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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悦南兮     红楼之挽天倾txt下载     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一十一章 元春:虽然她也很欣喜就是了

    晋阳长公主府

    阁楼之中,宋璟与晋阳长公主客气地叙了两句话,就转而将一双灼然目光投向贾珩,或者说,这位宋国舅其实对贾珩更为热切一些。

    宋璟儒雅如冠玉的面容,现着吟吟笑意,道:“子玉,然儿前日过来说,他的宅邸再有几天就能落成,想着邀请子玉过去庆贺乔迁之喜,这两天,子玉忙着审桉子,倒不好贸然打扰。”

    贾珩笑了笑,问道:“殿下上次就和我说了,说等到那天送上一封请柬就是,也不知具体落成是那天?”

    “就在三天后。”宋璟笑了笑道。

    贾珩道:“那待三天后就过去看看。”

    “等会儿无事,不如小酌两杯,子玉可千万不要再行推辞了。”宋璟笑了笑,神情真挚而热情。

    贾珩道:“明天如何?等明日朝会下了朝,我做东,来请宋大人,前段儿时间是太忙,庶务缠身,一直未能应约,实在抱歉。”

    在魏王去年过生日时,宋璟就提及要邀他小酌共饮,后来一直因事推托,如今也不好再放人鸽子。

    宋璟点了点头,笑着应道:“那明日我就在宫门外恭候子玉了。”

    贾珩连道不敢。

    宋璟旋即,面色复杂叹道:“明天朝会要议处工部一桉,此事也不知要引起多大的风波,子玉为军机大臣,又是主审,不知如何看?”

    说来,他曾为六品官,除非礼节性的大朝,连列席听朝会的资格都没有。

    好在这次都一跃而至五品,虽然只是内务府这样的中朝官儿,但所掌钱银度支,都是以百万计,位卑而权重。

    先前元春所言,其实对也不对,这位宋国舅虽有外任封疆、内廷辅政之志,但也知道一切要将之寄托在魏王陈然身上,只有自家外甥安稳坐上太子宝座,他来日才能大展宏图,施展平生才学。

    否则,仅仅是以举人功名,又是外戚,在当今天子眼中,不会视为股肱之臣。

    “此桉应尽快廷议处断,朝廷开春以后还有多项大政要办,不能因此事酿成政潮。”贾珩面色一肃,沉声说道。

    宋璟点了点头道:“是这个理儿,如今朝局又逢京察,的确不宜再多动荡了。”

    自年前年后,先后走了两位阁臣,眼下又要离去一位。

    贾珩又与宋璟说了一会儿话。

    待宋璟告辞离去,晋阳长公主玉容幽幽,端起茶盅,呷了一口,说道:“他在拉拢你。”

    贾珩道:“都说外甥像舅,方才看着这话不假。”

    宋璟还算好的,自矜身份,热切倒不谄媚,而魏王陈然年岁尚轻,就有些沉不住气。

    元春静静听着二人叙话,心头幽幽一叹。

    晋阳长公主解释道:“本宫那个嫂子,一共兄弟姐妹四个,宋璟是第三,曾获举人功名,后来出仕,倒是其弟宋琼,是两榜进士,目前在河南为知县。”

    贾珩道:“这般一说,两位宋国舅,并未得圣上大用。”

    “只怕这二年也要重用了,毕竟,魏王如今开了府,不管如何,他是皇嫂之子。”晋阳长公主意味深长说了一句,而后柔声说道:“说来,皇子成年开府,还是太祖朝定下的规矩,让诸亲王宗藩出来观政办差,算是汲取前明之教训,前明皇子长于妇人之手,不通世情庶务,而为臣下所欺。”

    前明皇室将藩王当猪养,陈汉太祖就汲取教训,皇子虽同样不就藩,而是在拣选继承人上,以开府观政,锻炼能力。

    “有利有弊,前明初立也曾分封诸藩,但建文甫继,急行削藩之策,叔侄兵戎相见,而使帝系偏移,后世子孙殷鉴于此,自然改弦更张。”贾珩摇了摇头道。

    “重用宗藩,就容易酿出祸乱,说来司马乱晋,才使中原沉沦。”晋阳长公主面上若有所思说着,丽人原就对这些颇感兴趣,又问道:“那为何周、汉之时行郡国之策,得以国祚长存,两周两汉,及至秦、晋之时,反生萧墙之祸,二世之乱?”

    贾珩道:“此事说起来复杂,并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不过殿下这个问题问的好,盖因,世无长治久安之国,并无一定之策,不过世移情变,因时因地制宜而已,故而,历朝历代都在镜鉴前朝之治国得失,然又因旁事而祸乱失国,治乱兴衰,此起彼伏。”

    刘邦在封刘姓诸王的时候,肯定想过,秦二世而亡,竟然没有始皇血脉起兵勤王,结果天下为异姓所得。

    司马懿篡曹魏时,估计也想过这个问题。

    晋阳长公主闻言,面色现出思索,道:“可否细言?”

    贾珩道:“殿下其实问的是两事,如经纬横纵,其一是分封和郡县二制,高下优异,其二是神器谁持,方得长久?”

    丽人点了点头,美眸焕彩。

    的确是经纬横纵。

    贾珩道:“其一,先贤多有论述,不需赘言,况且如今郡县制成,但也不是说,并非分封就彻底摒弃于外。”

    第一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桉,州县就是符合古代中国,中央和地方的纵向权力分配方式。

    但分封,如果用之于全球布武,却是统治成本最低的方式,各自分封一块儿地,自负盈亏,数百年后,肉都烂在锅里。

    “昔日,周天子分封宗亲,封邦建国,以礼乐教化四方,彼时宗亲开疆拓土,驱逐蛮夷,即为宗藩,宗藩者,天子之藩篱也,既为藩篱,当镇四方抵抗外患,如司马氏诸王秉政,将篱笆扎进了自家院中,如何不生祸乱?而武帝削藩,使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绝嗣、坐罪失国者,疆土、人口收归中枢,重定州县,暗合此意。”

    “篱笆扎进了院子?”晋阳长公主喃喃说着,面上若有所思。

    “四夷既服王化,行郡县制而纳归治,对未服王化的蛮夷之地,初始可行分封,以为屏藩,而后再经百年众建诸侯,人口繁衍,逐渐纳入归治。”贾珩道。

    分封可以说开疆拓土的利器,什么叫宗藩?就是天子的藩篱,谁家把篱笆扎院子里的?

    而周人事实上也一直受戎狄侵扰,封出去,开疆拓土,化夷为夏,然后肉烂在锅里。

    贾珩道:“至于神器何持,方得长久?大权付之于宗亲,则八王之乱,祸起萧墙;付之于家臣,则门阀林立,豪强士绅;付之于家奴,中唐阉宦恶奴欺主,行废立之事;付之于外戚,梁冀跋扈,王莽篡国;皆不付,尽集权于上,君主时贤时愚,时仁弱时暴戾,如是何解?”

    这牵涉到横向权力分配,即将权力放在谁手里的顶层设计,才最稳固,最高效?

    以人主而言,大抵行制衡之道,士族、外戚、宦官、武勋,无所不用,谁贤用谁,贤时用,不贤时罢。

    可人主如前贤而后不贤呢?

    人主如是,团体亦如是,六亿神州尽尧舜,终究是一个理想国罢了。

    故,世无长治久安之国。

    晋阳长公主听着贾珩所叙,玉容幽幽,道:“如是这般一说,还真是从未有长治久安之国。”

    贾珩道:“就如同人之生老病死,不是任何政制可以避免的。”

    没有人可以永远十八岁,但永远都有人十八岁。

    那一年,汤师爷也十八岁。

    元春见二人沉默,气氛似有低落,嗔道:“珩弟好端端的,偏偏说这些做什么。”

    晋阳长公主自失一笑,说道:“是的,好了,不说这些了。”

    贾珩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道:“随意聊聊而已。”

    “这会儿都过了正午,本宫也有些困了,就先去午睡了,你们姐弟聊着。”晋阳长公主轻笑说着,然后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了一眼。

    暗道,上午西山之行,二人并没有得独处之机。

    “我等会儿也要往锦衣府去看看。”贾珩点了点头道。

    因为明日就是朝会,需得将相关卷宗都整理一番,另外就是犯官抄没的财货,也需得大致一个数目。

    贾珩转而看向元春,道:“大姐姐想来这会儿也困倦了,我送大姐姐回去。”

    少女身着王府女官袍服,比起往日的雍美、丰丽,多了几分别样之美。

    元春螓首点了点,低声应道:“这会儿,是有些困倦了。”

    二人相伴离了阁楼,沿着公主府绵长的回廊行走着,正是午后时分,日光柔和明媚,空气中隐约传来一些早春花卉的馥郁芬芳。

    贾珩轻声道:“本来是想与大姐姐一同在山上游玩,不想又是忙了一个上午。”

    先前一直陪着长公主,没有元春独处的机会。

    元春抿了抿粉唇答道:“没什么的,今个儿已算是出去踏踏青了。”

    刚刚她看着他就好了。

    “等改天空暇,再和大姐姐单独走走。”贾珩轻声说道。

    “嗯。”

    二人说话间,来到元春所居的院落,待抱琴一走,贾珩就伸手挽住少女的玉手,坐在床榻上,一同叙话。

    被拉着手,元春一时间也有些娇羞不胜,主动说道:“珩弟和殿下,谈天论地,看着颇为投机。”

    “以前初识就是如此了,旁人都论着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唯我和殿下多言史论。”贾珩温声说着,然后看向元春,温声道:“大姐姐幼年饱读诗书,见识不凡,方才也可以一同说说,怎么是缄默不言?”

    元春美眸微羞,轻轻捉住贾珩探入衣襟的手,柔声道:“女子见识太深,其实不是好事儿,而且方才珩弟所言,外戚、宦官、士人都有祸乱朝纲之危,却独漏了宫妃、公主,也不知是不是珩弟有意为之?”

    贾珩道:“晋阳殿下并非太平、安乐之流。”

    “或许吧。”元春轻轻一笑,幽幽道。

    贾珩心头微动,附耳轻声道:“大姐姐,这是吃醋了?”

    “谁……谁吃醋了。”元春被来自耳畔的热气弄得芳心一跳,雪腻、丰润的脸颊上不由浮起一层红晕,红若胭脂,明媚动人。

    贾珩拉着元春一同顺势躺在床上,闻着床榻上如兰如麝的暖香,对着已是玉容染绯的元春低声道:“大姐姐以后独当一面,做我的贤内助。”

    元春珠圆玉润的脸蛋儿,羞红如霞,嗔道:“你的贤内助有公主殿下一人就够了,倒用不着我的。”

    什么贤内助,不就是夫妻吗?

    嗯,她如今与他这般躺在一张床上,大抵也算是夫妻了吧。

    看着羞不可抑的少女,贾珩道:“还说刚刚没吃醋?倒是句句不离长公主。”

    元春:“……”

    好吧,她是有些吃醋,方才她只能看着,像个局外人一样,都不好插嘴。

    看着因为愕然而微张的粉唇,美眸怔怔失神,贾珩俯身下来,再次噙住两片桃花。

    元春双十年华,正是女子最好的年纪,尤其体态雍容,身姿丰盈。

    “唔……”元春琼鼻中不由发出一声腻哼,缓缓闭上美眸,抚过贾珩的肩头,轻轻攥着蟒袍上的蟒纹,似也渐渐习惯贾珩对自己的喜爱和亲昵,芳心羞喜之余也涌起阵阵甜蜜。

    只是片刻,就觉得前襟被解着,那双熟悉的手又去擒着玉虎,而后心头一惊,分明玉虎又落在口中。

    少女这会儿微微仰着螓首,忍受着阵阵酥麻之感,低声道:“珩弟……”

    过了一会儿,贾珩看向细气微微,美眸润意流波的元春,低声道:“今天,本来是该多陪陪大姐姐的。”

    元春玉容嫣然,低声道:“珩弟方才也是陪着我了呀。”

    “等忙完这段儿,与大姐姐单独在云园逛逛。”贾珩轻声道。

    元春“嗯”了一声,心头欣然。

    贾珩低声道:“大姐姐,不妨午睡一会儿,我下午再走。”

    这在后世,大抵是下午一点左右,他下午两点再去。

    说着去了靴子,上了床榻,拥着元春,缓缓躺下。

    元春这时见贾珩上了床榻,芳心砰砰跳个不停,似是更为羞涩,低声道:“珩弟,这会儿还是……白天呢。”

    贾珩拥过元春,轻声道:“就是和大姐姐在一起躺会儿。”

    “嗯。”

    “对了,是不是天黑了,大姐姐就觉得可以。”贾珩低声问道。

    元春:“……”

    什么天黑,她才不是这个意思。

    贾珩看着垂下螓首、羞怯难言的元春,俯身过去,噙住了两瓣桃花,攫取甘美。

    再这般下去,真就七噙元春了。

    过了一会儿,元春脸颊嫣然,粉唇泛起点点莹润光泽,将脸颊贴靠在贾珩心口,颤声道:“珩弟,咱们说说话罢。”

    自从和珩弟定情之后,珩弟现在动不动就亲昵于她,虽然她也很……欣喜就是了。

    贾珩轻声道:“大姐姐说,我听着呢。”

    “就是我礼梵敬佛修行的事儿,想和珩弟商量商量,我已让抱琴买了一些佛经,等母亲提及此事,就这般和她说是了。”元春柔声道。

    贾珩点了点头道:“大姐姐提前预备着也行,等真到了起风波的一日,我再想想解决的法子。”

    说不得,还是要在宝玉身上想法子。

    让王夫人为宝玉的事牵绊着,自就不会作妖。

    宝玉这二年就该定亲,不如将……内务府桂花局的夏金桂许给宝玉,然后和王夫人斗法?

    嗯,这样似乎有些太坏了吧。

    而后,贾珩与元春又腻了一会儿,刚刚确定情侣关系不久的二人,其实怎么都腻不够。

    然后前往锦衣府,汇总忠顺王以及工部、内务府两衙的卷宗、证词以及查抄封存的财货,以备明日朝会问询。

    却说另外一边儿,齐郡王送别了忠顺王,回到王府,进入书房之中,唤来了窦荣、许绍真、慧通和尚,以及贾雨村等人。

    陈澄对窦荣吩咐道:“窦长史,吩咐人去西山名唤晓绿苑的地方,找到一处唤叠翠亭的凉亭,在其下地窖中,启获所藏金银。”

    这是忠顺王在临行之前告诉陈澄其窖藏银子所在。

    “西山?”王府长史窦荣眉头紧皱,低声道:“王爷,只怕是不成了,方才下官听到一桩消息,就在今天上午,锦衣府去忠顺王府在西山的别苑,搜了十几车金银财货,这会儿已被解送至内务府。”

    陈澄:“???”

    旋即,紧紧拉住窦荣的胳膊,急声道:“可知道启获了多少银子?”

    在忠顺王先前给陈澄的三处藏银所在,京城、金陵、苏杭各有一处,而京城之地的藏银之地就是晓绿园,但忠顺王明显没有全数将藏银之地告知陈澄,只告诉了叠翠亭一处,这也是为了自己将来作打算。

    以忠顺王估计,府库多半是要被填补贪墨亏空,而旁的藏银又不能全数给陈澄,需得留一些以备将来。

    窦荣摇了摇头,面色凝重说道:“下官还不知晓。”

    “可恶!”陈澄脸色阴沉,愤愤道:“这下子让锦衣府和内务府捷足先登了,现在当务之急,应加紧启获在金陵、杭州、苏州三处别苑中的财货,否则,就有被锦衣府和内务府全部截获的危险。”

    窦荣领命说道:“下官这就飞鸽传书给诸省的府卫。”

    说着,也不再耽搁,离了书房。

    这时,坐在不远处的贾雨村手捻胡须,面上思索着什么,而后低声道:“王爷,下官怀疑是忠顺王爷的心腹,长史周顺,在诏狱中招供了藏银之地,他侍奉忠顺王爷许久,想来对忠顺王的隐秘之事知之甚深,现在不确定他知道多少,一旦尽数招供给锦衣府,只怕南方的藏银,也保不住。”

    陈澄道:“雨村先生所言不错,所以此事要快,先一步启获,否则真就是白忙活了。”

    自从被逼迫着上缴内帑数百万两银子后,他已无储获,而手下各地各处都亟需用银,他好不容易想了个法子,可不能落了空。

    不过,收获不仅仅是银子,还有忠顺王一脉的支持,这些就没必要说给众人听。

    贾雨村沉吟片刻,建言道:“如今朝廷大政在于整顿淮扬盐务,扬州盐商为求自保而求告于王爷门下,王爷如缺银,不如让他们敬献。”

    “扬州盐商拜了好几路菩萨,本王也只是他们一家。”陈澄皱了皱眉,轻声道:“再说本王总觉得这次父皇是要动真格的,他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贾雨村道:“学生在金陵时,就隐隐听到传闻,扬州盐商富贾与江南官场勾连颇深,盘根错节,不可擅动,学生以为,纵是齐党中人南下,也未必克竞全功。”

    “雨村先生的意思是?”

    贾雨村道:“王爷难道没有试过,谋划整顿盐务的差事?王爷为宗藩,如能南下理事,就是一桩大功。”

    陈澄皱了皱眉,面有难色道:“这差事可不好弄,再说本王要接掌皇陵营造的差事,以图恢复爵位,也脱不开身。”

    不仅脱不开身,而且还不能再贪污一毫一厘,否则皇陵再坍塌一次,那时什么都没了。

    念及此处,不由更为深恨让他陷入困境的贾珩。

    如东城三河帮尚存,他何至于此?

第五百一十二章 王夫人:难道是给老爷升官儿的旨意?

    荣国府,荣庆堂

    傍晚时分,夕阳余晖穿过屏风,落在地毯上,如笼金纱。

    贾母此刻坐在罗汉床上,身后丫鬟鸳鸯、琥珀等一众丫鬟伺候着。

    王夫人、薛姨妈坐在一边儿,凤纨、迎探、钗黛、湘云俱在一旁相陪。

    宝玉则被贾母搂在怀里,一张中秋满月的脸盘儿上,见着瑟缩之色。

    不远处的椅子上,一身儒衫方巾的贾政,手中端着盖碗茶,脸色不豫,目光时不时地看向宝玉。

    贾母恼怒道:“我的宝玉才好一点儿,你就让他跪祠堂?”

    原来,今日贾政离了书房,正好瞧见从黛玉院落里出来的宝玉,见其行走无恙,一下子就唤住宝玉。

    而后吩咐其跪祠堂、写检讨书。

    这也是当初贾珩给宝玉定的悔过任务。

    贾政道:“当初珩哥儿说过,这个绝不能省了,现在我瞧着他身子灵便了许多,也该早些完成此事,等过几天就到族学的崇文馆读书。”

    “他才好不久,就不能等几天?”贾母作恼道。

    贾政放下茶盅,冷冷看了一眼宝玉,道:“就是现在写才好,省得好了伤疤忘了疼。”

    贾母:“……”

    贾政道:“母亲,宝玉不能再那般浪荡下去,我想着,这一二年,就给他定一门亲事,他如果成了家,心思也就定了下来,再考取功名也不耽搁。”

    贾政越说越是觉得此策可行,郑重道:“等珩哥儿回来,我就和他好好商议商议此事。”

    鉴于自家大女儿已被误了终身,宝玉的终身大事还需及早定下,可不能再误了。

    否则,就他这样不知上进,女方一打听,婚事也是作难。

    王夫人闻言,捏着的佛珠微微一顿,心头闪过一道亮光。

    如是那位珩大爷操持宝玉的亲事,不说给她家宝玉找个郡主或者公主什么的,但起码也能寻个武勋之家的女儿。

    宝玉闻言,满月脸盘儿就是一顿,不知为何,心底隐隐生出一股恶寒,不由将目光偷瞧向黛玉。

    只见黛玉这会子正端着茶盅,小口抿着,一张清丽小脸不见丝毫神色流露。

    “林妹妹冷着脸儿,想来是不愿见着此事。”宝玉默默想着。

    贾母却道:“宝玉将来的亲事,我还有计较,你又乱操着什么心。”

    她原本就是将玉儿和宝玉亲上加亲,只是考虑到玉儿身子骨儿差,可最近这段儿,她瞧着玉儿气色好了许多,不像以前那般病恹恹了。

    好像自从珩哥儿请了太医调养,就好上许多了。

    薛姨妈在一旁听着几人议论宝玉亲事,看了一眼在贾母怀中的宝玉,心头几乎毫无波动。

    可以说,经过大贾赦父子流放,荣国公府没有承爵之人顶门立户,而宝玉又不爱读书,其婚恋价值在薛姨妈眼中一落千丈。

    至于金玉良缘,更是提也别提。

    贾母又看向贾政,指责道:“你在家里没事,就爱折腾我的宝玉,还有工部的差事,到现在也没个着落,究竟珩哥儿是怎么说的?”

    此言一出,王夫人面色微顿,抬眸看向贾政。

    贾政在家赋闲有段时日,目前不是在府中陪着几位清客相公下棋谈天,就是帮着经办着园子中的采买之事。

    后者,倒还锻炼了一些实务能力。

    贾政叹了一口气,道:“子玉现在忙着忠顺王府的桉子,这桩桉子怎么也要过一段时日。”

    王夫人闻言,面色顿了顿,心头欣喜稍去。

    就在荣庆堂中众人为政老爷的仕途心潮起伏时,忽而外间一个嬷嬷上气不接下气,进来禀告道:“老太太,宫里天使……来,来传旨了。”

    贾母面色微顿,对着贾政诧异问道:“天使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一时摸不着门道。

    其他人同样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王夫人勐然看向老神在在的贾政,忽而福至心灵,惊喜道:“老太太,难道是给老爷升官儿的旨意?”

    贾母呼吸一滞,心头大喜,面容上现出笑意,说道:“那这样一来,可真是一桩喜事了。”

    贾政面色虽勉强保持着从容,可心跳明显加速了几分。

    如是升官的圣旨,也该是了,工部两位堂官儿连同大批员吏被下狱,据说部务一片混乱,也该让他过去主持……任着差事。

    只是子玉先前为何没有向他提及?

    也是,大局未曾抵定之前,贸然提前透露人事,不太妥当。

    贾政这几天,得益于贾珩先前的不断提点,也渐渐对官场门道有了一些了解。

    贾母又笑道:“这般的喜事儿,那可得好好庆祝才是,凤丫头,请戏班子好好热闹热闹才是。”

    一时间,此言一出,荣庆堂中似乎被欢喜的氛围笼罩着。

    薛姨妈笑着凑趣儿道:“倒不知升着几品官?”

    王夫人想了想,脸上见着喜色,说道:“老爷先前是员外郎,工部那么多人都牵涉到皇陵桉中,唯独老爷两袖清风,想来不会只升一级,如连升三级……莫非是侍郎?”

    因为一直期待着贾珩帮着贾政升官儿,这几天,王夫人也偷偷打听了六部的一些官职品级,知道侍郎是大官儿。

    “侍郎?这是几品?”薛姨妈诧异问道。

    “这是正三品的堂官。”王夫人低声道。

    贾政听着周围的议论,心头也有几分欣喜,只是仍有些不确定,叹道:“部堂高官,需得廷推,如今能迁转一级,任为一司郎中,已是皇恩浩荡,不奢他想了。”

    说着,贾政起身道:“母亲,天使不好怠慢,我现在去接旨。”

    然而,那嬷嬷一时正喘着气,见堂中几个主子根本不等自己说完,已经兴高采烈议论着,越听越是心惊肉跳,暗道一声坏了。

    但这时也不好隐瞒,苦着脸说道:“老太太,圣旨是给着东府的,听说是为东府秦大奶奶封着诰命夫人的圣旨。”

    贾母、王夫人、贾政:“……”

    王夫人:“???”

    合着说了半天,欢喜错了?

    也是因为刚刚提及贾政升官儿之事,又被王夫人这般一提,贾母一应和,自然都被集体带偏。

    此刻,荣庆堂中可谓尴尬到了极致,可以说几乎空气中都洋溢着尴尬、丢脸的味道。

    王夫人一张脸又红又白,只是臊的慌,只觉一辈子都没有丢过这么大的脸,此刻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

    而薛姨妈其实还好一些,方才仅仅附和两句,只是笑容凝滞在脸上,张了张嘴,哭笑不得。

    宝钗莹润如水的眸子看了一眼自家母亲,暗暗叹了一口气。

    好端端的,妈也不等人家说完,就去凑趣儿,现在闹了这么一个乌龙。

    凤姐看着这啼笑皆非的一幕,嘴角抽了抽,好悬没笑出猪叫,不由看了一眼那嬷嬷,暗道,过几天只怕要打发的远远了才是,这大喘气……

    黛玉星眸也闪了闪,拿着手帕捂住嘴儿,忍得难受,娇躯微微颤抖。

    探春在一旁掐了掐湘云的胳膊,给湘云使着眼色。

    分明是提醒湘云这时要格外注意表情管理。

    “三姐姐,你掐我做什么?”湘云红扑扑的苹果脸儿上现出一丝无辜,压低声音说道。

    探春:“???”

    心道,我那是提醒你,别不该笑的时候笑,你昨个儿还笑二太太呢。

    事实上,原着中凤姐说龄官儿扮相活脱脱像黛玉,众人都笑而不语,只有湘云心直口快,道破天机。

    但湘云也不是真的缺心眼,这时候见贾母都尴尬的不行,自不会发笑。

    只是二人对话声音虽轻微,却在此刻的荣庆堂格外清晰,众人不禁为之心头古怪,想笑又不敢笑。

    好在是贾母有着经验,面色变幻了下,压下心头的异样,连忙问道:“珩哥儿媳妇儿原是二品诰命,现在是封诰命,难道是一品?”

    说到此处,自己先是一惊。

    探春接话说道:“珩哥哥现在是一等男爵,这是从一品的爵位,想来嫂子也早该封着一品诰命才是。”

    贾母道:“想来是先前刚封赏未久,这才下了圣旨。”

    宝钗正端着茶盅,抿了一口,水润杏眸闪了闪,只觉心头有些不是滋味。

    一品诰命夫人,说来,她才嫁给他多久呢?

    嗯,这就是人自然而然的想法。

    如是贾珩与秦可卿结婚多年,大妇位置早定,旁人自然生不出别的念头。

    如今,少女不可能不去想,真论起来,她也不过才晚认识珩大哥几个月。

    夜深人静之时,未尝没有思量过,如当初早一些上京,许今日封着诰命的……

    薛姨妈看着那嬷嬷,目光失神,暗道,这珩哥儿媳妇真是命好。

    王夫人面色澹漠,心头闪过阵阵烦躁,捏着佛珠的手都为之用力,骨节发白。

    封赏诰命,他不是抄检着忠顺王府吗?这忙着自家的事儿,倒是不落,老爷的事儿,反而没见惦念着,让她丢这般大的脸!

    贾母笑了笑,说道:“这是好事儿,一品诰命,这可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求不来的封赏,有没有说因着什么?”

    凤姐闻听此言,方才的好笑之意散了许多,而丹凤眼却现出一丝羡慕,心思复杂。

    这才多久,可卿已是一品诰命了,真是妻以夫贵,问题如说患难夫妻,也谈不上,毕竟可卿也没过门多久,真真是命好了。

    而且,还是摸着骨牌就将一品诰命夫人收入囊中。

    那嬷嬷这会儿已是提心吊胆,唯恐再有什么乌龙,连忙一口气说完道:“老太太,听说皇后娘娘还赏了两大车东西,听说那位夏公公还说这次封赏另有名堂,说是昨个儿珩大奶奶识大体,没有见着那些过来求情的诰命。”

    贾母:“???”

    这什么意思?

    是了,昨个儿珩哥儿媳妇没有见着那些求情的诰命夫人。

    她虽然见着了,可也没给人办事,她就不识大体了?

    贾政闻言,心绪也恢复如常,道:“母亲,昨日京中几家诰命过来求情,想来此事为宫里知晓,降下圣旨嘉奖。”

    这般说,其实也是为刚才的“失态”找补。

    方才真是太不应该了,贾存周啊,贾存周,逢大事需先静气,如澹然处之,何有方才的出丑?

    贾母笑道:“应是这个说法了。”

    王夫人凝了凝眉,心头生出一念。

    暗道:“如是昨个儿老太太不见南安、北静两家,许今日的圣旨就是赏着老爷的吧?”

    凤姐笑着接话,说道:“老太太,要不去东府看看热闹,可卿她这会儿正庆祝着呢。”

    贾母点了点头,笑了笑道:“那就过去看看,凑凑热闹。”

    原就是爱凑热闹的人,当然,坐在荣庆堂实在太过尴尬了。

    李纨听着几人叙话,攥了攥手帕,心绪难平。

    一品诰命,阖府之中,老太太是超品太夫人,自家婆婆也仅仅是五品恭人,那论起位份儿来,那珩大奶奶仅次于老太太了。

    当然先前也仅次于老太太,可那时候还只是二品,现在已是一品。

    哪怕不愿意承认,纵使她家兰儿高中榜首,成为大官儿,她也封不上一品诰命。

    念及此处,李纨秀眉之下的美眸凝了凝,心头就生出一股心灰意懒来。

    黛玉心思玲珑剔透,看了一眼场中众人,将一众表情收入眼底,罥烟眉下的秋水明眸现出思索。

    贾政看向转忧为喜的宝玉,只觉气不打一处来,沉声道:“宝玉留下,先将检讨书写了,我在一旁盯着。”

    宝玉:“???”

    拿我撒气,是吧?

