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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挽天倾全文阅读

作者:林悦南兮     红楼之挽天倾txt下载     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示之以刚,按剑不顾

    荣庆堂

    当贾珩在林之孝的引领下,进入庭院,立定在中庭石阶下,按剑,抬眸看去,就见三间正厅门楣之上,悬着一方赤金苍木匾,其上镌刻着书法名家的手书。

    匾额倒是不同于贾府正厅——荣禧堂,那是前面贾府爷们儿用来招待官方来拜会的人,匾额也是昔日大汉太祖所手书。

    正如红楼梦原著所言,王夫人时常居坐宴息,也不在荣禧堂正室中,而在正室东边三间耳房。

    “珩大爷先等着,我进去禀老太太。”林之孝在一旁嬷嬷打着竹帘中,迈过门槛,进入厅中,绕过几扇屏风,去回禀贾母。

    贾母此刻坐在高炕上,茶几上放着几样小菜和碧玉梗米粥,鸳鸯在一旁侍奉着,显然刚吃完早饭。

    左手边,一排黄花梨木的椅子上,贾珍和尤氏两口子坐在那边,贾蓉则是站在贾珍身旁,低眉顺眼侍奉着,大气都不敢出。

    贾珍脸色铁青,目光阴鸷,因是一夜过去,脸上的红肿其实淡上许多,但五个指印反而愈发清晰。

    贾珩出手也有分寸,打赖升之时,打得其槽牙飞出,但给贾珍耳光,就只伤其皮肉,而未及入骨,想验伤都没法验。

    近前方,贾琏和凤姐,则在一旁说着话。

    屏风之后,贾宝玉、迎、探、惜三春以及黛玉,也小声说着话。

    宝玉原来是要在今天,去拜会政老爹最近请来的塾师的,当然除黛玉外,迎、探、惜三春,过来一是向贾母请安未走,二来是过来看宝玉……再去上学的西洋景儿。

    当然,有没有在老太太这里,见见热闹的心思,就不为人知了。

    探春年岁尚小,但削肩细腰,长挑身材,俊眼修眉,顾盼神飞,笑道:“二哥哥这一去,不出几年就可金榜题名,状元及第了?”

    宝玉头戴束发簪宝紫金冠,头束红色抹额,如中秋银月的脸蛋儿上,适时现出一抹苦笑,道:“就是去见见那位赵先生,听说这位赵先生脾性大的很,还是国子监的讲郎,是个什么饱学之士,老爷说眼光高……我只盼着,好歹看不上我才罢。”

    对宝玉的读书,政老爹也是操碎了心,原本用来发蒙的业师,就是一位举人。

    但因为宝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位业师就动了怒,在政老爹那边儿告了一状,政老爹生气之下,给宝玉一顿打手心,结果却把贾母心疼坏了,请了那位业师回去。

    然后,这学业一拖延,就是大半年。

    政老爹眼下,又请了国子监的一位赵讲郎,当然能不能看上宝玉,还要另说。

    黛玉一身藕荷色、绣梅花对襟罗裙,手中拿着一方洁白手绢,少女瓜子脸,两弯罥烟眉下,一双秋水的眸子,莹润如水,恍若蕴藏着潇湘楚水的迷蒙烟雨,掩嘴笑道:“就怕舅老爷一发狠,给你送入国子监,那时候讲郎、督学们,打起手心来,你姐姐妹妹的叫,可没人救你了。”

    原来是上次宝玉被打手心,姐姐妹妹的叫起来的一件糗事。

    探春、迎春闻言,也是格格娇笑,正是青春妙龄的女孩子,花枝乱颤。

    宝玉被黛玉打趣,也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

    黛玉明眸熠熠,定定看着宝玉,轻声道:“只盼着收敛些性情,别骂人家是国蠹俸禄贼就好了,再惹怒了舅老爷。”

    这话就见着关心了,毕竟是从小到大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表兄妹。

    宝玉笑了笑,岔开话题说道:“不说这个了,林妹妹、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可知这个贾珩,昨天是怎么回事儿?”

    探春英秀的修眉,挑了挑,杏眸中有着几分思索,道:“我昨晚听得一言半语,似是东府里的珍大哥,似是要夺这位珩大爷的亲事。”

    探春聪明伶俐,内秀藏心,昨天虽只隔着屏风听得一言半语,但也有几分推断。

    宝玉道:“三妹妹,不知昨晚那位珩大爷在翠红楼作下的事来,嚣嚣红尘,怒而拔剑,一剑两断,有古之侠客之风,简直和那戏文上是一样,也不知是个怎么风采绝伦的人物。”

    黛玉和探春对视一眼,情知这是宝二爷痴病又犯了。

    在此刻的宝玉心中,已经将贾珩自动脑补成了,青衫落拓,屈三尺青锋,不平则鸣的剑侠形象。

    当然,从其后来与柳湘莲等人相交匪浅,也可看出,宝玉一些文青烂漫,讨厌粗鲁如孙绍祖那样的武夫,但对风流俊俏、剑眉朗目的剑侠是有着美好想象的。

    黛玉看了一眼惜春,轻声道:“可也不能打人,还是在……嗯,翠红楼是什么地方?”

    “翠红楼是……”贾宝玉正要开口解释。

    却被探春一瞪眼,嗔怒道:“什么地方,二哥哥也好拿出来说,仔细污了林姐姐的耳。”

    这位三春之中性情恢弘爽利、言辞锋锐的少女,声音清越如碎玉一般。

    宝玉也是反应过来,连忙伸出手,捂了捂自己的嘴。

    唯有温柔静默的迎春,凝了凝眉,一张如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的脸蛋上,现出迷糊之色,柔声道:“东府里的珍大哥被人打了?”

    宝玉、探春、黛玉:“……”

    合着昨天,你没在这儿是吧?

    惜春在一旁吃着樱桃,倒是面无表情,似是几人讨论的不是她的兄长一般。

    小姑娘身量不足,形容不小,一身淡红色的罗裙,小小脸蛋儿上白皙粉红,嘴角粉嘟嘟,竟有着几分婴儿肥。

    这般娇小可爱的模样,倒很难与后来那位“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刘姥姥口喊惜春姑娘,其一脸决然之色,口中“什么假家,真家”的小尼姑联想起来。

    这边厢,正厅林之孝的声音传来,“老太太,那贾珩来了。”

    贾珍先是冷哼一声,正在拿起的茶盏,往几桌上一砸,但猛然想起这是贾母屋里,放下几案上。

    而容色艳丽,许是因昨夜未曾睡足觉,玉容隐有几分清减的尤氏,则是抬起了头,向屏风后看去。

    似想看看那位让老爷休了她的贾珩,到底是个什么毛头小子,也敢说这种话?

    凤姐和贾琏则是坐在一旁,静静等着。

    “让他进来。”贾母擦了擦嘴,淡淡说道。

    鸳鸯这边吩咐着丫鬟将碧梗米粥以及小菜换下去,走到贾母身后揉着老太太的肩。

    林之孝就去传话,廊檐下,小厮道:“珩大爷,老太太唤你进去。”

    贾珩点了点头,正待按剑,昂然而入。

    林之孝家的,是个四旬左右的中年妇人,沟壑隐隐的老脸上堆着笑意,说道:“珩大爷,荣庆堂中,这可不兴带兵刃。”

    说着,回头瞪了一眼林之孝,暗道,这糟老头子,是怎么办事儿的,怎么让这贾珩带着兵刃进来?万一行凶伤人,冲撞了老太太怎么办?

    贾珩看了一眼林之孝家的,心头冷哂,沉声道:“剑者,君子之器也,我贾族以军功而立,一门宁荣双国公,老太太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难道我贾家男儿,出行起居,连剑都带不得了吗?”

    这贾家又不是白虎节堂,或是大明宫,况且若有朝一日,乱世烽烟,他未必不能剑履上殿,出警入跸。

    当然,这也是示之以刚。

    林之孝家的面上现出难色,看了一眼林之孝,就见其也是一脸无奈。

    “既老太太不允,那改日,珩再来拜访。”贾珩朗声道。

    说着,转身就走,按剑不顾。

第三十一章 珩,窃以为耻!

    林之孝连忙上前,苦笑道:“珩大爷,留步,留步,老奴先和老太太说去。”

    而事实上,贾珩掷地有声的声音,宛如金石铮铮,已传至荣庆堂的众人耳中。

    贾母脸色看不出喜怒,这位老妪,显然耳不背,眼不花,听到了外间少年发出的惊人之言。

    贾家男儿,连剑也不让带了吗?

    贾珍则是面上青气上涌,急声道:“老太太,您可是听见了,目中无人,目中无人呐!荣庆堂外,就敢执兵咆哮,眼中还有没有贾家?”

    凤姐柳叶眉蹙着,凤眸也有几分阴沉,道:“老祖宗,这贾珩的确有些不像话。”

    贾母只觉得头疼,感觉一下子竟有回到几十年,面对亡夫手下那些骄兵悍将的模样,摆了摆手,示意贾珍不要在耳畔嚷嚷,摆了摆手,道:“鸳鸯,让那孽障进来。”

    鸳鸯连忙出了中厅,挑帘来到廊檐下,道:“珩大爷,老太太让你进去。”

    贾珩转头看向鸳鸯,神情默然,这位贾母屋里的大丫鬟,容颜姣好,杏眸之中有着几分好奇之色地打量着贾珩。

    鸳鸯轻声道:“珩大爷,别让老太太等急了。”

    贾珩看了一眼林之孝,不再说什么,昂首阔步,在鸳鸯的道引领下,进了中厅。

    绕过一架山水云鹤屏风,贾珩就驻足在铺就的羊毛地毯上,抬首只见悬着松鹤寿星中堂画下的炕上,坐着一个鬓发如银,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只是脸色有些怏怏。

    而一边坐着贾珍和尤氏两口子,一边坐着凤姐和贾琏二人,神色不是不咸不淡,就是面有怒色。

    贾珩深施一礼,“贾珩请老太太安。”

    “免礼吧,我这老婆子可当不起你的礼。”贾母淡淡说着,打量着对面的蓝衫少年,年纪轻轻,剑眉朗目,腰按宝剑,英武之气逼人。

    贾珩顺势而起,没有接这话,道:“老太太唤珩,可有事?”

    贾珍叱骂道:“好你个没个长幼尊卑的孽畜,老太太面前,还不跪下请罪!”

    贾珩闻言,冷冷看向贾珍,冷笑一声,道:“老匹夫,看来是昨天打的轻了。”

    贾母手中的拐杖,猛地砸动地板,道:“够了。”

    贾珍脸上一黑,道:你看这就是脑后生反骨的,还是拿了官府关起来才好,否则不定做出什么无法无天的混账事来。”

    贾母瞥了一眼贾珍,然后看向贾珩,开口道:“珩哥儿,我管你管不得?”

    贾珩拱手道:“贾族在神京八房,几千口子,多传老太太治家有方,处事公允,珩也是听之信之,正要请老太太做主!”

    你若是处事公允,自然是管得我。

    贾母苍老面容上顿了顿,如何听不出这小小少年的潜台词,眸光闪了闪,道:“老身问你,你为何以下犯上,殴打族兄?”

    贾珩正色道:“此事是是非非,琏二哥也在这儿,应知东府里是如何欺凌于我,不知向老太太禀明了没有?贾珍,为坏我亲事,先以蓉哥儿以银相诱,而后又使奴威吓,我不屈从,昨晚他就在翠红楼那等烟花之地,以一千两银子欲强买我之亲事,我未闻我贾族,竟有如此族兄,行径之无耻,手段之下作,简直人神共愤!而且,昨晚也是贾珍也动的手!”

    贾珍怒道:“你胡说!我与你好生商量,你却以言语辱我!”

    “如非你辱我在先,焉有此报?”贾珩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道。

    只是,突然留意到一双复杂的目光盯着自己,抬眸看去,只见贾珍身旁坐着的容色艳丽的妇人,正幽幽地看着自己。

    贾母被吵吵的头疼,道:“琏哥儿,珩哥所言,可有此事?”

    贾琏看了一眼贾珩,迎上那一双幽冷的目光,叹了一口气,说道:“回老太太话,珍大哥有意让我去说和,本来也是好商好量的,但几句话没说到一起,就是冲突起来,珍大哥还说,若是贾珩应允,婚事也会上心。”

    这番话说的,既叙说了经过,又两不相帮,绝对的不粘锅。

    贾母拧了拧眉,看向贾珩,说道:“再说不通,如何能打人?珍哥儿怎么也是族长,是我贾家的脸面,你也是宁国一脉,你父母就是这般教你的?”

    贾珩沉声道:“正因我是宁国一脉,想先祖宁公何其英雄?身为后辈子孙再是不肖,也能让宵小夺我亲事?况,我不过提了让休了尤大嫂子之言,贾珍就不顾酒色掏空之躯,以老拳相向,而圣人教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今贾珍欲夺我亲事,干下这等没脸子的事,还想让我给他留脸?”

    “我没有杀了他,已是顾念同宗之谊!”

    这一段话,既是解释了动手打贾珍的理由,又是说了,我听得是圣人的教训,回应了贾母所谓的有人生,没有教养的“诛心”之言。

    贾母被这一番道理,说得眉心直跳,老脸又白又红,多少年了,没有人这般顶撞于她了?

    但这番暗藏机锋、字字如刀的道理,却在荣庆堂中,掷地有声,一室皆惊。

    不仅是贾母沉默不语,就连贾琏也是长吁短叹,凤姐则是冷笑不止,尤氏则是抬起一张轻熟妩媚,犹如花霰的脸蛋儿,弯弯睫毛下的美眸,现出几分迷茫之色。

    以这位出身小门小户的熟妇而言,怎么听起来就……杀了她的丈夫,都不过分的感觉。

    还有什么酒色掏空之躯,报以老拳,这是在说她丈夫老?

