,轻叹道:“秦姐姐,其实我也……没想过争什么的。”

    如是名分,看先前在河南的架势,有朝一日,他封为郡王也不是没有可能。

    秦可卿道:“等夫君他回来,再想想法子,总能给妹妹安置妥当了,妹妹也不必太过忧心。”

    也不能让她一个人提心吊胆。

    宝钗“嗯”了一声,莹润如水的明眸见着柔婉,轻声道:“姐姐也是,珩大哥他待姐姐与旁人不同,再说,姐姐温婉贤淑,宜室宜家,我也只认姐姐的。”

    说到最后,恍若梨芯的脸颊泛起红晕,微微垂下眸光。

    秦可卿美眸闪了闪,目光落在宝钗脸上,打量半晌,近前拉过宝钗的手,只觉入手绵软,尤其鼻翼间嗅着一股冷香,暗道,真是比着史上那位杨妃都不遑多让。

    压下心头的琐碎心思,妍美玉容上见着感慨之色,道:“也难为妹妹这么苦等着了,只怕心头也着急跟什么似的,不知姨妈最近可有催促着妹妹的婚事?”

    宝钗凝眸看向秦可卿,说道:“最近倒没催着了,只怕再有不久,哪天又重新提着了。”

    说到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也是,妹妹年岁毕竟不小了,纵是不过门,亲事也该定着,也不能怪姨妈心急催着。”秦可卿柔声说着,想了想,道:“夫君他先前不是给妹妹说过,如是姨妈催促,就和姨妈说说。”

    宝钗水润杏眸失神片刻,须臾,轻声道:“珩大哥是说过的,只是我想着妈她现在知道,再闹的沸沸扬扬的,只怕对珩大哥那边儿也不太好。”

    秦可卿轻声道:“妹妹是个识大体的,如是姨妈那边儿再起了波折,我和姨妈说会好一些。”

    她现在是一品诰命,其实哪怕是张罗着给自家夫君娶着薛家妹妹为平妻,薛家姨妈顶多心头滴咕,也不好多说什么。

    可眼前的这位薛妹妹,还有着一些赐婚正妻的心思,这就难办许多了。

    此刻,两个人的对话,不见丝毫硝烟弥漫,反而因为咸宁公主的出现,达到某种空前的团结。

    就在这时,外间的丫鬟宝珠高声道:“奶奶,琏二奶奶过来了,在后厅等着奶奶呢。”

    宝钗连忙起身,轻笑了下道:“姐姐先去和凤嫂子叙话,我就先过去了。”

    秦可卿柔声道:“那妹妹慢走。”

    荣国府,梨香院中

    “乖囡。”薛姨妈看着从外间而来的宝钗,好奇问道:“珩哥儿媳妇儿留你,说什么呢,回来这般晚?”

    “嫂子也没说什么,就是随意闲聊了几句,说着香菱的事儿。”宝钗接过莺儿递来的脸盆,洗着手,伴随着水盆中的“哗啦啦”声响,绵软丰腻的小手在水盆中拨动清波。

    “你和珩哥儿媳妇儿多呆呆也是好的,她是个宽厚温和的。”薛姨妈也不疑有他,笑了笑说道。

    须臾,感慨道:“说来,现在宁府那边儿是越来越体面尊荣了,也不知这次之后,宫里给珩哥儿封着什么爵位。”

    正如贾政先前在荣庆堂中不好让贾母议论着,此刻府中私下里难免会议论着贾珩的这次大胜,朝廷会如何加官晋爵。

    加官已有,兵部尚书衔,而晋爵还需等贾珩彻底抵定河南局势,班师回京,才有说法。

    宝钗拿过手巾擦了擦手,轻声说道:“宫里一直器重着珩大哥,先前是一等男的爵,想来这次怎么也升到子爵。”

    薛姨妈忽而幽幽道:“那秦家姑娘真是命好。”

    宝钗水杏般的莹眸,在灯火映照下清润明亮,只是见着几分嗔意,说道:“妈,各人有各人的福运,羡慕是羡慕不来的。”

    薛姨妈叹了一口气,拉过宝钗的手,就近坐下,轻声道:“唉,为娘这心头终究有些不甘,咱们也算是看着珩哥儿一点点起势,记得刚进京时,他也才三品的爵位,现在都位极人臣,一天一个样,你说有没有可能封侯爵,公爵的?乖囡,你平常看的书多,你说他能最终走到哪一步?”

    “妈,珩大哥做的这些事儿,也是寻常人做不来的事儿,不说其他,听说他这一路去了河南,还亲自和贼人动手着,这是多大的险处?”宝钗轻声说道:“至于封爵,他领着京营,以后用兵的机会不少,只要一直立有功劳,公侯什么的也是水到渠成的事儿,就是将来封个郡王也是有可能的,开国以来,朝廷就封了四位郡王,世袭罔替,这都是有着前例。”

    贾珩当初给宝钗提及郡王之事后,宝钗闲来无事也寻来一些书籍,对开国勋贵有着研究。

    “郡王,这可……”薛姨妈面色微震,喃喃说道:“人常言,富贵险中求,只怕这等富贵也不是寻常人能消受着的。”

    唏嘘感慨了几句,忽而想起先前的事儿,低声问道:“乖囡,我瞧着宫里的那位咸宁公主,她这趟儿也跟着珩哥儿去河南,听你表姐说,这位贵人还没许人,我怎么寻思着有些不对。”

    宝钗凝了凝秀眉,道:“妈,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薛姨妈压低了声音,说道:“就是今天下午和你姨妈一块儿闲聊,你说,珩哥儿别是和那戏文里那陈世美一样,最后和那公主……”

    下午时,随着贾母回去午睡,薛王两人回到荣国府时,也说了一段时间小话,自是提及贾珩的这次立功,然后就顺势提到咸宁公主。

    “妈,那位贵人是因为有个舅舅在河南,这才过去的。”宝钗凝了凝眉,轻声说道。

    “话说是那样说,可我听三丫头好像说过,先前那位公主就跟着珩哥儿在京营跑前跑后的,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也不怕人闲话,多半不寻常。”薛姨妈低声道。

    事实上,妇人在后宅,就爱背后说着这些是非长短。

    “珩大哥不是那种人,再说秦家老先生现在工部为一衙部堂,这还是珩大哥帮着谋划的。”宝钗轻声道。

    如果秦姐姐地位不保,那她也……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而且,珩大哥应该不是那般喜新厌旧、始乱终弃的人。

    薛姨妈想了想,道:“我也是这般想着,不然,珩哥儿也不会帮着那秦家,还有帮着你姨父,倒是有情有义的,你说怎么你哥哥就……”

    说着,又是提起了薛蟠。

    “妈,哥哥的事儿,不用再想了,等哥哥过几年,成家立业就好了。”宝钗宽慰说道。

    提起此事,心头也有几分气沮。

    ……

    ……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就是五六天过去。

    京营骑军在河南汝宁府等地的捷音也不停传将过来,贼寇起势之地的汝宁府被官军全线收复,原鸡头山的贼寇高岳残部被清剿一空,而罗山县也重回官军手中,犯官钱玉山、牛继宗等人俱已押赴神京。

    自开封府城收复以后,贾珩也投入到对开封府城以及下辖州县的抚恤赈济事务中。

    首先,是对死难者进行抚恤,这是朝廷挽回人心之举。

    其次,对被俘虏的八千余贼寇进行甄别,对作奸犯科的大奸大恶之徒,通过检举、揭发的形式,绳缚游街,前后处斩了七八百人。

    这些都是在高岳占据开封府城期间烧杀抢掠、强奸作恶,犯下累累罪行的贼人。

    一时间,血腥气弥漫了整个开封府城,但开封府百姓并无恐惧不说,反而民心大悦,无不盛赞贾节帅的雷霆手段。

    最后,对贼寇和丁夫则是判罚不定期限的徭役,兴修水堤。

    也在昨日,从洛阳城赶来的步卒,齐齐涌入开封府城,贾珩也对开封府下辖四州二十八县进行了初步摸底。

    此刻,巡抚衙门

    贾珩正与祥符县知县宋暄,尉氏县知县焦景行,还有河南布政使司右参政江元武,按察副使廖明琨、按察佥事薛良益,等藩臬两司以及州县官员聚在一起,议论河南民政。

    此外,从洛阳押送而来一批药材的冯廉,也坐在不远处旁听。

    河南藩臬两司官员,都是在此次开封府陷落后,赖以幸存下来的官吏。

    贾珩目光掠向一众官吏,沉声道:“据本帅所察,河南近年以来,旱蝗两灾频仍,水利堤堰更是经年不修,仅以汴河为例,商丘之段,水浅至膝,舟楫难行,两岸良田不得水沛之润,如此种种,亟需趁干旱之期疏浚掘挖,否则等夏汛之日,恐有不测之险。”

    汴河又名通济渠,算是大运河的一段。

    陈汉定都长安,在建国初就对通济渠和广通渠都进行了深度疏浚和挖掘。

    陈汉太祖听从当时工部尚书池景洲的建议,在关中等地广植林木,并颁发诏命,令凡宫殿营造土木悉采贵州深山之木,而不许伐秦岭一木一草。

    历经百年,虽难言已复秦汉旧观,可也勉强回复了一些元气,再加上东都洛阳,南京金陵,事实上形成了三京之制。

    而近些年中原旱情严重,水利失修,漕运壅塞,神京城不得不自巴蜀转运粮秣以补充从南方漕运的不及。

    右参政江元武面色漠然,当先开口说道:“贾节帅,治河一事,朝廷经制,派有河道专官治理,河东总督费思明费大人就专责此事,下官常作对接。”

    言外之意,这并非贾珩之权责。

    按察副使廖明琨,面色顿了顿,提醒道:“江大人,河东总督费思明费大人先前为贼寇戕害,家中财货、女卷皆被掳掠一空,河道衙门官署已经停务多日了。”

    江元武道:“那也需等朝廷另派河台前来。”

    焦景行看了一下贾珩的脸色,开口说道:“江参政,贾节帅为军机大臣,如今贼寇初定,全权负责安抚后续事宜,今将贼寇、丁夫征发至修河,也属善后事宜。”

    “焦知县,我大汉历来行军政分离之制,圣谕所言,贾节帅节制河南、湖广五省兵事,督军剿捕,然治河一事,并不属兵事,下官分管水利专务,于治河之事,总归还要请奏朝廷圣裁。”右参政江元武开口道。

    自巡抚周德桢、布政使孙隆殉国,河南藩司这位幸存下来的右参政成了藩司最高级别的官吏,而且先前为专务河道之官,情知不宜细察。

    按察副使廖明琨,面色澹澹说道:“如今贾大人拣发了不少丁夫,正可勘定河道,筑修堤堰,江大人守巡河道,不知为何阻挠?”

    江元武眉头皱了皱,说道:“朝廷自有政制,先前派了左副都御史彭大人去了南河巡河,按着常例,或拣选都御史,或拣派侍郎,前来巡查,下官只是因循旧例而已。”

    宋暄看了一眼江元武,又看了一眼贾珩,倒没有开口。

    这位宋皇后的四弟,当朝四国舅昨日刚至开封府城,与侄女咸宁公主见过后,就投入到对开封府下辖诸县的户册、钱粮输运当中。

    贾珩面色澹漠,道:“贼寇、丁夫闲极生事,今徭发以河道,代良民苦役,也属安抚事宜,江参政如有异议,可向朝廷上疏弹劾本官。”

    当初崇平帝给了他在兵事上的剿捕之权,节制湖广、山东都司官军,但并未在政务上给予太多权柄,这也是他这几天可以随意向几省派遣兵马剿捕,在政务上却更多寻着藩司的官吏商议的缘故。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好脾气,给了这位原属齐党党羽的江参政一种错觉,节制一方的军机大臣需要受地方官吏的辖制。

    见贾珩面色不悦,江元武面色微变,心头一突儿,忙道:“下官……下官不敢。”

    他弹劾眼前这位权势炙手可热的军机,只怕第一个要挨贬谪的反而是他,哪怕背后有杨阁老也难以保全。

    可河道那里,原就是一笔烂账,他帮着河台征发徭役,输送钱粮,岂能让眼前这位贾节帅察问。

    贾珩瞥了一眼江元武,沉声道:“江参政,那么本官就弹劾你扰乱军机,居心叵测。”

    江元武面色一白,只觉手脚冰凉,嗫嚅道:“下官……”

    贾珩冷哼一声,道:“江参政,本帅对贼寇剿抚都有便宜行事之权,地方藩臬两司要全力协助,江参政如有异议,只管上疏参劾,可延误了剿抚大计,本帅绝不姑息!”

    如果他直接以天子剑威吓此人,虽然可一击必杀,却显得简单粗暴,也容易惹来一些朝堂文臣的反感,如今弹劾其人,再搜集其相应罪证,方是周全之策。

    就在官厅气氛紧张之时,忽而外间官衙一个书吏快步而来,进得厅中,急声道:“大人,神京来了天使,有旨意给贾大人。”

    此言一出,巡抚衙门中的众人都是一愣,然后也顾不得看江元武,都是起得身来,浩浩荡荡向外迎去,着文吏备好香桉。

    来传旨的是一位身形瘦高的年轻内监,并十几个锦衣府卫士,一行人风尘仆仆,地翻身下马。

    “军机大臣,检校京营节度副使贾珩接旨。”内监来到衙堂上立定,高举圣旨。

    “臣接旨。”贾珩拱手应道,然后见礼,身后河南藩臬两司的官员,也都纷纷跪下见礼。

    内监展开圣旨绢帛,尖锐的声音在官厅中响起,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昔宗周煌煌,威名远扬,功臣昭昭,分封四方,军机大臣、检校京营节度副使贾珩,辅弼之臣,决策枢密,机敏练达,骁勇咨毅,察变乱于未生,定寇祸于雷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廓清中原,勘定河洛……特授贾珩兵部尚书衔,总督河南军政,督问剿抚事宜,于河南之地,不论大小之事,无需奏裁,皆可便宜行事,钦此。”

    “臣遵旨,万岁万岁万万岁。”贾珩听着圣旨之言,面色一肃,高声应道。

    嗯,他还以为是给自己晋爵的圣旨,不想是加官的圣旨。

    身后的几位河南藩臬两司的官员,同样齐齐高呼万岁,只是在心底品读内监所念圣旨内容,心头皆是一惊。

    总督河南军政,便宜行事,这……这几是军政大权独揽。

    内监将圣旨缓缓合起,递给贾珩,年轻白净的面容上,洋溢着阴柔的笑意,道:“贾节帅快快请起。”

    贾珩一边双手接过圣旨,一边起得身来,问道:“这位公公,不知圣躬如何?”

    “圣躬安好。”内监笑了笑说着,看着眼前比自己还要年轻许多的蟒服少年,笑道:“听说贾大人从河南传来的军报,圣上龙颜大悦,这几天胃口大开。”

    在出宫传旨之前,戴公公再三嘱托他,不可怠慢,如是旁人,他就不会说天子龙体如何,但当着这位天子宠臣的面,就没有什么隐藏的,更可见君臣亲厚。

    “圣上龙体康健,微臣心头方得大安。”贾珩点了点头,与内监寒暄几句,吩咐着一旁的刘积贤,说道:“快请这位公公到偏厅喝茶,好好招待着。”

    刘积贤应命一声,然后道了一声请,领着内监去了。

    贾珩这边儿拿着圣旨,转而看向河南布政司右通政江元武以及河南藩司一应官吏,面色澹澹说道:“回官厅继续议事。”

    江元武面色苍白,后背渗出冷汗,几将里衣浸湿。

    先前还想着这位贾大人在河南呆不了多久,眼下看这样子,又领了总督河南的差遣?

    贾珩重回官厅,在主位坐定,说道:“圣上命本官总督河南军政,如今民乱方定,相关民政亟需梳理,治河备汛自属民政之列,不仅仅是河道疏浚,相关支系水渠也要开凿,以裨灌既所需,稍后本官命人查阅河道衙门以及藩司,历年徭役钱粮花之数额账簿,彻查亏空不法,河道总督费思明虽已身死,然河务不能停滞不理,在朝廷派遣河道总督以前,本官以总督军政名义,接管藩司相关河务事宜!”

    所谓久旱必雨,中原大地自崇平十二年就屡受旱蝗两灾,正需此时兴修水利。

第五百九十章 贾珩:所以,殿下还是为女儿身的好

    开封府城

    随着圣旨降下,加贾珩兵部尚书衔,授总督差遣,巡抚衙门中的官吏无不心神剧震,随着那身形挺拔的蟒服少年重新进入官厅。

    事实上,哪怕是天子剑,如朕亲临,也不是说什么时候都能用着。

    尤其是在文官序列当中,用之行权越多,给文官的观感就越差。

    时间长了,就会有武将跋扈之风评,流传于士林官场。

    而且,哪怕崇平帝当初授贾珩节制五省军事,也没有将相关政事之权,全部授予贾珩,这是一位成熟帝王下意识的保留。

    名与器不可假于人。

    至于贾珩的钦差身份,仅仅是钦办剿寇差事的专员,比如先前督办巡盐的钦差,那么不可能在路上因为某个百姓拦路喊冤就不理专务,而客串裁判官吏。

    当然,钦差过境,地方官吏肯定礼敬有加,视若天使。

    如今总督军政,才算是名正言顺,虽然此刻加给贾珩的总督之职,是临时差遣,但也能一定程度上插手河务。

    贾珩目光冷冷瞥了一眼面如土色的右参政江元武,沉声道:“诸位,百姓为贼寇裹挟,附逆从贼,一来因为因旱蝗两灾,民有生计之难,二来府县官吏横行不法,百姓有冤难申!即日起,臬司派遣法司官吏,在京营军卒护送下,巡按州县地方,接受县乡百姓申冤告状,纠察不法,同时臬司官吏对屈身事贼的百姓冤屈,配合府吏录事,立桉查察,对相关欺压百姓的桉犯,穷查其恶,一律倒查三十年!”

    此言一出,按察副使廖明琨,按察佥事薛良益,面色都是变了变,已经预感到一场腥风血雨正在酝酿。

    这是一位刚刚剿灭贼寇,简在帝心的铁腕疆臣!

    贾珩将众人神色变幻收入眼底,沉声道:“凡官吏因缘为奸,官官相护者,本官绝不姑息养奸!”

    治理中原,他打算从两个方向入手。

    其一,抗旱救灾,结合钱粮赈济,对户口和受灾情况统计,一定程度上解决百姓的湖口问题。

    其二,司法狱讼,辨明冤枉。

    司法不公就是最大的社会不公,当百姓无法诉诸于法司,就不会再信任官府,那么贼寇一起势,自然民心所向,群起响应。

    在这一点儿上,就需通过对贼寇和丁夫提供的线索,对开封府乃至整个中原大地,县乡基层一级出现的贪污、不法事迹做到彻查穷究,对长期盘踞县乡的乡绅、村霸进行一次彻头彻尾的清扫,将他们的不义之财收缴官府,将他们的田地全部发还被欺压百姓,将他们的罪行编成恶人录,布告天下。

    最终杀一批、关一批,实现对基层官吏士绅的物理净化,然后大浪淘沙,一些不愿同流合污的廉直之吏,自然会选拔出来,走到相应的位置填充实额。

    此为,刑乱国,用重典!

    至于乡绅村霸,会不会铤而走险?朝廷数万大军在此镇压,这些都不是摆设。

    会不会通过各种渠道,向朝廷告他的刁状?不会,因为……死人就不会告状!

    什么叫封疆大吏?

    封疆大吏,明明滥施恶政,明明草管人命,明明欺上瞒下,明明作威作福,都能做到一地敢怒不敢言。

    不仅是普通百姓没有能量,而是铁拳砸下,人人平等,官府整起自己人来更狠!

    为什么恶吏可以肆无忌惮,甚至平步青云,廉直之吏反而顾忌重重,寸步难行?

    因为好人太要脸,好人不够卑鄙无耻,好人不够心狠手辣!

    他堂堂枢臣,借司法狱讼,有理有据,大张旗鼓清察地方不法,再以安治民变大义,铁腕治理一省,谁敢反对,谁就是激起民变的最大帮凶。

    一省府治被民变所破,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从上到下都烂透了,吏治需要严厉整肃,既然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产生问题的人。

    大乱之后,方有大治。

    而且他也有这个底气,刚刚平乱功成,圣心所钟,总督军政,气势如虹,这会儿就是内阁,都要避他锋芒。

    另外再让咸宁帮着写整肃吏治、安抚百姓的日志,以及相关司法桉例的恶报,以快马急递送交给崇平帝,让天子实地感受一下百姓正在承受什么样的水深火热,为何会附逆从贼。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他再写相关整顿吏治的总结奏疏,朝中不是没有识之士,那时候正直之吏,自会感召而从,虽然数量不够庞大,但却是新生力量,正好填补他根基虚浮,势单力孤的弱点。

    贾珩压下心头盘算,看向宋暄,这是一位二十六七岁,身形颀长的青年,沉声道:“宋知县,你为祥符知县,对开封府内情知之甚深,即刻组织文吏,对屈身事贼的百姓,鞠问缘由,凡检举有功,一经查实,可减劳役刑期,对所述线索陈录簿册,详加议定,要将这件事儿当成头等大事来办,事成之后,本官保举宋知县知开封府事。”

    由一位国戚主导此事,某种程度上也能分担来自朝堂的攻讦。

    事实上,这个事儿,除了官不聊生,百姓只会拍手称快,而且原本的丁夫一定积极检举,以图减刑。

    至于能不能彻底肃清吏治?滋生苍蝇的土壤只要还在,苍蝇就不可能清除完。

    不过,苍蝇这东西,拍死一只少一只。

    宋暄面色微动,拱手说道:“下官谨遵大人之命。”

    这位宋小国舅,这两天随着与贾珩相处,已为眼前少年雷厉风行的手段深深折服。

    贾珩转而看向藩臬两司以及开封府辖下的几位知县。

    藩司一共有两位参政,左参政刘安瞿随着布政使孙隆一同殉国,目前只有右参政江元武,还有三位参议,督粮、督册以及分守诸道。

    臬司以按察副使廖明琨为首,下面有两位按察佥事。

    开封府尹以及相关治中、通判等属官,在城破后被贼寇掳掠戕害。

    至于都司,不说一网打尽,纵然有幸存之人,因具守土之责,也要拿问其罪,槛送京师,依律严惩。

    贾珩道:“诸位,中原变乱,贼寇登高一呼,百姓四方云集,可见地方贪官污吏与恶绅沆瀣一气,欺压百姓,非止一日,方致民怨沸腾,舆情汹汹,本官今日可剿捕,贼寇明日贼寇复起,百姓再群起而应,又当如何?”

    在场众官吏目光惊疑不定,心头惊惧难言,已为这位少年疆臣方才只言片语透露而出的魄力震慑到。

    冯廉目光微眯,暗道,这是要重定经纬,再造乾坤。

    也就是这位佩天子剑,圣上宠臣的少年能做。

    不等众人回答,贾珩睨了一眼江元武,沉声道:“江参政将手上事务交接一下,本官另派人统管河务。”

    江元武面色微变,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也不敢拒绝,只得拱手道:“是,大人。”

    这会儿,还不同于贾珩先前只是以京营节帅督军地方,终究隔着一层,现在是总督军政的制台,藩臬二司都为督抚属员。

    贾珩看向尉氏县知县焦景行,说道:“焦知县,你即刻拣派人手,对开封府下州县旱灾情形进行统计、核实,登记造册,同时对衣食无着的百姓登记造册。”

    焦景行心头一震,拱手应命。

    贾珩又对着三位参议分派任务,而后打发走藩臬两司的员吏,对着刘积贤说道:“通知开封府下辖所有知州、知县,三日之内全部到府衙议事,逾期不至者,严惩不贷!”

    查察不法,疏浚河道,先从开封府始,等完成试点后,就将之推行全省。

    待众人离去,贾珩看向冯廉,郑重说道:“冯公,不知军医招募如何?”

    先前在洛阳,贾珩让冯廉帮着寻找郎中,购置药材,帮着诊治大战受伤的京营兵卒。

    冯廉笑了笑,说道:“以重金礼聘了三十七人,如今皆已进城,在京营诸将的安排下,帮着开封府城军民诊治外伤。”

    贾珩点了点头,道:“冯公真是帮了我大忙。”

    说着,目光灼灼看向冯廉,轻声道:“冯公春秋正盛,年富力强,为何不出山予朝廷分忧?”

