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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悦南兮     红楼之挽天倾txt下载     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文萃阁典书

    话赶话,就提到了科举进学。

    于缜笑道:“贾兄的才识,不知在那座书院就读?”

    在大汉神京,除官学外,还有一些社会贤达,致仕官员举办的私学,也是可以参加科举的。

    贾珩说道:“先前延请了一位业师,但家母去后,家中诸般琐事缠身,如此学业就耽搁了下来。”

    于缜面上笑意敛去,致意道:“贾兄节哀。”

    贾珩叹了一口气,默然不语。

    见气氛多少有些沉闷,韩晖就岔开话题,微笑道:“以贾兄之才情,于时尚之学想来也是有所精研了?”

    贾珩摆了摆手,道:“说来惭愧,某于四书五经一道,所下功夫不足,以致今日尚未进学。”

    进学,就是取得秀才功名,比如红楼中原著所载,贾珠十四岁就进了学,然后……娶了李纨。

    提及进学一事,于缜轻笑着接过话头,朗声说道:“以贾兄年纪,若立志发奋,未为晚也,取中秀才,想来也是探囊取物耳!再说乡间私塾之师,教授学问稂莠不齐,若贾兄在国子监就读,这秀才端不算什么。”

    很多时候,许多童生一直蹉跎,除个别真是天赋愚钝,朽木难雕,主要原因还是没有遇到好老师。

    为何明清江浙之地,读书人科举水平比北方要强,就在于江南文教发达,师资强横。

    韩晖也是点了点头,赞同道:“如启蒙,寻秀才为塾师足矣,但若于举业一道有所得,则还需另寻名师才是啊。”

    若是发蒙识字,以秀才相公为塾师,基本够用,但如果要中秀才,以秀才为业师就不太行了,就得寻举人。

    比如,某位官居一品的沈黑犬,老师是两榜进士,越中十谏……

    贾珩沉吟道:“只是苦于名师难寻,再加之囊中羞涩。”

    名师不是这般好寻的,而且束侑奇高。

    据他所知,神京城中稍好一些的私学,一种是退休官员为家族子弟讲学,人家的族学,他怎么过去?

    还有一种则是私立书院,学费昂贵,主要招收出身中小地主以商贾人家的子弟。

    于缜沉吟道:“在下倒是认得英华书院的几位讲郎,只是英华书院童生都不怎么收,韩兄可有什么名师举荐?”

    韩晖放下手中香茶,笑道:“名师倒是有,只是恐不适贾兄。”

    于缜面色一动,抬眸和韩晖交换了个眼色,点了点头。

    如贾珩这般生计都靠沽文换银,纵是名师也未必延请的起了。

    至于韩、于二人赠银,纵是帮人也没有这么帮人的道理,再说只是初识,交情也没有这般深厚。

    升米恩,斗米仇,自助者,人恒助之。

    韩晖笑了笑,道:“贾兄若不弃,韩某却有一法,既不用糜费银两延请名师,又可得名师传授学问,或可两便。”

    于缜笑道:“哦,我却不知还有这等两全其美的法子,韩兄快快说来。”

    韩晖笑了笑,道:“前日,国子监文萃阁的宋录事还说,监中学生借还书籍以后,不拘书目,肆意摆列,繁乱难寻,原本操持典列书籍之事者,皆不通文墨,难堪其用……贾兄若不弃,可至国子监文萃楼中应为典书,虽薪俸微薄,高才屈就,但好在可请益学问于监中讲郎,得诗书于文萃阁中,岂不是两相便宜?”

    贾珩就是一愣,心头暗道,国子监,文萃阁,典书……

    好家伙,这不就是国家高等学府的图书管理员?

    贾珩默然了下,道:“韩兄,这又如何使得?”

    这韩晖初见,就这般施恩于他,让人费解。

    如果只是因为三国演义或者那一首临江仙,恩,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似乎有些低估《临江仙》这等传世诗词的影响力了。

    其实,这还是贾珩对国子监书阁中典书一职,理解有误,这等职事,可不是什么事业编制、铁饭碗之类高大上的东西。

    举人去做自是有辱斯文,秀才去做,则嫌薪水微薄,难以糊口。

    对韩晖而言,也不是多大功夫,可能就是开口与宋录事提一下的事儿。

    当然,于贾珩而言,就有些不知就里。

    尤其贾珩与韩晖一番接触下来,不管是从其衣着打扮,抑或是举止神态,深知此人定是非富即贵,大有来头,只是其既然不愿相告以身份,他也故作不知,更不会开口相询。

    韩晖道:“贾兄无需如此,这原也不当什么,当然也是看贾兄求学之心甚坚,才情不好辱没,若是贾兄觉得心中过意不去,还请将那三国演义早些写完罢,拿给我和文度兄先睹为快才是,我们可是如老餮嗅美食之味,心痒难耐啊。”

    说到最后,就是笑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等人物纵然是做人情,也是春风化雨。

    “贾兄不知,子升兄为人最是急公好义,最喜成人之美,素有长安及时雨之称。”见贾珩一脸感激之色,于缜也是笑着打趣说道。

    贾珩眸光深了下,拱手道:“韩兄高义,贾珩感佩。”

    几人说话的空当,玲珑阁的饭菜也已端上,几人在韩晖的招呼中,就是动筷,边吃边谈。

    其间,也不知是话赶话,还是怎的,于缜忽地谈起了边事。

    这些也是时下朝野中外的话题,国子监监生为国家储才,对朝局的风吹草动自是十分关注。

    一于缜续道:“今晨,邸报已明发中外,鞑子一部三万精骑,闯入关内,攻破宛平县,宛平县尉李翎战殁,知县蒋淳自杀殉国,鞑子卷甲入城,千骑掳掠粮秣、妇孺人口北返,而这一切就发生北平府眼皮底下,可北平卫也好,蓟镇的唐大帅也罢,均是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鞑子往来掠抢,如入无人之境!”

    提起此事,气氛也有些沉重起来,韩晖叹道:“北平府的四万兵马有守城之职,不敢擅离,蓟镇的唐大帅又兵少,只能依坚城守卫,难以与敌出城野战。”

    如前明,大汉朝廷之地方官长同样有守土之责,丧师丢地,一样要槛送京都,下狱论死。

    贾珩沉吟道:“北平府为前明之京师,屯兵近四万,蓟镇当关隘之险要,镇戍兵十万,竟钳制不住东虏三万人?”

    韩晖苦笑一声,道:“贾兄不知,鞑子穷横惯了,又精擅骑射,有道是,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不过听说朝中已打算往北疆派兵增援,想来局面当会很快有所改观。”

    于缜多吃了几杯酒,脸颊就些红,酒意上涌,说道:“满万不可敌?吾闻汉时,廷尉陈汤曾有一汉当五胡之语,哪知竟至今日孱弱至此!”

    同样是国号为汉,然而刘汉吊打四夷,如今的陈汉却被胡虏逼得固城而守,但凡国朝有识之士,如何不感到憋屈?

第十六章 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贾珩也想起史书中记载之语,清声道:“胡人兵刃朴钝,弓弩不利,前者五人方当汉兵一人,今闻颇得汉之工巧,然犹三而当一……可自国朝以来,我大汉军械精良,甲兵坚利,如何到了今天这般光景?”

    韩晖道:“此事说来话长,前明嘉靖之时,太祖自余姚起兵,先定南而再逐北,当时北明之官吏军民、百工匠师,多有向北而遁,依附鞑靼者,当时逃亡辽东者也有不少。”

    贾珩恍然道:“不想有如此原委。”

    作为中原王朝的农耕文明之所以强于草原游牧文明,一在于人口众多,二在于冶铁军工发达,论起骑射之法,谁又能比过在马背上长大的草原?

    当然女真是渔猎文明。

    若是排队枪毙时代来临,草原民族就开始载歌载舞起来。

    当然,以上也不是关键,有一层关键是陈汉承平日久,文恬武嬉,兵制败坏,这一点,在场三人都不会说。

    韩晖笑道:“不过比起我汉家百姓,彼等能工巧匠无论是数量,还是在技艺上,都是多有不如的。”

    贾珩点了点头,道:“也是,只待假以时日,正卒武,修甲兵,我大汉会有封狼居胥的一天道。”

    韩晖和于缜也是附和说着。

    待到用罢午饭,众人吃了几盏香茶,出了玲珑阁,行至道左,韩晖笑了笑,道:“贾兄,我和文度兄还有事在身,恐怕要先行一步,这封荐书贾兄先收下,明日贾兄可执此书,至国子监宋录事处,将此书予他就是。”

    贾珩接过荐书,收好,神情郑重,拱手道:“多谢韩兄。”

    韩晖拱了拱手,笑道:“贾兄到国子监后,你我再把臂同游,共饮一杯。”

    贾珩点了点头,而后目送二人离去,这才向着家中行去。

    韩晖和于缜二人,转过街道,二人酒意暂醒。

    “文度,觉得这贾珩如何?”韩晖问道。

    原本已有几分醉意的于缜,目光清明,道:“是个人物,我观其虎口有老茧,臂膀健硕,似有武艺在身,多是个文武双全的。”

    这位于缜是兵部武选清吏司郎中于孟之子,见过拜访他家的武将也不少。

    韩晖顿住步子,疑惑道:“贾家何时出了这等文武双全的人物?”

    于缜道:“贾家军功勋贵之家,虽百年以降,子弟耽于享乐,多不成器,但总有一二个像样的。”

    韩晖轻笑了下,道:“也是,宁荣一条街,贾家八房逾千人,若都是酒囊饭袋,也说不过去。”

    如今的大汉,太祖那一代的勋贵,四王八公和十二侯镇于京师,分掌京营兵权,与文官体系也是争执不休。

    “子升兄,难道要招揽贾珩?”于缜问道。

    从昨夜来看,天子似因边事对首辅不满,眼前这位次辅家的公子,蛰伏在国子监,或为其父韩癀招揽贤才,以济边戎之事。

    韩晖摇头失笑道:“我无官无职,哪里有资格招揽什么?不过见左右是个人物,结一份善缘罢了。”

    从昨夜来看,天子似因边事对杨阁老不满,他的父亲有意着人试探天子心意,但首辅这位置就是个火山口,并不好做。

    陈汉一朝,自崇平帝继位以来,治政躁切,十三四年间,一共换过五次首辅,几乎二三年就从京都送出一位首辅,首辅虽走马灯换,可国势难振,东虏一日势大一日。

    首辅换的勤,党争之风自是愈演愈烈,浙党、楚党、齐党遍布朝野六部九卿、翰林詹事科道以及封疆大吏,彼辈攻讦不休,任用私人,于人事、边备、盐务等纷争不休。

    不过,崇平帝擅用权术,手段酷烈,又以锦衣卫司察百官,党争虽有,但也维持在一定程度,暗流涌动。

    如今的首辅杨国昌就是齐党中人,而蓟镇总兵唐宽同样是山东籍,受其举荐而镇北方重镇。

    韩晖和于缜二人说着,就向韩府去了。

    ……

    ……

    秦府·后院

    临近中秋之日,柔煦的夕光透过窗纱,落在厢房中的小几、地板上,彼时,窗外廊檐下几丛菊花开得绚烂,丝丝缕缕淡雅香气浮入厢房,帏幔璎珞垂落而下,金钩挂起的锦榻之上,端坐着一个穿淡红色罗裙,身头别金钗、容色秀丽的妙龄女子。

    “外面怎么说?”秦可卿两弯细秀的柳叶眉,微微蹙着,明眸中现出几分期待之色。

    秦可卿年岁虽浅,但丽色天成,已现出几分国色天香的潜质来。

    尤其此女来日能与凤姐相善,其性情也是有几分爽利,其实也没有那般怯弱。

    瑞珠道:“姑娘,外人都说那贾珩是个不爱读书上进的,终日里与其家表兄于一些泼皮无赖厮混,贾珩先前原在宁府里的贾蓉跟前使唤着,后来贾蓉和粱侍郎家的公子起了冲突,贾珩替贾蓉挨了一棍,卧床好几天呢。”

    “啊……”秦可卿容色就是霜白,失声道:“怎会如此?”

    她前天忍着一个女儿家的羞涩,在父亲那里说践行婚事,可这贾珩,怎会这般不成样子?

    还巴结着宁府的贾蓉?

    念及此处,秦可卿一颗芳心只往下沉。

    宝珠道:“姑娘,你那天冲动了啊,你看着那天他是个好的,但焉知不是拿腔作势,来糊弄你和老爷来的?他私下里是个什么人,也该打听打听才是啊……再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总想着这句老话还是有道理的,我知姑娘不是那嫌贫爱富的,可那贾家大郎也得配得上姑娘的品格儿才是啊。”

    瑞珠叹了一口气,接话说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她和宝珠二人是姑娘的丫鬟,自小一起长大,若是姑娘嫁给新姑爷,她们也是要一起跟着嫁过去的。

    秦可卿此刻脸色苍白,贝齿咬着苍白的樱唇,手脚冰凉,一颗芳心既是懊恼、又是委屈,涩声道:“可这该如何是好?”

    “要不去求求老爷。”宝珠想了想,轻声说道。

    “不,不可,既已许了人家,如何再翻来覆去,颠三倒四,若他真是个不好的,再闹将起来,我该当如何?”秦可卿连忙摇起螓首,柔声说道。

    瑞珠道:“可,难道就嫁给他……”

    秦可卿脸颊苍白,眼圈就有些发红,这幅泫然欲泣,眉眼郁郁的模样,倒是令人生出我见犹怜之感。

    宝珠想了下,道:“姑娘,要不先拖拖看,他既然常在宁府里的贾蓉那里卖好,想来,贾家施压下来,他也未必承受得起,到时主动退了婚,也能全了姑娘的名声。”

    瑞珠也道:“此是正理,这样就皆大欢喜了。”

    秦可卿凝眉不展,说道:“那时,宁国府若来提亲怎么办?那宁府的贾蓉,听说也是个不成器的。”

    宝珠笑道:“姑娘,那贾蓉年岁还小,心性不定,若娶了亲,心性说不得就定了下,再说上面有宁府里的老爷管束着,他还能委屈了姑娘不成?”

    贾珩若在此,定要说一句,他年纪也不大,就不能改了?