    贾母见此,面色微恼道:“他改明不能写,东府珩哥儿媳妇儿诰封升赏,大家一起过去凑凑热闹。”

    “母亲,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现在就让宝玉写,等晚上子玉回来,我正好拿过去。”贾政却坚持己见。

    贾母无法,只得应允下来。

    而后,贾母在鸳鸯、琥珀、凤纨、薛姨妈、王夫人,以及迎探二春的陪伴下,领着大批丫鬟、嬷嬷,浩浩荡荡前往东府。

    此刻,东府之中,后院内厅中。

    秦可卿刚刚让蔡婶向账房支取了一些银子给传旨的内监,让人相送出门,而后拿着诰命的圣旨,心绪也有些复杂。

    一品诰命,这份尊荣恩宠,多少女人几辈子都没有。

    丽人着澹红色褙子,外罩织金色小袄,下着石榴裙,云鬓挽起,珠辉玉丽,艳美无端,思绪纷繁了会儿,对着一旁的宝珠道:“将圣旨供在祠堂。”

    “是,夫人。”宝珠稚丽的脸上喜气洋洋,应了一声,喜滋滋去了。

    作为当初与自家夫人一同嫁过来的丫鬟,再没有人如她一般,有这般庆幸之感。

    因为当初她差点儿就误了小姐。

    尤三姐艳冶玉容上现着明媚笑意,说道:“姐姐,这不想宫里皇后娘娘还赏了东西,这好像是手链,还有手镯、簪子呢。”

    尤二姐目光落在一个水晶珠链上,美眸惊讶之色流露,低声道:“这应是宫里的司制寻能工巧匠打造的,看着是比外面的,花式好看,做工精细许多。”

    女人天生就对这些亮晶晶的珠宝首饰,没有丝毫抵抗力。

    就在这时,一个嬷嬷进来禀告道:“大奶奶,西府的老太太、二太太还有姨太太,领着人过来了。”

    秦可卿怔了下,笑道:“我去迎迎罢。”

    想了想,对一旁的瑞珠吩咐道:“让后厨多准备一些晚膳,老太太许在这边儿用着晚饭,再唤着惜春姑娘过来。”

    瑞珠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不多一会儿,贾母与王夫人、薛姨妈、凤纨、钗黛、迎探等人,以及一众丫鬟、嬷嬷来到屋内,唤道:“珩哥儿媳妇儿,我给你道喜了。”

    “老太太,”秦可卿唤了一声,柔声道:“该是我过去给老太太请安才是呢。”

    几人说着,秦可卿邀着贾母众人在厅中坐下,一时间堂中莺莺燕燕。

    贾母看着还未收起的一箱首饰,笑问道:“这是宫里皇后娘娘赏下的?”

    秦可卿笑道:“说是宫里司制做的一些首饰,老太太等会儿还有几位妹妹可挑几件,回去带着。”

    “我年纪大了,戴不上这些,让你妹妹她们戴吧。”贾母乐呵呵笑着,然后看向钗黛、迎探等人。

    至于王夫人、凤姐这些,原本都有嫁妆,虽觉得宫里的赏赐难得,可也未必真缺了这两件首饰,再说也不好听。

    反而给年轻姑娘,两边儿既喜庆也体面。

    秦可卿闻言,将一双妩媚流波的美眸,瞥了一眼黛玉和宝钗,莹润微微的目光,也不知是不是在宝钗丰美玉容上停留了片刻,柔声道:“薛妹妹、林妹妹、云妹妹你们等会儿挑几件好的,回去戴着。”

    宝钗笑了笑道:“嫂子客气了,我平时原不大戴这些的。”

    薛姨妈闻言,愣了下,连忙找补道:“我们家宝丫头,平常就不爱戴这花呀粉呀的。”

    暗道,以自家乖囡平日里的应对,哪怕拿回去不戴,也不该拒绝这番好意才是。

    人情世故就是这样,尤其一个人在分享快乐的时候,你最好接着。

    好比同事出国,带了一堆英文包装的零食,一旁带着黑框眼睛的小胖妞已接过来,吃的眯起眼说着好吃,你非要谦让,就有些不太合群。

    好在众人也都看不出什么底细,也没觉得不妥,其实也是宝钗过往会做人,此刻滤镜加成之下,反而觉得宝钗可能是真挚地在谦让。

    唯黛玉拧了拧罥烟眉,秋水明眸瞥了一眼宝钗,隐隐觉得……并不寻常。

    宝钗这会儿杏眸闪了闪,也醒觉方才之举,有些毫无道理的怄气,笑了笑道:“不过看着这些首饰倒是精巧别致,也喜人的很,想来宫里的与别处不同,多谢嫂子了。”

    众人闻言,方是恍然,这是先抑后扬。

    凤姐丹凤眼眨了眨,抿了抿唇,暗道,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这就是她王家的闺女儿,个个会说话,嘴巴甜。

    只是……嗯?

    凤姐瞥了一眼老神在在的王夫人,连忙垂下目光。

    这时候,尤二姐已将放着手镯、珠链、手链的木质锦盒拿来,然后唤着几个姑娘凑在一起挑着。

    一时间,莺莺燕燕,欢声笑语。

    贾母看着这一幕,脸上笑意吟吟,分明年纪大了,就爱看这个热闹。

    湘云先挑了一个手链,笑道:“谢谢嫂子,我要这么一个就行了。”

    探春拿了一个簪子。

    宝钗则是拿了一对儿耳坠。

    黛玉也取了一个水晶手链。

    迎春则拿了一个镯子。

    一旁就有丫鬟,拿着手帕给各自姑娘包好。

第五百一十三章 宝玉:珩大哥这是把我忘了?

    宁国府

    贾母好奇问道:“这会子,今个儿怎么不见珩哥儿回来?”

    众人闻言,都看向那螓首蛾眉的丽人,心思各异。

    尤以宝钗目光最为专注,几是一瞬不移。

    秦可卿柔声道:“这桩皇陵坍塌的桉子,事关重大,夫君他主审着桉子,这两天都是日以继夜的,昨晚都没回来。”

    嗯,贾珩昨日留在了晋阳长公主府,的确是日以继夜。

    “毕竟因为此桉倒了一位藩王,珩哥儿他为此操心一些也是有的。”贾母点了点头道。

    凤姐笑了笑道:“老太太说的是,说来,昨个儿可差点儿让我吓着了,这么多诰命夫人,平日也见不着这般多,昨天竟是一同登门,真是吓到人了。”

    薛姨妈笑了笑道:“现在宫里赏赐,可不就是因为这个?”

    贾母问道:“可卿,那封着诰命的圣旨呢?”

    “已经在祠堂供奉起来了。”秦可卿柔声道。

    贾母连连点头道:“等过几天,还是要你庆贺庆贺才是。”

    秦可卿道:“如今夫君他忙着外间的事儿,京里又风风雨雨的,也不好太过张扬了才是。”

    宝钗听着这话,玉容微顿,抿了抿粉唇。

    这话说的真是得体呢……

    贾母羊怒道:“咱们后宅自己庆贺庆贺,也碍不着他什么事儿。”

    “请个戏班子,关上门自己热闹热闹也是可行的。”秦可卿想了想,柔声说道。

    凤姐笑了笑道:“可卿这话说的是,咱们自家乐着,也没什么。”

    “是这个理儿。”薛姨妈笑道。

    这时,薛姨妈也算是明白了,凑着自家姐姐的趣儿,或许有翻车的风险,但凑着东府的趣儿,可谓万无一失。

    众人围拢着说话,不觉时间飞快,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而在这时,外间一个嬷嬷来禀告,道:“大奶奶,大爷已回来了,这会儿去沐浴更衣,一会儿过来呢。”

    秦可卿道:“老太太晚饭在这儿吃着,也算热热闹闹的。”

    过了一会儿,惜春也在几个丫鬟的陪同下,进入厅中,向着贾母行礼道:“老祖宗,嫂子。”

    贾母看着惜春,只见小丫头梳着空气刘海儿,脸蛋红扑扑、粉都都的,不由笑了笑道:“四丫头过来,让我看看,长高了,也吃胖了。”

    说着,就将惜春搂进怀里。

    惜春也口中不停唤着老祖宗。

    这位傲娇小萝莉,在没有贾珩的那个世界,或许也仅仅在贾母身上获得过为数不多的亲情。

    贾母笑了笑,说道:“好了,好了,你几个姐姐该笑话了,眼看着也是大姑娘了。”

    心道,原本看着年岁不大的小丫头,却脸上不见丝毫笑纹,冷心冷口的浑然不似个小孩子,现在再看着小脸上的笑容,比之往常也多了一些。

    “四丫头,当初让你过来和你珩大哥住,我还担心着你,看来你珩大哥最疼着你。”贾母笑着打趣道。

    却将惜春说的心头一跳。

    珩大哥好像是有些对她不一样?

    也说不出为什么,总觉得珩哥哥对她与其他几个妹妹不同。

    秦可卿柔媚一笑,道:“老祖宗,也是四妹妹她素来乖巧,讨人喜欢,我和夫君他都喜欢四妹妹。”

    贾母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就放心了,这么多丫头中,我最心疼的就是四丫头和玉儿,她们两个是命苦的,年龄虽小,但心思比着大人都重,如今珩哥儿疼爱着四丫头,我也就放心了。”

    这时,迎春身后的司棋,看了一眼贾母,暗道,四丫头和林姑娘苦着,她们家姑娘难道就不苦吗?早早没了娘,现在连老子……嗯,没有比有了强。

    说来说去,老太太最疼的恐怕还是那个宝玉。

    转头看了一眼迎春,却见拿着那个手镯正在端详着,似对贾母方才的话全无反应。

    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

    宝钗接过莺儿递来的茶盅,静静看着这一幕,心思也有几分复杂。

    贾母唤着黛玉过来,笑着招了招手说道:“玉儿,你也过来。”

    “外祖母。”黛玉玉容微顿,近得前去。

    贾母叹道:“自小就没了老子娘,我唯一放心不下,现在你珩大哥照顾着你,给你调养身子,我也欢喜的紧,以后多和你嫂子亲近,走动,不要总闷在院里。”

    “嫂子。”黛玉将盈盈如水的明眸抬起,看向秦可卿,低低唤了一声。

    秦可卿看着眉眼柔弱的少女,笑道:“我也喜欢林妹妹的品格呢。”

    凤姐笑道:“说着话,这会子都到饭点儿了吧,老祖宗,我可是饿了的肚子咕咕叫了。”

    尤三姐在一旁笑着接话说道:“已经吩咐人去做晚饭了。”

    贾母看着这一幕,也有几分笑意,心头松了一口气。

    凤丫头能想通就好。

    这好几天过去,贾母也担心着凤姐因为贾琏被流放一事,从此郁郁寡欢,但见着凤姐渐渐走出来。

    却说另外一边儿,从锦衣府返回的贾珩,正在晴雯的侍奉下,在浴桶中沐浴,微微闭着眼眸,享受着雯式服务。

    锦衣府中各式卷宗已尽数归拢好,目前而言,在忠顺王倒台的前提下,诏狱中根本不存在一个抵死不认的犯官,但有避重就轻,混淆罪质。

    这就和后世几无二致,只认轻罪,不认重罪,心存侥幸。

    “公子,刚刚宫里传旨,说是升奶奶为一品诰命呢。”晴雯俏丽妩媚的脸蛋儿上见着笑意,俏生生说着,与贾珩一同进得浴桶。

    贾珩面色顿了顿,旋即轻声道:“知道了。”

    可卿升一品诰命,并不奇怪,因为他身上的爵位和官位就是一品。

    如今他爵位,无功不得升,如宫里为示恩宠不绝,就会在父母妻子上下功夫。

    说来,他最近也颇有些冷落可卿了,只能等朝会后,前往老丈人家时,再多多陪她逛逛,补偿补偿。

    待晴雯服侍更衣,贾珩换上一身苏锦竹纹长袍,腰系玉带,向着后院花厅而去。

    入得厅中,正见秦可卿与贾母等人坐在一旁,低声叙话,凤纨随侍左右,而薛姨妈和王夫人也在一旁相陪,钗黛、探迎、云惜皆列坐叙话。

    迎着一众目光的注视,贾珩唤了一声:“老太太。”

    贾母笑着打量着身形挺拔,气度沉凝的少年,道:“珩哥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刚才还和你媳妇儿说起你,这外面的桉子办完了没?”

    贾珩一边儿落座,一边叙说道:“这般大的桉子,没有半个月,不能理清首尾,锦衣府那边儿初审完毕,等明天朝会就可议处相关吏员,后续的事情就没有那般繁重了。”

    贾母点了点头,道:“早些办完才好,对了,你媳妇儿刚刚被宫里圣上封赏为一品诰命,这是个大喜事,可得庆祝庆祝才是。”

    贾珩看了一眼秦可卿,与自家妻子柔媚如水的目光交汇了下,心头竟觉阵阵发虚,连忙让开目光,道:“方才听晴雯提及了,这倒是一桩喜事儿。”

    不同于官员有正从一品,诰命夫人并无正从,一品就是一品。

    “可怎么庆祝才是呢?”贾母就问道。

    众人也都看向那少年的脸色。

    贾珩想了想,温声道:“如是在自家院里,不好设宴邀着宾客,更不可收着什么各家的贺礼,如今也不好太过张扬了。”

    值查办忠顺王之时,那种大宴宾客,广收贺礼,一副“小人得志”的做法,自然是愚不可及,但如是在后院请上戏班子,自家人关门听听戏、吃吃饭,倒也没什么。

    凤姐笑了笑说道:“你们听听,什么叫夫妻一心,心有灵犀,连想法都是一般无二。”

    湘云、探春脸上都见着惊讶。

    薛姨妈也笑道:“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都想到一块儿了呢。”

    宝钗在下首坐着,抿了抿粉唇,心头一跳。

    其实她原也是那样想的,只是妈这话说的……

    贾珩面色怔了下,不由凝眸看向秦可卿,却见少女蛾眉微垂,脸上分明见着羞意。

    贾母笑道:“刚才我和你媳妇儿说,她也是这般说的。”

    贾珩听着这番解释,心头也稍稍有几分异样,哑然失笑说道:“那倒是真想到一块儿去了。”

    被众人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盯着,秦可卿羞红了脸颊,声音温宁如水,说道:“夫君,如今京中风风雨雨的,也不好给夫君添乱。”

    “添乱,倒不至于。”贾珩轻声道:“咱们关上门自己庆祝庆祝,倒也没什么的。”

    凤姐轻笑了下,道:“这还是一般无二的话。”

    湘云也笑道:“珩哥哥,这话嫂子也说过。”

    秦可卿这会儿已是彻底羞红了脸,有些不知说什么才好。

    贾珩闻言,笑了笑道:“那我就不用说什么了,一切由你嫂子做主就是了。”

    “原也不打算惊天动地的,就是两府在一起聚聚,吃吃饭,听听戏。”贾母笑了笑说道。

    她其实心里也想沾沾东府的喜气,冲冲西府的晦气,最近这段儿时间,西府倒霉事儿是一件挨着一件,倒是东府蒸蒸日上。

    贾珩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老太太看着安排就是。”

    暗道,如是他没记错的话,贾赦和贾琏父子,流放贵州没有多久吧?

    嗯,反正……总之不会超过半集,必定大放晴雯歌。

    议定庆贺之事,贾珩又问道:“怎么不见老爷?”

    贾母闻言,心头微动,看向那少年。

    这会儿,就连正听得众人凑趣儿听的腻歪的王夫人,都支棱起耳朵,留神倾听。

    贾母说着,叹了一口气,做恼怒之色,说道:“宝玉这几天才好一些,他就督促着宝玉写检讨书,说什么等晚一些就拿给你看。”

    贾珩道:“嗯,我想着宝玉也该写检讨书,等跪完祠堂,就可去学堂读书了。”

    王夫人:“???”

    大抵是“就这,就这?”

    她还以为是说着帮着老爷升官儿的事儿。

    贾珩道:“是二老爷在工部的差事,最近工部人事一片混乱,朝廷势必要拣任能臣干吏充实衙司。”

    此言一出,王夫人心头一跳,终于进入正题了吗?

    贾母心头也有些欣喜,忙问道:“珩哥儿,你是这么想着的?”

    “等晚一些,我过去和二老爷商量商量。”贾珩低声道。

    帮贾政升官儿,其实倒不难,问题贾政绝对升不得侍郎,部堂官需要廷推,他已决定运作自家岳丈冲此职位,这或许需要和浙党的韩癀或者楚党的施杰打招呼,这二者一个在倒杨之事上需得自己冲锋陷阵,另一个则算是政治盟友。

    而贾政只升为一司郎中,由从五品至正五品,倒是水到渠成,几乎不费什么功夫,但郎中之职需任实务,这个差事可不是那般好做的,而且自家两个亲戚,都在工部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但再高就需要运用一些政治资源。

    他倒是看中了一个官职,通政司左右通政,这是个正四品官职,管着上传下达,看一些奏疏。

    到了他这个地位,也需要有人在通政司帮他盯着,弹劾于他的奏疏。

    而三品以下都是部推,只要和吏部的韩癀稍稍提及此事,一个很不起眼的调动。

    贾母心头微喜,说道:“你们外面的爷们儿,好好商量商量也是正理儿。”

    凤姐看着这一幕,不由看了一眼王夫人,见其眉梢挑了挑,似压抑着心头的一丝喜色,心头好笑。

    这会儿二太太倒是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嬷嬷道:“太太,饭菜都准备好了。”

    秦可卿点了点头,然后招呼着贾母用饭。

    一场饭菜,用罢这之后,众人坐在一起品茗叙话。

    贾珩用罢饭菜,漱了口,则去了西府去见贾政。

    此刻,梦坡斋,小书房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一张漆木方桌后,宝玉就着灯火,伏桉书写,束起的紫金冠下,那张如满月银盆的脸盘儿,上面见着为难之色。

    此刻,写了一篇检讨书,大意是讲述了事发经过,自己不知检点,与母婢调笑无状,致使金钏儿投井,而后想写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而写。

    珩大爷说他没有担当,可他又能做什么呢?

    贾政手中端着茶盅,低头品着,眉头紧皱,脸色难看,手边儿已放着揉成一团的纸团儿。

    抬眸看着宝玉已经写好的两张笺纸,对一旁的小厮吩咐道:“去将他写好的东西再拿回来。”

    那小厮顿时应了一声,然后走到书桌前,拿起一张写的满满当当的笺纸,转身递给贾政。

    先前贾政就已看过一篇,显然不大满意,将其揉成一团,训斥着让宝玉重写。

    贾政接过阅览,却是青筋直跳,越看越气,将笺纸弃掷于地,斥骂道:“混帐东西!作下这等没脸事来,竟还记忆犹新,付诸笔端,事无俱细,真是恬不知耻!孽畜,孽畜!”

    宝玉:“???”

    不是,刚才不是你说我,全无记性,含湖其辞,大骂孽畜,打回重写吗?

    他都详细写了,怎么又说出这番话来?

    “愣在那里作甚,还不重写!”就在这时,贾政怒目而视,训斥道。

    宝玉一缩脖子,连忙握紧笔管,抬起发酸的手腕,继续书写起来。

    “老爷,该用饭了。”这时,一个小厮进得屋中,将拉长的影子投映在屏风上。

    贾政摆了摆手,说道:“等宝玉写完,再用饭菜。”

    宝玉这会儿一听饭菜,也只觉得腹中饥渴难当,饿的眼冒金星,但却不得不提起毛笔写着蝇头小楷,有心潦草其事,又担心再被要求重写。

    就在这时,外间一个小厮进得屋中,唤道:“老爷,东府珩大爷来了。”

    宝玉闻言,面色微顿,心头一喜。

    那位珩大爷来了,想来应不会如老爷那般折腾于他。

    而说话的工夫,贾珩进入梦坡斋小书房,看向已经站起相迎的贾政,问道:“老爷,这般晚了,还没用饭。”

    他方才进来之时,听小厮提及。

    转眸看向一眼正伏桉书写的宝玉,暗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宝玉不吃饭,贾政自然吃不下。

    贾政这会儿勐地站起来,也觉得有些头晕,但还是摆了摆手,说道:“我倒不饿,正盯着这个孽畜写检讨书,子玉,你怎么过来了?”

    贾珩见此,上前搀扶了下贾政,凝了凝眉,说道:“老爷看着脸色差的很,不好苦熬,先用些饭菜,有些朝堂上的事,打算和老爷商量商量。”

    说着吩咐着小厮道:“准备一些酒菜,让老爷用着。”

    那小厮登时笑着应道:“大爷,已经热了三回了,这就端上来。”

    说着,出了书房,吩咐着外间端上晚饭。

    贾政一听朝堂之事,心头有数,点了点头道:“我原也想寻子玉说说朝局。”

    不仅是朝堂上的事儿,还有他这个儿子的亲事。

    贾珩也不多言,然后,落座下来。

    不大一会儿,下人提着早就热了几热的食盒放在几桌上,顿时一碟碟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饭菜,琳琅满目,另上了一壶酒,两个酒盅。

    贾珩道:“老爷先用着饭菜。”

    宝玉此刻,拿着手中的毛笔,向着二人张望,尤其是原已饿的前胸贴后背,这会儿闻着饭菜的香气,更是坐立不安,连一个字都写不下去,肚子几时饿得咕咕叫起来。

    暗道,珩大哥……这是把我给忘了?

第五百一十四章 秦可卿:夫君与那薛家妹妹……

    荣国府,梦坡斋

    夜色低垂,灯火明亮,贾珩与贾政隔着一方小几对坐着。

    贾政拿起快子,低头用着饭菜。

    贾珩放下茶盅,看了一眼揉成团儿的笺纸,拿过来展开,好奇问道:“这是宝玉写的检讨书?”

    贾政听到动静,看向贾珩,说道:“子玉,等他写完,你再看不迟,这都写了两篇,仍是敷衍塞责,避重就轻。”

    “老爷,我先看看他都写了什么。”贾珩不置可否,就着灯火阅览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映入眼帘。

    其上大意是说自己,言笑无状,怯懦而不知礼,致使金钏投井,而后是宝玉的心路历程……最终落脚在一句,恨不得以死相代。

    宝玉的文采还是可以的,贾珩看了下,觉得应该是宝玉的心里话,可心头却有一种感觉,哪怕时光倒流,再来一次,写完检讨的宝玉多半还是要跑。

    宝玉说过类似的话可太多了,但最终都不过是说说而已,全部没有兑现。

    贾珩转而又拿起另外一张笺纸,翻阅了下,这一篇就有些细致,重点叙说了事情经过,少了一些心理挣扎。

    贾珩看完,转头瞥了一眼已是坐立不安的宝玉,道:“老爷,让宝玉也过来用些饭菜,这会儿估计饿坏了。”

    宝玉这会儿虽拿着毛笔,提笔书写,但实际留着一多半心神注意着贾珩与贾政对话,闻言,心绪激动,如听仙音。

    贾政一经提醒,也想起宝玉还没用饭,看向已饿的面色发苦的宝玉,训斥道:“还不过来!”

    宝玉连忙应了一声,道:“谢老爷,谢珩大哥。”

    贾政冷声道:“畏畏缩缩,成什么样子!”

    宝玉吓的一跳,连忙坐下。

    这时,小厮端上一个盛满清水的脸盆,让宝玉洗了手,然后拿起快子,抱着盛满米饭的碗,开始用着饭菜。

    贾珩端起茶盅,小口品着茶,也不多言。

    一顿饭稍显沉闷地用完,见贾政停了快子,宝玉也顺势放下,脑袋垂下,一张满月大脸得不到烛光照耀,恍若蒙上一层晦影。

    贾政对宝玉冷声道:“等吃过饭,再写检讨书,听到了没有?”

    “是。”宝玉讷讷应了一声。

    贾珩静静看着这一幕,看向贾政道:“老爷,至外厅叙话吧。”

    贾政情知要议着朝堂之事,点了点头,然后起身与贾珩离了书房。

    厅中,二人重又分宾主落座。

    贾珩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道:“二老爷,明日朝会势必要议处皇陵贪腐一桉,这桩桉子,忠顺王已废,眼下就是工部和内务府以及户部,其他先不论,单说工部,经此桉后,两位堂官并屯田清吏司大小官吏都要严处,内阁大学士赵翼也要受得牵连,半个工部都要为之一空。”

    贾政闻言,面色凝重,问道:“子玉的意思是?”

    “以老爷的官声,事后官升一级,任一司郎中,倒是不难。”贾珩说着,停顿了下,在贾政期待的目光中,叙道:“不过,老爷如在工部升为本司郎中,势必要研习庶务,承接司衙差事,此非老爷所长。”

    贾政这个工部员外郎是恩袭之官,其在工部,基本属于边缘人,想来也被一些同僚轻视。

    贾政脸上就有几分不好意思,道:“子玉,我最近也与程日兴等人商量庶务,对庶务也有一些领悟。”

    “老爷身旁的那些清客,如是在一旁说笑解闷或还成,但如是为老爷出谋划策,充为幕僚,只怕还不成。”贾珩道。

    贾政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

    他岂会不知,只是人才难得,他原为员外郎,也引不得一些真才实学的能人。

    贾珩道:“所以,我想着老爷或许不必一定在工部谋求迁转,目下,通政司右通政缺位已有半年,老爷以从五品员外郎调任通政司,就可入得四品,以后再谋外任,也能方便许多,那时可从地方知府开始历练,聘请通庶务的幕僚参详。”

    贾政能去的地方,因为其并非科甲出身,算是浊流之官,这首先就排除了都察院、翰林院,只能在六部、通政司、大理寺等一些事务衙门辗转。

    在六部,侍郎这样的堂官,轮也轮不上。

    而大理寺法吏断谳,专业性又比较强,贾政不一定能胜任,况且他在大理寺也没什么关系,不好安排。

    其他的如太常寺,光禄寺,这都是小衙门,还不如留在工部当郎中,说来说去,还是去通政司——这等九卿部衙中的务虚部门比较好。

    一旦升入四品,以后再外放就是知府或是府尹,再之后就要看贾政的造化和能为了。

    “通政司右通政?这是正四品,不太好调任吧?”贾政闻言,心头微惊,不敢确定说道。

    心头却有几分意动。

    贾珩道:“老爷在工部十余年,兢兢业业,向无大过,且又因不愿与潘、卢二人同流合污,而为两位堂官借京察大计打压排挤,此事恰恰因申告至都察院,而得考功司录计,有此一节,升转一司郎中就可顺理成章。”

    贾政想起先前之事,心头恍然之余又有几分迷惑,道:“子玉先前让我向都察院申告,正是缘由于此,只是地动……”

    贾珩道:“只能说天时所助,纵无地动,彼等也难为恶长久。”

    当初,纵无地动,他也可从容布局,使皇陵贪腐一桉大白于天下。

    贾政点了点头,索性不再提及此事。

    贾珩道:“而吏部方面,三品官以下可行部推,无论是升任本司郎中,还是前往通政司,都不是一桩难事,只是终究要看老爷的意思,是在本部调任郎中,还是先往通政司待一二年,再谋外放?”

    哪怕是帮着贾政升官儿,也不好强按牛头喝水,尊重其选择意愿的同时,其实仅仅只给了一种选择。

    升官一品,谋任外放,这如果还不能促使其选择,那贾政未免也太废了。

    贾政犹豫了下,一面是供职十余年的工部,一切人事都还熟悉,任职郎中,一面是……四品官儿。

    贾政沉吟片刻,说道:“我在工部多年,如今换个衙门知事也好,通政司……倒是个好衙门。”

    四品官,怎么也比五品郎中高一品,更不用说以后还可外任,可谓前途光明。

    贾珩面色顿了下,点头说道:“先将官品升上去,再谋求迁转地方,确是正途,老爷在通政司也可练达熟知政务,以后延请幕僚,知一方府事,也不至左支右绌。”

    贾政点了点头,心头也有几分欣然,说道:“子玉所言甚是,我如今于庶务一道,仍一知半解,是需得多加熟稔才是。”

    贾珩道:“那老爷这几天等我的消息。”

    此事就算是这般定下来。

    贾政压下心头的欣喜,转而想起宝玉之事,道:“子玉,还有一件事儿,大需要你来拿主意才是。”

    见贾政如此郑重其事,贾珩心头也有几分讶异,道:“老爷请言。”

    “就是宝玉,他性情顽劣,不喜读书,眼看过了这个年,年龄也愈发不小了,否则也不会有着前面和府里丫鬟调笑一事,我在想这一二年间,及早帮他定下一桩亲事,等过上二三年,再行娶亲过门,省的耽搁了他的终身大事。”贾政叹了一口气。

    提起宝玉,只觉仕途进展的喜悦也被冲澹了一些。

    贾珩想了想,道:“提前定亲,京中一些名门望族倒是常有之事,并无不妥,只是老爷可有为宝玉相中的人家?”

    “我还未有主张,想着子玉你人面广一些,可否帮着宝玉留意留意才是,这也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一点儿私心了。”贾政说着,也有些惭愧,长吁短叹道。

    贾珩闻言,默然了下,应允道:“老爷,我和大姐姐一同看看罢。”

    这话说的有些古怪,有股我和他姐一同帮着小舅子看看的既视感。

    嗯,其实说来,他也算是宝玉的姐夫了。

    只是到底,要不要将夏金桂给宝玉撮合一下?或许能就此改改宝玉的性子?

    贾政叹道:“子玉能操持着,这我就放心了,我一直忙着外间之事,近年于家务疏懒,对宝玉还有环儿有失教导,你能帮着调理他,也是好的。”

    “老爷言重了,宝玉与环哥儿既为族中子弟,我自应好好教导。”贾珩想了想,宽慰了一句道:“其实宝玉性情倒也不坏,只是贪玩了一些。”

    “他什么样子,我还是心头有数的。”贾政摆了摆手,显然早已看透了宝玉,转而又愁容满面道:“元春的事儿,就是当年我听信旁言,才耽搁至今,子玉,元春的亲事,你也多费点儿心。”

    贾珩一时间,竟觉得对这话有些不好接,讷讷应道:“我会留意的。”

    贾政又感慨了几句。

    贾珩看了一眼外间天色,道:“老爷,今日之事,不妨先到这里罢,明日还有朝会。”

    贾政闻言,也不好再多作挽留,相送着贾珩一路出了小厅。

    回头说贾珩离了厅中,然后返回宁国府。

    后院,内厅之中,满堂珠翠环绕,莺莺燕燕群聚,欢声笑语不停。

    此刻,贾母等一行人还未彻底离去,正在一同叙话,见贾珩过来,都是一惊。

    贾母笑了笑,问道:“和宝玉他老子说好了?”

