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崇平帝:……可匡正之!
贾母说着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言,倒也不知为何,心底就有百般不适之感,不由想起上午一起讲过佛法的妙玉来,对着鸳鸯吩咐道:“去唤后花园庵堂里的妙玉法师,过来给珍哥儿念上一段经文。”
鸳鸯柔声应了一声,连忙去了。
而不多时,王夫人则在金钏、玉钏,彩云、彩霞等丫鬟与其他婆子的簇拥下,领着宝玉进入荣庆堂,不远处,鸳鸯与妙玉以及一个小丫头紧随其后。
“老太太。”
王夫人一进荣庆堂,朝着贾母见礼着,脸色难看,目光分明有着几分不善。
贾母朝王夫人点了点头,看向宝玉,招呼着过来。
宝玉惊声道:“老祖宗,孙儿刚才怎么听着……珍大哥殁了?”
他以往没少到东府跑,自从珍大哥去后,东府他都不便去了。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刚刚京兆衙门传来的噩耗,你珍大哥在岭南患着恶疾病故了,蓉哥儿已往城外的玄真观,通知珍哥儿他老子去了,先把丧事办了去。”
宝玉面色茫然,喃喃道:“珍大哥一向康健,怎么就突发恶疾故去了呢?”
王夫人冷声道:“珍哥儿不过三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之时,这往岭南才去多久,就遭了不测!”
此言一出,贾母脸色一变,忙道:“宝玉他娘,胡说什么不测,原是珍哥儿命薄,岭南千里迢迢,谁能怎么样他?”
这话是能乱说的,暗指东府的珩哥儿使的手段,若不是还好一些,若真是的……不可能,珩哥儿不会这般狠辣,总要顾忌名声。
贾母皱眉道:“岭南从来是流放的苦地,珍哥儿吃不了流放之苦,身子遭不住,只是命薄,如何怨得旁人?”
王夫人也不好和贾母争执,将自己对贾珍病死于南地的质疑表达出来,自有府中下人帮着暗地闲言碎语、推波助澜,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贾母心头不爽利,不想再和王夫人说话,转而看向妙玉,目光慈和,道:“妙玉法师,还要劳驾帮则念些超度经文。”
妙玉着一袭月白色僧袍,头上以蓝色锦带束起,这让这位女尼愈是多了几分清新、素雅的气质,闻听贾母之言,清冷如霜的玉容上现出一抹悲悯,说道:“老人家客气了。”
说着,念起了经文。
而带来的小丫头,则将檀香盒递给了鸳鸯,由其洒在熏笼中燃了,说来也奇,鸟鸟而起的香气,散逸开来,倒让荣庆堂中的众人心绪平静了许多。
而妙玉念了一会儿经文,林之孝家的进来禀告道:“老太太,太太,珩大爷过来了。”
正自念诵经文的妙玉,樱唇顿了顿,明眸张开一线,继续阖目,木鱼与经文诵读齐作。
贾珩进入堂中,听着木鱼声,瞥了一眼妙玉,也不理会,朝着坐在罗汉床上的贾母拱手道:“老太太。”
贾母叹了一口气,复杂目光落在那身着蟒服、腰系玉带的少年武官,道:“珩哥儿,过来了。”
贾珩再次开口道:“老太太节哀。”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老身也算是看着珍哥儿长大的了,如今人没了,唉……”
凤姐在一旁接过话头,问道:“珩兄弟为族长,现在族人丧事是怎么处置?”