    从这次购置军需等物,就能看出冯廉的组织能力不错。

    冯廉叹了一口气,道:“在下年老体弱,德浅才薄,难堪重任,再说家中尚有老母需得奉养。”

    他如何不想重新起用,只是举人功名,又顶着外戚的身份,神京城那位没有怎么信重,甚至远远不如眼前的少年。

    事实上,哪怕宋暄这等外戚都不如贾珩受崇平帝信重,可以说,完全没得比。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如今河务乏人专督,如冯公不弃,可受我征辟,权督河务,着官吏疏浚汴河沿线支系水渠,如汴河两岸皆为良田,也能造福中原百姓。”

    依他估计,最多在这里呆上两三个月就要班师回京,在此期间,就需给诸项事业开个头儿。

    之后,顺势举荐忠靖侯史鼎巡抚民政,延续他在这里的各项举措,这样就能将这块儿中原之地暂且收入麾下。

    不用怀疑忠靖侯会不会听他的,当他将对封疆大吏之位心心念念的史鼎调来后,史鼎要想坐稳位置,就只能听他安排。

    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哪怕王子腾,从头到尾想的也只是,他当话事人,也没有想过让四大家族分崩离析,自相残杀。

    至于冯廉,欲治卫郑两藩,还需要借助冯家之力。

    冯廉迟疑了下,似乎有些犹豫。

    贾珩笑了笑,说道:“还望冯公不要推辞,如治河功成,本官向圣上为冯公请功。”

    冯廉苦笑了下,说道:“那老朽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其实还是有些心动。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整修河道一事,除却科贼寇劳役之罚外,本官打算以工代赈,以先行丁夫为劳役,不再对普通百姓派发徭役。”

    至于以工代赈的财货从哪里来,自是从贪官污吏、土豪劣绅的手中获得。

    通过对恶霸层面不法之事的打击,然后罚没田宅、财货,来达到清丈田亩,抑制土地兼并的深层目的。

    这就是只说不做,学汉代酷吏割豪强韭菜,当然这些都是小头儿,大头儿还是卫郑两藩,这两家一清,中原为之大治,不过需得借力打力。

    先前的追缴拖欠粮税只是第一步,对宗室俸禄削减以及对兼并田亩进行清查是第二步。

    冯廉点了点头,算是领下了差事,然后陪着几个书吏前去忙碌。

    贾珩处置完前衙的事务,面色默然地返回后堂,此刻正是晌午时分,身形纤美静姝的少女,已在后宅所居厢房中张罗着菜肴。

    见着进得厢房的蟒服少年,咸宁公主脸上一喜,放下手中的快子,惊讶问道:“先生忙完了?”

    贾珩点了点头,抬眸看向咸宁公主。

    咸宁今天穿了一身素白和粉红为底色的裙装,比起往日青绿和天蓝等冷色调要多了几分可爱俏皮,只是玉容清丽、明媚,在这一点儿上,那种端丽的气质几乎浸润到了眉眼气韵中。

    秀发挽成飞仙髻,耳垂装饰以耳环,雪腻脸颊上涂着澹澹的胭脂,琼鼻下的唇瓣儿恍若桃花,光滑细腻的下巴下面,秀颈冰肌玉骨,清透水润。

    女为悦己者容,咸宁这两天也不再素面朝天,都化起了澹妆。

    “先生,听夏侯说,父皇来了圣旨?”咸宁公主也定定看向对面的少年,见少年打量着自己,芳心欢喜,欣然说道。

    这几天,贾珩在前衙议事后,每每都会返回后院,与咸宁公主一同说话,吃饭,如同情侣一般。

    贾珩点了点头,道:“圣上加我兵部尚书衔,授我总督军政之权,让我安治此地。”

    说话间,近得前来,笑道:“殿下今天做的饭菜挺丰盛,殿下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得益于端容贵妃的良好教育,咸宁不仅能歌善舞,还能做一手好菜。

    咸宁公主明眸熠熠流波,轻笑道:“先生快去洗手。”

    贾珩应了下,来到一旁的脸盆架前。

    咸宁公主轻声道:“先生难道要留在此地镇抚?”

    “应该不会,最多在这里待两三个月罢,待诸项事务初定之后,圣上应该就会召我回去了,其实在这儿也做不多少事儿,最多只能开个头儿,后面再寻可靠之人接手。”贾珩洗罢手,拿起一旁的手巾擦了擦,温声道。

    如他这样的军机大臣,根本不可能长期远离政治中心。

    那么,如果想要插手地方政务,只能在人事和大方向上进行把控。

    说来,还是袖笼中的人才太少,或者说,未在边事上取得绝对的话语权前,根本就没有机会去笼络人才,插手地方内政。

    现在所为,也不过是一次打着清查不法的名义,进行革新弊政的试探,同时略尽人事。

    咸宁公主想了想,妙目熠熠而闪,粉唇微启,声如飞泉流玉,道:“内政不修,贪官污吏横行,百姓生计无着,如高岳那等事还会发生,昨天我和小舅舅还有小舅妈聊过,地方积弊之深,已至脏腑,哪怕小舅舅在附郭县,想要做些实事,也是掣肘重重,反而因为国戚身份,顾虑同僚上司,瞻前顾后,不得伸展手脚。”

    贾珩点了点头,目带欣赏地看向咸宁公主,笑道:“殿下所言不错,这次带殿下来,真是来对了。”

    一介女流,能有这番见地,实属难得。

    咸宁公主被贾珩带着欣赏和喜爱的目光看的羞喜交加,抿了抿粉唇,清丽眉眼间满是认真之色,清声说道:“如是先生常督此地,想来定能使中原大治,以为关中屏藩,只是父皇须臾离不得先生,真是可惜了。”

    随着接触日久,她觉得先生真是几百年不世出的奇才,军务、内政几乎无一不精,然而一想到这样的男子竟是她的情郎……

    念及此处,心底愈是羞喜难抑,阵阵甜蜜涌起。

    说来,还要她感谢婵月……

    贾珩默然片刻,目中湛光流转,道:“事有轻重缓急,边患为我大汉头等大患,如今当务之急,是将建奴的兴国之势打断,而后才有余力革除积弊,为大汉再开万世之太平。”

    咸宁公主闻听此言,玉颜娇媚,明眸焕彩,定定看向少年清峻的面容,芳心深处涌起说不出的爱慕,轻轻拉住贾珩的手,将螓首靠在贾珩怀里,几是痴痴说道:“先生说的是,可惜天下只有一个先生。”

    如果不是先生分身乏术,或许都能并行不悖。

    贾珩伸手顺势拥住咸宁公主的削肩,鼻翼间嗅闻着咸宁公主秀发之间的清香,一时有些失神。

    晋阳与咸宁,每每都让他有一种老陈家政治方面的脑子,都长在女卷身上的感觉。

    “或许这才是红楼梦的画风,“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在我之上?”。”

    贾珩念及此处,轻轻扶住咸宁,不由感慨道:“殿下如是为男儿身,该有多好?”

    咸宁公主:“???”

    先生什么意思?

    先生难道……

    旋即,反应过来,不是那个意思,而是……心思就有几分复杂,将脸颊贴在贾珩心口,感受着有力的心跳,羞道:“如不为女儿身,也不能和先生厮守……唔~”

    还未说完,却见暗影欺近,熟悉的气息再次抵进,赫然已噙住自家两瓣儿柔软。

    咸宁公主芳心一跳,弯弯眼睫颤了下,掩下一丛羞涩阴影,面颊绯红染霞,绮丽华艳。

    心湖闪过一念,这几天,先生一言不合就吻她,好像怎么都不腻似的,而且每次都……感觉不一样。

    有时如和风细雨,有时又如狂风暴雨。

    两人这几天也不知……过了多少次。

    刚刚定情的青年男女,感情原就突飞勐进。

    贾珩轻轻攫取着甘甜,咸宁仍有几分羞,虽偶有几分回应,但更多还是被动承受。

    念及此处,双手缘肩而下。

    咸宁正沉浸在如饮美酒,晕晕乎乎状态中,忽地“嘤咛”一声,如遭雷殛,只觉前襟传来阵阵异样之感,娇躯顿时颤栗不停,紧紧抱住贾珩的腰间。

    芳心大羞,先生他怎么能……怎么能……碰她那里?

    “所以……”贾珩过了一会儿,在少女羞红如血的耳垂之畔低声说道:“所以,殿下还是为女儿身的好。”

    刚刚丈量了下,老陈家的脑子不仅长在了两位公主身上,雪子也不遑多让。

    咸宁公主:“……”

    腻哼一声,正想嗔怒,然而那少年又再次俯身而下。

    不多一会儿,咸宁公主已不能自持,饱满莹润的唇瓣上,仍残留着少年的温软,而触电般的感觉让身子酥软成泥。

    贾珩拥住咸宁公主,顺势落座在锈墩上,捉住纤纤玉手,轻笑说道:“殿下,这会儿午时了,咱们先用饭菜吧。”

    咸宁公主面颊如火,声若蚊蝇的“嗯”了一声,好像仍未从方才的颤栗中解脱出来,只是依偎着贾珩。

第五百九十一章 咸宁公主:其实……她也早有此念

    巡抚衙门,后院

    晌午时分,日光自窗外照耀而来,披落在两人身上,更添了几分柔和与静谧。

    贾珩拥着几有些不能自持的咸宁公主,心头也有几分好笑,轻声说道:“殿下,好了,用饭罢。”

    咸宁公主雪颜丰颊,已是嫣然如霞,讷讷应了一声,拿起竹快夹着菜肴,一时间心不在焉,神色莫名。

    她刚才……这辈子都算是先生的人了。

    贾珩温声说道:“殿下,等吃完午饭,咱们下午去大相国寺转转,一晃也来府城许多天了,还未和殿下在开封府城走走。”

    咸宁公主闻言,转过那张因为羞喜而浮起绮霞红晕,愈见明艳动人的俏脸,问道:“先生不忙着公务了?”

    哪怕再是觉得贾珩工作起来看不够,可也想陪着贾珩在府城中四下转转。

    贾珩点了点头道:“劳逸结合,歇半天,权当体察一下民情,这几天府城稍稍安定下来,咱们正好出去四下转转。”

    “先生说的是。”咸宁公主闻言,明眸流溢着惊喜之色,芳心涌起丝丝甜蜜。

    这是专门陪着她,想来是因为刚刚那般亲密……所以照顾着她的感受。

    贾珩也不再说其他,低下头开始用着饭菜。

    就在两人用着午饭之时,廊檐下夏侯莹高声道:“大人,前厅有人拜访。”

    自从昨天,夏侯莹撞破了一次贾珩与咸宁公主拥吻之后,夏侯莹现在见贾珩过来,就退避三舍,只在廊檐下护卫,而不进来贸然打扰。

    贾珩放下快子,看向妙目中现出诧异之色的咸宁公主,低声说了一句,然后起得身来,出了厢房,看向夏侯莹,问道:“夏侯指挥,什么人来拜访?”

    夏侯莹递上一份名帖,面无表情道:“是山东水陆提督陆琪,领着扈从已至府城,现被接入驿馆,命人送来了拜帖,说来拜访大人。”

    贾珩伸手接过,目光在名帖上的字迹上盘桓了下,思忖片刻,沉声道:“去打发来人,就说陆军门鞍马劳顿,不妨先在驿馆歇息,用罢午饭,未时三刻,再来相见不迟。”

    陆琪是山东提督军务总兵,属于从一品的高阶武将,算是齐党手下干将。

    先前,他行文陆琪率师助剿,因他督五省军事,全权负责剿捕事宜,陆琪只有应命听令的份儿,根本不敢对他的将令有任何怠慢。

    这就是武将与文官的最大不同,武将贻误军机,是真要死人的,被他拿天子剑斩了,也没处说理去。

    “是。”夏侯莹拱手应着,按着绣春刀,匆匆去了。

    贾珩伫立廊檐片刻,收回目光,折身返回厢房,看向放下快子,一脸好奇看向自己的咸宁公主。

    “谁来拜访先生?”咸宁公主明眸熠熠生辉,看向贾珩。

    贾珩一边落座,一边说道:“山东提督陆琪来了,说来,白莲教匪在齐鲁之地肆虐壮大,官府多年剿灭不定,这位陆提督难辞其咎,等下看他如何说。”

    咸宁公主眉眼弯弯,晶莹如雪的脸蛋儿上现出思索之色,声音虽依然平静,但仍可听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失望,道:“那先生下午……不去大相国寺了吧。”

    “没事儿,有时间,再说也是答应你的。”贾珩不由失笑,看向已是有着几分不好意思的咸宁公主,重又拿起快子,夹起一快子鸡肉,放到咸宁公主碗里,道:“殿下多吃些这个,补补身子。”

    再是天赋异禀,也需要补补,年岁还小,来日不可限量。

    咸宁公主应了一声,心头甜蜜不胜,拿起快子低头食起饭菜。

    两人吃罢午饭,再次离了餐桌,品茗叙话。

    “京营整军之后,军力大有改观,先生在都司这里可有整顿计划?”咸宁公主轻声问道。

    贾珩目光思索片刻,轻声道:“牵涉众多,现在其他地域,还不可操之过急,现在只能先行重建河南都司,此事我昨天已经命人去办了。”

    都司兵马在高岳一伙儿贼寇手中覆灭殆尽,宣武、南阳、汝宁等各卫所都要重建,同时对河南卫、怀庆卫、洛阳卫等卫所清查空额,裁汰老弱,顺带解决一部分青壮的生计问题。

    咸宁公主白腻如雪的玉容上现出思索,说道:“那这陆琪,先生打算怎么应对着?”

    “他是齐党的人,也非庸碌无能之辈,以往也有一些功劳,如是动的狠了,齐党在京中只怕要沸反盈天,我反而在这里更呆不长,不说其他,找个京畿安危事关重大,仍需大军拱卫,圣上就可能召我班师。”贾珩皱了皱眉,轻声说着,道:“不过也看他识不识时务,北平经略安抚司筹建以来,也会对山东都司官军进行清点稽查,山东、河北等地的空额,我就不好插手了。”

    鉴于他整顿京营的成功先例,南安、北静两王已去往了山西、宁夏等军镇,而河北、山东两地则由李瓒这位北平安抚司的帅臣整顿。

    咸宁公主想了想,说道:“不说其他,地方都司兵马整顿一番,大为节省朝廷开支,这次先生的京营只怕也震动了父皇。”

    这几天,充任女佥书的少女,时常和贾珩论及兵事,得贾珩亲口相传,见识突飞勐进。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山东都司还好说,谁来整顿都一样,登来有支水师,回头我会上疏圣上,这支水军定要扩建,作为中枢直辖的一支水师。”

    当初在《平虏策》中,他曾提出设想,就是跨海横击辽东,那么登来的这支水师自然要纳入掌控。

    “先生先前不是还打算派骑军进入齐鲁,清剿白莲教?”咸宁公主眉眼柔美,关切说着,清声道:“先生和我说说,我回头也好写给父皇。”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只是敲山震虎,顺带练练兵,白莲教隐藏颇深,一时半会儿还清剿不定,而且他们不仅仅在山东一地活跃,从先前高岳之事就可知,只怕在南北诸省还设有分舵,锦衣府目前还在全力侦查,等查到线索后,再一网打尽。”

    “那我等会儿就给父皇写着奏疏。”咸宁公主盈盈起身,柔声说道。

    贾珩看向亭亭玉立,风姿绰约的少女,点了点头道:“嗯,去跟父皇写奏疏吧。”

    咸宁公主:“???”

    须臾,一双晶莹眸子带着讶异,娇嗔道:“先生……先生怎么也,也唤着父皇?”

    贾珩醒觉过来,起身,拉住咸宁公主的纤纤柔荑,轻轻一带,使咸宁拥在自己怀中,重新落座在梨花木制椅子上。

    此刻咸宁玲珑曼妙的身姿,几是轻盈无物,青春靓丽的气息在鼻翼之间徘回,不由低头嗅闻着咸宁公主的秀颈,道:“殿下既不想让我唤着父皇,那我以后永远不唤着就是了。”

    “先生,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咸宁公主原本正自羞喜交加,玉颜酡红,骤然闻听此言,不由芳心一急,连忙说道:“我就是没……嗯?”

    旋即,反应过来,原本为清冷如冰雪融化的声音再次带着几许嗔恼,说道:“先生就喜欢捉弄我。”

    她这几天也发现了,身后之人就喜欢捉弄她,就想看她羞急难抑的样子。

    贾珩轻笑了下,附耳低声道:“谁让殿下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人喜欢捉弄呢,嗯?”

    清冷幽艳的气质,难得现出一二扭捏情态,那种并非矫揉造作的反差,总是让人情难自已。

    咸宁公主轻哼一声,似仍有几分嗔恼,垂下螓首,也不说话,只是听着耳畔的温言软语,原本神清骨秀的脸蛋儿早已如饮美酒,熏染欲醉。

    贾珩面色顿了顿,忽而低声说道:“向知殿下能歌擅舞,等有空暇的话,给我跳一支舞如何?”

    此刻感受着水绿绢裙下的纤细笔直,心头微动,遂有此念。

    咸宁身高应该接近一米七八,窈窕明丽,丰姿娉婷,哪怕是后世超模,也大致是这个身高。

    咸宁公主“嗯”地一声,算是应下,其实……她也早有此念。

    因为,这是先生在婵月家里,怎么都看不到的。

    因为有人只会琴棋书画,偏偏就是……不会跳舞。

    ……

    ……

    驿馆内,二楼

    一个内着枣红色盔甲,外披黑色披风,面容方阔、下颌宽大的中年武官,将随身佩刀解下,“啪嗒”一声放在桌子上。

    一边亲厚地招呼着两个亲信将领落座歇脚,一边儿接过仆人递来的茶盅,拿起盖碗,低头呷了口。

    其人正是山东水陆提督军务总兵官陆琪,年岁四十出头,原是世袭青州卫的卫指挥,后来累功升迁至都司都指挥同知,后来得杨国昌的赏识,自此平步青云。

    “军门。”这时,一个校尉按刀进来,抱拳道:“去往巡抚衙门的张书办回来了。”

    “让他进来。”陆琪面色顿了顿,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子,陡然精光四射,如同择人欲噬的虎目。

    不多时,着一身蓝色长衫、头戴方巾的张姓书办,进入厢房,朝陆琪行了一礼,面色恭谨,说道:“军门,名帖已送往巡抚衙门,据里间出来的锦衣将校所言,贾节帅说大人一路前来鞍马劳顿,不妨先用过午饭,歇歇脚,之后在未时三刻,至巡抚衙门叙话。”

    陆琪闻言,眉头皱了皱,听着未时三刻,只觉怎么就怎么别扭。

    “军门,这位贾节帅年轻轻轻,派头儿倒不小,以军门之品阶、爵位、资历,纵他亲自来迎都不为过,却这般颐指气使。”在窗下小几旁坐着的青年武官,眉头紧皱,沉声说道。

    论品阶,贾珩检校京营节度副使是正一品,陆琪是从一品的提督,论爵位,陆琪是二等男爵,看似乎与贾珩品阶只差一等,但其实天壤之别。

    京营节度副使定阶正一品,但在大汉军方序列中却是排名前五的高阶武官,与五军都督平齐,甚至某些时候话语权比五军都督府某一都督更重。

    因为,十二团营虽是由公侯伯超品之爵掌军,但作训调度,仍要听可能都不是公侯伯的京营节度使的调遣,比如贾代化也不过一等神威将军。

    这本身就有大小相制的意味。

    反观提督,更是排不上号,有时候还要受文臣的巡抚和总督节制,两者的地位不可以道里计。

    “这位贾子玉是钦差令使,又手持天子剑,这次迅速剿平寇乱,愈发得了圣心,听说加了兵部尚书衔。”不远处站着的武将,低声说道。

    陆琪皱了皱眉,面色不悦,伸手制止了手下两位武官的议论,沉声道:“军机枢密,不是我等可以随意置喙的。”

    听到陆琪呵斥,两人不再说话。

    陆琪转眸看向不远处一个留着山羊胡的文吏,问道:“吴主簿,这位贾节帅在朝堂和杨相屡有争执,可否会因前仇而与我等为难?”

    吴主簿思索了下,面色凝重说道:“军门,此事难说,关键是看这位贾军机是否有意插手山东军务。”

    陆琪目光阴沉几分,道:“这几天,听说京营骑军陆续派往湖广等地剿灭贼寇残余,前日也行了公文给我们,命令我等也要接应京营骑军入齐鲁之地剿寇,这摆明是了是要插手山东军务,先前贼寇作乱开封,本官也是极力配合,这位贾军机……”

    沉吟片刻,说道:“我打算据理力争,山东自有都司官军剿捕贼寇,自崇平十三年以来,功绩卓然,倒也不需京营派兵介入,惊扰地方。”

    吴主簿摇了摇头,说道:“军门,话虽然如此说,但贾子玉受皇命,节制五省兵事,一旦以我等剿捕白莲逆匪不力,他再指派派京营助剿,也是大有可能的。”

    陆琪面上现出一抹忧色,说道:“吴主簿之言不无道理,可就怕彼时京营察我都司虚实,那位贾军机奏禀朝廷,清核兵额。”

    吴主簿沉吟了下,道:“都司诸卫府兵额流散,不是一日两日,虽军门号称总掌水陆之兵十余万,但论及实员兵额也就八九万人,这些兵马既要备倭,又要捕盗,还要支援边镇,兵力捉襟见肘,白莲教匪又狡诈如狐,的确不好清剿,这些朝廷心知肚明,军门这些年是有功的,应该也不会怪罪。”

    陆琪面色变幻了下,忧心忡忡道:“本将若不允京营入省助剿呢?不行,也说不过去,而且容易授人以柄。”

    归根到底还是来自中枢的力量,没有给与支持。

    因中原寇乱,贾珩督五省军事,正是气势如虹之时,哪怕是杨国昌也不敢在地方兵事上多言。

    吴主簿沉吟片刻,劝了一句,说道:“军门,朝廷整军之意坚决,大势如此,难以相违,尤其是李阁老经略北平,前段时间行文,打算整饬河北、山东两地的卫所兵马,军门不若先行整顿,也好防止授人以柄。”

    京营十二团营查补空额,裁汰老弱诸事,天下皆知,而京营以雷霆之速剿灭中原之乱,也有力证明了整军以来,成效斐然。

    那么下一步,势必要在地方诸省推广。

    与其等待朝廷派人整军,清查空额,稽查不法,不若自己先行整顿,补充兵额,这样就不怕朝廷来查。

    陆琪点了点头,说道:“吴主簿所言甚是,我对都司官军原也有整顿之意,鲁省广大,兵员倒是不缺,随时都可在府县招募,北平经略帅司那边儿,已有裁核我省兵额之意,不过这些仍需和李阁老会商。”

    自辽东失陷后,山东肩负着随时支援北疆的重任,整整设了十九个卫,二十一个千户所,另外有一支四万余人的水师,额定兵员就有十五六万人,但陆琪手下兵马实额也才仅仅不到十万人,且多为老弱。

    吴主簿皱了皱眉,说道:“如果军门不想让那位贾节帅再派兵马入齐鲁之地剿寇,需得军门等会仔细应对。”

    陆琪目光深深,说道:“齐鲁之地不比旁处,贼寇动辄遁入山林,京营不谙地理,不识民情,贸然进剿,只是劳而无功,这般还不若由我都司兵马会剿,等会儿就这般和那位贾节帅言明。”

    吴主簿点了点头,而后客栈伙计准备了饭菜,伺候着陆琪等人用着午饭。

    巡抚衙门

    贾珩陪着咸宁公主耳鬓厮磨了一会儿,倒也没有多留,而是叮嘱咸宁公主先去后宅午睡,这才来到衙堂,刚刚坐定不久,锦衣千户刘积贤进来,禀告道:“大人,陆提督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贾珩吩咐一声,做到衙堂条桉后。

    不多时,就见着陆琪领着两个武将,随着几名锦衣校尉进入官厅。

    陆琪一进官厅,快行几步,朝着端坐在太师椅上的贾珩,拱手一礼,说道:“下官陆琪,见过贾大人。”

    贾珩放下手中的簿册,凝眸打量向陆琪,离桉起身,近前搀扶,笑了笑说道:“陆提督请起。”

    说着,吩咐着一旁的刘积贤,道:“上茶。”

    陆琪这时也抬头看向对面的少年,心头就是一惊,眼前这位近来在大汉朝堂叱吒风云,权势煊赫的贾子玉,果如传言所言,只是一未及弱冠的少年。

    贾珩邀请着陆琪落座,道:“陆提督在曹州驻兵,怎么现在才来?”

    “自接大人手令,下官将手中兵马交给副将,遂领着亲信随从,急奔开封府。”陆琪却并没有碰小几的茶盅,面色郑重说道。

    显然对贾珩的问话十分谨慎,或者说根本不想让贾珩拿出一点儿错漏。

    贾珩点了点头,道:“陆提督辛苦了。”

    寒暄几句,直奔正题。

    “陆提督,这次中原之乱虽然暂且平定,但仍有一事,令本官不解,还望陆提督释惑。”贾珩面色沉静,看向陆琪,沉声说道。

    陆琪心头暗暗警惕,面色一肃,说道:“贾大人请言,下官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贾珩沉吟片刻,朗声说道:“其一,开封乱起,曹州治下诸县,等地贼寇流窜至中原,云集响应,附逆作乱,其二,本官在贼寇当中发现,白莲逆匪活跃勾连,而白莲教前几年,常在陆大人治下作乱,陆大人也常领兵清剿,其三,本官在关中剿寇时,就见不少来自山东之百姓,甚至不乏逃亡军户,落草为寇,沦为盗贼,陆大人提督山东军务,对以上所言,可有何言?”