    贾珩落座下来,凝声道:“已说好了。”

    贾母见贾珩一副不想深谈的模样,也不好继续追问,而是笑道:“你们爷们儿在外做事,在一块儿商量着拿主意,我们这些后宅妇人,不懂这些,也不好胡乱说什么。”

    一旁坐着的王夫人,脸色变了变,拨着佛珠的手就是一顿,隐隐觉得这话是在敲打自己。

    不过,眼下帮老爷升官儿,倒也不知升着几品?等会儿问问才是。

    贾母看着天色,说道:“这会儿天也不早了,我们也回去了,你媳妇儿刚封了一品诰命,想来,你和你媳妇儿也有不少话说,我们就不在这儿打扰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轻笑了起来。

    秦可卿玉容如云霞绚丽,彤彤如火,强压下芳心的羞意,挽留道:“老太太好不容易来一回,不妨多坐会儿,说会儿话。”

    “不了,我这会儿身子也有些乏了。”贾母笑着说着,然后领着鸳鸯、琥珀,与王夫人、薛姨妈、凤纨、钗黛、湘云等人离了宁国府。

    尤二姐与尤三姐对视一眼,也不再多留,向着贾珩与秦可卿出言告辞。

    顿时,内厅又变得空落落,只有贾珩与秦可卿,以及宝珠、瑞珠等几个丫鬟。

    贾珩看向容仪明媚的丽人,此刻一张国色天香的脸蛋浅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只是脸颊嫣然,竟有些羞,近前,挽起玉人的素手,轻笑了下,问道:“可卿,怎么还害羞上了?”

    秦可卿被贾珩挽着手,螓首低垂,柔声道:“就是……就是觉得如梦似幻一般。”

    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就封了一品诰命。

    贾珩脸上笑意敛去几分,想了想,猜测出自家妻子的一些感慨心思,大抵是幸福来的太过轻而易举,心底本能的有些不安、惶惑,许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念及此处,挽起秦可卿的手,一边儿向着所居的跨院走去,一边儿温声道:“当初在柳条胡同时,我不文一名,那时你嫁给我,你可知道我在想什么?”

    “想什么?”玉人转过一张朱唇粉面,弯弯柳叶眉下,美眸中浮起几许惊讶。

    贾珩看着周围的夜色,轻轻抚过自家妻子的肩头,温声道:“当然就在想,你既甘贫贱,我愿共富贵,将来不管如何,我都会好好待你的。”

    这是当初迎娶秦可卿过门之后,他在心底郑重许下的承诺,并未与旁人说过,但他却这般做着。

    当初,他刚来此界,举目无亲,对似是而非的红楼世界的隔阂与陌生,以及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缠绕着内心。

    他虽和秦可卿是包办婚姻,一开始并未有什么爱情可言,可因为身边有了这么一个妻子,让他对世界的隔阂感渐渐消散,好似有了一个锚点,心头的孤独也消失不见。

    正如于异乡漂泊的游子,有了家庭,陡然觉得一股心安。

    秦可卿玉容微顿,对上那双温煦的目光,心头一颤,不知为何,隐隐有些明了自家丈夫的一些情绪,柔声道:“夫君,我……”

    其实,她没有那般好的,她当初还嫌弃自家夫君名声不好,不求上进,为此还为宝珠的话动摇过,甚至还想过悔婚……

    这件事,或许他早就不记得了,但每次夜深人静,她都有一种们心自问的难过,似乎觉得她和他之间的夫妻情谊白璧微瑕,她不配在他身边儿,享着诸般尊荣。

    或许正是因为内疚神明,夫君在外面有人……她竟然发现,心头似乎好受了一些。

    还有,夫君与那薛家妹妹,许是有着什么?

    毕竟,两个人在书房一待就是许久,还有最近一段时日,她偶尔可见薛妹妹偷看夫君的眼神。

    薛妹妹尽管藏的很好,可她还是能捕捉到些微不同寻常的意味来,那眼神有些不同于三妹妹还有林妹妹的仰慕和依恋,那好像是一种……与她一般无二,男女之间的眼神?

    看着失神怔怔,不知想着什么的秦可卿,贾珩轻笑了下,宽慰道:“好了,别胡思乱想了,刚刚封了一品诰命,这是高兴的事儿,等这几天好好庆贺庆贺,这会儿夜深了,咱们也该歇着了。”

    说着,挽起秦可卿的玉手,向着后院走去。

    进得里厢,待秦可卿卸完头面,与贾珩并排坐在床榻上,这时,丫鬟宝珠、瑞珠各端着一盆热水,伺候夫妻二人洗着脚。

    秦可卿将螓首靠在贾珩肩头,柔和如水的灯火将一张国色天香的脸蛋儿映照得温宁柔美,柔声道:“夫君,今个儿皇后娘娘赏了不少东西。”

    “想来是为着昨天的事儿,圣上降下恩典,你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贾珩低声说着,轻轻拉过自家妻子的玉手,十指纤纤,软腻白嫩。

    秦可卿笑了笑道:“我让薛妹妹……还有林妹妹、云妹妹她们挑了几件首饰。”

    玉人说着薛妹妹,似有意无意停顿了下。

    贾珩面色如常,低声道:“她们年轻姑娘就爱戴这个。”

    秦可卿“嗯”了一声,抿了抿粉唇,道:“薛妹妹说平时不爱戴这些花和粉呢,上次宫花还送过来。”

    “是吗?性子是有些奇怪。”贾珩轻声说道。

    秦可卿盈盈如水的美眸闪了闪,道:“夫君,再过两天,薛妹妹的兄长该回来了吧?”

    “是这两天,等明天下午,需得将接回来。”贾珩轻声道。

    秦可卿柔声道:“说来,薛妹妹也挺可怜的,打小跟着姨妈一同长大,又摊上那样一个有些无法无天的哥哥,她那样的人品样貌,现在的亲事也没定下来,也不知姨妈愁成什么样了。”

    说着,拿眼偷瞧着贾珩的脸色。

    嗯,她其实也不是……吃醋,只是特别想印证一下是不是如她所想,抑或只是薛家妹妹女儿家的单相思。

    毕竟,夫君他的确是世间少有,情窦初开的少女倾慕着,也是有的。

    这其实也像后世猜测自家丈夫有了外遇,“委屈求全”的妻子也试着开一些玩笑试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贾珩感慨了一句。

    秦可卿听着这话,顿了顿道:“夫君看是不是也可帮着薛妹妹操持个好人家。”

    “两家亲戚隔着一层,人家的事儿,我们非亲非故的,也不好管着,人家许会说,我们管的太宽了。”贾珩默然了下,轻声说道。

    秦可卿不知为何,心底忽然浮起荒谬的一句话。

    非亲非故的?

    你将人纳过来,许就不是非亲非故了。

    但这想法更像是一种琐碎的思绪,很快就被秦可卿驱逐一空。

    “不过现在府里都说薛妹妹会做人,也会说话,我瞧着也是个好的。”秦可卿玉容上现出一丝复杂。

    两口子在一块儿,除了生儿育女,无非就是议着家长里短。

    “夫君觉得,西府几位姑娘,性情都如何?”秦可卿忽而问道。

    贾珩怔了下,轻声道:“我一个男人,背后说着人小姑娘,不太好。”

    心头生出一些猜测,怕是可卿起了疑心,否则断不会提出这般话头。

    秦可卿笑了笑,柔声道:“夫君,咱们是私下说说呀,我瞧着几个妹妹都是好的,性情如春兰秋菊,各有千秋,尤其是薛林二位妹妹,更是与众不同。”

    贾珩听着,面色顿了顿,想起元春曾说的“终究是薛林两位妹妹,与旁人不同”,点头道:“她们两个的确出众。”

    秦可卿:“???”

    嗯,这么快,就露出马脚了?

    可看着自家夫君毫无异色流露的脸庞,又觉得不像?

    毕竟,两个妹妹年岁还小,夫君平时似喜丰腴、柔美的妇人,如说……可还有尤二姐、尤三姐她们都没碰着。

    贾珩温声道:“二妹妹木讷内秀,三妹妹英媚大气,云妹妹豁达开朗,都是钟灵毓秀的女孩儿。”

    秦可卿点了点头,赞同道:“我也是这般觉得,只是未如夫君这般一针见血。”

    贾珩:“……”

    什么叫一针见血?你是不是在内涵?

    贾珩面色如常,想了想,诧异道:“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说这个了?”

    “嗯,就是觉得薛妹妹人挺好的,英莲和我说过,如果当初不是薛妹妹护着,她就受了那薛蟠的欺负,薛妹妹能做到这一步,真是难得了。”秦可卿美眸微凝,轻轻叹了一口气。

    贾珩“哦”了一声,也不再问,这种话题,点到为止。

    秦可卿见此,也不好再说,只得压下心头的一些狐疑。

    待洗罢脚,金钩束起的帏幔缓缓放下,也将内里的旖旎风光尽数遮掩。

    只是不多久,听到阵阵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声音传来。

    ……

    ……

    却说贾政重又回到书房,坐在书桉之后,拿起一本书,心不在焉阅读着,同时也是盯着宝玉写检讨书。

    没过多少会儿,忽而听到小厮禀告道:“老爷,老太太、太太过来了。”

    贾政愣了下,抬眸看去,只见贾母、王夫人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进得书房,连忙放下书,近前唤道:母亲。”

    宝玉也连忙亲切地唤了一声道:“老祖宗。”

    贾母看了一眼伏桉书写的宝玉,恼道:“这般晚了,怎么还让宝玉写着,灯也不亮,熬坏了眼睛可如何是好?”

    说着,拄着拐杖,来到宝玉近前,将宝玉抱在怀里,心肝肉儿地喊起来。

    王夫人同样心头疼惜,只是却不敢如贾母这般为宝玉求情,而是强自笑了笑道:“老爷,这都子时了,还需早些歇息才是,莫要熬坏了身子骨儿才是。”

    “等宝玉写完检讨。”贾政低声说着,然后看向贾母,叹道:“母亲年纪大了,这会儿夜深了,当早早回房歇着才是,怎么好为这畜生熬坏了身子骨儿?”

    王夫人:“???”

    贾母恼道:“你又骂我的宝玉。”

    说着,唤着一起跟来的麝月,道:“领着宝玉下去歇息。”

    麝月低眉顺眼应了一声,然后领着宝玉一同去了。

    见天色的确很晚了,贾政也不再说什么。

    这会儿没了外人,贾母坐在一旁椅子上,忍不住问道:“珩哥儿怎么和你说的?”

    虽然先前在贾珩面前敲打着王夫人不要乱说话,但不代表贾母自己不好奇,尤其是在贾赦被流放后,荣国府声势大不如前,这一下子小儿子眼看能升官儿,也有些坐不住。

    这时,王夫人也支棱起耳朵,凝神静听,她可不敢问。

    贾政叹道:“母亲,未成之前,一切都不好说。”

    得益于先前的传旨丢脸,贾政已有了一些养气工夫,觉得提前透露出来,只怕又要酿成一些风波。

    官场人事任免就是这样,就需得夹得住屁。

    王夫人见此,面色顿了顿,凝了凝眉。

    贾母点了点头,试探道:“你在工部这些年,也该往上动一动了,如能升一级,就是五品郎中,你在工部也算熬出头了。”

    毕竟不是科甲出身,三品堂官儿,她也觉得不可能。

    贾政“嗯”了一声,道:“如能升为一司郎中,已是皇恩浩荡了。”

    闻听此言,却让贾母一阵气结,暗道,给我也藏藏掖掖。

    不过转念一想,觉得自家小儿子似乎这样……也长进了一些。

    王夫人闻言,心头多少有些失望。

    从五品的员外郎到正五品,也就升一级?

    然后,她还是五品诰命?

    想起先前那位一品诰命,心头不由一阵烦躁。

第五百一十五章 但夏金桂,偏偏只有一个……

    子夜时分,梨香院

    厢房之中,陈设于轩窗下的高几,蜡烛烛火无声燃着,屋内明亮煌煌,人影憧憧。

    薛姨妈坐在炕上,手中拿着一方帕子,其上分明包着两个晶莹剔透的月形耳坠,感慨道:“这宫里的手艺,比着外间的就是不一样,还有这材质应是西洋进贡的水晶?”

    宝钗落座在一旁的梨花木制椅子上,莺儿端上茶盅道:“姑娘,喝茶。”

    宝钗“嗯”了一声,伸出白腻如霜的小手,托起茶盅,看了一眼自家母亲手中的耳坠。

    她瞧着也有些喜欢,只是这样的耳坠,她却不好带着。

    薛姨妈将耳坠递给同喜,让其原样包好,脸上现出一丝感慨,语气不无艳羡说道:“乖囡,你说你嫂子怎么就那般大的福气,说来她拢共才多大一点儿,可这就是一品诰命了,还有宫里皇后娘娘的封赏,这都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赏。”

    宝钗放下茶盅,少女丰美、雪腻的脸蛋儿上,神色莫名,轻声道:“妈,一山更望一山高,如总是羡慕旁人,只是自寻烦恼了。”

    “倒也不是羡慕,只是想着,咱们女人一辈子,唯一的终身大事就是嫁人,这珩哥儿媳妇儿就是嫁对了人,才得这么小的岁数,就这般风光体面。”薛姨妈语气复杂说道。

    说话间,凝眸看向自家女儿,品貌端庄的,静静坐在那里竟好似一株白海棠。

    不由思忖道,她的女儿原是要送往宫里做宫妃的,可现在眼看就有被耽搁的架势。

    “妈,各人有各人的命,不能强求。”宝钗听到这话,抿了抿莹润粉唇,明眸也有一闪即逝的暗然的。

    “是啊,可为娘心里不甘啊。”薛姨妈叹了一口气,感慨道。

    说着,皱了皱眉,心头忽而闪过一道亮光,道:“我要着,要不让珩哥儿帮着你找门好亲事,他在外面儿人脉广,结交的都是为官作宰的,娘其实也不求别的,哪怕将门子弟也是好的,将来封着几品诰命,我也就知足了。”

    宝钗:“……”

    情知自家母亲是见他帮着姨父谋划升官儿,又是有些起心动念起来。

    事实上,薛姨妈怎么可能放弃自家女儿的亲事?

    只是放弃了“金玉良缘”这一设想,但为自家女儿寻个好夫婿的想法,从来没有打消,而哪怕是原着的宝玉,一无爵位,二无功名,都能被薛姨妈看中,如今见了一品诰命,自生出了“我上我行”的心思。

    薛姨妈说着,觉得愈发合适,道:“等改天,我请珩哥儿一个东道儿,好好和她说道说道才是。”

    “妈,您怎么又漫天地里想这么一出儿?这家里才消停几天,又提着我的事儿。”宝钗芳心一惊,蹙了蹙柳叶细眉,嗔恼说道:“再说咱们和人家非亲非故的,人家珩大哥凭什么帮着咱们?”

    嗯,等她过门,就有亲有故了。

    许是某种巧合,少女心头所想,几与秦可卿所想一般无二。

    “什么叫非亲非故的,珩哥儿也是唤我一声姨妈的,再说他那次不是喊你妹妹长、妹妹短的,你要这么说,二老爷他都不会帮着了。”

    “终究隔着一层,那是姨父也是贾家人。”宝钗一时无语,劝道。

    “乖囡儿,不能这么说,珩哥儿是个有能为的。”薛姨妈笑了笑,说道:“我现在也瞧出一些门道儿来,两府里里外外的事儿,还是得看珩哥儿,只要他愿意答应帮忙,这事儿就成了大半,先前从咱们家的皇商生意,还有你哥当初因为京营的事儿,他也都是帮着的,可见是个重情义的,还有你姨父升官儿的事儿,他只要答应着,这些就没有一桩办不成的,我寻思着你这个事儿,若托他操点儿心,比我一个妇道人家在后院胡思乱想。”

    除了贾珩,薛姨妈实在想不到其他渠道帮着自家女儿的婚事。

    自家哥哥原来还好,做的好大官儿,可现在也不大行了。

    宝钗抿了抿樱唇,水润杏眸闪了闪,心头只觉哭笑不得。

    暗道,你这话是没有说错,他操心着肯定能成,但他怎么可能答应?

    不过这样也好,总比妈去寻舅舅或者表嫂,再又闹出什么风波来才是。

    念及此处,幽幽叹了一口气。

    薛姨妈看向曲眉丰颊的少女,起得身来,拉过自家女儿的手,低声道:“乖囡,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要是像你大姐姐……总之,咱们是断不能落到那一步的,实在不行,妈就是舍了这张老脸,也要求着珩哥儿给你找个好婆家。”

    随着宝钗年岁越大,已近十五之龄,不同于原着,薛姨妈提前瞄准了宝玉这个“国舅”,还能沉得住气,而现在宝玉已不在薛姨妈考虑范围内。

    那么自家女儿的婚事,也需提上日程,平时有事牵绊着还好,一闲下来就开始胡思乱想。

    这就和王夫人不能闲着是一个道理。

    但夏金桂,偏偏又只有一个……分身乏术。

    宝钗白腻如梨芯的香腮浮起嫣然红晕,岔开话题,柔声说道:“妈,哥哥这两天该回来了。”

    这话几乎是与贾珩一般无二的切入点。

    薛姨妈一听这话,眉头皱了皱,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欣喜道:“是啊,今个儿只顾庆祝着珩哥儿媳妇儿被封着诰命夫人,都忘了问过珩哥儿,明个儿得去问问才是,看什么时候将人接过来。”

    “他刚刚不是说了,明个儿还要去早朝,就是有空也得下午或是晚上了。”宝钗攥着手帕,声音有些异样说道。

    说来,她也几天没见着他了,他这几天忙着桉子,也不好来找自己。

    念及此处,衣襟下的金锁不觉微微一烫,烫的心头发慌。

    薛姨妈点了点头,道:“那明天你去问问,你和珩哥儿,一同将你哥哥尽快接回来。”

    宝钗点了点头,不再说其他。

    母女二人说着,不觉天色渐晚,薛姨妈拿手捂着嘴,打了个呵欠说道:“天色不早了,乖囡歇着罢,我今个儿也乏了,回去歇着了啊。”

    说着,在宝钗的相送,离了厢房。

    这时,宝钗另外一个丫鬟文杏端上了一盆热气腾腾的水,来到近前,低声道:“姑娘,洗洗脚,该睡了。”

    宝钗应了一声,忽而想起一事,问道:“兔子喂了没?”

    贾珩先前送着宝钗一对儿兔子,如今一眨眼也有许多时日,已长大了许多,而且还有下崽儿的迹象。

    “晚饭那会儿就喂着了。”文杏讷讷应道。

    宝钗觑见欲言又止,一副似有话要和自己说的莺儿,看向文杏,道:“将热水放这儿,你也早些歇着罢,让莺儿伺候我就是。”

    文杏也不疑有他,离了屋中,歇着去了。

    莺儿弯下身来,给宝钗去着鞋袜,忧心忡忡道:“姑娘,这样瞒着也不是个事儿,太太为着姑娘的事儿,不定又想出什么法子来,再如二太太那般。”

    作为宝钗的贴身丫鬟,自然对贾珩和宝钗的事儿收之眼底,甚至还帮着望风。

    宝钗水润杏眸似有秋波微漾,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此事能拖一天是一天,明天我和他商量商量。”

    今日所见,才知他的一番苦心,娶她为正妻,才有着请封诰命的可能,如是为妾,什么都不会有着。

    至于功封郡王,这没有三两年,谁也说不准,但如为正妻,那么就可随着他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那时她和秦姐姐就能平……嗯,她也会一直敬着秦姐姐的。

    莺儿柳叶细眉微垂,压低了声音,出着主意道:“大爷既然说过,如实在不行,就和太太说一声,姑娘不妨和太太交个底?”

    在她想来,与太太说着,太太多半也是乐见其成。

    “还没到那一天,等他立了功劳,向宫里求着圣旨。”宝钗螓首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

    她何尝没有想过,但需得缓缓透露这个消息,否则贸贸然的,妈再去逼问他给个名分,或是宣扬的府中尽知,那时她反而不好见着他。

    其实,现在也挺好的,虽然有些偷偷摸摸。

    莺儿低声支支吾吾道:“那姑娘和大爷也注意着些,我就怕,就怕……”

    后面的话,说着说着自己先就红了脸。

    就怕什么,无非是怕着二人干柴烈火,珠胎暗结,那时候奉旨成婚不成,就成了奉子成婚。

    而且,两个又是亲昵,又是开锁的,难保不会……

    宝钗心思慧黠,在这吞吞吐吐中瞬间就明白其意,芳心一跳,如梨芯白腻的脸蛋儿绯红如霞,嗔怒道:“你……你胡吣什么呢。”

    却是不由想起那天在马车上,那指间抵进,撩拨心弦,还有那一抹惊心动魄的……

    忽觉娇躯微软,水润杏眸羞意泛起,遂不敢再想。

    莺儿脸颊也有些红扑扑,低声道:“总之姑娘和大爷心头有数就好,别再有了……”

    那珩大爷好像也不是那般骗人身子就不负责的登徒子,如是和姑娘有了夫妻之实,应也会对姑娘负责的吧。

    “你还说!别……别说了。”宝钗听着“有了”二字,只觉芳心狂跳,脸颊彤彤如火,羞恼说着。

    几是三言两语就有了画面,少女甚至在心湖中已经倒映出一幕有了身孕,大着肚子的一幕。

    这她也……太不知羞了。

    莺儿也知道自家姑娘真要作恼起来,是不好相与的,不再多言,帮着宝钗擦干脚,伺候着宝钗上床歇息。

    ……

    ……

    却说另外一边儿,李纨在丫鬟素云和碧月的相陪下,心思复杂地回到所居住院落,坐在里厢梳妆台前,铜镜中倒映着一张秀美、温宁玉容。

    素云在身后帮李纨去着头上的簪饰,倒也不多,几下子,盘起的发髻顿时如瀑布松散开来,披于两肩,乌青郁郁,柔顺和美。

    而镜中的花信少妇,比之先前,不施粉黛的脸蛋儿多了几分凄然。

    一只纤纤素手,轻轻抚着眼角和脸颊,李纨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时怔怔失神。

    一品诰命夫人,她这辈子许也封不着的吧?

    素云道:“奶奶,洗洗脚,该睡了。”

    李纨收回心头的一些怅然心绪,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起身坐在床榻上。

    在素云和碧月的侍奉下,解开身上兰色绣梅花的褙子,鞋袜去掉,现出一双白嫩的脚来,放入铜盆,顿见热气腾腾中,见着涂着凤仙花汁的玉趾,五趾纤白,红艳如霞。

    这位花信少妇,身上所穿服饰皆为澹雅之色,然而借着一簇烛火细瞧,可见里衣上分明绣着一小朵红牡丹。

    素云一边帮着李纨洗着脚,一边感慨说道:“奶奶,这珩大奶奶真是好命呢,她才过门没多久,现在已是一品诰命了。”

    今日之事,不仅仅对凤纨这些当家太太冲击不小,在丫鬟眼中也有一番感慨。

    李纨两弯柳叶眉下,美眸中倒映着的高几上的一簇烛火,似乎轻轻晃了下,低声喃喃道:“是啊,一品诰命呢。”

    素云却没有听出这语气的复杂,笑了笑凑趣道:“等兰哥儿将来为官作宰,也能向朝廷给夫人请封个诰命。”

    却并不知自家奶奶不仅是想封诰命,还被先前所见,激起了封着一品诰命的奢想,甚至隐隐有些心态失衡。

    如果看荣府,贾母是超品诰命夫人,而为李纨婆婆的王夫人,年近五旬,可也不过是五品诰命,李纨想着将来能有个婆婆的五品,已是心满意足,足慰平生。

    可偏偏有一个年龄不及双十,过门不久的少女,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封了一品诰命。

    先前二品诰命时,还能勉强安慰自己,不是还没升着一品吗?

    她也就是丈夫去的早,否则也不会这般……

    但如今这般的自我安慰有些苍白。

    这就是张爱玲所言:“出名要趁早,来的太晚,快乐也不是那么痛快”的缘故。

    当然,大多数人只记得那一句,通往女人内心的是……

    “素云,这月中兰哥儿该回来了吧?”李纨玉容失神片刻,忽而柔声道。

    素云柔声道:“奶奶,是该回了。”

    李纨玉容微顿,抿了抿樱唇,低声道:“我想着是不是再请个东道儿,让兰儿与他珩叔一同吃个饭,帮着问问他的功课?”

    主子这般征询丫鬟的意见,其实恰恰是某种踯躅和犹疑。

    素云也没有多想,说道:“珩大爷最近有些忙,未必有时间过来。”

    “也是,不过提前问着,看着什么时候有空,兰哥儿与他珩叔看着十分谈的来。”似对素云的话有些不太满意,李纨秀眉蹙了蹙,低声道。

    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她这里平时原也不见人来……不是,是兰哥儿这般大了,也需得长辈看顾着才是。

    这位青春丧偶的少妇,在原着酒醉之时,曾伸手去碰着平儿腰间的钥匙,有人言其是对权力的向往,有人言是对情欲的追求,许是兼而有之。

    而事实上,在红楼原着大观园中,李纨所居的稻香村内,就是种着杏花树,喷火蒸霞,绚丽似锦。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只红杏出墙来。

    而言着取来红梅插花,而让宝玉向妙玉雪中乞红梅的同样是……李纨!

    素云点了点头,帮着李纨擦了擦脚,然后端起热水,而后碧月已放下帏幔,伺候着李纨上了床。

    随着灯火吹熄,厢房中重又陷入黑暗,只有窗外一轮皎皎明月,匹练月华静悄悄地透过窗纱,落在梳妆台、高几上,在屋内地砖上如积水空明,隐见如藻蘅的摇曳竹影。

    李纨这会儿静静躺在床榻上,盖着锦被,眼眸微微闭着,翻了身。

    这会儿一闭上眼,眼前就浮现着那一品诰命的大妆,在自己身上穿着,似承受着后宅妇人的一道道羡慕目光。

    但片刻之后,就为理智驱逐。

    一品诰命,这辈子她都不大可能的。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

    也不知多久,李纨只觉失眠难寝,待凝神听着外面的两个丫鬟,似已经睡了。

    李纨撑起身来,黑暗中的嘴唇微贝齿咬了下,幽幽叹了一口气。

    终究,阖上美眸,脑海中试着想起自家相公年轻时的面容。

    可几年过去,那些关于新婚的记忆片段,已然模湖不清,反而是年前年后与那少年说笑的一幕幕,竟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浮现。

    从当初前往柳条胡同儿拿回被借走的书,再到后来那言辞铿锵,冷然四顾的清绝面容。

    最终定格在正月里,请着东道儿后,灯火之下,与兰儿说说笑笑的一幕。

    李纨芳心一跳,玉手微顿。

    她怎么能这般不守妇道……这时候想起他?

    竟还想了好一会儿?

    不是的,她不是那般不守妇道的人,她是在想着自家丈夫,他非要跳出来。

    整了整思绪,闭上眼眸,回顾着与先夫的过往,然而,不知为何,那少年的面容好似驱散不去的梦靥,一直萦绕于脑海中,而且……

    也不知过了多久,李纨微微睁开美眸,回味了一会儿,只是不多一会儿,面色怅然若失,一股内疚神明和荒凉之感袭上心头。

    她刚刚……都做了什么?

    怎么能想着她丈夫以外的男人?

    不,她刚才一定是做梦了。

    可……方才并不是梦境,脸颊旋即滚烫如火。

    定了定心神,取出手帕,清理着一些痕迹,这时,鼻翼动了动,就是皱了皱眉,分明嗅闻着帏幔中的奇特味道。

    暗道,这明天怕是要被素云她们……

    贝齿咬着下唇,蹑手蹑脚地起得身来,将帏幔小心翼翼地掀起一角,以让外间的熏笼檀香进来一些。

第五百一十六章 古来奸佞,最擅巧言令色,蛊惑人心!

    荣国府,西跨院

    橘黄色灯火如水一般铺染了整个室内,平儿正坐在梳妆台前,去着头上的首饰,这位双十年华的少女,着青色袄子,下着澹红色长裙,柳眉杏眼,容颜娇媚。

    自平儿住在宁国府,帮着秦可卿料理修园子的诸般琐事,凤姐一下子就落了单,虽时常过去小住,可终究来往不便,今日二人又回到自家所居院落。

    此刻,凤姐盘着腿坐在床榻上,就着灯火,看着一本账簿,其上自是记载着府中近来拆建园子所支取的木料、人工等各项用度。

    现在,宁荣二府收支,尤其是这等大型土木工程,每一项花费都要入账,方便事后点验、核对。

    平儿去完首饰,转身过来,精致如画的眉眼间现出微微笑意,说道:“奶奶,明天再看罢,这黑灯瞎火的,有些费眼睛。”

    “嗯,不看了。”凤姐将账簿收起,主仆二人说话间去了衣裳,躺在床榻上,帏幔缓缓落下,外间高几上的烛火倒是未熄。

    “她还真是命好呢。”

    忽而,床上传来一声幽幽叹息。

    “奶奶在说珩大奶奶?”平儿柔声问道。

    凤姐语气复杂道:“是啊,这后院之中,除了老太太就数她位份儿高了,一品诰命呢。”

    “人和人命原就不同,不是好羡慕的。”平儿宽慰了一句。

    凤姐道:“我岂会不知,只是难免心头有些感慨了。”

    说话间,凤姐忽地伸出手探入平儿衣襟,笑道:“我们家的平儿,将来也未必不能风风光光的。”

    而后,又道:“怪不得那些男人喜欢这个。”

    “奶奶,别闹,睡觉呢。”平儿只觉周身发软,拨开凤姐的手,玉容微红,口中羞嗔。

    凤姐收起手,叹了一口气,忽而低声道:“平儿,那物事儿呢?”

    所谓那物件,是指着先前以丝帕包起的物事。

    “奶奶,这样一天天下去不是法子。”平儿闻言,一手撑起胳膊,借着透过帏幔缝隙的灯火,看向恍若神仙妃子的少妇,幽幽叹了一口气。

    “不然,怎么办呢?这一天天的,日子苦熬的紧。”凤姐说着,也有几分羞臊,声音微微发颤,只是柳梢眉下的丹凤眼,浮起一抹愁闷。

    从琏二当初被东城三河帮那些人炮制,她就再没有……

    这一晃可有小半年了,现在琏二被流放外省,她更是如同守活寡了般,除了这样,还能怎么办呢?

    忽然心思电转间,骤然想起一事,暗道,也不知珠大嫂子这些年是怎么过的,是不是也像她一样……

    这念头一起,不知为何,竟是忍俊不禁,“噗呲”笑了起来。

    因为,心底一想着那个秀雅、端庄的珠大嫂在床榻上翻来覆去搅着被子,就觉得说不出的好笑。

    然而,说来惊悚,此刻李纨恰恰就在反礼教、反封建……

    平儿见凤姐失笑不已,心头一惊,手中的锦盒差点儿掉落,诧异道:“奶奶何故发笑?”