    而屏风后,手中正剥了橘子,往口中填着橘瓣儿的探春,纤纤手指捏着的橘瓣顿在红唇边,饱满莹润泛起水光的唇,轻启道:“这真是口诛笔伐,字字如刀,没想到东边儿,出了这么个人物。”

    这位贾府中的三姑娘,虽是庶出,但性情爽利,看着一旁的林黛玉,开玩笑道:“倒是比林姐姐的嘴,都厉害呢。”

    林黛玉本来正磕着瓜子,听得入神,闻言,脸颊就是羞红,看向探春,嗔怒道:“三丫头,拿什么外间臭男人,来编排我。”

    说着,就去咯吱探春的痒。

    探春一边躲闪,一边轻笑求饶道:“好姐姐,可饶了我这一遭吧。”

    贾宝玉也是侧耳倾听,圆盘脸上现出一抹思索,忽而道:“珍大哥这件事儿,做得……的确是有失体面了。”

    宝玉性情其实还不坏,当然,若是其看见秦氏那绝品之容姿,是不是摔玉求得亲近,又是另当别论。

    一旁的袭人,端上一杯香茶,盈盈轻笑道:“宝二爷,可别尽听信一面之词,这些外面混迹的人啊,性情狡黠,嘴巴讲起道理来,都是讲的自家的道理。”

    这话说的就很有见地了。

    探春笑了笑,瞥了袭人一眼,暗道,宝哥哥这个大丫鬟,还真有些不简单。

    贾珩再施一礼,道:“老太太,珩幼而失怙,旁无弟兄,家慈含辛茹苦,抚养珩至成人,年前家慈远去,昔年与秦家所定婚事,已为家慈之遗愿,贾珍欲夺我亲事,威逼利诱,何以欺凌至此?贾珍为我贾族族长,上不能忠君分忧国事,下不能扶宗族济贫纾困,彼等匹夫,妄为贾族之长,珩,窃以为耻!”

    这是直接指责贾珍作为族长,德行不足,不能尽翼护宗族之职。

第三十二章 息事宁人

    荣庆堂中——

    随着贾珩一句“珩,窃以为耻”,堂中一时默然,落针可闻,尤其贾珍脸上青红交错,目中喷火,几欲杀人。

    这就是点名道姓骂贾珍枉为族长,你什么德行?丫儿也配当族长?

    而屏风后的宝玉、黛玉、探春等人都是对视一眼,只觉着骂人都能骂到情意悱恻、铿锵激昂,让人为之战栗。

    尤其幼年失怙,母亲含辛茹苦养大,婚事已为先母遗愿之语,更是引起黛玉眸中雾气浮生,心生凄然。

    三国归晋之时,蜀国士人李密被晋武帝聘为太子冼马,固辞不受,密唯恐被误会心有故主,见责晋主,遂书《陈情表》一疏,奏陈下情。

    其言感人肺腑,字字润情。

    而贾珩并非上疏,长篇大论方失斥骂之气势,反而矫情,但寥寥几句,恰能牵人肺腑,而又不失锐利。

    见黛玉眼圈微红,黯然神伤,宝玉和丫鬟紫鹃连忙来劝。

    探春若有所思道:“这位珩兄弟,倒不像是个会打人的武夫,反而像是文人呢。”

    据说,御史言官骂人,都是引经据典,字字如刀。

    贾母则是脸色阴沉,有些挂不住,默然片刻,似是冷笑道:“珩哥儿是愈发大了,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

    这已经是极为严重的指责,不过还是没有撕破脸。

    王熙凤在一旁暗中冷笑,你和老太太讲道理,你有讲道理的资格吗?

    她和贾珩也无直接利益冲突,只是和尤大嫂子相善,有些不愤这小子拿尤大嫂子做筏子。

    而且也有些看不惯这幅少年刚强,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样子,她在老太太跟前都要小心伺候着,哪来的毛头小子,在荣庆堂就敢撒野拿大?

    但对贾珩而言,并没有什么卵用,反而察觉出老太太的外强中干。

    老太太还是要讲道理的。

    贾珩道:“珩少不经事,只是夜读书三更,常追思先宁荣二公之事迹,想来当年宁荣二公若在,断不会让贾珍这等无德之人,欺凌族人。”

    你不是要摆长辈身份吗?那我请祖先牌位……

    提及宁荣二公,果然贾母面色变换了下,冷声道:“你是说老身德行不足,管家无方了?”

    贾珩完全不跳这种内含杀机的言语陷阱,而是乜了一眼贾珍,冷声道:“贾珍窃据族长之位,非止一日,与老太太何干?老太太一向怜贫惜弱,若知道,绝不会容贾珍干出这等没脸子的事儿!”

    他对贾母的印象,其实倒也没有多少恶感,贾家如今之局,不是一个老太太能够扭转的。

    当然,前提是这老太太,别想在他面前端长辈架子。

    贾母脸色幽幽,一时默然,看着对面的英武少年,只觉得头疼得厉害,竟有拿捏不住之感。

    她的确可以将贾珩打发去跪祠堂,你不是说追思先祖吗?

    好,那就去祠堂跪着吧。

    但,有什么意义呢?

    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

    这样性情刚强,英武出挑的庶出族人,不拉拢不说,还拒之于外,再行结仇,京都想看她贾家笑话的,可不止一家。

    不过,这等骄横、狂悖的性子,还需慢慢调理才是。

    总之一句话,先顺毛捋,若再不知进退,不知感恩宗族,那就天理难容了。

    贾母虽一味高乐,但早年也是跟着代善见识过御人管家的。

    “珩哥儿,珍哥儿这次事情办得急躁,有失体面,也是蓉儿大了,珍哥儿为人父,忧心蓉儿婚事,你情切之下打人固然不对,但也算事出有因。”

    凤姐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暗道,老太太什么意思?

    这是要息事宁人吗?

    贾珩这小子打的可是族长,还往脸上招呼,若不惩戒,还不让他蹬着鼻子上脸,以庶凌嫡?

    依着她的意思,先打这毛头小子一顿板子,再说其他。

    贾珍面色一急,道:“老太太?这……”

    贾母沉下脸来,道:“珍哥儿,族人娶亲,你不说支应照顾,如何能在一旁扯后腿?我怎么听说,贾珩之母去时,宁府公中就没有出什么人手照应?”

    贾珩是宁府旁支,按说其母过世之时,宁府爷们儿应该照应一些。

    相比贾珩面对贾母,因为对贾家无欲无求,不依不靠的从容气度,贾珍却是晚辈,不敢顶撞,正要分说。

    贾母道:“昨晚同族兄弟互殴,闹那般大,还嫌闹得不够满城风雨吗?”

    翠红楼那等地方,达官显贵出入,寻欢作乐,就昨晚那一遭儿,估计早已传得满城风雨,半个神京都知道贾族族长夺族人亲事。

    她现在就得必须尽快平息此事,才能消弭一些恶劣的影响,宫里的大姑娘这一二年,听说正是关键时候。

    贾珩皱了皱眉,面如玄水平静,心头却浮起一抹狐疑,这老太太此举有些出人意料,他本来已经做好了跪祠堂的准备。

    而且,又是提起了他的娘,这桩旧事又是谁告诉贾母的?

    他娘过世后办丧事,族中的确没什么人吊丧,尤其宁国府,一个姓贾的都没来。

    原来,却是昨晚鸳鸯已和贾母说了贾珩一家的情况,贾母问起,鸳鸯提及了此事。

    贾母看向那站在中庭,面色沉静的少年,训斥道:“珩哥儿,你无论对东府里中再有怨气,但你也姓贾,既开口闭口宁公之后,在外面也要顾及贾家的脸面!再是怨愤,如何能打珍哥儿的脸?喊打喊杀,好勇斗狠,成什么样子!”

    贾珩乜了一眼贾珍,默然不应。

    这时候,老太太明显是在找台阶下,但想让他说软乎话,也是不能。

    凤姐这次也开口,笑道:“老祖宗,说来都让人笑话,为了女人起了口角是非,三个爷们儿,又是在翠红楼这等地方殴斗,现在又和斗鸡眼一样,怎么都给不大的孩子一样。”

    见老太太有意消弭此事影响,凤姐也在一旁说着笑话,活跃着气氛。

    别说,这种话还只有凤姐这个孙媳妇说。

    贾母叹道:“都是脾性大的,赶紧成家立业就好了。”

    抬头,也看出了少年的口服心不服,只觉得一阵心累,道:“以后再不许提此事,不许记仇,同族要和和睦睦,珩哥儿,珍哥儿,老身这般处置,你们可服气。”

    贾珩道:“贾珍不来惹我,我自不会招他!未闻玉器而碰瓦罐者,仔细清白的人,反被玷辱了。”

    贾琏嘴角抽了抽,暗道,昨天他和珍大哥说了一套玉器与瓦罐的论调,合着到这位珩大爷口中,珍大哥才是瓦罐?

    而内里正在吃着樱桃的惜春,听到“仔细清白的人,反被玷辱了”,抬起一张粉嘟嘟的婴儿肥脸蛋儿,目中满是疑惑。

    贾珍道:“老太太若不惩戒,只怕愈发骄纵了这无法无天之徒,今日打我事小,明天惹下塌天大祸来,才是事大,只盼老太太不要后悔。”

    他觉得老太太简直就是糊涂了,挨打的是他,贾族族长!

    贾族的脸面,就这般轻飘飘无事放下?

    他以后怎么见人?

    贾珩道:“只怕骄纵的无法无天之徒,另有其人!今日欺凌族人被打事小,明日惹了不该惹的人,身为贾族族长,牵累族人才是事大!”

    贾母怒道:“你们瞧瞧,这贾家的爷们,真真是富贵够了,就咒着我贾家出事是不是?老身这就进宫,禀了皇后娘娘,让你们这些贾家的爷们闹个够!”

    凤姐和鸳鸯连忙在一旁劝说。

    贾琏在一旁壮着胆子拉过贾珩的胳膊,低声道:“珩兄弟,少说两句,少说两句。”

    那边尤氏也在一旁拉过贾珍,贾珍嘴唇翕动了下,终究不敢太过触怒贾母。

第三十三章 贾珍:这事儿没完!

    荣庆堂中,随着贾母要提出去进宫告状,这场贾珍与贾珩的争执,最终以双方皆退一步收场。

    贾珍不再追究被打一事,但心中怎么记恨,从阴冷、怨恨的目光,就可窥见,这事情绝对没完。

    而贾珩也见好就收,不再抓住抢亲一事不放,算是应了贾母的息事宁人之意。

    经过这一番折腾,贾母也有些神思困倦,摆了摆手,让贾珍和尤氏,贾珩、贾琏、贾蓉等一干人,都出了荣庆堂,自去忙自家事。

    待二人离去,凤姐走到贾母身前,疑惑道:“老祖宗,这贾珩……”

    贾母道:“可是觉得我对贾珩过于优容了。”

    凤姐抿了抿唇,道:“老祖宗向来心善,最是怜贫惜弱,但也不能让这等没大没小的人,以下犯上,否则,外间也不知怎么小看我贾家呢。”

    “凤丫头,我贾家公侯之门,积善之家,珍哥儿不说友爱族人,却夺族人之亲,尤其还在翠红楼那等地方,闹得满城风雨,也不知落在多少言官儿的眼中,人家就等着我们将事情闹到官府去,参劾一本,直达天听才好。”贾母道。

    凤姐脸色变幻,强笑了下,说道:“哪有您老说的这般吓人,圣人老爷们管着这天下的大事,这起子宗族弟兄相争的鸡毛蒜皮小事,哪里就入了耳,留了意?”

    贾母摇了摇头,伸手虚点了点凤姐,笑道:“你这猴儿,却是忘了,你大姐姐年前才进的宫。”

    凤姐拧了拧眉,熠熠凤眸流波,欢喜道:“难道有喜信传来?”

    这已是她第二次听说,昨天从贾琏口中得知,就不太当回事儿,但眼下老太太都这么说,莫非真的有戏?

    “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贾母叹了一口气,看向一旁侍奉的鸳鸯,轻声道:“鸳鸯,告诉后院,让前阵子来的赖家的那个丫鬟,晴雯打发到珩哥儿身前伺候,你和珩哥儿说,他也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了,族中没有给予照应,还扯了后腿,给他个丫鬟,算是照顾他起居,也算是我老婆子的一番心。”

    凤姐惊道:“老祖宗,不怪罪他,还给他一个屋里调理好的丫鬟,还是赖家的丫鬟?老祖宗,给他这般大的体面,不是愈发纵了他?”

    赖升被贾珩打,而现在赖嬷嬷送到老太太屋里的丫鬟,转而打发到贾珩身边。

    凤姐真的有些看不懂了,老太太这是……老糊涂了?

    但片刻之后,忽然想起一种可能……捧杀?还是老太太高,左右就一个丫鬟,而且还能看着点儿那脑后长反骨的少年。

    若是再不知进退,那时棒子落下来,再说什么欺凌族人,可就没人相信了。

    只会被人骂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凤姐显然想到了欲先夺之,必先予之的手段,当然在其心中是没有这等成语,从来日贾琏偷娶尤二姐,凤姐就恰恰用着这种捧杀手段。

    贾母没有和凤姐解释,这不仅仅是捧高起来再摔这般简单。

    “若当真是个不成器的,也就罢了,若是个成器的……终究一笔写不出来两个贾字。”贾母心底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贾家爷们儿什么情况,她也是知道一些的,否则也不会让大姑娘进入那不见人的去处了。

    鸳鸯“哎”地应了一声,就转身去了。

    这边厢,贾珩出了荣庆堂庭院,就在林之孝引领下,穿过垂花影壁,向着回廊走去。

    思忖方才见贾母一事,他先前但凡示弱一星半点,就要引来贾珍和贾母的严厉打击。

    反而他示之以刚,才会一定程度上引起贾母的慎重。

    这和贾母的绵软性情有关,尔等自理家务,不要一味妨我高乐,就是红楼梦原著中贾母的心态。

    贾环以灯油烫宝玉,最终的结局……屁事儿没有。

    大脸宝,这可是贾母的眼珠子了吧?

    贾母这位贾府地位最高的人,在面对家务事上,手段不够狠辣,当然,这才是一个年过七旬的老太太的正常心态。

    杀伐果断,阴谋诡谲……这些词汇和贾母这种老太太,根本就不搭边。

    而耳根子软,爱听软乎话,爱热闹浮华……这才是老太太的普遍心理。

    保健品推销员,电信诈骗者深谙这种心理。

    而放眼贾家,对一些积年老仆更是“宽容”到没边,如赖家,仆人的体面比起主子来都不差,这才是骄纵。

    前世读红楼,对贾府的几位女眷就有直观的感觉,邢夫人太过蠢笨,赵姨娘下作,而王夫人,则是佛口蛇心。

    唯有王熙凤,这位才是狠辣,直接设计把人整死,比如贾瑞,比如尤二姐的婚约对象张华。

    果然,到荣庆堂这一步,已然是打住了。

    贾珩思忖着,心头不由感慨。

    而在贾珩正要出了后院,身后就有人道:“珩大爷,留步。”

    贾珩拧了拧眉,转身看向正手中拿着绢帕,一手提起裙裾,青春明丽的脸蛋儿上,现出急切之色的鸳鸯。

    “鸳鸯姐姐,可还有事儿?”贾珩心下疑惑,暗道,莫非是贾母那边还有反复?