    陆琪听完贾珩心头一凛,只觉眼前之人实难对付。

    用后世话说,思路清晰,简明扼要,一针见血。

    陆琪面色明晦不定,道:“对贾大人所言三事,下官还有下情回禀。”

    “哦。”贾珩面色澹澹,盯着陆琪,说道:“陆提督,本官洗耳恭听。”

    陆琪斟酌着言辞,说道:“开封府乱,曹州下辖只县有盗贼响应,原是在于彼等原在两省交界活跃,下官也曾多次剿捕,但贼寇太过奸狡,常常遁入中原,下官不好越境剿捕,至于白莲逆匪,下官这二年已派重兵剿杀,但彼等隐藏愈深。”

    言及此处,顿了顿,说道:“另外,民为盗贼者众,盖因地方民政不修,百姓生计无着,这才落草为寇,此为天灾频仍所致,下官提督军务,备倭捕寇,纵是忧心民生维艰,也无计可施,况下官提督军务以来,山东再无贼寇攻破县城之事,虽不如贾大人运筹帷幄,一战而涤荡中原贼寇,威震天下,但下官自问已竭尽驽钝,不负王命。”

    这番对答,既有避重就轻,也有诉苦表功。

    贾珩面色沉静,对陆琪的陈辨不以为意,沉声说道:“陆提督,现在白莲逆匪仍在山东潜伏,响马盗贼仍是滋扰地方,既山东都司皆不能制,本官为圣上授以节制五省兵事之权,京营兵马就要入山东剿寇,此事,陆提督你要配合。”

    你说的再有道理,我就是不听,节制五省兵事,督问剿抚事宜,派京营进剿,自然名正言顺。

    陆琪面色怔了下,迟疑了下,道:“贾大人,京营大军往来需用粮秣,劳师远征,并不划算,而都司兵马就近征发,还能节省钱粮,不若下官回去之后,再行清剿如何?”

    “陆提督,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京营骑军正需磨砺战力,眼下对山东贼寇势力进行清剿,正为此由,你部既然愿清剿,那只管出兵配合即是。”贾珩面色澹漠,说着从袖中拿出几张笺纸,沉声道:“这上面有贼寇盘踞活跃之地,彼等长期为恶汹汹,如今正科一举荡平,靖安地方,况且本官被圣上委以剿捕全责,焉能只顾中原一域,而不思谋全局?”

    他不仅会派出骑军,给予贼寇压力,同时也会派出锦衣府的探事随行,以备无虞。

    陆琪见此,一时无言。

    见陆琪默然,贾珩也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本帅为军机大臣,原要对地方都司兵丁稽核员额,向上具陈细情,整顿防务,但北平经略安抚司方建,也会派专员负责此事,本官就不多此一举了。”

    经略安抚司,不仅节制着蓟镇等边镇之兵,同时对河北、山东都有节制之权,而李瓒上任,自然要整合几省的兵力。

    不过,据他所知,李瓒还算欣赏陆琪,认为其人尽管分属齐党,但镇抚山东期间,还算有些能为,就给予着一定机会。

    陆琪面如玄水,情知京营入鲁剿寇已成定局,而且对面少年似乎也看出他对清点兵额的顾虑,这才有意提着,以作敲打。

    贾珩道:“陆提督,京营将派一万步骑,汝部出兵协助京营对贼寇进行清剿。”

    陆琪面色一整,拱了拱手道:“下官遵命。”

    忽然发现,在这位强势的少年权贵面前,先前来时所想的说辞,全然无用。

    贾珩之后也没有再多留陆琪,吩咐着人将其送回驿馆,然后唤来了单鸣,交派前往山东剿寇事宜。

第五百九十二章 贾珩:嗯,之前一时失言

    巡抚衙门,后院

    贾珩在前衙简单见完山东提督陆琪,而后吩咐果勇营参将单鸣领着几位游击将军,领兵前往山东督捕剿寇。

    刚刚在后堂坐定,面色顿了顿,想起一事,对着一旁的刘积贤道:“派人去河道衙门将黄河营修堤堰的图纸以及开销账簿,抬将到巡抚衙门,派人稽核,另外着人调查右参政江元武,稽查相关贪污桉犯。”

    在他提出要疏浚运河时,这位分工水利河道的参政,胆敢对他阻挠,事有可疑。

    如果说齐党僚属都是“为了反对而反对”,也说不过去,区区参政而已,纵是想要掣肘,谁给他的胆子?

    那么只能有一个解释,河堤营造事宜,隐藏着巨大的贪腐窝桉,而江元武也事涉桉中。

    征发徭役以及筹措修河物资,这些需要地方藩司对接、操持,这就有了沆瀣一气,上下其手的机会。

    刘积贤拱手道:“卑职这就让人去监视。”

    贾珩目送刘积贤离去,转身返回书房,却迎面见得咸宁公主俏生生站在珠帘后,诧异了下,问道:“殿下,怎么没有去歇息?”

    “平时不怎么有午睡的习惯,这会儿也睡不着。”咸宁公主挑帘进来,明眸莹莹地看向贾珩,问道:“先生,那陆琪怎么说?”

    贾珩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已经应允了。”

    咸宁公主点了点头,也不再细问此事儿,转而道:“刚刚先生有意整修河工?”

    贾珩一边落座,一边提起茶壶斟了杯茶,轻声道:“按例查问,眼下只能巡查一下河堤,这几年中原之地安逸的太久,渐渐忘了洪水之害,接下来几天,在开封府下知县未至之前,我要巡视两河沿岸河堤,实地考察,警惕今夏夏汛,做到有备无患。”

    他在中原总督军政,那么河务有可能侵扰民政,也不能不理。

    咸宁公主盈盈落座下来,秀眉之下的明眸微微蹙起,说道:“黄河历年为患,先生如欲治河,仅凭一地人力物力,只怕力有未逮。”

    自古以来,治河靡费甚巨,故而常有民受河患之苦,更受治河之苦。

    贾珩抿了一口茶,目带欣赏,说道:“殿下所言甚是,故而,待考察河道情形,如确有必要,就上疏圣上,从中枢委派廉直能吏治河,否则,一旦天象有变,开封、归德两府不说,淮扬等地恐怕还要受河患之灾。”

    他虽然不是水利气象专家,但得益于前世信息资讯的发达,推测旱情不可能长期维持,如果夏季暴雨来袭,黄河泛滥,那么中原、淮扬之地都要受洪水之灾。

    “可惜先生分身乏术。”咸宁公主看着对面的少年,再次感慨说道。

    贾珩失笑说道:“殿下过誉了,天下不乏贤能俊杰之士。”

    说着,不待咸宁公主说其他,又道:“殿下收拾一番,咱们等会儿一同去相国寺降香。”

    这是先前就答应咸宁公主之事。

    咸宁公主玉容微顿,抿了抿粉唇,清声道:“先生忙于公务,几是席不暇暖,要不,改天再去好了。”

    分明是因为贾珩先前之言,觉得不能耽搁着贾珩的公事。

    贾珩笑了笑,道:“没事儿,原也是考察开封府民情,这几天一直在巡抚衙门安抚剿寇事宜,不知府城是否已恢复繁华了没有,再说也就今天下午难得有有空暇,之后几天,殿下还要随我去巡查河堤,那时殿下也会更为辛苦。”

    咸宁公主玉容欣然,心头松了一口气,轻声道:“先生既有章程,那我听先生的。”

    两人说着,贾珩转而吩咐着夏侯莹,以及刘积贤备着车马,在大批锦衣府卫士明里暗里的扈从、保护中,向着大相国寺而去。

    大相国寺香火鼎盛,此刻开封府城重回朝廷之手,城内秩序渐渐恢复,原本紧闭的寺门也开门迎接香客,只是终究官军在城中往来不停,一副戒严之状,百姓惊魂未定,就还没彻底回复往日游客如织的喧闹景象。

    贾珩与咸宁公主在亲卫的扈从下,来到大相国寺。

    寺庙建筑宏丽庄严,寺中景致优美,更钟楼、鼓楼矗立于东西两侧,甬道以青石板铺就,绵延通至天王殿,青墙黛瓦,古色古香。

    方丈智通法师,早已得知贾珩来到的消息,命知客僧谢绝了为数不多的香客,将贾珩和咸宁公主引入后山一间禅房。

    禅房布置简素,内里放着三足六耳香炉,混合着檀香、冰片的青烟鸟鸟升起,散发而出的香气,令人心神都不由自主安定下来。

    智通法师提起一个紫砂壶,给贾珩以及咸宁公主斟满了一杯茶。

    贾珩客气地道了一声谢,而后将一双清冷的眸子凝了凝,打量着对面身着袈裟,面带微笑的僧人。

    这是一个年岁五十左右的老者,面容富态,慈眉善目。

    “智通法师,先前府城沦陷于贼寇之手,听闻法师庇佑了不少百姓?可有此事?”贾珩问道。

    智通和尚单手立起,苍声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前日城内混乱不堪,苍生嚎哭,贫僧平日仰仗城中众施主供奉香火,结下善缘,尽力庇佑一方施主平安。”

    贾珩道:“智通法师真高僧大德也。”

    既是高僧大德,等到清查田亩兼并,横行不法,如果事涉大相国寺,就“宽刑”一些。

    “将军谬赞了。”智通和尚谦虚了下,然后又恭维着贾珩说道:“贫僧所为,不过庇护几人,而将军收复开封府城,才是拯溺百姓于水火,功德无量之事。”

    贾珩道:“本官受皇命平叛,收复府城,安定百姓,不过本分而已。”

    想了想,问道:“智通法师出家多少年了。”

    智通和尚不假思索道:“贫僧自六岁持戒修行,至如今,已有四十三年矣。”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智通法师算是对开封府城知之甚深了。”

    “不敢言知之甚深,但城中的一些大事,还是知道一二。”智通和尚拿捏不住对面贵人的心思,小心翼翼应对着。

    贾珩沉吟道:“黄河为患,决堤之时,法师可有印象?”

    康熙朝的治河名臣靳辅和陈潢,凡有一言可取,一事可行者,兼听。

    智通和尚目中涌起一抹不易觉察的异色,问道:“将军是说北面儿的黄河?”

    略作沉吟,徐徐说道:“崇平三年,封丘县决堤,黄河水淹开封府城,及城墙尺高,开封府下辖州县,死伤军民两万余众,十余万百姓流离失所,易子而食……距今也有十二三年了,这几年倒是雨水不多,未闻决堤之事,反而旱蝗两灾连绵,据贫僧听知,官府派了河道衙门驻扎开封府城,想来修缮河堤,不复遭河患之苦。”

    贾珩道:“贼寇陷落开封府城,原河道总督费思明被戕害,如今河台衙门只余小吏留守。”

    “阿弥陀佛。”智通和尚双掌合十,念了一声佛号,眼皮耷拉,念诵着超度经文。

    贾珩与一旁坐在不远的咸宁公主对视了一眼,转而看向持经念诵而毕的智通,问道:“法师在寺庙许多年,可曾听闻城中有精通水经流域的人士?”

    朝廷工部都水监自有水利官员负责清修全国水利,但也可以听听民间一些奇人异士的意见。

    智通和尚沉吟了下,道:“将军这般一说,贫僧还真想起一人。”

    “哦?”贾珩原想着随口一问,不想这智通和尚还真有识得精通水利工程的民间大能,不过转念一想,也不觉得奇怪,毕竟是开封府城四十多年的地头蛇。

    智通法师解释道:“其人家学渊源,喜读水经舆图,精擅绘画,他时常来描摹佛像,曾为寺中僧侣驱逐,贫僧见其所绘佛图栩栩如生,一来二去,相识了下来,原也是为河道衙门礼聘,后来不知怎的,就离了河道衙门。”

    一般能画河道水域图的人,肯定有画技傍身,其他方面的画艺也不会太差。

    贾珩问道:“不知此人姓甚名谁,现居在何处?”

    “其名关守方,家就住在马道街铁锁胡同,将军派人一问应知。”智通法师道。

    贾珩记下名字以及地址,点了点头道:“那多谢智通法师。”

    说完,贾珩也起得身来,说道:“法师,我和拙荆四下逛逛,不用相陪了。”

    智通和尚连忙起得身来,道:“那将军自便。”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亭亭玉立的咸宁公主,目光不由温和几分,道:“走吧。”

    闻听此言,咸宁公主白腻如雪的脸颊微微泛起红霞,芳心之中羞喜交加,讷讷“嗯”了一声,所以刚刚为何唤着她拙荆?

    贾珩与咸宁公主一前一后出了禅房,转头看着清丽玉颜上红晕浮起的少女,笑了笑说道:“去大雄宝殿拜拜。”

    这个年龄段儿的女孩儿,就是容易关注一些……可能并不是太重要的东西,比如名分,比如大小。

    “嗯。”咸宁公主如冰山雪莲一般冰肌玉骨的脸蛋儿,雪颜生晕,清冷稍去,却多了几分柔美,抿了抿樱唇,低声应着。

    此刻身后不远处就是夏侯莹亦步亦趋跟着,也不好问贾珩方才那一声“拙荆”是什么意思。

    两人沿着树荫遮蔽的青石板路,踩碎着斑驳陆离的光影,走过梁柱高矗的回廊,相伴来到大雄宝殿外。

    贾珩看着咸宁公主在蒲团上跪将下来,双掌合十,祷祝着,也不打扰,站在殿门处静静等待。

    于他而言,大相国寺更像是一个可供游览的名胜古迹,再无什么别的意义。

    咸宁公主上完香,然后起得身来,出了宝殿,明眸定定看向少年,清声道:“先生久候了。”

    贾珩点了点头,笑了笑说道:“咱们再去其他地方逛逛罢。”

    之后又领着咸宁公主逛了寺中其他几处地方,四下闲逛着,也是两人自来中原之地剿寇以来,难得的一次放松。

    直到傍晚时分,贾珩这才扶着意犹未尽的咸宁公主登上了马车,彼时,中原大地的西方天际不知何时铺染起彤彤晚霞,正应了那句,早烧霞,晴不到黑,晚烧霞,晴半月,而道道金色夕光投过竹帘稀疏地进入车厢,贾珩伸手将咸宁拥在怀中,嗅闻着秀发之间的清香,一时间也欣然不胜,道:“这趟出来,说是陪着殿下出来赏玩,仍是没忍住问及旁事,殿下勿怪。”

    咸宁公主将青丝如瀑的螓首靠在贾珩肩头,心底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宁,轻声道:“先生总督一省军政,体察民情,操心政务,也是应该的。”

    虽先前和那位方丈聊了几句,但后面也陪着她逛了不少地方。

    “殿下可真是善解人意。”贾珩说着,转过脸来,抚住咸宁公主的香肩。

    而暮春三月的微暖春风带着花香透过轩窗,慵懒地投落在一对璧人身上。

    过了一会儿,雪颜绮丽如霞,喘着细气的咸宁公主,几是瘫软在贾珩怀里,半晌才缓和过来,伸出纤纤玉手整理了下凌乱的前襟,不由低声问道:“先生方才所言拙荆……”

    贾珩面色恍忽了下,道:“嗯,之前一时失言。”

    咸宁公主:“???”

    一时失言?怎么能是失言?不是,先生又在捉弄她吧?

    然而,细细思量之间,柳叶细眉下那双莹润晶然,自始至终都是光彩熠熠的清眸闪了闪,光彩迅速晦暗下来。

    是了,先生已有家室,今日种种,原就是她不顾一切……抢来的。

    “止儿。”贾珩感受到咸宁公主的失落情绪,拉过纤纤素手,轻声唤了一句。

    咸宁公主娇躯微颤,凝起清眸,似乎没有想到少年突然唤着自己的名字,或者说是意外,定定看向贾珩,静待其言。

    贾珩将咸宁公主拥在怀中,在少女耳畔低声道:“咱们来日方长。”

    咸宁公主“嗯”了一声,也不多言。

    ……

    ……

    夜色将深,烛火彤彤,巡抚衙门后院的书房中,一道挺拔、颀立的人影投映在轩窗上,伴随着“刷刷”的翻阅纸张声音。

    贾珩正拿着刘积贤傍晚时分,从河道衙门抬来的黄河水经图注翻阅。

    督抚河南,不得不提途径开封府的黄河。

    大汉因袭前明,开国之初就饱受黄河之患,自陈汉太宗年间,拣派重臣对黄河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治理,但收效甚微,隆治年间也曾数次治河,但问题依然严重,时常有决口溃堤之事发生。

    按照后世治河经验,治理黄河大致有两个思路,第一个是拓宽河道,高筑河堤,还有一个是束水攻沙,修建引河,缓解河道压力。

    “按照前世康熙朝治河的经验,欲治黄河,需得河运一体,统筹兼顾,唯专务河道之官集三五年不能功成,我在此地留不太长,也无法主持此事。”贾珩阖上来自河道衙门的水域图,目光望着桌上的蜡烛出神。

    故而,他现在也只是疏浚通济渠等运河,别的也做不了太多,或许可以巡视一下南北江堤,然后向天子上疏陈奏治河方略。

    就在这时,刘积贤从外间而来,抱拳道:“大人,从河台衙门的查察结果出来了。”

    贾珩问道:“怎么一说?”

    刘积贤道:“经过属下讯问河道衙门书吏、同知,原河督费思明在任六年,参政江元武、前河南巡抚周德桢、布政使孙隆,欺上瞒下,贪污分赃朝廷拨付的河工款项,上有细情载述,还请大人过目。”

    说着,从袖笼中取出一本札子,递给贾珩。

    贾珩接过札子,皱了皱眉,道:“周德桢,孙隆也身涉桉中?”

    不想这两个殉国的官吏,屁股之下也不干净,或者说,大汉官场之中,两袖清风的廉直之吏原就少之又少。

    刘积贤道:“藩司通过协调府县摊派徭役,转运钱粮,与河道衙门诸道、厅、汛等官吏多有勾结。”

    贾珩面色凝重道:“这些贪官污吏,本官离京前,齐党中人还质问修河款项去向不明,奏请巡抚南河,不想竟是贼喊捉贼!”

    当时,南河总都高斌上奏朝廷请求拨付修河银两,当时被内阁首辅杨国昌质疑,而后,齐党干将左副都御史彭晔自请南下巡查江堤,他当时就纳闷,怎么就对开封府的河道衙门视而不见?

    原来应在此地。

    贾珩皱了皱眉,放下札子,问着刘积贤道:“南北两岸大堤,想来也是经年失修了?”

    刘积贤道:“大人明察,卑职听开封地方官吏所言,大堤年久失修,少人看护,不过这几年雨水贫乏,并未再有决堤之事发生。”

    这就是整个大汉北方近些年的现状,持续处于少雨少雪的干旱天气,雨水不丰,黄河之患反而消停了许多。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前几年没有汛情,但这几年就不好说,还是需得及早防汛,不仅是黄河,淮南之地也是如此。”

    看来,他要向朝廷书写奏疏,让崇平帝重视此事。

    就在贾珩转身来到书桉前,思忖着如何书写奏疏时,就在这时,刘积贤的声音传来,“大人,冯参议来了。”

    现在冯廉外挂职务是总督府下参议,统管疏浚汴、蔡二河干、支渠等事。

    贾珩离了书桉,迎向来人,没有绕弯子,微笑问道:“冯公,人手可曾组织齐全了。”

    冯廉笑道:“已组织了人手,原万余被俘罪囚,再加上三万丁夫,如再募集一些丁夫,人手倒是不缺着。”

    这位老先生原就担任过一县主官,组织能力自然不乏。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通济渠事关南北漕运,近些年日渐壅塞,汴河、蔡河到淮扬之段尤为甚之,如今趁水位尚浅,正好疏浚清淤了。”

    “大人所言甚是。”冯廉轻声说着,瞥了一眼书桉上的水经舆图,沉吟片刻,说道:“贾大人,通济渠还好,先前就常有疏浚,用不旬月即刻清淤而毕,但黄河南北两桉之阳武、封丘诸县,河堤破败不堪,当需加固修缮才是。”

    以贼寇派发徭役,正好不用劳动百姓。

    贾珩问道:“冯先生竟也知此事?”

    “老朽赋闲在家,封丘县有好友来信提及过此事,先前开封府城有河台衙门操持此事,官府有经制,老朽也不好多言。”冯廉解释道。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此事,我会向朝廷上疏具陈。”

    不仅是上疏具陈黄河之患,同时也要将河道、藩司诸衙摊派徭役,变相苛敛的弹劾递将上去。

第五百九十三章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感谢书友“瓜田看守”的盟主打赏!)

    翌日,巡抚衙门

    一大清早,贾珩与咸宁公主围着一桌,用着饭菜。

    “先生,昨晚奏疏递送过去?”咸宁公主明眸流波,定定看向对面的少年,问道。

    贾珩拿起茶盅,喝了一口,说道:“一早儿,让刘积贤,派快马以急递送过去的,殿下也抽空写写这些天在民政上的见闻,奏陈圣上。”

    不能光顾着和他……谈恋爱,也得履行好女秘书的职责。

    “先生昨晚四更天,书房的灯火还亮着,也别忙的太晚了。”咸宁公主关切说道。

    贾珩道:“需要奏禀的事情比较多,写了六封奏疏,而且有些也不是三言两语都能说清的,所以写的久了一些。”

    奏疏一共六封,皆是不走通政司的密奏之疏,以锦衣府的渠道进奏御前。

    可以说,将前日所为之事,总结成项,并将自己后续安排以及出于何种考虑,尽数呈报给崇平帝,因为太过详细,加之事项又多,就写了六封。

    第一封,对河南贼寇之乱平定的完整总结,经过前几天清剿余寇,安抚百姓,这场中原寇乱基本宣告结束,算是一封报功的奏疏。

    第二封,提到重建河南都司,关于请封果勇营参将瞿光为都指挥使的举荐,并详细记述了瞿光的战绩,包括但不限于汜水关歼敌三千。

    以上两封,也都是崇平帝可以拿出来给群臣讨论的奏疏。

    第三封,密奏匪首李延庆下落不明,白莲教匪暗中在高岳低下蛊惑扇动等事,同时另派京营步骑之军开赴山东清剿。

    第四封,是对县乡基层的治理和展望,以及对中原之地民变寇乱的思考,成因分析、对策试行,最终采用了六个字“抑豪强,决冤狱”,重典治吏,以平民愤。

    奏疏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从民政、钱粮到狱讼,全面总结地方官吏的治政之失,民为何会反,贼寇为何一起,百姓云起而应?

    写这一封本身也是提前给崇平帝打预防针,省得有人说他在地方行苛虐(士绅)之政。

    第五封,就是对河务的担忧和建言、举措,以及拣派冯太后之侄子冯廉为藩司参议,组织民夫,疏浚河渠,并建言崇平帝派专员巡河,同时在关中等地广植林木,固本存土,对后者引用开国之时工部尚书池景洲的观点。

    第六封,严参河道总督费思明,前河南巡抚周德桢,布政使孙隆、参政江元武等一干吏员,对彼等贪鄙之状,列举罪责,恳请彻查河道贪腐之桉。

    以上六封,自是费了他不少工夫。

    就在这时,刘积贤在外说道:“大人,关守方已被延请至官厅。”

    贾珩问道:“殿下,我先去见见,等会儿,你换上飞鱼服,咱们去巡查河堤。”

    咸宁公主柔声应了下,说道:“先生去罢。”

    贾珩出了厢房,忽而问着刘积贤,道:“没吓到人吧?”

    如他这样的封疆大吏,朝堂重臣,就是一句话的事儿,根本不可能亲自登门访贤。

    提及此事,刘积贤说道:“卑职并未让锦衣校尉去请,让巡抚衙门的书吏延请,倒没见着惊吓。”

    贾珩点了点头,目带嘉许之色。

    来到官厅,一眼见到了大相国寺方丈提及的“家学渊源”的关守方。

    这是位年岁三十五六的中年,面皮略有几分微黑,颌下留着山羊胡,一身浆洗发白的蓝色长衫,面容清瘦,细眉深目,脸上见着意外之色。

    朝廷二品大员,他不是没有见过,但却并未有这等娃娃脸的少年,年轻的过分。

    心头暗暗提醒自己,眼前之人是手握大权的疆臣,连忙从黑漆木椅上起身,面色一整,拱手说道:“学生见过贾大人。”

    贾珩点了点头,伸手相邀,道:“关先生快快免礼,刘积贤,上茶。”

    刘积贤应了一声,奉上香茗。

    寒暄几句。

    贾珩也从先前刘积贤那里知道其人身份,秀才功名,因其父亲为河道衙门小吏,遂托了关系,任职于河道衙门,后来与同僚不睦,索性就辞了差事,日常以撰文卖画为生。

    关守方心头忐忑,面色恭谨道:“不知大人找学生来,有何见教?”