    当然,二婢未必是贪图富贵,只是既然“两个不成器”的,那还不如选个公侯之家,起码得祖宗余荫,嫁过去坐享富贵,这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秦可卿却轻轻摇头,清声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既然不许贾家旁出,再也没有应贾门公府的道理,否则,我就成什么人了,左右我再在爹跟前多侍奉两年就是了。”

    宝珠笑道:“诚是此理,以姑娘的品貌,纵是入宫作妃子都绰绰有余的呢。”

    瑞珠也是笑道:“李太白怎么说的,叫六宫粉黛无颜色。”

    “你们两个小蹄子,就知道胡沁,那是说杨玉环红颜祸水,可不是什么好话。”秦可卿也被两个丫鬟打趣的哭笑不得,不过经此一下,眉眼间的郁郁之气散去了许多。

第十七章 依《大汉律》……

    不提秦可卿这边似又起了反复,贾珩这边神情施施然,安步当车,返回家中,下午他还要前往谢再义家学骑射之术。

    明日,谢再义就需前往安化门上值,下次再请教骑射要领,就是下一次休沐。

    其实,不管是学习骑射还是学习其他东西,无一不是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骑射还是需要他多练。

    “纵然骑射再娴熟,也只能顾我一人之利,若要来日与鞑子争锋,军阵冲杀,调度大军,仅仅凭借个人武勇,也是不足的。”贾珩这般思忖着,就已到了巷口所在的宁荣街前方的道口。

    然而,就听到一把冷哼响起,“贾珩,让我们好找!族长唤你。”

    贾珩徇声望去,只见一个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官事模样的,身后还带着四个家丁,不远处贾蓉在一旁也将一双幸灾乐祸的目光投来。

    贾珩自也认得说话之人,却是宁府的都总管赖升。

    大汉神京贾家八房,凡在京之贾家子弟,每逢年关祭祖,都要在贾珍这位族长的带领下,在宗祠拜祭祖先。

    贾珩皱眉道:“非年非节的,珍大哥唤我做什么?”

    贾珩是玉子辈,唤贾珍一声珍大哥,并无不妥。

    然而一听贾珩直呼贾珍之名,赖升脸上就有些挂不住,跳脚道:“好你个腌臜泼才,老爷的名讳也是你能唤的?赶紧麻溜儿跟我见老爷!老爷有话问你!”

    贾珩目中一冷,一手拿着书集,快步走上前来,一把拽着赖升的衣衫前襟,单手提起,冷声道:“狗奴才,没个上下尊卑的东西!我贾家宗族子弟按辈分称呼,那里显得你这狗奴才在此狺狺狂吠!”

    说来可笑,贾珩以身份拿大,让他过去问话。

    赖升面现骇惧,盖因此刻已经被掂了离地,色厉内荏道:“你要做什么?你们……快拦着他!”

    贾珩沉喝道:“给你涨涨记性!”

    一松一放之间,赖升落地溅起灰尘,贾珩右手就已电光火石。

    “啪……”

    一个大耳刮子甩出,赖升“哎呦”一声,口中槽牙带着鲜血飞出半丈远开外,脸上肿起半指之高,懵然而愤怒地看着对面杀气腾腾的少年。

    “这……”贾蓉脸色大变,见着这一幕,目瞪口呆,对上那一双杀气隐隐的眸子,身体直哆嗦。

    贾珩前世在西南边防,自是真的杀过人的,平时风轻云淡,并不显露,但这时陡作雷霆,就见着真章。

    “反了,反了!”赖升此刻几乎被打蒙,自是没有留意贾珩的眼神,一边捂住脸,一边对着愣在原地的仆人,骂道:“你们愣在那里作甚,快上啊。”

    身后带着的四个仆人,反应过来,就要一涌而上。

    贾珩冷喝道:“我看谁敢上前!尔等狗奴才,哪个敢?依《大汉律》,奴殴主家缌麻以上亲致死者,斩!致伤者,徒五年,尔等那个敢上前!”

    这时代,宗法社会,上下尊卑秩序森严,主家打死奴仆,基本不论,但奴仆殴死主家,就是大逆不道。

    几个家丁面现惧色,面面相觑。

    赖升勃然大怒,嚷道:“狗屁大汉律,我东府不兴这个,打死他!打死算我的!”

    无怪乎赖升,赖家二兄弟拿大,赖大、赖升一个是西府管家,一个是东府管家,多少年的体面。

    甚至,赖家的赖尚荣捐了个官,选任知县。

    这是什么样的体面,被一贾家旁支赏了一耳巴子,简直是气得冒烟。

    几个家丁闻言,对视一眼,一咬牙,挥舞起拳头向贾珩冲去。

    贾珩冷睨了一眼赖升,情知无法善了,伸出一手,摆了一个起手势。

    因为此刻他一手夹着时文,自然只能伸出一手。

    “轰……”

    辗转腾挪,身似游龙,大手扬起,啪啪声不绝于耳,八个带血的槽牙飞出,四个宁府家仆就哎呦痛哼着倒在地上,荡起烟尘四起。

    贾蓉此刻看的目瞪口呆。

    “蓉哥儿。”

    “好身手!”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鼓掌之声,却见二骑在道旁,马上端坐着一位着箭袖武士劲装,背后悬弓的年轻英气公子,身后还跟着二骑,显然是其子弟,此刻正抚掌而笑,好奇地看着贾珩众人。

    贾蓉一见二人,宛若得了救星,道:“哎呦,哥哥,快来救命!”

    来得不是旁人,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

    冯紫英翻身下马,三步两步走至贾蓉近前,笑道:“贾蓉兄弟。”

    贾蓉脸色才好看一些,解释道:“我爹让他过去,言语间起了冲突,就动起手了。”

    冯紫英听完,笑道:“此贵府家事,我原不该多言,只是贵府终究于别处不同,在这宁荣街口闹这般大动静,终究不太好看。”

    说话之间,远处已里三层外三层围聚了人,这都是宁荣街之外的百姓再看贾家的西洋景儿。

    贾蓉脸色一苦,道:“我哪里不知,只是那边老爷催得急,让我寻贾珩……大爷问话,我两边跑,若是回去唤不来人,又是一顿好打。”

    冯紫英沉吟了下,朝贾珩抱拳,笑道:“在下冯紫英,兄台只手对敌,好俊的功夫!”

    贾珩打量了一眼冯紫英,见其面容方阔,目光和缓,一手拿书,另一手搭在左手手腕上,作抱拳状:“冯兄,贾珩请了。”

    冯紫英笑道:“某家其实也是路过,原来要出城打猎,倏而一时见兄大展伸手,故而见猎心喜,若有唐突之处,还望海涵。”

    贾蓉在一旁脸色就是一黑,不过也不好说什么,这本来就是贾家中事,外人也不好多加插手。

    冯紫英笑道:“只是见兄人品贵重,又不得多嘴一句,斯地人来人往,需面上不好看,若蒙兄不弃,还请借一步,吃杯水酒,如何?”

    贾珩点了点头,道:“冯兄,吃酒就不必了,某还有事,若族长真有宗族相召,还请另约佳期,”

    这贾府,他会去,但不是现在,他一入宁国府,彼等若设计加害,又当何如?

    比如告他一个调戏族长之妻,嗯,这个……

    这时代的家法族规可是杀人利器。

    再说,他为什么要去见贾珍?如果要见,也是贾珍来见他。

    冯紫英见此也不好再出言劝解,这说穿了,也只是宁国府内宅中事,他一个外人,不好多言。

    贾珩冲冯紫英一拱手,对着贾蓉道:“蓉哥儿,告诉珍大哥儿,若要谈事儿,就不要派这等刁奴来,再者,除却年底祭祀祖先,我也不去贵府。”

    说着,看了贾珩一眼,拨开围观的人群,转身走了。

    “哎……”贾蓉看向远走不顾的贾珩,又看了一眼肿着脸的家仆,跌足长叹。

    冯紫英在一旁则是目送着贾珩背影,眸中涌起异色。

第十八章 贾珍之怒

    宁国府

    贾珍和尤氏在天香楼中听戏曲,说来也巧儿,今儿正是贾珍的生儿,故而,延请了庆芳园的戏班子,上面箫管繁弦,咿咿呀呀不停。

    此外,贾琏和凤姐两口子,也受了贾珍和尤氏的邀请,来东府一起听曲儿,一旁凤姐的丫鬟平儿,丰儿在一旁侍奉着。

    上面唱的是一折《定军山》,黄忠阵斩夏侯渊的戏。

    贾琏一边磕着瓜子儿,一边笑道:“珍大哥最近在忙什么呢?”

    其实,他也是明知故问,蓉哥取媳妇儿的事,前日他就听其抱怨过,这会子,也是专挑现成的话和贾珍说道。

    贾珍手拿折扇,一点一点,说道:“蓉哥儿年岁也不小了,已到适婚之龄,我正瞅着寻思一门好亲儿。”

    尤氏在一旁笑着,一张青春艳丽的脸蛋儿上,因为吃了酒就红扑扑的,娇媚嫣然,如三月的桃花般,艳光动人,引得贾琏都不由偷瞄了两眼。

    但凤姐就好似长眼睛了一般,几案下的手就拧着贾琏的腰间软肉。

    这边厢,尤氏接话说笑道:“二奶奶是个眼尖儿心细的,也帮着我们蓉哥儿,挑门好亲。”

    尤氏和凤姐妯娌之间说笑无忌惯了的,此刻言笑无忌。

    王熙凤笑道:“哎呦,我寻思着珍大哥在外面见识惯了的,我在府中,见得不是丫鬟就是婆子,也不配蓉哥儿不是。”

    虽是无心之言,倒是一言点中要害,贾珍的确相中了一个。

    王熙凤见贾珍沉吟,就笑道:“我说不是,珍大哥是个仔细人,断要给蓉哥儿找个好的。”

    贾琏放下手中瓜子,就转过一张俊美的不像话的脸来,桃花眼中隐约闪过一抹亮光,问道:“不知是哪家姑娘?入了珍大哥的眼?”

    这兄弟二人早年也是一起厮混惯了的。

    贾珍手捻胡须,笑了笑道:“原是看中了一处人家,但只这家姑娘,与人已定了娃娃亲,还在料理此事。”

    王熙凤道:“娃娃亲?”

    贾琏道:“还未知是哪一家的千金?”

    贾珍正要开口叙说,忽地远处传来喧闹之声,继而是黑压压的赖升和几个仆人,从抄手游廊走来。

    贾蓉在后面,低着头,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老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啊。”赖升行至近前,“噗通”一声跪下,捂着半边脸,哭诉道:“那个贾珩反叛肏的,我说老爷寻他问话,结果他根本不听老爷的招呼,我上前理论两句,结果他主子气性大,拉着我们,就是好一顿耳刮子。”

    然后,将手拿开,露出半张已血肿有半指高的脸。

    然后,后面四个家仆也抬起来头。

    好家伙,鼻青脸肿,活脱脱四个猪头。

    贾珩常年习武,手上自有功夫,一拳一掴血,一棒一条痕。

    开始还不显,但随着时间流逝,已经肿得如同猪头。

    尤氏见到这一幕,粉面怔忪,檀口微张,竟是忍俊不禁“噗呲”笑了起来,这一笑,当真云鬓步摇轻晃,一张俏丽脸蛋儿,明媚生辉,倏尔意识到不对,轻轻抿起丹唇。

    但凤姐就没那么多讲究,半是嬉笑,半是恼怒道:“怎么能打成这样!真真是没有王法了。”

    贾琏则是皱眉道:“这下手也太重了,贾珩?嗯?这是那一支儿?”

    说着,就疑惑地看向凤姐。

    贾珍怒拍桌子,道:“反了,当真是反了!”

    激怒之下,竟是和赖升所言一般无二,倒也不枉是主仆。

    这打的是赖大,打的是他宁国府的脸!贾家的脸!

    贾珍道:“那狗东西在哪里?我要拿了那个没王法的东西!”

    忽地抬头看见贾蓉,目光阴鸷,好似要吃人,“孽畜,你做得好事!”

    贾蓉这时已没处儿藏,噗通跪下,叩首道:“孩儿也没办法啊,贾珩他拳脚功夫了得,对,冯家大爷都说他拳脚功夫了得,等闲人近不得……”

    贾珍说着,就要去拿手中的茶盏,却见凤姐起身,道:“珍大哥息怒,蓉哥儿他才多大,哪里就办了这样大的事情,不值得就生这么大的气。”

    贾琏也是起身来劝,道:“蓉哥儿方才不是说了吗,那贾珩是个好勇斗狠的,蓉哥过去,也挨不住一通老拳。”

    凤姐和贾琏来劝,贾珍面色变幻着,说道:“要不是你二叔和婶子护住,今儿非揭了你的皮!”

    “都起来吧!”贾珍又是断喝一声。

    贾蓉吓的一哆嗦,缓缓起身,走到贾琏和王熙凤面前,躬身一礼,道:“多谢二叔,婶子。”

    贾珍重新落座,余怒未消,显然还为贾珩的“狂悖”气愤。

    贾蓉道:“儿子有下情回禀,那贾珩还有句话要儿子转述给父亲。”

    “哦?说什么了!”贾琏问道。

    贾蓉道:“贾珩说,老爷若是和他谈事情,不需用这样的刁奴出来,还有让老爷另约了地方,此非年关祭祖,他不会进府里来。”

    “你们听听,这说的叫什么话!我贾族公侯百年,怎么就出了这起子目无尊长的混账!”贾珍对着一旁的凤姐和贾琏,愤愤说道:“即刻让人赴了京兆尹,禀了府尹大人,拿了这无宗族长辈的混账。”

    贾琏皱眉道:“京兆府也不管这等事啊,再说,若是闹将起来,恐怕引人笑话。”

    尤其听这档子事,似乎还有抢了贾珩亲事一截儿,本来就不占多少理儿。

    贾琏一听这种事儿,就觉得闹到官府,贾家也难打赢官司。

    “什么笑话,不过使些银子就是了。”贾珍说到最后,也有些底气不足。

    时任京兆尹的许庐,行事刚正,不徇私情,与贾家关系无涉,根本不怎么卖贾家的帐。

    凤姐拧了拧眉,道:“珍大哥,贾珩方才说什么刁奴,这里面莫非有什么隐情?我怎么听这儿话里话外,贾珩似有和珍大哥好生谈谈的意思?”