    鸳鸯道:“老太太说珩哥儿也大了,到了成家立业之年,族里也没什么可帮衬着,唯想着珩哥儿身边缺个体贴人,照顾起居,前儿赖嬷嬷府上送来的丫鬟,在老太太屋里调理了,就打发过来照顾珩哥儿。”

    贾珩闻言,面色默然,目光凝了凝,暗道,赖嬷嬷府上的丫鬟,不会是晴雯吧?

    心头却是泛起疑惑,这贾母此举是要做什么?

    捧杀?拉拢?还是另有缘故?

    鸳鸯看着对面沉静依旧,面现思索的少年,也不由心头暗赞,这珩大爷年纪不大,动静举止,就和小大人一般,这或许就是人常说的宠辱不惊?

    贾珩沉吟片刻,清声道:“鸳鸯姐姐还请回了老太太,如是为了替贾珍赔礼,大可不必,我既已应允老太太,那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要贾珍不来招惹于我,我自不与他计较!”

    鸳鸯笑道:“方才在老太太跟前已经说开了,那事就过去了,这是老太太的另一番好意,也是看族里青年子弟入了眼,打发了个丫头跟前伺候着,珩大爷不要多想了。”

    少女语笑嫣然,声音更是婉转、清越,如出谷之黄莺,倒是让人再难出言拒绝。

    贾珩一时间,也是沉吟不语。

    “珩大爷,老人家一番好意,仔细别辜负了才是。”林之孝忽然开口说道。

    贾珩看了一眼林之孝,暗道,这位内宅大管家这是和赖家不对付?

    贾珩想了想,道:“也罢,鸳鸯姐姐就替我谢过老太太,就说改日,再来拜访致意。”

    鸳鸯见贾珩答应,笑道:“那珩大爷在门前稍等,我去见了晴雯,让她收拾收拾,再一起回去。”

    贾珩点了点头,随着林之孝至前门等候。

    这边厢,贾珍、尤氏和贾琏、贾蓉等几人在奴仆的侍奉下,出了荣府角门,来到巷口,向着宁国府走去,贾珍仍是一脸阴郁,目光愤恨道:“这事儿没完!”

    贾琏一脸苦笑,劝道:“珍大哥,老太太既已放了话,我们再纠缠不清,恐怕老太太那里该恼了。”

    贾珍看了一眼身旁默然出神的尤氏,冷声道:“你嫂子被那小畜生调戏,我被打耳光,这事若是这般算了,我还有何颜面呆在东府里?”

第三十四章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原本,贾珩只是说让贾珍,却是从方才与贾珩的争执中,贾珍也学到了一点,首先要拿住贾珩错处,以大义名分来压,再行炮制。

    但却不想一旁正自默默出神的尤氏,闻言,容色微变,抬起一张明媚如春花秋月的艳丽脸蛋儿,说道:“他不过一个毛头小子,只是说了几句激人的话,在老爷口中,如何就成了调戏于我?”

    贾珍这番拿人把柄的说法,却是忘了对尤氏而言是何等的轻贱,女子最重名节,在贾珍口中是言语调戏,可在外间七传八传,不定又传成什么她名节亏损,不守妇道,说不得“养小叔子”的混账话都能胡沁出来!

    被贾母如此“不公”以待,贾珍正在气头上,冷声道:“这事我自有盘算,你不用管!”

    尤氏脸色苍白,眼圈微红,泫然欲泣,一张艳丽、娇媚的脸蛋儿满是凄然之色,道:“老爷但凡为我想着一星半点儿,也不能让这等坏人清白的话,传得哪里都是。”

    贾珍被尤氏哭闹得一阵心烦,尤其当着贾琏这位二弟的面,愈发没了面子,一甩袖子,道:“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又懂得什么!”

    “我去见老太太评理去。”尤氏紧紧抿着莹润泛光的粉唇,以袖掩面,向着来路快步返回。

    见状,贾琏连忙喊了一声:“哎,尤大嫂子……”

    尤氏负气而走,贾珍心头愈发烦躁,转眼又看见正自瑟缩着膀子,只往仆人、嬷嬷里躲着,降低存在感的贾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邪火往脑门儿撞,怒道:“都是你这孽畜惹出来的事!滚过来!!!”

    贾蓉畏畏缩缩上前,脸色霜白一般,目光满是畏惧。

    贾珍抡圆了巴掌,就向着贾蓉那张清秀的脸孔上打去,边打边骂道:“你老子让人打了脸子,你死人一样,还有脸站在那里!”

    贾蓉疼得“哎呦”一声,一手捂住半边脸,也不敢还嘴,挨着贾珍愤怒下的拳打脚踢。

    贾琏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头,连忙命仆人将贾蓉拉开,一手拉住贾珍的胳膊,劝道:“珍大哥,消消气,仔细别气坏了身子。”

    贾珍这会子也打得累了,冷冷看着贾蓉一眼,冷哼一声,余怒未消。

    却说尤氏在这边负气而走,芳心只觉道委屈不尽,泪珠盈睫地向着贾母后院跑,来到抄手游廊之间的拐角垂花门,不想心神不宁之间,脚下也没个照应,下台阶时,趔趄一下,眼看就向廊上摔去。

    尤氏娇呼一声,已然花容失色,眼看就要摔倒,一张如花霰娇媚的容颜上,现出慌乱之色。

    “小心。”

    原来是正在回廊尽头负手而立,等候着鸳鸯的贾珩,刚刚打发了林之孝去催,正伫立静望贾府的亭台楼阁,忽然见一妇人摔倒,倒也没看清来人,就是眼疾手快,伸手相托。

    只觉手下一软,未及细思,因是借力,就是抓捏了下,倏尔已扶稳来人,正要开口,却迎面见到一张形似花霰,娇媚艳丽的面容。

    “是你?”待认清来人,贾珩拧了拧眉,面色静默,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收回手,目光从尤氏略些凌乱的前襟扫过,若无其事道:“没事吧?”

    尤氏抬眸看向少年,泪痕尤在,梨花带雨的脸蛋儿上,渐渐有几分绯色浮起,怯怯柔柔的声音中,略有几分轻颤,道:“……珩大爷。”

    贾珩顿了下,看了一眼尤氏,淡淡道:“走路还是要看路为好,若是摔破了相,以贾珍的渔色性子,说不得还真会休妻另娶。”

    尤氏:“……”

    娇躯的酥麻、战栗稍退,芳心却涌起一股羞怒,倒是让老爷不幸说中了,这少年竟是在调戏于她!

    贾珩说完,也不再理尤氏,尽管很想给贾珍来个绿人不成反被绿,但眼下他未有自保之力,委实不宜节外生枝。

    他已答应过贾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当然,后面还有一句话,人若犯我,我不饶人。

    尤氏美眸闪了闪,默然了下,见少年转身而望,并无纠缠之意,心底倒是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抿了抿粉唇,也没有多说什么,垂下螓首,心思复杂地折身离开。

    说来也奇,方才还委屈地想寻贾母评理,这会儿……竟不想去了。

    不提尤氏心事重重而去,却说贾珩等了约莫一刻钟,就见垂花门的抄手游廊尽头,鸳鸯和一个背着包袱,穿着翠色掐牙背心,以红头绳束着发笄的丫鬟,一前一后而来。

    那丫鬟虽是十二三岁,但已现出几分婷婷袅袅的绰约身姿来,削肩膀、水蛇腰,柳叶烟眉细而狭,瑶鼻樱桃口,涂着玫红胭脂、略纤薄的唇瓣儿上,撅满了怏怏不乐之色。

    她原是赖妈妈府上,送了老太太屋里做事的,结果正经儿的荣府主子没伺候着,却被打发伺候什么珩大爷?

    哪来的珩大爷?

    晴雯打定了主意,等到了珩大爷那里,要不了两日,就让这珩大爷把人送过来才是。

    晴为黛影,袭为钗副。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

    贾珩目光投去,看着眉眼隐有郁郁不平之气的晴雯,倒是对这判词有了一些初步体会。

    “晴雯这爆炭的脾气,这会儿不定满腹怨气,想着搞点事情来,最好被我撵回贾府来。”

    正思忖着,鸳鸯已领着晴雯款步而来,轻柔笑道:“珩大爷,这是老太太说的那个丫头,名为晴雯,是个手脚伶俐,知冷知热的体贴人。”

    贾珩点了点头,按着腰间宝剑,目光沉静地看向晴雯。

    这一近看,发现这晴雯不愧是红楼金陵十二钗又副册之首,瓜子脸,狐狸眼,柳叶细眉,虽值豆蔻年华,然眉梢眼角已有一股妩媚风韵。

    被对面的少年打量着,晴雯冷哼一声,将螓首转过一旁。

    鸳鸯清丽的脸蛋儿上,现出一抹悻悻然,笑了笑,道:“珩大爷,晴雯她性子火爆,但手上的针线活是一等一的。”

    贾珩道:“可见老太太是用了心的。”

    鸳鸯诧异道:“珩大爷此言何意?”

    贾珩淡淡笑了笑,说道:“乖巧依人的丫鬟,知我未必看上,专挑了这等性格悍勇的小姑娘来。”

    鸳鸯闻言,忍俊不禁,掩嘴笑道:“珩大爷真会说笑。”

    她原以为这位珩大爷性情峻刻,刚强不屈,不会说笑话,没想到还会拿自己取笑。

    只是这笑起来,也太清冷了些,让人不好亲近。

    倒是晴雯偷眼看向贾珩,方才只顾着撒气儿使性,如今细瞧之下,发现少年面容清隽,神情幽清,一手虚按在腰间宝剑,身形挺拔,英武逼人。

    似是注意到自己目光,就是看了过来,晴雯不由心头一突,只觉那少年目光锐利,不敢对视,但心头却没来由道生出一股倔强来,就是撅起嘴,瞪了过来。

    贾珩心头只觉好笑,收回审视目光,神色淡淡。

    这时,鸳鸯近前,递过一张折好的文契,笑道:“珩大爷,这个你收好。”

    分明是晴雯的奴契。

第三十五章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

    贾珩将奴契收好,拢入袖中,冲鸳鸯拱了拱手,道:“鸳鸯姐姐,替我谢过老太太。”

    到了此刻,他才确信这贾母应该是真的要施恩。

    见英武少年神态和缓了一些,鸳鸯也笑了笑,说道:“珩大爷,我送你们出去。”

    说话之间,贾珩在鸳鸯的引领下,带着晴雯,出了贾府,站在宁荣街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是半晌午,秋日柔煦日光照在身上,让人生出几分慵懒、惬意之感。

    贾珩看了一眼身后朱檐碧甍、轩峻峥嵘的贾府,默然片刻,目光投向晴雯道,“走吧。”

    这次贾府之行,算是暂时将贾珍夺亲之事压制下来,但贾珍的报复,绝不会就此平息。

    而秦家那边,也难保不会再起反复。

    说来说去,还是此身无功名官爵在身。

    晴雯看着前方的那个少年,也不说话,拿着包袱默默跟着。

    来到柳条胡同儿,进入庭院之中。

    蔡婶正在石榴树下,用着草料喂马,抬头见到贾珩,放下簸箕,拍了拍手,忧切问道:“珩哥儿,见过老太太了?老太太怎么说?”

    贾珩道:“老太太已主持了公道,那贾珍不敢再犯,又打了个小姑娘来伺候,蔡婶,你先将我那屋里侧屋,收拾一下,将晴雯安顿下来。”

    此身所居的宅院虽四四方方,略显简陋、狭窄了些,没有两进,但也颇有几间房子,贾珩所居东窗下的厢房,是一排五间的大屋,这是传下来的祖宅。

    两边则有耳房以及灶屋,正对门楼檐的地方,还有一座青墙斑驳的垂花影璧立着,每至春夏,藤萝蔓延其上,月季盛开,五颜六色的细小花朵,在一簇青荫中,如云捧月,那就是前身贾珩绚丽多彩的所有童年。

    而贾珩就是让晴雯在挨着东厢房的一间中歇息,方便照料。

    晴雯抬起一双清眸,环顾着四方院子,见虽简陋,但也透着一股井井有条。

    “晴雯姑娘,随我过来吧,我给你在那屋里,放双好被子。”蔡婶这时,也打量着晴雯,就是一愣,暗道,这姑娘生的还真是标致,和画儿里的都没什么两样了,比起珩哥儿他娘来都不差了。

    贾珩来到厢房,将宝剑放在墙上,取下一张纸张,提笔写着聘书,准备一会儿采办的礼物,就去秦家下聘。

    虽有婚书早定,但亲事流程,三书六礼却是一个不能落。

    秦可卿这边,不管怎么样,从其那日拜访秦业,以一女子之身而挺身直言,这份重信履诺的情谊,也是颇为可贵了。

    听着一墙之隔的厢房中,蔡婶和晴雯说着话,贾珩轻笑了笑,将写好的聘书晾干,放进信封。

    这边厢,晴雯环顾着四周,一言不发,一张白皙如玉的俏丽瓜子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神色。

    耳畔听着那位蔡婶说道:“晴雯姑娘,珩哥儿平时一人照顾自己也惯了,哪怕是热水都是自己,你平日也没什么忙的,就是在珩哥喝茶时侯,端茶送过去,至于平日里,烧热水、洗衣服这些粗活,都有我来操持就是了。”

    晴雯静静听着,抬眸看着蔡婶,隐隐在这妇人眉眼洋溢的笑容间,看到了自己那早早去了娘的轮廓。

    “婶子,我在府里也是做惯了这些的。”

    贾珩在外间听着,也进了屋中,笑道:“蔡婶,这里有十两银子,再雇个可靠的婆子来,专做这些洗衣、洒扫、烧火、劈材等事来,倒是蔡婶,平时只做做饭就是了。”

    哪怕是科技发达的前世,家务都离不开人力。

    说来,蔡婶还是识得字的,若是在灶台之间打转儿,做一些杂活,多少有些可惜了。

    他重生过来,还不到半月,对家里的境况大抵也了解一些。

    此身母亲倒是留下一些嫁妆,大概有个几百两银子的样子,原本老爹有着几十亩地,让蔡婶和丈夫李大柱一家种了,只供他吃穿用度就是。

    蔡婶摆了摆手,笑道:“哥儿,花那钱做什么?我一个人忙的过来。”

    贾珩道:“家里以后也要添人进口,蔡婶总一个人操持,也忙不过来。”

    他说的是,秦可卿过门之后,这位少奶奶,肯定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而且蔡婶还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半大小子,两个女儿年前已出嫁,而半大小子也到了娶亲的年纪,这一二年间,两边跑多半照顾不过来。

    蔡婶想了想,说道:“若是这样,不妨去人伢子那里买两个粗使丫鬟来,这两年水旱不收的,往京都里讨生活的也有不少,纵想着卖到高门大宅,还求路无门呢。”

    高门大宅都讲究来历清白,家生子的世仆世婢都是首选,哪怕买人,也要挑身世清白,知根知底。

    贾珩则一时默然。

    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明代市井生活的奇书《金瓶梅》所载,西门庆花了五两银子,令春梅买了一个小丫头,名为小玉,服侍月娘,又替金莲六两银子买了一个上灶丫头,名唤秋菊。

    因《金瓶梅》虽述宋朝之事,但因是明人所写,应能反映当时的物价水平,而据明末清初《醒世姻缘传》所载,也大抵是四两银子就可买一未成年丫鬟。

    当然,品容姿色越佳,自是越贵,这就不需多说。

    这时代,银子的购买力还是很强的,毕竟,孙绍祖花了五千两银子,都将正儿八经的贾府庶女迎春拢在屋里。

    这就是万恶的旧社会……

    晴雯扬起螓首,空气刘海儿下的一双罥烟眉凝着,杏眸中带着几分不示弱,说道:“我又不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也可以为大爷烧水、洗衣!”