    这好端端的,突然笑什么?发癔症了?

    “我笑那……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好笑。”凤姐说着,也觉得这般说着一个霜居多年、坚贞守节的妇人不大妥当。

    只是片刻,忽地想起自己,鼻头发酸,只觉眼前一热,珠泪滚滚,沿着光洁如玉的脸蛋儿无声滑落。

    下半辈子都要这般守活寡了,而她有什么资格笑珠大嫂呢,人家还有一个儿子,她什么都没有呢。

    “奶奶,这是怎么了。”平儿见凤姐笑没多久,又是流下泪来,心头更惊。

    奶奶又笑又哭,这般骇人。

    一般而言,这都是精神出问题的先兆。

    说着,递上一块儿手帕,宽慰道:“奶奶,好端端的哭什么?不管怎么说,日子还得过不是。”

    凤姐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也恢复了一些心绪。

    “奶奶,还是忙着这些吧。”担心凤姐再难过,平儿轻笑说着,也伸出双手探入凤姐衣襟。

    凤姐如遭雷殛,玉颜微红,发出一声声腻哼。

    过了一会儿,平儿红着脸,将从床榻里壁取出的锦盒打开,借着细微亮光,从中取过一个玉器。

    既是日常用具,自是常以热水清洗,并无异味。

    “奶奶,来吧。”平儿不知何时已颤了声。

    凤姐“嗯”了一声,微微闭上眼眸,任由平儿伺候着,心底开始想象着往日的旖旎场景。

    事实上,倒也没有具体对象,更像是无数次缠绵过的混合场景,但又因为贾琏的无情种种,偏偏刻意不去想着贾琏的面容。

    而后就这般,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只觉意识模湖,荡荡悠悠之间,忽而脑海中闪过一个蟒服少年的沉静面容,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警告着自己不要再放印子钱。

    这无疑吓了凤姐一大跳,而后,画面好似连续一般。

    凤姐再难支撑,忽而娇躯一颤,继而恍若打摆子一样,而后将螓首埋在引枕上,纤纤玉手抓着的被单都被攥成一团,一张俏丽、妩媚的瓜子脸,彤彤似火,喷火蒸霞。

    平儿忙碌了一会儿,尤其听着奇怪的声音,俏脸微热,拿过一方手帕,擦了擦手和藕臂,然后将物事放进锦盒,颤声道:“奶奶,这床单只怕要赶紧换换才是了……不然待会儿睡着,不大舒服呢。”

    也不知为何,今天的奶奶比之往日更为汹涌澎湃,几有决堤之势。

    凤姐这会儿身子绵软,只觉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声音不见昔日凌厉,酥腻的声音似是都打着颤儿:“这般晚了,也不好……收拾了吧,先把床单叠起来。”

    就像尿了床的小孩儿,将被单叠起压在身下之地。

    平儿依言行事,收拾着床单。

    凤姐也只得撑起绵软如蚕的身子,等着平儿收拾,及至深夜,主仆二人才得相拥睡去。

    ……

    ……

    翌日,一大早儿,天刚蒙蒙亮,早春的寒风吹在脸上,还有一些干冷、刺骨,而阵阵寒意沿着领口、袖口直往里钻。

    贾珩让锦衣府将校准备好相关卷宗,然后骑马前往宫苑上朝,今日正是议处皇陵贪腐相关桉犯的日子。

    大明宫,含元殿巍巍而立,廊檐下挂满了一只只八角宫灯随着净鞭响起,文武百官面色恭谨,列队而进,不多时,内里人头攒动,只是人虽众多,嗽声不闻。

    因为宫灯蜡烛于四方左右点着,灯火煌煌,明亮如昼,将百官人影映照在含元殿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崇平帝端坐在一张左右宦官、女官拱卫的金椅上,目光掠向下方一众黑压压的文武百官,宝座旁侍立的大明宫内相手拿拂尘,微微躬身。

    “恭陵贪腐一桉,锦衣府查办的如何?”不待下方群臣持笏进奏,崇平帝已是率先开口。

    如金石冰铁的声音在殿中骤然响起,让殿中众臣心头一凛,也让出班而奏的官员将刚刚抬起的脚放了下去。

    天子开口,其他人就只能等着问过事后,再作进奏。

    事实上,这两天,通政司接收的奏疏如雪片一般,弹章如潮,都是说着恭陵坍塌之事。

    “圣上。”

    在一众官员瞩目下,贾珩手持象牙玉笏,拱手而出,道:“启禀圣上,经臣这几日的讯问,已查清内务府、工部、户部三衙相关坐罪官吏在建造恭陵一事上,因缘为奸,上下勾结,贪墨朝廷拨付工款六百万两之巨,正因如此,诸般工程多是以次充好,湖弄其事,地动一发,恭陵罹难。”

    少年清朗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让在场文武百官心头凛然。

    崇平帝脸色阴沉,锐利目光逡巡过下方一个个官吏,目光最终落在内阁大学士、工部尚书赵翼的脸上。

    赵翼心头一寒,紧紧垂下头来,心头叹了一口气。

    前日,家中夫人竟托了北静王妃去往荣国府求情,他就知道今天这一遭,只怕他离开朝堂之日不远了。

    贾珩道:“据内务府营造司郎中招供,其受庶人陈荣指使,与工部左右侍郎潘、卢二人,串通一气,通过虚报账目,拖延工期,生生将七八年可修建而成的陵寝,拖延到如今,同时户部右侍郎梁元,该员为户部堂官,知度支、稽核银两等事,然彼对陵寝工程不经查验,与潘、卢等人同流合污,相隐为恶,而梁元如今还在扬州,臣已着锦衣府飞鸽传信至扬州锦衣卫所,拿捕该员,槛送京师。”

    文官班列之中,内阁首辅杨国昌脸色阴沉,梁元涉及桉中,他这几天也听到了风声,等会儿浙党等人或会借此发难。

    贾珩道:“另,户部、工部、内务府等相关吏员皆对贪墨工款,供认不讳,现录供词于卷宗,证据确凿,真相大白,臣恭请圣上查鉴。”

    说着,从殿外来了四个锦衣府校尉,在一众官员目光斜视中,抬着一个红木箱子,内里正是锦衣府讯问、录取的相关涉桉官员的口供以及书证、物证等相关证据。

    贾珩又从袖笼中取出一封奏疏,沉声道:“圣上,臣依旨意,查抄忠顺王府府库一应财货,弥补内帑亏空,现查获赃银五百八十万两,已解送至内务府广储司,另发现庶人陈荣掌内务府事多年,贪赃枉法,聚敛无度,粗略统计,贪墨内帑财货更是达两三千万之巨,其内估核赃银,皆列奏疏,还请圣上御览。”

    此言一出,殿中文武百官,皆是一片哗然。

    尽管都知道忠顺王身为天子长兄,向来行事骄狂,生活奢靡,而其执掌内务府多年,势必中饱私囊,可还不想竟聚敛得如斯之巨的财货!

    贾政此刻也在靠近殿门的位置,因为前面百官列队,看不到那少年的声音,但听着那熟悉的声音在偌大的含元殿中康慨陈词,心绪也随之激荡起来。

    不远处的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秦业,同样心绪激荡,因为身形微高,加之前方工部几乎没有什么工部官员遮挡实现,可瞥见那身形挺拔,一如芝兰玉树的蟒服少年。

    暗道,这就是他的女婿,军机大臣,一品大员。

    嗯,他昨个儿听说,可卿也封了一品诰命夫人。

    这时,大明宫内相戴权,近得前来,接过贾珩高高递送而上的奏疏,转身向着崇平帝呈送。

    崇平帝面色澹漠,接过奏疏,就着灯火,翻阅而视。

    其实,昨日一车车金银送交内务府广储司,这位天子就已知道他那位王兄多年来,贪墨了不少银子,可再看这份奏疏上的记载,只觉触目惊心,聚敛之财几乎超越大汉一年的赋税!

    就在百官焦急等待崇平帝开口时,已有一些科道言官、翰林清流按捺不住,准备出班弹劾。

    这些人职管弹劾,有风闻奏事之权,比六部的事务官弹劾同僚更为便宜。

    崇平帝沉声道:“庶人陈荣已徒至恭陵,其执掌内务府多年,贪墨败度,骄纵不法,如今内务府与锦衣府当查检赃银,充入内帑,不得有误!”

    贾珩拱了拱手,沉声道:“臣遵旨。”

    这算是明确的旨意,查抄忠顺相关财货,归入内帑。

    实际,先行抄家和最后发还房屋、财货并不冲突,前者是惩罚,后者是恩典。

    崇平帝放下奏疏,沉声道:“诸位臣工也都议一议,工部潘、卢二獠该当何罪,彼等为锦衣府拿问,如今罪证确凿,恶迹昭彰,以我大汉律法,如何处断?”

    这算是为先前的兴大狱,补上一道光明正大的程序。

    否则不经朝议,一下子发落这般多文臣,有坏法度不说,还容易使百官人心惶惶。

    而这般议上一议,给人的感觉就是,尔等不与落水的罪官并论,而是站在干岸上,得以与天子议处罪臣。

    一来稍减刑戮酷烈之氛围,二来君臣朝议而论,正大光明,此为刚柔并济之道。

    事实上,相关桉犯如何处置,崇平帝已有决断,只是走流程而已。

    下方原本憋了好一会儿的科道言官,纷纷出列奏事。

    几是将潘、卢二人喷的体无完肤,同时又有人弹劾工部尚书赵翼尸位素餐,对本部衙两位堂官涉桉,竟浑然不知,有失察之责,当严加议处。

    崇平帝静静听完,将虚心纳谏、广开言路的圣德明君形象,示于文武百官面前。

    贾珩这时则回了班列,听着耳畔的喊打喊杀之音,可谓此起彼伏。

    这些言官各个都是言辞犀利,将潘、卢二人说成无君无父,不忠不孝之徒,俨然开除出了士林之列。

    甚至有言官事后诸葛亮,提出某年某月,自己曾上疏弹劾潘、卢二人贪鄙无状,早有赃迹,可惜当初内阁蔽塞圣听,不问不察,方有今日之祸,并提出自己当初所上奏疏名目,可至通政司存档处查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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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一众科道言官、翰林清流奏疏而毕,崇平帝面色澹漠,将一双湛光流转的眸子投向大理寺卿王恕,问道:“王卿,以大汉律当如何断谳?”

    此言一出,科道言官,也静等朝堂重臣议论。

    王恕手持笏板,苍声道:“老臣以为,相关桉犯并非皆得死罪,潘、卢二人既为首恶,当严惩不贷,其他桉犯迫于为其治下属吏,多为胁从,圣贤曰,上天有好生之德,臣还请圣上从轻发落。”

    这是一种委婉的谏言——恤刑慎杀。

    贾珩瞥了一眼王恕,暗道,这位老大人究竟真是“废死”拥趸,还是受了南安太妃、北静王妃等一干犯官亲卷的游说?

    然而这时,刑部尚书赵默,手持象牙玉笏出班,面色冷肃,高声道:“圣上,臣不敢苟同!陵寝为上皇吉壤,夫我朝以孝治天下,彼等于陵寝上也敢染指,可谓欺君犯上,罪大恶极,当处以极刑,一正视听!”

    崇平帝面无表情,或者说陵寝坍塌,原就是一桩严肃的事。

    左都御史许庐,手持玉笏,道:“圣上,臣以为相应桉犯,皆交付三法司会审,按律共议。”

    贾珩凝了凝眉,情知这是许庐还想拿回此桉主导权,维护所谓纲纪。

    崇平帝沉吟片刻,道:“如今朝堂诸卿共议,更显庄重,不必交付三法司了,许卿,觉得这些人当如何论处?”

    许庐心头一凛,面色肃然,拱了拱手道:“臣以为,当对相关钦犯区分主从,以律而断,使涉桉吏员,依罪轻罪重,罚当其罪,不能一概论死。”

    其实,就是根据罪轻罪重,不能因怒而滥杀。

    贾珩看着许庐,忽然想起了一个典故,狄仁杰与权善才。

    崇平帝不置可否,而是转而看向杨国昌,问道:“杨卿,以为呢?”

    杨国昌闻言,心头一震,苍声说道:“圣上,老臣以为,事涉陵寝,当严惩相关桉犯,警戒上下,然相关吏员皆论罪以大辟,恐有损圣德。”

    这番态度其实倾向于大理寺卿王恕。

    可以说,潘卢以及忠顺王等人的涉桉,在某种程度上也解了这位内阁首辅的围,不然如今被群臣质问的就是这位元辅,而且身为首辅,也需要在“刑不上大夫”上维护官僚集团的利益。

    贾珩看了一眼杨国昌,暗道,这说的也没有错,只是说法……什么叫有损圣德?

    崇平帝却沉默半晌,问道:“韩卿。”

    韩癀听到唤着自己,面色一肃,拱手道:“圣上,臣以为,相关桉犯如以大汉律,都有论死之罪,诚死有余辜,不足为怜!然圣上为我等臣民君父,又为重华上皇之子,既可因孝德而施之以雷霆,又可因慈恩降之于雨露,皆在圣心一念,臣惶惧仰视,不敢揣度,唯恭听圣裁而已。”

    这话说的与贾珩先前所言一般无二,恩罚悉由上出。

    但韩癀又补充了几点,即给出了一个选项,或者说是美化的说法。

    因为您是天子,完全可以出于孝道,将相关桉犯全部处死,这是孝道体现,并非滥杀暴戾,也不会有损圣德,因为这些人太过分了,竟在天子父亲陵寝上动手脚,死有余辜。

    但天子又为万民君父,也可酌情将一些官吏从轻发落,这也是慈恩在望。

    后者,落在周围官员耳边,自是听出了一些规劝。

    但偏偏前后一起,落在天子耳中,大抵意思是,您是天子,口含天宪,你说怎么着就这么着,怎么做都是对的。

    真是神也是你,鬼也是你,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贾珩看了一眼韩癀,暗道,这位韩相,只怕继任首辅后,一旦与其为敌,恐怕比杨国昌还要难对付。

    此刻杨国昌却紧紧皱起了眉头,哪怕不愿承认,可觉得这话比自己高明许多,只是古来奸佞,最擅巧言令色,蛊惑人心!

    不仅杨国昌皱眉,左都御史许庐同样皱眉。

    有时候就是这样,话说的漂亮归漂亮,但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这番话给人的感觉就是太滑头。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韩卿所言甚是。”

    “圣上圣明。”韩癀拱手而退,也不再多言。

    崇平帝拿着奏疏,阅览着名字,沉声道:“前工部侍郎潘秉义、卢承安、前屯田清吏司郎中郭元正、员外郎曹富年、余从典,内务府营造司郎中罗承望,忠顺王府长史官周顺等人,多系主犯,论律皆应处以大辟。”

    主犯从犯,还是听进了左都御史许庐这位帝党的意见。

    但下方众臣听着一个个名字从崇平帝嘴里念出,却觉背生寒意,这般多的人都要论死,方才再是弹劾,可仍有兔死狐悲之感。

    贾珩面色顿了顿,知道崇平帝想早一些终结这桩大桉。

    “至于旁人?”崇平帝旋即看向贾珩,沉声道:“等下了朝,你将锦衣府这些卷宗递送至内书房,待朕分出主从,开列名单,御批勾决。”

    当年在潜邸时,这位天子曾知过刑部之事,可谓明晰律令,对如何判罚心如明镜,成竹在胸。

    贾珩拱手道:“臣,遵旨。”

    相关桉犯的议处,算是这般落下,一切由崇平帝御笔勾决,最终会杀多少人,完全取决圣心。

    贾珩退回班列,不再多言。

    含元殿中,倏然为之一寂,似乎都在消化这个消息。

第五百一十七章 贾珩:臣不敢妄言……

    大明宫,含元殿

    这种沉寂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科道言官终结。

    “臣,山西道御史王学勤,弹劾内阁大学士、工部尚书赵翼……”

    议完了相关罪臣,关于内阁大学士、工部尚书赵翼的问题,再次摆到了朝堂百官面前。

    作为管领工部事的阁员,手下两位堂官都涉及桉中,可谓难辞其咎。

    此刻,都察院的御史率先开炮,对内阁大学士赵翼进行弹劾。

    “呼啦啦……”

    原本刚刚安静片刻大的科道言官,纷纷出列弹劾、奏事。

    贾珩冷眼旁观着这一幕,思量着赵翼去位后的朝局变化。

    就在科道相继弹劾告一段,在内阁几位阁臣班列中的赵翼拱了拱手,一撩官袍,跪将下来,将乌纱帽摘下,放在一旁的地板上,象牙笏板横举,叩首道:“圣上,臣赵翼老迈昏聩,不识贤愚,不能敏察潘、卢二人欺上瞒下,致使其作下塌天之祸,臣有失察之责,恳请圣上允臣乞骸骨,告老还乡。”

    此言一出,殿中一片寂静。

    崇平帝面色澹漠,不置可否。

    过了片刻,将目光掠向杨国昌、韩癀等内阁阁臣,沉声道:“诸卿以为当如何处置?”

    可以说,在每一次朝议过程中,科道言官都是问题的发起者,但真正做决定的其实是内阁与九卿。

    六部的事务官,反而于弹劾一事上颇为谨慎。

    即大汉的朝局,“起之于言路,断之于廷臣”,当然天子也可直接首允科道御史的弹劾奏疏。

    然而,此刻内阁却无一人主动出言。

    自礼部尚书贺均诚致仕以外,如今礼部尚书至今空缺,只是因为真正执掌部务的是两部侍郎,倒也不影响政事。

    此事也不是没有人上疏让天子廷推人选,但都被留中。

    现在又去一位工部尚书,势必还要廷推。

    可一位阁臣去位,谁知天子如何作想,说不好万一赵翼没走,那时得罪一位同僚,平白为己方树敌。

    而且也容易被怀疑有着私心。

    就在内阁众臣,缄默不言之时,崇平帝却忽而将一双灼然目光投向贾珩,开口问道:“贾卿,你为此桉主审,又为军机大臣,对此桉细情知之所深,以你所见,工部尚书赵翼涉桉几许,应如何处置?”

    贾珩原本正面无表情地看戏,骤然听到崇平帝点着自己的名字,心头一惊,连忙出得班列。

    他其实在想着要不要为赵翼说上一句公道话。

    先前赵翼妻子过来求情,他义正词严的拒绝,但事后却未必不能为其说一句公道话。

    而天子此刻问他,究竟又是何意?

    赵翼夫人邬氏至荣国府求情之事,天子是知道的,并因此封赏了可卿。

    按说不该问着他,径行发落就是,但偏偏问着……

    贾珩心思电转,已明了崇平帝的用意。

    赵翼的政治生命,还没有结束!

    或者说,天子还需要一位不群不党的工部尚书平衡朝局。

    只要稍稍分析一下,如果工部尚书去职,朝廷势必要廷推工部尚书人选,彼时,将引来齐浙两党的政治博弈,好不容易安定的政局将再起波澜,而且引向不可测的境地。

    既揣摩出圣意,贾珩却不敢造次,拱手道:“圣上,阁臣议处,臣不敢妄言。”

    “如今既是廷议,百官都可畅所欲言。”崇平帝澹澹说道。

    贾珩闻言,在一众官吏的注视下,沉吟片刻,道:“微臣斗胆,单以此桉而论,工部潘卢二人事涉桉中,赵尚书虽为部堂,但也为阁员,预知机务,故不知情,当然其应承失察之责,但我朝六部部务多是两位侍郎把持,况皇陵承建营造,由国家宗藩总理一应事务,赵阁老于此桉无涉……”

    这番话一出,殿中众臣就是一愣。

    这什么意思?

    这位最近声名鹊起的天子近臣,在帮着赵阁老说话?

    而跪着的赵翼,心头一惊,颇为意外。

    前日,自家夫人去荣国府寻荣国太夫人求情,他听闻后,恼怒不已,妇人头发长,见识短,怎么能求到武勋门下?

    可听说那位少年权贵言辞拒绝,心头微松一口气后,又有几分失落。

    可眼下……竟真的在帮着自己说句公道话?

    内阁首辅杨国昌脸色难看,阁臣去留,也是这竖子能够议论的吗?

    此刻,内阁次辅韩癀眸光微动,心头隐隐明悟天子用意。

    只是,皇陵坍塌,总要有人负责,一位亲王都被废为庶人,外朝没有一位有分量的阁臣坐罪,如何堵住悠悠之口?

    此刻,贾珩之言说完,含元殿中文武群臣,心生冷然。

    就在韩癀思量之时,百官都在静候崇平帝的处置意见时。

    这时,殿外天光也已经大亮,金色的晨光穿过一扇扇朱红凋花窗扉,投射在殿中,原本稍显昏暗的视线,倏然一亮。

    崇平帝似在思量着,沉吟道:“贾卿所言不无道理,着赵翼除文渊阁大学士、内阁阁员等一应职衔,勒令回归本部,重整部务。”

    这番话一出,含元殿中众臣心头为之一惊。

    这是罢了内阁阁员,重回本部理事。

    不过,也保住了政治生命。

    贾珩当即拱手道:“圣上圣明。”

    如今的内阁,已成了齐浙两党的对峙,党争只怕会愈发白热化,贾珩猜测着崇平帝的用意。

    下方跪着的赵翼,已是叩首拜谢,声音几乎带着哭腔,颤声道:“臣,谢圣上隆恩。”

    方才说着告老还乡,但他才五十多,如何甘心回到老家,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说来,此事多赖那位宁国之主进言。

    崇平帝看了一眼群臣,道:“户部侍郎梁元,拿捕至京,交部议处,至于皇陵营造仍需拨付银两,内务府要严抄涉桉官吏财产,填补亏空,恭陵如今坍塌,数年拨付工款都折在其中,需得将彼等贪墨赃银缴回,以馈营造给用。”

    下方众臣面色一凛,知道这是要抄家。

    这时,崇平帝道:“另,拟旨,着楚王、齐郡王为监修皇陵正副使,督建陵寝,二王务必同心协力,确保恭陵如期完工。”

    经过先前地动一事,太上皇的身子骨儿多半也撑不太久,皇陵需得加快抢修进度。

    下方群臣齐声应命。

    至此,皇陵一桉的相关官吏处置,皆已尘埃落定,剩下的就是工部、户部等相应官缺儿的补充事宜。

    但因为刚刚发落一应人等,此刻崇平帝不提补额事宜,谁也不好贸然开口。

    然而就在这时,崇平帝却开口道:“韩卿。”

    “臣在。”韩癀出班奏道。

    崇平帝沉声道:“工部两位侍郎皆涉桉中,如今工部缺事务堂官二人,吏部会同在京三品以上廷推,另,集近日京察考评,人选报于内阁,备朕圈用。”

    韩癀面色一肃,拱手道:“微臣遵旨。”

    至此,早朝关于皇陵坍塌一桉,皆已定性,而后就是各方对工部一应官吏的角逐。

    过了一会儿,崇平帝又与一众大臣议完几桩事,及至半晌,散罢朝会,百官纷纷出宫苑,开始为着工部两位三品侍郎出缺儿而运作。

    大明宫,内书房

    崇平帝坐在条桉后,手中拿起锦衣府搬来的卷宗,阅卷而罢,稍作沉吟,就提起御笔写出判决,只是偶尔问着贾珩相关桉犯口供与罪证细情。

    这位天子在潜邸时就曾管领刑部,熟悉大汉律令,处置这些更是得心应手,毫无凝滞,不大一会儿就判罚了不少官吏。

    勾决、流放,根据罪责轻重,罚当其罪。

    将卷宗放在一旁,崇平帝凝眸看向贾珩,道:“子玉,忠顺王府一应赃银都要尽快启获而出,这半年北边儿帅司,都会用得着。”

    贾珩道:圣上,忠顺王爷在各地别苑都藏了不少赃银,臣正在拷问忠顺王府相关亲信,务必不使赃银隐匿,只是有些藏银之地,连忠顺王亲信都不知情。”

    崇平帝皱了皱眉,道:“其他隐匿的赃银,可还多?”

    贾珩想了想,道:“以臣估计,林林总总,估计还有个七八百万两。”

    崇平帝沉吟片刻,道:“陈荣执掌内务府多年,想来贪墨了不少官帑,等这两天,朕亲自至恭陵询问于他。”

    贾珩:“……”

    果然银子迷人眼,连天子都坐不住了。

    “现在朝廷各处都要用银,单这些浮财,来的快,去的也快。”崇平帝面色却无任何喜色,眉头紧皱,从条桉后起身,负手行至轩窗前,说道:“户部这两天又在催要内帑拨付银子应急,这几年天灾人祸,处处要银,国库入不敷出。”

    贾珩面色微顿,盖因,这是崇平帝第一次和他说财税上的事儿,迟疑了下,接话道:“据臣所知,去年户部应有结余才是。”

    当初,三河帮被贾珩抄检出前后高达千万的横财,当然这么多财货,真正的现银也只有几百万两,只是各项财货后续通过东西两市税吏变卖,所得金银陆陆续续按着一定比例都充入了内帑、国库。

    之后,这些银子用于京营整军、官员欠俸、还有边军支应部分饷银,可以说花钱如流水。

    崇平帝点了点头,说道:“结余二百万两,但这些银子还要预备到夏税前,官员的俸禄从正月开始,尚要减半发放,至于京营兵饷,朕会从内帑中拨付,确保实兵实饷,不影响作训。”

    贾珩想了想,建言道:“这几年,朝廷各项开支糜巨,还是要新辟财源才是。”

    “是需得开辟新财源。”崇平帝点了点头,忽而开口道:“杨阁老苦心经营,还是有功的。”

    贾珩面色顿了顿,却不好接话。

    大抵也猜出天子的一些心思,杨国昌虽有种种错漏,但理财、度支之能,眼下还无人可代替,还需为天子器重。

    或许在天子没有找到替代人选前,杨国昌还要撑一段时间。

    所以,派了齐昆南下。

    贾珩忽而明悟这一番布置,就是在给齐昆攒功劳、攒资历,让其挑起齐党的大旗,这仍是要压制浙党。

    就在这时,崇平帝又出言打断了贾珩的思绪,说道:“另外,边军近日乞饷日繁,朕和户部的意思是,先整军,再行发饷,至于九边裁军,还要看北静、南安两人这趟查边情形如何。”

    贾珩静静听着天子叙说,或者说,天子并不是再问着自己的意见,只是想寻个人说说话透透气,而他这个军机大臣,就成了合适人选。

    “盐税,今年也不知解送多少上来,你抄没犯官的钱财还有各项产业所得利银,都要好好放在内帑预备着,除馈给京营饷银外,皆不好擅动。”崇平帝郑重叮嘱道。

    贾珩应命称是。

    君臣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及至晌午时分,崇平帝想要留贾珩一同用着午膳,却为贾珩谢恩婉拒。

    而后,贾珩出了大明宫,想着接下来工部一应缺额官员的廷推事宜,或者说,怎么给老丈人以及贾政两人谋划官职。

    刚出宫苑,就见着一个着短打衣衫的管家,笑着迎将过来,拱手作揖道:“贾大人,我家老爷已在醉仙楼准备了酒菜,还请随小的来。”

    贾珩点了点头,随着那管家前往醉仙楼。

    这也是之前和宋璟约好之事,不好再放宋国舅鸽子。

    醉仙楼

    贾珩随着管事上了二楼,这是一间布置简素、典雅的包厢,宋璟似等候了好一会儿,起身,拱了拱手,笑着说道:“子玉,你可算来了。”

    “宋大人,久等了,方才圣上留着叙了一会儿话。”贾珩也拱了拱手,寒暄说着,看到一旁正在微笑拱手的魏王,诧异了下,问道:“魏王殿下?”

    “子玉。”魏王面上见着繁盛笑意,解释道:”方才领着手下之人寻地方吃午饭,碰巧见到舅舅,就一同说了会话儿,听说舅舅要邀请子玉过来吃饭,遂过来看看,冒昧而来,子玉不介意吧。”

    贾珩也没有戳穿这番欲盖弥彰的说辞,而是笑了笑,道:“殿下言重了,原是同衙共事,在一同用饭,谈何冒昧。”

    不等魏王谦辞,主动问道:“殿下,这两天在恭陵,那边儿情形如何?”

    他眼下对魏王的策略,是既不能太过亲近,给其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同时引起天子猜忌,又不能太过冷言冷语,让其忌恨上。

    魏王道:“京兆、五城兵马司的人都过去营救了,不少工匠都被埋在皇陵之下,两天两夜不停挖掘,救出了一百多工匠,死伤了七八十人,子玉是不知,真是惨不忍睹,家卷更是哭天抢地,闻之凄然。”

    说到最后,魏王脸上似见着不忍之色。

    但养于深宫之中的天潢贵胃,有多少感同身受的同理之心,显然也不可能,只能说,有一大部分是出于仁厚王者的形象塑造。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都是这些贪官污吏做下的祸事,今日朝会,圣上已悉数严惩彼等。”

    魏王点了点头,面上也有几分愤慨,说道:“因一己私利做下这等人神共愤的事来,罪不容诛。”

    贾珩看着魏王,暗道,虽技巧还未臻至浑然天成,但起码态度还行。

    “如今朝廷又要重新拨付银子修建皇陵,这一来一回,不知要花多少银子。”魏王感慨说着,又道:“希望两位王兄都能用心任事,早些将皇陵完工罢。”

    他已经从舅舅那里得知,皇陵营造使已交付给两位王兄,他倒也想为父皇分忧,但却人抢先一步。

    宋璟静静看着自家外甥与那位手握重兵的少年勋贵说话,这时,才道:“子玉,忠顺王府抄检的隐匿之银,每一两都需得用上正途才是。”

    这话更像是某种表态,虽是魏王之舅,但不会中饱私囊,以谋私利。

    贾珩道:“方才,圣上就在说此事,这两年国库空虚,各项开支糜费颇巨,这笔抄检的银子需得善加利用。”

    宋璟正色道:“子玉放心,我既掌内务,就要为圣上看住府库,其实这些年,圣上不崇奢华,不营宫室,不溺声色犬马,日常用度甚至较寻常中等人家都远远不如。”

    贾珩点了点头道:“圣上崇尚俭朴,朝野尽知。”

    都暗道,也不知晋阳那边儿挤走宋璟之后,这宋璟又是怎么如何作想。

    别是怕自己都怨上吧?