    凤姐见贾珍愁眉不展,柳叶弯眉下的丹凤眼闪了闪,却是有意要显示自己的能为。

    贾珍神情阴沉,也是在心中咂摸着贾珩的那句话,想了想,喝问道:“蓉儿,将你见贾珩前后始末,都一一说来。”

    贾蓉犹豫了下,当即开口,就是一五一十说来。

    贾珍皱眉道:“这贾珩,什么意思?莫非还有可商量之处?可上次,又说什么万金不可失信于人?”

    贾琏开口道:“这其中,是不是还有可商量的余地,珍大哥不妨再与贾珩谈上一谈?”

    贾珍起身,背着手在廊檐下来回踱着步,思索了一会儿,抬眸看向贾蓉,道:“蓉儿,你下午再去,送一封书信,就说,老爷我晚上在翠红楼约他谈事,看他来是不来。”

第十九章 箭术

    贾珩归家之后,先将买好的时文汇编集放好,然后洗了把脸,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压了压上涌的酒气。

    先前,他虽趁着酒意,将赖升等恶奴打了一通,但一来下手自有分寸,二来也是评估过后果。

    “打了赖升,只要不闹出伤亡,贾珍再怒,所能施展的手段也有限,因为完全断绝了寻官府力量介入的可能,而如是请所谓家法族规,也没有那般容易,除非我在祭祖时,做出火烧贾族祠堂这等大逆不道、骇人听闻的事情,否则,贾珍想要以所谓家法族规压服于我,不过是痴心妄想!”

    这时代的家法族规,在一些偏远地方,或许宗族势力强横,其如金科玉律,但到国都神京这等首善之地,国家自有法度在,岂容滥施施私刑。

    实际,历朝历代官府,对私刑的态度一直是持否定态度。

    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其实这句话有失偏颇。

    纵然自西晋首倡“准五服制罪”以来,历朝历代,也从来没有说过,父亲故意打死儿子的人伦惨剧是啥事儿没有的,只是根据亲属远近减轻刑责,不判死罢了。

    父子尚且如此,况同宗同族?

    所谓生杀大权,悉出于上。

    纵然贾珍是族长,此非年非节,在京都首善之地,国家法令森严,贾珍想要摆族长的款儿,对快出五服的远亲施以私刑惩戒,也要受到时人诟病。

    更不要说,贾珍争执之因,实在上不得台面。

    但难保贾珍施阴谋诡计暗害,故而贾珩才说,不会到宁国府一会贾珍。

    “反而今日我若忍气吞声,前往宁国府受得规训,才会助长贾珍嚣张气焰。”贾珩饮了一口茶,将此事放在一旁。

    贾珍的事,虽然可气,但只要拢住秦业家,再牢牢占住道理,他就不用畏惧。

    而后,贾珩如前两日一般换了一身武士劲装,打算先去表兄董迁家借马。

    董迁为五城兵马司小校,因时常需要跟着上官巡街,靖绥治安,故而只得晚上归家,贾珩只在其家中如往常一般向董迁母亲借了一匹马,而后就直奔安化门不远的谢再义家,然而不想却扑了个空。

    谢再义之妻赵氏,正在天井院中洗衣裳,抬头见贾珩如前而来,就笑道:“贾兄弟,老谢让我给你说一声,兵部的大官儿,这二日要巡察城防,安化门上上下下,都在为此事忙碌,今日恐怕不能和贾兄弟往城外了。”

    贾珩听罢,心头虽有失望,但也只好道:“谢大嫂,那可否进屋取一张弓,弟自去郊外演练?”

    因为谢再义不在家,他就只在中门大开的庭院中,也不往屋里去,且朗声说着。

    赵氏在围巾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笑道:“贾兄弟稍等片刻。”

    说着,往屋里去了,没多久,取了一张硬弓,一壶箭,递给贾珩。

    贾珩道了谢,拿着弓箭,就走到外间,解了拴在石墩子上的马,向着城外去了。

    正是秋日午后,贾珩驱马向着安化门而去,与前次随谢再义一起前来不同,此刻一人一骑,望着远处芳草萋萋的旷野,抬头就见着蓝天白云之下,秦岭的莽莽山林,让人油然而生出一股豪迈之感。

    一夹马肚儿,驾的一声,快马奔走在荒草连天的旷野中。

    贾珩先熟悉了骑术,而后一勒缰绳,驱马近前。

    来到先前与谢再义演练的场地,一处矮矮的山丘,绿草茵茵,人迹罕至,四方榛松茂密,绿荫四合,遮蔽视线,正是演练所在。

    贾珩先是下了马,将马鞍后缠着的箭靶取下,而后狠狠将木楔一头插入松软的草地中,做完这些,而后翻身上马,摘弓搭箭,驱动座下骏马来回围着箭靶瞄射。

    然而一开弓,情知有异,这弓似是拿错了,这是谢再仪所用之弓,力有二石。

    而他前日所用之弓,为一石强弓。

    贾珩试着拉了拉,嗯,发现虽然有些吃力,可竟也拉得动,心头有异。

    有赖于此身打熬筋骨,身躯强横,双臂膂力过于常人,前日初开弓就能开得一石,还引得谢再义赞叹根基深厚。

    但此刻所开之角弓为二石,发现竟比昨日还要趁手一些。

    “莫非是穿越之后,不仅灵魂,就连身体也出现了某种变故?”贾珩眸光闪了闪,心头生出几许猜测。

    想了想,终究是算一件好事,继而也不再纠结。

    羽箭射出,“嗖嗖……”在空中发出爆鸣之声,然而……十箭皆空!

    马上颠簸,射箭准头自就大打折扣。

    贾珩也不气馁,心头闪过谢再义所言的要领,再次由右向左手驱马而绕箭靶,再次张弓搭箭,“嗖嗖”声中,羽箭这次十箭而去,已有一箭上靶。

    再次十箭射去,又是十箭皆空!

    贾珩脸色淡漠,无喜无悲,三轮箭过,胳膊酸痛,就需得缓上一刻,正好翻身下马,前去捡箭。

    而方才射箭有多爽,此刻捡箭就有多累。

    有的箭,飞得还挺远,贾珩此刻背着箭壶,将一根根射在草地中的箭矢捡起,装进箭壶。

    而在这时,忽听得马蹄地“哒哒”之声,由远及近,还有男男女女谈笑之声。

    贾珩拧了拧眉,抬眸看去,沉静、幽邃的瞳孔中,倒映着青葱蓊郁的密林,以及一行华服鲜丽的数骑,还有那满目雪白中的一簇鲜红。

    只见十几匹枣红色骏马之上,端坐着数个武士劲装、背着弓箭的锦袍少年,一路有说有笑,信马由缰而来。

    前呼后拥中,也就四人为首,余下几人多是扈从家将打扮。

    贾珩面色微顿,却是在十余骑之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冯紫英。

    只是冯紫英落在一旁,并辔而行者,唯有四骑。

    四骑三男一女,两骑分列左右外沿,皆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模样,着宽袖华服,衣襟处绣密的针线,在午后日光下,泛起点点金芒,身旁亦步亦趋,跟着两骑扈从。

    扈从都是三十左右的青年汉子,身形雄武,面容方阔,目光冷静,一手持缰绳,一手按着腰刀,一副警戒四周的模样。

    中间二骑,则明显是女扮男装,一着领口绣有梅花的素色箭袖武士劲装,一条嵌有碧色斑斓明珠的锦带,将纤细腰肢高高束起,将斯人苗秀身姿衬托起。

    一张标准的瓜子脸儿,檀口瑶鼻,柳叶眉下,狭长的丹凤眼闪动着清冽之芒,眼角隐有一颗泪痣,如梨蕊的脸蛋儿白皙如玉,光洁无暇,只是眉眼颇见冷清、幽艳之韵意。

    此女骑着一匹白马,那马通体雪白,四蹄矫健,神态安然,錾着鲜红色穗子的铃铛,在马颈下轻轻摇动,将清脆响声洒落在山林、草丛。

    身旁,还有一个年岁更小,只是豆蔻年华的少女,虽韶颜稚齿,但已丽色清姿,眸似秋水,楚楚动人,胯下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而正说话间,数骑也已至近前。

第二十章 二石之弓

    继而就传来嬉笑之声,道:“三哥且看,这满地羽箭,可靶上缘何只就中了一箭?”

    “这有何难猜,箭术太差,都未上靶罢了。”一个面旁峻刻,鹰钩鼻,薄唇的青年笑了笑说道:“六弟,这比你的箭术都要差上一截儿呢。”

    周围继而响起一片哄笑之声。

    身处笑声中,贾珩面色不为所动,神情坦然,全无被取笑的恼怒之色。

    加之其面容青涩,不大年纪,倒真有几分“无故加之而不怒,猝然临之而不惊。”的味道来。

    笑声渐止,骏马之上,就连白马之上的女子,都是投来好奇目光。

    “哎,这位小兄弟,你是哪家的子弟?怎么在这里练箭?”那青年收敛了笑意,问道。

    贾珩其实有些不想理这等公侯子弟,但也不想因几句话平惹麻烦,正要开口。

    这时,冯紫英忽地跃马而出,惊喜问道:“可是贾珩,贾世兄?”

    冯紫英说着,翻身下马,上前笑道:“贾世兄,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上午在宁荣街上见着,下午可又见着了,一会儿得好好喝两盅才是。”

    贾珩看向冯紫英,情知这是替自己解围,也是拱手道:“紫英兄,的确是巧了,不意在此地遇上,紫英这是方打猎回来。”

    冯紫英笑道:“可不是,今日秋高气爽,草长兔肥,陪着几位贵人出来打猎,贾兄这是在练习射箭?”

    他身后这几位身份都不简单,他这是陪太子读书来了。

    一个是当今圣上的三皇子魏王陈然,另一个则是六皇子粱王陈炜,均是亲王之爵。

    至于二女则是咸宁公主陈芷,一个是长公主之女,清河郡主李婵月。

    陈汉在皇子取名字上,其实,也部分借鉴了前明,大体遵循着五行偏旁择字取名的习惯,但没有前明那般强制,以致老朱子嗣繁衍,后来生造了一些字。

    其实,在古代,一般皇帝即位后还会改自家名字为生僻字,这是方便天下人避讳,算是明君的德政之举。

    冯紫英担心眼前少年不明就里,冲撞了身后贵人,就是使着眼色,作提点之意。

    贾珩其实也有几分猜测,但见冯紫英出言提醒,心头还是生出一股暖意,暗道,红楼四侠,这人品的确不错,有可交之处。

    遂解释道道:“嗯,此地空旷,就在此练习着骑射,只是初学乍练,准头不大行。”

    冯紫英面色一喜,赞道:“怪不得兄功夫了得,这般勤勉奋武,当真是让人钦佩。”

    正在马上听着的二人,对视一眼,笑道:“冯二郎,这位贾兄,不引荐引荐?”

    冯紫英笑了笑,道:“你看,我这个记性,殿下,这是宁国公的后人,贾珩。”

    说着,就去拉贾珩的手臂,行至近前。

    这边,李婵月歪着脑袋,如琉璃明净澄莹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贾珩。

    而咸宁公主陈芷,则是容色清冷依然,扫了一眼贾珩掌中所用之弓,凤眸闪了闪,声音如飞泉流玉,道:“这弓有二石吧?用来作骑射之弓,小小年纪,力气还真不小。”

    这位咸宁公主拢共也不过十八九岁,但因是对着贾珩,自持身份尊荣,一开口,却有几分老气横秋之态。

    李婵月眨了眨明眸,转过螓首,问道:“表姐,我们用的弓多大?”

    陈芷瞪了一眼自家嬉笑的表妹,清丽无端的脸颊上,隐有淡淡红晕一闪而逝,道:“你这丫头,明知故问!”

    能有多大,五斗、六斗弓罢了。

    汉、明弓箭制用,沿袭宋制,宋代以降,以石、斗、升称呼弓箭拉力。

    步射寻常成年男子,能用八斗弓,经过训练,精锐军卒可至一石,骑射则少之一,也就是七斗,女子力怯,再少一二斗。

    能用二石弓,若在军中也可为猛将。

    魏王陈然,笑道:“五妹好眼力,我方才都没看出来,这位壮士当真是好膂力。”

    没想到眼前这少年,竟有不亚古之猛将悍勇,他王府中的扈从家将,不是没有开两石弓的猛士,但那都已是三十左右,血气方刚的当打之年。

    李婵月梨涡浅笑,说道:“我看画本中的名将廉颇,在七十岁,可开二石弓,七旬耄耋之年,尚开二石弓,他这年轻力壮的,开得二石弓,也不值当什么吧?”

    陈芷清声道:“廉颇那是古之名将,国之干城,史书上都有传可录的人物,而且人之气力,少时初长,及青壮鼎盛,老时衰败……廉颇岁七十,尚能开二石弓,可想见,若这贾珩若大一些,力气再长,未必不具猛将之勇武!”

    她这个表妹五官肖母,眉眼柔婉,温宁静默,但其实性格古灵精怪,平时喜欢看一些杂书,这次出来打猎,就是这丫头撺掇着出来。

    粱王陈炜也笑道:“前日读前元史,言蒙元可汗之精骑扈卫开弓一石以上,其人纵在草原,也可当勇士之称,典卫汗帐了,只是这箭术嘛,多少有些差了。”

    陈芷清声道:“箭术为后天,多加演练就是,而这番神力,则非天赐不可了。”

    念及此处,也不由深深看了一眼贾珩。

    斯是少年,竟有不亚古之猛将勇力,贾家也有这等人物?

    魏王陈然也是笑道:“五妹见识还是这般深,只是用弓习练射术,想要多练,还是不以满力为好。

    说着,看向贾珩,目光中隐带几分莫名之意。

    贾家的人?可惜了……

    若不是贾家的人,见这等勇士,倒可试着招揽一二。

    贾珩面色平静听着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如方才面对讥笑一般,毁谤赞誉,皆是宠辱不惊。

    这一幕,又是引起四人啧啧称奇。

    冯紫英笑道:“王爷的意思是,兄若箭术有成,就需多练,可先试轻弓,也能多练几轮。”

    贾珩故作恍然道:“诚是此理,多谢殿下提醒,今日出来的急,拿错了弓,这射了三轮,只觉胳膊酸痛,今日确是不能再练了。”

    粱王陈炜打量了一眼贾珩,轻笑道:“哎,你真是贾家的人?”