纵然当初贾珍坐罪失爵,流放岭南,之后贾珩也没有再召集族人除去贾珍的族籍。
一来示以宽宏容人,二来一不小心就成了互开族籍,为人笑谈。
贾母听得凤姐询问,凝神听着。
王夫人瞥了一眼贾珩,手中拿着茶盅,脸色澹漠。
贾珩道:“公中出一笔银子,让蓉哥儿南下扶灵至金陵祖地好好安葬。”
贾母闻言,思量了下,点了点头道:“京中离岭南千里迢迢,委实不宜再来回奔波,人言落叶归根,回祖籍安葬也是应有之理。”
从她心里说,也不想再将珍哥儿扶灵到京城操办丧事了,无他,太过尴尬。
而这样送至祖地安葬,明显妥当许多。
甚至贾珍客死他乡,荣宁二府丧音都不需敲起,最好是低调处理此事。
贾母想了想,又道:“玄真观那边儿,隔天,你陪着蓉哥儿去一趟罢,珍哥儿他老子也是个明事理的。”
却是想起了方才王夫人所言,虽她不认为眼前少年暗中做了手脚,但难保珍哥儿老子不会将人往坏处想,再闹出一些难堪来,谁面上都不好看。
贾珩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下来。
他也是时候去见一见贾敬,看看是真湖涂,还是装湖涂。
见诸般停当,贾珩转而又看向妙玉,提及来意,问道:“老太太,惜春妹妹还有尤嫂子在东府,骤闻噩耗,心思沉郁,想着唤僧道做场法事,听说在西府做客的妙玉法师,于术法颇多灵验,我想着延请入府念些经文,不知妙玉法师意下如何?”
妙玉闻言,芳心一惊,不由停了诵经之声,缓缓睁开一双明澈、清寒的目光,循声而望少年。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锐利若剑、冷芒如电的眸子,清隽的面容,神情沉凝。
妙玉微微垂下目光,双掌合十,“阿弥陀佛。”
贾珩闻听佛号,冲妙玉点了点头,打量着女尼,问道:“想来这位应是妙玉法师了,果是仙风道骨,飘逸出尘。”
女尼带妙常髻,着月白色素袖僧袍,腰间拴着秋香色丝绦,面颊白皙红润,素颜朝天,气质清冷,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
贾珩不由想起原着中对妙玉的记载,原为官宦人家的千金,苏州人氏,幼时多病,买了许多替身都不管用,直到自己出家,才至长大成人,而后家道中落。
许是感受时盘桓稍久的打量目光,妙玉蛾眉下的秋水明眸,抬起,眉眼气蕴并不示弱地打量着对面身穿蟒服、英气逼人的少年,声音恍若山寺寒梅琼枝冰水融化之后,打落于黛瓦的声音,清冷寂然:“贫尼见过云麾将军。”
妙玉自是知道贾珩之名。
贾珩轻轻笑了笑,道:“烦劳妙玉法师入府诵经超度,不知然否?”
其实他倒不太想让妙玉和惜春接触太多,不定就被妙玉带沟里去了。
但惜春平时在府中少言寡语,又没什么说得来的朋友。
总之,他的心头还是有些矛盾。
妙玉神情澹然,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愿往诵经。”
这边儿,旁观得这一幕,宝玉如中秋月明的脸盘儿上,神色变了变,一颗心往谷底沉去。
他这几天一回家,就觉得家里空荡荡的,寻人一问,大姐姐、三妹妹、云妹妹、林妹妹,全都往东府去了。
他只能往姨妈院落里寻宝姐姐玩儿,但宝姐姐这两天身子也不大爽利,闭门谢客,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一个不同凡俗的出家人,与其谈论佛法,只觉晨钟暮鼓,醍醐灌顶,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可这往又要往东府去?