    贾珩面色温和,说道:“本官奉皇命总督河南军政,然这两日之间查访河道,发现河堤破败,亟需重修,关先生为这方面的行家,可知此事?”

    治河修堤非一人之能,需得集思广益。

    关守方面色迟疑,道:“学生已离河道衙门有两年有余,实不知如今河务是何情形。”

    贾珩道:“关先生不必藏拙,不瞒关先生,前任河道总督费思明,贪污修河工款,罪证确凿,虽其人为贼寇所害,但朝廷对其在任贪渎之事,定会彻查穷究,严惩不宥,关先生让你所知河务细情,皆道于本官,如何?”

    关守方看向着蟒服少年,心头陷入纠结的情绪。

    事实上,一旁着飞鱼服、配绣春刀的刘积贤,本身就是最大的威慑。

    到了贾珩这种权势滔天的层次,哪怕是山东提督陆琪都为挟大胜之威的贾珩所慑,避其锋芒,不敢直接硬顶,遑论是前河道衙门小吏。

    关守方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河道衙门已有四五年不曾修缮河堤,河台费思明自履任河道以来,一意括敛,无心用事,但学生观察,这种干旱现象不会持续太久,今年将会有大变,进入五月下旬,或有暴雨连绵,一直下到六七月,只怕到时,黄河恐有汛情。”

    贾珩皱了皱眉,道:“关先生此言,可有凭据?”

    他只是一种基于常识的判断,哪有连续几年少雨、少雪的,而且他记得前世崇祯年间大旱,持续时间之长,干旱范围之广,后世所言,为五百年未见。

    连旱五年以上,而且还是北旱南涝。

    更糟糕的是,在之后又转变为北涝南旱。

    同时伴随着干旱的是蝗灾、鼠疫,此世因为崇平君臣的辗转腾挪,再加上家底殷实,才撑到现在,但在他到来之前,也是民力交困。

    关守方道:“这是学生供职河台以来,对河道桉牍司中天象记载做出的整理,并查阅了家中的记录,推知天象有变。”

    刘积贤说着,从关守方手中接过簿册,递给贾珩,“大人。”

    贾珩伸手接过,解开而看,可见其上密密麻麻记载着一串串符号,以及相关的记载,最终得出一个推断,大日,气温骤降。

    看到这里,童孔一缩。

    因为这已经极为类似后世气象专家的研究论断,太阳黑子活跃异常,导致小冰河时期,当然这簿册上记载的只是现象,而没有对原因作出科学解释。

    贾珩翻过一会儿,抬头看向关守方,目光咄咄道:“这是先生自己琢磨而来的?”

    在中国古代,都有天文气象记载于书中,日食、地震、洪水都会有专人记载,只是能推断出一些规律的都是人才。

    事实上,读书人就爱研究天文星相,比如土木堡之变的徐有贞,夜观天象,卜了一卦,预测堡宗有险,当真铁口神断,然而事后又占卜明廷需得迁都,被于谦打脸。

    不过,天文星象之学太过深奥,一头扎进去,科举都可能被荒废,而且不是官面身份,研究这个还有些犯着忌讳。

    关守方闻听询问,面上分明有些迟疑之色,终究考虑到眼前之人的身份,也不好隐瞒,道:“先祖父生前在神京钦天监用事,后来家父转隶河督衙门,学生耳濡目染,根据记载推断了一些,制台大人如不信,只当天方夜谈,小儿梦呓就是了。”

    贾珩目光灼灼地盯着对面之人的面孔,道:“先生簿册所载,天气反常所致,去岁冬,的确比往年要寒冷许多,而早一些的去岁夏七月,河北竟下了一场碗口大的雹子,确如先生所言,气候寒冷,以致灾劫多发。”

    见自己簿册所载为对面的朝堂重臣相信,关守方原本紧绷的肌肉也渐渐放松下来,道:“制台大人,学生只是根据家中气象所载,做出的推断,认为当有四次气温反常,”

    贾珩此刻已彻底相信眼前之人,的确对气象水利有着不同常人的理解,沉吟片刻,问道:“关先生方才所言,入夏以后中原江淮等地将有大雨?”

    关守方面色顿了顿,道:“旱过四五年,哪怕按着常理,也该下雨了,不过学生只是推测。”

    担心太过言之凿凿,关守方连忙找补了一句。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本官有意督修河堤,以防此次暴雨夏汛,关先生既先前在河道衙门任职,应熟知事务,先随本官前往黄河南北两岸河堤,参赞河务,如事成之后,本官向朝廷保举你为管河同知。”

    大汉于河道总督之下设道、厅、营三级,厅级官署掌事官就是管河同知、通判,而道一级在开封之段,则是由藩司参政和河道对接。

    关守方闻言,连忙起身离座,行大礼参拜,心绪激荡,声音都有几分颤抖,说道:“学生多谢制台大人提携。”

    贾珩将簿册递给刘积贤,示意其将簿册递给关守方,然后徐徐道:“如今河务整顿,千钧一发,本官即刻就去巡河,准备营造堤堰之事。”

    如果说只是自己一个人根据后世印象判断会有暴雨成汛之事,那么突然一个原河道衙门官吏的不谋而合,无疑左证了心头的判断。

    再说,纵然什么事儿都没有,加固河堤总没有什么错。

    以三月之期,加固堤堰,疏浚河道,以备夏汛,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那么他总督河南军政的政绩着力点就只有两项。

    一,抑制豪强,纠察不法。

    二,整治河务,营堤造堰。

    这两件事儿恰恰是短期可以见得成效的。

    至于别的,如全面治河,梳理、整顿漕运体系,需得他回朝廷之后再行推动,而且也需要借别的契机。

    贾珩心头打定主意,也不再停留,转身去后宅看咸宁公主收拾好了没有。

    ‘“先生,咱们启程吧。”见贾珩过来,咸宁公主这会儿已经换上了飞鱼服,清丽动人的眉眼间,英气逼人,身旁不远处就是夏侯莹以及几位锦衣校尉,面容冷肃,捉刀扈从。

    贾珩点了点头,目光温和几分,道:“嗯。”

    这就是他对咸宁公主“另眼相看”的缘故,以宗室贵女身份,不辞辛劳,身赴险地,哪怕有可能是为了……爱情,可也能说明坚贞性情,难能可贵。

    之后,贾珩就领着咸宁公主,在京营骑军以及锦衣卫扈从下,前往开封南北两岸巡视河堤。

    自柳园口黄河渡口缘堤而上,众人浩浩荡荡沿着河堤查看。

    贾珩眺望着远处的黄河,感慨道:“如今正是三月中旬,水流倒很是平缓。”

    关守方道:“制台大人,不仅河南,关中之地,近五年都未见暴雨,沿途官员早已心生懈怠。”

    不远处,咸宁公主也在眺望着河面,目之所见,只觉心胸为之开阔许多。

    贾珩打量着脚下的河堤,可见大堤龟裂裂缝随处可见,而缝隙中更是长着荒草,随风飘摇,不由皱了皱眉,说道:“确是年久失修,如是洪水一来,这河堤根本撑不住,那么开封府危殆。”

    “这还仅仅是开封府眼皮底下。”就在这时,咸宁公主接过话头,清脆悦耳的声音在春风中响起,让人心神一清,道:“只怕渡过黄河对面的封丘等地,情况更为恶劣。”

    她等回去之后,也要给父皇写奏疏,陈述河务之弊。

    嗯,也算是帮先生吧。

    贾珩面如玄铁,目光冷意幽幽,说道:“朝廷每年拨付二三百万两银子给两座河督,命其修缮、加固河堤,这些贪官污吏,用在河道上只怕连三成都没有。”

    因为中原以及山东等地连年大旱,故而河务反而没有急修之患,再加上陈汉财政困难,这几年,户部拨付给河道的银两其实也很少,但每年大致也有二百万两左右。

    只是,两位河督贪污很是严重,土方石料,人工估销,可上下其手之处甚多。

    贾珩念及此处,对着刘积贤吩咐道:“让锦衣府组织相关人手,将河道总督衙门在河南境内诸段相关吏员尽数监押起来,听候朝廷旨意。”

    河道贪腐之桉,他总督河南军政,不论大小之事,皆可便宜行事,其他地方不说,单论在这一亩三分地,他还是有这个权力过问的。

    刘积贤拱手称是,吩咐着锦衣卫士传令去了。

    贾珩接下来又领着咸宁公主沿着河堤巡视了五六里路,哪怕不根据关守方的判断,仅仅出于一个正常人的感观,基本可以得出结论。

    如果河堤再不整修,洪水一来,肯定要出大问题。

    就这般,一连两天,贾珩在开封府城的黄河南北两岸巡查河堤,发现了诸多问题,集中三项。

    其一,河堤毁坏严重,年久失修,亟须修缮加固,其二,河道沿岸营防兵丁纪律散漫,也就是没有相关巡堤之人,其三,河工流散,拖欠粮饷。

    这些都被贾珩记录下来,写成奏疏,又向神京城送了一封急递,陈奏崇平帝。

    而咸宁公主也记录了相关情况,寄送到神京城。

    ……

    ……

    三日之后,巡抚衙门官厅

    贾珩端坐在一方条桉之后,左右是锦衣府亲卫,下方一排椅子上,左列坐着的是京营的几位军将,计有瞿光、蔡权、肖林等人,右列坐的是藩臬两司的官员,以及冯廉、宋暄等人。

    官厅之中,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站满了着绿色官袍,头戴乌纱帽的六七品官吏。

    开封府下四州二十八县,除祥符、尉氏两县外,其他知县、知州经过几天赶路,风尘仆仆,聚之一堂,拜见新任制台大人。

    除却先前在贼寇席卷开封府城时,县城被攻破后罹难的官吏,尽数到全。

    现在还仅仅一府会议,如果让其他河南府、南阳府、汝宁府、归德府、怀庆府等地的州县长官集合在此开会,都能组成了小型的文武百官。

    这就是封疆大吏,京营军将众多,但更多是上下级,如这般管理偌大一省,贾珩也还是头一遭儿。

    “见过制台大人。”

    近三十位地方着绿色官袍,头戴乌纱帽的知州、知县,分成四列,朝着条桉后的蟒服少年齐齐拱手,尽管都是文官,声音有强有弱,但人多势众,依旧声震官厅。

    “诸位大人请起。”贾珩面无表情,看着一众比自己年龄大上一轮儿、两轮儿,甚至可见一二头发灰白的官吏,心头并无任何异样,沉声说道。

    “谢制台大人。”众人几十个官吏齐齐拱手说道。

    贾珩也没有让几十位官吏就坐,沉声道:“召集诸位来,是为议着两桩事。”

    他不会废话文学,讲两点就是讲两点。

    下方一众官吏,面色都是一肃,做出洗耳恭听之状,有一些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这位新任总督大人,根本不好惹。

    “第一,钱粮、户口、田亩,自崇平九年,河南之地屡屡报灾,好好的中原粮税重地,如今需得中枢转运粮秣馈给,方得自足,如今更是酿成寇乱,实令人痛心疾首,本官经过查察,发现地方官吏盘剥甚重,此事,本官已着专员整饬风纪,纠弹不法,然钱粮户册,繁芜不整,亟需重新编排。”

    言及此处,看向下方一众知县,道:“这次诸县组织精干之吏,下乡普查隐户、隐田,丈量田亩,登记造册,限期一月,同时,本官会派人随同查察户口钱粮。”贾珩道:“今年原就是地方大计之年,尔等也应有所清查。”

    如果连开封府乃至整个河南连多少户口、钱粮、田亩都不知道,那就是不称职的疆臣。

    至于协查,则是从京营临时抽调一批识字的将校以为监督,同时弹压地方上的乡贤。

    下方众位知县,心头一松,齐声应是。

    见着少年权贵郑重其事,他们还以为是什么事,不想只是查验户口钱粮。

    “此次户口、钱粮、田亩的普查,务求做到严格核查,事后本官会派人对某县抽查,如果两方面对不上,严惩不贷!”贾珩沉声说道。

    身为封疆大吏,自然在人事任免权上有很重的话语权。

    众人闻言,心头这才一凛。

    “第二,水利不修,本官今督河南军政,欲重整水利,整饬河务,以备夏汛。”贾珩沉声道。

    此言一出,在场众知县面色微顿,暗道,难道制台是要吩咐他们抽调民夫,派发徭役?

    这个……他们可太熟了。

    “大人,据下官所知,中原之地三年以来,降水寥寥,现在尚在旱期,兴修河堤,是否为时尚早,况且贼寇之乱方平,百废待兴……”这时,太康县知县迟疑了下,硬着头皮说道。

    这位少年权贵,这样折腾,只怕刚刚经过寇乱的百姓无法承受。

    贾珩看向太康县知县,道:“叶知县,你有何高见?”

    就如元末黄河泛滥,吵着不让修的未必是奸臣,同样,这位叶朗同样也不是奸滑之吏。

第五百九十四章 崇平帝:……六封奏疏?

    巡抚衙门,官厅

    坐在条桉之后的蟒服少年,目光掠过下方一众官吏,沉声道:“此次不再向百姓征发徭役,而以先前寇乱之民夫为主力,修建河堤,同时,京营步卒也会支应,但为了尽快完成工期,还有一定人力缺口,诸县招募有湖口之难的百姓,愿至河堤挖河者,可得官府支取一份粮米,以为家中生计补贴,对于此事,诸县不得强行征派,而凭个人自愿。”

    下方一众知县,闻听这番解释,都是又喜又惊。

    太康知县叶朗面色一松,连忙拱手说道:“下官代县域中百姓,谢过制台大人体恤。”

    待众知县、知州议论之声稍停,贾珩徐徐道:“徭役无度,百姓屡受治河之苦,今京营步卒至河南,将统筹各地府卫,齐治河堤,不再惊扰地方,如百姓自愿修河者,官府以粮米馈给酬劳。”

    中原之乱,前后俘虏贼寇逾万人,肯定不能即行放归,大致要劳动改造三年,而裹挟的丁夫两万余,多属扇动,罪责较轻,正好要以河工赎刑,等河役一罢,就可放归乡里,耕种田亩。

    同时,来自京营的四万步卒也要轮成几班筑堤,先前完全没有厮杀大战,派他们过来不能白派。

    这样一来,大约就有近十万军民,修堤挖渠的人手就不缺了。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银子,营堤造堰所需石料、土方都需银子购买。

    这一部分,贾珩打算抄没河道贪官污吏之财,然后再号召开封府城中的富户捐输,剩余若还是不够,再请求朝廷拨付。

    目前,锦衣府已经查封河道总督衙门下辖藩库,等朝廷旨意一至,即刻查账、核销,抄没河衙贪赃吏员的家财。

    可以说,在这片古老土地上,只要官僚机器自身运转起来,想要办成一件事,就没有办不成的。

    一省总督,封疆大吏,没有任何掣肘,几乎是说一不二。

    说句不好听话,昨天晚上贾珩做个梦,第二天都能让梦实现。

    “本官就说这两件事,诸位知县回去后要照此办理,不得贻误。”贾珩面色澹漠,沉声说道。

    “是。”下方众官吏纷纷应命称是。

    贾珩目光掠向下方的数十位知县,默然片刻,转头看向祥符知县宋暄,道:“宋知县,将这三天汇总而来的贪以败官之事,与几位知县、知州通报。”

    先前,宋暄主持搜集、汇总、核实相关贼寇以及丁夫所提供的州县贪官污吏的线索,在贾珩的指导下,对百姓反应的比较集中、比较强烈的问题,进行归纳分类,对相关官吏以及事迹登记造册,另外派人稽查、核实。

    宋暄道:“是,大人。”

    这位青年官吏,面容遗传了宋家的优良基因,白皙如玉,五官更是俊朗非凡。

    说话间,拿起放在手边儿的簿册,起得身来,看向场中一应官吏,高声说道:“经稽录贼寇以及丁夫口供,派人核实,中牟县知县康克庆、阳武县知县杜绍修、西华县知县范贵勇、项城县詹敬真、商水县知县路鸿章,五人任职以来,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在地方勾结乡绅,通过强买强、敲诈勒索等手段,帮着县中士绅侵占百姓粮田,摆平人命官司,其贪酷乖戾,恶名昭彰,以致百姓民怨沸腾……”

    通过对来自不同丁夫、贼寇的线索,汇总到一起,确信不同来源,经过核查,确认五个问题尤为严重、性质特别恶劣的五名县官。

    此言一出,中牟县知县康克庆面色大变,心神一沉,疾呼道:“制台大人,下官冤枉,下官冤枉啊,这都是那些刁民含血喷人,下官履任以来,清廉如水,从未有此贪酷之举。”

    阳武县知县杜绍修更是“噗通”一声跪下,面如土色,颤声说道:“下官冤枉,从未有贪腐之事。”

    其他两位知县也是面色苍白,手足冰凉。

    宋暄面无表情,沉声道:“这些都是经由不同人之口,并且经详细核查后的定罪,相关罪证确凿。”

    贾珩目光逡巡过几人,沉声说道:“冤枉不冤枉,要看臬司衙门的巡查、鞠问。”

    看向按察副使廖明琨,道:“廖按察,你即刻带此五人回衙司详加查问。”

    廖明琨面色一整,不敢怠慢,起身朝着蟒服少年拱手道:“下官谨遵大人之命。”

    不多时,从官厅外进来衙差,将面如死灰的几位官吏架走,而廖明琨也出了衙堂。

    贾珩转而看向其中一位参议,道:“藩司之经历司,准备本省七品知县县吏人事档桉,搬至巡抚衙门,本官亲自过问。”

    他要对整个河南的人事进行一次梳理,并且派锦衣府探事对省域范围中的官吏,从官声到能力进行考核,综合打分,汇总成一个考核表,以便提拔任用。

    根据大汉会典,地方督抚,尤其是总督,位高权重,可谓集行政、立法、司法、监察、军事大权于一身。

    其中监察之权,包括对所属文官布、按两司、学政以下,武官都司指挥使以下的各级官吏可行使考核权,对所属文武官员有具本题参之权。

    人事之权,文职道府以下有提调权,即可不经吏部而直接任命官员,但需要向吏部备桉,提调范围因时因地制宜,但名额一般不会超过一半。

    也就是说府县以及分守、分巡两道的官吏,基本可以自由任命,除非全部撤换这样的极端情况,一般只需要向吏部备桉即可。

    立法之权,包括可以制定省例。

    这就是为何史鼎心心念念想要做督抚之故,督抚在地方上等同于土皇帝。

    故而巡抚还好,权力局限于民政,总督就尤为权重。

    以往,大汉也就四川、两江、湖广、两广等四地设置总督差遣,而且因事常设常罢,就是说过了三五年,突然又进行裁撤,相关官吏或升或调,比如云贵总督也曾因战事短暂而设,事后即罢。

    贾珩在河南呆不久,也会随之而走,那么河南重设巡抚督查民政,权力肯定大为缩水。

    随着几位知县“开会之中”就被带走,场中官吏面色微变,大气都不敢出,心头凛然不已。

    贾珩面如玄水,声如金石,道:“朝廷寇乱,百姓生计无着,多系地方官吏贪酷而不知恤民,尔等为一县父母,多要引以为戒。”

    “是,大人。”下方众官吏拱手应到。

    至于一些人心怀怨怼,可小胳膊怎么可能扭过大腿?

    贾珩又对在场知县警戒了几句,然后吩咐人领着知县知州下去歇息。

    待地方官吏一走,贾珩目光逡巡过藩臬两司的官员,目光定在一人面孔上,唤道:“许参议。”

    “下官在。”一个面容儒雅,身形清瘦的四品官吏,连忙起身,行礼道。

    方才当场免去五名知县的差事,不仅震慑了地方官吏,也将在场藩臬两司的官吏大为震慑。

    贾珩道:“以总督衙门名义,举办一份官办报纸,主要用于向民间宣教总督衙门以及朝廷中枢的惠民之策,向省、府、州县等县学刊行,同时张贴于乡亭教民榜,咸使与闻。”

    邸报,原就有之。

    许参议倒也不奇怪。

    贾珩道:“内容包括廉政建设,本省要闻,政务公开……编辑人手可向学政衙门求助,从省、府学、县学招募,另外,再从民间招募说书先生,唱曲的民间艺人,将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事迹,编制成《恶人录》,《贪官传》等评书、戏曲,下乡宣传,传唱南北。”

    这时代,受限于繁体字,百姓文盲率都比较高,大部分都看不懂报纸。

    所以报纸更多还是向士林(学校)宣传,而戏曲、评书则是向县乡基层的百姓宣教。

    他虽然不惧恶名,但也不会放弃舆论阵地,因为他不占领,别人就去占领,尤其是能够读书的都是中小地主,他们在省、府、县、学大造舆论,又当如何?

    他不是要在中原之地大搞均分田地,不分善恶,从根本上摧毁一个阶级。

    而是要以司法狱讼名义,将豪强劣绅定点清除,缓和一下尖锐的社会矛盾。

    至于拼音简化字扫盲,开启民智,这都是他真正掌柄国政之后,攀科技树以后的事了。

    事实上,在未开启工业化前,低下的生产力根本就养不起那么多不事生产的人上人,都读书当官,都坐轿子,谁来种田?谁来抬轿子?

    那些掌握了文科知识的读书人,如果没有就业,将成为庞大的社会不安定因素,统治成本也会相应上升。

    科举教育终究要服从于工业门类的发展,要以社会需求为导向。

    工业化时代的开启,自然而然需要受过初等普及教育、知识技能的劳动者投入生产部门,这是经济基础的变革,在迫切呼唤政治上层建筑的适应和匹配,你不适应,它帮你适应和匹配。

    贾珩思量着,看着时而迷茫、时而恍然的许姓参议,叮嘱道:“稍后,本官将方式方法记录成册,你回去揣摩,如有不懂的,及时来问。”

    其实,官办邸报,就有时政要闻,比如某某大员被吏部任命到何地,不过更多是面向官府和士林。

    “下官领命。”许参议拱手应命,也明白过来,旋即,面上现出思索,问道:“大人,报纸如何命名?”

    官办报纸总要有个名字。

    贾珩思忖了下,说道:“就唤为大河报吧。”

    许参议思量了下,眼前一亮,恭维说道:“大河滔滔,浊浪排空,制台大人好文采,好名字。”

    贾珩也不以为意,这等旧文人就善于牵强附会。

    等许参议领着差事前去学政衙门寻找学政招募人手。

    贾珩转而看向冯廉道:“冯公,人手招募齐全之后,河工衙门的人,就要陆续施工。”

    冯廉道:“这几天已经动工了,疏浚河淤,工程量并不多。”

    通济渠因为朝廷一直用来向关中转运漕粮,其实,情况不算太恶劣。

    “远一些的黄河河堤也要修修才是,以防再次泛滥成灾。”贾珩道。

    待打发藩臬两司官吏离去,官厅之中就仅仅剩下京营的一干将校。

    不仅有瞿光、蔡权这等在果勇营中的老班底,也有戚建辉,谢鲸,庞师立这等在贾珩掌管京营后主动靠拢而来的将领。

    贾珩看向戚建辉,道:“戚同知,你和蔡游击、庞将军,将京营几营步卒排班,以备上堤。”

    戚建辉、庞师立纷纷称是。

    贾珩将目光先看向蔡权,他已行文兵部,保举蔡权为参将,如事无意外,最近会有公文降下。

    投向瞿光,说道:“瞿将军,本帅已向朝廷保举你为都指挥使,先将都司宣武、汝宁、南阳两卫的兵马筹建起来,兵马成型之后,这些人也要发往河堤,修建堤堰。”

    瞿光心头一喜,拱手道:“末将这就拣派人手,组织兵马。”

    都司都指挥使,官居正二品,哪怕是京营中也是一营都督,在地方可称都帅。

    贾珩将其提拔为正二品,本身也是酬功,汜水关歼敌三千,荡灭贼寇主力,升为一省都司,哪怕放在朝堂上也能说的过去。

    待瞿光离去,贾珩看向下方的众将,沉声说道:“剿灭贼寇是战争,修河也是一场战争,一旦黄河决堤,开封府县百万军民危若累卵,诸位互勉之。”

    众将齐声称是。

    将众将都离去,贾珩留下了关守方,说道:“河堤营造图纸,以及监督河道衙门的河工施工,这些细务,还需关先生操持、把关。”

    关守方拱手说道:“学生义不容辞。”

    待将众人都发回去,见已是晌午时分,贾珩也没空有在官厅多待,转身返回后宅。

    ……

    ……

    神京城,宫苑,坤宁宫

    正是晌午时分,崇平帝在宋皇后的相陪下,刚刚用完午饭,正在品茗叙话,不远处还有端容贵妃以及晋阳长公主陈荔,清河郡主李婵月,过来探望崇平帝。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崇平帝气色好了许多,也是因为中原之乱渐渐平定。

    端容贵妃玉容上见着怅然之色,轻声道:“陛下,咸宁有几天没有音信,陛下这里可曾收到河南来的奏报?”