    贾珩道:“宁国之后,不知殿下有何指教?”

    陈炜就笑道:“贾家那等纨绔膏粱的腐朽公门,除了那衔玉而生的贵公子,不想还出了一个贾珩,哎,未知小兄弟,你可有玉没有?”

    贾珩脸色现出一抹古怪,暗道,这问题,他难道还要回一句,这玉是个稀罕物,哪能是人人都有的?

    魏王陈然,轻飘飘看了一眼陈炜,喝道:“六弟,不可妄言。”

    哪怕四王八公的宁荣二公后辈多不成器,也不可做此讥讽之言,若是流传至父皇耳中,少不得一通训斥。

第二十一章 不愿屈己从人

    魏王和粱王是一母同胞,为皇后所出。

    魏王陈然在崇平帝五子三中,排行第三;粱王排行第六。

    此外齐王,楚王二子则是庶出,年岁较长,早已娶妻生子,在六部中皆派了差事。

    然而,崇平帝春秋鼎盛,励精图治,加之汲取上一代太子早定,夺嫡事酷烈故,不愿早定国本。

    至于咸宁公主陈芷,母妃则是当今皇后的妹妹——端容贵妃所出,与魏、粱二王并非一母。

    值得一提的是,陈汉定制,一后、一皇贵妃、二贵妃,为保持皇后的超然地位,皇贵妃虚置。

    而对贵妃封号,多是两字,意为一字难括其品容德貌,这在以前朝代,可能更像是谥号。

    如端华,端容,贤德,惠淑……

    但对于谥号,则另加几字以示赞美颂德之意,需要足足凑够一定字数,根据生前品级功德,字数也是不同,这是说两字并不足以涵盖皇家之尊荣品德。

    据说,这是大汉礼部厘定国家典仪——谥法时的创举,其疏义节略大致如下:因周创谥法,秦无谥号,自前汉以降,重定礼乐谥法,历朝历代皆萧规曹随,亦步亦趋,而我大汉再定典章仪制,谥法当继往开来,延布汉家礼制于宗庙天下。

    因此,陈汉礼制较前明就有不同,天子之子嗣,封亲王则为一字,如齐、楚、魏、粱,而一旦新君嗣位,则封兄弟辈为二字亲王,如忠顺亲王,义忠亲王等等。

    而如四大郡王:东平,西宁,南安,北静,则是开国所敕封的外姓郡王。

    礼法森严,尊卑俨然,封爵之号都可窥见一二。

    听得三哥训斥,粱王陈炜笑了笑,并不在意。

    只是经此一事,魏、粱二王对贾珩的兴趣倒也淡了一些。

    贾家的人,终究还是有着几分敏感的,或者说不仅仅是贾家,就连四王八公,他们纵然贵为亲王,这几家子弟,也都不便结交。

    念及此处,魏王的心思愈发淡了些,看向陈芷以及清河郡主李婵月,笑道:“时间不早了,两位妹妹,我们该回去了。”

    陈芷点了点头,显然也从魏、粱二王的眼神交流中察觉出一些微妙端倪,狭长凤眸中现出一抹思索,瞥了一眼站在冯紫英身旁的贾珩,然后对着妹妹李婵月,清声道:“走吧,仔细回去晚了,姑母该说你了。”

    李婵月怏怏不乐地应了一声。

    几人说话间,陈芷对冯紫英,清声说道:“你既与人故友重逢,好生叙旧就是,不必护送了,归家之后,代本宫向冯老将军致意。”

    “谢殿下。”冯紫英虽不知原本兴高采烈的几位贵人为何又失了兴致,不过也没多想,反而乐得如此,若非父亲逼着让他随驾,他才不陪着这几位天潢贵胄,在山林中无所事事的闲逛。

    遇到猎物,也要先紧着这些皇子、皇女,忒不痛快!

    贾珩面色始终淡然,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其实,这就是贵人的日常,注意力稀缺——因为天下让他们感兴趣的,好玩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道左相逢于他,也只是觉得遇上了一个有趣的少年罢了。

    几骑说笑着,从一旁经过,留下冯紫英和贾珩叙话。

    魏王陈然也好,粱王陈炜也好,抑或是咸宁公主陈芷和清河郡主李婵月也罢,说来说去,自始自终,连马都没有下……

    贾珩自是坦然,目送几人离去,转头看向冯紫英,笑了笑道:“紫英兄,方才多谢解围了。”

    这等贵人,出身尊荣,心思不定,方才可以是取笑,也可以是嘲弄,事情走向朝哪里去,往往取决于心情以及他的对答。

    不过他有时候宁折不弯,不愿屈己从人的性子,不定惹了彼辈不快。

    不是他先入为主,以貌取人,起码看那魏王面容阴鸷,就不像是性情疏阔的,至于另一位年轻人,谈笑无忌,则有些熊孩子的味道。

    “人与人交,都有圈子和层次,我现在的层次,也就与士子交游,将门子弟或还可以,但与亲王皇子结交就不行……非得屈己从人,意气难舒不可。”

    冯紫英笑着摆了摆手,道:“谢什么?一会儿去喝两杯,先把这些箭捡了。”

    说着,弯腰曲背,去捡箭矢。

    贾珩看着冯紫英,暗道,这才是朋友,默然了下,也去捡箭矢。

    说来说去,人还是不能交太高层次的朋友。

    等将箭矢捡完,冯紫英将手中一匝箭矢递来,打趣笑道:“练箭却是比捡箭还要累。”

    贾珩伸手接过,装进箭壶,同样笑道:“紫英兄所言不差,今日弓不适手,终究不能练了。”

    此刻已至申时,也就下午四五点左右的样子,其实贾珩还是想多练一轮的,可这时三十箭连发,胳膊酸痛,还是未复。

    贾珩怀疑可能还是动作要领没有把握住所致。

    冯紫英诧异说道:“怎么会拿错了弓箭?”

    贾珩就将自己跟着谢再义学箭术以及先前心切练箭,未于检视角弓拉力的过程说了

    冯紫英恍然道:“谢再义?此人我听父亲提起过,这人箭术了得,珩兄弟跟着他学习骑射,却是找对人了。”

    贾珩笑道:“适逢其会。”

    冯紫英看着正揉着酸痛肩膀的贾珩,笑道:“这弓箭总不适宜,不可用来初学习练,以兄之膂力,用一石弓多少有些轻便,实用一石五斗弓,作为日常练习最佳。”

    这才是正理,用一石弓,一旦熟悉了这种准头,臂膀形成一定肌肉记忆,再拉二石弓又要重新适应一段时间。

    贾珩道:“谢兄家中并无这等制式弓箭,我正寻思购一张呢。”

    穷文富武,练武除却有人引路,银两花费也不在少数。

    冯紫英笑道:“我家中各式制弓都有,都是我父亲的藏弓,珩兄弟过来拣选一张,总要以趁手为便才是。”

    他自小打熬武艺,精练射艺,然现在所用骑弓才过一石,至于他的父亲,神武将军,正值盛年,勇冠三军,用弓二石五斗。

    贾珩感激道:“多谢冯兄。”

    冯紫英见贾珩爽快答应,也很是高兴,说话中也显露出几分少年的天真性子来:“走,正好也让我爹看看,他平日里总说我只顾交结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人物,珩兄弟这样的少年英雄一去,他见了不定如何夸赞不绝,欢喜不胜。”

    贾珩也不由失笑,取了箭靶,在所骑马匹之上绑好,而后翻身上马,二人说笑着就向神京城而来。

    路途之上,边走边谈,贾珩道:“紫英兄,方才那几位是那几位王爷、公主?”

    方才虽口称殿下,知是几位王爷公主,但却实不知其身份尊号。

    冯紫英笑道:“本来以为珩兄弟不问,我也不好道明,既珩兄弟提起,不妨说明,也好来日避免冲撞,方才那几位,是当今天子三子魏王、五女咸宁公主,以及六子粱王,还有一个是晋阳长公主之女——清河郡主。”

    冯紫英又续道:“都是皇室贵胄,这是出来打猎了,我受着家父之命,伴驾随行,扈从警卫。”

    贾珩面色顿了下,问道:“既是皇室贵胄,为何不在上林苑中打猎?”

第二十二章 神武将军冯唐

    冯紫英诧异地看了一眼贾珩,笑道:“珩兄弟在说笑吗?上林苑中,多为各地进贡的锦鸡,丹顶鹤、麋鹿之类,以为皇室观赏,怎么打猎?”

    贾珩闻言,默然半晌,道:“刘汉之时,武帝募关中良家子,于建章宫下,编练营骑,骑射往来纵横,甲兵壮丽,时称羽林……想来,昔日就是上林苑中骑射来回的。”

    他似乎找到了为何陈汉,北疆始终被胡虏压制的缘故了。

    尚武之风不足啊。

    想想荣宁两位国公的后人,这等与国同戚的勋贵子弟,都没有一个成器的,这国家还能好得了吗?

    似是看出贾珩的沉思,冯紫英道:“国朝承平日久,重文抑武,建奴崛起以来,武将地位才被重视一些,但文官操持边事,边关大将多仰其鼻息。”

    贾珩心头叹了一口气,暗道,还是形似晚明。

    “不仅仅是形似晚明,而这才是正常,老一辈国公武侯浴血奋战,不就为得搏个封妻荫子,后代荣享富贵,及至三代,自然搏杀之心不足,而新的将校若想成长起来,就需要托庇于内监、勋戚、文官,基本是谁掌权用事,前明之时的戚继光、俞大猷,再到辽东将门,无不如此。”

    贾珩又问道:“关中子弟,难道没有材士为卒武吗?”

    关中三秦大地,历代出强兵猛将,甚至有关西出将,关东出相之美称,这片土地上从不缺敢战之士。

    冯紫英唏嘘道:“国朝风气如此,非经年累月不可扭转,好在这几位王爷,好像对武事还算有着兴趣。”

    后面的话就没有说,尚是点到为止。

    对武事感兴趣,未必一定说是雄才大略的汉武帝。

    贾珩一时默然,面现思索。

    二人说着,就已驱马进了神京城,来到神武将军冯唐府门前。

    这位与前汉冯唐将军同名的陈汉神武将军,标准的将门之家,门前几个亲兵捉刀而立。

    见冯紫英返回,从角门处就来了一个管事模样的灰衫短打的中年,身后带着几个小厮,上前就笑道:“大爷可算回来了?老爷等候你多时了呢。”

    “哎,你,快去告诉老爷。”说着,对一个脸颊黝黑的小厮说道。

    冯紫英下了马,将马缰绳给了一旁的管事,笑道:“我爹等我,多半是担心出什么事。”

    “可不是吗?老爷恨不得自己出城跟着。”那管事牵着马缰绳,笑着说道。

    当今天子的两位皇子出城打猎,虽说隐匿身份,周方更有大内将校猛士扈从,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出了什么闪失,就是天大的麻烦。

    尤其神武将军作为典宿宫禁的将校官长,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边厢,中年管事也注意到一旁的贾珩,诧异道:“这位公子是?”

    冯紫英笑道:“贾府的一个朋友。”

    中年管事面色微动,笑了笑,道:“贾公子,将马给我照料吧,让人去喂喂。”

    贾珩将缰绳递给一个小厮,谢道:“有劳。”

    中年管事和小厮,将马从一旁角门牵入马厩。

    冯紫英和贾珩也进入庭院中,穿过抄手游廊,碰到一个老嬷嬷,笑道:“英哥儿,老爷在校场等你。”

    将门之家,自是与别处不同,并未在书房叙话。

    冯紫英应了一声,对着一旁的贾珩,道:“老爷子现在就等着我回去问话呢。”

    贾珩道:“你中途而走,不妨事吧?”

    冯紫英笑道:“另有我冯家骑卫跟着,方才听赵伯说,那几位主儿,已平安回府了,再说,也是咸宁公主让我不必随行,老爷子不会见责的。”

    贾珩暗道,这冯紫英为将门虎子,论气象来,富贵豪奢多有不如,但治家严谨之风,于路途之上就可见。

    从这一路上就能看出,年轻貌美的丫鬟几乎没有,不是老仆就是嬷嬷。

    这其实很有必要,因为家庭的成长环境对一个人的性情十分重要,如从小在脂粉堆里长大,英武悍勇之气自是不足。

    而这冯紫英的确可以一交。

    只是,训有方,难保日后不定作强梁……

    若家国残破,异族肆虐,强梁未必不是华夏正统。

    二人说话间,穿过月亮门洞,来到一方占地十余亩的校场,空旷轩敞,土地平整。

    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武将,在已有凉意的秋季,光着膀子,举着石锁,一上一颠,打熬力气,古铜色的臂膀上,汗水直流,肌肉块头遒劲,让人瞩目。

    一旁几个家丁也是备着热水,毛巾伺候着。

    冯紫英唤道:“爹。”

    中年武将将石锁放下,从一旁小厮手中接过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道:“回来了,吃饭了没?”

    冯紫英笑道:“刚从城里回来,晚饭还没吃。”

    冯唐道:“一会儿,咱爷俩儿在厅中吃点儿,你铮叔半晌儿送来了一头鹿,厨房这会都料理好了,那几位都送回去了吧?”

    冯紫英笑道:“都平安回去了。”

    贾珩神情沉静,一边听着父子二人的对话,平实、简单中蕴藏着浓厚舐犊之情。

    尤其第一时间并不是询问几位王爷、公主,这就尤为难得。

    比起贾珍和贾赦那等不正己,先正人,动辄打骂,常常摆着长辈的谱儿,实则上梁不正下梁歪,父子也仇视而对。

    这样的子弟出来,其实也无多少男儿志气。

    但冯紫英显然没有多少体会,冲贾珩挤眉弄眼。

    冯唐披上衣服,束上腰带,才看向贾珩,一张威严、方毅的国字脸上,有着几分诧异,道:“这位小哥儿,倒是面生的紧。”

    这位神武将军,中气十足,声如洪钟,一开口就有一股威严、沉凝的气度。

    贾珩面色一正,拱手道:“宁国公之后,贾珩见过冯世伯。”

    说来,他自己也有些无奈,哪怕不想提及贾家,但当与人介绍时还要提此节,这并非是有意显摆门第出身,算是一种礼节性通名。

    知根知底,示之以诚。

    冯唐果然怔了下,上下打量了一眼贾珩,神情淡漠依旧,问道:“宁公的后人?东府里出来的?”