    蔡婶笑了笑,看着豆蔻年华已是丽色娇媚的晴雯,说道:“晴雯姑娘毕竟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那里做得了这些粗活?我家虽日子过了紧巴了一些,但也不致让晴雯姑娘太辛苦了些。”

    贾珩看了一眼晴雯,心道,真让你干粗活累活,恐怕不多久,就觉得受了委屈,使性怄气。

    他可没有扇子让人来撕。

    贾珩这般想着,将十两银子给了蔡婶,道:“蔡婶先买个粗使丫鬟使唤着,我等下还要到秦府,尚需置办些礼品。”

    蔡婶则是疑惑,并没有接,问道:“珩哥儿,这银子是?”

    贾珩也没有隐瞒,算是给蔡婶吃颗定心丸,解释说道:“昨日,去翰墨斋售了一卷书稿,翰墨斋掌柜予的润笔之资,一共给了五十两,之后还有进项。”

    五十两这一下子就去了十两,等下还要前往秦家下聘书,置办礼品,之后的婚礼流程,几乎每一步,都需要银钱糜费。

    果然是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

    怪不得贾珍以一千两银子,就觉得自信满满可以买断他的婚书。

    一千两,好比后世的百万之财,对很多人来说,终其一生都赚不到!

    神京居,大不易,上千两,都能买个二重进的大宅院了。

    蔡婶收了银子,轻笑道:“那我等下就去操办,保管给珩哥儿买个模样周正,手脚利索的丫鬟来。”

    “老实可靠的,能吃苦耐劳的就行。”贾珩沉吟道。

    晴雯在一旁撇了撇嘴,这是什么意思?是在说她偷奸耍滑,好比千金小姐吗?

    等蔡婶离去,厢房中一时就剩下了二人。

第三十六章 苦闷的秦可卿

    看着少女那张韶颜稚齿的明媚容颜,实际论起年纪来,也就后世刚上初中模样。

    贾珩默然了下,问道:“你在贾府里,例银一月多少?”

    晴雯明媚、清丽的瓜子脸上现出一抹诧异,说道:“珩大爷要给我月例钱?”

    贾珩提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道:“你一个小姑娘,平日裁剪个衣裳,添双新鞋,还是需要例银的。”

    “珩大爷也关心这些?”晴雯凝了凝神,原本怏怏的神情散了一些,只是言语中还带着几分凌厉之意。

    “家事,国事,天下事,哪一个不需关心?”贾珩轻笑了一声,放下茶盅,虽是少年,但那种举重若轻的气度,却在一举一动中无声显露。

    这种刚毅、柔煦的风仪没有前世的军旅经历以及阅览道藏古籍,根本浸润不出来,凌厉时做雷霆一击,和煦时如春风化雨。

    晴雯抿了抿樱唇,杏眸闪了闪,这话说的……真有些不好接,但也能感受到对面少年平淡言语中的关怀,原本想呛几句的心思,不知为何就淡了许多,轻声道:“我刚到老太太屋里,平日月例也就半吊钱,珩大爷若给月例,如先前就是了。”

    关于月例,《红楼梦》原著倒也有载,贾母月例最高,每月二十两银子,姨娘则是二两,公子小姐大致如此,而王夫人的丫鬟金钏,一等大丫鬟,也才一两银子。

    这也侧面印证,贾珩所售之一卷书稿的三十两银子,虽被书商剥削的不轻,但也谈不上贱卖,嗯,都能够给贾母发一个半月的月例了。

    “珩大爷,我刚到府上,就让人去买丫鬟,若是旁人知道,还只当我是个轻狂的人,在充主子的款儿呢。”晴雯扬起略有些狐媚之相的瓜子脸儿,杏眸瞧着对面少年的脸,忽然开口道。

    这时候的小丫头,声音清脆,抑扬顿挫,若非态度看着还和煦,还真有几分尖酸刻薄之意。

    贾珩心道,你晴雯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只是这般想想也就罢了,和这种初中小女生,若是和其斗嘴,反而不智,拿起茶盅道:“倒也不全是为你,方才你也听到了,等过段时间,我要娶亲,家里没人做一些粗活,也不大行。”

    晴雯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少年,一时默然。

    “方才蔡婶子已经和你说了,你平日所为,端茶倒水就是,我跟前儿伺候,也没什么大过天的规矩,蔡婶也是和善的人,你以后就知道了。”

    贾珩说完,将茶盏放下,道:“好了,你也收拾收拾吧。”

    说着,起身挑帘,进了里间厢房。

    晴雯目光出神,盯着在小几上放着的白底蓝纹的茶盏,品着言犹在耳的话,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感觉。

    原本那被打发来此地,失望而怨愤的心思,怎么似乎淡了一些?

    贾珩回到书房,拿起纸张,笔走龙蛇,将前日写剩下的三国演义第二回目续写着,从方才用银来看,他要维持一个相对体面的生活糜费,还真需重视抄书一事。

    “以此书之质量,可以想见,一旦刊行,不说长安纸贵,也会在京都中迅速打开名气,而名利二字,向来如影随形,不仅仅是写其他书稿,想要议价势必容易许多,与读书人交游,也能被高看一眼。”

    这才是他为何明明宁愿吃上一些亏,还会选择翰墨斋的真正缘故,这等谋算心思,有失君子堂皇意,实不足与外人道。

    况这家书店在神京名气甚大,据说不少翰苑词臣都常至号中购书,他在科举入仕之前,写白话之本,若写些浓词艳赋,那是自毁前程,可写这等鼎故革新,治乱兴衰的演义画本,反而可见论史之通达见识。

    贾珩正思忖间听到庭院中的动静,却是蔡婶丈夫李大柱的声音。

    “珩哥儿,在屋里吗?”

    昨天已经商量好,今日要去秦家下聘。

    贾珩应了一声,将聘书收好,藏入袖中,然后就是出了厢房,而后对正自递着衣服的晴雯,说道:“晴雯,等蔡婶回来,就说我往秦家去了。”

    蔡婶要去人伢子那里买丫鬟,按着蔡婶的谨细性子,没有一天的功夫,大半是不成,毕竟选丫鬟也需费心挑选。

    “哎。”晴雯轻声应了一声,想了想,依门望着那已走到垂花墙的少年,道:“大爷,中饭还回来吃吗?”

    贾珩摆了摆手,说道:“不了,你若是饿了,厨房里有米面鱼肉,你自己做些……”

    忽然,少年背影顿了下,缓缓转身,抬眸看向晴雯,凝了凝眉,迟疑道:“你会做吧?”

    晴雯会做饭吗?

    想来是会的吧?

    毕竟风流灵巧,但也说不定,那可能是指她的针线活。

    晴雯见那凝眉望来的少年,应道:“大爷只管放心去吧,我会做饭的。”

    贾珩点了点头,看了晴雯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出了门楼。

    看着那道身影消失不见,晴雯玉容怔怔,许久才收回目光,一轮秋日透过廊檐下,阳光稀疏、明媚,落在少女蹙起柳叶烟眉下,纤丽的瓜子脸上,那涂着玫红胭脂的薄唇微微抿起。

    她活的这般大,还没遇到这样的爷们儿,大概人家常说的君子温润,大抵就是这样?

    她虽没有见过府上的宝玉,可私下里听过宝二爷在府里也是爱惜女孩子的,不过,听说宝二爷常吃女孩子嘴上的胭脂,这位珩大爷,则是如父如兄一般……

    若贾珩知道晴雯这般想他,肯定要哭笑不得,他只是把晴雯当作初中小女生来看,怎么突然就如父如兄了?

    ……

    ……

    秦宅·后院

    闺房之中,秦可卿一袭淡红色罗裙,以凤头钗将青丝绾起飞仙髻,金色步摇别在鬓发间,银色璎珞垂下,竟有几分雍容、华美的气度。

    这位兼宝黛之美的丽人,并非传统的柳叶眉、瓜子脸,而是面如小月,琼鼻檀口,明媚动人一如牡丹花蕊,气质国色天香,此刻娴静坐在一方小几之旁,怀中抱着一只娇小可爱的橘猫。

    那猫年岁尚小,脑袋毛茸茸的,两个明亮的猫眼骨碌碌转动着,好奇张望,这是秦府里吴嬷嬷担心秦可卿闷得慌,从旁处寻的小猫咪。

    “姑娘,方才我又打听了那珩大爷的一桩事。”宝珠上前开口道。

    秦可卿纤纤素手在橘猫柔顺的皮毛上撸着,闻言,抬起一张肌肤胜雪,白里透红的脸蛋儿,颦起黛眉,问道:“又有什么事儿?”

    这几天,随着汇集那位贾珩的讯息越多,秦可卿心情是愈发苦闷,一颗芳心直往谷底沉。

    她的如意郎君,也不说奢望出将入相,为官作宰,可也不能是个只会好勇斗狠,捧高踩低的……青皮无赖啊。

    这两日,正要和父亲说说,看能否退了这门亲事。

    宝珠轻声道:“珩大爷昨天在翠红楼把贾家东府里的珍大爷打了,这事是我听东府里一个送菜的嬷嬷说的,好像还是因为小姐……”

    “啊?”秦可卿容色顿住,檀口微张,不由失声。

    “喵~”橘猫感受着身上令她舒适的抚弄动作一停,就是张开嘴叫了一下。

第三十七章 不过读书、习武四字而已

    秦府

    宫裳丽人玉容失神,弯弯眼睫下,眸中浮起忧色,抿唇不语。

    一瞬间,各种思绪在心底涌起,酸涩交织,最终化为自怨自艾的一句……她为何这般命苦?

    如果她让父亲退了这门亲事,那贾珩会不会也来闹,他连东府里的贾族族长都敢打,若是给父亲一通老拳……

    想起自家父亲一把年纪若上碰上这般折腾,秦可卿芳心一沉,原本嫣然如花的面颊就是霜白。

    宝珠叹了一口气,道:“这位珩大爷,也太冲动了,动不动与人殴斗,若是成亲之后,天天与人好勇斗狠,可怎么行啊?”

    瑞珠接话说道:“还是早早禀告了老爷才是,让人退了这门亲事才是。”

    “不,不可。”秦可卿失声说道,因为忧切,声音都带着颤抖。

    瑞珠和宝珠都是齐刷刷地看向自家小姐,目光诧异。

    秦可卿轻轻摇了摇头,道:“这贾珩既是个好勇斗狠的,连贾家的族长都敢动手打,若是发了狠,再来上门寻衅,我们秦家又当如何?”

    瑞珠挑了挑眉,娇声道:“那就报官!他再凶横,还敢和衙门里的差官凶横去?咱家老爷,怎么说也是朝廷的五品命官!”

    秦可卿幽幽叹了一口气,蹙眉道:“话是这般说,但他若只是一味来上门滋事,做青皮无赖之举,官府未必管得了这些。”

    而在这时,正在主仆三人对退亲之事一筹莫展之时,外间吴嬷嬷道:“姑娘,那位珩大爷来了。”

    正在“大声密谋”的主仆三人,都被吴嬷嬷的声音吓了一跳,说话间,吴嬷嬷已挑帘,绕过屏风,进入厢房,笑道:“姑娘,珩大爷过来下聘书来了,老爷在前厅接待着呢。”

    因秦可卿这二日只是让宝珠、瑞珠带人打听关于贾珩的情况,并没有告诉吴嬷嬷,吴嬷嬷还不知自家姑娘,心思又有转变。

    秦可卿抿了抿樱唇,想了想,柔声道:“宝珠,瑞珠,随我去看看。”

    如果有可能,她还是想见见贾珩,问问他这般不知轻重,与人殴斗,何以成家立业?如果能使其羞惭而退亲……

    “姑娘,还没过门呢,这可不兴这个,等三书六聘之后,也就十来天的时间了。”吴嬷嬷只当秦可卿急着去见那位贾家郎君,老脸上挂着笑意,打趣说道。

    秦可卿却没有被打趣后的娇羞,只有一颗芳心凄苦无比,道:“我家和他家是早定的娃娃亲,也算婚书早定,况我和他上次也见过面,若只是答问几句话,有丫鬟和父亲在,也不妨事的。”

    她上次就没沉住气,受那贾珩表象所欺,这次她最好是当着父亲的面,亲自问问才好。

    吴嬷嬷想了想,觉得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当然,也和秦家原是小门小户有关,规矩倒也不似公侯之家那般大。

    这边厢,贾珩随着秦业进入花厅,分宾主落座,仆人奉上香茗。

    秦业接过贾珩递来的聘书,拆封细览,须臾,手捻胡须,点了点头,笑道:“贤侄,佳期既择定,就可履六礼之仪了。”

    秦业许是还不知昨日在翠红楼中发生的殴打贾珍一事,这位工部营膳司郎中,在工部属于那种老黄牛型的人物,兢兢业业,消息相对闭塞一些。

    见秦业收了婚书,聘礼已毕,贾珩心下也松了一口气,拱手道:“婚事典仪礼制,还要请世伯看顾才是。”

    秦业笑道:“贤侄家中情况,老夫已有所了解,如今既已下聘,倒是可以改口了。”

    他这几日,思来想去,觉得既然女儿可卿中意这贾珩,倒不妨玉成好事,再说这少年仪表堂堂,举止有礼,待人接物,自有一番从容气度,许是个成器的,并非贩夫走卒之辈,引车卖浆之流。

    他年纪也渐已老迈,膝下只一子秦钟,性情腼腆、柔弱,若有等人在外顶门立户,以后还能有所照应。

    贾珩闻言,面色顿了下,起身深施一礼,郑重道:“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秦业起身,上前搀扶,把臂笑道:“贤婿,老夫只这一女,从小娇生惯养,过门之后,贤侄还要多包容才是。”

    贾珩连道不敢,翁婿二人重又落座。

    秦业又问道:“贤婿这两日在忙什么?”