贾珩点了点头,道:“妙玉法师随我来罢。”
妙玉应了一声,转而看向王夫人以及贾母,单掌立起,行礼道:“贫尼先去了,这香为安神香,老太君若夜里睡的不踏实,可点上一些。”
贾母笑道:“去罢。”
贾珩与妙玉二人离了荣庆堂,沿着抄手游廊,提灯而行。
贾珩看向一旁的女尼,道:“我有个妹妹,性子清冷、孤僻,年纪虽小,却常有避世之念,妙玉禅师多劝劝她,豁达开朗一些。”
这自是提前打预防针了,让你劝她,没让你带她出家。
只是“清冷、孤僻”之语,落在妙玉耳畔,心头却有几分不适。
倒是说她的一般。
妙玉轻声道:“云麾将军……”
贾珩道:“既在家中,妙玉法师唤我一声珩大爷就可。”
……
……
却说宁府将贾珍卒于南的消息报至贾赦所居的黑油门大院。
在西南角一处独门院落中,贾蓉与贾琏、贾蔷正在饮酒,觥筹交错。
贾蓉清秀、白净的脸上,喝得红扑扑的,这位曾经的东府小蓉大爷,虽移居别院,但衣食器用,因为贾母的格外照顾、贾赦的有意抬举,倒也不差太多,反而没有头上一个动辄啐骂的老子,比之以往自在了许多。
贾蓉笑问道:“琏二叔,你这经常不回家,也不是事儿,难道大老爷还恼着那桩事儿不成?”
说起来就羡慕的不行,勾搭小姨娘,完全没事儿不说,还得了一房小妾。
贾琏头戴紫色头巾,身穿素色缀竹蜀锦圆领长袍,酒意醺然,脸颊通红,道:“那桩事儿早就过去了,大老爷原是见我办事得力,才将秋桐赏了我。”
“再说大老爷做的生意,也须臾离不得我,哪曾恼了我?”贾琏捏起一个花生米往嘴里放着,笑道。
贾蔷笑了笑道:“父子没有隔夜仇。”
贾琏微笑道:“蔷哥儿这话说的不错。”
贾蔷又是提熘起一个酒壶给贾琏斟了一杯,俊俏脸蛋儿上笑意繁盛,道:“二叔做得大生意,不知能否带一带侄子,也发发利市?”
这几天他是见着眼前的琏二叔,银子多的花不完似的,着实羡慕的紧。
想他贾蔷也是宁府的正派玄孙。
贾琏看了一眼贾蔷那张俊俏的不像话的脸蛋儿,小腹涌起一股火气,笑了笑,近前,吐了一口酒气,讳莫如深道:“这生意可不好透底细,等我盘清了道儿,二叔带你做一票大的。”
因为入冬之后,草原遭了一场雪灾,而贾琏在云朔之地,闻听商机,趁势从山西购置了一批酒水,销往草原,大获其利。
原本换来的鹿茸、貂皮更是高价转卖给北境商户,此举让贾赦心花怒放,夸奖了贾琏几句,原先勾搭秋桐一事,一笔勾销。
至于贾琏,作为经办人,手头上自富裕许多了,这才是贾琏这段时间在外风光潇洒,长期不归家之故。
当然,银子多了,心也有些活泛了,想着自己再暗地里瞒着贾赦支起一摊,全得利银,岂不快哉。
但手中没有人手,就将目光放在贾蓉和贾蔷两人身上。
只是贾琏素来稳妥,就准备慢慢筹划。
迎着贾蓉以及贾蔷的羡慕目光,贾琏举起酒盅,仰脖而尽,笑道:“我这些时日,算是明白了,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我是做不了那往军中打拼,刀口舔血的活计,也没那个为官作宰的能为,只能做些生意,多赚点儿银子……不过蓉哥儿,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你可去京营,听说那位寻了不少庶出的族人,往京营里打拼。”
这自是有意拿话刺激贾蓉。
贾蓉能有那个胆子,也不会落得现在这步田地。
贾蓉苦着脸道:“琏二哥,我哪有那个能耐?我往军中去,万一有个马高蹬短……”
贾琏笑道:“也是,薛大脑袋这几天还在床上躺着的吧?”