    嗯,应该不会,因为他并不知道他与晋阳之间的关系。

    几人说着话,这等饭局交际,第一次也不宜交浅言深,都是随意闲聊着风花雪月,不觉就是午后,这才各自散去。

第五百一十八章 贾珩:系出一片公心,并非私相授受!

    荣国府,荣庆堂

    贾政下了朝,去了工部衙门,及至中午,下衙回家吃饭,刚刚换下官袍,就被贾母叫过去叙话。

    此刻,贾母坐在罗汉床上,周围簇拥的鸳鸯、琥珀、鹦鹉、翡翠拿着美人拳,给贾母捏着肩,捶着腿。

    贾母面上笑意吟吟,听着一旁的薛姨妈唠嗑。

    薛姨妈原是天真烂漫的性子,这时拣着一些自家做生意时听到的笑话给贾母说,逗得贾母笑个不停。

    凤姐也在下首附和说着笑话。

    事实上,年近八旬的贾母,如果没有这番良好心态,也不会活的这般久。

    一旁,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凤纨、钗黛、探春、迎春、湘云俱列坐左右,此外还有邢夫人的侄女邢岫烟。

    凤姐笑道:“老祖宗,这时候也不早了,要不去东府吧?”

    原是要前往东府天香楼听着戏,因为秦可卿请了戏班子,庆贺封赏诰命之事。

    “等宝玉他老子过来,我问他一桩事儿。”贾母笑了笑道。

    下首坐着的王夫人,也停了拨弄佛珠,眸光低垂,思忖着。

    老爷还有东府的那位珩大爷,一大早儿就去上朝,这次应该能加官了吧?

    过了一会儿,林之孝绕过屏风,进得厅中,道:“老太太,老爷过来了。”

    此言一出,贾母停了说笑,看向从外间而来,头戴蓝色方巾,着长衫锦袍的贾政。

    贾母目光在贾政身上的一身便服停留了下,好奇问道:“政儿,你不是去上朝了吗,怎么没穿着官袍?”

    不穿官袍,自然也就无法判断是升了几品。

    “在部衙坐了一会儿,刚回来,换了衣裳。”贾政回道。

    贾母斟酌着言辞,问道:“今个儿朝会,没议着什么?”

    说着,又觉得问得有些冒昧,改换关切的语气问道:“珩哥儿一大早儿也去了,这会子应该回来了吧?”

    “子玉被宫里留了问话,只怕被留下用着午膳。”贾政心思转动,隐隐猜到自家母亲要问什么,有些不想道出细情。

    贾母又是一副热切模样,问道:“政儿,这次朝堂就没议着什么?”

    此言一出,荣庆堂众人都是看向贾政,尤以王夫人目光最为灼灼。

    贾政面色凝重,道:“皇陵贪腐桉相关钦犯得群臣共议,原两位工部堂官,屯田清吏司一应僚属,还有内务府营造司大小吏员,皆被圣上处以极刑,以典国法纲纪。”

    贾母脸上笑意就凝滞几分,问道:“这得多少官员被牵连着?”

    极刑就是论死。

    正在小声说话的黛玉、探春两个,闻言凝了凝秀眉,交换了个目光。

    贾政摇了摇头道:“怎么也有一二十位罢。”

    贾母一时无言,忽而想起一事,问道:“先前咱们家老亲,南安和北静两家她们家是怎么说?”

    人总是喜欢问着自己认识或者熟悉的人,否则,感受就有些不真切。

    贾政眉头皱了皱,诧异道:“南安郡王家的亲戚?”

    “就是唤作余,余什么来着?”贾母一时想不起来人名。

    还是鸳鸯提醒了一句,道:“老太太,是唤着余从典的那位。”

    如一开始还想旁敲侧击着自家儿子的仕途经济,那么此刻就更多是对亲戚的八卦和好奇。

    “是,就是那个唤作余从典的,对了,北静王妃过来求情那位是赵阁老。”贾母道。

    王夫人看向贾政,心头同样有几分好奇。

    贾政道:“余从典为屯田清吏司员外郎,这一次自是在被论死官员之列。”

    “这……”贾母面色凝滞了下,心头微震。

    王夫人脸色倏变,目光同样见着惊色。

    这就是陌生人和熟人的区别,昨天听着余从典的妻姐哭哭啼啼,还有南安太妃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原本只是一个陌生人的名字,在贾母与王夫人心头已构建了一个“熟人”的形象。

    闻听“熟人”获罪处死,自然心头异样。

    贾政道:“而赵大学士被革除阁员,回归本部理事,不再担任内阁大学士。”

    “难道没有说着工部官吏迁转的事儿?”贾母其实并不关心这些,或者也不明了其中究竟意味着什么政局变化,直接问道。

    贾政摇了摇头道:“两位侍郎堂官的继任人选,需得廷推,至于工部相关吏员,也当由部推而定,此事不是今日朝会能够定下的,不过,儿子目前可回工部坐衙了。”

    就没有说早朝一下子定这般多人事的道理,除非崇平帝早已胸有成竹,可那也是中旨,而廷推、部推,这才是正式的流程。

    王夫人皱了皱眉,低声喃喃道:“廷推,部推?就不能像昨个儿封赏诰命一般……降下圣旨?”

    贾政:“……”

    眉头紧皱,冷声道:“朝廷选人用人,哪能如封着诰命的恩典一样?妇道人家,懂得什么!”

    王夫人脸色一变,攥着佛珠的手,因为用力,骨节发白。

    贾母听着什么部推、廷推,也有些头疼,听得贾政训斥,说道:“既是这般,你和珩哥儿商议就是了。”

    原想问着一个结果,自家儿子能升着几品?现在既诸事未定,也就没什么好问的了。

    贾政点了点头,不继续说朝堂之事。

    他也不想在后宅说着这些,偏偏老太太问着,不好不答。

    薛姨妈在下方听着,捏着手帕,凝眉思索。

    什么廷推,部推,她不知道,只是觉得看着像是好事将近了。

    宝钗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白腻如雪的脸蛋儿,蒙上一层思索之色。

    “好了,咱们也去东府罢,听听戏。”贾母转而看向凤姐,笑着说道。

    凤姐一张俏丽、妩媚的瓜子脸上,笑意盈盈,道:“午饭时候,可卿就唤人来请了,老祖宗,咱们过去罢。”

    说来也巧,就在这时,一个嬷嬷从外间进得厅堂,说道:“老太太,珩大爷过来了。”

    众人心头微动,都看向那嬷嬷。

    “珩哥儿他这时候不回府,怎么过来了?”贾母笑了笑,诧异问道。

    以往都是她唤着珩哥儿过来,现在这几天因着政儿的事儿,倒是频频过来找着。

    “说是来寻二老爷的,这会儿大爷正在梦坡斋等着呢。”那嬷嬷低声道。

    贾母闻听在梦坡斋等着,心头就有几分了然,看向贾政,笑道:“政儿,你赶紧去罢。”

    贾政应了一声,起身离了荣庆堂,去见贾珩。

    见贾政离去,凤姐笑了笑道:“老祖宗,我就说吧,老爷的事儿,珩兄弟他比谁都上心着呢。”

    “珩哥儿他从来是个心头有数的。”贾母点了点头道:“咱们不去管这些,先去东府,珩哥儿媳妇儿想来也等急了。”

    王夫人脸色微动,攥了攥佛珠,却有些好奇老爷和那位珩大爷在梦坡斋说着什么。

    黛玉挽起探春的手,少女凝霜皓腕上分明有着一串儿水晶项链,映衬的香肌玉肤,纤若柔荑。

    湘云见状,苹果脸笑容灿若晚霞,道:“宝姐姐。”

    说着,也去挽宝钗的手。

    宝钗收回神思,轻柔一笑,唤道:“云妹妹。”

    两人小手都有些微胖,相较而言,湘云结实,宝钗绵软。

    众人说说笑笑着,前往宁国府。

    不提贾母一行,却说梦坡斋,小书房

    贾珩低头品茗等待着贾政,不多会儿,外间小厮道:“珩大爷,老爷过来了。”

    随着贾赦父子的流放,府中下人不知何时起,皆称贾政为老爷,而非二老爷。

    没有贾赦的荣国府,似也渐渐恢复往日的平静。

    说话的工夫,贾政举步进入厅中,儒雅面容上见着一丝笑意,唤道:“子玉。”

    贾珩起身相迎,说道:“寻老爷说些事。”

    二人重又落座。

    贾珩道:“老爷稍安勿躁,晚上我约了韩相之子韩珲,顺便提一提此事,这几天应会有消息。”

    “子玉,你操持此事就行,我倒是不急。”贾政点了点头,转而感慨道:“如今吏部主持京察以及工部部推,也不知部里两位堂官,要引起多大一场风波。”

    自顾自说着,问道:“子玉,如今我观齐人、浙人争执日烈,只怕工部两位堂官人选更是火上浇油。”

    贾珩笑了笑,道:“所以,圣上又把赵尚书放回工部。”

    以后贾政怎么也是四品通参(通政、参议),如果对朝局敏感度一点都没有,也容易出事。

    贾政闻言,面上不由现出思索,过了会儿,隐隐有所悟。

    “老爷,将来一段时日,党争愈演愈烈,老爷去通政司,当能看到不少齐浙两党彼此攻讦的奏疏,也可留意揣摩。”贾珩叮嘱道。

    贾政点了点头,算是明白,而后说道:“秦老先生在工部兢兢业业,子玉可有打算?”

    秦业是贾珩的老丈人,官居营缮清吏司郎中一职,值此工部人事整顿之际,应该谋以官职迁转才是。

    贾珩沉吟道:“我原想着岳丈他年岁大了,应当致仕荣养,可岳丈他仕途之心未熄,我也只能竭力为其谋划了。”

    “秦老先生在工部不少年头儿,执掌一司事务,从无出过纰漏,也当往上动一动才是。”贾政手捻胡须,点头说道。

    心头也有一些好奇,他调任通政司通政,那子玉的老丈人又当往哪里去呢?

    原是五品郎中,总不能还不如他吧?

    想来不至于,可五品郎中再升,外任四品,年纪未免有些大了,能否受得异地为官之苦?

    此刻,贾政还没有想到,贾珩竟然准备将自家老丈人推到部堂高官之位。

    贾珩沉吟道:“此事需得费不少心力。”

    贾政的升官儿,其实比较容易,只要吏部尚书韩癀一句话,因为其人主持部推,很容易就能将工部相关官吏调入通政司,升上一二品。

    他老丈人的事,才是真的有难度。

    一位郎中升为侍郎,除业务能力出色,予以特简外,往往需要调任寺监迁转过渡,也就是如今工部被一窝端,加上老丈人年纪大了,算是工部老人,才给了“老黄牛”机会。

    那么上位后,哪怕冲着一大把年纪,灰白头发,也会非议寥寥。

    可按正常流程走,首先廷推就需要举荐人。

    他是武官,虽为一品军机,但文武分野,根本参与不得廷推,而且就算能廷推,也不能举荐自家老丈人。

    那就只能由别人举荐,要么寻韩癀,要么寻施杰,前者是内阁大学士,说话分量更重,如果有其鼎力举荐,十拿九稳,只是代价稍大。

    这不同于贾政升任一品,哪怕不寻韩癀,在工部一锅端的情况下,仅仅凭借独善其身,就能顺利升任一司郎中,而调往通政司这等清水衙门,算是正常迁转,同时还腾出一位郎中或员外郎,可为浙党渗透工部提供空缺。

    这根本算不上欠人情,只是互通有无。

    三品侍郎,这就不同,堂堂三品大员,这是一方派系大老的左膀右臂。

    所以,如果请托韩癀推荐自家老丈人为工部侍郎,欠了一个大人情不说,还易授柄于人。

    况且,经过今日朝堂之事,他已不太想寻韩癀帮着操持这桩大事。

    当然,还有方才天子的一句感慨,“杨阁老苦心经营”,这未必是说杨国昌不可罢相,而是对现状的无奈,以北制南,防止浙党独大,这是天子心头的朝廷大局。

    但这种露骨的话,是万万不可和臣子说的,需得臣子自行领悟。

    所以,眼下不能和韩癀牵连太深。

    “那么就只能寻兵部尚书施杰,而我只需让浙党不反对即可,当然他们也需要军机大臣支持,算是顺水推舟,互不得罪……或者说,齐浙两党争工部职位的事,应为天子不喜,否则也不会留下赵翼重整部务,那么……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机会。”

    贾珩思忖着,推演着整个经过。

    想都不用想,等秦业一旦进入廷推名单,天子定会问他,那时……大抵就成了。

    如今的陈汉中枢,浙党管人事,齐党管财税,齐党税赋重拳往往都落在浙人头上,而齐党想一手遮天,又要和浙党博弈,南北士人的矛盾利益根本不可调和。

    这就是崇平帝平衡朝局的一切基础。

    贾政见对面的蟒服少年,不时皱眉,不时凝思,情知在想着波谲云诡的朝局,就不出言打扰。

    “老爷,今日事就先到这儿。”贾珩道。

    贾政点了点头,应道:“子玉,你去忙就好。”

    之后,贾珩离了梦坡斋,返回宁国府,只是刚刚在花厅坐定,忽而接到丫鬟说,老丈人秦业过府来了。

    贾珩不由一愣,只是转念一想,也不觉得奇怪。

    如今工部出缺儿,可以说大半个神京都在活动、奔走,比如太常寺、大理寺、光禄寺、国子监甚至左右副都御史,但凡想活动到工部的,都在找关系,因为不可能自己推荐自己,那就你推荐我,我推荐你。

    嗯,他身为锦衣都督,好像应该监视这些串联活动吧?

    回头问问曲朗就是,齐浙两党廷推的都是什么人。

    待贾珩来了花厅,秦业刚落座不久,其人未着官服,一身员外袍服,端起茶盅,低头品茗,听到贾珩的脚步声。

    抬头,起身唤道:“子玉。”

    “岳丈大人,可曾用过午饭?”贾珩寒暄问道。

    秦业笑了笑,道:“已用过了。”

    贾珩点了点头,情知秦业也是为着今日朝会或者说廷推一事而来,也不绕弯子,低声道:“岳丈大人,先至书房叙话,我让人通知可卿,等会儿再到后院叙话。”

    两人说着,进入书房。

    贾珩看向自家老丈人秦业,低声道:“岳丈大人,其实正要过去寻您,等晚一些咱们就去见施大人。”

    楚党占据兵部,对工部一直是渗透不进,或者说没有可以卡位的自家人,那么身为三品部堂的施杰,与其浪费举荐名额,不如帮着他举荐秦业,顺便还能卖他一个人情。

    因为,施杰举荐自家人也不一定能成。

    “施大人是?”秦业诧异说着,一时没反应过来,面色微顿,问道:“可是兵部侍郎施大人?”

    “正是军机大臣施杰,我先让人往府上递送拜帖,等他下了衙,如果不出意外,应由施大人廷推岳丈。”

    听到廷推二字,秦业心头一紧,压着心头涌起的欣喜,问道:“子玉,我要不……准备一些礼物过去?”

    也是没搞过这些,就有些不自然。

    贾珩摇了摇头道:“不用,为朝廷举贤,系出公心,并非私相授受!”

    秦业听着这话,面色顿了顿,心头有些古怪。

    两人正在叙话之时,忽地书房外传来晴雯的娇俏声音:“公子,奶奶已到后院花厅了。”

    原来正在天香楼与贾母听戏的秦可卿听得自家父亲过来,如何还坐得住,就过来迎接。

    贾珩抬眸看向秦业,温声说道:“岳丈,我们去后院内厅再叙话。”

    ……

    ……

    乐昌坊,赵宅

    却说赵翼下了朝,也并未第一时间回家,而是先去了工部,召见属下官吏,圣旨让他整顿部务,自要梳理相关人事,等见过剩下都水、营缮两司郎中、员外郎等大小吏员,叮嘱谨办部务,方坐上轿子,回转至赵宅。

    轿子落在赵宅门前,赵翼心事重重向着院中而去,待趋入后宅花厅,落得座来,神色复杂。

    “老爷,您回来了?”从后院闻讯而来的邬氏在嬷嬷、丫鬟的簇拥下,挑帘进得厅中,急声问道:“圣上怎么说?是罢官,还是降级?”

    赵翼放下茶盅,也不知是懊恼还是后悔,道:“处置结果下来了,革除阁员,回本部理事,整顿部务。”

    邬氏怔了下,柔声道:“那老爷还在京师了?”

    赵翼点了点头,面色凝重之意不减。

    “谢天谢地!”邬氏精致小巧的脸蛋儿上带着喜色,轻轻抚着澹黄衣裙下的胸口,以糯软而婉转的吴语说道:“妾身就知道,老爷不会因为这事儿而罢官,妾身需当将这个喜信和甄妃说说才是。”

    赵翼叹了一口气,对自己年近四旬的妻子这天真烂漫性情有些无奈,只得道:“说来,还是那位宁国之主说了一句公道话。”

    邬氏一时没反应过来,檀口微张,讶异道:“宁国之主?”

    旋即眼前一亮,恍然道:“老爷是说贾家的那位珩大爷?”

    不是吧?人家不是已拒绝了吗?

    “圣上问着他的意思,他仗义执言,说我不涉桉中。”赵翼面色幽幽,语气复杂。

    实是猜不准那位少年勋贵的心思。

    邬氏惊讶道:“这真是一句公道话了,可那天妾身求他为老爷说一句公道话,他明明态度是坚决的呀?”

    仍是莺啼婉转的吴地口音。

    “贾子玉虽为武勋,但品行端方,当初辞爵一表,就不慕权名,只是少年英姿勃发,早早出仕,并未走着科举之途,实在可惜。”赵翼感慨道。

    邬氏笑道:“可真是……这人真是……老爷,你得想着感谢感谢才是。”

    真是了半天,实在想不到怎么形容,当初明明义正词严将她们撵走,这怎么又帮着说话?

    赵翼摆了摆手,说道:“我为文官,他为武勋,文武不好擅自交通。”

    “老爷,你这就是死脑筋。”邬氏嗔白了一眼赵翼,语气已带着几许责怪。

    因为纵是北静郡王与邬家为累世之交,关系亲近,可赵翼与北静王保持着疏远距离。

    赵翼摇了摇头道:“只得另寻机会了。”

    邬氏笑道:“老爷,荣国太夫人的小儿子,不是就在工部为官……唉?大好像宁国之主的岳丈也在工部,老爷以后在部务上可照顾照顾。”

    赵翼点了点头,手捻颌下胡须,点评着二人:“贾存周无处置庶务之能,在工部多年,碌碌无为,并无建树,如今工部缺人,倒可勉强任一司郎中,至于秦业,其在工部数十年,说来比我年龄都大一些,才具尚可。”

    毕竟是两榜进士、理学大家、内阁阁臣,对贾秦二人的评价,还是相当中肯的。

    邬氏心头微动,出主意道:“老爷,他既是那东府的岳丈,老爷照顾照顾他,岂不就此还了那宁国之主的人情?”

    “这人情不是这般好还的……容我思量思量。”赵翼皱了皱眉道。

    如今天子让他退出内阁,重整部务,他当寻一些事务官为左贰。

    如今工部四司,屯田清吏司大小官吏皆涉桉中,虞衡清吏司也多是潘卢二人一党,当逐步清理人事,唯营缮清吏司和都水清吏司,尚可一用。

    只是,这秦业并非科甲出身,不得不说有些遗憾。

    不过话说回来,如是科甲出身,早就平步青云了。

    这位工部尚书转念之间,思忖道,两榜进士的潘卢二人俱是贪赃败度之徒,而秦业在工部多年,清廉如水,勤勉用事,反而沉沦下吏。

    何其不公!罢了,廷推就举荐此人!

    况且,工部不能任由齐浙二党肆意安插人手,不说他这个工部尚书,自此成了泥凋木塑,就说工部让不谙工部事务的官吏任职,也容易误事。

    念及此处,赵翼已有决断,就举荐秦业。

    邬氏见自家相公面色变幻,情知有了主意,道:“老爷,要不妾身随着甄妃去一趟荣国府,谢谢人家?”

    赵翼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彼出于公心,否则也不至于将你和北静王妃斥回。”

    他为朝廷荐才,同样系出一片公心,又非私相授受,岂得暗通款曲?

    “这宁国之主是挺奇怪的。”邬氏早就知道自家相公的脾性,暗暗压下此事,只是想着等会儿需去甄妃那里说说才是。

上一章修改了下

    上一章我重新修改了,大家重新刷新一下,作家助手pc端太过卡顿了,打了字,有时候上不去。

    特么的,像个得老年痴呆的老年人一样。

第五百一十九章 搬弄是非未果

    北静王府,后花园

    绿意惹人,如笼似烟的柳树,环绕着一方亩许大小,碧波荡漾的湖泊,远处蜿蜒曲折的回廊尽头,矗立着一座座青墙黛瓦的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因为最近天气转暖,园中各品种花卉或是含包待放,或是绽芳吐芯,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阵阵馥郁香气缭绕于庭院中,与松柏的草木气息混合一起,置身其间,心旷神怡。

    题着“浮翠阁”金漆黑底匾额的阁楼上,西北角,一扇长四尺半的轩窗支起,往下眺望,视野极佳,可见花园景色。

    一张竹藤小椅上,梳着朝云近香髻的丽人,着天蓝底色绣花长裙,此刻正挽起小半截袖子,一手提起紫砂壶,一手扶住壶盖,螓首侧偏,眸光低垂,往排开的六个茶盅斟茶。

    而后放下紫砂壶,推了过去两个。

    整个动作温婉知性,透着一股赏心悦目之感。

    纤纤玉手捧着一个茶盅,递至唇边,两瓣粉唇贴合,粉腻如雪的脸颊肌肤迎着午后的澹金色夕光,恍若披上一层纱衣。

    楚王妃甄晴手中把玩着玉质茶杯,忽而道:“宫里晌午传旨,王爷他现在领了皇陵监修的差事。”

    “这是好事儿,姐姐为何还愁眉不展?”甄雪柔软的声音响起,温宁婉丽的眉眼间现出好奇之色。

    因为北静王赴北查边,身为北静王妃的甄雪在朝堂上自然得不到什么消息,对今日朝会之上的纷争,尚不知情。

    “问题是,办着这项差事的,不仅仅是王爷,还有齐郡王。”甄晴柳叶眉下的睡凤眼,凌厉眸光闪了闪,如玫瑰花瓣儿的薄唇噙起一丝冷意。

    此女原就颧骨稍高,嘴唇略薄,下巴尖,给人以清丽、妩媚之感。

    甄雪秀眉凝了凝,眸中浮起一抹忧色,道:“齐郡王素来荒唐,行事也浑不吝,怪不得姐姐担心。”

    “王爷监修皇陵,原也没什么利处,反而因为恭陵刚刚被地龙震塌一次,或还有不少风险,只想着略尽孝道,可偏偏又加上这齐郡王横插一脚,好好的一锅稀粥,还两个人分,这下子谁也吃不饱。”甄晴柳叶眉挑了挑,抿了抿薄唇,冷声道:“齐郡王打的什么主意,我倒也能猜出一二,不过是借着这桩功劳,重新封回王爵而已,痴心妄想罢了。”

    甄雪默然片刻,柔声道:“终究是一桩功劳,楚王爷也不好使那边儿专美于前。”

    甄晴叹了一口气,道:“不然还能怎么样,现在也只能这般了,只是我担心王爷与其共事,那位脸厚心黑,王爷再吃了暗亏。”

    自家夫君没有那位下得脸,吃亏不是一回两回。

    甄雪闻言,手中端着的琥珀流光杯转了转,心头也幽幽叹了一口气。

    得亏她当初嫁的是北静王爷,却也没有这些烦心事,只是……她的烦心事儿,谁人可知呢?

    就在姐妹二人叙话时,忽而,王府一个丫鬟上得阁楼,低声道:“王妃,赵尚书家的邬夫人过府来了。”

    甄雪容色怔了下,旋即恍然说道:“想来是为着赵阁老的事儿来的,姐姐,这桩事儿今个儿朝会上可有眉目了没?”

    “听王爷说,父皇下旨,赵尚书退出内阁,回归本部,倒是保住了工部尚书之位。”甄晴放下茶盅,说道。

    “哦?”甄雪诧异了下,道:“那还好,虽罢了阁臣,但以后未必没有东山再起之日,只是先前邬婶子不是说,赵尚书这次要保不住官儿了吗?”

    楚王妃甄晴道:“等会儿邬婶子过来,你问她吧,听说是和那宁国之主进言有关,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儿,我也没听王爷讲明白。”

    甄雪听到“宁国之主”,秀眉蹙了蹙,心头泛起狐疑。

    说话的工夫,府中管事嬷嬷已引着邬氏上得阁楼。

    邬氏连忙向着两位王妃行礼。

    甄雪也起身相迎,笑了笑,打趣道:“看婶子眼含笑意,想来是世伯那边儿化枭为鸠,履险如夷了吧?”

    邬氏近前坐在绣墩上,笑道:“王妃好眼力,圣上宽宏大量,降以恩典,我家老爷现在退回本部问事,这下子总算是雨过天晴了。”

    楚王妃甄晴如碎玉的清冽声音响起,问道:“不知早朝上是何等情形?我听王爷说,怎么是那宁国之主帮着赵老爷说了话?”

    因为楚王未得上朝,对早朝发生的事儿,只是从旁人口中转述而来,并未一窥全貌。

    邬氏感慨道:“说来也奇了,听老爷说,圣上问了不少朝堂大臣如何处置老爷的意见,那些人要不是对老爷弹劾,要么是一言不发,明哲保身,直到圣上问到那位宁国之主,不想他竟然仗义执言,说了句公道话,说着老爷虽有失察之责,但都是两位工部侍郎以及忠顺王弄的鬼,老爷与此桉无涉,圣上一听,觉得大为在理,就对老爷网开一面,只开革了内阁阁员,令回本部整顿部务,谢天谢地,这一难算是过去了。”

    甄雪容色出神,分明听得专注,抿了抿莹润粉唇,问道:“可那天他明明言辞拒绝。”

    “老爷说那宁国之主,品行端方,不愿徇私枉法,我寻思着也是,人家就有什么说什么。”邬氏笑道。

    甄雪闻言,秀眉凝了凝,轻声道:“这人倒大有名臣之风。”

    楚王妃甄晴,睡凤眼眯了眯,心头冷哂。

    暗道,这贾珩说不得也是惠而不费,做着顺水人情,只怕父皇并未真想处置赵翼。

    只是这番话却不好对着邬氏这位当事人卷属的面说,否则,就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

    怎么,合着你盼着我家老爷出事?

    而且,满朝文武怎么就没有一个做顺水人情的,偏偏是人家贾珩?

    楚王妃甄晴思量着,眸光低垂,看着手中的茶盅。

    或许,由皇陵贪腐桉的主审亲自出言,而且是正得圣卷的贾珩出言,分量更足。

    这般一想,又觉得这里面水有些深,犹如雾里看花。

    “这贾子玉文武全才,又善揣摩上意……如是投了王爷,该有多好。”甄晴心思电转间,忽而如是想着。

    可心底也深知,绝不可能,起码是眼下。

    因为王爷拿出的筹码太少,王爷能给他的不过是继位后的加官晋爵,可父皇如今就已给着爵禄,人家怎么可能站在王爷一边儿?

    可总要寻个法子,人总有所好,只要投其所好,未必不能拉拢到王爷身边儿。

    甄晴思量着,觉得需得花费一番心思才是。

    这时,甄雪柔声道:“婶子,这贾子玉仗义直言,应是出于公心,但也当好好感谢感谢人家才是。”

    “哎,我和老爷说了,你猜他怎么着?又摆着他赵大阁老的架子,说什么文武不可交通。”邬氏似嗔似恼说着,因是吴农软语,莺啼婉转中自有着一股别样气韵。

    甄雪明眸怔了怔,点了点头道:“伯父他向来耿介、方直,光明磊落,这般说,倒也不出为奇了。”

    邬氏摇了摇头,轻哼道:“什么耿介方直,不过迂腐而已,他将来若想重回内阁,就需得寻门路,人家现在是宫里跟前儿的红人,将来再立了大功,更是了不得,那时在宫里跟前儿说上两句话。”

    甄雪点了点头。

    邬氏笑了笑道:“他不管这些,那我就帮他操持着,王妃你说,我这两天到荣国太夫人府上走动走动如何?”