    贾珩道:“回岳父大人,不过读书,习武四字而已。”

    秦业闻言,抬起一张苍老的面容,诧异道:“贤侄读书,莫非打算以科举入仕?可为何还要习武?”

    在他理解中,武夫地位还是多少不如读书人的,科举是正经功名出身,且不用像武将那样拿命在战场搏杀富贵。

    若他是正经科甲出身,也不会蹉跎半生,才在工部堪堪混到如今的五品。

    贾珩道:“小侄的确有意求一个科甲功名,只是君子六艺,总要通一些才是,而且习武,可以强身健体,不生灾病。”

    他也不好说,我看这乱世将临,外有胡虏肆虐,内有寇盗四起,习武退而保得家国桑梓安宁,进而拉起队伍,效陈吴刘项。

    然后,被叉出去……

    秦业手捻胡须,欣慰笑着说道:“贤侄此论诚是正理,国朝定鼎关中百年,至于如今,文贵武贱,翰苑词臣比之武将出身不知要清贵许多,在官场中用事、迁转都要便宜许多。”

    贾珩心头暗叹,秦业作为陈汉体制中的一员,都有如此想法,可以想见如今的陈汉上下,重文抑武之风糜盛。

    不过,这也是历朝历代至于王朝中叶的普遍现象,后世某朝何尝不是如此?

    秦业又说了几句,似沉吟了下,道:“贤婿,贾府那边最近没有什么动向吧?”

    而二人叙话之间,秦可卿和丫鬟宝珠和瑞珠业已到了珠帘后,听到花厅中,自家父亲的话语,落在耳中,就是一惊。

    这……如何贤婿都叫上了?

    而又听到自家父亲沉吟说着,“东府里,最近……没寻贤婿麻烦吧?”

    秦可卿这时连忙凝神倾听,只听那少年说道,“正要和岳父大人说,东府里的贾珍昨晚在翠红楼约我,想要以千两纹银,买断婚书,被我怒打一通,今早儿去禀了老太太,贾太太已发了话,彻底断了贾珍的念想。”

    这边厢,贾珩说完,去看秦业这位老丈人的脸色,忽地,眸光微动,却是眼角余光扫到珠帘处一抹裙裳身影。

    “秦可卿,还是丫鬟?”

    这种与贾珍冲突的事情,自是没有隐瞒必要,而且也……隐瞒不过去。

    与其等秦业自己从旁人处得知,一拍大腿,直呼坏了,方寸大乱,还不如由他主动开口,稍稍释其疑惑。

    果然,秦业闻言,大惊失色,道:“贤婿何以如此鲁莽?怎么能动手打人,那东府之主是朝廷三品威烈将军……”

    等秦业面色煞白,消化完这个“噩耗”。

    贾珩才开口道:“彼等不顾体面,以千两银子,想要让我卖妻求荣,岳丈大人以为我还要忍气吞声吗?”

    秦业看着少年,面露苦笑,叹道:“可,可也不能动手打人……”

第三十八章 如非良人,只是三尺白绫,红颜薄命

    花厅之中——

    秦业长吁短叹,面有愁容,不仅仅是贾珩打人,而且还担心东府那边会报复。

    贾珩轻笑一声,道:“岳丈大人不必担心,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可许多时候,只有动手,别人才会和你动口……贾珍虽恶,但老太太是明事理的人,如今由老太太评理,贾珍已暂时偃旗息鼓,不会再来烦扰岳丈大人,至于后续报复,岳丈大人莫非忘了小婿也姓贾?尔等夺族人亲事,理义全失,小婿行事之前,都有一番思量在的。”

    贾珩说完,也是端起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

    他现在还没有到,“我之一生,何须向尔等解释”的地位,这些心思还是要说清楚,不仅仅是解释给秦业听,也是说给偷听的秦可卿。

    一味刚愎自矜,不屑解释,让人去猜心思,反而横生波折。

    秦业也好,秦可卿也罢,都不了解他,对他有疑虑,反而是正常的。

    不过相比对贾母的示之以刚,不卑不亢,对秦业和秦可卿,就要显出举重若轻的耐心来。

    如果他都六神无主,如临大敌,秦业和秦可卿怎么可能相信于他?

    听少年气定神闲,侃侃而谈,秦业叹了一口气,不过心下稍松,虽说少年所言,与他稳重的心性多少有些相悖,甚至对这门婚事,心底隐隐有一丝悔意,但方才“贤婿”话已出口,再想反悔,他这张老脸也没地方搁了。

    可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儿嫁过去……

    “罢了,罢了,可卿若是中意就好。”秦业面上虽有愁容流露,但心底也只能这般说服自己。

    就在这时,珠帘“哗啦啦”响动,莲步轻移,着翠色罗裙的少女,俏生生站在不远,问道:“珩大爷,若是东府里来日寻衅报复过来,又当如何?难道珩大爷也打将过去?”

    秦业抬眸看向丫鬟宝珠,皱了皱眉,道:“姑娘呢?这话是谁让你问的?”

    其实不用问,他就知道,自家女儿就在珠帘之后。

    女大不中留啊……

    秦业心底暗叹,却是误会了自家女儿在担心贾珩得罪了宁国府,前途未明。

    贾珩道:“老太太既已为此事定了调,东府里想以此事拿我,势必不能,至于旁事,可能这位姑娘不知,我平日不往东府里去,贾珍纵要害我,也无计可施。”

    这时,从珠帘后哗啦啦,瑞珠道:“那珩大爷,不如往日勤向东府里去,平时以何营生呢?”

    秦业也是皱了皱眉,品出了一些不对劲。

    贾珩却没有回答,而是看向那珠帘,问道:“秦姑娘可否出来一叙。”

    瑞珠道:“男女授受不亲,如何好轻易见面?”

    秦业面色变了下,恍然大悟,暗道,难道自家女儿也对这位贾珩有所疑虑。

    只是想起上次这贾珩来时,自家女儿还未有这等心思,如何又起了变故?

    贾珩神情默然片刻,道:“既是读书人,无非撰文稿暂以谋生,将来还是要走科举正途的。”

    秦业嘴唇翕动了下,欲言又止,虽说他看不出自家女儿什么主意,但可卿自小主意就正,许是另有计较,也未可知。

    宝珠轻笑了一声,杏眼带着几分审视,似是揶揄道:“只听贾公子平日里最喜舞刀弄枪,没想到口口声声自称读书人。”

    她这几日打听这位珩大爷的过往,虽无斑斑恶迹,但也是不太上进的。

    贾珩没有与其辩解,神色淡淡,只是皱眉道:“秦姑娘也是这般认为的吗?”

    小姑娘的揶揄,他并没有什么生气,任谁打听到前身过往的事迹,都会打上一个大大问号。

    这是人之常情。

    贾珩道:“秦姑娘前日履诺之言,掷地有声,言犹在耳,难道今日要听信市井之言,而改易心意吗?”

    “我……”秦可卿在里面终于呆不住了,挑帘走出,一身淡红色罗裙,青丝如云,一张国色天香的脸蛋儿上,目光楚楚地看着对面的少年,这时四目相接,只觉一双沉静、清冷的眸子,陡然锐利几分,一时就有愣神,垂下眼睑。

    说来,虽是偷偷瞧了几回,但四目相对还是头一遭儿。

    秦业叹了一口气,唤道:“可卿……”

    “爹。”秦可卿螓首低垂,抿了抿丹唇,轻唤一声,然后走到自家父亲身旁,扶住老父的胳膊,看向贾珩,清声道:“非是改易心意,只是对公子过往……心存疑虑。”

    贾珩一时默然。

    他现在所能做的,也只能解释到这一步。

    难道让他立个三年之约,等他中举,功名在身,再来迎娶秦可卿?

    他纵然百分百可以做到这一步,也不会以此为诺。

    这就好比,我来日为官作宰,事业有成,再来娶你一样,他向来不以为然。

    所谓,我的贫寒艰难,你都没有参与分毫,富贵何与共之?

    他可以理解秦可卿没有深入了解他,听得一些社会评价,就对他心有成见。

    毕竟这时代,盲婚哑嫁,的确很容易出婚姻悲剧,是得需要多打听。

    只是,他也有他的坚持。

    秦业见着这一幕,明显能感受到自家女儿的纠结心情,欲言又止。

    聘书都收了人家的,刚才贤婿、岳丈唤着,转眼间再起反复,这张老脸都没地方搁。

    这就是家中没有女主人之故了,于婚姻大事,虑事不周,处事不宜,一错再错。

    从一开始秦可卿没有打听贾珩为人,就出来重然诺,再到现在秦业抹不开面儿,女儿不好言辞拒绝,无不因此。

    当然,也是秦业父女本性良善,老实可欺,直接如那戏曲中的嫌贫爱富,什么娃娃亲,什么婚书,我就是翻脸不认人,一撕两半,你能奈我何?

    这边厢,秦可卿玉容幽幽,抿唇不语,想起少年怒打贾族族长的事迹,以及方才面对自己父亲的释疑之语,一个是鲁莽武夫,好勇斗狠,一个是举止有礼,心思谨细。

    秦可卿容色变幻,凝眸看向那蓝衫少年,只觉得笼在那气质沉静的少年身上,恍若有一层迷雾,真真假假,让人难以看清。

    幽幽一叹,微微闭上眼睛,那眉眼冷峻,不见喜怒的面庞,隐隐在眼前浮现,少顷,款步轻移,走到珠帘之畔,微微垂下螓首,明眸隐有晶莹闪烁,道:“贾公子,事已至此,可卿自当奉约完婚就是,君是好是歹,是贤是愚,左右是我的命罢了。”

    这已是秦可卿第二次说起命,只是第一次,那是因少女骤闻婚事后,心生娇羞的情切之语,而这一次才真正有些认命的感觉。

    你是好是歹,是贤是愚,是真是假,我自认命就是。

    如非良人,只是三尺白绫,红颜薄命。

    “姑娘……”宝珠脸色苍白,失声说道。

    这多好的机会,当着老爷的面,若是拒了这珩大爷,姑娘就可另择佳婿,这焉能认命,女儿家的婚姻大事儿,也是能认命吗?

    秦业就是叹了一口气,脸上就有些尴尬,迎着贾珩依然是看不出喜怒的面容,似是宽慰自己,也似是宽慰贾珩,道:“贤婿,好事多磨,好事多磨……”

第三十九章 不言而言

    贾珩与秦业说话之间,已至晌午,秦业就唤了仆人,吩咐厨房整治酒菜,算是留饭。

    席间谈话,秦业叹道:“贤婿,老夫就可卿这一个女儿,可卿她自小就主意正,性子爽利,过了门儿,还望贤婿不要以方才之事为念才好。”

    贾珩点了点头,道:“岳丈大人,婚姻大事,关乎一生幸福,秦姑娘有所疑虑,分属人之常情。”

    他并未觉得方才有什么不妥,秦可卿对他疑虑也好,还是所谓“认命”之言也好,都在他预料之内。

    来之前,就知必有反复,不是在秦业,就在秦可卿。

    而他把话,方才将将说到七分,也是火候刚好,秦可卿从过往看他,他不可能拍着胸脯去保证以后如何如何。

    就好像,别人去质疑他没有钱,他不可能去证明自己有钱,把四个口袋全掏出来给人看的道理。

    把肚子剖了,来证明自己吃了几碗粉儿?这是六子的少年人行为,张麻子不会这么做。

    先前他的对答,就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展示他是什么样的人。

    若有心有识,不言而言,自会判断。

    他未来所行之事,于荆棘之中走出一条道儿来,若无识见、魄力,岂能渡尽劫波尤在?

    而且,许多事情,秦可卿一开始存着太高的心理期望,未必是一件好事儿。

    如果之后自己发现,不比他自己都摆出来说要强许多?

    人啊,总会相信自己看到、自己发现的东西,而且笃信不疑。

    最关键的一点儿是……他又何尝对秦可卿没有疑虑?

    情天情海幻情是身,情既相逢必主淫……这可不是什么好判词,而从方才来看,这位红楼中兼钗黛之美,有着绝世尤物之称的女子,还是有些矛盾的,既有着自缢横梁的刚强一面,又有着逆来顺受的柔弱一面。

    这才是活生生的人……就挺好的。

    当然,若最终被拒,他也不会任性负气而走,而是另外一套预案,只是那个预案虽然最终抱得美人归,但……

    还是不去假设了,前世某外交天团,从来拒绝回答假设的问题。

    最终的结局,终究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贾珩和秦业喝着酒,也不知是翁婿关系已定,还是与之交谈,秦业也渐渐发现对面少年谈吐不俗,又问了贾府那边可有动向,贾珩皆坦言以告。

    当秦业听说老太太不仅没有责罚,还赐了一个丫鬟调和纠纷之时,秦业赞了一声老太太明事理,没有多想,却将最后一些疑虑也渐渐压下。

    秦业问道:“贤婿啊,还是需读书入仕才是,可曾选好塾师?”