    贾珩朗声道:“是宁公旁支儿。”

    冯唐倒是没有问过,可是哪位衔玉而生的宝二爷不是,只是以询问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冯紫英。

    冯紫英笑道:“贾珩兄弟并非东西二府出来的,而是宁公远枝儿,贾珩兄弟拳脚功夫了得,对了,还能开二石弓。”

    此刻的冯紫英哪里还是先前一副谈笑自若的贵公子模样,倒像是个遇到什么宝贝,要和长辈炫耀一番的小孩子。

    冯唐刚毅面容上,果然现出一丝惊异,看向贾珩,问道:“开弓二石,当真?”

    显然,方才贾家背景不以为异,唯听到此节,目中泛起异色,连冷漠的神态都消失不见,比起刚才的客套,语气中就多了几分亲切。

    军中最重勇士,神武将军冯唐更是尤喜军中勇武的小校。

    贾珩似现出少年人的腼腆,说道:“世伯,只是初练,用骑弓二石,但射不准。”

    冯唐笑了笑,说道:“那也不凡了,年纪轻轻,有这般膂力、禀赋过人,至于射术嘛,不急,倒可以慢慢练。”

    这话倒是和咸宁公主所言几无二致。

第二十三章 相询

    几人说话间,就向着校场旁的花厅而去,分宾主落座。

    仆人奉上香茗,贾珩连忙道了谢。

    冯紫英就说了遇着贾珩的经过,而后续道:“爹,贾珩兄弟初学箭术,手中二石弓不适练手,一石弓又嫌轻便,儿子就带他过来挑选一张好用的弓。”

    冯唐笑道:“老夫库房中还藏着不少弓,各种拉力都有,眼下都在库房吃灰,贾小子来得正好,挑一张先使着,也算不使宝贝蒙尘……季宁,将库房中一石到二石的弓,各挑二张,拿来让贾小子挑选。”

    堂堂神武将军,自然有着不少宝弓收藏,原本放在库房中,最终结局……其实也是赠人。

    贾珩拱手道:“多谢世伯。”

    冯唐笑道:“客气作甚?你将箭术练好,来日为我大汉在北疆多杀几个鞑子,老夫还要谢你呢。”

    贾珩慨然道:“若有那一天,也是贾珩身为大汉儿郎,杀敌报国,分内之事,不敢当世伯谢言。”

    这还真不是他投其所好,专拣漂亮话给冯唐听,再过个十年八年,鞑虏肆虐中原,汉家衣冠沉沦、碾落于异族铁蹄之下,身为汉家儿郎,自是要挽天之倾!

    冯唐闻言,面上现出欣然,手捻颌下黑须,爽朗大笑道:“贾小子这话,老夫爱听!”

    几人又叙了一会儿话,冯唐越看贾珩,越是欢喜。

    不多时,家将带着几个家丁,一共拿来了六张弓,放在长条凳子上,笑道:“老爷,这是一石五的两张,这是一石六的两张,这是一石八斗的弓两张。”

    冯唐笑了笑,看向贾珩道:“试试看。”

    贾珩点了点头,上前,先拿起一石五斗的弓,这是骑弓,软硬适中,通体乌黑沉沉,浮雕着苍鹰,弓弦是以牛筋鞣制,柔韧坚实。

    在冯唐和冯紫英以及一众冯家家将的瞩目下,贾珩面色沉静,气沉丹田,双臂横平,开弓如满月,箭矢搭弦,对着远处的箭靶瞄了一会儿,陡然松开,弓弦震荡,声如霹雳,久久不绝,然箭……并未上靶。

    冯唐见此虎目熠熠,刚毅、方正面容上的笑意更为浓郁,说道:“这弓还是轻了,若是练习,还是有些轻便。”

    诚如冯唐所言,这弓对贾珩而言还是有些轻的。

    贾珩又拉了几下,就是放下。

    “试试这张一石六斗,老夫估摸着这张弓应该趁手,待箭术练出来后,再上二石弓,也更为便宜一些。”冯唐指着一张弓,看着贾珩的虎目之中,已然是看子侄辈的温和与认可。

    宁荣二公当年何曾了得,率精骑深入大漠,追亡逐北,靖边疆近二十载安宁,本来以为其几代下来,后人多被富贵荣华迷了眼,再无悍勇血气,不想还出了这么一个异数。

    如今国家边事艰难,如能为大汉培养一位骑将,他又何吝这几张弓?

    这位老将军心底并没有贾家以军功复起,重聚旧部之后,在大汉军方的影响,而只有为国家选才,薪火相传的欣喜。

    贾珩依言拿起一张通体枣红色的弓,拉了拉,果然如神武将军冯唐所言,比起那一石五斗的弓,倒是更适用一些。

    再试了一下一石八斗,拉了下,倒也能自如拉开,但估计拉不三五十下,就会力竭待复。

    贾珩情知这一石六斗应该就是最适他习练箭术的力量,转头看向冯唐,笑道:“世伯,就选这张了。”

    冯唐手捻颌下胡须,朗声笑道:“那就这张!不过这张二石弓,老夫也给你留着,男儿就该拉这样的弓。”

    说着,拿起一张浮雕有虬龙的褐色硬弓,随意拉开,弓如满月,箭扣于弦,霹雳弦惊,箭中靶心,而铮铮之音,久久不绝。

    贾珩面色就是一肃,赞叹道:“世伯当真是好膂力!”

    冯唐哈哈一笑,道:“这张弓,你也带着。”

    冯紫英一脸与有荣焉,笑道:“爹,你这张虬龙弓还是东平王爷送您的,可算给他找到主人了。”

    众人说着话,已是近向晚时分,冯唐就让厨房做好的鹿肉,端了上来,一壶酒,边饮边叙话。

    几杯热酒下肚,酒酣耳热。

    冯紫英起了话头,说贾珩拳脚功夫如何了得,半晌午在宁荣街单手对敌,打得几个恶奴满地找牙。

    “爹,你是没见着,那单手对敌的起手势派头儿,还有那出手,太干净利落了。”冯紫英想了想,实在想不出什么词,猛咽了口酒,道:“倒像是挂画一样。”

    贾珩在一旁拿着酒盅小口抿着,微笑不语。

    有道是,内家拳打人如挂画,他练的内家拳法,此类拳法不管是架势,还是宗师气质,都是拿捏的死死的。

    冯唐手中拿着酒碗,微笑倾听着,但刚猛面容上就是现出诧异,问道:“贾小子怎么和东府里的人冲突起来了?”

    这就一下子问到了关键,也让冯紫英手中酒盅一停,看向贾珩。

    贾珩放下手中的酒盅,面色沉静道:“此事一言难尽……”

    说着,就将与贾珍父子的冲突,一五一十说了。

    “珍大哥先让蓉哥儿利诱,见利诱不成,又以族长身份压我,让恶奴找来,小侄也是被迫无奈,这才小惩大戒。”贾珩说完,清隽面庞上也适时现出几分无奈,拿起酒盅喝了一杯。

    冯紫英面色一肃,用恳求的目光看向自家父亲,唤道:“父亲……”

    他先前以子侄辈不好插手贾家,而且说话也没什么分量可言。

    若是他爹……不过,老爹性情嫉恶如仇,若从中说和几句,或许……

    冯唐眉头紧皱,一双湛然有神的虎目中带着几分莫名之色,问道:“那贾小子,你打算如何解决此事?”

    贾珩沉声道:“这事说破天去,左右不过一个理字,我已出手惩戒了那东府的赖升一干恶仆,先拖延着,但东府想来也不会善罢甘休,此事我已有几分谋算,还要请教世伯几项关键之处。”

    冯唐道:“这拖字决,倒是可行。哦,倒不知是什么关键之处?”

    贾珩闻言,心下稍定,情知这位冯老将军在此事的情感上是倾向于他的。

    其实方才冯唐的询问,已在态度上倾向于他,只是他实在想不到,冯唐缘何对他青眼有加。

    这位将军性情豪迈慷慨,但实则心思细腻,沈重谨练,按说这等贾家族事,他是不好插手的。

    不过,能予以关键处的询问,也是好的。

    念及此处,贾珩起身,端容正色,拱手道:“珩有几个问题要请教世伯。”

    冯唐见此,不由失笑道:“贤侄无需如此客气,先坐下吧。”

    这少年年纪不大,偏偏待人接物,老成拘谨,简直大不同于贾家之人,真是让人暗暗称奇。

    贾珩正色道:“其实,打了赖升之后,东府里虽然怒,但却奈何我不得。”

    冯唐点了点头,目中现出一抹欣赏,道:“此事,贾小子你死死占住理,恶奴欺主,你若不打过去,才让人看轻,而且东府能施展的手段也有限。”

    贾珩点了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位神武将军之言,也佐证着他的判断。

    恶奴拦路,言辞折辱,他再如何落魄,头上怎么也顶了“贾”字,身上流的是宁国公的血脉,岂容这等恶仆光天化日之下欺主?

    但接下来……

第二十四章 我只怕事情闹不大!

    他这就是缓兵之计,否则盛怒之下贾珍,会不会带着宁国府家丁打将上来,这都难说。

    冯唐沉吟道:“可缓兵之计,只可用一时,东府终究要来寻你麻烦。”

    贾珩又道:“不瞒世伯,我原本打算寻荣府里的老太太做主,我素日里听说,老太太是个怜贫惜弱的,若得她老人家出面,贾珍应不敢乱来,但深思之下,此事多半不成……”

    “那位在深宅大院安享富贵晚年,含饴弄孙,谁敢让这事到她耳边,烦她清净。”冯唐显然对贾家的情况知之颇深,随意一句同样点到了关键。

    贾珩点头道:“这就是不成之处。”

    虽说蔡婶说认识鸳鸯,但鸳鸯敢拿这事去寻贾家的这位一心高乐,安享尊荣的老祖宗?

    所以,此策断不可行。

    冯唐面色也有几分凝重,说道:“事已既此,贾小子还需另做打算才是。”

    贾珩正色道:“我心中已有几分决断。”

    冯唐默然了下,问道:“贾小子,你要将此事闹大?”

    贾珩面色沉静,眸中隐有冷芒闪烁,道:“我只怕事情闹不大!”

    “既已做下,不妨做绝!恶奴欺主,施以薄惩,族兄既然不顾体面,强夺亲事,那我就折了他的体面!”

    这一刻,小小少年瘦削冷峻的面庞上,映照着微微烛光,竟有线条锐利之感,目光更让人不敢逼视。

    冯唐闻言,面色动容,他原以为这少年老成持重,不想竟有如斯锐气?

    雏虎虽幼,已能食牛!

    只是,过刚易折啊……

    这与这位老将军一向沈重谨慎的处事风格是多少有些相悖,可冯唐心头转念一想,如今的大汉,老成持重之将随处皆是,缺的恰恰是如卫霍的少年英杰!

    贾珩面色幽幽,目光锐利,此刻就是要狠狠折了贾珍的体面!

    可他是族长,不,此非年非节,他族长的身份,顶个屁用!

    他又不靠族中供养,怒刷贾府的好感度,意义不大,再说他和贾珍是同辈啊。

    族兄为儿子婚事,不顾孝悌之义,仗势欺辱旁支族弟,这干的叫什么没脸的事儿?

    这时代,族长也不是好当的,不能为族人谋福祉,不能友爱远支,这说破天去,对不起祖宗!

    祖宗把爵位传承给你,是让你苛待族人的?

    这或会影响他科举走仕途?读书人最是讲究长幼尊卑?

    族中不慈,读书人不平之鸣,做奋力一搏的事情还少了?

    而且,将出五服的远亲,玉字辈的同族弟兄,被你这般欺负,是可忍,孰不可忍!

    早上,他打了赖升之后,就这么一梳理,发现当真是一丝不漏,全无凝滞。

    当然,他唯一所做的就是……别把人打坏了。

    还有担心官府介入,荣国府老太太唤他规训!

    后者,他自有计较。

    但前者,贾珩问道:“世伯,不知京兆父母为人如何?”

    父母,就是地方官,京兆府尹。

    冯唐沉吟了下,琢磨着贾珩的用意,心头了然,笑道:“如今的京兆府尹是许庐许大人,此人为人方直,秉公断事,不谀权贵,天子也很是器重……但以老夫看来,应道不会闹到那一步,荣庆堂那边儿也就顶天了。”

    还有一句话不好说,京都重地,锦衣四伏,这等事说不定就落在天子耳中。

    当今天子修谨克己、最重家风,贾家还有一个姑娘去年才进了宫,贾家哪里敢闹到官府一步,多半是要胳膊折了往袖里藏的。

    说来说去,如今的贾家真是大不如前了,后辈子弟纵是作恶,手段都上不得台面。

    贾珩闻言,心头最后一抹疑虑消散。

    若是直接让鸳鸯给他递话,鸳鸯多半是不会答应的,而且贾母在这等族中狗屁倒灶的小事上,从来都是糊弄应付,不要妨我高乐的心态。

    鸳鸯来日面对贾赦的强娶,都要以死相逼,闹得两府鸡飞狗跳,才引得贾母一边哭诉,一边摞了狠话。

    为他一个外人,去干涉外面的爷们儿?

    只有给贾珍一通儿耳光,事情就不同了,贾母这时候贾家辈分最高的身份,就显出来了。

    那时再评理分说!

    打人一念起,刹觉天地宽。

    至于因此见恶于贾家,贾珩只能在心里呵呵,他纵然上赶着巴结贾家,贾家还能把爵位让给他袭了不成?

    此事既已定下主意,贾珩心头疑虑尽去,在冯唐家吃了几杯酒,不觉夜幕降临,已至华灯初上时分,就施施然离了冯家。

    待贾珩离去,冯紫英道:“父亲,珩兄弟见恶贾族,不会出什么事吧?”

    冯唐吃过了酒,脸膛红润,笑了笑,摆手道:“不妨事,这贾小子谋而后动,心如明镜一样,行事会有分寸的。”

    其实,他倒也乐见于此。

    以他对天子性情的了解,若不和贾家翻脸,而是一团和气,上下同心,纵然其人将来再是少年骁果,将帅之英,天子能用?敢用?