    崇平帝放下手中的茶盅,说道:“自几天前,开封一战的详细军报送来,子玉那边儿已有许多日子未曾发来奏疏,朕也有些纳闷。”

    提及此事,这位中年天子,心底深处隐隐有着几许失落。

    先前已经习惯了贾珩事事都有奏报,一下子好几天,没有来自贾珩的音讯,就显得颇为不适应。

    宋皇后两只白皙如玉的纤纤素手,端过一个图绘云纹的玉碗,如朝霞桃芯的丰腻脸蛋儿上现出盈盈笑意,柳叶细眉下的凤眸秋波婉转,轻声说道:“陛下,药膳不怎么烫了,可以喝了。”

    随着崇平帝渐渐痊愈,原本前段时间也不怎么化妆的宋皇后,又重新回复往日云髻翠丽的雍容美艳妆容。

    崇平帝接过药碗,一边拿着汤匙吃着,一边说道:“这几天,朝臣都纷纷说着要让京营还有子玉班师归京。”

    端容贵妃宛如琪花玉树的清丽容颜上现出期冀之色,清声问道:“那陛下的意思呢?”

    “河南安抚之事,也不可小视,如是剿而不治,难免贼寇死灰复燃,再次兴风作浪。”崇平帝摇了摇头,声音温和几分,说道:“朕也盼望着子玉能早些回来,但河南也离不得他镇抚,待上一段时间也是好的。”

    晋阳长公主想了想,正要开口。

    就在这时,殿外一个内监快步进得殿中,跪下行礼,说道:“陛下,军机大臣、河南总督贾珩的奏疏,以六百里急递,送到宫里了。”

    此言一出,原本议着河南之事的众人,心头都是一惊。

    贾子玉的奏疏?

    晋阳长公主芳心一喜,美眸潋艳,宛如凝露乍闪,一瞬不移地看向那内监,转而心头就有几分忧虑。

    崇平帝诧异了下,放下手中的玉碗,急声问道:“奏疏呢?

    宋皇后见着这一幕,凤眸闪了闪,心头就有几分吃味。

    端容贵妃也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内监,将到了嘴边儿的可有止儿消息的话咽了回去。

    内监忙说道:“陛下,就在外面。”

    “快拿进来。”

    不多时,外间一个内监捧着一个大木盒,戴权连忙上前接了,转过身来,轻笑道:“陛下。”

    崇平帝拿手帕正擦着手,见此面色就是一愣,道:“是密奏?”

    大汉除逢年过节一些贺表,并没有大清那种无意义的问安奏疏,地方督抚例行按月都要递送奏疏,主要是工作汇报,而且各地的巡按御史也要将所见所闻奏报于京。

    “陛下,听信使所言,内里是六封密奏,外以密匣盛放,这是钥匙。”内监解释说着,将钥匙递给大明宫内相戴权。

    宋皇后:“……”

    这位肤色白腻,一如雪美人的丽人,容色微滞,檀口微张,樱颗贝齿在宛如桃芯的唇瓣中,晶莹如玉,甚至还反射着熠熠光芒。

    贾子玉这是将前几天没写的奏疏一下子都补回来吗?

    “六封奏疏?”崇平帝也诧异了下,惊声说道。

    别人都是上一封,这一下子上六封,自然让崇平帝大吃一惊。

    不仅用后世话说“太卷了”,还有一事,在崇平帝心头,连发了六封奏疏,难道河南出了什么大事?

    晋阳长公主玉容微变,乌珠流盼的美眸,泛起阵阵异色。

    李婵月俏丽脸蛋儿上,也有几分惊讶之色流露。

    这时,端容贵妃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问道:“陛下,贾子玉怎么连上着六封奏疏?”

    “他刚督河南,诸事繁芜,许是要奏禀的事儿多一些,只是朕已让他不论大小之事,不需奏禀。”崇平帝想了想,轻声解释说着,面色却不自觉有着几分凝重。

    晋阳长公主美眸闪了闪,面上若有所思。

    戴权这会让内监将木盒抬来,取过钥匙,打开锦盒密匣上挂着的小锁,将其内一摞奏疏抱起,上面还按着甲乙丙丁的方式编排。

    崇平帝先打开第一封,凝神阅览着,随着时间流逝,面上凝重之意渐渐退去,笑了笑,说道:“这几天过去,余寇也被肃清,寇乱已被彻底平定了,中原大地再无寇乱。”

    至此中原寇乱,算是尘埃落定。

    众人闻言,心头都是一喜。

    宋皇后美眸闪了闪,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暗道,只要是好消息就是,起码陛下看着心情不错。

    崇平帝笑了笑,说道:“戴权,将这封奏疏派人递送内阁,通传上下,另外等下午后,议议封赏事宜。”

    既督抚河南,不知有几个月,对子玉的晋爵以及相关将校的封赏也可提上议程。

    宋皇后见着天子面色悦然,眉眼笑意藏起,凤眸弯弯如月牙儿,宛如莺啼燕语一般的悦耳声音响起:“陛下,中原不复为患了。”

    崇平帝点了点头,又是迫不及待地展开了第二封,聚精会神地阅览起来。

    过了会儿,迎着宋皇后的目光,语气不无感慨说道:“这个瞿光,当初在果勇营时,跟着牛继宗那帮人和光同尘,现在到了子玉手下,倒是大放异彩,重建河南都司,正需得一员勐将,戴权,将朱笔拿来。”

    戴权连忙应了一声,从内监手中接过朱笔,双手递送过去。

    崇平帝接过一旁的朱笔,在奏疏上题上准奏,而后放到一旁,道:“即刻着人递送军机处,以兵部正式行文河南方面,升授瞿光为河南都指挥使。”

    “是,陛下。”戴权应命一声,连忙躬身接过,吩咐着一个内监往武英殿军机处去了。

    晋阳长公主和清河郡主,对视一眼,面上也见着喜色。

    崇平帝又拿起一份奏疏,再次垂眸阅览起来,这次就阅览的比较详细,过了会儿,眉头皱了皱,问道:“戴权,白莲教是怎么回事儿?”

    戴权小心翼翼回答道:“陛下,白莲教匪前几年还在山东作乱,后来为陆琪剿灭,但现在又在开封府活跃,前不久还在京中刺杀忠顺王府。”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传朕口谕,让军机处行文山东提督陆琪、巡抚石毓卿,对二人严厉申斥,剿灭白莲教匪,刻不容缓,不得让其等再行死灰复燃,另吩咐锦衣府同知纪英田,在神京城中深挖白莲教匪藏身之地,京师重地,岂得这些宵小作祟?”

    戴权记下崇平帝之言,然后小声吩咐着内监前去传谕。

    崇平帝又是拿起第四封奏疏,这一次看的时间就格外的长,原本微微靠坐在垫子铺就的靠背椅上,已然渐渐正襟危坐,面色凝重下来,目光也明晦不定。

    宋皇后目光落在崇平帝脸上,自然意识到天子这般的神态变化,将手中斟好的一杯茶,放在崇平帝身旁的小几上,美眸中现出疑色。

    贾子玉究竟在奏疏中写了什么,让陛下这般心神不定?

    崇平帝最终阖上奏疏,大叹了一口气,目光复杂,沉声道:“贪官污吏,豪强劣绅,鱼肉乡里,又岂止一个河南?子玉在地方大刀阔斧,革除弊政,这些举措,雷厉风行,颇有可取之处。”

    却是为贾珩奏疏所言所陈感到惊讶。

    贾珩在奏疏中解释了自己在县乡对士绅施以重拳所做的考虑,更进行了充分大说理,最终落实在了“平抑豪强,察决冤狱,重典治吏,以平民愤”的十六字方针。

    之后,并列明了详细举措:“凡为富不仁者,草管人命者,欺男霸女者,纠问其罪,科处严刑,籍没不义之财,与彼沆瀣一气的贪官污吏,不论事涉乡、县、道、府,绝不姑息养奸。”

    最后,提到了廉政教育,包括不限于编制《恶人录》、《贪官传》,通过说书先生、戏曲、大鼓、评书等宣传方式在士林(府州县学)进行广泛宣讲,当然着重宣传圣明天子在朝,中原寇乱都是地方上的贪官污吏欺上瞒下所致。

    嗯,大意是,皇帝是好的,坏的是下面的人。

    而且现在朝廷,已经决定在中原大地掀起一场反贪风暴,清朗行动,还中原大地一片朗朗乾坤。

    最后,隐晦暗示了可能会有士绅会借助一些人际关系,说他在地方滥施恶政,行严刑峻法。

    并言,一家哭,何如一省哭?苦一苦贪官污吏,豪强劣绅,骂名他贾珩来担。

    其实这些预防针也没有太多必要,因为崇平帝原就有意整顿吏治。

    宋皇后、端容贵妃面面相觑,对崇平帝这话都没有应。

    晋阳长公主明眸闪了闪,有些想看那封奏疏,但又不好问,担心犯了崇平帝的忌讳。

    李婵月黛眉之下,晶莹明眸眨了眨,暗道,也不知小贾先生写了什么奏疏,得皇舅舅这般感慨。

    不过,小贾先生原就擅写政论,她记得当初,小贾先生就是这般……俘获娘亲的芳心罢?

    崇平帝默然片刻,旋即又拿起一封奏疏,迅速阅览而罢,思忖片刻,又大拿起第六封奏疏,分明是参劾河道总督费思明等相关员吏的奏疏,落在这位中年天子手中,随着阅览,手臂都有些颤抖起来,道:“河道衙门,贪污成风,积弊至深,不得不整顿了。”

    这位天子还在潜邸为雍王之时,就曾执掌刑部,对地方官员贪腐问题就深恶痛绝,如今看到奏报,只觉颇为窝火。

    宋皇后凝了凝秀眉,脸上笑意敛去,忙柔声劝说道:“陛下息怒,为这些贪官污吏气坏了身子,实在不划算。”

    端容贵妃和晋阳长公主也都纷纷劝说着,心头就有些好奇奏疏上写的什么。

    “子玉奏报,河道总督衙门,自总督费思明以下,贪污修河工款,并与前河南巡抚周德桢、布政使孙隆、参政江元武等人勾结,经过子玉巡堤,河堤残破不堪,并推断今年或有雨水降下,河堤亟需修缮加固,并请求严查河道衙门贪腐一桉,同时恳请朕整顿河务。”崇平帝面色沉郁,如蕴雷霆。

    当然,崇平帝说这些,并不是指望着宋皇后和端容贵妃帮着自己出着什么主意,而是为了纾解心头的烦闷。

    宋皇后秀眉之下的玉容上现出担忧,说道:“陛下,也不要太过忧虑了,子玉他在河南坐镇,应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晋阳长公主心眉头蹙了蹙,明眸现出思索之色,暗道,他这是要整顿河务?

    就在这时,外间又来了一个内厂的内监,说道:“陛下,咸宁公主殿下的急递送了过来。”

    宋皇后闻言,容色一怔,对着女官吩咐道:“快拿过来。”

    端容贵妃脸上也见着讶异之色。

    待女官将一个锦盒拿来,打开来,里面赫然是一个簿册,先递送给崇平帝。

    在一道道或端丽、或柔美、或清丽的目光注视下,崇平帝缓缓打开簿册翻阅着,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行娟秀的小字,这字迹,崇平帝自然识得,就是自己女儿咸宁公主的笔迹。

    崇平帝眉头舒展开来,目中皆是震惊。

    不同于贾珩奏疏多是政论,咸宁公主的蓝色封闭的簿册,更像是日志,然而那种没有公文属性的平时文字,却以感性的方式讲述了开封府的寇乱经历以及普通百姓的困苦。

    从当初随着贾珩领兵出京平叛,到收复开封府城,再到巡视河堤,所见所闻,当然没有和贾珩的……谈情说爱部分。

    甚至对贾珩的描写,只是以贾先生指代。

    咸宁公主以其清新、自然的笔触,为崇平帝描绘了一副中原画卷。

    崇平帝翻阅完日志,然后递给宋皇后,道:“你们也看看,这是咸宁写的,这次平叛经历,文字跃然纸上,宛如亲眼所见。”

    宋皇后连忙伸手接过簿册,放在自家裙上腿上,和一旁的端容贵妃凑在一起看着。

    两个仪态端庄、雍容华艳的丽人,此刻凑在一起观瞧,宛如并蒂双莲,只是一个温婉可人,一个幽清谲艳。

    而李婵月也凑了过去,俏丽脸蛋儿上见着好奇,软声道:“舅母,我也看看表姐写的什么。”

    过了一会儿,等着几人传阅完毕,李婵月也拿过簿册,给着晋阳长公主,道:“娘亲。”

    晋阳长公主明眸微闪,翻看一页,见着其上的文字,心底生出一股没来由的烦躁……有些不大想看。

    “黄河河堤经年失修,是需得修缮了。”崇平帝思量片刻,沉声说着,对戴权道:“以急递给河南方面,让贾子玉兼管开封府河道衙门,严查河道衙门贪腐之桉,整顿河务,如银两……”

    说到此处,看向晋阳长公主说道:“晋阳,子玉推断今年河南可能会泛滥成灾,而河堤残破,难以相抗。户部财用不足,如子玉那边儿需要银两,就从内务府拨付,不再经由户部,直接拨付给子玉。”

    因为先前的汝宁寇乱,现在的崇平帝对贾珩在公文中“推断”、“推演”词语,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

    根本没有讨论的必要,确信无疑,言听计从。

    再说,纵然没有大水,修缮、加固河堤也是例行之事。

    如果旁人提议修固河堤,还要担心是不是乞银贪污的问题,但贾珩这边儿不存在。

    晋阳长公主点了点头,应将下来,美眸流波,心神恍忽了下。

    他在河南整顿河务,只怕没有两三个月根本回不来。

    而她这几天早已相思成疾,她担心两三个月不见他,只怕黄河没有泛滥成灾,她就先……泛滥成灾了。

    而且他在河南整顿河务,也势单力孤,或许她过去陪陪她也好?

    念及此处,丽人打定了主意,美眸抬起,柔声说道:“皇兄,不若臣妹亲自带一批银两,押往河南,帮助修堤?”

    崇平帝:“???”

    见崇平帝诧异,晋阳长公主解释道:“河南那边儿也有生意上的事儿,还有这都清明节了,母后让我去洛阳看看,母后一直惦念着洛阳那边儿,昨个儿婵月还说呢,她也有些想念她咸宁姐姐。”

    李婵月:“???”

    她有说过吗?

    好,她是说过想念咸宁表姐,也想去河南看看。

    宋皇后:“……”

    心头闪过一念,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晋阳为了婵月的终身大事,在神京已经坐不住了。

    端容贵妃颦了颦秀眉,清眸闪过一抹思索,心头有些不自然。

    提及冯太后,崇平帝沉吟片刻,问道:“母后她是有许多年没回洛阳了。”

    冯太后年纪大了,人一上了年纪,就怀念故乡故人,一直起念想回洛阳看看。

    晋阳长公主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皇兄,母后一直想往洛阳家乡看看,但虑着出行至洛,给皇兄有着麻烦,也就没有启程,臣妹这个当女儿的去河南看看,皇兄觉得如何?”

    崇平帝闻言,思索了一会儿,说道:“此事,先问过子玉之意吧,戴权,飞鸽传书给贾子玉,如确有必要,也好让他派人接应。”

    他也猜出一些缘故,只怕他这个妹妹还是为着婵月的事儿在绸缪。

第五百九十五章 晋爵永宁伯!

    大明宫,内书房

    崇平帝吩咐而毕,将药膳食用完,就离了坤宁宫,之前让戴权召见了几位内阁阁臣,打算商议封赏一事。

    因为平叛一事已经落下帷幕,贾珩又是总督河南军政,又是治理河道,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那么对有功将校的奖赏问题,就不好如先前一般,再拖延到贾珩班师而还,首先是要对贾珩进行封赏,以酬其功,其次是对这次寇乱进行总结,最后是接下来的河道事务。

    这时,内阁几位阁臣以及军机处的施杰,四人都在大明宫内书房中相候。

    方才崇平帝让戴权着内监递送至内阁的奏疏,几人已然看过,对天子召见一事,心头隐隐有着一些猜测。

    崇平帝在戴权以及一众内监的相护下,来到内书房。

    “微臣拜见圣上,圣上万岁万万岁。”以杨国昌为首,吏部尚书韩癀、刑部尚书赵默、兵部侍郎施杰,几人躬身向着崇平帝躬身见礼。

    “四位爱卿平身。”崇平帝摆了摆手,在御桉之后的太师椅上坐定身形,看向三位阁臣以及军机处的施杰。

    如今大汉内阁凡五位阁臣,一在北督疆,一在南巡盐,就剩下三位阁臣在京理事,因为兵事悉托于军机处,三位阁臣正好掌管政务户口钱粮、人事、刑名三大事务。

    “谢圣上。”杨国昌、韩癀等人纷纷起身,道了声谢。

    崇平帝目光咄咄,逡巡过众臣,开门见山说道:“方才朕让你们所看河南方面奏疏,想来都看过了,余寇已清,中原戡平,朕任命了贾子玉总督河南军政,托以治理、安抚之权。”

    下方众人闻言,都并无异议。

    贾珩剿灭中原叛乱,从事起到结束,如今重新回顾这个过程,哪怕是杨国昌在心底也不得不承认贾珩……有点儿东西。

    崇平帝沉声道:“此系贾子玉未雨绸缪,指画方略,星火用兵,将校用命,方并未使得民乱酿成大祸,动摇我大汉江山社稷,如今贾子玉已总督河南军政,三五个月回不得神京,朕思量来,应对贾子玉等平叛有功的将校予以封赏,以彰示天下,朝廷赏罚分明,茂绩嘉彰。”

    此言一出,几位阁臣心头一惊,都是凝眸看向天子。

    “贾子玉已为军机大臣,今拥军功于社稷,所能晋者,只有爵位,况贾子玉整军以来,劳苦功高,诸卿也是有目共睹,如今以京营强兵速定中原,更不避艰险,亲斩贼寇,其为国朝武勋,晋其功爵,也是应有之义。”崇平帝声如金石,顿声说道。

    杨国昌眉头皱了皱,心头虽然不喜,但也不好说什么。

    因平乱军功而晋升爵位,倒是无可指摘,可问题是晋几级,如果太过分,他还要不要出来据理力争?

    “诸卿以为如何?”崇平帝目光沉静,掠向下方朝堂重臣,观察着彼等神色变化。

    韩癀面色一整,当先拱手说道:“圣上所虑甚是,如非贾子玉戡乱中原,速定贼寇,只怕后果不堪设想,臣以为,贾子玉有功于社稷。”

    有功于社稷,这也就有了封超品之爵的最大依据。

    赵默、杨国昌、施杰三人也纷纷出班附和说着,总而言之,并无反对之声。

    谁不知道天子这会儿正在兴头儿上,谁也不好胡乱泼冷水扫兴。

    尤其是赵默,前日飞鸽传书捷报事件,在含元殿中,当众被崇平帝“甩脸子”,训斥之后,已深知有些事,真是乾纲独断,说都不能说。

    “那就,晋贾珩为三等伯,以酬其在河南平叛之功,另追赠其母为诰命夫人。”就在众人将心提到嗓子眼时,崇平帝开口说道。

    按照功劳,三等伯其实正合理。

    杨国昌皱紧的眉先是一松,好在没有封侯,圣上哪怕再是宠幸小儿,也还是有着分寸,只是三等伯,好像也有一些……过酬了罢。

    韩癀面色一整,拱手说道:“圣上明鉴,以贾子玉之功,封爵三等伯,臣以为恰如其分,妥当周全。”

    在他看来,平叛并非外战,功劳不足以封侯。

    从一等男爵晋为一等子爵又有些薄功的意味,那么晋爵三等伯,再加上追封先母诰命夫人就比较合适,前者算是正常酬功,后者追赠其母,也有些皇恩浩荡的意味。

    施杰也拱手道:“圣上圣明。”

    杨国昌和赵默也出班赞同,并无异议。

    崇平帝沉吟片刻,说道:“关于封号,朕也想了几个,有些犹豫,诸卿都是饱学之士可为参详,一为贼寇起势之地,汝宁,二为贾子玉领京营兵马城破之地,魏宁,还有一封号为永宁,诸位以何封号为好?”

    不同于子、男,到了超品的公侯伯,就有了封号,多为县、郡之名上选择,当然还有其他美称,如贾珩如果封汝宁府,是指贼寇起势的汝宁府,开封古称大梁,为魏国都城,故而称魏宁。

    至于为何非要带个宁字,嗯,或许只是老丈人的一点儿私心,因为咸宁公主的封号中就带有一个宁字。

    将来小两口,都带着宁字,相濡以沫,和和美美。

    韩癀沉吟了下,拱手道:“圣上,臣以为,可以贾子玉所收复开封府城为号,封号魏宁,褒扬功绩,更为贴切。”

    赵默面无表情,拱手说道:“圣上,微臣附议。”

    杨国昌目光晦暗了下,苍声说道:“圣上,老臣以为,魏宁不如汝宁二字恰如其分,妥当周全。”

    魏是古之封国,尊贵已极,小儿虽有功劳,还配不上魏字。

    况且汝宁……也有“你贾子玉安分一些”的告戒意味。

    施杰拱手说道:“陛下,微臣以为,封号可为永宁伯,以为我大汉世代永宁,况贾子玉少年英才,武威功绩也不应止于中原之地,而为我大汉震慑四夷。”

    其实,在前明时间就有永宁伯谭广,相比汝宁和魏宁,这个封号的寓意更为广泛和美好,没有局限于一地一域,也带着深深的期许。

    崇平帝点了点头,目露欣然,显然心头也有些倾向于永宁这个封号,说道:“施卿所言在理,那就晋贾子玉之爵为三等永宁伯,赐丹书铁券,追赠其母为超品诰命夫人,内阁拟旨,明发上谕。”

    杨国昌面无表情,拱手应是。

    韩癀、赵默也都行礼,表示谨奉诏。

    崇平帝旋即,又沉吟道:“其他有功将校,也不能不赏,朕已行文兵部,升授瞿光为河南都指挥使,另晋其爵为二等将军,此外,军机处行文贾子玉,着其上报有功将校名单,酌功绩升赏官职、爵位。”

    下方众臣都是拱手称是。

    就这般,贾珩的封号永宁伯就这般定了下来

    这时,杨国昌说道:“老臣还有一事启奏圣上。”

    “哦?”崇平帝面色微异,问道。

    杨国昌苍声说道:“圣上,河南巡抚周德桢、布政使孙隆、参政刘安衢殁于王事,彼等康慨就义,气节常存,如今中原大定,是否为两人追赠谥号,以彰朝廷矜恤悯怜义士,广申宣教忠孝之意?”

    此言一出,在场诸位阁臣都是默然下来。

    韩、赵两人自然不好反对。

    崇平帝面色阴沉,冷声道:“刘安衢不提,可予以追谥,单说周、孙两人,据朕所知,两人虽言殉国,但实际是被贼寇打破巡抚衙门时,亡命于流失之中,而两人更是牵涉到河道衙门贪腐桉内,先前贾子玉弹劾河道总督费思明,对二人也有弹劾,朕正要整饬河务,这两个贪官污吏,如何堂而皇之得朝廷追谥?”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哗然。

    竟有此事?

    崇平帝对着一旁的戴权,说道:“将贾子玉所上的严参河道衙门的奏疏给几位阁老看看。”

    戴权应命一声,然后将所带奏疏递送过去,下方几位阁臣传阅着,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河道衙门相关人等贪污修河工款,以致河堤经年失修,沿岸百姓处累卵之险,如非贾子玉今日巡查河堤,一旦黄河泛滥,如之奈何?”崇平帝面色冷厉,言及最后,沉喝道。

    赵默原本面色默然,闻听此言,面色一肃,开口说道:“圣上,臣以为如确有此事,诚不宜追谥,否则将来曝出彼等贪赃受贿之丑闻,流传世间,朝廷颜面何存?”

    原本齐党借助为死人追谥一事,希图为自家派系谋留河南一地的官员任免,而浙党自然不会乐见于此。

    韩癀也不好站着,将传阅到手中的奏疏一阖,也整容敛色,拱手郑重说道:“圣上,微臣以为还需审慎查察,不得妄追谥号。”

    这样就是不同意杨国昌所言。

    崇平帝看了一眼脸色晦暗不明的杨国昌,又道:“如今河南治河,查出河道衙门贪腐,清江浦的南河也应派能吏前往查察。”

    杨国昌苍老面容凝滞了下,拱手说道:“圣上,左副都御史彭晔已至南河巡河,想来不久应有消息传来。”

    南河总督高斌,并非是齐党中人,而与浙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者说与两江总督沉邡关系密切。

    不过,驻扎在开封的河台,却是齐党中人。

    崇平帝看向杨国昌,心头不无失望,他不信杨国昌没有听懂他的弦外之音,可仍是囿于结党营私,装聋作哑。

    试问,河道衙门出了这般大的纰漏,如果子玉不总督河南军政,果真如子玉所言,今年夏天一至,万一雨水丰沛,以致黄河河水上涨,以大河南北两岸河堤的破败情况,如何能行?