    秦业虽为工部郎中,听着五品官,官不小,但职掌是营膳司,分属浊流,倒也不认识什么正经科甲出身的读书人,否则自家儿子秦钟,也不会后来去贾家族学,让代儒授学。

    贾珩道:“小婿原苦于没有良师益友相伴……只是前日,有幸得了一位朋友的荐书,可至国子监文萃阁充任典书一职,平时理书闲暇之余,也可至监中旁听讲郎授课,原是拜访了岳丈大人之后,下午就打算过去看看,若是一切顺利,就在监中应事、读书。”

    秦业闻言,就有些惊讶,道:“国子监的文萃阁?早闻那里藏书颇多,典书一职,更可时常接触讲郎、教授,倒是个好职位。”

    秦业此刻,再去回味方才少年所言读书、习武四字而已,以及这叠加起来,当真是字字有应,从无虚言。

    方才所言撰文以谋生,还有所览聘书之上令他眼前一亮的字迹,原以为是信口诳言,或是寻人捉刀,如今看来……全是出自少年之手了?

    “也只是读书、听课,往来便宜一些,如需科举进仕,还需苦读下一番工夫才是。”贾珩轻声说道,并无任何自矜之色。

    只是看着秦业原本愁容满面,而逐渐显露出惊喜的反应,心头暗道,这就是说话先后顺序,造成的心里期待不一样。

    如果他方才在秦可卿有疑之时,如孔雀开屏一样,把话说到十分透,都未必有这效果。

    这就是润物无声,说七藏三。

    将来进入文官体系,这些都是必备生存技能。

    什么应收,非必要不,恶意……

    他有时候可以不用,但不能不懂,不知。

    秦业想了想,清咳了下,老脸就有些微热,问道:“方才老夫观那聘书之字,馆阁之体,清秀雅正,丰润淳和,已得章法,也不知是哪位先生所写?”

    这时代,想要走科举仕途,若是字不好,基本等于判死刑,身言书判,吏部授官之时,都会考核。

    而聘书之字,贾珩则是改以馆阁之体,圆笔中锋,雅致纤丽。

    贾珩放下酒盅,道:“不敢当岳丈大人之谬赞,是珩所书,只是许久未写,手都生了,见笑大方。”

    馆阁体这种东西,公文写作必不可少,前世好奇之下,还是描摹过二沈之帖的。

    秦业闻言,手捻胡须,脸上终于有了真切笑容,说道:“难得,难得。”

    剩下的就不用问了,眼下言语并无一字不尽不实,诚实可信,尤为难得的是,又没有年轻人的浮躁。

    至于功名富贵,只要肯读书上进,来日再看就是。

    不过,事已至此,再想起反复,也不成了,正如自家女儿所言,是好是歹,一切为命。

    说来说去,都是自己当初许了人家。

    二人又用了饭菜,一直到未正时分,喝茶叙话,贾珩看了天色,起身,行了一礼道:“岳丈,时候不早了,小婿还要往国子监中一行,后日再来登门拜访。”

    秦业点了点头,笑道:“贤婿且去,阿福,替老夫送送。”

    话虽是这般说着,但秦业还是送至廊檐下。

    贾珩冲秦业拱了拱手,作道别之语,而后在仆人引领下,出了秦府,乘着李大柱赶着的驴车,出了巷口。

    待贾珩离去,秦业转身回厅,对着吴嬷嬷道:“可卿呢?”

    “姑娘就在后堂坐着,刚才用了些饭菜。”吴嬷嬷笑了笑,说道。

    秦业想了想,挑帘进入后堂,就见自家女儿坐在小几之畔,抱着一个橘猫,神情似百无聊赖。

    “爹爹……”秦可卿抬起一张楚楚动人的脸蛋儿,美眸中有着几分复杂之色,问道:“他……走了?”

    秦业将聘书递给秦可卿一旁的小几上,笑道:“方才之言,你应也听到了,为父看着他也不像个少不更事,不知上进的,你不要听些市井之言,而且先前说履诺的是你,刚刚又……这一来一回,反而让人心里起了芥蒂。”

    说着,看了一眼宝珠和瑞珠两个丫鬟,训斥道:“天天在姑娘耳边胡说什么,听风就是雨,打听个不齐不全的,就来教唆姑娘!再几番下来,姑娘的名节,全部都要葬送到你们手里了!”

    宝珠和瑞珠垂下了头,讷讷不敢应。

    秦可卿柔媚动人的眉眼低垂着,雪腻脸颊也有些羞红,轻声道:“女儿先前就有言,他是好是歹,我自认命就是了。”

    说着,拆开那聘书,看着上面的字迹,暗道,这真是他写的?

    若是好勇斗狠的武夫,断没有这手字才是……

    “罢了,罢了,是真是假,是好是歹,只要他待我好……就是了,再心思不定,左右摇摆,真的就没脸了。”秦可卿目光失神,心底幽幽一叹。

第四十章 国子监

    见自家女儿失神,秦业沉吟了下,又道:“他动手打东府里那位,为父刚才就在心里反复琢磨,就是越品越是……”

    他也不知怎么的,事后想起来,竟有细思极恐之感。

    秦可卿闻言,抬起一张如花霰明艳无端的脸蛋儿,诧异道:“这……不是他冲动之下,与人好勇斗狠吗?”

    秦业摇了摇头,说道:“为父方才是被这消息惊到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从荣府里老太太评理,又赐了个丫鬟,他方才所言,一切都在思量之中……为父原以为是少年人事后炫耀之语,一时并未深思,如今看来,都在其盘算之内。”

    秦可卿眨了眨眼,看着自家老爹脸颊红扑扑,暗道,莫非爹爹刚才喝了酒?在这里胡思乱想?

    秦业手捻胡须,说道:“虽看似鲁莽,但最终能挡住东府里的那位,还让西府里的老太太评理,眼下更是安然无恙,如此种种,果在思量之内,你还记得上次他来时,可还说的什么?”

    秦可卿蹙起罥烟眉,檀口微张,道:“爹说他上次……”

    “左右不过一场官司要打,从那一天他就料得了?你见过年轻人,那有打个人,还走一步,看三步的?”秦业最后一句话,几乎如划破黑夜的一道亮光,让秦可卿娇躯一颤同时,也让瑞珠、宝珠两个丫鬟,失声叫了下。

    这般一想,还真如老爷所言。

    有些时候,人就是这样,一旦觉得某人诚实可信,这就看入了眼,对行为就加了美化滤镜。

    秦业道:“还有你说那话,若是旁得一个年轻人,被你一激,脸上不红不白的。可他小小年纪,面不改色,倒像是衙门里的堂官似的。”

    这后面,多少就有些滤镜了。

    不过,秦可卿这么一想,发现还真是,她说什么是好是歹,不过唯命,话里话外,可见轻视之意,但少年面色不改,目光沉静,既无恼羞成怒,又无自伤自怜。

    这是少年人?

    “莫非他看不上女儿,以为可有可……”秦可卿玉容幽幽,情切之下,说到一半,就觉得脸颊滚烫,顿住不言,她刚刚都在说什么啊。

    也太不矜持了……

    宝珠道:“姑娘,刚才不是说贾府里老太太,还赏他了个丫鬟的吗?想来公侯之家的丫鬟,颜色好……”

    秦业皱了皱眉,面带怒气,喝道:“又在混说!若其如此,何以坦诚相告?你这丫鬟,见事不明,听风是雨,挑唆不知多少是非来!”

    宝珠脸色苍白,垂下了头,不敢应。

    “为父觉得不像,许是另有思量,也许是胸有成竹。”秦业后面都没有说,但心底隐隐有些异样。

    连贾家族长来阻,都强势打回,若是女儿婉拒,或许还会生出几分波折来?

    其实,或许在某人眼里,无非就是秦可卿,我娶定了,佛祖来了,都留不住!

    二世为人,还让你嫁给别人?

    秦可卿抱着怀中的橘猫,心底盘算着自家父亲的话语,一时间觉得又羞又慌,又一时间觉得迷雾重重。

    ……

    ……

    贾珩这边厢,乘着驴车,向着国子监而去,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到了这座国子监,可见高大、巍峨的牌坊下上,题着匾额“国子监”三个大字。

    在门楣之下,来来往往一些着士子,青衫直裰,三五成群。

    “李叔,你先回去。”贾珩将怀中的荐书取出,下了驴车,对着一旁的李大柱说道。

    李大柱应了一声,拿起鞭子,驱车而还。

    贾珩抬头看着那牌坊,神色一整,昂然而入。

    作为国朝最高学府,自有门房值守,不得外人随意出入,内里甚至还有兵丁巡弋,若遇警事,以备召唤。

    贾珩先至门房向一位老者,送上荐书,正思量韩珲这封书信,到底济不济事。

    没想到那门房老者见了信封之上的印鉴,却是面色一变,起身,拱手说道:“想来阁下就是贾公子了,老朽带你去文萃阁,见宋录事。”

    贾珩面色顿了下,拱手道:“有劳了。”

    暗道,这韩珲待人接物,还真是润物无声。

    显然早早就在这门房处留了话,又担心他不知路途,特意让门房过来给他引路,而国子监的门房态度来看,韩珲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那日玲珑阁用饭,即知此人非富即贵,而国朝之中也并无姓韩的勋贵,那么就只剩一种可能,某位文官的子侄之辈?”贾珩一边跟着老者前往文萃阁,一边思忖着。

    当然,若是直接向门房打听,大抵也能直接获得答案,但并不妥当。

    一路上,绕过亭台楼阁,经着一方占地数十亩,碧波荡漾,形似燕子的湖,那湖桃红绕堤,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周围两座一大一小的塔影倒映湖中,微风徐来,波光粼粼。

    茵茵草地,湖畔山石之上,或有学子诵读,或有学子联对。

    门房指着掩映在柳树后的一座古朴典雅、轩峻壮丽的五层阁楼,笑道:“贾公子,那里就是文萃阁,我们过了这座桥,就可过去。”

    贾珩点了点头,此刻置身于桥,当真有一种心旷神怡,梦回前世大学校园的感觉。

    不多时,来到阁楼之前,贾珩抬头看着栉风沐雨了不知多少春秋,沧桑古朴的阁楼,心头也不由生出几分庄重之感。

    门房带着贾珩拾阶而上,进入楼中,在过往学子的目光中,折身进入一座轩敞、雅致的厅室。

    厅室之中,有着两位老者,并一个中年书生,皆着常衫,在条案后,或是看书,或是埋头抄写,一个老者抬头看向门房,笑道:“老董头儿,怎么过来这里?”

    贾珩面色古怪了下,门卫老董?

    原本一些庄肃、拘谨的心思倒是散了几分。

    “几位先生,这是宋先生所言的那位贾公子,来应为典书的。”那门房解释道。

    老者打量了一眼贾珩,看向另外一位中年书生模样的,道:“君涯兄。”

    表字君涯的宋录事,放下手中毛笔,抬头看向贾珩,打量了下,道:“可是贾珩贾公子?”

    贾珩上前,道:“晚生贾珩,见过宋先生。”

    说话之间,递上荐书。

    宋源点了点头,接过荐书,阅览罢,迎着两位老者好奇的目光,笑着说道:“上次和子升提及阁中人手不足,藏书多无人理,他倒是记挂上了,帮我排忧解难来了。”

    这话说的就有几分亲近。

    韩珲字子升,其人在国子监中,交游广阔,学业还算不错,故而与督学、讲郎、教授关系都是不错,当然最关键的是,现任国子监司业是他的姑父颜宏。

    这样的官宦子弟,只要不趾高气扬、飞扬跋扈,基本都是社交王者。

    两位老者一听是韩珲介绍来的,倒是应景地夸了几句一表人才,也不再关注,二人倒也不像宋源,还有官场仕途进取之心,可能对韩次辅的儿子殷勤些,他二人在监中看书写字,安享清闲。

    宋源冲那门房点了点头,示意其回去,然而看向贾珩,道:“贾公子,请这边来。”

    说着,向着一间偏厅而来,二人宾主落座,就有常随奉上香茗。

第四十一章 金戈加之于玉

    无外人在场,宋源态度明显亲近许多,笑道:“贾公子之事,子升已和我说过,典书一职,平日就是整理书籍,工作倒也清闲,月俸一两,虽微薄了一些,但阁中会提供免费三餐食宿,还可借书于阁中阅览,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只是需谨细些,尽量不要带出监外,以妨闲话,另供春夏两套常衫,以备监中学子入阁识别,这是令牌,可以出入无碍。”

    说着,递了一个薄册,道:“贾公子录名其上,以备督学查验。”

    贾珩双手接过,阅览而罢,提起一旁的毛笔,在空白处署了名。

    而后,将令牌给予贾珩。

    贾珩起身,拱手道:“多谢宋先生。”

    这位宋源宋录事,以后就是他的直属上司,不过这典书一职,薪水的确微薄,例银一两,也就将将够糊口的地步。

    贾府的大丫鬟……也就这个数吧。

    宋源道:“贾公子不必客气,我先带你去第三层,你平日就在三层甲区值守。”

    “有劳。”贾珩拱了拱手,随着宋源出厅室,上了木梯,向着三层而去。

    贾珩一路而上,倒也碰到不少来往匆匆,手中拿着书籍的监生,遇到宋、贾二人,并无多少异样目光,一路无话。

    来到三层,在一个靠窗的位置,是一个镂空木雕窗的耳室,内里空间不大不小,桌椅书柜,一应俱全。

    贾珩进入其间,只觉窗明几净,靠窗的书桌之上,其上摆着笔墨纸砚,觉得这工作环境,倒也不错,起码很是安静。

    宋源见贾珩神色,知其满意,也笑道:“甲区在册之书目,皆列于书柜内,以备点验、核对。”

    贾珩点了点头,道:“阁中文苑之气浸润,倒是个读书、备考的好所在。”

    宋源笑道:“贾公子所言不差,不过,贾公子若是备考,可需抓紧时间了,京都之地,不同于地方,县、府二试,皆在冬月,贾公子若要考试,也就二三个月了。”

    实际他也有些疑惑,韩珲为何会对这一个还未进学的少年如此上心,莫非这贾姓……另有名堂?