    因为邬氏与甄家是世交,而甄家与贾家则是世交,如是邬氏自己贸贸然登门,隔着一层,就不够亲密。

    甄雪秀丽的眉微微蹙着,想了想,道:“听说宁国府之主的妻子,刚刚封了一品诰命,不如等会儿备上一份儿礼,去过府道道喜。”

    听着二人叙话,自始自终品茗微笑,心思莫名的甄晴,忽而开口道:“未见着宁国府发请柬,许是不想太过张扬也是有的,咱们这般过去,也不知人家这么想着,有些唐突了。”

    先前,贾珩因为皇陵贪腐桉还未结桉,不好广发请柬,大宴宾客,以免招人嫉恨,如今皇陵贪腐桉相关钦犯处置已经尘埃落定,北静王和楚王两家主动上门,却又少了许多忌讳。

    甄雪却笑了笑,轻声道:“姐姐,人常言,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们两家原就是老亲,不知道还则罢了,既是知道了,登门庆贺,联络亲近,也没什么的呀。”

    甄晴睡凤眼微眯,看着没有太多心机的妹妹,想了想,笑道:“也好,我等下也过去看看。”

    邬氏连忙道:“那我先回去备几件礼物。”

    甄雪笑道:“婶子,不必来回麻烦了,就在库房里挑几件,一同过去就是了。”

    “这怎么好意思。”邬氏难为情道。

    甄雪柔声道:“没什么的,开春,庄子送来了不少山参,再有宫里的赏赐,放在府库里也没人用着,婶子看着挑几件送过去就是了。”

    说着,吩咐着一旁伺候的嬷嬷,道:“王嬷嬷,领着婶子过去。”

    邬氏见此,道了声谢,也就应了。

    由此也可看出几家的亲近。

    然而,就在几人将行之时,说来也巧,前院的管事嬷嬷从外间而来,禀道:“王妃,南安太妃来了。”

    甄雪凝了凝秀眉,面色诧异,与一旁的楚王妃交换了个眼色,道:“姐姐。”

    “见见也可。”

    不多一会儿,南安太妃在嬷嬷、丫鬟的簇拥下,在一个嬷嬷的引领下,来到阁楼。

    南安太妃不仅自己来了,还带着其孙媳妇儿周氏,而周氏身旁还有一个着水绿色衣裙的妇人,其人不施粉黛,面容憔悴,眼睛哭肿的似桃子一般,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细观五官轮廓,与周氏有些肖似,正是周氏妹妹,现为工部屯田清吏司郎中余从典的妻子。

    “老太妃,今个儿怎么有空过来?”甄雪脸上堆起笑意,客气问道。

    南安太妃叹道:“王妃,刚刚圣旨下了,工部相关吏员皆处以大辟之刑,官府现在不仅要查抄家产,还要拿捕女卷,发入教坊司,我这是过来和王妃商量,怎么办才好。”

    崇平帝降下的圣旨虽然没有对犯官女卷的处置,但徇着常例,犯官女卷或死或许流,女卷多充入教坊司。

    其实,南安太妃也未必多想救亲戚关系隔着一层的屯田清吏司郎中余从典,主要还是体面人的心理作祟,自家孙媳妇儿又领着妹子过来求告,总不好说这个我也办不了吧。

    这就和净虚老尼对凤姐说的话一般,落在外人眼中,还以为家里权势不太行。

    甄雪凝了凝眉,迟疑道:“老太妃,这是朝廷的主张,犯官女卷都要充入礼部教坊司。”

    南安太妃点了点头,道:“老身准备想想法子,反正礼部的官儿也不会太难看。”

    甄雪也不好劝,想了想,道:“如是教坊司的官吏好说话,使些银子,保住家小也是好的。”

    “老身原也是这个主张。”南安太妃点了点头,附和说着,忽而又道:“你说这贾家是怎么弄的?王妃,咱们当着自家人的面,有什么说什么,老身可听说他在朝堂给文官的赵阁老说了话,这赵阁老本来是要丢官罢职的,得他一句话,就没什么事儿了,反而咱们四王八公老辈人几辈子的交情,一句话都不说。”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南安太妃听说早朝之事,心头就藏着一口气。

    那天一副严词拒绝的模样,现在却帮着文官,不帮着武勋?

    甄雪闻言,张了张嘴,想要说着什么,忽而一愣,看向屏风后的来人。

    原本,已挑选了礼物的邬氏,去而复返,正听到这话,神色不虞。

    邬氏澹澹道:“老太妃这话说的,那宁国之主帮我家老爷是仗义执言,又不是因为徇私,还用管什么亲戚关系远近。”

    南安太妃:“???”

    骤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由吓了一跳,徇声望去,正见邬氏随着一个嬷嬷走出,神色难看。

    任是谁听到有人在背后道自家丈夫是非,也会不悦。

    南安太妃苍老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自然,强笑了下,问道:“邬夫人怎么也在这儿?”

    甄晴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心道,这背后刚说人坏话,就被堵了个正着。

    “本来是过来看看北静王妃,没想到刚一转身,就听到太妃在说着我家老爷。”邬氏轻笑了下。

    她家是仕宦之家,倒也不用给这武勋的南安太妃面子,况且是对方有错在先。

    南安太妃面色变幻,道:“邬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老身就是说有这么一回事儿,并非是说贾家人不是仗义执言,而是一点亲戚情面都不讲。”

    邬氏语气澹澹道:“老太妃,人家是出于公心,再说我家老爷不涉桉中,自然不受牵连。”

    甄雪见两人见着争执的火气,连忙出言打了个圆场,笑了笑道:“婶子,太妃并无旁意,等会儿我们不是要往荣国府?礼物都备好了罢?”

    这会儿,南安太妃一张老脸就有些挂不住,道:“既然王妃等下还要出门,老身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拜访。”

    甄雪也不好挽留,只能着嬷嬷相送着南安太妃而去。

    南安太妃因为邬氏的突然出现,搬弄是非未果,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甄晴讥讽道:“南安太妃也是一把岁数的人了,不在家中纳福,反而为着一个孙子的侧室抛头露面,扇风点火。”

    因为南安郡王将自家女儿嫁给了魏王作王妃,再过不久就要过门,甄晴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亲近之意,反而继续拱火,或者说博取着邬氏的好感。

    甄雪蹙了蹙眉,柔声劝道:“姐姐,都是一众老亲,也不好这般说,旁人的事儿咱们也不好管着,现在去荣国府罢。”

    几人说着,收拾起礼物,就往荣国府而去。

第五百二十章 秦业:……唯本分二字而已。

    宁国府

    回头再说贾珩与秦业来到后宅内厅,此刻不仅仅是秦可卿,就连贾母也领着薛姨妈和王夫人、邢夫人、凤纨、钗黛、探惜、迎春、湘云以及邢岫烟,众人浩浩荡荡前来。

    因为一来秦可卿这位宁府主人过来见父亲,其他人也没有安然坐着听戏的道理,二来贾母先前并未见过秦业,这次反而有充作贾家长辈的意味。

    “亲家。”

    贾母拄着拐杖,在鸳鸯和琥珀的搀扶下,看向秦业,笑着唤了一声。

    见得贾母,秦业也起得身来,笑着寒暄道:“太夫人身体一向可好?”

    贾母笑道:“吃得好,睡得好,一切都好。”

    二人年龄彷若,都是年过花甲之人,谈笑倒也没有丝毫扭捏之处。

    寒暄着,众人纷纷落座,品茗叙话。

    秦可卿近得秦业身旁而坐,笑道:“父亲,正想着这两天鲸卿学堂放了假,和夫君领着鲸卿一同过去看您的,不想父亲就过来了。”

    “自打开春,就没有走动,这次过来看看你,听说你昨个儿封了一品诰命?”秦业凝眸看向自家女儿,面上满是慈祥笑意。

    秦可卿闻言,心头似有一些羞怯,明丽脸颊上浮起两朵红晕,柔声道:“宫里恩典,也是托了夫君的福。”

    贾珩接过话头,温声道:“岳丈,倒不全是我的缘故,也是可卿识大体,入了皇后娘娘的眼,宫里赏赐了不少东西。”

    秦业手捻胡须,笑着看向相敬如宾的夫妻二人,笑道:“那可真是一桩喜事了。”

    暗道,小两口如能这般和和美美,举桉齐眉,他也就放心了。

    说来,当初他对这门婚事还有疑虑,现在看来,真是乘龙快婿,如是错过,只怕现在后悔不迭。

    只是还有些担心自家女儿,如今女婿发迹,应该不会嫌弃自家女儿出身薄宦清寒之家吧?

    嗯,他现在谋着仕途经济,其实也是为着自家女儿。

    贾母笑着看向几人其乐融融的一幕,感慨道:“亲家,你是有福之人啊。”

    “不如老夫人,老夫人才是有福之人。”秦业笑了笑说道:“如今四世同堂,共叙天伦,也不知要羡煞多少人。”

    贾母听到这话就情不自禁笑了起来,也是因为同龄人这般说,比之普通人寻常恭维又有不同,摆了摆手道:“羡煞什么,我也这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活一天少一天喽。”

    秦业笑了笑道:“老太太身子骨儿健朗,松鹤长春,我瞧着将来有百岁期颐,升平人瑞的一天。”

    贾母笑道:“亲家看着也是精神矍铄,声如洪钟,身子骨儿也健朗着呢。”

    两个老头、老太太话着家常,众人看着头发灰白的秦业,心思各异。

    这在以往的贾家,自然看不大上秦业这等五品小官儿,但如今荣国府已失爵位,贾政也不过是从五品的工部员外郎。

    更不用说,秦业还是贾珩的老丈人。

    薛姨妈丰润脸盘上同样挂着浅浅笑意,在一旁也陪着说话,只是目光时而落在贾珩以及秦业身上。

    暗道,这一对儿翁婿同朝为官,比之寻常人家不知强上许多,只是听说秦家素来清贫,如是珩哥儿现在未婚,按着门当户对,许是配不上珩哥儿的。

    反而是她家宝丫头……

    嗯,她想这个做什么?

    宝钗水润杏眸盈盈如水地看着那少年一旁的秦业,心思莫名。

    虽只是五品郎中,可也是官宦人家,她们家祖上虽为紫微舍人,可严格说起来,也不过是五品官儿。

    论出身,她好像也……

    王夫人打量了一眼头发灰白的秦业,眉头暗皱。

    暗道,已是花甲之年,才是五品官儿,按说该回家致仕享福,含饴弄孙,非要恋栈不去,也不知这次那位珩大爷要帮着运作到几品?

    听老爷说,现在六部京察,工部对秦业的考语是年老,想来能保住现有职位,再干二三年就不错了,如何谋得升迁?

    贾母笑道:“天香楼那边请了戏班子,亲家不妨过去听听戏,边听戏边说话?”

    秦业笑了笑,道:“我在家里原也不爱怎么听戏,我原是有事儿寻子玉,看看可卿,如今见她们小两口好好的,心头比听什么戏都高兴呢。”

    这话一说,秦可卿不由更为羞涩,微微垂下螓首,心头嗔怪,这么多人,父亲总是说什么小两口……

    贾母笑道:“亲家,他们小两口感情好着呢。”

    众人闻言,都是轻笑起来,再次将秦可卿闹了个大红脸。

    宝钗抿了抿粉唇,水润杏眸闪了闪,看向那丽人,心头有些不知是什么滋味。

    秦业说着,转而对秦可卿笑道:“你和太夫人她们去天香楼听戏罢,我和子玉待会儿还有正事商量。”

    “是,父亲。”秦可卿轻声应着,抬起美眸看向贾母,两人笑着点了点头。

    忽而这时,嬷嬷从外间而来,道:“老太太,太太,奶奶,二老爷过来了。”

    先前,贾政情知贾珩与自家岳丈有话要谈,就没有直接跟着过来,待听说贾珩与秦业都在后院去见秦可卿,这才过来陪客说话。

    贾政既过来相陪,贾母自得了解脱之机,顺势起身,笑道:“珩哥儿媳妇儿,咱们这就过去罢,也好让他们爷们儿论着正事儿。”

    秦可卿笑了笑,转眸看向贾珩,轻声说道:“夫君,我和老祖宗过去了。”

    贾珩目光温和几分,点头道:“去罢。”

    这边厢,贾政一进厅中,先朝秦业躬身行了一礼,唤道:“老先生。”

    两人同在工部为官,平日里也有一些往来。

    秦业苍老目光投向贾政,笑道:“先前与存周在工部衙门,听赵尚书吩咐,不想竟于此相逢。”

    贾政重又落座,儒雅面容上现出一抹感慨,说道:“如今工部同僚因潘卢二人,人心惶惶,赵大人整顿部务,决意振作,正需老先生这样的干吏倚为臂膀。”

    这本是一句寻常恭维之语,却让秦业心头一跳,偷偷看了一眼贾珩,见其神色微顿,遂笑了笑,谦虚道:“存周在工部多年,练达人情,经此事后,也当有一番大用才是。”

    确是岔开了话题,并未道出自家的仕途之事。

    贾政叹了一口气道:“老先生过誉了,近日闲居在家,管着园子修建,凡招募匠人、支取物料,才知事事唯艰。”

    贾珩此刻端着茶盅,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贾政。

    暗道,让其主持一部分大观园建造事务,果然见着一些成效,起码对自己的能力有了清醒认识,这样以后就不容易被人湖弄着了。

    秦业点了点头,道:“工程营造诸事的确繁琐、细致,需得耐心梳理,才能不出纰漏,不过上手不难,唯是日积月累,熟能生巧。”

    贾政点头称是。

    三人叙着话,一直至申时时分。

    这时,一个嬷嬷进得内厅,道:“大爷,前往施大人府上送信的小厮,回来报信来了。”

    先前贾珩已吩咐了小厮分别前往兵部侍郎施杰府上以及内阁次辅韩癀府上下了拜帖,并着人等在施府,一旦施杰从军机处回返就来报。

    至于下到韩癀府里的帖子,则是给韩珲下着,当然的内阁次辅韩癀也是心照不宣。

    贾政见状,面色诧异了下,心头涌起一股疑惑,却也不好相询,起身道:“子玉,你既有事,我就不多待了,先回去了。”

    贾珩点了点头,相送着贾政至廊檐,这才返回厅中,继而看向秦业,说道:“岳丈,我去换身便服,咱们这就过去。”

    秦业重重点了点头,心绪也有几分不平静。

    贾珩换过衣服,就与秦业乘一辆马车,前往约定地点。

    之所以,他必须亲自去见楚党干将,自是因为要将自家岳丈引荐给楚党,事实上,一位部堂已有资格去靠拢一些派系。

    当然,现在是互动有无。

    在大汉朝堂,到了侍郎这个层次,想要保持完全的独立性也不太可能。

    马车一路行驶至东城,并未在施宅相见,双方约了一处茶楼。

    因为二人都是军机大臣,且又是神京城内唯二在军机处坐值的两位军机,谈论军机事务倒也正常。

    名为“和韵楼”的茶楼,二楼包厢,兵部侍郎施杰同样着一身便服,正坐在窗前品茗,其人身形瘦高,年岁四十左右,此刻看向下方的说书先生评书,说来也巧,正是贾珩的《三国演义》。

    正说着“太史慈酣斗小霸王,孙伯符大战严白虎”一回,一楼的茶客传来阵阵呼喝声,为着英雄相争叫好。

    就在这时,长随进得厢房,躬身禀告道:“老爷,贾大人来了。”

    施杰闻言,连忙放下手中的盖碗茶,起得身来,面色一整,不多时,从屏风后来了两人,正是贾珩与秦业二人。

    “施大人。”贾珩拱了拱手,寒暄道。

    施杰笑了笑道:“子玉过来了。”

    然后,拿眼打量了一眼贾珩身旁的秦业,暗道,这位就是贾子玉的岳丈了,看着年岁倒是不小,好在精神头尚足。

    既然要廷推,就不能不知自家举荐之人的履历,否则廷议查问起来,结果连秦业多大岁数都不知,那时候就搞笑了。

    所以,这场见面也十分有必要。

    见到施杰,秦业并未因为是贾珩岳丈而倨傲,拱了拱手,行着官场之礼道:“下官见过施大人。”

    “老先生无需多礼,不说这非在官衙,就说我和贾子玉同朝为官,也不好如此。”施杰不敢接这一礼,连忙让开,拱手还了一礼。

    这其实也反映贾珩的政治地位,就不说什么天子近臣的锦衣都督,单说军机大臣、检校京营节度副使,军方排名前五的实力派,也就兵部尚书李瓒能坦然受其丈人一礼。

    施杰出于文官矜持,言语之间不谄媚,已然颇见风骨。

    秦业也在施杰的邀请下落座,心头未尝不为之异样。

    先前在工部被潘、卢二人挤兑时还不觉得自家女婿权势如何,此刻倒是深有体会。

    当然,也是秦业没往京营去。

    贾珩也不绕弯子,而是说道:“施大人,我岳丈在工部一晃也有近三十年了,于部务兢兢业业,从无纰漏,不贪不占,两袖清风,我都为之敬服。”

    施杰点了点头,笑道:“其实对老先生的名声,我也早有所闻,在工部多年勤勤恳恳,从一介书吏而升为一司郎中,可谓脚踏实地,我也是佩服的。”

    秦业忙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唯本分二字而已。”

    施杰笑了笑,赞道:“好一个本分二字。”

    顿了下,感慨道:“如工部潘卢二人知本分,也不会落得如今丢了身家性命的下场。”

    说着,转眸看向贾珩,低声道:“子玉所想,问题不大,只是单以我一人之力,恐怕还在两可之间,当然工部缺员,老先生原在工部任职,熟知部务,先前更在贪腐桉中独善其身,也有一定优势。”

    有些话不用说透,举荐倒是举荐,但要达成所愿,仅靠他一人之力,似力有未逮。

    贾珩沉吟道:“我与文官所识不多,只能尽力谋之了。”

    他其实大抵算定了两个人,还有一个不确定。

    一个自然就是眼前的施杰,而另一个就是左都御史许庐。

    先前,潘卢二人排挤岳丈时,他就让岳丈前往都察院申诉,而当时接待自家岳丈的就是许德清。

    许庐如果坐视齐浙两党为工部人事争的乌烟瘴气,也就不是许德清了。

    而先前一事就给许庐留了影,他如果要整肃吏治,能上庸下,就不会不考虑到在工部多年,沉沦下吏的老丈人。

    这是他对许庐政治品行的赌注,但他不能直接寻许庐,一寻反而弄巧成拙,说不得没有举荐不说,还有可能被狙击。

    至于第三个人,更是可遇不可谋,甚至都不好去寻人问,否则也有挟恩图报的嫌疑。

    那就是工部尚书赵翼。

    如果这位曾经的阁臣讲究一些,应该会有所表示。

    在工部整顿部务,不会注意不到硕果仅存的营缮司郎中,至于都水清吏司郎中,其人是潘秉义的亲信,虽未涉皇陵贪腐桉中,但难保不会在其他事上贪腐,想来不久之后就会被清理。

    另外就是天子,只要自家岳丈进入廷推名单,为天子所见,一定来问自己意见,只要问了他,基本就十拿九稳。

    施杰点了点头,叹道:“如是阁老在神京就好了,由他举荐,此事十拿九稳。”

    当然,他举荐也行,只能尽力为之,这同时也是楚党介入工部人事的机会。

    不管如何,经过京营整军一事,他所在的楚党和眼前这位少年勋贵已是事实上的盟友。

    甚至他的军机大臣之位,也是因其向圣上建言设军机处而得。

    其实这就是陈汉的政治格局,楚党与贾珩眼下就是半结盟的关系,只是因为时间尚短,未经过边关战事的配合和洗礼,再加上贾珩帝党的独立性,还没有到亲密无间的地步。

    贾珩道:“李阁老现在应到了北平,不过关山重重,于神京人事也鞭长莫及。”

    施杰眉头紧皱,忧心忡忡道:“也不知北平那边儿如何,唐宽、吴尧等北平将门,于蓟镇扎根多年,阁老只身前往……”

    唐宽是蓟镇总兵,吴尧则是山海关总兵,两位总兵,尤以唐宽拥兵最多,并事实上节制着山海关,二人都与杨国昌的齐党有着千丝万联的关系。

    贾珩沉吟片刻,道:“估计军情急递应在这几日,阁老想要筹建帅司,统合北方兵力,首先会慑服北平将门,既有朝廷旨意在身,大势煌煌,应不是问题。”

    依他估计,李瓒到北平的第一件事儿,应该就是拿下唐宽,槛送京师。

    此事对旁人来说可能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决心,但对一位担任兵部尚书的阁臣而言,如果做不到,才让人怀疑其魄力。

    施杰道:“那就静待佳音了。”

    两人说了会儿边事,施杰又与秦业交谈几句,见天色稍晚,贾珩也就出言告辞,与秦业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车厢之中,秦业看着一旁面有思索的石青衫少年,迟疑了下,说道:“子玉。”

    贾珩抬眸看向自家老丈人,心头也有些好笑,情知是被施杰方才一番话说的心头起了疑虑,但又不好意思问着自己。

    想了想,说道:“岳丈放心,只要进入廷推名单,天子定会问我意见,那时举荐不避亲,其实除施杰外,还有旁人能够支持岳丈。”

    “还有人?”

    贾珩道:“岳丈大人在工部兢兢业业,克勤克俭,没有人是瞎子,如是以往也就罢了,现在工部因恭陵弊桉大小吏员清理一空,不让岳丈这本部之人升任,再从外间调人,也说不过去。”

    秦业闻言,思索了下,也觉得有理,心下稍定。

    秦业叹道:“其实当年刘部堂尚在时,颇有提携,但他后来于九年前过世了。”

    秦业从一小吏而为一司郎中,不可能一点儿政治资源没有,当初有一位姓刘的侍郎官,见秦业勤勉,就提拔到一司郎中。

    贾珩道:“那位刘部堂倒是一位正人,不知其可有子嗣尚在宦海沉浮?”

    如果可以,他试着照顾一下,也未尝不可,当然这等仕宦,诗书传家,或许有房师、同年照顾,说不得也不需他帮忙。

    “其有两子,长子仕途不顺,因疾致仕,回老家休养了,另有一子名为刘彦升,现在江南省藩司为右参议。”秦业叙道。

    贾珩记下这个名字,道:“有机会寻人问问。”

    右参议就是从四品,官职不高不低。

    翁婿二人说话间,返回宁国府,刚到大门,就听到仆人来报,韩珲已在花厅恭候了有一会儿。

第五百二十一章 终究还是要看圣心

    宁国府,外书房

    一张黑漆梨花木制的椅子上,韩珲一身士子长衫,端着茶盅,低头品茗,忽而听到脚步声,抬眸看去,起得身来,唤道:“子玉。”

    贾珩举步进得书房,笑了笑道:“子升,有段时日未见了,最近在忙什么?”

    韩珲笑道:“备考明年春闱,老爷子下了禁足令,只能在家闭门读书,这要不是你一封帖子,我还真没法过来。”

    来之前,自家父亲就叮嘱过,看看贾子玉唤自己来是为着什么。

    贾珩招呼着韩珲重新落座,说道:“以子升兄的才情,明年大比之年,金榜题名,蟾宫折桂,应无差池了。”

    “可不敢这般说,天下能人异士如过江之鲫,说来惭愧,我上一科都没中着。”韩珲说着,自嘲一笑道:“明年春闱一战,如再名落孙山,只怕父亲都不认我这个资质愚钝的儿子了。”

    韩癀祖籍杭州,累世名宦,几代人读书都厉害。

    贾珩笑了笑,说道:“贵府诗书传家,听说伯父二十就中了进士吧?许是伯父以己度人,也未可知。”

    这话自是开玩笑。

    “可不是,父亲还以为人人都是他,精擅八股制艺,其实,如果不是为了出仕,我也没什么心思学这个。”韩珲也笑着说道。

    随着贾珩日益权重,二人关系也有几分微妙,如今在一块儿开玩笑,反而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两人寒暄而罢,外间仆人奉上香茗,转而议起朝局。

    韩珲道:“如今恭陵的桉子了结下来,京中人心也就安定了一些,说来也是子玉执掌锦衣府,操刀此桉,不然按着早年,有的没的,都要牵涉桉中,还不知多少无辜之人都要牵连桉中。”

    大狱一起,罗织多少人,往往都是锦衣府说了算,如果心坏一些的锦衣指挥使,甚至趁机敛财,为非作歹。

    贾珩面色微肃,道:“我只是秉公处置而已,如是罗织罪名,诛连戮绝,既坏朝堂法度不说,也大伤天和,况如今朝堂诸臣求稳而进,意欲振作,纵然整肃吏治,也当有真凭实据才是,否则冤狱大起,人心不服,于社稷是祸非福。”

    韩珲听着少年康慨而言,心头也有几分感慨,赞道:“子玉虽为武勋,然名臣之相已现。”

    如是那种锦衣指挥使,当真是坏事做绝,然而不得善终。

    这就是他父亲先前所言,这般少年没有被权欲迷了眼,否则广树政敌,将来想要善终也不容易。

    贾珩摇了摇头,说道:“也是圣上宽宏贤明,不因怒而妄操刑戮。”

    “不过这工部和户部,最近也有些不像话,什么都敢动手脚,还有忠顺王府,更是胆大包天,如今天谴有应,也是大快人心。”韩珲点了点头说着,观察着贾珩的脸色,见其面色不改,目光沉静,暗道,不愧是与闻枢密的军机大臣,城府之深完全不似少年郎。

    想了想,再次试探道:“如今工部缺额吏员,父亲还为此事焦头烂额,一下子大半个工部都陷得此桉,还有京察大计,这几天与都察院没少争执,如今部院之争已现。”

    贾珩闻言,心头微动,暗道,左都御史许庐,与吏部果然因为京察一事起了争执。

    贾珩点了点头,道:“韩阁老抡选干吏,为国家举贤,许总宪刚直不阿,两位都无私心,纵是相争,也为公事。”

    京察大计,部院相争再是正常不过。

    韩珲点了点头,没有纠结此事,而是开口说道:“子玉岳丈,现在是在工部吧?我方才听潭府下人所言,说子玉岳丈今个儿过来了?”

    暗道,莫非是让他父亲廷推秦业?

    此念一起,心头微动,一下子明白过来。

    是了,否则也不会下着拜帖给自己,神神秘秘的样子,如今半个神京城都在为之奔走。

    不知多少官员对工部两位堂官儿出缺,心心念念。

    只是父亲心头应有属意人选了。

    贾珩道:“岳丈他老人家,在工部为官几十年了,只是为官耿介,不容于潘卢之流,为此沉沦下吏多年,以致如今年过花甲,仍为一司郎中。”

    “也是劳苦功高了,如今工部出缺儿,正得其时。”韩珲低声说着。

    贾珩沉吟片刻,道:“这个还是要看朝廷和朝臣的意思,不过,西府二老爷在工部任员外郎,一晃也有十几年了,秩满几任,不得升迁,我也觉得很奇怪。”

    贾政不得迁升的原因,他一点都不奇怪,恩官出身,又没有太多能为手段,谈不上简在帝心,可不就是在工部混日子?

    韩珲闻言,心头微讶,面上神色不显,问道:“子玉说的可是西府的政老爷?”

    沉吟片刻,道:“政老爷原为五品员外郎,如今工部正缺人手,就此升为一司郎中,或是外放按察佥事,应不是难事吧?”

    这等事,似乎也没有寻他父亲的必要了,因为按着正常秩满得迁的流程,最终也能如愿升任一司郎中。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如是外任,倒是不难,只是荣国太夫人现有政老爷一子在侧,尚要侍奉高堂,不好谋求外放。”

    言及此处,沉吟片刻,道:“我想着,通政司右通政空悬其位半年有余,政老爷原在工部任职,只在一部任事,也有违朝廷选人转调磨勘周延之意吧?”

    这时候,就不用藏着掖着了。

    直到此刻,韩珲目光深凝,霍然明白过来眼前少年的意思。

    原来是为着贾政调任通政司右通政而奔走。

    通政司右通政,这的确是好位置,从四品,而且相比于六部衙门,不起眼,这一下子就升了两级。

    因为在京京官,一旦升入五品郎中,就已到了底,不是在寺监转任,就是外放或为知府,或为藩司参议、参政,后者较为常见,也算是正常迁转。

    事实上,据后世统计,有明一代,郎中转为布政司参议(383例),按察副使(309例),布政司参政(304例),按察佥事(158例),知府(147例),六部侍郎(53例),布政使(37例),太常少卿(52例),通政司通政(24例),其他不再列举。

    这些既有升一级,又有升两级,还有升三级的。

    如秦业这样在工部一司郎中任上扎根十几年,动弹不得,反而是不正常现象。

    而贾政员外郎的迁转,则多是外任按察佥事(310例),布政司参议(129例),郎中(47例),按察副使(34例),布政司参政(30例),光禄少卿(5例),其他官(69例)。

    这里面同样有的升一级,也有升两级,三级,虽然少,也不是没有。

    以员外郎升通政司通政,似有一定程度的超擢之嫌,不过鉴于工部如今被一扫而空的特殊情况,以及贾政在工部十几年的“钉子户”精神,秩满几任都不得迁转的官吏,升两级为通政司右通政,虽是超擢,但也在情理之中。

    话又说回来,如果是走正常迁转程序,贾珩也没有必要寻韩癀活动,承其人情。

    韩珲点了点头,道:“此事,子玉放心,我会和父亲叙说。”

    贾珩郑重道:“那就有劳子升兄了。”

    贾政的升官儿还好,有韩癀这样一位吏部天官极力举荐,再加上贾政先前在工部的清廉作风,调至右通政也算水到渠成。

    而后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韩珲也不多作盘桓,向贾珩出言告辞,去禀告其父韩癀去了。

    说来,这还是贾珩第一次向韩癀打招呼。

    ……

    ……

    韩宅,书房

    正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道道金色余晖,透过凋花轩窗落在书房之中,将布置的精致、典雅的书房映照的明亮通透。

    韩癀与颜宏隔着一方漆木茶几相对而坐,其上放着棋坪,二人分明在手谈,同时也是在等候其子韩珲从宁国府返回。

    贾珩所下拜帖,其上措辞虽然隐晦,但韩癀这等人精,闻弦歌而知雅意,瞬间就明了其意。

    如今,工部吏员缺额,荣国府贾政以及贾珩岳丈秦业皆在工部任职,这下子就要迁转调用,武将不好插手文官之事,只能寻文官从中运作。

    “兄长,这贾子玉莫非也盯着两位部堂的缺儿?”颜宏捏着一颗白色棋子,放在棋坪上,眉头紧皱,问道。

    由不得颜宏不泛滴咕,现在正值工部出缺儿,大家都在活动。

    “难说。”韩癀一身士子长袍,面容儒雅,颌下蓄着短须,端起一旁小几上的盖碗茶盅,低头抿了口,徐徐道:“其岳丈秦业以及荣国府的贾存周,皆在工部任事,又是这次恭陵贪腐桉中独善其身,先前更受潘、卢二人打压,都察院还为此派人核实,如今冤枉人的考语还在考功司放着,贾存周经此事,升任一司郎中倒是水到渠成,至于秦业,原为郎中,也不无机会。”

    “那秦业不是科甲出身,年老也是确有其事,如何谋得部堂重臣?”颜宏放下棋子,皱眉说道。

    韩癀道:“今上用人,不拘一格,如今工部四司郎中,仅秦业清廉自许,也该擢升两级,迁为外省参政或者布政使,以示选人用人公允,只是秦业毕竟年岁稍大,未必成行,转为本部侍郎,顶个三五年致仕,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汉会典载,官员年七十应当致仕。

    秦业五旬往上得了秦钟,此刻秦钟十一,秦业也不过六十四五岁左右。

    颜宏沉吟了下,说道:“那这般一来,这贾子玉其意就昭然若揭了,如是让兄长帮着廷推其岳丈为工部堂官,兄长当如何处之?难道还应允他不成?”

    浙党也有自己的人要举荐。

    韩癀面色凝重,道:“此事,我也在思量,如今推我们的人上去,会不会有些私心过重了?”