    天子用王子腾,也是斟酌再三,举棋不定,最终还是以分贾家之力,制边镇骁将。

    至于此子,年不足二八,拉弓二石,心思缜密,谈吐宏阔,来日不可限量。

    冯紫英有些琢磨不出这里面的门道,不过想了想,似乎也并无不妥之处。

    ……

    ……

    贾珩这边并未让冯府人来送,而是径直出了冯府,牵着马就向宁荣街缓缓而去。

    彼时,夜色瞑瞑,道旁人家宅门灯笼亮着,映照前路。

    他虽然喝了大约半斤酒,但这时代酒精度数有限,加之此身体质特殊,反而活血经络,意态酣畅,思路比以往都灵活。

    今日一天,前前后后见了一些人,倒比他刚来此世好几天,忙碌充实许多。

    尤其,还得了冯唐青眼。

    “明日先去秦家一趟,然后去国子监的文萃阁寻那位宋录事,读书科举、习武骑射,尽快取得功名。”

    贾珩在心头想着事,就来到柳条儿胡同,远远就见一串灯笼迎了过来,又是现出贾蓉那张俊脸。

    “珩叔……”贾蓉上前几步,陪着笑说道。

    贾珩眯了眯眼,许是饮了酒,喝道:“你又来做什么?”

    暗道,这贾珍就不能歇会儿,赶着来送?

    他却不知道,以贾珍的好色贪淫,秦可卿不即刻拢在袖中,晚上觉都睡不实在,而且这等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整日一味高乐,也没有什么正经事牵绊住手脚,眼下心火熊熊,可不就和贾珩耗上了吗?

    贾蓉那张俊俏、白皙的脸上,现出一抹畏惧,挤着笑道:“珩叔这是刚回来?我爹在翠红楼请了东道儿,好好招待珩叔。”

    贾珩道:“今日乏了,去不成了,明日再说。”

    贾蓉脸色一苦,道:“珩叔,这要侄儿回去如何交差?”

    “你如何交差是你自己的事儿!”贾珩推开虚掩着的房门,牵马而入。

    贾蓉见贾珩语气不似严厉,壮着胆子上前,哀求说道:“我爹的性子,珩叔也是知道的,珩叔今日大发神威,打了赖升,我爹恼得和什么似的,不是琏二叔和婶子拦着,还说要去京兆府报官呢。”

    贾珩冷笑一声,道:“你爹的性子,我知道!我的性子,你知道不知道?蓉哥儿,若非我前日替你挡一棍,你能站在这儿聒噪?蓉哥儿,你特么良心被狗吃了?”

    被斥骂着,贾蓉脸上现出不自然之色,道:“此事是小侄儿不对,给珩大叔赔礼则个,此事过后,不管如何,当携厚礼致谢。”

    贾珩将马匹送至院中,在石榴树下拴了,贾蓉也侧着身子,在一旁好话说着。

    “珩大叔,侄儿这德行,你是知道的,我稀得成亲?这婚事,我绝无夺亲的念头,那秦家女,我见都没见过啊。”见贾珩态度“和缓”,贾蓉胆子越来越大,说话间就去拉贾珩的胳膊。

    见贾蓉如此攀缠,贾珩胃中一阵翻涌,廊檐下摇曳不定的灯笼,橘黄烛火圈圈晕下,落在一张半是明亮、半是昏暗的脸庞上,一声讥笑响起:“翠红楼是吧?好,我去!只是我去了,珍大哥不要后悔才是。”

    贾蓉一时没有察觉出贾珩语气有异,见贾珩答应,心头欢喜,口中千恩万谢,自是不提。

第二十五章 见贾珍

    翠红楼

    此地位于永乐坊,算是大汉神京达官贵人的销金窟之一,沉沉夜色之中,悬挂在檐角的一串粉红色灯笼散发着暧昧的光芒。

    二楼,一间装设精美,富丽堂皇的大厢房之中,戴着幞头,一身褐色绸衣的贾珍,怀中抱着一个杏眼桃腮,脸颊酡红的女子,大手探入女子衣襟中,那女子则是提着一个酒壶,语笑嫣然地给贾珍灌酒,不远处两个艺妓,咿咿呀呀地唱着昆曲。

    一旁穿着月白色常衫,头束骚包粉红色头巾的贾琏在一旁作陪。

    琏二爷怀中同样抱着一个容色艳丽,身姿曼妙的女子,却是翠红楼的红牌如烟姑娘。

    琏二爷身量高挑,模样英俊,连怀中那位姿色上乘的佳丽,明媚脸蛋儿上的笑容都热切许多。

    斜瞟了一眼,贾珍心头暗骂一句,窑姐儿就喜欢俏儿的。

    转而不由想起那秦家小娘子来,那国色天香的脸蛋儿,楚楚动人的身段儿……在眼前浮现,再看一旁的庸脂俗粉,只觉得性致索然,皱了皱眉,对着一旁伺候的小厮,喝问道:“都几时了,去看看蓉哥儿和贾珩怎么还没来!”

    那小厮就出了包厢,下了楼梯。

    贾琏笑道:“珍大哥稍安勿躁嘛,那贾珩我琢磨着,也是个爱玩的,先前不是还跟着蓉哥儿出来逛,听说珍大哥在此招待他,还不上赶着巴巴过来?”

    原来,下午之时,在贾珍的“拷问下,贾蓉将贾珩与其平日里的言行举止都说了,好家伙,几人一听,贾珍第一念头,富长良心,穷**计,穷措大就是嫌钱少!

    穷横起来,多半是要敲他的竹杠!

    更有凤姐心思伶俐,问了贾蓉,拿了多少银两去劝说贾珩退亲?

    在贾珍的凶狠目光逼视下,二百两就剩了一百两,把贾珍气得当场要请家法。

    多亏凤姐和贾琏在一旁劝说,贾珍才作罢。

    自以为“破了案”的贾珍,觉得多半是因为此情。

    贾珍手捻颌下胡须,神色有些冷,斥骂道:“这没王法的东西!蓉儿说他好勇斗狠,我还不信,若是嫌钱少,我多与他七八百两银子,让他娶个好儿的就是了,何苦出手伤人,狂悖至此,当真是没人教养的孽障!”

    他这次下了血本,软硬兼施,非要做成此事不可。

    贾琏笑道:“七八百两银子,娶上三房都有了,说什么万金不易,年轻人不知一文钱难道英雄汉啊。”

    七八百两银子,什么样的娶不来?他平时一年花费都没有这般多呢。

    每次用钱,扣扣搜搜地向凤姐要,凤姐笑骂几句,还不一定给。

    “等一会儿他过来,二弟在一旁多转圜一些。”贾珍道。

    这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了。

    贾琏笑道:“珍大哥放心,那是自然。”

    而后,贾珍面色厉色涌动,冷笑道:“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不顾同宗同族之义!”

    贾琏看着这一幕,俊朗面庞虽依然挂着笑,但心底却是暗自摇头。

    珍大哥哪儿都好,就是凡事太固执,蓉哥儿娶亲,什么样的娶不了?非要抢那贾珩的?还离了那秦家的小娘子就不娶了,这魔障的样子,倒像是他要娶亲似的。

    这位脏的臭的都不挑食的琏二,显然对贾珍这种魔怔人理解不能。

    兄弟二人说着话,就见楼梯上传来,继而那小厮兴冲冲道:“老爷,蓉大爷和贾珩来了。”

    因是贾珍厌恶,否则,小厮唤一声珩大爷才是正理。

    闻听贾珩前来,贾珍面上一喜,下意识地起身去迎,但屁股离了凳子一点儿就猛然反应过来,缓缓坐下,让他去迎,也配?

    正说话间,贾蓉和一个着武士劲装的少年而来,那少年头发以蓝巾束起,身形挺拔,脸颊带着酒意微上的晕红,两道浓眉之下,目光冷峻,腰间还悬了一把剑鞘玄色,造型古拙的宝剑。

    深更半夜,读书人配把剑出门,不过分吧?

    贾珍不知为何,看着那逆着回廊里的八角灯光,隐在暗处的一张脸,心头隐隐有些发蹙,但不过瞬间,这种荒谬的念头就被压在心底。

    他堂堂宁国之长,三品威烈将军,贾家族长,会怕一黄口小儿?

    说来,这还是贾珍和贾珩的初会,心中对少年的描摹和想象,如族中贾蓉、贾芸,进来应该是畏畏缩缩的模样。

    但对上一双沉静的眸子,就有些不自在。

    贾琏反而就没有这么多体会,脸上堆起和煦的笑意,起身招呼道:“这位想必就是贾珩兄弟了吧,这几天就听得珩兄弟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仪表堂堂,龙行虎步,少年英雄。”

    琏二爷待人接物还是可以的,俊朗面容上挂着温和的笑意,贾珩也不好伸手就打笑脸人,拱手道:“琏二哥的大名,我也是仰慕已久了。”

    红楼梦中第一人妻爱好者,琏二,他岂会不知道?

    这也就是曹公,如果李渔,红楼后四十回非给琏二安排一出,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的剧情。

    贾琏面上笑意更盛,道:“幸会,幸会,贾兄弟快请坐。”

    说话间,宾主落座。

    贾琏和贾珍使了个眼色,贾珍挥了挥手,让正在唱昆曲的艺伎屏退,而后一股如麝如兰的幽香浮动,一个容色秀丽,身姿曼妙的女子,盈步而来,手中以湘妃扇遮住脸,语笑嫣然道:“这位珩大爷……”

    贾珩皱了皱眉,道:“这是作甚!”

    贾琏见此,笑道:“原来以为珩兄弟少年,你我兄弟不妨随意一些。”

    贾珩淡淡道:“我不需这些,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

    贾琏面色一滞,脸上笑意不减,道:“是哥哥莽撞了。”

    说着,冲那女子使了眼色,那女子轻笑一下,也不以为意,退至一旁。

    贾珍面上就有怒气,冷笑一声,目光阴鸷起来,道:“珩兄弟脸是愈发大了,为兄这一问三找,请了你几回,好不容易来了一会儿,好生招待你,却有这番道理,不知道的,还以为平日轻狂拿大的是我们,不知友爱宗族。”

    贾琏闻言就是皱了皱眉,这一上来就火药味儿十足,看着架势不对啊。

    连忙找补一句,笑道:“珩兄弟平日也往东府去的吧,我听说和蓉哥儿倒是亲近些,许是和你我兄弟一时不怎么熟悉,不好贸然亲近也是有的。”

    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他们贾族的嫡房公子哥儿,什么时候会和庶支在一起玩?

    贾珩在心头嗤笑,他重生此身在红楼原著中,也就宁国府秦氏过世的时候,他露了一脸,过来听差。

    那是贾珩其人唯二的首次露面。

    贾蓉在一旁笑着连连称是,道:“说起来,珩叔和小侄年纪差不离儿,平时里倒还亲近些,常在一起顽闹,外人常说,倒像是亲兄弟似咧。”

    贾珩心道:“所以,就可以夺亲兄弟之亲事?”

    这边厢,见贾珩不说话,只是默然,贾珍也敛去面上怒色,清咳了下,说道:“既然珩兄弟和蓉哥儿玩得好,那就好说了。蓉哥儿呢?我寻思着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寻门好亲收收心了,我这个当爹的,也急得不行,好不容易,为他挑中了秦业家的小娘,但去询问才知,早年定了一桩娃娃亲,听说定亲对象就是珩兄弟?”

第二十六章 红烛照幽夜,青衫顾冷锋

    翠红楼中,贾珍话音落下,包厢之中就是陷入一阵诡异的宁静。

    看着对面少年那张冷漠、清峻的面容,贾琏在一旁脸上都是现出尴尬之色,不过见贾珍在一旁狂使眼色,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此事打个商量如何?贾珩兄弟看这般好不好,珍大哥愿意出八百两银子,再给珩兄弟找门好亲事,你看如何?”

    贾珍笑道:“也别八百两,凑个整儿,一千两!只要珩兄弟愿意,珩兄弟的婚事,为兄也会上心留意。”

    一千两,这简直是一笔巨款,但其实对于宁府而言,只是府里一个月的流水银子罢了。

    那秦家小娘绝美的品容气质,尤其那楚楚可怜的眉眼,别说一千两,两千两又值当了什么!

    贾珩嘴角挂起一抹冷笑,目光湛然,沉声说道:“珍大哥,我也和你打个商量如何?”

    贾珍一怔道:“什么商量?”

    “我也给珍大哥一千两,珍大哥写一封休书,将尤大嫂子休了,如何?”贾珩终究还是将话说的太难听,只是说休了,还没有说舍了我罢。

    他终究来自后世,贾珍之好色贪婪,暴虐无度,与尤氏也没有太大关联,在背后作调戏之言,做人格局……就有些狭隘了。

    要说……就当面说啊。

    但这样的话,俨然落在贾珍的耳中,却已是石破天惊,面皮青红交错,几乎是勃然大怒,一股邪火儿窜上脑门儿,猛地一拍桌子,整个几案之上的碗碟儿都上下乱飞,斥骂道:“混账王八羔子,什么东西,也敢辱我!”

    说着,就要上前去揍贾珩。

    听闻贾珩提及尤氏之言,贾琏也是听得心头一沉,眉角狂跳,暗道一声完了。

    见贾珍拿着手中的酒壶,就向冲贾珩砸去,更是心里一突儿,大惊失色道:“拦下他!快,拦下……”

    “没脸的老匹夫,许你做初一,不许人做十五!”贾珩就等着贾珍闹来,面上厉色一现,快步流星上前,左手一把抓起贾珍前襟,右手高高扬起,照着贾珍那张老脸,狠狠扇了下去。

    “啪……”

    几个耳光打下去,贾珍口中发出痛哼,只觉眼冒金星,第一时间,只觉一股屈辱和愤怒齐齐涌上心头,甚至压过了因为脸上肿起半指之高,传来的火辣辣疼痛。

    “使不得,使不得……”贾琏连连说着,惊得站起,看着这一幕,脸色惨白,只觉脑子“嗡”的一下,珍大哥被打了?还是掌掴?我一定是做梦,不……

    一旁的贾蓉怔怔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但不知为何,只觉浑身战栗,面色潮红,好似过电一般,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激动。

    贾珩冷哼一声,将贾珍脸上肿成猪头的贾珍猛地扔到一旁,双手一掀,桌案都被掀翻,道:“贾珍,你个没脸的老王八!”