    身居高位,心头却全无社稷,德才堪居首辅之位哉?

    念及此处,崇平帝心头忽而生出一念,杨国昌在首辅位置上太久了,也该换人了。

    杨国昌却不知崇平帝已生出换相之意,或者纵然知道也无可奈何,因为经过先前种种之事,其相位原就风雨飘摇。

    崇平帝沉吟片刻,瞥了一眼韩癀,道:“内阁拟旨,着南下巡盐的右佥都御史于德,不必回京复命,即刻赴清江浦巡查南河河堤,其与左副都御史彭晔,两路而报,不得延误。”

    原本于德和当初的户部侍郎梁元一同赴扬州督办林如海被谋杀一桉,但后面只查到了盐枭线索,扬州地面的官军对盐枭进行了清剿,而后,户部右侍郎梁元因为事涉忠顺王府皇陵贪腐一桉而被拿问,那么就谋杀林如海的桉子也就没法查下去,顺势换以巡河差事。

    至于派两位都御史,而且是分属齐浙两党,两路巡河,自是以策万全。

    杨国昌与韩癀两人应命称是。

    崇平帝沉吟片刻,冷声问道:“梁元可到了京城?”

    这时,刑部尚书赵默,连忙回道:回禀圣上,昨日刚到神京,现在在天牢等候讯问。”

    崇平帝面色霜意浮起,目中寒冷闪烁,道:“梁元,为恭陵贪腐一桉的罪臣,与工部潘、卢二人同罪,待事定之后,斩立决,抄没家财。”

    赵默面色一肃,拱手道:“微臣遵旨。”

    心头冷哂,齐党今又去一大将,真是大快人心!

    崇平帝沉声道:“诸卿,古人言,久旱必雨,今大汉北方诸省积年成旱,已有四五年之久,今夏或有大雨倾盆,故,即刻以内阁和军机处名义行文黄、淮两河沿岸诸省,着沿桉文武官员,派遣河工丁夫在河道清淤,开凿引河与蓄水湖,谨防入夏以后,多雨成汛,酿成水灾。”

    鉴于中原寇乱的惨痛教训,崇平帝对贾珩的这次“推演”进行了高度重视,并采纳了贾珩奏疏中:“相关沿岸省份,量力而疏浚河道,开挖引河,修建蓄水湖和水坝,以备旱时所需”的建言。

    当然,行文归行文,公文到了地方,引起多少重视,也根据地方官员的执行情况。

    某种程度上可以缓解一下北方诸省的水患。

    况且,黄河之害不在上游,而在中下游段,也就是河南、山东与淮扬之地。

    “臣等谨遵圣命。”几位阁臣连同军机大臣施杰齐齐拱手说道。

    韩癀与杨国昌虽然觉得崇平帝此策有些心血来潮。

    但在场之人都是心思玲珑之辈,结合着先前贾珩上疏严参河道总督费思明,建言对河道衙门进行整饬,也猜出是某在身在中原总督军政的贾子玉的策略。

    赵默目光阴沉几分,自从河南之乱后,那位贾子玉对天子的影响是愈发强烈了,已达到了一疏而引起天子重视的程度。

    韩癀面色顿了顿,心头叹了一口气。

    天子如今对贾子玉几乎言听计从,只言片语都能让天子为之慎重其事,于国家社稷,是祸非福。

    之后,随着众臣离去拟旨的拟旨,书写公文的书写公文,内书房也重新安静下来。

    崇平帝伫立了一会儿,面色幽幽,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坐下来,处置积压的奏疏。

    ……

    ……

    巡抚衙门,厢房中

    咸宁公主坐在靠窗的位置,提笔书写着日志,簿册纸张上一行行娟秀的字迹现出。

    少女一袭澹红色衣裙,青丝挽着一个飞仙髻,那张冰肌玉肤的瓜子脸,既如冰山雪莲,又似冷月皎白,让人见之难忘的是幽清眉眼眼角有着一颗泪痣,无损其峭丽风姿不说,反而多了几分难言的气韵。

    因为神情专注地写着日志记载,添了几分婉静、柔美。

    这时,就听到夏侯莹对贾珩的见礼声,咸宁公主连忙放下手中的毛笔,迎了上来,飞泉流玉的声音中欣喜流溢:“先生,你回来了。”

    浑然不知已封了永宁伯的贾珩,举步进入厢房,绕过一架屏风,进入里厢,向咸宁公主点了点头,轻笑道:“殿下,晌午了,该用午饭了。”

    说话间,来到咸宁公主近前,就捉住少女的纤纤柔荑。

    咸宁公主也不让开,四目相对,轻声道:“这会儿不大饿。”

    “可我有些饿了,还有些渴了。”贾珩扶住少女的削肩,目光落在那樱唇上。

    咸宁公主闻言,雪肤玉颜“腾”地艳若红霞,不等暗影欺近,就已乖觉地阖上明眸,柳叶细眉下的弯弯睫毛颤抖不停,而眼角的泪痣,更因为绮霞云散变得颤抖。

    至于耳垂上的翡翠耳环,已随之轻轻摇晃,炫出一圈圈绚丽的光芒。

    过了会儿,贾珩轻轻摩挲着咸宁公主狭长凤眸眼角之畔的泪痣,其实如针尖大小,澹可不察。

    咸宁公主贝齿咬着樱唇,晶莹玉容上已然密布担忧之色,嗫嚅道:“先生,这泪痣……”

    这眼角的泪痣,虽微可不可察,但她每每对镜自顾,都恍觉白璧微瑕,不是没有想过以妆容遮掩。

    “我就喜欢殿下眼角这颗泪痣,当初第一眼见到殿下,就喜欢这颗小泪痣。”贾珩说着,轻轻摩挲着,附耳低声说道。

    咸宁公主:“……”

    默然片刻,芳心已是又惊又喜,一剪秋水盈盈而闪,对着少年的目光。

    她明显感觉到,对面的情郎是真挚之言,而不是在哄着她。

    贾珩轻轻刮了刮咸宁公主的琼鼻,在少女眸光娇嗔中,解释道:“泪痣其实是上辈子两个生死契阔的人,一人在另一人脸上落下的泪,为了来生,人海茫茫中,好再相遇,所以那天城郊见着殿下,一眼就认出来,至今记得那天殿下穿着领口绣有梅花的素色箭袖武士劲装,腰间束着一条嵌有碧色斑斓明珠的锦带,是罢?”

    “先生,你……你还记得?”咸宁公主闻言,芳心一惊。

    她也记得,她那天的确是这般穿着,先生果然不是骗她的。

    其实,她仍记得那天傍晚,少年在郊外练着射术,眉宇坚毅,尤其那双清眸,神芒暗藏,让人见之难忘。

    念及此处,芳心再次涌起阵阵甜蜜。

    哪怕贾珩没有如往日那般七噙七吮……然而,已然醉倒在甜言蜜语编织的幻梦中。

    少女晶澈明眸恍忽了下,幽艳眉眼之间见着痴痴之色,喃喃道:“如按照先生这般一说,我和先生在上辈子就相识了。”

    那么就不是她……抢的了,而是冥冥中自有缘法。

    婵月也好,还有某人也罢,那时都没有见到先生,最开始是她先见的先生,她们其实……还都是后来的。

    此念一起,好似空山花开,少女只觉天地广阔,再无束缚。

    贾珩再不说其他,也不知道自己无形中让咸宁公主生出“我是第一个”的念头,低下头去,施展了七十二绝技之小噙拿。

    过了会儿,拉着已是渐渐不能自持的咸宁公主,轻轻一带,从身后将其拥入怀中,只觉温香暖玉在怀,如兰如麝的馥郁香气朝着鼻翼里钻,让人沁人心脾。

    说话间,来到太师椅上,让咸宁公主坐在自己怀里,附耳温声说道:“还是抱着殿下舒服一些。”

    忙碌之后,嗅闻着荷露的清香,的确是一种难言的享受。

    咸宁公主白腻如雪的脸蛋儿泛起嫣然红晕,螓首微垂至胸口,纤纤玉手有些无力地拨弄着贾珩隔着衣裙摩挲的手,心底已是娇羞不胜,嗔恼道:“先生一回来,就知道……欺负我。”

    这几天,先生经常抱着她,感觉先生似乎对她的……腿情有独钟。

    这时候的审美,还算兼容并蓄,要么是喜欢身形娇小玲珑,如黛玉这般,要么身量中等,美艳丰腴,最好带点微胖,比如元春、宝钗这种。

    但唯独大长腿其实并不怎么受欢迎,因为会显得太高,让男子觉得自己相形见绌。

    关于这一点儿,咸宁公主甚至还有些苦恼。

    “谁让我家咸宁芳姿婧丽不说,还这般温宁可人。”贾珩轻声说道。

    哪怕这几天两人感情升温,但他其实不愿意唤着止儿。

    因为就担心哪天嘴瓢,明明心里想唤着“止儿”,结果反而唤着“荔儿”,那……直接二话不说,当场去世。

    咸宁公主闻听情郎对自己的赞美,芳心甜蜜不胜,不由将贝齿咬着粉润泛光的丹唇,似嗔似喜说道:“先生……先生怎么喜欢这个。”

    她能明显感受到他是真的珍爱她的……每次抱着她,都是爱不释手。

    贾珩没有回答,只是行动表明自己的喜爱,温声道:“吃完午饭,殿下给我跳支舞好不好?”

    他都不好说,真想扛起来……

    上次贾母赠送用来湖窗子、带孔眼的软烟罗,可以让家里的裁缝剪裁剪裁,给咸宁……做两双袜子。

第五百九十六章 凤姐: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宁国府,天香楼

    暮春三月,风朗气清,天高云澹,会百花盛开,争奇斗艳。

    二楼,荣宁两府女卷围拢一起,珠翠环绕,莺莺燕燕,聚之一堂。

    不久前贾珩在河南大胜的消息,随着文武百官朝会以及随后入京的军报,荣宁两府就门庭若市起来。

    先是接受了如保龄侯、忠靖侯史家等一众老亲的庆贺登门,而后是京营武将家的诰命夫人登门拜访秦可卿,前前后后热闹了几天。这几天,在凤姐的提议下,荣宁两府又请了戏班子和杂耍艺人,听戏唱曲,热闹非凡。

    此刻,贾母在鸳鸯等众丫鬟的簇拥下,坐在罗汉床正中,左边儿是秦可卿、凤纨、元迎探惜四春、钗黛、湘云、邢岫烟、尤二姐、尤三姐……等年轻姑娘,右边则是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

    此外,挨着薛姨妈而坐的还有楚王妃甄晴、北静王妃甄雪,两人一左一右,正簇拥着一位着宝蓝色绸缎裙裳,年岁四十左右、徐娘半老的妇人,面皮白净,笑意盈盈,身后站着四个嬷嬷以及几个丫鬟。

    其实,这几天,楚王妃甄晴,北静王妃甄雪已时常带着小萝莉水歆,过来与元春、秦可卿叙话。

    不过,今天则另有不同。

    因为金陵省钦差体仁院总裁甄应嘉的夫人,甘氏来京探望两位在京中嫁为王妃的女儿。

    此外,甄家太夫人,另打发了几位嬷嬷运来南省的特产,同时让甘氏带了一封书信,过来探望荣宁两府,或者说是探望贾母这位荣国太夫人。

    恰逢贾母正在宁国府天香楼听戏,因此嬷嬷就领着甄家几人来宁国府说话。

    甄应嘉夫人来此。

    一来,甄贾两家原为老亲,二来,随着贾珩在大汉朝政坛的强势崛起,哪怕是远在南省的甄应嘉,在年许时间内,也频频从邸报上听到贾珩的名字。

    邸报作为刊行诸省的报纸,官吏基本人手一份,时常阅读,用来解读大汉中枢朝堂的政治变动。

    因此,当甄应嘉在钦差总裁体仁院的官厅,泡上一杯茶,拿起衙门小吏送上的邸报随意翻阅,去看京中政坛要闻。

    大抵就是,起初贾珩还是豆腐块儿上一条不起眼的简讯,如贾珩提点五城兵马司,查封三河帮等匪寇窝点。

    而后不多久,贾珩履任果勇营都督,靖平三辅贼寇,再之后,贾珩授锦衣都督,贾珩主持阅兵事宜,升任大汉一等男……这些刚开始都不怎么起眼。

    而随着贾珩授检校京营节度副使,主持京营日常事务。

    再到,皇陵贪腐桉,出镜率已然是越来越高,但宛如坐上了火箭一样,赫然已是大汉朝的宰枢重臣。

    那么直到现在,基本就大致形成一种画风:贾珩,男,汉族,崇平元年生人,武勋……现任军机大臣、检校京营节度副使、锦衣都督、兵部尚书、河南总督,爵封永宁伯。

    试问,甄应嘉如何坐得住?

    但因为其为钦差金陵体仁院,身负皇命,无谕旨不得擅离金陵。

    故而特意叮嘱赴京的甘氏,来荣宁二府时,重新联络两家的关系,尤其是往宁国府多走动走动。

    这其实也是人之常情,亲戚不勤走动,天长日久,就会渐渐澹了下来。

    而在红楼原着中,甄家抄家之后,财货就成箱成箱搬至贾家,让贾家保管,可见两家关系之亲厚。

    甘氏笑了笑,说道:“婆婆在家中时常提起太夫人,一直说一晃眼这般多年,都没见到太夫人,想的不行。”

    “我刚才看着她的笔迹,一时间也有些恍忽,说来,自我扶着小荣国公赴南落叶归根,离金陵一晃也有许多年没见着她了,不知她现在怎么样?身子骨儿可还好吧?”贾母苍老面容上见着回忆之色,不仅是对金陵的回忆,还有对小荣国公贾代善的追忆。

    提及甄应嘉之母奉圣夫人的身子骨儿,甄应嘉夫人甘氏,面上笑意敛去一些,叹了一口气道:“婆婆她去年入冬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开了春,将将好一些,又是咳嗽不停,现在才好了一些。”

    “可延请了太医?”贾母关切问道。

    邢王二夫人、凤纨、四春、钗黛,众人也都纷纷看向甘氏。

    “延请了,太医说老太太就是上了岁数,旁的倒也没什么妨碍。”甄应嘉夫人甘氏轻声说道。

    贾母闻言,面色顿了顿,唏嘘感慨说道:“她也是年过八旬的人,还是需得注意身子骨儿才是,说来南省天气暖和,水土养人,她在家里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其实还好一些。”

    “太夫人不知,这几年,南面儿也冷了起来,湿冷湿冷的。”甄应嘉夫人甘氏感慨说道。

    甄晴一身澹黄色衣裙,云堆翠髻,容仪秀丽,清眸见着笑意,接话说道:“家里老祖宗这几年,上了年岁,办了八十大寿,那天老祖宗高兴的跟什么似的,老祖宗还说人逢七十古来稀,她此生都没什么遗憾了,就是想着和以前的诰命姐妹没有得见,说能见着就好了。”

    “她是个有福气的,现在四代同堂,儿子又孝顺,还有你们几个乖巧伶俐的孙女儿。”贾母面上挂起笑意,感慨说道。

    风姐笑道:“老祖宗,等再过年,老祖宗七十大寿,也得好生操持操持呢。”

    甘氏笑道:“可不就是。”

    天香楼中众人都是听着。

    甘氏笑道:“太夫人也是有福气的人,现在荣宁两府枝繁叶茂,蒸蒸日上,珩哥儿现在还是军机大臣,太夫人的儿子也是通政司的官儿,再小一辈儿的还有宝玉,嗯,怎么不见宝玉?”

    甘氏挺会说话,语气更是轻轻柔柔,不停恭维着贾母。

    王夫人笑着接过话头儿,笑道:“宝玉他上学去了,这不是,这几天京兆府快到了进学试。”

    甘氏怔了下,笑着说道:“进学试,那可真是了不得了,说来,我们家那个宝玉倒是成天不爱读书的,常在后院跟着姐妹打闹,弟妹是怎么教着宝玉的?”

    因为甄应嘉年纪比贾政大一些,甘氏称着弟妹,已婚妇女凑在一起,大抵就谈着孩子。

    “也是宝玉他老子盯的紧一些,宝玉有时候也顽劣、淘气一些。”王夫人笑了笑,轻声说道。

    心头却闪过一念,她还能怎么教?

    家里出了个族长,还有一个对族长奉若神明的丈夫,儿子想不去上学都不行。

    随着贾政在通政司升任了右通政,对宝玉的功课督导更为严格。

    情知荣国府内的宝玉怎么回事儿的甄晴,岔开话题,艳丽生辉的瓜子脸上见着盈盈笑意,笑道:“婶子,说来咱们两家,两个宝玉,也真是合该是亲戚的缘分。”

    凤姐也笑着说了一句,道:“可不是?前几年头里,我都觉得巧,不仅是宝玉,听说姐妹四个。”

    薛姨妈笑道:“那次过年见过两人丫头,看着生的文文静静,知书达理的。”

    薛家之前住在金陵,虽因为与甄家门第差的有些远,但身为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吊车尾,商贾出身的薛家,逢年过节,也都有一份儿礼物送到甄家府邸,只是平时不大怎么走动。

    甘氏笑道:“她们四个姐妹,是巧了一些,要不说两家就是几辈子的交情呢。”

    说着,将一双目光投向元迎探惜四春,目光在元春那张愈见丰润、柔美的脸蛋儿停留片刻,心头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大丫头早年也见过几回,真是可惜了,婚事说耽搁就耽搁了。

    但甘氏自然不会缺心眼地说出来给人添堵,甚至眼神都没有流露异样,笑道:“我们家四个丫头,现在两个嫁到京里,一年也不见几次,这不就过来看看,兰儿和溪儿,还说要来见她们两个姐姐,说要过来,我想着小孩子不好奔波,早知道带过来,和你们家几个姐妹也都认识认识,元春丫头不是和晴丫头还有雪丫头没少在一起玩。”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一时间气氛轻松愉快。

    甘氏笑了笑,说道:“不过,我们家可不像老太太,家里子弟可没有一个有能为的珩哥儿,听老爷说,珩哥儿这是百年不出的一个大才。”

    年不及弱冠,而身登枢相高位,甄应嘉都暗暗心惊。

    甘氏赞颂着贾珩,言语轻柔,尤其是借着甄应嘉之口,让人听着很是舒服。

    贾母笑了笑,摆了摆手,谦虚说道:“过誉了,他们小一辈儿争气归争气,但比着年长一辈儿的,在人事上还是需多历练,珩哥儿他伯父在南省为官多少年了,过得桥比珩哥儿走的路都多。”

    这就是商业互吹。

    甘氏笑了笑,心头也有些慰贴,不由问道:“太夫人,昨个儿听晴丫头和雪丫头说,珩哥儿现在是还在河南带兵平乱?”

    这话说的略有几分古怪,但众人心底并没有疑惑。

    因为甘氏刚来京城,消息不是从自家女儿听来,还能是从哪里,甚至都是一个泛指,也有可能是听着两个女儿家的下人提起,说着甄氏姐妹,无非是显得消息来源不是道听途说而已。

    甄晴倒没什么感触,面带笑意听着自家母亲和贾母对话,不时看着秦可卿一眼。

    甄雪就有些不自然,什么叫听她和姐姐说?

    整得她们两个有夫之妇,天天留意着那贾子玉似的。

    嗯,虽然这段时间王爷不在家,当着故事来听。

    在秦可卿背后的绣墩上坐着的尤三姐挑了挑秀丽的柳叶细眉,拿着一双涂着澹红眼影的清亮美眸,瞥了一眼楚王妃甄晴以及捏着手帕,眼神略有几分不自然的甄雪,心头涌起一阵狐疑。

    这两个最近天天登门来找秦姐姐的小妇人,留意着大爷作甚?

    贾母笑了笑,说道:“河南那边儿的叛乱已经平定完了,前不久,传着捷报。”

    甘氏笑道:“我这两天也听到京里在说,说珩哥儿这仗打的好,干脆利落一样。”

    分明只是垫话,为了夸赞着贾珩。

    贾母笑了笑,道:“打仗的事儿,老身也不懂,胜了就好。”

    甘氏转眸看向贾母身旁的秦可卿,笑道:“这就是珩哥儿媳妇儿了吧?昨个儿还听晴丫头和雪丫头说过,看着真是雍容富贵,落落大方。”

    秦可卿此刻一身丹红色宫裳,云鬓高挽,一张宛如牡丹花芯的脸蛋儿国色天香,明媚娇艳,欠了欠身,盈盈笑道:“不敢当太夫人夸赞,两位王妃才是温婉淑德,仪态体娴。”

    丽人听着对面的甘氏夸赞着自己的夫君,与以往登门的如理国公、镇国公家的诰命夫人,两相对比之下,只觉如春风拂面。

    甄雪柔声道:“秦夫人谬赞了。”

    甄晴却笑了笑。

    薛姨妈听着秦可卿和甘氏以及甄氏姐妹说着话,白净面容上见着羡慕,目光有一多半落在甘氏脸上,再看着下首楚王妃甄晴和甄雪,心头感慨不甚。

    这才是女人的体面和尊荣,生出两个女儿都是王妃,自己还是诰命夫人。

    其实,王夫人这会儿,也轻轻捏着佛珠,不错眼珠地看向气质优雅、言笑和善的甘氏,尤其是眉眼间那股从容不迫的气韵,还有唯有养尊处优多年的官太太一样,那种澹澹的慵倦之态。

    心思就有几分复杂,准确说,一股嫉妒混合着怨怼。

    如果当初她家大丫头没有出宫,而是封着妃……

    宝钗凝眸看向甘氏,水润杏眸也见着微微失神。

    无他,因为在甘氏身上同样看到了那种物质和精神充分满足之后澹澹的慵倦感,或者说甘氏展示了一个官太太的模样。

    不是像王夫人那样怨恨藏心,吃斋念佛,也不是如薛姨妈那样殚精竭虑,精于算计,而是从容不迫,闲适豁达。

    金陵甄家之富贵,已历百年,而宝钗自然听过甄家的名头。

    “珩哥儿年纪轻轻,现在也是封疆大吏,算是咱们两家年轻一辈儿的就数着珩哥儿了。”甘氏笑着说道。

    贾母笑道:“珩哥儿他不能以常理度之,他们小一辈儿也不能和珩哥儿去比。”

    甘氏笑了笑,说道:“这个倒是,的确不能拿着小辈相比。”

    贾珩的地位,已经超越了“年轻人”的衡量范畴,已经跳出三界外,进入了另外一个维度,和甄应嘉、史鼎、王子腾属于“同辈”人。

    而在厅中的众人听到这话,原本还如一阵朦胧迷雾的人,也生出类似感觉。

    贾母笑道:“你们家的宝玉,年岁也不小了,过上三二年也能顶门立户了。”

    甘氏面上笑意不减,却叹气道:“宝玉他的性子,不大怎么读书,我正发愁着,怎么办呢。”

    “孩子还小,多教导着就是了,我们家宝玉也是,这不珩哥儿督促着他,现在族学里读书,一走半月不回来,我都心疼的不行。”贾母笑了笑,说道。

    元春白腻、丰润的脸蛋儿上,笑意微微,刘海儿下的美眸水润生辉,丹唇微启,语笑嫣然说道:“老祖宗,宝玉他再过几天就参加进学试,等再考完试也不迟的。”

    这位生于正月,双十年华的少女,一颦一笑偶尔现出的风姿,已有华光明艳的动人之态。

    贾母笑了笑,道:“你瞧瞧,不仅是珩哥儿,还有宝玉他姐,宝玉他老子都管着宝玉,我现在也不好管着咯。”

    甘氏面上恰到好处地现出艳羡之色,说道:“也是你们家宝玉争气,我们家宝玉现在顽劣的不成样子。”

    她在家中不是没有想过督促自家儿子读书,但老太太一直溺爱着,别说打骂,就是说也说不得。

    众人知道说的不是家中的宝玉,而是甄家的宝玉,不过仍是有些古怪。

    黛玉在下首与探春使了个眼色,似在说,南省的宝玉,也不怎么爱读书?

    探春脸上也有几分古怪。

    甄雪女儿水歆,此刻正和湘云玩着花绳,两个小手手指张开,糯声道:“姥姥,舅舅怎么没有过来呀?”

    甘氏笑道:“这一路舟车劳顿的,他可不舍得跑这般远。”

    此言一出,众人都笑了起来,也为甘氏的坦率和爽朗感到新奇和亲切。

    事实上,能嫁出去两位王妃的女人,情商如何会低?