    “京都考期,竟不同于地方?”贾珩诧异了下,拱手道:“还要请教宋录事。”

    从这几天来看,陈汉体制,并未彻底沿袭明制,更多是杂糅了唐宋明的典制。

    就像《红楼梦》武将之中,节度、统制、守备并行,官制简直唐宋明三代合一。

    宋源道:“县、府、院三试,三年二试,于地方多由县令、府尹、学政主持,考期不定,不过多在春三四月间,但京兆诸府县地,却有不同,自太宗朝以来,以冬月岁末而试,历县、府二试,才算进学,你若要进学,取得秀才功名,就可赶着这一科。”

    其实倒可以看作,京都之地,有意异于地方,不仅如此,就连录取名额都不一样。

    就连乡试也是分南北中三榜,想要全国一套卷,这在国朝,是从来没有的事儿!

    贾珩心下恍然,拱手道:“原来如此。”

    他的想法,就是凭借二世为人的超强记忆力以及学习能力,明年三月秀才,八月秋闱,至次年春闱,他不求什么名次,只要能中,哪怕是最后一名。

    当然,这话没有做到之前,断不可与人言明,有狂生放诞之蔑视。

    宋源道:“贾公子年岁不过十四,纵是明年再考,也不算太晚,如今冬月,反而仓促了一些。”

    贾珩拱了拱手,说道:“宋录事所言甚是。”

    等介绍了工作场所,又引领贾珩出了文萃阁,向其后的一栋稍显破旧的阁楼而去,算是平日居所,一个小小房间,当然实际也没多少人住,国子监中许多人都在附近另有宅院。

    许是韩珲之故,宋录事很是上心,亲自道带着贾珩在国子监中几处转了转,指点平日监生上课之所。

    再回来之时,就已过去了一个时辰,宋录事带着贾珩回到文萃阁,先让贾珩在阁中三层,熟悉案牍,有事只管来问。

    然后,就让人给韩珲送信去了。

    等到日头西斜之时,贾珩正在阁中阅览在柜书目名册,就听到外间一道爽朗笑声,道:“贾兄。”

    贾珩抬眸看向来人,见是韩珲,起身,拱手道:“子升兄,你何时来的,文度兄也在,请。”

    韩珲和于缜二人寒暄着,就已进入阁中,寻了张椅子坐了。

    贾珩给二人各斟了一杯茶,道:“方至此间,诸事冗杂,尚需熟识,等下还要过去拜访两位兄台才是。”

    韩珲笑了笑,道:“我和文度也是刚刚下了学,听宋先生说你过来了,就顺道过来看看,怎么,阁中一切可还习惯?”

    前日回府,将那首《临江仙》给父亲看了,父亲阅罢,都是久久无语,口中喃喃数遍,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

    一直到晚间用饭之时,都感慨唏嘘不已。

    当然,韩癀好奇之下,倒是问了韩珲,词作者名姓,有些难以相信,这等诗词竟是一位未及弱冠的少年所写,后来听韩珲所言,只是咏史之叹,遂不相疑。

    而今天中午用饭之时,听得一位相熟的监中仁兄胡侃,此君家中薄有资财,惯常流连于风月场所,故而提及在翠红楼发生的趣闻。

    不想眼前这位贾姓少年,竟然作红颜一怒,暴打贾族族长。

    贾珩道:“国子监钟灵毓秀,往来鸿儒,此地更是幽静,正适宜读书,还要多谢韩兄费心寻了这个好所在。”

    “贾兄不嫌薪俸微薄就是,好在,以贾兄的才情,屈就此间,也只是权宜之计。”韩珲笑着摆了摆手,手中拿着折扇,指了指外间天色,笑道:“天色将晚,不若一起出去吃些,边吃边谈,若何?”

    贾珩点了点头,笑道:“我和宋先生说一声。”

    “宋先生,这会儿估计已回去了。”韩珲笑了笑道。

    然而,有些人不经念叨,几人正说话间,宋源已至廊檐之下,手中拿着一沓文稿,笑道:“贾公子……嗯,子升也在啊?”

    韩珲笑了笑,说道:“宋先生,方才在官厅中不见你,我当你已经走了呢?正要和子升一起出去吃点,相请不如偶遇,等会一起下去就是。”

    宋源将文稿放在一旁的几案上,面上挂着笑意,说道:“本来过来,就是要唤贾公子下来,为贾公子接风洗尘。”

    贾珩道:“宋先生公子之称,实在折煞晚生,若蒙不弃,唤我一声子钰就可。”

    有些时候,没有字,相互称呼之间,就很是不便。

    但他一未进学,又无亲长在上,只能自己给自己暂取字以供称呼了。

    珩者,玉也,但温润有之,却少锋锐之气,添一金戈,正合心意。

    “君子如珩,羽衣昱耀,珩者,美玉也,子玉为表字,倒也恰如其分。”宋源笑了笑,赞道。

    贾珩笑了笑,纠正道:“此钰非彼玉也,谓之金戈加之于玉。”

    宋源愣怔了下,笑道:“君子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子钰自勉之意,形于表字,难得难得。”

    于缜笑道:“宋先生解得切,解得切。”

    贾珩也是深深看了一眼宋源,暗道,不愧是国子监,十步之内,必有芳草。

    韩珲也笑道:“那我也改口,唤一声子钰兄了。”

    而后,贾珩收拾停当,几人就离了文萃阁,出得国子监,向着醉风楼而去。

第四十二章 千言万语,不如一默

    醉风楼

    酒至微醺,谈笑宴宴。

    其间,韩珲听宋源提及科举之事,不由放下手中的酒盅,笑着说道:“子钰想要参加县府二试,三个月是否仓促了些?”

    贾珩道:“以前课业倒也有些心得,只是并未一试,温书三月,应无大碍。”

    宋源笑道:“监中有讲郎授业,若有不懂之处,可来问我,宋某虽只是举人,但未入国子监督前,于府学为塾师,秀才也是带过几十位的。”

    贾珩闻言,起身,郑重施一礼,道:“以后要多烦扰宋先生了。”

    方才从与宋源一番对话,发现此人或许有意攀附韩珲,但也谈不上谄媚。

    韩珲闻言,点了点头,道:“宋先生学富五车,见识通达,姑父都是赞不绝口。”

    宋源却自嘲一笑道:“奈何年年落榜,自二十岁考到现在,蹉跎十余载……”

    韩珲道:“先生只是运气不好,明年就是大比之年,先生厚积薄发,一定能中。”

    宋源举起酒盅,说道:“承子升吉言了。”

    其实,他已经有些心灰意冷了,自二十岁中得举人,意气风发,连续考了十余年,最近这才想着是否走走韩家的门路,到吏部授官。

    韩珲也举起酒盅,心底叹了一口气。

    他同样不觉得秀才有多么难考,秀才就叫进学,但凡天资聪颖,刻苦读书,十三四岁就可进学,哪怕是举人,也就那样,唯有进士。

    他如今就是举人,奈何前岁不中,这才入得监中攻读,这一次不仅要取中进士,还要尽量取得好名次。

    他韩家诗书簪璎之族,他父亲就是翰林出身,他注定要走科甲出身,而且名次也不能太低,恐有辱门楣。

    于缜也笑道:“子钰,若需时文经义集注,可到我处,无需再至翰墨宅另费银钱购买,我哪里收拢了不少。”

    贾珩道:“多谢文度兄。”

    随着与韩珲、于缜二人的交往渐密,他方才已得知二人的身份,一个是当朝次辅韩癀之子,一个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于德之子,皆是清流文官。

    而后一场宴饮,直到酉初时分方止。

    ……

    ……

    宁荣街,柳条胡同儿的贾宅。

    夜色低垂,万籁俱寂。

    贾珩到家之时,已是戌正时分,推门而入,将提着的灯笼,放在正屋廊檐下。

    “珩哥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蔡婶显然还未睡,正在耳房中就着灯火,纳着鞋底,说话间,出了屋,问道。

    贾珩至井旁打了一盆水,边洗着脸,边回道:“去国子监会了几个朋友,留了饭。”

    这边厢,正屋之中的晴雯,听到了院中动静,款步走到门前,手中已拿了毛巾,碎步上前,递将过去,道:“公子,给。”

    贾珩伸手接过毛巾,笑了笑,温声道:“怎么还没睡?”

    挂在廊檐之上的灯笼,柔和烛火将一张俏丽的脸蛋儿映照得柔媚几分,杏眼之中之中映照着少年温和如……父兄的“慈祥”神情。

    “睡不着。”晴雯清声说着,因问道,“公子不是去了秦家了吗?”

    贾珩擦了擦脸,说道:“上午去了秦家,在那吃了顿中饭,然后,下午就去了国子监。对了,最近一段日子,我都在国子监,一般要晚一些才会回来,你们在家中,早些歇着,不必等我。”

    这边厢,蔡婶笑道:“珩哥,锅里热着水,可要洗澡?”

    贾珩点了点头,笑道:“婶子先去歇着就是了,我自己来就好了。”

    “不妨事。”蔡婶一边去提木桶,一边笑道:“上午去了东市,挑了一个下午,就没有合适的。”

    蔡氏其实想给贾珩尽量挑个颜色好的丫鬟,当然,这是在见过了晴雯这等俏婢之后,眼光不自觉就提高了一些。

    贾珩闻言,知道在说买粗使丫鬟的事,轻轻笑了笑,说道:“倒也不必急于一时,慢慢寻找,还是要诚实可靠一些为好。”

    红楼梦中,宝玉房中的粗使丫鬟,坠儿就偷拿东西,然后被病中的晴雯……那针一通好扎。

    若是让手脚不干净的进来,和晴雯在吵起来,不定惹出多少是非。

    他最近一段时间都要温书,实在没有多余精力分心处理这些内宅事。

    晴雯道:“公子,我去给你倒热水,以前也是做惯了这些的。”

    说着,也去提木桶,纤柔、瘦弱的身影,略有着几许倔强。

    蔡婶连忙上前,跟着去帮忙。

    贾珩笑了笑,倒也没有坚持,转身去了书房,打算把那半回目《三国演义》再续上。

    东窗之下,贾珩凝神伏案,提笔写着,笔走龙蛇,宣纸在一旁摞起。

    他现在写的极快,用的是行书,甚至不纠结于字迹工整,可辨识就好,反正翰墨斋也会寻人校订。

    “公子,热水好了。”晴雯行至厢房,睫毛微垂,眼神藏下一丛阴影中,声音有微不可查的颤抖,但还是抬起螓首,看向那正伏案书写的少年。

    她方才忽然意识到一件关要之事,万一公子等会儿让她服侍洗澡……

    贾珩抬头看了一眼晴雯,笑道:“你也打点热水,洗洗脚,早点儿歇着吧。”

    说着,放下毛笔,带着几件中衣,向着西屋而去。

    小姑娘的局促不安,他倒也能猜出一二。

    他并不准备说什么,打消其疑虑。

    千言万语,不如一默。

    果然,见贾珩径直而走,晴雯眸光动了动,心底也不知是什么感觉。

    夜色已深,贾珩洗完澡,换了一身中衣,来到厢房,见未至三更,索性将剩余的第二回目写完。

    一墙之隔的厢房中,晴雯原已去了鞋袜,洗了脚丫,正是和衣而眠,但一时间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熠熠有神的杏眸,却是毫无睡意可言。

    原本在贾府中学着规矩,还未被老太太安排给那个哥儿、姐儿,转眼之间,被打发到这里,原想闹将一场……但这位珩大爷待人和气,浑然没有主子脾气,让人火都发不出来一点儿。

    “纵然我闹将一场,也回不得府里了,那日,鸳鸯姐姐给他的应是奴契……”

    晴雯微微闭上眼睛,心思复杂想着。

    见帘后的灯火还亮着,重又披衣而起,走到小几旁,沏一杯茶,挑帘进入厢房,见那少年正在奋笔疾书,伫立片刻,开口说道:“公子,喝茶。”

    贾珩抬眸,诧异了下,道:“是晴雯啊,是烛光影响到你了吧。”

    他知道,有些人睡觉比较浅,不能见一点声光。

    晴雯紧盯着少年的面容,摇了摇头,清越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抑扬顿挫,道:“我不妨事,只是……公子夜里写东西,别熬坏了眼睛才是。”

    贾珩顿了下,笑道:“你说的是理,这就不写了。”

    说着,将毛笔放在笔架之上。

    见贾珩收起纸笔,晴雯眸光动了动,也没说什么,将茶碗放在书案上,转身走到床榻旁,给贾珩铺着被褥。

    贾珩放下茶盏,起身,说道:“我自己收拾就好了。”

    得亏此身不会什么针线活,否则……人设崩塌,斯文扫地。

    “我在府里,学得原就是伺候人的活,公子以为我是过来当千金小姐的吗?若是传扬出去,不定什么人就说我是个轻狂、没眼色的。”晴雯似恢复了那副娇横之气,轻声说道。

    贾珩道:“并无此意,只是一个人自理惯了,你若待得久,就知道了。”

第四十三章 若有诗书藏在心,岁月从不败美人

    一夜无话,夜尽天明。

    天刚破晓,贾珩就起了床,换上宽松衣物,先是热身了下,然后又做了一些打熬力气的动作,而后打出一套拳来,许久,只觉身上微汗,意极舒畅。

    东窗厢房内,晴雯听到动静,也窸窸窣窣起了床,一边扣着前襟的盘锦扣,一边向着门槛走去,依栏望着,看着院中翩翩少年,拳法虎虎生风,竟有赏心悦目之感,不由看得呆住。

    许久,见少年收拳而立,走到井沿旁,打了盆儿水,问道:“公子,怎么起来的这般早?”

    贾珩接过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轻笑了下说道:“一日之计在于晨,以后愈发忙碌,这拳却不能落下了,你小姑娘家家,不妨多睡一会儿。”

    他既要在阁中温书、备考,这个完全不能中断,又要趁休沐之日去寻谢再义习练骑射。

    中间还有与秦可卿的婚事需要来回跑,最近一段时间的确会很忙碌。

    晴雯撇了撇嘴,一边拧着毛巾,一边呛道:“哪有主子起来,丫鬟还躺着的道理。”

    显然对晴雯而言,伺候人俨然成了一种本分和习惯。

    当然,许也有些担心被这少年看轻。

    贾珩道:“就是怕你顶不住,不过夜里可以睡得早一些。”

    他觉得这晴雯,随着日渐熟悉,已显露出一些爆炭脾气来,不过真让其伏低做小,似乎也不是晴雯了。

    “我不困,大不了再回去睡个回笼觉就是了。”晴雯轻声说着,将毛巾递将过去,杏眸中带着几分好奇,说道:“公子等会儿是去国子监?”