    一时间杯盘狼藉,杯碟碗箸,汤汁酒液,齐齐而飞。

    贾珍此刻倒在地上痛哼,看向贾珩,肿得看不出的眼睛中,闪烁恐惧和嫉恨之芒,叫嚷道:“你打死我!你不打死我……”

    蹭……

    腰间宝剑出鞘,三尺青锋寒芒如水,映照得一室皆寒,令人打了一个寒颤。

    贾珩在这一刻,冷笑道:“匹夫欺我剑不利乎!”

    这时,贾琏终于反应过来,拦在贾珩面前,面如土色,说道:“珩兄弟,珩大爷,蓉哥儿,快傻愣着做什么,快拦下他!”

    贾珍此刻也被杀气一激,后半句话卡在喉中,但片刻就觉得羞恼、耻辱,急火攻心,神如癫狂,浮肿的脸颊上现出怨毒,口中含混不清,骂道:“让他杀……”

    “珍大哥,怎么还说啊,不要命啦……”感受着面前少年冰冷的杀气,贾琏转头看着贾珍,这位面容俊俏的公子哥儿,几乎是吼喊着。

    这边,贾蓉已反应过来,带着几个小厮已护住了贾珍,哭求道:“珩大爷,珩大爷,珩祖宗,别打了,别打了,人都打坏了。”

    贾珍好似失心疯了一样,口中骂道:“孽畜,反了,反了……”

    贾琏面上既是畏惧又是担忧,死死拉住贾珩的胳膊,祈求道:“珩兄弟,使不得剑,赶紧把剑收起来吧!”

    彼时,这边鸡飞狗跳的动静,已经吸引了一大堆人围观,都是指指点点。

    不乏一些来寻欢作乐的官老爷,让小厮问着出了什么情形。

    陈汉承平百年,言官科道的文官,同样狎妓成风,不过讲究一点儿的,多到教坊司开设的青楼玩乐。

    贾珩朗声道:“我贾珩虽出身贾族寒门,但也是宁国公之后,岂能行卖妻求荣事,尔等以银钱换婚书相辱,欺人太甚!贾珍不顾族长体面,夺我亲事,三番两次相辱,今日之后,再敢纠缠不清,有如此案!”

    手腕陡转,剑光宛然,劈在掀起的桌子上,就听“咔嚓”一声,剑光倏收,几案碎成两半,切面光滑如镜。

    其时,三国演义还未被贾珩写出,这孙十万怒劈木几的一幕,还未见之于画本、戏曲。

    当然,如来日贾珩三国刊行,声名鹊起,有心之人联系前事,未尝也不是一段传奇轶闻。

    贾珍见此一幕,眼前终究一黑,在小厮和贾蓉的呼喊声中,晕了过去。

    贾珩冷哼一声,将剑还鞘,深深看了一眼贾琏一眼,朗声道:“琏二哥素来是个体面人,今日之是是非非,也要做个见证!”

    对上贾珩那一双杀气暗藏、幽然冷寂的眸子,贾琏心头不由一突,俊朗面孔上现出苦笑道:“珩兄弟,何至于此……”

    不就是个女人吗?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贾珩神情再次默然,拨开贾琏,按剑大步出了包厢,二楼回廊中的红灯笼一路晃动着,目送少年挺拔如苍松的背影下了楼梯,落在一众看热闹的文人骚客,官宦子弟眼中,竟有几分“红烛照幽夜、青衫顾冷锋”的寂寥意境来。

    “这是谁家的子弟?为何争吵?”翠红楼三楼,一间装饰精美、灯火明亮的厢房中,一个长身玉立,身着蜀锦圆领锦袍的青年,手拿折扇,站在玻璃窗处往下眺望半晌后,忽地开口问道。

    “公子,好像是贾家,听意思是贾家族长贾珍要夺族中子弟说好的亲事。”那略有几分尖细、阴柔的声音压低了嗓音说道。

    “贾家?倒是好一折怒打贾族长,只是未见血溅翠红楼啊。”那青年说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话,忽地轻笑一声,问道:“冯先生,您怎么看?”

    屋中,传来一个粗粝、沙哑的声音:“贾家百年公门,倒是愈发上不得台面了,族长不顾体面,持强凌弱,夺庶支亲事,这下又被人打了耳光,这……”

    到最后,也是觉得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做恶人手段都不行,这也太废物点心了。

    “也不尽然,伯言,让人留意些这贾珩。”青年轻笑一声,阴鸷,柔谲的眸子中似有几分莫名意味。

    屏风后的阴影处,一个身着黑衣的青年,气势凝练,悄无声息出现,低声道:“是,公子。”

    贾珩这边出了翠红楼,才不过是戌时,但贾珩已觉得心神疲惫,现在他只想早些回去,洗个热水澡,然后睡一觉。

    至于贾珍,想来今夜是睡不好觉了。

第二十七章 人刚没一会儿,就尸肿了?

    贾府·荣庆堂

    此刻正是戌正时分,厢房中灯火还亮着,欢声笑语不时传来。

    贾母正在凤姐和李纨的陪伴下,摸着骨牌,因王夫人平日里不大玩这些,再加之婆媳同上一牌桌也忒不像,凤姐就寻了东府里的尤氏陪着。

    一旁的丫鬟鸳鸯和几个贾母屋里的丫鬟,则是跟前儿侍奉着。

    远处一架玻璃屏风隔断的厢房之中,迎、探、惜、宝黛,围着一张桌子,诸人似在联对,几个府里的丫鬟,跟前倒茶、递水果,忙碌不停。

    说来,也是临近中秋,再加上老人的觉儿原就少一些,贾母这两天就多玩了一会。

    当然,也是这年代娱乐活动本就匮乏,贾府爷们儿青楼赌坊,内宅妇人听戏摸牌,仆人家丁就……喝酒赌钱,当真是各安其事,互不干扰。

    凤姐这边似输了几吊钱,瓜子脸上做出一副怏怏不乐,唉声叹气,酸里酸气模样,逗得老太太笑声不停,更有尤氏在一旁打趣,倒是有说有笑,当然也是一大桌人哄着老太太一个人高兴。

    贾母双鬓如银,老态龙钟,但这位贾府老太太一笑起来慈眉善目,笑道:“太太、几个姑娘若是困了,先回去歇着吧。”

    原来,王夫人在一旁的小几旁,就着灯火,在金钏的侍奉下,捻着一本佛经百无聊赖读着,许是觉得困了,轻轻将书阖起,掩口打了个呵欠。

    “太太,您喝茶。”丫鬟金钏,连忙端着一杯香茗,金钏年岁虽小,豆蔻之龄,但韶颜稚齿,已现出一二丽色,只是眉眼似乎蕴藏着一股难言的倔强、不屈。

    王夫人接过香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看了一眼正和黛玉说什么的宝玉,然后对贾母笑着回话道:“老太太,天儿也不早了,要不让宝玉也回去歇着吧,明儿还要去见塾师呢。”

    说来有趣,宝玉其实是和林黛玉一同住在贾母处,而薛宝钗尚未至京都。

    正如二十回所言,宝玉对黛玉所言:“你先来,咱们两个一桌吃,一床睡,长的这么大了,她是才来的,岂有个为她疏你的……”

    自黛玉幼时入京都,至如今已有五六年,二人在贾母上房处一起长大,两小无猜,感情渐笃。

    “兄弟,姊妹几个玩会儿,不当事儿,明儿让他晚些去就是了。”贾母说着,又打出一张骨牌,对宝玉读书一事,显然不怎么当回事儿。

    他们这等钟鸣鼎食的公侯人家,原是军功勋戚之家,没有读书人就没有罢。

    王夫人轻轻笑了笑,心思浮起一抹复杂的情绪,也不再说什么。

    她知道老太太的心结,只是……哎,宝玉还小,再大些吧。

    王夫人对宝玉的教育还是重视的,只是鉴于长子的经历,王夫人也不敢再像以往那般逼迫过甚。

    尤其贾珠之事以后,老太太出于对衔玉而生的孙儿偏爱,在孩子的教育主导权方面,已经将贾政夫妻二人排除在外。

    所谓一应饮食起居,悉在贾母处。

    来日纵然是婚事,都会由贾母做主。

    可以说,宝玉就是贾母的命……嗯,眼珠子。

    王夫人是既无奈又欢喜。

    王夫人这边厢对贾母行了礼,正要带着金钏等几个丫鬟回去。

    忽然,荣庆堂回廊下,传来一声喊嚷,那人就道:“老太太,不好了,东府里的珍大爷不中用了……”

    在那仆人未进荣庆堂正厅之前,就被天聋地哑之称的林之孝家的拦住,“嚷嚷什么?谁不中用了?”

    荣庆堂中都是贾府的女眷,岂容这前院的小厮进去冲撞?

    “是珍大爷!”

    那仆人上气不接下气,开口道。

    原来贾珍急怒攻心,昏死过去后,就被东府仆人抬着回到了宁国府,宁国府里一阵鸡飞狗跳,贾琏让人来荣府报信,结果也不知谁,开始传着传着,就成了贾珍不中了。

    荣庆堂中,正在高乐的贾母,听着外面的嚷声,起身,问道:“谁不中用了?”

    林之孝家的进来,小声道:“前门小厮说东府里的珍大爷……”

    贾母还没有反应,一旁正扭转过螓首的尤氏,骤听噩耗,如遭雷殛,一张艳丽照人,轻熟妩媚的脸蛋儿上,倏地苍白,只觉手脚冰凉,哀戚道:“这……怎么会?”

    “尤大嫂子。”凤姐连忙去搀扶尤氏。

    贾母也是一屁股瘫坐在凳子上,眼圈发红,哀声道:“珍哥儿才不到四十,怎么就……”

    贾珍虽是东府里的,但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虽说贪玩儿、馋嘴儿了一些,但平时也是个好的,怎么就……

    李纨不施粉黛的素雅、清丽脸蛋儿上同样现出一抹哀戚,连忙在一旁宽慰贾母。

    却是想起了自家那早去的丈夫贾珠。

    鸳鸯在一旁更是第一时间搀扶住贾母,一张清秀雅丽的脸蛋儿上显出忧切,唤道:“老太太……”

    凤姐柳叶眉拧了拧,丹凤眼中满是狐疑,什么不中用了?贾珍不是今天和贾琏去见那贾珩了,不对,内里定有名堂!

    “老祖宗,这事还未求证,将人唤来问过。”凤姐柔声道。

    贾母也是抬起头,看向林之孝家的,问道:“人呢,快让进来问话。”

    林之孝家的低声道:“老太太,这是内宅……”

    “什么内宅,外宅,让人赶紧过来问话当紧……”贾母说道。

    不多时间,一个仆人进来,不敢多看,跪下来,就是一通太太、老太太、大奶奶、二奶奶的叫。

    “快说,东府里的珍大哥,怎么了?”不等那仆人继续扯那有的没的,凤姐柳叶眉倒竖,俏脸含煞,喝问道。

    “我听前门说,珍大爷被人从翠红楼抬回来,昏死过去,像是不大好了,对了,琏二爷也在跟前儿。”

    “放你娘的屁!”一听翠红楼,凤姐气不打一处来,凤眸厉色涌动,爆了粗口,意识到不对,就喝问道:“二爷人呢?”

    尤氏在一旁抬起一张秀面含哀,楚楚动人的模样,清声道:“老爷现在人呢,老爷回来了没有。”

    “回尤大奶奶,就在东府里,听说人脸上都发肿了……”那仆人面带惊惧之色说道。

    贾母,王夫人、凤姐:“……”

    尤氏擦了擦弯弯眼睫上的眼泪,玉容怔怔,清丽、柔媚脸蛋儿上有着几分迷糊,粉唇翕动了下。

    这……人刚没一会儿,就尸肿了?

    这一下子,这话彻底就不像了。

    凤姐瞪了一眼那仆人,看向一旁道:“老祖宗,定是这起子没轻没重的下人,胡沁吓人,下午我和二爷还在东府吃酒给珍大哥庆生儿,珍大哥说要去寻后街的珩大爷说一桩亲事,想来是吃醉了酒……”

    这般一闹,贾母也有些明白过来,手中拿着的拐杖拄在地上,恼怒道:“这些下人大半夜就胡说八道吓人,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林之孝家的连忙吩咐着,低声道:“快,将这狗泼才拉出去,掌嘴。”

    那仆人还想分说几句,就被两个健妇、嬷嬷拉着向外走。

第二十八章 贾珍:不出这口气, 我誓不为人!

    恰在这时,堂外就有仆人来报,琏二爷打发了身旁小厮昭儿过来传话,凤姐连忙让人进来。

    昭儿打了一个千儿,道:“请老祖宗安,请太太安,二奶奶安……珍大爷已醒了,还请了郎中,说是脸上被打肿了,皮外伤,敷几天药就可大好了。”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贾母念了几句佛号,其他几人也是忧色稍缓,不住念佛,唯有凤姐面色古怪,抬眸和尤氏对视一眼,妯娌二人隐隐明白了什么。

    这边厢,宝玉也从屏风后走出,身后还跟着黛、迎、探、惜几个小姑娘也起身,好奇地张望。

    “老祖宗。”宝玉冲进老太太的怀里,撒娇撒痴。

    贾母抱住贾宝玉,宽慰道:“我的宝玉,方才没吓着吧。”

    贾宝玉撒娇了一阵,问道:“老祖宗,我怎么听珍大哥,出了事?”

    “还不知出什么事,这些下人就口中乱嚷,我正要过去看看呢。”贾母面容慈祥,笑道。

    只要不是前面的顶梁爷们儿没了这等骇人的事,贾母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贾族老太君面前,还是能顶住事儿的。

    似感受到贾母那股从容的态度,荣庆堂内原本如丧考妣的气氛也烟消云散,凤姐轻笑劝道:“老祖宗,这时候黑灯瞎火的,要不我陪尤大嫂子,去东府看看珍大哥。”

    东西二府,虽说有夹道可通,但这半夜里,老太太年纪大了,万一有个闪失,不是闹着玩儿的。

    王夫人道:“凤丫头说的是理。”

    贾母道:“鸳鸯,你也跟着过去看看,问问什么事儿,怎么就把人脸上打肿了。”

    宝玉也道:“老祖宗,我也去东府里看看珍大哥。”

    “那里这会子肯定乱糟糟的,你明天再过去看你珍大哥。”贾母笑着说着,点了点宝玉的额头。

    宝玉也只得做罢。

    见鸳鸯也要过去,凤姐情知此事瞒不过去,开口道:“老祖宗,怕不是后街的珩大爷打的吧。”

    “哪个珩大爷?”贾母凝了凝眉,问道。

    一旁的昭儿开口道:“二爷说了,是珩大爷打的。”

    凤姐迎着贾母以及王夫人的目光,道:“就是后街柳条胡同儿的贾四伯,他老早没了的,就剩下董婶子和一个小子贾珩,孤儿寡母,从小拉扯长大,董婶子年前又没了,这孩子没双亲照应,性子可不就牛心孤拐的。”

    当着贾母等一干内宅亲眷的面,凤姐倒是没有直呼贾四儿之名。

    一旁的李纨玉容上现出一抹异色,眼前似浮现一个少年的挺拔身影,贾珩?他倒是好大的胆子。

    贾母苍老眸子中有着几分不悦,忍着怒气,问道:“我当是哪个珩大爷,贾珩为何要打珍哥儿?”