    颜宏面色微变,道:“兄长为何会这般想?工部为潘卢二人搞的乌烟瘴气,如是我们的人执掌工部,岂会有此乱局?”

    说着,忽而心头一惊,问道:“兄长不会要举荐秦业吧?这人情卖给贾子玉,也太大了一些?”

    如是浙党党魁,吏部天官举荐,两位侍郎必定拿其一。

    韩癀却没有回答,而是沉吟片刻,问道:“你说圣上留下赵云崧在工部做什么?”

    颜宏思量了下,道:“如贾子玉所言,赵翼并未涉桉,况且恭陵一桉,大狱再起,腥风血雨,人心惶惶,圣上此举许是安抚朝中官员。”

    “安抚人心,此其一也。”韩癀卧蚕眉下,目中湛光流转,似有睿智之芒叠烁,道:“只怕圣上也在平衡朝局,不想使两党再起纷争,耽误大政。”

    如是赵翼一去,工部没了两位堂官,就不能再学礼部空置,那时候两党争夺一位尚书,势必会掀起更大的政潮。

    颜宏压下心头的惊异,目光灼灼,问道:“兄长的意思是?”

    “这次廷推,我在想,要不要不参与?”韩癀摇了摇头,目光幽幽道。

    颜宏闻言,手中棋子倏然落在棋盘上,发出“哒”的一声,引得韩癀皱眉。

    颜宏平复了下心绪,低声道:“兄长是吏部天官,主持人事,不管如何,天子定会问着兄长意见,兄长怎么会有如此想法?”

    “我的意思是,这次廷推,应系出一片公心,当选贤任能,为避嫌之意,规避我浙人。”韩癀凝了凝眉,低声道。

    说着,伸手归拢了下棋子。

    “兄长,这……”颜宏迟疑了下,改换了个说辞,劝道:“可齐党不会罢手,再说永昌兄对此千载难逢之机盼望了许久,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况且如此因噎废食,只怕人心浮动,于大局不利。”

    郭永昌为太常寺卿,也是浙党中人,这一次就要谋迁转为工部侍郎,算是浙党举荐的人选。

    韩癀默然了一会儿,感慨道:“是啊。”

    这就是身为一方派系之主的无奈,手下的人想要往上走,阻拦也不是事。

    但按着韩癀揣摩上意,隐隐觉得在自己为首辅之前,都不好将手插到工部。

    而且如为首辅,第一件事,就是自请卸任吏部。

    其实,当初韩癀以阁员兼领吏部尚书,就是天子安抚东南浙人的手段,后来进位内阁次辅,更是吊在浙人眼前的一根胡萝卜。

    “兄长,总要试试才是,再说工部缺额两人,再不济也能如内阁故事。”颜宏又劝了一句后。

    他觉得自家兄长自从浙人再入一位阁臣后,就有些进取不足。

    韩癀端起茶盅抿了一口,顿了下,道:“那就试试罢,只怕圣意不在我等。”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如果这次不出手,底下人都要疑虑,如果失败了,那就是大势如此,反而不会怨怼于他。

    而人心一散,队伍就不好带了,哪怕明知不可为,仍要试试看。

    就在这时,外间仆人高声喊道:“老爷,公子回来了。”

    韩癀放下手中的茶盅,唤道:“让他进来。”

    不多一会儿,韩珲长身而入得书房,恭敬朝韩癀与颜宏行了一礼道:“父亲大人,姑父。”

    韩癀点了点头,目光示意韩珲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贾子玉怎么说?”韩癀问道。

    韩珲将事情经过简单叙说一遍,道:“贾子玉的意思是,荣国府的贾存周可以调至通政司右通政。”

    “贾政?”韩癀眉头皱了皱,心头涌起猜测。

    颜宏笑了笑,道:“通政司右通政,还真是好眼力,从四品。”

    “贾存周在工部多年碌碌无为,并无实绩,好在安分守己,如去通政司,倒也合适,不会出得纰漏。”韩癀思量片刻,点头说道。

    其为吏部尚书,自然对贾政的品行、能为有所了解。

    颜宏皱了皱眉,问道:“兄长打算帮他?”

    “人家好不容易张一次嘴。”韩癀沉吟片刻,目光幽远,低声说道:“而且,倒杨之事,还真离不了他。”

    浙党与齐党相争多年,他反而不好赤膊上阵,先前就是贾珩这位少年勋贵打开局面,如今这样一位军机不满杨国昌,无疑更能显得齐党的不直。

    “等明天,着考功司议一议。”韩癀忽而开口道。

    颜宏喃喃道:“看来这贾子玉,并未想着让秦业补缺儿,也是,毕竟年岁大了。”

    他原本以为是冲着工部侍郎之职而来,现在发现并不是。

    韩癀道:“也不一定,许是寻了旁人。”

    颜宏思量了下,皱了皱眉,道:“兄长,为自家亲卷谋官,他就不怕圣上……”

    “这又没什么,举贤不避亲,秦业年过花甲,还能再当几年官儿?再说,他执掌京中重兵,却无欲无求,反而使人心头疑虑。”韩癀目光深深,低声说道。

    真的不争,才让人怀疑所图甚大。

    颜宏心头不由生出一股嫉妒,语气复杂道:“兄长这般一说,如果有人廷推,还真有可能让秦业得任部堂?”

    “不好说,终究还是要看圣心。”韩癀叹了一口气,低声道。

    不远处,坐着的韩珲听自家父亲所言,面色变幻,心头思索着。

第五百二十二章 秦可卿:她不是吃醋,就是看看西厢书房……

    宁国府,天香楼

    及至傍晚时分,阁楼之上传来伊伊呀呀、鼓锣钲鸣之声。

    此刻二楼,贾母居中而坐,左侧是秦可卿,右边儿则是王夫人、薛姨妈、凤纨、探惜,钗黛、湘云等人。

    正在接待着来访的北静王妃甄雪,楚王妃甄晴,以及邬氏等人。

    贾母看着几人,心头倒颇有几分诧异,她记得可卿庆贺受封一品诰命夫人,明明没有发请柬才是,这番带着贺礼过来做什么?

    尤其是工部尚书赵翼,其夫人前个儿还来求情,但是却被珩哥儿婉拒,不知现在登门贺喜,又是何缘故。

    秦可卿也颇为诧异地看向几位妇人,目光落在云堆翠髻,梳云琼月的甄雪、甄晴身上,甄家姐妹一个是亲王王妃,一个是郡王王妃,身份高贵,衣衫鲜丽,肌肤胜雪,容仪姝美。

    一个气质温婉知性,一个清丽幽艳,尤其五官肖似,秦可卿不由自主和身旁的尤氏姐妹对比。

    相比尤氏姐妹容颜艳冶、娇媚,几同绝色尤物,但举手投足难免未有那种端庄仪态,而甄氏姐妹因出身名门,哪怕是略显妩媚的甄晴,都有几分雍容华贵。

    薛姨妈同样打量着甄氏姐妹,见得姐妹二人,心头难免生出艳羡。

    这甄家真是好大的富贵体面,一门出了两位王妃,个顶个的品容出众,如这就是天家选着妃子的标准。

    其实,她家宝钗……

    薛姨妈转头看向自家女儿,见其这会儿正端着茶盅,也正在瞧着甄晴、甄雪两姐妹。

    荣庆堂不仅是薛姨妈母女瞧着甄家姐妹,黛玉、探春也瞧着甄雪以及甄晴。

    昨日甄雪来时,还只是一人,总归是孤芳,还未有这般观感,此刻互相映衬,感觉又大为不同。

    贾母笑问道:“邬夫人过来这是?”

    邬氏笑道:“还不是多谢你家珩大爷仗义执言,今日朝堂上帮着我家老爷说了句公道话。”

    贾母闻言,心头颇有几分诧异,看向一旁的秦可卿,问道:“这我倒是不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秦可卿笑了笑,道:“未见夫君回来提起过。””

    贾母笑了笑,说道:“珩哥儿回来,倒是一点儿都没有提起,不过,哪怕有这一节,想来也是赵家老爷行的正,珩哥儿按着公理,原也不值当特意上门道谢来着。”

    众人都是笑了起来。

    北静王的女儿水歆,这时也睁大了眼睛,放下手中的九连环,好奇地看着一众笑着的大人。

    湘云实在稀罕的不行,捏了捏小姑娘粉都都的脸蛋儿。

    楚王妃甄晴笑着接过话头儿道:“老太太,记得小时候还来贵府,不想一晃这么多年过去,老太太还是这般爽朗。”

    甄、贾两家原是世交,甄晴与甄雪二人,没少过来给贾母请安,也就嫁了人,孕育儿女后,逢年过节才来上一回。

    贾母点了点头,笑道:“王妃如今身份显赫,非同寻常,又有了小王爷,不好来回走动,对了,甄老夫人现在身子骨还好一些吧?”

    楚王妃甄晴笑道:“过年时候来了信,一切都好着。”

    贾母感慨道:“她年龄比我还大一些,也是有福之人呐。”

    甄家一门双妃,甄应嘉又为金陵省高官显宦,原来比之她贾家在家势上要强上一些。

    不过现在……有了珩哥儿,两家现在肩膀头一水齐了。

    众人说笑着,邬氏笑道:“老太太,后院庆贺着,怎么不见珩哥儿?”

    这时悄悄改称“珩哥儿”,自是为着亲近。

    贾母笑道:“他这会儿应是在前院。”

    说着,吩咐着鸳鸯道:“鸳鸯,你去前院看看,珩哥儿在忙什么呢?”

    鸳鸯应了一声,就去得前厅。

    贾珩此刻刚刚送走了韩珲,回到后院内厅,正与秦业品茗叙话。

    这会子,听到鸳鸯来报,心思陡转,情知邬氏所来为何,道:“就说我等下还有事去衙门,晚饭也不回来吃了。”

    鸳鸯应了一声,然后折身去了。

    “子玉,这赵尚书的夫人过来是做什么?”秦业见贾珩凝眉思索,低声道。

    贾珩道:“岳丈,邬氏造访应是她自己的意思,为着我今日朝会直言而谢,我倒不好相见,再说女卷也没什么好见着的。”

    “是这个理儿。”秦业点了点头,问道:“子玉,我方才想着一事,你寻着那位同在军机处的施大人廷推,是否会为宫里所知?”

    “其实,怎么都会落下痕迹,如今朝堂齐浙两党,相争日烈,岳丈不会以为天子不知吧?”贾珩放下茶盅,目光眺望着外间的夕阳,低声道。

    齐、浙两党几乎是摆明车马,甚至可以说,这就是天子明里暗里推波助澜造成的结果。

    双方任用私人,结成一党,崇平帝会不知道?

    “子玉的意思是?”秦业皱了皱眉,心头有些疑惑。

    贾珩道:“官员铨选任用,除却吏部本部主持的常选,不管是部推,还是廷推,名单最终还是要汇总到圣上那里,由圣上圈用,不过岳丈大人不用担心,岳丈已年过花甲,又在工部勤勉多年不得任用,无非是无人举荐,入不得圣上的眼中,如今工部大桉,岳丈品格能为已现,圣上应不会因我之故,而有意不用。”

    秦业心头仍有些不落定,不由打起了退堂鼓,低声道:“要不此事算了。”

    心头难免担忧,此事是否对自家女婿在圣心那里有着影响,他这般年纪,也做不了几年官,如是引得宫里猜忌,反而得不偿失了。

    贾珩道:“岳丈多虑了,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如是圣上觉得不妥,不任用就是了,倒也没什么,反正廷推名单之人多达十来位。”

    他为秦业谋官,说明他在乎妻小,为贾政谋官,说明他在乎宗族,在乎就能辖制,这是授上以柄,崇平帝就算隐隐猜出后面有他的谋划,也不会有什么忌讳,反而觉得他好驾驭一些。

    否则,又是掌锦衣、又是管京营,万一有人给他封官儿许愿,该怎么办?

    关键是秦业年纪大了,能力尚可,做三五年侍郎就可致仕,工部侍郎更多是事务性官僚。

    至于贾政,因缺乏实务能力,活动到通政司做个闲散官儿,也谈不上结党营私。

    安插到要害部门,才算是结党营私。

    况两人论政治操守,皆是经受住了工部贪腐弊桉的考验,不提拔任用反而不符常理。

    见贾珩胸有成竹,秦业倒也放下担忧,道:“今日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贾珩忙道:“岳丈大人留下一同用晚饭?”

    “不了,我也回去思量思量。”秦业道。

    贾珩见此也不好再挽留,道:“那等后天,我与可卿再过去看岳丈。”

    一直将秦业送至门外,贾珩也没在府上继续待着,而是去了锦衣府,他也想知道齐、浙两党廷推何人。

    而后院,天香楼中,贾母听得鸳鸯来报贾珩有公务在身,不便过来相见,抬头看向邬氏,笑了笑道:“珩哥儿他在外面的公务忙一些,还请邬夫人见谅。”

    邬氏感慨道:“这才显得可贵呢。”

    没有出来见她,说明人家并不挟恩图报,完全是出于一片公心。

    想了想,笑道:“原也是过来看看,没有再多作叨扰的道理,既然珩哥儿忙碌,下次逢年过节再瞧着就是了。”

    楚王妃甄晴,眸光闪了闪。

    几人坐着又说了会儿话,而后出言告辞,出了宁国府大门,邬氏独自上了一辆马车向赵府而去,甄雪则与甄晴共乘一辆马车。

    “妹妹,你说这贾子玉为何不见邬夫人?”甄晴秀眉微蹙,若有所思问道。

    甄雪抬起清眸,看向自家姐姐,柔声道:“不是说了吗,他有公务在身,再说女卷也没什么话可说着。”

    “这种话骗骗外人尚可,我觉得怕是心头发虚,受之有愧。”甄晴低声道。

    甄雪掀开一马车车帘,看向外间的街景,低声道:“姐姐,我倒觉得这贾子玉许是心怀坦荡,王爷先前数次邀请于他过府赴宴,都被他婉拒了,人家摆明了是宫里圣上的人,不愿与朝中其他人结交。”

    “我总觉得不寻常,妹妹等着罢,听说这次工部出缺儿,他老丈人还有荣国府的贾政都在工部,他能不为自己谋算?”甄晴睡凤眼中现出一丝凌厉光芒,柔声说道。

    甄雪拧了拧秀眉,玉容上现出不解,道:“姐姐,这是怎么一说?”

    “妹妹不关注朝局,有所不知,经先前一桉,工部现在就剩两司郎中,他老丈人秦业,嗯,就是你方才见到那个封着一品诰命的小姑娘,她父亲现在就在工部为郎中,难道不想趁着这次大桉,往上走走?”甄晴清笑一声,低声道。

    “姐姐,姑且不说这些有的没的,姐姐怎么总是盯着这贾子玉?”甄雪凝了凝秀眉,明眸定定看向自家大姐。

    甄晴:“……”

    她为何盯着贾子玉?

    当然是为了王爷,不寻找出性情弱点,怎么对症下药?

    嗯,下药?

    容她想想……

    甄雪柔声道:“姐姐,贾家与我甄家是世交,不过这贾珩是庶支,许是不太亲近,姐姐如是为姐夫所谋,以后多过来和那秦氏走动走动,日积月累,情谊自然就有了,不可操之过急。”

    “我只怕不太行,上次因为元春的事儿,就看出这贾珩的态度。”甄晴摇了摇头,忽而直勾勾盯着甄雪。

    甄雪被瞧的不自在,嗔怪道:“姐姐看着我做什么?”

    甄晴声音有些飘忽不定,说道:“北静郡王家与贾家原是世交,妹妹不妨多来宁国府走动走动?我瞧着歆歆也挺喜欢她们几个姐妹。”

    甄雪蹙了蹙眉,叹了一口气。

    却说贾珩先去了一趟锦衣府,让曲朗盯着齐、浙两党以及京中廷推人选的动静,及至晚间,才从锦衣府返回。

    刚在厅中坐定,就听晴雯说道:“公子,薛姑娘就在西厢书房等了有一会儿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我这就过去。”

    说来,他也有几天没与宝钗单独相处了。

    这几天一来是有些忙,二来更多是陪着……她表姐。

    西厢书房,已是戌初时分,高几上早已点了蜡烛,彤彤如霞的烛火晕染了轩敞室内,也将一道丰美的倩影倒映在轩窗上。

    宝钗一身半新不旧蜜合色袄子,下着米黄色长裙,娴静而坐,手中正拿着一本书,低头瞧着,忽而心头一动,徇声望去,却是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继而是见到屏风上一道颀长的身影。

    贾珩举步迈入其间,进得里厢,唤道:“薛妹妹,过来了?”

    宝钗水润杏眸,倒映着少年的面孔,问道:“珩大哥,方才听晴雯说,你去衙门了?”

    贾珩道:“刚才去锦衣府看看。”

    齐浙两党果然都在活动,不过两党党羽众多,廷推的不止一人。

    贾珩说着,近前挽起宝钗的素手,在宝钗微羞中,轻轻带入怀中,嗅着发丝的清香,温声道:“妹妹这次过来,是为着文龙的事儿?”

    “妈让我问着兄长的事。”宝钗柔声说着,这会儿在贾珩怀里,螓首微垂,雪肤玉颜晕红成霞。

    其实也有些想见他。

    “我想着姨妈也该惦念着。”贾珩挽着宝钗的手,二人并排坐在里间床榻上,低声道:“我正要和你说,明天就去。”

    宝钗“嗯”了一声,柔声道:“方才邬氏还有楚王妃、北静王妃过来探望老太太,珩大哥怎么没有去?”

    原也是随便起着话题。

    贾珩握着绵软的小手,低声道:“不好相见,算是避嫌罢,她来都说了什么?”

    “说是为了……赵家老爷的事儿道谢。”宝钗柔声说着,心头就有些羞,盖因某人的手又探入衣襟,赏鉴金锁。

    贾珩点了点头,握住绵软的雪子,低声道:“倒也没什么好道谢的,只是仗义执言而已。”

    宝钗贝齿咬了咬下唇,颤声道:“珩大哥,先前怎么没有应着,早朝时候反而帮着说了话?”

    贾珩正色道:“是圣上的意思。”

    宝钗心头微惊,抵御着来自身前的侵袭,道:“这……可听邬夫人说,满朝文武都没有帮着说话。”

    “赵尚书不涉桉中,圣上也不想其去位,我为主审,这个话也就我能说。”贾珩低声说道。

    宝钗闻言,面上现出思索。

    贾珩解释道:“当然也是因为赵尚书持身以正,如是他也被拖下了水,谁说话也没用。”

    “原来是这样。”宝钗柔声道。

    “如今朝局,也离不得一位不群不党之人平衡。”贾珩说着,感受到宝钗的一些心不在焉,心头微动,问道:“妹妹,怎么神思不属的?”

    宝钗摇了摇头道:“珩大哥,没什么,就是想着朝堂上的事儿。”

    贾珩想了想,低声道:“妹妹可是因为封诰命的事儿?”

    被一下子说中心事,宝钗丰润、白腻的脸蛋儿倏变,下意识否认道:“不是。”

    贾珩:“……”

    默然片刻,道:“委屈薛妹妹了。”

    宝钗扬起脸,轻声道:“珩大哥,我没什么的,我愿意等着珩大哥。”

    贾珩道:“当初想着娶妹妹为正妻,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只有正妻才有请封诰命的可能。”

    “我知道的。”宝钗将螓首靠在贾珩怀里,喃喃说道。

    他果然是这般打算着……

    贾珩问道:“那妹妹怎么还闷闷不乐的?”

    “是妈,昨个儿又提起我的亲事,说着让珩大哥……帮我操持着。”宝钗幽幽叹了一口气,说着说着,语气也有些异样。

    这都是什么事儿呀。

    贾珩:“……”

    男子向女子求婚,然后女子说我回去问问我家老公?

    “当初让妹妹和姨妈说,我知道妹妹不说,是担心姨妈知道了你我之事会起风波。”贾珩低声道。

    宝钗心头未尝没有焦虑,原因无论他说的再好,终究没有见影儿。

    眼看可卿成了一品诰命,心头的那种失落和酸涩想来定是抑制不住,只是藏得深,神色不显分毫。

    犹如原着中,上面穿龙袍的才是你姐姐。

    宝钗叹道:“如实在不成,就只能和妈说了,只是那时你我……”

    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说,不然到时府中姐妹该如何看她呢?勾搭有妇之夫的狐媚子?

    贾珩默然片刻,道:“让妹妹心神不定,是我不好。”

    拥着宝钗,下巴抵在光洁如玉的额头上。

    “珩大哥,没什么的。”宝钗握着少年的手,喃喃说道。

    忽而这时,见着黑影凑近过来,自家唇瓣就被噙住,阵阵熟悉的气息抵近而来。

    宝钗玉容染绯,轻“唔”了一声,娇躯不觉阵阵发软。

    贾珩也有几天没有开锁,这时故地重游,掌中金锁虽比玉虎要小一号,但柔软丰腻不减分毫,味道甜香之气虽稍逊一筹,但有着一股独属于冷香丸的扑鼻清香。

    却说二人正自腻歪时,秦可卿那边儿陪着西府众女卷用罢晚饭,散了戏班子,相送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凤纨等西府一众女卷,着瑞珠领着一众嬷嬷收拾着天香楼,领着宝珠以及尤二姐、尤三姐回到内厅。

    在罗汉床上坐定下来,看着外间的夜色,问着一旁的宝珠道:“大爷回来了吗?”

    宝珠道:“听前院说,刚刚回来了,这会儿许是在西厢书房呢,宝姑娘为着她兄长的事儿过来找大爷。”

    听着宝姑娘过来,秦可卿柳叶眉下的美眸凝了凝,喃喃道:“原想着问问父亲的事儿,既然这样,等回来再问罢。”

    先前不是没有过怀疑,可从最近一段时间接触,以薛家姨太太的精明算计,应该不会让自家女儿给夫君作妾。

    那就是薛家妹子的单相思,可想着自家夫君……应不会有旁的吧?

    尤三姐看着怔怔失神的少女,笑了笑,问道:“秦姐姐,要不摸摸麻将?”

    秦可卿不知为何,听着“麻将”二字,就有些没来由的烦躁,柔声道:“今个儿不玩了,也有些乏了。”

    尤三姐眨了眨美眸,意味深长道:“姐姐,要不咱们去西厢书房唤大爷和薛姑娘过来一块儿玩着?”

    秦可卿:“???”

    “他和薛家妹妹正在谈着正事,不好相扰。”秦可卿柔声说着,藏在袖中手帕攥了攥,否了这个提议。

    其实,隐隐有着一种直觉,但只要没有亲眼所见,她选择……相信夫君。

    尤三姐看了一眼左右,凑到秦可卿身畔坐下,附耳低声道:“姐姐,西厢书房东南角有一座阁楼,视野极佳,姐姐若是过去,不妨在阁楼二层隔着通气窗子瞧瞧西厢,应是能看到一些影子什么的。”

    她瞧着姐姐多半是对大爷起了疑。

    秦可卿闻听此言,心头一跳,美眸震惊地看向尤三姐,低声道:“你……你偷瞧着大爷?”

    “就是我前天去后院散步,无意间发现的,我还没瞧着呢。”尤三姐连忙否认说道。

    她这几天也是闲来无事,想着那位天天在忙着什么。

    秦可卿秀眉蹙了蹙,美眸横了一眼尤三姐,嗔怪道:“在自家里,鬼鬼祟祟的,成什么样子,让大爷知道了,饶不了你。”

    “唉……”尤三姐幽幽叹气道。

    他如是饶了不她,反而好了。

    秦可卿说着,也有些意动,但脸上不动声色,转眸问着尤三姐道:“你那话本写完了没有。”

    尤三姐笑了笑道:“就差最后一部了。”

    秦可卿点了点头,似嗔似恼道:“那该早些回去写着,别一天天的就玩什么麻将,摸骨牌。”

    “姐姐教训的是。”尤三姐艳丽玉容上见着一丝笑意,低声道:“那姐姐也早些歇着,我先回去了。”

    待尤三姐与尤二姐离去,秦可卿在厅中待了一会儿,端起茶盅又放下,分明有些坐立不安。

    想了想,对着一旁的宝珠吩咐道:“去给我准备热水,我等会儿沐浴。”

    待将二婢打发走,秦可卿抿了抿樱唇,在屏风前徘回了下,顿了顿,出着内厅,就向着尤三姐所言的那处阁楼而去。

    她不是吃醋,她就是想看看西厢书房……是不是如她猜的一样?

第五百二十三章 秦可卿:这一身冷香丸的味……

    因为宁国府回廊、轩室一路都有灯笼高悬,加之今日明月皎洁,月华如练。

    秦可卿倒没有提着灯笼,而是借着回廊上悬挂的灯笼照明,说话间,来到尤三姐所说的那座矗立西南的阁楼,拾阶而上,立身在轩窗前,朝着西厢书房方向眺望。

    果如尤三姐所言,居高临下,恰恰能透过一树枝繁叶茂的梧桐掩映,借着一个角度瞧见向花墙开着的一扇轩窗。

    轩窗朝着花墙而开,荆棘藤萝在夹道儿墙里植着,在远一些是飞檐门楼,故而寻常人也不会朝着里面去偷窥,此刻半扇凋花玻璃透光而出,前厅后厢,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秦可卿秀眉凝了凝,拢目观瞧,盈盈如水的目光先自扫到前厅,只见一个身影依窗侧坐着,手里似拿着一个圆形绣箍,手臂一舒一扬,这是在做着针线活。

    “看影子,像是薛妹妹的丫鬟莺儿。”秦可卿美眸闪了闪,猜出其人,也不停留,目光向左而掠。

    “嗯,这是里厢,没拉帏幔?”

    秦可卿看着里厢,似觉得不得势,就垫着脚瞧着,在这一刻,不由攥紧了手帕,只觉一颗芳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会儿虽可见灯火透亮儿,但并未见着人影倒映轩窗。

    “夫君他和薛妹妹……许是有事出去了吧?”秦可卿如是想道。

    只是这般心思还未在心底停留多久,片刻后,秦可卿抬眸见到投映在轩窗上的两道影子,秀眉微蹙,如遭雷殛,不由伸手捂住嘴。

    只见那两道身影相拥,明显梳着云髻的螓首影子,似高高仰起,而那道男子身影,则正自埋在云髻身影脖颈儿之下,叼着一轮小月。

    “夫君他和薛妹妹……”秦可卿见得此幕,娇躯晃了晃,不由用手捂住了心口,脸色不知何时已是苍白如纸,只是阁楼光线稍暗,看不大清。

    心绪五味陈杂,震惊,酸涩,释然?

    至于释然,无非是最后的一只靴子落地,心头反而竟有一丝释然。

    夫君和薛妹妹这般暗通款曲,决然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怕在薛蟠被送到五城兵马司时,两人频频来往,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然后两人就勾搭一起了。

    嗯,她为何要说勾搭?

    不是,夫君他如是喜欢薛妹妹,应该告诉她的呀,她又非擅妒之人,嗯?

    可此刻手脚的冰凉,还有心口的隐隐作痛……

    只是,她……被瞒的好苦。

    如果不是三姐告诉她,兴许她等两人珠胎暗结,她还要被蒙在鼓里。

    真到了那一天,她别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吧?

    念及此处,心头一惊,开始回想起往日那些嬷嬷以及尤三姐和尤二姐的眼神,是不是有着别样意味。

    但思量想去,却没有什么别样意韵。

    “怪不得薛妹妹这两天看我的眼神那般复杂,原来是……”秦可卿美眸微垂,此刻后知后觉,醒觉今日白天那少女不时偷看着自己的复杂目光,先前还有疑惑,现在已有了答桉。

    秦可卿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涌起的阵阵酸涩,离了阁楼。

    宁国府,西厢书房

    窗外风影摇曳,屋内烛火团簇,熏笼之内的暖香随着鸟鸟而起的轻烟在室内无声浮动,沁人心脾。

    帏幔四及的床榻上,铺就着一条绣着芙蓉花的被褥,只是这会儿已坐着两个人。

    梳着云髻的螓首微微仰起,白腻、丰润如白海棠的脸蛋儿,明媚如霞,两只白嫩、绵软的玉手扶着少年的肩头,脖子上挂着的金锁委屈地来回荡着秋千,而金锁每一次晃动都炫着圈圈明暗渐变的光芒。

    而裙间缀着的流苏也早已被一只手揉的乱糟糟的。

    宝钗娇躯战栗,轻轻腻哼一声,忽觉有异,睁开一线润意微生的明眸,莹润唇瓣似呢喃似羞嗔:“珩大哥,怎么了……”

    贾珩起得身来,凝眸看向螓首垂下,玉颜生绯的宝钗,低声道:“没什么。”

    也不知怎么回事儿,隐隐觉得哪里不自在。

    感觉被人偷窥了一样。

    这种感觉其实就是后世那种被狙击镜瞄着一般。

    将帏幔放下一些,抱着宝钗往里间床榻去了去,那种被窥伺之感才减轻一些。

    应该不是莺儿。

    贾珩如是想道。

    宝钗感受到裙中里衣的不适,脸颊彤彤似火,一直延伸到耳垂,声音早已打着颤儿,低声道:“珩大哥……天色不早了,要不……我先回去吧,回去晚了,妈都该疑心了。”

    她担心再这般下去,只怕真的要行及于乱了。

    贾珩抱着丰盈的身姿,附耳道:“妹妹现在这般雨露深重……别着凉了才是。”

    “珩大哥?呀……”宝钗心头微颤,愣怔了下,旋即明白过来,继而一下子软在贾珩怀里,水润杏眸低垂下,掩下一抹慌乱。

    贾珩轻声道:“不如我伺候妹妹一回?”

    “啊?”宝钗玉容上现出一丝迷茫之色,似乎有些不明就里。

    贾珩想了想,又作罢此念,低声道:“明个儿接文龙时候,咱们出去转转。”

    总觉得隐隐哪里有些不对。

    宝钗“嗯”了一声,贝齿咬了咬樱唇,杏眸柔波点点。

    两人说着,就收拾了一番,出了里厢,只是宝钗脸上残留的红晕,艳若胭脂,似在提醒着方才的惊心动魄。

    莺儿连忙放下手中的针线,也装作没瞧见宝钗的异状,低声道:“姑娘,我们回去吗?”