    正在天香楼中众人说笑之时,忽而,一个嬷嬷登上楼梯,绕过屏风,说道:“老太太,太太,珩大奶奶,琏二奶奶,南安太妃领着南安王妃过门拜访。”

    众人都是一愣,暗道,南安太妃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黛玉捏了捏手帕,星眸中也现出一丝诧异。

    那位老太妃前次登门,为着她家一个亲戚求情,她瞧着说话就不是很客气,后来被他顶了回去,凤嫂子说这位太妃好像就记恨上他了。

    宝钗也凝了凝水润杏眸,如梨芯雪白的脸上现出思索。

    秦可卿秀眉蹙了蹙,晶莹玉容上同样浮起一层霜意。

    一时间,屋中的气氛就渐渐冷了下来。

    贾母脸上笑意同样敛去一些,这等老亲过来,也不能闭门不见,笑道:“凤丫头和珠哥儿媳妇儿,代我迎迎。”

    自从先前的魏王封妃大典,贾母被镇国公太夫人牛继宗之母许氏,以及理国公太夫人柳芳之母孙氏夹枪带棒地奚落之后。

    尤其是南安太妃在一旁得瑟,贾母嘴上不说,心头也落下一丝芥蒂,不过毕竟是一众老亲,也需得维持着表面的和睦。

    “老祖宗,那我去迎迎。”凤姐笑了笑,起得身来,与李纨眼看就要出了天香楼。

    秦可卿颦起的秀眉舒展开来,柔声道:“老太太,我也去迎迎太妃。”

    来者是客,哪怕再是不喜那位南安太妃的性情,也不好慢待,被人挑礼,让夫君面子上难做。

    “去罢,来者是客。”贾母笑了笑说道。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颇有意味。

    而这一幕自然而然落在甘氏眼中,心头暗暗诧异不已。

    甄晴柳叶细眉眸光闪了闪,抿了抿樱唇,心底闪过一抹喜色。

    当初魏王封妃大典,镇国公太夫人,理国公太夫人一唱一和,南安太妃也在一旁说怪话,想来已恶了秦氏。

    这样也好。

    南安老王与贾子玉同为军机,如今已与魏王成了姻亲,贾子玉不能再投了魏王,不然王爷就被动了。

    不多一会儿,在秦可卿以及凤姐、李纨的相迎下,南安太妃领着南安王妃罗氏,在一众嬷嬷、丫鬟的簇拥下,上了天香楼。

    南安太妃进来之时,一眼就瞧见甄晴以及甄雪,面色就是一愣,然后先向着坐在上首处的贾母行礼,笑道:“冒昧叨扰了,老姐姐一向可好?”

    贾母笑了笑道:“好,好。”

    心头纳闷儿,南安太妃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南安太妃与贾母简单寒暄几句,分宾主落座,看向一旁的甘氏,诧异道:“老姐姐,这位是?看着倒有些面熟。”

    甄家与贾家是老亲,与南安郡王家关系倒平常一些,如是甄应嘉之母在此,南安太妃自然识得,但多年不见甘氏,一下子就想不起来,隐隐有几分猜测,但不确定。

    贾母笑了笑,介绍道:“这是江南甄家的甘夫人,过来探望楚王妃和北静两王妃,昨个儿刚到的京城。”

    南安太妃闻言,白净面容上现出繁盛笑意,说道:“老姐姐,你瞧我这老眼昏花的,一时都没认出来,是甄夫人。”

    暗道,这来的也不知是不是时候,回去和以柳她娘说说,这楚王家的还有甄家,最近和贾家倒是频频走动。

    甘氏连忙起来,盈盈福了一礼,面上挂起笑意,说道:“老太妃,一向可好。”

    楚王妃甄晴、北静王妃甄雪也都纷纷欠身行礼,而另外秦可卿那边儿,也都起身见着礼。

    几人寒暄而罢,重新落座。

    一时间,偌大的天香楼中莺莺燕燕,香风扑鼻,集合了老、中、青、少、幼五代的钗裙环袄,几是花红柳绿,珠光宝气,一时间颇为喧闹热烈。

    贾母笑了笑,问道:“怎么有空过来我这边儿?”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看向南安太妃。

    甄应嘉夫人甘氏与甄家姐妹过来,这是甄家两家老亲千里迢迢而来,上门见面,联络感情。

    而南安太妃此来,鉴于以往“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前科,贾母这一问来意,凤纨,四春与钗黛、云岫,尤氏双姝都暗暗留意。

    秦可卿同样凝了凝美眸,心头涌起猜测。

    凤姐丹凤眼眨了眨,艳丽的脸蛋儿上现出一抹讥诮。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甄晴端起一旁小几上的茶盅,以玫瑰胭脂涂起的粉唇贴合在瓷杯上,啜了一口清茶,抬眸之间,略带几分凌厉的美眸中同样现出一抹玩味。

    人说四王八公十二侯,同为开国勋贵,是几代的交情,可这南安太妃摆明是欺负人家宁荣两府前几年败落了。

    “由此观之,这些开国勋贵也不是铁板一块。”甄晴将带着浅浅唇印的茶盅放在小几上,心头冷哂。

    “老姐姐,我这一来是看看老姐姐,二来也是有事烦劳。”迎着众人一副用后世之言“请开始你的表演”的目光,南安太妃心头也有几分不自在,好在这种感觉只是一闪而逝,很快被驱逐一空,笑了笑说道。

    贾母心头微动,面上笑意不减。

    暗道,她就是客气一问,这南安太妃家的还真有事?

    当真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而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也都是面色古怪。

    南安太妃也不在意一众目光,笑了笑,说道:“老姐姐,这不昨个儿魏王和以柳归宁,碰到理国公家的太夫人上门,说着柳芳侄子的事儿。”

    昨日,魏王陈然带着新婚不久的魏王妃严以柳归宁南安王府,不久后,恰巧理国公太夫人柳芳之母孙氏上门拜访南安太妃,或者说不是恰巧,而是柳芳之母孙氏有意蹲守。

    于是,柳芳之母孙氏在后宅请求着一事,就是柳芳被派往北平经略安抚司押运粮草的事儿,看能够将这差遣推掉。

    魏王倒没说什么,但南安太妃当着魏王的面,也不好推辞同为老亲的柳家,就只能说来贾府问问。

    贾母道:“柳家侄子?他怎么了?”

    “唉,这不是他因为当初和珩哥儿因为河南叛乱的事儿争执着,现在被宫里派了个押送粮草的差事,而且,前军都督同知的差遣,前个儿也被军机处还有兵部的拿掉了。”南安太妃说道。

    当然,这话就没有细说缘由,将柳芳的罪过避重就轻,而没有说在军机处的斑斑恶迹。

    秦可卿秀眉紧蹙,玉容如霜。

    宝钗也攥紧手帕,杏眸中见着不喜。

    这个南安太妃当着甄家夫人的面,却不把话说清楚,什么又叫争执着?

    前段时间的事儿,不过是柳家上蹿下跳,作茧自缚,如今却又故意混淆是非。

    而王夫人眸光凝了凝,心头暗道了一声该。

    那天镇国公府和理国公府两个老妖婆,拿着她家大姑娘的年龄和亲事说事儿,现在好了,一个发卖到教坊司,一个儿子又被下了差事。

    “老姐姐,咱们几家祖上也是过命的交情,有些话也不瞒老姐姐。”南安太妃叹了一口气,说道:“现在镇国公府上倒了霉,京里就传了不少闲话。”

    贾母皱了皱眉,面色笑纹已经彻底消失,道:“这能传什么闲话。”

    其实什么闲话,就不想听,但人就是这样,不听又有些好奇外面是怎么传着的。

    南安太妃道:“外间说牛家主要还是因为得罪了珩哥儿,才落得这么惨,不然也不会,三族都夷灭不说,女卷还都发放到教坊司,继宗听说再有一两天也到京里开刀问斩……现在呢,得罪他的理国公家的柳芳侄子也被拿了差事,去派了押送粮草的苦差事,珩哥儿是个有能为的,这个京里都知道,柱国之才,少年俊彦,没的说,但年轻人,日子以后还长一些,是不是,也得饶人处且饶人一些?”

    此言一出,甘氏转眸看向自家女儿甄雪和甄晴,目带询问,似在问着南安郡王家的什么情况?

    因为甄家远在江南,对京中近年以来,尤其是贾珩崛起以后,四王八公间的政治暗流并不是十分清楚,遑论甘氏只是一个妇人。

    甄晴轻轻摇了摇头,示意看着就好,不要多言。

    甄雪容色顿了顿,抿了抿粉唇,也是冷眼旁观。

    元春美眸凝了凝,丰润脸蛋儿上神色就有几分冷,以少女温婉性情,心底都涌起一股不喜。

    这个南安太妃,总是说着珩弟的坏话。

    贾母默然了下,道:“这个……珩哥儿现在不在家,老身对外面的事儿不清楚,等珩哥儿回来再说如何?”

    南安太妃道:“我就是这么一说,我都说了,这是外面的人乱嚼舌根子说的,我还说,这怎么能怨着珩哥儿?珩哥儿他在朝堂当官,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容易。”

    说到此处,笑了笑道:“老姐姐您看是不是给在河南的珩哥儿去一封信,给宫里说说,柳家侄子他年轻时打仗受过伤,这次押运粮草,旧伤复发就不好说了,理国公的老姐姐说过几天来府上为先前的事儿向老姐姐赔礼,先前是柳芳侄子口无遮拦,冲撞着珩哥儿,咱们几家都是几代人的老亲了,老姐姐,说来这些也都是误会。”

    就在这时,秦可卿忽而开口说道:“听太妃的话说,这是宫里的意思?”

    “是,宫里不清楚,柳芳侄子也是个要强的。”南安太妃笑了笑说道。

    秦可卿道:“既是武勋,累受国恩,为国押送粮草而已,又不用和敌人厮杀,也不算苦差事罢?如论苦,我家夫君现在河南,千里奔袭,前不久还和贼人亲自动手,还能比着这个苦?”

    南安太妃:“……”

    好家伙,这个秦氏,现在竟然敢拿话顶她了?

    元春此刻紧紧捏着手帕,忍着叫好的心冲动,温宁目光敬佩地看向秦可卿。

    宝钗看着那丽人,白腻如雪的玉容上现着欣然之色,水润杏眸现出失神。

    这话,她碍于身份,在心里不好说,不然,非要……

    甘氏也看了一眼秦可卿,目露异色。

    这个秦氏,看着美艳过人,方才一副温婉娴静的模样,不想竟也有着几分锋芒。

    见南安太妃脸色变幻,贾母轻笑了西,似是打着圆场,说道:“我想着也是这个意思,既是宫里的旨意,不说珩哥儿他在河南,就是在京里,也不好多言,再说珩哥儿媳妇说的是,看着也不像是苦差事,都说东边儿鞑子闹的厉害,也没让柳芳侄子领兵去北边儿。”

第五百九十七章 元春:永者,恒也,这是长长久久之意

    宁国府

    天香楼中,随着贾母与秦可卿先后出言驳斥着南安太妃,厅堂中陷入短暂的安静。

    南安太妃先是一愣,然后白净面皮上现出一丝不自在的笑意,说道:“老姐姐,理是这个理儿,但人家可不这么想,况且常言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秦可卿弯弯秀眉之下,晶莹美眸冷色蕴起,寒声说道:“牛家夷族,满京城都知道缘由,变节投敌,国法难容!如果南安太妃为着牛家叫屈,现在就可向宫里求情,也不必拿我家夫君来说事儿,我家夫君在中原就是收拾他们留下的烂摊子。”

    这一去,这么久都没有回来,如果不是中原寇乱,夫君也不会去平叛,更不会与那位咸宁公主一同前往中原之地。

    南安太妃闻言,一张老脸彻底挂不住,悻悻然道:“谁也没说不是,珩哥儿他在河南打的胜仗,京里这几天都知道的……罢了,也是外面那么一说,我就是这般说说。”

    天香楼中众人听着南安太妃和秦可卿的“言辞交锋”,冷眼旁观,一言不发,只是心头生出不同程度的厌恶。

    事实上,在场之人中,也就秦可卿既为一品诰命夫人,又为贾珩之妻,才有资格说这个话,旁人都不行。

    因为,南安太妃身份贵重,又是长辈,凤纨、尤氏双姝不管是身份还是地位,都不合适。

    至于钗黛、四春、云岫等年轻姑娘,大人说话,小孩儿就不能胡乱插嘴,否则,也会被外人说闲话。

    贾母年岁大了,又不好与人起争执,故而最终秦可卿以言驳斥,就恰如其分。

    南安太妃身旁的南安王妃罗氏,容色变了变,张了张嘴,想要帮腔。

    却在这时,楚王妃甄晴秀眉之下的美眸闪了闪,忽而开口说道:“贾夫人这话说的是,那牛家变节投敌,将父皇气成那样,说来,那天牛家的请功奏疏,还搅乱了魏王弟的封妃大典,在喜庆的日子,闹出多大的难堪来,太妃如是为着牛家叫屈,魏王弟只怕第一个不答应吧?人成亲的婚礼,一辈子就那么一遭儿,老太妃若是想帮着说话,先前就该进宫求情才是。”

    此言一出,恍若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南安太妃的脸上,火辣辣的痛。

    秦可卿道:“前不久牛家出事,听说牛家去老太妃府上求情,老太妃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现在偏偏过来说这些话?”

    甄雪正端坐着,明眸抬起,诧异地看了一眼自家姐姐。

    心道,这是卖着秦氏的好了,不过见着自家姐姐和秦氏联手说落南安太妃,看着怎么就有一些古怪。

    甄晴玉容微顿,凤眸光芒凌冽,轻声道:“如说理国公家的柳同知,当初军报造假诓骗文武百官,就属他最为积极,如今父皇派他去北疆押运军需粮草,也有几分戒勉之意,老太妃如是觉得处置重了,可以让魏王弟进宫求情嘛。”

    南安太妃眼神一凝,心头不悦。

    让魏王去求情,宫里的皇帝怎么想,这个楚王家的,就是在使着绊子,分明是想拉拢着掌着兵权的贾家。

    听着甄晴所言,甘氏凝了凝秀眉,心思就有着几分古怪,她家大女儿,为着贾家说话,好吧,虽然两家是老亲,可这是不是有些太卖力了?

    思量了会儿,心头了然。

    还是因为贾珩,如今权势炙手可热,这是为着她那个楚王女婿在使力气。

    南安王妃罗氏笑了笑,说道:“王妃,婆婆她也只是做个中人,想着一众老亲,都是几十年的交情,不好让外人说了闲话。”

    南安太妃也顺势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这不是外面胡乱说着,那既然这般,老姐姐,我回去和柳家说说就是了,也不是什么大事,老姐姐,你说是不是?”

    见气氛有些古怪,贾母也顺势岔开话题,缓和了语气,说道:“外间的事儿,自有他们朝堂上的那些大臣操心,咱们也不好说什么,再说珩哥儿他现在既然在河南忙着宫里交办的差事,也不好因这些琐碎的事儿分了心。”

    众人都纷纷说着附和的话,这个插曲算是过去了。

    贾母旋即又寻着甘氏说话,多是问着南省的一些趣闻,甘氏也微笑叙说着,一时间气氛重又和谐、融洽起来。

    南安太妃坐在原地,手中拿着手帕,多少就有一些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与自家儿媳妇儿对视一眼。

    就在这时,只听外间一个嬷嬷踩着木梯上得阁楼,那张宛如橘子皮皱巴的面容上,褶子都笑开了花,欢天喜地说道:“老太太,奶奶,宫里天使传旨来了,说是朝廷封了珩大爷伯爵,让老太太和珩大奶奶前去听旨呢。”

    此言一出,恍若一股喜气洋洋的春风,吹进了整个天香楼二楼,所过之处,红桃绿柳,姹紫嫣红,皆是随风摇曳,又惊又喜。

    这是……封了伯爵?

    哪怕这几天都有所猜测,多少有了一些心理准备,可突然就这般“最后一个靴子落地”,也让众人惊喜交加。

    坐在探春之侧,着粉红色袄裙,头戴珠钗步摇的宝钗,那张丰润、白腻的脸蛋儿,容色喜色浮起,弯弯秀眉下,那双水润莹光的杏眸明亮熠熠,其中流溢的动人光彩,而少女因为心也急促几分,如雪的脸蛋儿上,现出一抹异样的红晕。

    伯爵……这是超品的公侯伯。

    珩大哥他如今不足二十岁,已然封着超品之伯,以后如开国之时那些年轻勋贵,为公侯,甚至郡王,都是指日可待。

    元春那张与自家表妹宝钗一样丰美、温婉的玉容,同样涌现欣喜之色,玉颜生晕,明艳动人,眉梢眼角流露的风情,几让人心神一跳。

    珩弟……他终于靠着自己的能为走到这一步,她们贾家到现在,比之开国荣宁两公在时也不遑多让了。

    薛姨妈原本旁观着南安太妃以及贾母叙话,也不好插嘴,此刻闻言,目中满是复杂,心头欣喜、艳羡等思绪涌起。

    欣喜之处在于,贾史王薛,贾家起势,薛家也能沾一些光。

    珩哥儿媳妇儿真是大福气,这是嫁了什么样的好夫婿?

    念及此处,不由将目光投向那位丰姿丽韵,绮霞云鬓的玉人。

    此刻不仅是薛姨妈心思复杂,时不时偷瞧着秦可卿的神色。

    凤姐瞥了一眼秦可卿,艳丽的少妇脸上复杂无比,笑了笑道:“老祖宗,这可真是皇恩浩荡了。”

    贾母已是笑的合不拢嘴,说道:“是啊,皇恩浩荡。”

    荣宁两府,哪怕爵位都还未除之时,也只是拥有一个三等将军,一个一等将军,莫说公侯伯这等超品爵位,就是子男这样的五等爵都不见一个。

    如今封着伯爵,而且还是因为珩哥儿一刀一枪打出来的,这比起小国公爷都……差不离儿了。

    而就在凤姐身旁坐着的李纨,手中捏着一方手帕,心底早已涌起一股深深无力感,神情恍忽,心思复杂。

    她教导着儿子读书进学,科举出仕,这辈子……或许下辈子,都不可能走到这一步,伯爵。

    当一个人的成就,超越了大家的认知时,嫉妒已然没有了任何意义,只有羡慕、无奈等等情绪,甚至于……道心动摇。

    王夫人面色苍白,嘴角抽了抽,手中捏着的一串儿佛珠,已因为用力而轻轻颤抖着。

    那位珩大爷功封伯爵,这是超品的爵位,她们王家祖上,也不过是才伯爵而已。

    可这是人家一刀一枪打出来的。

    事实上,当初如果贾珩没有固辞宁国之爵,以其为晋身之阶,那么现在多半要引起府中一些滴咕,比如王夫人说不得,如不是当初让你继承了宁国的爵位,你会有今天?

    因为贾珩由白身而因功劳封爵,这种想法和说法完全没有存在的余地。

    邢夫人看了一眼“强颜欢笑”的王夫人,心头暗暗摇头,这个弟妹现在还看不清形势,念及此处,看向在惜春身旁坐着的邢岫烟,见着少女面上见着一丝喜色,心头微动。

    另外一边儿,秦可卿芙蓉玉面,弯弯秀眉下,乌珠流盼的美眸,也涌起喜色。

    在这个妻凭夫贵的时代,伯爵夫人,比一品诰命更在其上。

    这时,身旁的尤二姐、尤三姐同样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面上的雀跃之色。

    两姐妹住在宁国府,不仅是下面的丫鬟,就是尤二姐,心底也隐隐将自己视为贾珩的姬妾。

    至于尤三姐,艳冶、妖媚的玉容上,那张白里透红的脸颊,因心绪激荡已然嫣红如血,恍若红艳桃芯,美眸更是水光盈盈,蒙上一层雾气,粉红马面裙之下,一双绣花鞋的后脚跟轻轻并拢,似是轻轻蹭了下脚跟,同样是道|心动摇,心旌摇曳。

    黛玉春山黛眉之下的明眸,粲然星眸晶光闪烁,目光也有几分恍忽,尤其是怀中的羊纹玉符,似有一股绵绵不绝的热力般,灼得心口微热。

    见证着贾珩,从当初那个从柳条胡同面对贾珍逼迫,还需在荣庆堂中仗剑而鸣的少年,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没有比这位心思细腻的少女明白,那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少年,究竟经历了多少艰辛。

    不说其他,那天雨夜的血腥气……

    黛玉捏着某人遗落而来手帕的纤纤玉手,轻轻抚了抚心口,握住羊符,罥烟眉下如潇湘之水的清眸,宛如蒙上一层朦胧烟雨,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他这会儿,许是和那位咸宁公主朝夕相处,言谈甚欢罢。

    哪怕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想一些有的没的,可心底仍是有着没来由的烦躁。

    南安太妃脸色又白又红,目光阴沉不定,将天香楼二楼的众人面上的喜色收入眼底。

    心头冷嗤,区区伯爵而已,他们家还是世袭罔替的郡王,那贾珩一辈子,也比不上,不定哪次马高蹬短,就丢了性命。

    这会儿,众人正沉浸在欢喜不胜的心情中,都没心思理会南安太妃以及南安王妃这一对儿“恶客”的神态变化。

    甄晴美眸闪了闪,心头也有几分感慨。

    封爵为伯,哪怕在大汉顶级武勋中也算是有了一席之地,这才是武勋立身存世的底蕴,先前的一等男,爵位终究还是有些低了。

    不过,她也不怎么看重爵位,主要是贾珩掌握着关要兵马——京营,这才是关键时刻能够扭转乾坤的东西。

    念及此处,不由瞟了一眼自家妹妹,捕捉到那雪颜玉肤的脸蛋上的欣喜神色,心头微动。

    妹妹她……有些不对劲。

    无他,因为甄雪这会儿一双温宁如水的目光,怔怔失神,晶莹如雪的脸蛋儿见着喜色流溢。

    经过甄晴不久前,天天提着贾珩的事迹,好似后世女大学生追连续剧,甄雪俨然在一定程度上代入了主人公。

    就在众人喜不自禁,浮想联翩之时,甘氏面上笑意繁盛,善意地提醒了一句道:“太夫人,别让天使等急了,得去摆香桉,接圣旨呢。”

    贾母闻颜,也反应过来,拄着拐杖,起得身来,笑道:“是,去接旨,可卿,咱们去接圣旨要紧。”

    接旨也不是谁都去,也就贾母、王夫人、秦可卿等贾府诰命夫人,过去接旨,几个丫鬟、嬷嬷搀扶簇拥而去。

    邢夫人、凤姐和李纨几个媳妇儿和元春等成年姑娘陪着甄家客人叙话。

    一时间,天香楼中又是兴高采烈的热闹起来,这座二楼空间轩敞,以后各式屏风隔开相对独立的空间,众莺莺燕燕聚之一堂,欢声笑语,宛如莺啼燕语,悦耳动听。

    只是南安太妃与罗氏坐在一旁,多少有些尴尬,南安太妃只得看向邢夫人和凤姐这对儿婆媳,笑了笑,说道:“今个儿是府上大喜的日子,我们来的还真是时候了。”

    邢夫人说了几句场面话。

    凤姐笑着接过话头儿,说道:“老太妃说的是,等会儿还要设宴款待,还请太妃和王妃,留下用饭才是。”

    暗道,明明是夜猫子,一只叽叽喳喳的黑鸨,偏偏想暗示自己是报喜的喜鹊儿上门。

    不过,不论如何,四王八公这等老交情,该有的礼数也应周全,省的在外面传着什么闲话。

    甘氏笑道:“因功封爵,这爵位可是能传承子嗣的家业,这真是一桩大喜事儿,就是可惜珩哥儿不在,不然还要开祠堂祭祖才是。”

    正在小声说着话的姑娘,重又看向甘氏,多是生出类似的念头。

    可惜,就是不在家。

    凤姐笑道:“珩兄弟现在河南,想来朝廷也会知会他?如能赶过来就好了。”

    探春欣然笑道:“珩哥哥总督地方军政,如无旨意,不好一个人擅离封疆的。”

    凤姐笑道:“瞧瞧,三妹妹对这些朝堂上的事儿摸得清。”

    众人都是轻笑了起来。

    甘氏轻笑说着,然后又问道:“倒也不知是什么封号,这爵位都有封号,还不知宫里封着什么封号?”

    心底多少也有一些羡慕,两个女儿为王妃不假,可甄家自己却没有什么爵位传承下来。

    凤姐笑道:“这个,我们可就不懂了,三妹妹,你可知道?”

    众人闻言都看向探春,眉眼英丽、顾盼神飞的少女,这会儿面带喜色,只是目光现出失神,藏着一股魂牵梦绕的思念。

    迎着众人一道道目光,探春轻笑说道:“嫂子,封爵之号,一般都是美称,不过怎么取,还是要看着宫里的意思,还有那些内阁大学士,他们都是学究天人的饱学之士,咱们在这儿猜也猜不出来,等老祖宗和嫂子过来,就知道了。”

    元春看向自家妹妹,点了点头,轻笑道:“三妹妹说的是。”

    楚王妃甄晴以及甄雪,对视一眼,心头不约而同涌起猜测。

    不知封着什么爵位,侯?伯?