众人闻言,不由哈哈大笑了起来。
贾蓉轻笑道:“他上次还拽得人五人六似的,不想转眼屁股开花。”
听到屁股开花四字,贾琏面上笑意一滞,心头有些不自在,拿起酒盅喝酒。
几人笑过一阵,贾琏才道:“蓉哥儿,你这年岁也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了。”
提及此事,贾蓉面上笑意渐渐敛去,就见着几分阴郁,目光也有几分戾气翻涌,道:“现在正经的好人家,哪个还看上我这等犯官之子?”
如果不是东府那位,他现在许还是宁国袭爵之人,小蓉大爷,现在如何孤身一人,只能寄居在此。
贾琏轻轻拍了拍贾蓉的肩头,既是安慰,又是告戒道:“蓉哥儿放心,等回去,我和大老爷说说,赶紧将你的亲事定下来,你这一辈子还长着呢,不要做傻事,等成了家,跟着我做做生意。”
“多谢琏二叔关照。”贾蓉压下心头的烦躁,对着贾琏,举起酒盅,道:“我敬二叔一杯。”
贾琏笑着喝了酒。
又是压低了声音道:“那位现在愈发了不得,如日中天,前不久才收拾了忠顺王府的二王爷。”
这是贾琏喝花酒之时,从一众公子哥口中听到的风声,说来或许讽刺,京中权贵子弟因着贾珩这位贾族掌舵人权势渐盛的关系,在宴饮应酬上给贾琏不少面子。
贾蓉闻言,面色微变道:“忠顺王府……竟这般了得。”
贾琏笑了笑,说道:“可不是,他现在是宫里圣上跟前的红人。”
贾蓉左右张望了下,低声道:“琏二叔,你就不……怨他?那次三河帮的事儿……”
贾琏表情一滞,皱了皱眉,说道:“蓉哥儿,那次是我不小心,原不管旁人的事儿。”
贾蔷听着二人叙话,只是提起酒壶给着二人斟酒。
贾蓉心头却涌起一股无力感。
是了,谁又愿和那位做对呢,只是藏于心底的不甘、愤恨,愈发强烈。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噪杂之声,“小蓉大爷,出事儿了。”
不多时,进来一个老仆,一进入酒气熏天的厢房,迎着贾蓉的相询目光,道:“老爷没了。”
贾蓉一时没反应过来,放下酒盅,问道:“谁没……”
继而霍然站起,如遭雷殛,身子晃了晃,扶着桌子,方稳住身形。
……他老子没了?
“京兆衙门过来报信,说是老爷在岭南病逝,珩大爷让小蓉大爷去往玄真观报丧呢。”
贾琏也是心头一惊,放下酒盅,面色变幻片刻,道:“蓉哥儿,节哀顺变。”
贾蓉脸色悲戚,正要说些什么。
忽地,又有人前后脚来报:“小蓉大爷,二老爷让你过去呢。”
贾赦分明也得知了贾珍亡故的消息,唤上了贾蓉。
贾蓉迟疑道:“二叔。”
“去罢,一会儿我也过去看看情况。”贾琏摆了摆手,心头沉重。
与贾珍也算是一起嫖过娼的交情,骤闻贾珍逝去,难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贾蓉也不多言,面色悲痛地先去见贾赦。
贾赦书房之中,贾赦与邢夫人坐着,面色凝结如冰。
如王夫人一般无二,贾赦第一个念头,同样是贾珍是被人害了去。
第三百四十章 贾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坤宁宫中
崇平帝告诫完魏王陈然,殿中原本欢快、愉悦的气氛多少有些凝滞,宋皇后打了个圆场,笑道:“陛下,该传膳了,臣妾这会儿都饿了呢。”
崇平帝点了点头,对着陈然以及躬身行礼的贾珩说道:“魏王起来吧,子钰也入席。”
魏王谢恩站起,返身落座。