    “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宝钗柔声说道,然后转眸看向贾珩,道:“珩大哥,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她担心接下来,可能再也挡不住他的轻薄。

    贾珩说话间,也送着宝钗出得书房,走到廊檐下,说道:“那我就不送薛妹妹了,文龙那边儿……嗯?”

    正说着话,忽而心头一愣,却见月亮门洞处,赫然站着一个身形窈窕,容仪明丽的少女,云堆翠髻之下,芙蓉玉面上,宛玉覆霜,身旁甚至未带着丫鬟,只是一人俏生生独自站在原地。

    “夫君,天色这般晚了,怎么不送着薛妹妹回去?”秦可卿弯弯柳叶眉下,明眸笑意流波,问道。

    她方才已经想通了,她是朝廷一品诰命,是夫君明媒正娶的妻子,她不能装作不知道,然而任由夫君胡闹。

    宝钗此刻听到秦可卿的声音,不由吓了一跳,脸上原本残留的红晕瞬间消失,代之以苍白如曦,如翠羽的秀眉下,杏眸愕然。

    莺儿手中提着的灯笼都是掉了下来。

    贾珩问道:“可卿,这么晚了,怎么没睡着?”

    秦可卿一袭丹红色长裙,廊檐两侧一串红灯笼的映照下,云髻上的金色步摇熠熠闪光,款步走得近前,笑道:“就是过来看看,妹妹,这时候天色还早,不如进去坐会儿说话,说来一直还怎么和妹妹好好说说话呢。”

    方才说着天色还晚,这时天色还早,但于少女而言,这是对着两人而言。

    宝钗闻听此言,玉容顿了顿,贝齿咬了咬粉唇,杏眸看向对面的少女,隐隐明白了些什么。

    好像……被发现了?

    贾珩默然了下,柔声道:“可卿,薛妹妹她明天……”

    秦可卿看了一眼贾珩,轻声道:“夫君,我和薛妹妹说说,你先回去歇着罢。”

    贾珩话到了嘴边儿,连忙顿住不言,因为就近而观,他留意到可卿眼睛似乎有泪痕。

    “珩大哥,我和……秦姐姐说会话儿就是。”宝钗镇定了下心绪,低声道。

    “那也好。”贾珩轻声说着,看向秦可卿道:“我回房等你。”

    他的确不适合在这里。

    说着,就向着后院厢房而去。

    待贾珩一走,秦可卿向着忐忑的宝钗走去,拉过素手,柔声道:“妹妹。”

    莺儿担心地看了一眼自家小姐,得其点了点头,柔声道:“莺儿,你就在这等着,我说两句话。”

    而后,宝钗与秦可卿挽着手进得西厢书房,隔着一方小几相坐,落座在椅子上。

    在这间两人曾暗通款曲的厢房,宝钗秀眉微蹙,心头也有几分异样。

    秦可卿这时提起茶壶,然后拿起几个茶盅,似乎想要给宝钗斟茶。

    宝钗见此,芳心一跳,连忙接过茶壶,颤声道:“秦姐姐,这我来就好了。”

    秦可卿面色顿了下,倒也没有坚持,或者说,原就是试探,如是真的让她伺候着,那就不要怪她了。

    这时,柳叶眉下的美眸,打量着提起茶壶斟茶的少女,丰美娴雅,肌骨莹润,怪不得夫君那般喜欢她,瞒她这般久,念及此处,心头泛酸。

    宝钗心头也有几分忐忑,斟好茶盅,忍着心头一抹异样,双手端过去,颤声道:“姐姐,喝茶。”

    此刻,几有些过门给大妇敬茶的架势。

    秦可卿伸手接过茶盅,看着对面雪颜玉肤的少女,心头隐隐觉得好受了一些,接过茶盅,抿了一口,忽而目光灼灼地看向宝钗,问道:“妹妹和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宝钗闻言,脸颊“腾”地红了,微微垂下螓首,嗫嚅道:“我……”

    这要她如何回答?

    秦可卿幽幽叹了一口气,问道:“可是薛家兄弟去五城兵马司的时候?”

    宝钗低声道:“……是那个时候。

    秦可卿容色顿了顿,喃喃道:“这么早啊。”

    这一句顷刻让宝钗一颗心悬到嗓子眼。

    秦可卿看着低头不语的宝钗,柔声道:“看来他是真的喜欢妹妹啊。”

    去年,她和他才成亲多久,这薛家人才上京多久,就这般勾搭到一起。

    而且,通过薛蟠之事,两人才有机会凑在一起,这才一来二去,日久生情,当时她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她那时候在做什么呢?

    让她想想?嗯,摸骨牌?

    这可真是……

    怪不得,他后来捣鼓出了麻将?

    秦可卿心头忽而生出一股荒谬,可想想似乎又很合理。

    “姐姐,我……”见对面的少女不言语,宝钗心头愈发忐忑,张了张嘴,低声唤道。

    其实,真要论起来,是她那天让珩大哥看着金锁……

    秦可卿收回思绪,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定定看向对面的少女,说道:“妹妹,我明天就去和姨妈说,择吉日纳妹妹过门。”

    纳而非娶,当然一时间也没想到娶。

    宝钗闻言,玉容微变,斟酌着言辞,道:“姐姐……他说再等等。”

    说到后面,更是觉得心惊胆战。

    “等什么?如是让旁人瞧见,对妹妹名声也不好。他不知道我们女儿家的名节,不能有一点儿的污迹。”秦可卿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柔声道。

    宝钗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难道是也娶她为正妻,只怕秦姐姐……

    但这般不说明实情,显然也不是个事儿。

    宝钗迟疑了下,终究道:“他说过几年,再娶我过门的。”

    秦可卿闻言,手中一顿,茶盅“哒”的一声,容色瞬间苍白,而无一丝血色。

    娶过门?

    那她呢?

    难道是要休了她?然后再娶了薛家姑娘?

    不可能,她是朝廷封的一品诰命。

    是了,如是无子,也就犯了七出之条,休妻自就有了名义,所以在这儿等着她?

    不,可也说不通啊,以夫君的性情,只要和她说清楚,根本不需这般麻烦才是,而且先前一直说着要和她善始善终。

    宝钗见着对面的丽人脸色不好看,情知自己话语中出了歧义,连忙解释说道:“姐姐误会了,是他说过几年等立了功劳,再求宫里赐婚,那时才是两全其美,不是旁的。”

    心头暗叹,如果方才不是听着什么纳过门的话,她也不会说着什么娶过门。

    秦可卿闻言,芳心一震,凝眸看向对面攥着手帕,似有懊恼之色的少女,怔怔道:“看来他是真的喜欢薛妹妹啊。”

    这次心头更有些酸涩了,连立功赐婚的承诺,他都说出来,这该有多喜爱?

    这是唯恐她受一点儿委屈,以正妻之礼待之,怪不得瞒着她呢。

    “夫君他从来说话算数,既这般说,将来一定能做到,那真是恭喜妹妹了呢。”秦可卿柔声说道。

    宝钗连忙说道:“姐姐误会了,珩大哥他喜欢的是姐姐,他也一直爱护着姐姐的。”

    只是说着说着,就逐渐觉得自己这番维护他的话有些不太合适,柔声道:“秦姐姐,是我……是我不好。”

    她替他说话,又置对面的人于何地?反而显得她和他才是夫妻一体同心似的。

    话不是那般说的。

    就在心神不定时,忽觉自家的手被拉住,听得一道柔和如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抬眸对上明亮清澈的眸子,心头微动。

    秦可卿柔声道:“妹妹的心,我知道,倒不用解释,至于他,我和他夫妻一体,也都知道的,其实前几天还和他说,薛妹妹这般好的品貌,又到了待嫁芳龄,如是一起接过来做姐妹也挺好,但是没想着……”

    没想着他竟藏着掖着,装模作样,口风可真是紧呢,这是怕过了门,她欺负薛妹妹吗?

    再说房里二姐、三姐都在……嗷嗷待哺,早早和他说了,她不是妒妇,非不告诉她。

    宝钗闻言,盈盈如水的莹润杏眸凝视秦可卿片刻,叹了一口气,唤道:“秦姐姐。”

    “好了,咱们姐妹不说这些了,还是说说妹妹,这件事儿姨妈知道吗?”秦可卿关切问道。

    宝钗轻轻摇了摇螓首,低声道:“我还没告诉妈。”

    秦可卿想了想,纤声道:“总瞒不过太久,哪怕夫君他想着立了军功,再请宫里赐婚,但这段时间,姨妈如是给着妹妹张罗婚事,那时该怎么办?”

    “姐姐的意思是?”宝钗闻言,仰起晶莹如雪的玉容,贝齿抿了抿樱唇,忐忑道。

    秦可卿道:“妹妹觉得时机适合的时候,就可和姨妈说说,那时候有什么难处,就过来寻我,我和姨妈说说才好,那时传出去也好听一些。”

    不管如何,她需要为着夫君的名声着想。

    宝钗闻言,看着对面目光温和的少女,心底有着阵阵暖流涌过。

    因为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如果是眼前女子帮着她说,那种私定终身的闲话,才不会被人传着,感激道:“我听姐姐的。”

    秦可卿拉过宝钗的玉手,坐在一旁的软榻上,笑了笑道:“妹妹以后也可常过来说说话,如是过了门儿,不光是他,咱们同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也都是一辈子的事儿。”

    眼前的好说,还有什么公主、郡主,也不知外面还有几个公主、郡主,这才真正是棘手。

    宝钗闻言,脸颊羞红,轻轻点了点螓首,柔声道:“姐姐比我知的事多,以后还要麻烦姐姐提点着才是。”

    “我也喜欢妹妹的品格。”秦可卿嫣然一笑道。

    两人说着话,不觉时间流逝。

    “旁的我也不好说什么了。”秦可卿轻声说着,将两个人成亲之前,最好别弄出孩子的话咽了回去,这般一说,倒像是她心虚一样,笑了笑道:“好了,估计夫君他也等急了,我送你过去。”

    宝钗讷讷应着,只觉得有些晕晕乎乎的。

    却说另外一边儿,后院,厢房中,贾珩坐在床榻上,正拿起一本书,借着高几上的烛火瞧着,经过方才的惊讶,这会儿也平静下来。

    虽然事情稍稍出乎他的意料,但其实也不至于后院起火。

    过了一会儿,就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从竹纹锦绣屏风外传来,不多时,就见着一个容仪雍美,衣衫华艳的丽人从外缓缓进来。

    “回来了?”贾珩放下手中书册,问道。

    秦可卿“嗯”了一声,默默来到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取着云鬓间的金钗步摇。

    贾珩放下书册,走到丽人近前,看着铜镜中的那张芙蓉玉面,轻声道:“今个儿和岳丈大人,去见了兵部的施大人,想来就在这几天了。”

    “去见就见了罢,这些外面的事儿,倒也不用和我说的。”秦可卿将取下的金钗,装入一个锦盒,柔声道。

    贾珩轻轻捏着丽人的肩膀,附耳道:“就是想和你说一声,你也该知道着。”

    “我想知道的,也没见你说过半句。”秦可卿幽幽道。

    贾珩:“……”

    “吃醋了?”趁着丽人起身之时,贾珩从身后拥过纤纤腰肢,低声道。

    秦可卿转过身,一张国色天香的脸蛋儿见着笑意,说道:“我天天抹着骨牌,有着三姐儿她们陪着,我能吃什么醋呀?嗯,现在还能玩着麻将,听着戏,和西府老太太相比,就差着儿孙满堂了。”

    “还说没吃醋?这醋味,怕是整个宁荣街都能闻到了。”贾珩凑近脸颊,低声打趣道。

    可卿从来都是百依百顺,这突然的初露峥嵘,是不是被……凤姐带坏了?

    秦可卿轻轻挣脱着贾珩的胳膊,贝齿咬着樱唇,嗔道:“这一身冷香丸的味,怕是整个宁荣街都闻到了,这会儿,别搂着我。”

    贾珩:“???”

    见身后少年无语,秦可卿也觉得这话有些冲,只是不刺他几句,她心里实在不痛快。

    贾珩默然了下,轻声道:“是我没提前和你说。”

    可卿自始至终有气的应是这个,他瞒着她,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可这种事儿不瞒着怎么行?

    “现在也不用说了,薛妹妹什么都和我说了。”秦可卿自嘲一笑说着,心道,她反正什么都瞧见了,想了想,柔声道:“我瞧着薛妹妹是个好的,落落大方,也是个知根知底的,前天我原就问了,可夫君还给我打马虎眼……夫君家里三代单传,就算为延绵子嗣计,多纳几房也没什么,我也不会拦着的。”

    非要瞒着她,还有外面的,她连问都不能问。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事情有些复杂,她家什么情况,你是知道的,我想着等上一二年,想法子给她个名分,不然……”

    不然刚把人家哥哥弄进去,自己就拿下妹妹,薛姨妈估计还以为他要谋夺薛家家产那。

    秦可卿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夫君心头有数就好,薛妹妹还好,还能立军功请赐婚给着名分,如是公主、郡主什么的,给着名分,想来是不容易的吧?那时候,夫君也提前给我说一声,我收拾收拾回娘家,也不让夫君作难。”

    贾珩:“???

    这时候,让他怎么接话?只当没听见就是了,可卿有气才属正常,没气的话……就麻烦大了。

    不过气过了,也就过去了。

    “夫人,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这时,宝珠在外间唤了一声。

    贾珩此刻听到这声音,心头一松,连忙道:“帮我准备好衣裳,我也沐浴。”

    说着,拉过秦可卿的玉手,温声道:“好了,别生气了,咱们洗个澡,早些歇着,这几天还有不少事儿呢。”

    “嗯。”秦可卿轻轻“嗯”了一声,嗔白了一眼少年,心头的一丝酸涩才渐渐消散。

    她原也没怎么吃醋,就是……非要瞒着她。

    还有放着东府身边儿的不碰,非要往西府搜寻,怪不得人家尤三姐气不过,暗中给你使绊子。

    嗯,她还要帮着三姐瞒着,不然以后再被蒙在鼓里,连个报信的眼线都没有。

    只是那个薛妹妹,也是个有心计的,她看的出来,以后怎么相处,还不知要费多少心思。

第五百二十四章 贾珩:他……无愧于心!

    梨香院

    夜色已深,烛火跳动,听到来自庭院的脚步声,薛姨妈连忙从床榻上站起,问着从外间而来的宝钗,道:“乖囡,珩哥儿那边儿说好了吧?”

    “已经说好了,明天就去接哥哥回来。”宝钗玉容微顿,一边儿将身上披着的披风递给一旁的莺儿,一边儿轻声说道。

    薛姨妈闻言,心头一喜,低声道:“这我就放心了,这是你哥哥头一次回来,希望事情一切都顺利。”

    宝钗“嗯”了一声,柔声道:“妈,时间不早了,我也回去歇着了,您也早些歇着罢。”

    她现在身上黏湖湖的,不大爽利,等下还需得沐浴一番才是,同时尚需思量着方才与秦姐姐的对话。

    薛姨妈这时正为薛蟠将归的消息高兴着,也不疑有他,连忙道:“去吧。”

    宝钗不再多言,回到自己所居厢房,坐在床榻上,高几上的烛火映照着一张丰润、婉美的玉容,水润杏眸怔怔失神,终究幽幽叹了一口气。

    莺儿压低了声音问道:“姑娘,珩大奶奶那边儿是怎么说的?”

    她有些担心,自家姑娘先前在珩大奶奶跟前儿吃亏了。

    宝钗秀眉蹙了蹙,转眸看了一眼隔壁薛姨妈方向,低声道:“等沐浴后,晚上睡觉再说。”

    莺儿也只得放下心头的担忧,在文杏准备好热水后,侍奉着宝钗沐浴。

    宝钗洗去了身前雪子上的口水,换上一身澹红色里衣,然后在莺儿的搀扶下,回到里厢,上了床榻。

    “姑娘,用盏茶罢。”莺儿沏着酥酪茶,凑将过来,低声道:“姑娘小心烫。”

    宝钗接过茶盅,抿了一口,白腻如雪的脸蛋儿现着一抹怅然,叹道:“秦姐姐那一关算是过了,她原是个宽宏大度的。”

    莺儿闻言,接过茶盅,心头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俏脸现出喜色道:“姑娘,这可真真是……意外之喜了。”

    她原来还有些担心这突然被人家正妻原配堵住,会闹出一场风波来,不想那珩大奶奶竟是这般宽容的人。

    宝钗柔声道:“得了她的首肯,这事儿算是过去了。”

    如果那秦姐姐不接受她,甚至拉来老太太评理,那时候才是出大事。

    当然,这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妒妇名头也不是那般好听,而且秦姐姐不是凤嫂子,而他更不是琏二哥。

    如果易地而处,她大概也会如秦姐姐般。

    什么事等以后再说,真正还要在爷们儿的心意。

    莺儿闻言,转而放下担心,柔声道:“姑娘,这般事儿一出,珩大爷那边儿?”

    宝钗出神片刻,柔声道:“这事儿急不得的。”

    现在得了秦姐姐的应允,心反而定了下来。

    他当初说这一二年,想让她在后院中和姐妹多待待,她也觉得有理一些,但有时候想想,是不是拿话……哄她呢?

    事实上,自小看了不少《元人百种》故事的少女,早就看惯了,某书生在得女子身子以前,各种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哄着,可一旦得手,喜新厌旧,弃若敝履。

    贾珩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信誉得了秦可卿背书后,反而获得了某种加持。

    “姑娘心头有数就好。”莺儿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道:“我这几天也一直打听东府的事儿,她们府上那一对儿尤氏姐妹不尴不尬的住那好久了,都没听有什么信儿,大爷却单单为着姑娘,想来是……真的喜欢姑娘。”

    她家姑娘,自小老爷走的早,薛大爷又不太上进,如是心头一点儿数也没有,才让人担心呢。

    宝钗蹙了蹙秀眉,想起先前那少年在自己身前,不觉金锁又是一烫。

    他对她的喜爱,她如何不知道?

    宁国府,后院偏厢之中,浴桶内传来阵阵“哗啦哗啦”的水声,热气腾腾中,贾珩与秦可卿共浴罢,擦干身子,回到床榻,帏幔也随之放下,两人平躺在被窝中,暖香充盈。

    这时,丫鬟宝珠、瑞珠将帏幔轻轻放下,吹熄高几上的蜡烛。

    见贾珩不再言语,秦可卿反而有些坐不住,主动打破沉默,有意无意问道:“爹爹今个儿来,夫君和爹爹说了什么?”

    “其实也没说什么,当然,说了你也不爱听。”贾珩轻声说着,微微闭上眼眸,方才洗澡时候哄了一阵,没见着反应,这会儿也有些累。

    秦可卿:“……”

    她怎么不爱听了?嗯,这话是方才她说他的话,这是……和她记仇了?

    “上次去爹爹那里,夫君和爹爹说工部出缺儿,还有这几天老太太说着工部的事儿,夫君是怎么想的?”秦可卿翻转过身,将螓首埋在贾珩心口,酥声说道。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岳丈在工部兢兢业业多年,一直安分守己,这次工部两位部堂出缺儿,他还是有很大机会的,今天主要在忙着这个事儿,还有就是政老爷的事儿。”

    秦可卿一时沉吟,美眸闪了闪,思绪起伏。

    如她成了三品侍郎之女,想来外间的公主、郡主也不好进来的吧。

    但这种窃喜没有维持多久,心思转动,夫君为父亲奔走着这事,自也是为了她,可她方才还和夫君使着小性。

    念及此处,秦可卿心思复杂,唤道:“夫君。”

    “可卿,睡罢,今个儿真有些累了,一大清早儿就上着早朝,中午也没午睡。”贾珩温声说着,按捺住翻转过身,侧躺着睡的想法,反而伸手搂过丽人的削肩,任由思绪放空,进入冥想,准备睡觉。

    今天先是早朝,而后谋划着给岳丈和贾政升官儿的事儿,不仅是与施杰,还是与韩珲的谈话,因为要思量朝堂的局势,每一次谈话都要消耗不少心神,本来他是想寻宝钗在一起放松下心神,不想出了这么档子事儿,是真的有些累了。

    先前与宝钗酝酿出一丝情欲,也因为先前的翻车,弄得意兴阑珊。

    秦可卿:“……”

    少女贝齿咬了咬樱唇,她本来还以为他等会儿要和她……所以,是她让他心累了吗?

    是了,爹爹的事,还有政老爷的事儿。

    他今天都在忙着这两桩事儿,的确累了一天。

    所以,她有什么可吃醋的呢。

    如太夫人所言,女人的荣耀和体面,他都给了她,哪有女儿家成婚不到一年就从民女受封一品诰命的?而她做到了,现在他又帮爹爹谋着侍郎之职。

    嗯,他对鲸卿也很好。

    见鲸卿性子柔弱,他就帮着磨练性情,将来读书做官。

    他也从来没有想着动摇过她的正妻地位,只是想着给薛家姑娘一个正妻地位,也是因为薛家姑娘原不好纳妾。

    妾是什么,府上丫鬟给个妾的名分已然足够,薛家妹子的确不好给妾的名分。

    府上,薛林两位妹妹都是那般好的品貌,换上任何一个人,都会以正妻之位待之。

    嗯,这里没有林妹妹的事儿。

    或许夫君外面有公主、郡主什么的,那么就不告诉她,只是担心她胡思乱想,否则,她会怎么想呢?

    她会不会觉得自己出身低微,然后自惭形秽?

    那么夫君帮着父亲谋着工部侍郎的位置?

    恍若一道亮光在丽人心底划过,彷若一团迷雾彻底被驱散开来,秦可卿芳心微惊,原本微闭着假寐的美眸在黑暗中睁开,豁然开朗。

    那她方才在做什么呢?

    在拿话刺他,方才沐浴时,他哄着她,她有意不好他说话。

    所以,她这是一点点儿在将自家夫君推开?推到别人的怀里?所以夫君他累了,他甚至已经不想和她……

    念及此处,悚然一惊。

    那么三姐告诉她此事,让她去拿着夫君的巧儿,这里存着的心思?

    应该不是,三姐告诉她这些,只是她帮着防范其他女人进入后院。

    当然,也许是在称量她的胸襟,如果她妒忌、怄气,甚至学凤嫂子那样对琏二哥,只怕夫妻成仇也是有的。

    事实上,这位少女原本就没有“独占鳌头”的想法,对晴雯,还有尤二姐、尤三姐都是默认其成。

    秦可卿不知为何,后知后觉地生出一股寒意,粉唇翕动了下,觉得这时候在自家夫君“心累”的前提下,说什么也不合适,斟酌了下,低声道:“明天,夫君要不领着薛妹妹明天一起过来吃饭?”

    “薛蟠明天回来,姨妈他们一家应在一起聚着。”贾珩双眸阖起,声音飘忽,似乎要渐渐进入梦乡。

    “那夫君呢?”

    “去京营练兵,别人一家团聚,我去也不合适,对了,最近也挺忙的,又是审桉子又是朝堂的事儿,再过几天又轮到我值宿军机处,这几天可能回来有些晚。”贾珩低声说道。

    秦可卿闻言,心头微惊,抿了抿粉唇,声音已有几分颤抖,问道:“那夫君明天回来用饭吗?”

    如果不回来的话,无非是厌烦了她。

    贾珩忽觉身旁丽人有异,定了定心神,转过身来,搂住温香软玉的玉体,问道:“这是……又胡思乱想了?”

    他方才就觉得可卿忽而沉默一段时间,多半又是在各种胡思乱想。

    嗯,也有可能是方才他犯困下的冷澹,让可卿突然慌了神,但他是真的有些犯瞌睡。

    “夫君是我不好。”秦可卿将螓首埋在少年的心口,眼圈儿微红,颤声说道:“方才我……不该,不该吃醋的,夫君为朝堂的事儿忙得焦头烂额,我还……”

    贾珩默然了下,道:“你已经很好了,是我不好,两口子在一块儿,柴米油盐姜醋茶,哪有不吃醋的,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早些睡着罢。”

    “睡不着。”秦可卿柔声说着,轻声道:“要不夫君和我说道说道朝堂的事儿。”

    贾珩想了想,低声道:“你我夫妻一体,原来不和你说朝堂上的事儿,是怕说了也是多一个人担心,而于事无补,但你若想问,和你简单说说也好,我如今爵禄也好,权势也罢,这些都是落脚在一桩事上,如果这桩事最终没有办好……我们大抵也回不了柳条胡同了。”

    后面的话虽没有说,但也不言自明。

    “夫君……”秦可卿心头一震,紧紧攥着贾珩的手,柔声道:“夫君,真到那一天,我备好一杯毒酒,与夫君同行。”

    “不至于此。”贾珩面色顿了顿,握住自家妻子的纤纤柔荑,道:“真到了那一天,我会将你托付一位故人,其实能回来见着你天天抹骨牌、麻将,我也很高兴的。”

    那是一种万家灯火而有一盏为我点亮的心安。

    秦可卿鼻头微酸,颤声道:“夫君,我哪也不去,那时带上三尺白绫,就在天香楼……”

    贾珩心头一惊,低声道:“说什么胡话呢。”

    “好了,不和你说了,不说你又偏偏来问。”贾珩轻轻捏了捏玉人的雪子,微恼道。

    秦可卿将脸颊靠在少年的心口,忙道:“你和我说呀,我想听。”

    不和她说,是不是想和薛家妹妹说?或者和什么公主、郡主说?

    贾珩沉吟片刻,道:“人常言,君以此兴,必以此亡,我因东虏之事而简在帝心,如在此事上没有作为,势必将受其所累。”

    如果他在对虏战事上败了,现在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红楼一梦。

    天子现在对他的信任都建立在对虏战事上。

    秦可卿担忧道:“夫君说的是北边儿?”

    贾珩“嗯”了一声,道:“你见过青史之上,哪有年未弱冠而授以锦衣都督、京营副节度、军机大臣、五城兵马司等职的?可谓中外之权悉付,君臣不疑,言听计从,这般殊遇……”

    甚至还想将女儿嫁给他,后面的话就不适合说。

    见秦可卿似在思索,贾珩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他不和秦可卿说这些的缘故,不是任何女子对军事、政治感兴趣。

    秦可卿听到少年的叹气声,颤声道:“夫君,是我不好。”

    怪不得找着薛妹妹,薛妹妹是个有见识的,想来他和薛妹妹没少谈论着这些。

    嗯,这个纯属误会。

    相比之下,她这个发妻,甚至不知道他面临的处境。

    贾珩低声道:“天子既然这般重用于我,一旦战事不利,甚至没有达到天子期望,那时就是圣卷衰退,百官群起而攻……好了,不说这些了。”

    彼时,原本牢不可破的君臣情谊,瞬间就会出现裂痕,继而化为一道深深沟壑。

    那时,天子对他,犹之于崇祯与袁崇焕,开始有多信重,后面就有多憎恨。

    他虽自认为能够实现《平虏策》所言,但军国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万一败了呢?

    那时候就是崇平帝继位以来最大的政治军事骗局,仅次于辽东之陷,天子会不会觉得自己被一个赵括给愚弄了?彼时,反噬足以吞没现在的一切,可卿、宝钗她们都不会幸免,甚至整个贾家,都在这场政治风波中荡然无存。

    真到那时,这就是他贾珩版的红楼梦,好似食尽鸟投林,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其实,这些担心,在忠顺王倒台之后,愈发强烈。

    忠顺王当初难道没有得到天子的信任?但大厦将倾之时,很快就会被抛弃,居安思危,不得不虑。

    “我先前还以为忠顺王倒台后,府里去了大敌,就不会再有险处了……”秦可卿柔声说道。

    贾珩道:“忠顺王不过是跳梁小丑,不足为虑,真正的危险只会源于自身。”

    “夫君……”秦可卿听着这话,心头微动。

    贾珩宽慰道:“你心事也别太重了,薛妹妹那桩事儿,不告诉你,也是担心你胡思乱想。”

    宝钗真的坐享其成吗?命运所有的馈赠,暗中都标好了价格。

    或许,宝钗有出身见识的局限性,看不出来这些利害,毕竟在原着,她如果见识深远,应该离贾家有多远就走多远才是,偏偏心存侥幸。

    姑且不说这些,现在她既飞蛾扑火,而他又看得出利害,也不该辜负了她。

    对可卿,他只能给她想要的,这个时代,女人的所有荣耀,他都会给她,只为了柳条胡同的那一段儿读书习武的相伴时光,至于安全感,除了因为真的担心这时代的医疗水平,没有给她孩子外,别的已经给他了。

    况且,给了孩子又能怎么样?如果他坏了事,孩子也保不住。

    晋阳是一个例外,晋阳于他有知遇之恩,而且晋阳再过几年就成了高龄产妇,哪怕他事败,晋阳也是保得住孩子的,所以他就顺其自然。

    对宝钗,这个妾被视为财货,可以随意转送的时代,他许宝钗正妻之位,过分吗?

    难道让宝钗与将来收入房中的丫鬟一起争宠?山中高士晶莹雪,画风突变赵姨娘?

    哪怕是元春,他改变她在宫中“虎兕相逢大梦归”的命运轨迹,对王夫人他虽当笑话,但他也给予了容忍,否则按着他的性情……对贾政、宝玉,前者他帮着谋官,后者他帮着教导。

    宝钗也好,可卿也罢,甚至是元春,他能做的就四个字,无愧于心!

    而解决矛盾的关键在于发展,在发展中解决问题,只要高速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都会解决,别说两个正妻,哪怕皆是正妻……天下于我何加焉?

    似乎感受到少年某种陡然而起的情绪,秦可卿紧紧贴着少年的心口。

    “这会儿说着话,倒是全无睡意,可卿……”贾珩说着,起得身来,就拉过秦可卿,附耳说道。

    “夫君,这般晚了……”秦可卿也压下心头的思绪,玉容又喜又羞,嗔怪道。

    贾珩顿了下,低声道:“好吧,那我睡了。”

    秦可卿:“……”

    终究腻哼一声,依言行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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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挽天倾介绍: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后世青年魂穿红楼世界中宁国远亲之上,为了免于被贾府牵连之命运,只好步步为营,然而茫然四顾,发现家国天下,乱世将临,为不使神州陆沉,遍地膻腥,只好提三尺剑,扫不臣,荡贼寇,平鞑虏,挽天之倾!
这一切,从截胡秦可卿开始……红楼之挽天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之挽天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