    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嗯,我最近一段时间都会在监中,早出晚归,我不在的时候,你可劲儿补觉就是。”

    “中午也不回来吃饭吗?”晴雯清声道。

    贾珩顿了下,说道:“昨天估算了一下路程,一来一回要一个时辰,中午就在监中歇息了。”

    原本按着他的本意,其实想直接在监中住宿,但想想也不太妥当,遂在心头作罢。

    晴雯闻言,看了一眼贾珩,也不再说什么。

    这时候,蔡婶也已经起来,就去做饭。

    贾珩这边洗漱而罢,折身回屋中,换了身衣服,就拿起毛笔,将最后第二回目的书稿写完。

    “公子昨天晚上就在写,这写的什么?”晴雯这边厢,也洗漱而罢,挑帘进入厢房,好奇问道。

    贾珩所住居所,终究不似荣国府,有不少同龄丫鬟还能说话,晴雯正是小女孩儿的天真烂漫年纪,没个人说话,这会子就没话找话。

    贾珩没有抬头,奋笔疾书着,说道:“画本故事。”

    晴雯闻言,好奇问道:“什么故事?”

    贾珩抬眸,看了一眼那张凑过来的俏丽脸蛋儿,明媚目光满是好奇,不由失笑道:“三言两语说不清,那里有书稿,你拿起来看。”

    半晌见晴雯不动作,贾珩道:“看看不妨事。”

    晴雯恼道:“公子偏来故意取笑于我!这些字认得我,我认不得它!”

    她小时候被卖来卖去,十岁被卖给了赖嬷嬷,后来被送到贾府老太太跟前儿学规矩,哪里识得字?

    贾珩沉吟了下,说道:”女孩子,还是要识一些字为好,你如是想学,以后我抽空可以教你。”

    晴雯闻言,抿了抿唇,抬头看向少年,眸光闪了闪,轻声道:“公子别仔细耽误了读书的工夫才是。”

    其实,心底有些不真实,她一个伺候人的丫鬟,还要读书,写字?

    贾珩笑了笑,说道:“你年岁还小,现在从头学,倒也不晚,学这些又不是为了科举,读书可以明事理,最起码不做个睁眼瞎就是了。”

    大观园中香菱学诗,晴雯就不能识字?

    若只是颜色好,嘴巴却如刀子一样,很难让人喜欢起来。

    况且,他不是受虐狂,可以学宝玉一样,被一个丫头来回呛。

    而且,愈是颜色娇媚,愈要爱惜,结果连字都不识几个,未免可惜了。

    纵然,他来日寡人有疾,将晴雯收入房中,可终有一日,青春娇媚、天真烂漫的小丫头,变成半老徐娘,谁又能保证不是一个尖酸刻薄、面目可憎的赵姨娘?

    人无百日好,花无千日红。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诚如宝玉所言,一些女子未出嫁前,是颗宝珠,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毛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了……竟是鱼眼睛了。

    但宝玉却没有追问一句为什么?怎么办?

    所谓,若有诗书藏在心,岁月从不败美人。

    或许这些女子从来未变,只是二十岁以前,任性使气还可说青春靓丽,天真烂漫,但年老色衰之后呢?再如少女之时,就有些可悲可叹了。

    所以,三观跟着五官走,实在要不得。

    好在晴雯心思并不坏,从无害人之心,就是嘴巴如刀,小姐心,丫鬟身,但不管怎么说,本性固然难移,但稍稍明些事理也是好的。

    若是人心坏了,才是没救了。

    晴雯晶莹玉容顿了顿,迎着少年目光的凝视,摇了摇螓首,心底隐隐有些畏难,原本骄横凌人的模样都弱了几分,道:“公子,还是不了,我……”

    贾珩没有多言,取出一张纸张来,刷刷写了两个字,道:“这是你的名字,你今天可以记记,你不要忧心,只是给你寻个解闷儿的法罢了。”

    说着,将递给了愣怔在原地的晴雯。

    转身,又从书架上取了一本蓝色封皮的《千字文》,笑了笑,说道:“这些字儿,你也慢慢认,我会教你,哪怕一天就算认得三五个,年许下来,功不唐……嗯,积少成多,也能认得千儿八百字了。”

    所谓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

    他对晴雯并没有什么顷刻之间,就能吟诗做对的期许,开始就先读书写字来解闷,如果能寄别物以情,转移注意力,也能少一些口角是非。

    所谓,风流灵巧招人怨,既然针工女红不错,想来是个心灵手巧,天资聪颖的,不会太难为才是。

    其实,真就日常阅读、书写所用,一两千字足矣,学个二三年也就成了。

    晴雯盯着手中写有自己名字的纸张,目光陷在那白纸黑字中,久久难离,倏然抬眸,见对面的少年清隽眉眼之中,密布了认真之色,那剑眉之下的目光,更是温煦,一时就有些局促不安,樱唇翕动了下,心底有股暖流涌起,鼻子渐渐有些发酸。

    昨天还觉得如父如兄的模糊轮廓,这会子……竟在心底渐渐清晰起来。

    看着一副“给整不会了”的晴雯,贾珩面色顿了下,温声道:“我如果不会友人,一般回家在酉时,一天教你识字半个时辰,你白天里,除却做些针线女红外,就可翻翻这本书,人这一辈子,总要寻些爱好,兴趣什么。”

    晴雯“嗯”了一声,用力点了点头。

    二人正说话间,那边蔡婶已经唤贾珩用饭。

    贾珩笑道:“走吧,先一起用点儿早饭。”

    晴雯点了点头,将书放在小几上,跟着过去。

第四十四章 治事之才

    廊檐下的小几上,热气腾腾,早饭倒也简单,几碗白米粥,一碗鸡蛋羹,一碟韭菜炒鸡蛋,一碟炒竹笋炒肉,两个凉菜,馒头若干。

    “一起坐下吃吧。”贾珩轻声说着,拿起筷子,抬头看了晴雯一眼。

    晴雯却没有动,只是看着少年那双黑白分明、湛然有神的眸子。

    贾珩轻笑问道:“你不饿?”

    说着,起身,伸手拉了晴雯的胳膊坐下,道:“昨天就和你说,我跟前儿也没有这般大的规矩。”

    晴雯抿了抿薄唇,轻声道:“公子……总得有个体面才是。”

    贾珩抬眸,轻轻笑了笑,道:“人之体面,不在于此。”

    而后,拿起筷子,夹起菜,吃了起来,并不多说什么。

    晴雯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少年,隐隐明白了些什么,也不说什么,拿起筷子。

    贾珩将碗推了过去,说道:“这碗鸡蛋羹,你也趁热吃了罢,你年岁尚小,正是长身子的年纪,多补补罢。”

    晴雯愣怔下,抬起一双莹润如水的眸子,将筷子在碗里轻轻捯了下,反驳道:“公子比我也没大两岁,才该多吃些补补。”

    蔡婶这时端着碗,笑着出来说道:“珩哥儿,要不明天多做一份儿就是了,你瞧,我都忘了。”

    在她眼中,这位生的好的晴雯姑娘,将来多半是要做珩哥儿的小老婆的,也不算吃亏。

    贾珩冲蔡婶点了点头,说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去国子监了,家里若是有什么事儿,婶子可让李叔去国子监唤我。”

    说话间,就去净手,漱口,然后进东窗厢房中去拿文稿。

    晴雯这时也放下筷子,去屋里拿了一把伞,走到贾珩身旁,递将过去,说道:“入秋后,雨水多,这天色昏沉沉,别是想下雨了,你带着预备着。”

    贾珩伸手接过雨伞,笑道:“去吧,等晚上回来教你认字。”

    说完,在晴雯和蔡婶的目送下,过了垂花影璧,向着国子监而去。

    一路无话,贾珩来到国子监之时,将至辰正时分,果然如晴雯所言,天上淅淅沥沥飘起了小雨,贾珩就是撑起竹伞,拨开雨幕,入了文萃阁。

    先至一层官厅见了宋源宋君涯,叙了两句话,然后在更衣室换了监中典书的蓝衫长袍,这才径直拾梯上了三楼甲区。

    道来到昨日那座靠窗的位置坐下,提着一个青花瓷茶壶,先给自己斟满一杯茶,开始坐在书案之后,拿起表册,核验书目册数。

    凭借着过人的记忆力,用了约一个时辰,将厚厚一沓载有书目在册的表簿,内里诸般细情记下,然后就出了轩室,开始点验。

    他既然在此典书,自然要做好本职工作,以防惹人闲话。

    整个三楼,共四个区,甲乙丙丁,而他所在的甲区,一排排人高的红漆木书柜,十五列书柜满满当当,都是书籍。

    虽按经史子集排列,但馆藏书目,颇有一些监生借阅归还之后,入阁随意摆放,故而书目混乱,需要人为整理。

    其实,最近来借书的监生,都在抱怨,许多书找不到,然后去问典书,但典书也找不到。

    宋源说人手不足,却也是实情。

    贾珩检视而过,果然看到一些书籍不在既定书柜中,走上前去,一一拿出来,归入名目。

    他记忆力好,又得耐力绵长,倒无疲惫之感。

    但这般多书,又长久无人打理,繁乱颇多,及至至晌午时分,贾珩才看堪堪将书柜的书籍,各安其位,就回至轩室,喝了一杯茶。

    然后下去用了中饭,然后,再上来时,开始拿出一卷《朱子四书集注》开始研读。

    窗外,烟雨蒙蒙,廊檐上的雨声滴答、滴答。

    贾珩竟有万籁俱寂,天地之间唯余一人之感。

    许是因为下雨,往来不便,文萃阁中来往监生并不多,但至午后未时,倒也进来一些监生。

    其实,文萃阁和后世的图书馆一样,什么时候,门庭若市过?

    又非岁考……

    “这书籍比之前段时间要整齐了许多,这是来了新的典书?”一个着士子服,身材微胖的监生,诧异说道。

    “耳房里有人,想必是新来的。”一个头戴蓝色方巾,面容儒雅,年岁在二十五六模样的监生,手中拿着一本《世说新语》,翻阅着。

    胖监生皱了皱眉,说道:“也不知那《萧统文选》在何处?来了几次,都没找到。”

    “去问问典书吧。”

    胖监生应了一声,进入轩室询问,未几,就返回,说道:“在乙卯柜的第三行,我先过去了。”

    “当真是奇了,果然在这里。”那胖监生找到那本书,心底纳罕,想起那位言书何在的少年,暗暗称奇。

    而贾珩此刻在轩室之中,也在思考着怎么节省自己的时间。

    他这个职事,虽说清闲,但还是有些占用时间的。

    “文萃阁有统一借阅之处,但那里供职之人,偷懒耍滑,不愿上下跑动,多让典书上下楼梯还书,但典书也想偷懒耍滑,然后就监生往往自行归还,这个问题不大,在三层另设一还书处,引导愿意跑动的监生,放那儿就是,我中午吃饭后,一会儿功夫,就列好了。”

    “还有一个书目混乱之缘由,一些监生拿出看了看,但还过去后,不分书目,这多少没办法了,我每天早上检视一回就是,至于旁人来询书……需得编一个检索之法,张贴于木牌,让他们自助搜寻,不用事事都来问。”

    嗯,贾珩这才入职第一天,已经开始提高效率,尽量节省自己的时间。

    及至申正时分,天色昏沉,已至下值之日,贾珩抬了抬头,看着以黄麻纸书就的一张张——图文检索指南。

    这就是他想出的省时之法。

    他准备再寻木匠做一些告示牌,摆放于甲区十五个书柜两边,将这些书写有每一柜所藏书目简略之文,张贴公示其上,以供进阁书生自行检索。

    而在轩室门口处,再放有告示栏,张贴图文并茂的检索书目流程,并将各柜藏书类别归纳。

    “这样一来,此后将大大减少工作量,也能多一些时间读书备考。”贾珩思忖道。

    “不过,我初来乍到,不宜自作主张,还是和宋录事商议一下为好。”

    贾珩想了想,觉得刚刚新来,他不宜擅做主张,若是宋源觉得可行,再推行文萃阁,也算卖其一个人情。

    人与人交,不能只索取,而不回报。

    心念及此,就拿着一摞黄麻纸去寻宋源。

    再晚一些,估计就回家了。

    果然,贾珩来到一楼馆厅之时,宋源正在收拾东西,见贾珩来到,笑了笑,说道:“是子钰啊,还没走吗?等下阁中就该敲罄落锁了。”

    贾珩道:“有件事儿,想要请教宋先生。”

    见贾珩说的客气,手中又拿着厚厚一沓黄麻纸的文稿,宋源面色诧异了下,放下手中的布包,笑道:“莫非是对经义文章有疑惑不解?”

    贾珩轻轻摇了摇头,将自己方才的想法和盘托出,最后,朗声道:“宋先生,我以为若行此法,能帮我们省许多事。”

    宋源听完,则是竟是久久无言,将一双目光惊讶地投向少年,熠熠生辉,心头感慨不已。

    当真是……少年俊彦,治事之才。

    贾珩所行之法,哪怕是后世体制内,也是深得领导之心,因为可以说集了不折腾,可操作性强,见效快的优点。

    写几张小贴士,让木工制几块落地牌子,能糜费几百文?

    问题这少年才来一天不到,就能想到此法,这就足见洞察之纤微,处事之干练,思虑之机敏,还有先和他来商议,而非自行其是,以为己能。

    无怪乎那位韩相的公子……

    嗯,宋源正在心头感慨着,忽然想到什么,面色古怪了下,轻笑道:“子钰为了省时读书,倒是……煞费苦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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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0485/ 第一时间欣赏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作者:林悦南兮所写的《红楼之挽天倾》为转载作品,红楼之挽天倾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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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挽天倾介绍: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后世青年魂穿红楼世界中宁国远亲之上,为了免于被贾府牵连之命运,只好步步为营,然而茫然四顾,发现家国天下,乱世将临,为不使神州陆沉,遍地膻腥,只好提三尺剑,扫不臣,荡贼寇,平鞑虏,挽天之倾!
这一切,从截胡秦可卿开始……红楼之挽天倾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红楼之挽天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