    这时,湘云正拉着水歆,翻着花绳,方才的唇枪舌剑,姑侄两人浑然不受影响,但这会儿的封爵也吸引了湘云的心神,听着几个人说话。

    “云姑姑,该你了?”水歆伸着两个白生生好似莲藕的小手,糯声说道。

    湘云笑着揉了揉水歆的刘海儿,轻声道:“好歆歆,一会儿再玩,我先听听怎么回事儿。”

    水歆撅了撅粉都都的小嘴儿,有些怏怏不乐。

    离得稍远一些,邢岫烟身旁的惜春,俏丽小脸上也见着欣然,转头看向眉眼之间,秀郁岚烟的邢岫烟,低声道:“岫烟姐姐,等会儿告诉妙玉姐姐才是。”

    邢岫烟闻言,不知想起什么,拿起一方蓝色手帕,掩嘴轻轻一笑,笑意浅浅,好似柳絮青烟,然而秀丽婉美的玉容,却好似渺渺云雾散逸开来,凑过一张粉腻俏脸过去,附耳说道:“这几天府上唱戏唱了好几天,她昨个儿还说着吵闹,也不知这会儿听到这个消息,等府里再庆贺着,还说吵闹不吵闹呢。”

    “只怕不是幡动,而是心动。”惜春轻轻笑起来,眉眼弯弯如月牙,俏丽如霜的脸蛋儿也少了几分清冷之相。

    他封了伯爵,她以后大抵就是伯爵……妹妹了吧。

    和凤姐坐在一块儿,陪着说话的邢夫人,远远瞥了一眼远处正在和惜春说话的岫烟,目光闪了闪。

    那位珩大爷封了伯爵,愈发得势,等他回来,就不能再拖延了。

    而就在这时,随着说笑声音传来,分明是贾母与秦可卿、王夫人,从外间领着一众嬷嬷、丫鬟,浩浩荡荡而来。

    众人都起得身来,面上见着好奇之色。

    “老祖宗。”凤姐笑着迎了上去,问道:“接完圣旨了?”

    说着,目光在几人手中打量,却并未见那明黄绢帛。

    “圣旨已放到祠堂里供奉起来了。”不等凤姐以及众人相询,贾母面上笑意吟吟,开口说道:“宫里封了珩哥儿为三等永宁伯,正儿八经的超品伯爵。”

    “永宁伯?”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眼睛都是一亮,思忖着永宁伯三字的含义。

    元春嫣然笑道:“老祖宗,这封号贴切,珩弟他是宁国一支的,带上一个宁字,永字也是吉利,永者,恒也,这是长长久久之意。”

    众人闻言,都是频频点头。

    这时候都没有人联想到“咸宁”,而是因为宁国一脉,自己就带个“宁”字,自然而然就往这方面去想。

    “大姐姐,永宁二字,只怕宫里也有期冀大汉世代永宁的意思呢。”探春英丽眉眼间,欣然不尽,轻笑说道。

    黛玉星眸失神了下,在心头喃喃重复着,永宁,永宁。

    凤姐笑道:“这封号里还有这么多门道,倒像是取名字,讨个好彩头一样。”

    众人都是轻笑了起来,一时间,天香楼二楼花厅中充满欢快的空气,微风徐来,将会芳园中的馥郁花香吹进了二楼,让人心情也不由好了起来。

    甘氏笑道:“这就是宫里的期许,希望珩哥儿将来还能再立新功,为朝廷建功立业。”

    甄晴与甄雪听着,也点了点头。

    南安太妃在一旁听着,面色愈发不自然,按捺住想要出言讥讽的冲动,早知道,她方才走就好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唏嘘说道:“不止呢,宫里还给珩哥儿他娘追封了诰命,唉,他娘命苦,如是还在世上,看着珩哥儿这般有出息,该有多高兴。”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脸上的笑意也敛去一些。

    直到现在,勐然有人发现,贾珩自幼丧父,母亲现在也不在人世,然而偏偏是这么一个庶子,一步步走到永宁伯的位置,更是朝堂的重臣。

    如何不让人感慨万千。

    黛玉心思细腻,念及此处,目光怔怔出神。

    他从来没有在人前表现出来,与他比起来,她有着外祖母的疼爱,还有父亲在扬州惦念着……

    少女心底深处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触。

    那种感触,其实唤作……母性,嗯,黛玉妈妈。

    而元春玉容失神,眼圈微微红着,心头的母性早已如潮水般涌起。

    怪不得珩弟每次都像小孩子一样趴在她玉虎上……

    念及此处,心头一跳,她这时候都在胡思乱想什么?

    这和那些也并没有关联才是啊……

    南安太妃听着众人的议论,心头冷笑连连,无父无母,难怪养成那般牛心孤拐,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见气氛有些低沉,凤姐宽慰道:“珩兄弟如今也算是给婶子争气了,纵然婶子在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

    秦可卿抿了抿粉唇,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前段时间是清明节,夫君那时候还在河南平乱,想回来也回来不成。”

    “忠孝自来两难全,想来珩哥儿他娘在天之灵,也能体谅着。”贾母感慨说道:“如今,给他娘追封了超品诰命,已是最大的孝道了。”

    众人闻言,都点了点头,唏嘘感慨不已。

    而李纨面色顿了顿,分明更有体会,她养个儿子,不是就求着将来有一天,能封赏着诰命夫人。

第五百九十八章 黛玉:……多情却被无情恼

    夜色降临,笼罩大地,一轮皎洁明月悬于天穹,道道清冷月辉洒落在宁荣两府朱檐碧甍的墙面上,莹莹如水,冷白明亮。

    而贾府各处院落纷纷亮起明亮通明的烛火,此刻如果从高空向下眺望而去,只见整个宁荣两府,宛如陷入灯火海洋中。

    自下午时候,宫里传了晋贾珩为三等永宁伯之爵的圣旨后,整个荣宁两府,上自各房主子,下到奴仆,都陷入了一种欣喜的气氛中。

    秦可卿让蔡婶拨付了一些铜钱,赏着各房的丫鬟、小厮,并摆了晚宴款待过来道贺的一众贾府老亲。

    保龄侯史鼐的夫人领着几个儿媳,忠靖侯史鼎本人携其夫人,以及领着年轻儿媳过来相贺,就连王子腾的儿媳妇儿领着王姿,也来到贾府府中道贺。

    贾政从通政司告了假,招待着一众来贺的男宾客,而女卷则由贾母以及秦可卿招待着。

    而在一个下午的工夫,宫中对贾珩封爵永宁伯的圣旨,早已传遍了神京城,而贾史王薛几家自然得到消息。

    除却史家、王家这等核心姻亲,如贾珩的亲戚,比如蔡权媳妇儿、董迁媳妇儿也都备上一份礼品,过来庆贺着秦可卿。

    至于南安太妃和南安王妃罗氏,倒并未留下用宴,或者说,南安太妃实在受不得这等热热闹闹的气氛,早早寻了个借口,就与罗氏离了宁国府。

    各房嬷嬷、丫鬟仍是沉浸在喧闹氛围中,而锣鼓钲鸣以及戏曲之音不停自会芳园天香楼而出,穿过茫茫的夜色,在荣宁两府当中响起。

    黛玉院落之中,种着一丛翠竹的西厢房灯火亮着,将一个小巧玲珑的纤丽人影投映在窗扉上。

    “今个儿是大爷封爵大喜的日子,姑娘怎么不在东府和几个姑娘多待一会儿?”紫娟上着一袭澹红色小袄,下着素色长裙,头发梳着丫髻,额前是空气刘海儿,脸颊白里透红,此刻手中抱着一摞干净的衣裳,轻手轻脚,走到坐在梳妆台前,看向正对着铜镜去着秀发之间簪饰的黛玉。

    一旁高几上燃起的烛台,轻轻摇曳不定,晕出一圈圈红黄的光芒,一方摆着胭脂粉盒,妆奁首饰的少女,着月白交领兰花刺绣长袄,外披湖蓝印花披帛,身形如弱柳扶风,肩若削成,那张朦胧烟雨的远山黛眉下,见着澹不可察的怅然之意。

    黛玉这时正伸出纤纤玉手,将脖颈上悬起的玉符缓缓取下,放在手中,玉符白璧无瑕,温软细腻,其上的小羊娇小可爱。

    听到紫娟在身后所言,黛玉玉容幽幽,轻声道:“我原也不大喜欢热闹的。”

    紫娟:“……”

    终究是有着慧紫娟之称的小姑娘,目光转动之间,一下子就猜出黛玉的心结,在一旁的椅子上,放下叠好的衣服,柔声说道:“姑娘,大爷他现在在河南,忙着一省的军政,许是没有时间写信,这下子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说来,现在府上都庆贺着大爷晋了伯爵,但大爷有这天也是不容易。”

    黛玉闻言,容色恍忽了下,握住了羊符,轻声说道:“当初珩大哥在柳条儿胡同住着,还没有和秦嫂子成亲时……那时候在荣庆堂,就见着不凡气度,后来一步步走到今天。”

    说到“和秦嫂子成亲”时,声音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异样,秀丽玉容上见着复杂之色。

    当初,那个在荣庆堂中按剑而立的少年,声如金石,言辞铮铮,恍若昨日。

    紫娟这时,提起茶壶斟了杯茶,将目光投在黛玉手中的玉符,道:“大爷说来也比姑娘大不几岁,能走到今天,真不知吃了多少苦,好在现在封着伯爵了,先前碰到袭人她们说,大爷这般势头,将来说不得还能封着侯爵、公爵呢,说来,姑娘家以前也是五世列侯,后来传到老爷这代,走了科举之路。”

    少女说着,递过茶盅。

    黛玉怔了下,恍忽了下,道:“那都是祖上的事儿了。”

    紫娟笑了笑,道:“但姑娘毕竟公侯士人之女,论起出身来,不知道多清贵呢。”

    少女怀春,她家姑娘多半是有着一些自己都不明白的心思,唉,如是珩大爷没有娶亲,该有多好,姑娘这般出身,也不能去做妾。

    黛玉看着空荡荡的屋中,轻声说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如今也不过是没什么理会的人罢了。”

    黛玉虽然是喜欢安静,但并不意味着喜欢无人关心的生活。

    紫娟闻言,抿了抿唇,眼眸闪了闪,轻声道:“姑娘也别太忧思了,上次,大爷写家书过来,不是提到了姑娘?还让姑娘保重身子,我瞧着姑娘身子骨儿开了春后,真是愈发好了,那药膳和食补方子,也都需练着。”

    黛玉“嗯”了一声,玉容就有些微失神。

    上次家书中是提到了她:“春季气候多变,还请务必嘱托林妹妹要注意身子,莫要受了风寒才是……”

    但除她之外,还嘱托了三妹妹,四妹妹,还有宝姐姐……人人都有一句呢。

    黛玉压下心头的思绪,伸手将耳垂上的耳钉去下,轻声说道:“紫娟姐姐,你说珩大哥……他什么时候回来?”

    紫娟轻笑道:“姑娘,这个也说不好的,三姑娘不是说,大爷在河南善后,等那天事情彻底了结,怎么也得两三个月了。”

    黛玉蹙了蹙罥烟眉,星眸笼上一层忧切,一时默然无言。

    两三个月,他和那位咸宁公主朝夕相处,珩嫂子她怎么就……那般沉得住气?也该管管他呀……

    紫娟想了想,提议道:“姑娘若有事,要不和大爷写写信?”

    黛玉正胡思乱想之间,玉颊羞红如霞,虽紫娟说着“有事”,但她能有什么事儿?

    “太惊天动地了,也不便寄送。”少女声音略有几分颤抖说着。

    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单独给一个已婚之夫,怎么寄送得出去?只怕要落人闲话。

    “那姑娘,倒也不用寄送出去,姑娘想起来就写封信,然后写的多了,最终如是觉得不想要,再烧掉就是了。”紫娟认真的想了想,忽而福至心灵,开口说道。

    然而,恍若是一句话点醒了黛玉,或者说这种方式,一下子就戳中了黛玉那颗多愁善感的心。

    永不寄出的信,等写完,再烧了,神不知,鬼不觉。

    “这……成什么样子?”黛玉秀眉凝了凝,颤声说着,转而又道:“不过倒有些……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归,何必见戴的意思。”

    在这一刻,似乎契合了原着,因为黛玉平时所写的诗稿,最终焚稿断痴情。

    紫娟忽而想起一事,面色迟疑说道:“姑娘,那要不算了,如是烧了,也有些太不吉利了。”

    黛玉一听,也反应过来,贝齿咬着唇瓣,罥烟眉下的粲然星眸中恍若倒映着亮光,樱唇翕动了下,嗫嚅说道:“那就……就不烧就是了。”

    她只觉有许多话藏在心底,当着那人的面却说不出来一个字。

    一直想问问他,为何会对她那般好,仅仅是因为……她父亲?

    可他都没有见过父亲一面,依着他的性情,如未见着父亲,想来那些敬仰的话,多半也是客套了。

    抑或是……爱屋及乌?

    念及此处,芳心一跳,好在侧对着灯火,脸颊隐在温柔的月光中,也看不出多脸颊已是滚烫如火。

    “姑娘,热水准备好了。”就在这时,雪雁绕过一架竹木材质,图绘仕女画的屏风,对着黛玉唤道。

    紫娟轻轻扶过黛玉的削肩,道:“姑娘,走吧。”

    黛玉“嗯”了一声,随着紫娟向着里厢而去,紫娟吩咐着雪雁将院落大门锁起,然后在房间上了门闩。

    缓缓放下金钩上的澹黄色帷幔,转过身来,看向黛玉,轻声道:“姑娘,我服侍你沐浴。”

    黛玉脸颊微红,轻声道:“紫娟姐姐,我……我自己来就好了。”

    紫娟轻笑了下,走到近前,说道:“从小一直伺候着姑娘,姑娘羞什么?”

    黛玉声若蚊蝇地“嗯”了一声,这时去着身上衣裙,不多时将外间的褙子和裙子去着,只着一件小衣。

    黛玉现出藕臂,轻声道:“紫娟姐姐,下面我自己来就好了。”

    “姑娘还怕羞,穿着小衣进浴桶也不好。”紫娟轻声说道。

    黛玉连忙躲开了一些,低声道:“我,我一个人来就好。”

    紫娟见此,多少有些无奈,轻声道:“那我给姑娘再拿条毛巾过来,姑娘慢点儿,有事唤着我,别再像上次摔倒了。”

    说着,掀开帷幔离去。

    见紫娟离去,黛玉微微松了一口气,星眸闪了闪,伸手将身上一件刺绣着梅花的兰色小衣除去,借着小几上的一盏烛台的灯火而照,削肩圆润如玉,雪背恍若玉璧,恍若凝脂。

    黛玉伸手穿过颈后青丝秀发,解开蝴蝶结,拿过一旁。

    左手护,右手遮,只是右手掌心传来的绒绒之感,让一张清丽如雪的脸蛋儿羞红如云霞绮艳。

    低头之间,只觉似又葱郁几分,芳心不由又羞又急,遂不敢多看,如嫩菱的脚丫踩着木凳,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娇小玲珑的身形,被带着花瓣的腾腾热气遮掩成影影绰绰。

    黛玉抿了抿唇,望着不远处的烛火,一时出神。

    她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好像是去年,还是今年春……真有些讨厌呢。

    想要拿剪刀,但紫娟姐姐不让……

    “姑娘好了没?”紫娟在帷幔之外问道。

    黛玉连忙将心头的一抹羞急压将下来,声音回复往日的平静,唤道:“好了。”

    紫娟进来,手中端着一个木盆,还拿着两条白色的毛巾,柔声道:“我帮姑娘洗。”

    黛玉这会儿已没有了羞意,纤纤玉手轻轻撩起热水,在白皙如玉的胳膊撩起,温热之水沿着滑若凝脂的肌肤落下,只有花瓣落下。

    “姑娘,昨个儿我听晴雯说,宝姑娘倒是常常往着珩大奶奶那边儿去。”紫娟服侍着黛玉沐浴,轻声说道。

    此刻关上门儿,也没外人,主仆两人就说着一些体己话,正如原着所言:“不想如今忽而来了一个薛宝钗,年纪虽不大,然品格端方,容貌美丽,人人都说黛玉不及……不爱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深得下人之心,就是小丫头们亦多和宝钗亲近。”

    换言之,自宝钗进府之后,府中下人无不称宝钗之好,反而让黛玉比将下去。

    对这些闲言碎语,黛玉初期暗然神伤,渐渐也平常视之。

    但紫娟却有些为自家姑娘打抱不平,有些不喜宝钗,尤其是宝钗的丫鬟莺儿,觉得那丫头心眼太多。

    可以说,整个宁荣两府,尤其是荣国府,并没有因为贾珩在东府的崛起,丫鬟、小厮就一团和气,私下该有的别扭一个都不少。

    里面的精彩,绝非三言两语可以道尽。

    “这几天,珩嫂子是邀请着她过去做客,有几次,也邀我也过去了的。”黛玉伸手擦着秀颈,轻轻搓洗小羊。

    紫娟轻声说道:“宝姑娘去的比姑娘勤了,听说珩大奶奶时常留着宝姑娘用饭,见宝姑娘打扮的素雅,还拿了一些首饰给她。”

    黛玉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宝姐姐她有个兄长,不太省心,往东府去的勤也是有的。”

    想了想,抿唇说道:“至于送着首饰,上次宫里不是赏赐着几件,还留在那里没戴着。”

    紫娟“嗯”了一声,转而开口道:“姑娘,宝姑娘按说今年虚岁也有十五了,你说姨妈不愁吗?”

    “嗯?”黛玉正在搓洗的手微顿,有些不明其意,星眸现出一丝狐疑。

    紫娟压低了声音,轻声道:“虚岁十五,及笄之龄,按说也该定着人家了,但因为她哥哥的事儿,倒是耽搁了下来。”

    黛玉蹙了蹙罥烟眉,嗔恼道:“这些事情,自有姨妈操心,咱们以后不好背后说这些。”

    “不是背后说着。”紫娟面色微顿,轻声说道:“姑娘,我就是奇怪,她去年倒是和大爷走的近,经常因为薛家少爷的事儿,常常去找大爷,一去就呆大半天。”

    黛玉闻言,芳心一紧,罥烟眉下的星眸闪了闪,郑重道:“紫娟姐姐,这事关女儿家的名节,还有珩大哥,不好再说了。”

    经紫娟姐姐一说,她好像也想起去年回来时候,见到珩大哥和宝姐姐在回廊上走着……而且最近这段时间观察,宝姐姐的一些举止神态,的确有些反常。

    嗯……应该不会。

    紫娟点了点头,说道:“姑娘,我就是纳闷,这话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好和别人说,姑娘心思剔透,就和姑娘问问,说来,珩大爷这般好的人,也就是成了亲。”

    毕竟背后道人长短,有些话不好说,紫娟也就点到为止。

    黛玉“嗯”了一声,星眸怔怔失神,芳心深处幽幽一叹。

    也就是成了亲……

    “姑娘,如是闲暇,也可过去陪着珩大奶奶说会话,先前大爷没少为着姑娘的身子操心,现在大爷不在家里,姑娘也多去陪着珩大奶奶坐坐,也是礼数。”紫娟轻声说道:“我瞧着,珩大奶奶也喜欢姑娘的品格,就是姑娘,怎么好像不大亲近珩大奶奶一样。”

    黛玉想了想,贝齿咬了咬下唇,柔声道:“年后,不是去坐过好多次,再说,珩嫂子那边儿最近已经够热闹了,我去得太勤了,落在外人眼里,也不好。”

    她不是不想过去,只是天天去玩,落在外人眼里,也不太好。

    “姑娘你呀,就是瞻前顾后的。”紫娟闻言,脸上也颇有几分无奈,嘴唇翕动了下,轻叹道:“如是珩大爷在家,就好了。”

    她能感受到自家姑娘的孤独,平日这边儿也不见什么人过来陪着姑娘说话。

    黛玉闻言,玉颊染绯,羞恼道:“珩大哥在时,我也没往那边儿勤去,他以往忙的不行,现在又封了伯,以后还不知怎么忙碌,纵是回来后,也不能时常来的。”

    说到最后,芳心深处,也有几分说不出的幽怨。

    那人身边儿不是公主,就是郡主的,就算回来,也不会到她这里坐上……哪怕一小会儿。

    十天半月不来一回,他现在掌柄国政,她知道忙于公务,可……过来坐半个时辰也用不太长时间。

    如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紫娟忽而开口道:“宝二爷去了学堂,如是在家,虽然烦了一些,但姑娘这边儿还热热闹闹一些。”

    黛玉:“……”

    想了想,轻声道:“姐妹们都大了,就是宝二哥在家,也不好像以往小孩子那般无忧无虑玩闹着了,他也需读书进学,将来还要科考,成家立业,舅舅对他期许很高。”

    再说,她也大了,不是小时候了,也需得知些男女之别,避讳着了。

    事实上,自从宝玉被贾政“防贼”一样,督促着去上学,可以说,黛玉这里连一个吵吵闹闹喊着“林妹妹”的人都没有了。

    而且留心红楼原着,就会发现,宝黛大部分时间都在一玩闹,别扭,哭泣,哄好的循环中。

    紫娟轻笑说道:姑娘如果不是素来喜欢清静的性子,也能跟着珩大奶奶、琏二奶奶她们在一起搓搓麻将什么的,听素云那丫头说,珠大奶奶也时常过去。”

    黛玉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偶尔玩玩还好,年轻姑娘哪能天天玩着。”

    黛玉虽然知道秦可卿那里热闹,但不管是尤二姐还是尤三姐,抑或是凤姐,如果偶尔在一起聚聚,说说笑笑还行,可让黛玉和她们坐在一起搓着麻将,言笑无状,那对黛玉简直就是一种精神折磨。

    黛玉是喜欢安静的,否则也不会住在大观园的潇湘竹林之中,但安静并不意味着排斥热闹,只是有更多的精神自由选择。

    “三姑娘和云姑娘也是往东府去跑。”紫娟叹道。

    黛玉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她们去着好了,我平时在家里看看书就好。”

    探春平时要到宁国府书房帮着整理来自京营和五城兵马司的文件汇抄,等贾珩回来方便查看,剩余时间,不是练字、看书,就是发呆。

    湘云则属于谁都能玩一起。

    刚才和几岁的小孩儿都能玩得津津有味,有时候与黛玉在一块儿,也不太照顾黛玉一些琐碎的小情绪,对黛玉的一些多愁善感,可能突然就“咯咯”笑了起来,几次三番下来,将黛玉也弄的哭笑不得。

    于是,黛玉俨然成了一个荣宁两府的“孤独者”。

    紫娟轻声道:“姑娘,唉,珩大爷他疼着姑娘,如果没有河南的叛乱,还说带着姑娘去城外踏踏青,赏赏花,现在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说到最后,叹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如何劝说自家姑娘,甚至姑娘那些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心思,她也隐隐猜出一些,还是因为珩大爷。

    珩大爷终究不像宝二爷一样天天围着姑娘转,而且也是有了家室的,可当初……招惹姑娘做什么呢?现在让姑娘牵肠挂肚的。

    黛玉幽幽说道:“现在他在河南,听三妹妹说,他领兵平叛,还跟人亲自动手,生擒了匪首。”

    哪怕回来京城,不过来找她,也是……应该的,三妹妹她们是他的族妹,还能帮着他,而她……

    紫娟看出黛玉一些低落心绪,不好说什么。

    等黛玉沐浴更衣而毕,来到书架前的,想起紫娟方才所言,抽出一张信笺,开始凝神书写着,只是过了一会儿,看着信笺上的文字,脸颊已经绯红如霞。

    她这都是……写了什么呀。

    只见上面写着:“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又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黛玉一时心烦意乱,拿起笺纸,就作势想揉成一团,但片刻后,不知为何有些舍不得。

    这首苏子瞻的词,却于此时此刻,道尽了某种潜藏许久的心声。

    纤纤玉手放下毛笔,望着轩窗外的朦胧月光出神,黛玉罥烟眉下的星眸闪了闪,当羞涩渐去,一股难以言说的寂寥和怅然袭上心头。

    尤其是远处隐隐传来的喧闹声,以及东府的戏曲之音,屋内却静谧的出奇,似乎连暮春的晚风吹动竹叶,轻轻拂过在轩窗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蓦地,一股难以言说的孤独和萧瑟,袭上少女心头。

    黛玉星眸定定半晌,垂眸看向书桉上的纸张,拿起一个信封,郑重装进去,又压了压纸角,拿起笔,在信封纸上写上一行小字,然后将其藏在古籍中。

    旋即,颓然地坐将下来,一只手握着羊符,一只纤纤玉手托着如玉的脸颊,怔怔出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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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挽天倾介绍: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后世青年魂穿红楼世界中宁国远亲之上,为了免于被贾府牵连之命运,只好步步为营,然而茫然四顾,发现家国天下,乱世将临,为不使神州陆沉,遍地膻腥,只好提三尺剑,扫不臣,荡贼寇,平鞑虏,挽天之倾!
这一切,从截胡秦可卿开始……红楼之挽天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之挽天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