    王熙凤道:“那贾珩惯是个舞刀弄枪,好勇斗狠的,年轻人一言不合,就挥拳相向,太正常不过了。”

    尤氏厚道一些,倒没有添油加醋,轻柔、娇媚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咽,道:“老爷给蓉哥儿寻了门亲事,是工部营膳司郎中秦业家的小娘,但不想人家已许了娃娃亲,早年是定了婚书的,而婚书男方对象就是贾珩,老爷就想找贾珩让他退亲,半晌儿,其实就闹了一出儿,赖升过去,几句话不合意,就被打得脸肿的猪……跟什么似的。”

    想起自家丈夫也刚刚被打了个满脸肿胀,尤氏话到粉唇之边,就是咽了回去,急忙改口。

    贾母一时默然,心底合计不停。

    此事不用说,东府里的珍哥儿多半是使银子,威逼利诱,想要让人退亲,结果恰巧碰到个脾性大的族人,年轻气盛……

    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这珍哥儿,怎么就不知这理儿?非要闹得鸡犬不宁,何至于此?

    蓉哥儿正经的国公嫡孙,哪里就非要夺人家的亲事不可了。

    珍哥儿糊涂啊。

    还有那贾珩,也没个长幼尊卑,出手就往珍哥儿脸上招呼,这像话吗?

    贾珍是族长啊,代表的是贾家的体面!

    贾母只觉得一阵心累,狠狠一拄拐杖,砸得地面噔噔作响,说道:“让人唤贾珩来!”

    “现在?”凤姐明媚脸蛋儿上,显然有着几分迟疑,说道:“这么晚了,要不明天再……”

    这都戌正时分了,也就是后世晚十点之后,纵然要收拾贾珩,也要等明天再是吧。

    李纨也上前劝道:“老太太先别生气,大晚上的,惊天动地的,再说街上还有五城兵马司巡街的,往来不便,让那孩子明天儿,见早儿过来就是了,现在倒是珍大哥这边,让人忧心,也不知打个什么好歹没有。”

    贾母闻言,也觉得有理,重重叹了一口气,道:“我年岁大了,不大管府里族里的事儿,他们是愈发得了意,无法无天,兄不兄,弟不弟,闹出兄弟互殴的没脸儿事来,不知让多少人笑话!”

    兄不兄,说得自然是贾珍,以族兄之身份为自家孩子抢族中旁支庶弟亲事。

    弟不弟,说得就是贾珩,以族弟身份,打族兄脸子,眼里还有没有贾家?

    鸳鸯连忙端了一杯枫露茶,在一旁笑着劝道:“老太太,这族里几千口子人,哪有事事都称心如意的,总有些年轻气盛、任性负气的,老太太要跟着气,那可一天三顿饭就什么不用做了,跟着生气就气饱了。”

    这位贾母屋里的大丫鬟,正当妙龄,容颜姣好,杏眼桃腮,上身着翠色掐牙儿背心,下身绿萝百褶罗裙,一头柔顺秀发梳着辫子,以一根红绳束起,声音清脆悦耳,如黄莺出谷,抚平着贾母的怒火。

    凤姐见贾母动怒,丹凤眼转了转,同样劝道:“老祖宗,寻常百姓家,亲兄弟家打打闹闹都是有的,这就和牙齿和舌头,吃个饭,还不时上下磕碰打架呢,谁还说不亲了?哪有什么可笑话的。”

    王夫人也过来劝,又有宝玉在一旁撒娇,几个姐姐妹妹都来陪着说话,贾母面色才好一些,对凤姐叮嘱道:“凤丫头,还有尤氏,赶紧去东府看看珍哥儿,什么事,留待明天再说吧。”

    折腾了半天,贾母显然也有些累了。

    却说东府里,后院灯火通明,花厅中,贾珍躺在藤椅之上,脸上敷着毛巾,哎呦不停,目中有怒火在熊熊燃烧。

    这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长这么大也就是小时候,被老爹贾敬扇过大嘴巴子,多少年了,被一个旁支族人当众打脸,还是头一遭儿,只觉得屈辱之极。

    以至先前都没有反应过来,心态失衡之下,竟出惊人求死之言。

    如今冷静下来,倒也不由后怕,那贾珩一脸凶相毕露,拔剑是要杀他吗?

    不,他不敢,他绝不敢……

    贾琏在一旁长吁短叹道:“珍大哥,好商好量的,俗话说得好,买卖不成仁义在,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贾珍双目喷火,脸颊上的疼痛,心头的屈辱感,煎熬着内心,道:“二弟,我要杀了那个小崽子!我要杀了他,明日就到京兆府报官,告他个忤逆族长,让人拿了他!充军,流放……”

    贾琏闻言,嘴角抽了抽,暗道,忤逆族长,充军流放?珍大哥当衙门是我们贾家开的?

    还是得劝:“珍大哥,先消消气儿,那贾珩虽然可恨了些,但看那架势,也是个凶戾穷横的,要是再凶性大发,拿刀动枪,冲珍大哥来……珍大哥这不是拿玉器往瓦罐碰吗?”

    “不出这口气,我誓不为人!”贾珍愤愤道。

第二十九章 贾珩一进荣国府

    兄弟二人正说着话,外间突然传来嘈杂之声,“尤大奶奶和琏二奶奶来了。”

    凤姐和尤氏进入厅中,看着躺在藤椅之上、痛得哼哼唧唧的贾珍,就是一愣,心下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怎么就能打成这样?”尤氏哀声说着,但方才毕竟刚刚哭泣了一场,也没有多少眼泪,上前就去查看贾珍伤势。

    结果贾珍自觉丢脸,心头正是烦躁,一把拨开哭哭啼啼的尤氏,怒道:“嚎什么丧儿,我还没死呢!”

    尤氏被推至一旁,芳心一酸,眼圈顿时红了,这次倒是真的泪眼婆娑起来了。

    凤姐急声道:“怎么就冲突起来?不是好商好量的吗?”

    贾琏叹了一口气,道:“那贾珩原就不打算应允,珍大哥说出一千两银子,结果他说什么……要是珍大哥也答应他一件事,他就退亲,然后……就打起来了。”

    “答应什么事儿?”凤姐问着,凝眉道:“一千两银子也不少了。”

    贾琏看了一眼尤氏,道:“那贾珩说,只要珍大哥写一封休书休了尤大嫂子,他也给珍大哥一千两。”

    凤姐:“……”

    尤氏:“???”

    尤氏此刻抬起一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脸蛋儿,饱满莹润、在灯火下泛起艳艳光泽的粉唇抿起,清声道:“我哪里招惹了他,得他如此针对!”

    凤姐同样柳叶眉抬起,道:“好啊,好个瞎了心的孽障,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什么癞蛤蟆,也敢想吃天鹅肉!”

    贾琏叹道:“唉,这分明是故意拿话激怒珍大哥呢,然后……就打了起来。”

    贾珍冷声道:“报官,拿了他!”

    贾琏摇了摇头,道:“恐怕这事不好闹大,珍大哥若是被他打个好歹来,还能以殴伤之罪报官。”

    贾珍闻言,目中怒色涌动,胡子气得一颤一颤,合着他挨揍挨的还轻了些?

    见贾珍神色不对,凤姐就是瞪了一眼贾琏,说道:“这事还得禀过老太太才是,老太太方才恼怒得不行,说明天唤贾珩问话呢。”

    贾琏想了想,道:“前儿大明宫的内相,派人说大姐姐现在已被选在了皇后宫里为女官侍奉,眼下一二年正是关键,还是不要闹得满城风雨为好。”

    因为元春入宫以后,宫中贿赂内宦等阴私事,多由贾赦一手操持,贾琏是具体的经办人,所以知道目前元春在宫中的处境。

    贾珍脸色一黑,哪怕是再不甘,也不敢在关乎贾族能否攀附到天家之事上拖后腿,目光阴沉,冷声道:“可难道就放过了那小畜生不成?”

    放过不放过,倒是不妨事。

    只是那秦家小娘子,一想起那秦家小娘子,只觉心底一抹火热涌起。

    贾琏叹道:“明天先去见老太太吧,看老太太怎么说。”

    贾珍冷哼一声,显然余怒未消。

    ……

    ……

    夜色已深,柳条胡同的贾珩宅院中,书房处还亮着灯,刚刚洗了澡,换上一身蓝色长衫的贾珩,手持毛笔,在灯笼下以小楷写着《三国演义》的第二回。

    方才还困的不行,但洗过澡后,反而一时睡不着,索性就拿起毛笔写了起来。

    孤灯晕出一圈圈烛火,落在少年的脸上,

    “珩哥儿,夜深了,都三更天了,早些歇息吧。”

    这时,竹帘挑起,蔡婶手中端着一杯茶盏。

    贾珩放下笔,笑道:“这就睡。”

    虽只写了几百个字,但觉得心情平复许多,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不仅仅是贾母,还有秦家。

    贾珍所能施展出的手段,一是报官,虽说大概率贾珍会控制在族务上,但也难保不会去官府告他。

    这般以来,他就需要提前做好应对。

    同时,如果秦家知他打了贾珍,会不会生出“此子鲁莽,惯是好勇斗狠,非是可卿良配”的心思来呢?

    这又是需要未雨绸缪的问题。

    而贾母的问话,其实他并不怎么在意。

    因为……他于宗族无所求。

    只要貌恭,心再不服,贾母也只能训训他。

    一个将八十的老人,开口训他几句,他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了,不必与其较真。

    当然也不排除老太太让他跪祠堂,拿棍棒打其实都不太可能。

    还是那句话,他为宁国一脉,又将出五服,这个亲疏节点是非常微妙的,进可攀附贾府,退可自立门户。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但同样,亲疏远近,出了五服基本也就是陌生人了。

    宗法族规对他的约束力,没有那般大,否则单是一个言语顶撞,就够憋屈的。

    当然,他也不能太过放肆,对贾母要不卑不亢,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贾珩思忖着,自觉并无疏漏之处,也熄了灯笼,上床睡觉。

    一夜无话,翌日清晨。

    贾珩起床洗漱而罢,正吃着早饭,他准备一会儿带些礼物先去秦家,拜会一番秦业,然后去国子监的文萃阁应为典书,还是那句话,断没有他专程坐在家中,等着宁荣二府来人的道理。

    然而,贾珩刚喝完一碗粥,就听到外间传来人的呼唤。

    “珩大爷在家吗?”

    仆人的唤声,越过院墙,落在庭院之中。

    贾珩皱了皱眉,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暗道一声来得好快。

    不多时,一个面容苍老的老仆,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小厮,在廊檐下立定。

    正是林之孝。

    林之孝道:“珩大爷,昨夜的事儿已经惊动了老太太,这会子让你过去问话呢。”

    贾珩似笑非笑,说道:“所以,就派了林管事来拿我?”

    林之孝道;“不敢,只是老太太听说东府里的珍大爷被珩大爷打了,昨晚的觉一夜都没睡囫囵,珩大爷还是去说说吧,也让老太太评评理,不然珍大爷又是一通闹,又是说报官,又是说请族老议事的,闹将起来,面上也不好看。”

    贾珩笑了笑,暗道,这林之孝当真是滴水不漏,言语虽无威胁之意,甚至处处为他考虑,但明里暗里却点出不去的后果。

    当然,他也没躲着不去就是,平白让人看轻不说,也无益于事。

    “林管事稍等,我去去就来。”说着,就去取悬在墙上的宝剑。

    林之孝眉心跳了跳,昨天的一些细节,通过询问一些小厮,他也基本还原了过来。

    这位珩大爷,可是一剑将厚有几寸的桌板劈成两半的,拿着宝剑去见老太太……

    有心想问,但迎上少年那一双沉静、幽沉的目光,林之孝心底一突,暗道,“等到了荣庆堂,再让人下了他的兵器罢。”

    贾珩一身蓝色常袍,腰悬宝剑,少年容貌清隽,面色沉寂一如玄水,行走之间,前世身为边防武警的军容、军姿,就体现在气势中。

    林之孝瞥了一眼,随自己一同前来的小厮,见其等一个个面现惧色,心底苦笑,暗道,方才真的冲突起来,他带的这些人,还真不行。

    贾珩笑了笑,道:“林管事,走吧。”

    林之孝应了一声,然后前面领路,向着荣国府而去。

    自西角门昂然而入,穿过垂花门,经过抄手游廊,路上丫鬟、婆子都是报之以惊异目光。

    “那就是珩大爷,就是他把东府里的打的脸都肿老高。”一个丫鬟手中捻着帕子,说道。

    “一大早儿,东府里的珍大爷都过来这边儿,找了老太太呢。”一个丫鬟压低了声音说道。

    贾珩面色淡淡扫了一眼贾宅,暗道,不愧是百年公府,亭台楼阁,朱檐碧甍,飞檐斗拱,峥嵘轩峻。

    嗯,这是他第一次进荣国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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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0485/ 第一时间欣赏红楼之挽天倾最新章节! 作者:林悦南兮所写的《红楼之挽天倾》为转载作品,红楼之挽天倾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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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之挽天倾介绍:
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
后世青年魂穿红楼世界中宁国远亲之上,为了免于被贾府牵连之命运,只好步步为营,然而茫然四顾,发现家国天下,乱世将临,为不使神州陆沉,遍地膻腥,只好提三尺剑,扫不臣,荡贼寇,平鞑虏,挽天之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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