随着宋皇后与容妃活跃气氛,多少欢快了一些。
不大一会儿,殿外来了一个年岁稍大的内监,笑道:“陛下,娘娘,八皇子下学回来了呢。”
端容贵妃原本娴雅而坐,一副人淡如菊的模样,闻言,容色一喜,说道:“芷儿,你快去看看。”
不多时,就见着一个正值冲龄、唇红齿白的少年,在两个小太监以及宫女、嬷嬷的簇拥下,进入殿中,朝着上首正襟危坐的崇平帝以及宋皇后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母后,母妃,姑母,两位王兄……”
崇平帝见着八皇子陈泽,脸上冷峻、严肃的神色明显温煦许多,微笑说道:“泽儿,到你母妃这边儿来。”
比起方才对魏王的态度,如凛冬般严酷,此刻的崇平帝对八皇子宛如春风和煦。
魏王陈然见着此幕,目光深处不由流露出羡慕来。
梁王陈炜脸色明显带着不虞,手中捏着的茶盅都稍稍用力了一些,打量着那立在中间白白净净的小童,心底深处生出一股厌烦,说心里话,他有些不太喜欢这个嘴巴甜的弟弟。
陈泽朝上首的崇平帝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一旁的陈然,面带笑意,脆声说道:“父皇,今日是三皇兄的生儿,儿臣还未向三皇兄贺生儿呢,这是臣弟手写的吴子,原为三皇兄做贺礼,唯愿三皇兄出宫开府,大展宏图,建功立业,为父皇、母后分忧。”
说着,从一旁宫女手中接过木盒,呈递过去。
《吴子》在宋时列为武经七书,是为兵家必读之书,而吴起曾仕魏国,陈泽以之送与魏王,倒也算是意蕴深藏。
魏王陈然起身,作郑重之色,接过道:“多谢八弟了。”
贾珩将这兄友弟恭的一景收入眼底,暗道,这八皇子陈泽早慧如此,又得天子宠爱异之,倒不知是福是祸。
尤其其生母端容贵妃与宋皇后还是一母同胞,将来如有夺嫡之争,未必不会姐妹反目。
这般一想,不由偷瞧了一眼宋皇后的神色。
宋皇后那张国色天香如海棠花开的脸蛋儿上,分明见着恬然笑意,并向陈泽招手道:“泽儿快过来,让母后看看,长高了没有。”
这边儿,陈泽向魏王道贺之后,笑着应了一声,近得前去。
宋皇后询问着陈泽在学中读了哪些书,口齿伶俐的八皇子对答如流,引得宋皇后的频频赞叹,再加上一众低阶妃嫔的附和之声,殿中气氛重又轻快、愉悦起来。
就连崇平帝脸上的笑纹也多了一些。
只有魏王陈然心头苦涩,但脸上还要作强颜欢笑之状,这是他的生儿。
而恰在这时,御膳房的宫人也过来送上午膳、菜肴。
用罢午膳,崇平帝似也知道留在此处,众人放不大开,就没有多待,返回大明宫处置政务。
随着崇平帝离开了大殿,之后,殿中众人就离座去偏殿听戏,以及观赏夏守忠着宫外人安排的木偶戏,以及魔术杂技等节目。
这时代的娱乐项目原就乏善可陈,而宋皇后与端容贵妃等一众妃嫔,又需得维持着仪态,不可能在晚辈以及外臣跟前儿,到从事投壶、射箭之类的互动性太强的娱乐活动。
其间,贾珩则借着出来方便的空档,与咸宁公主提及了关于内务府薛家之事,由其代为向宋皇后陈述。
傍晚时分,一轮夕阳照耀在朱檐碧甍的巍巍宫殿之上,宫中自是散了宴。
魏王陈然则与梁王陈炜代宋皇后将几人送出了宫门。
在宫门口,宋璟笑道:“子钰,明日府上小酌几杯如何?”
贾珩道:“宋大人,京营整顿年前要看到结果,在下最近都需忙着此事,待过两日再空暇一些,在下作东,相邀宋大人罢?”
宋皇后之弟分明是想要拉拢于他。
宋璟心头了然,暗道有些操之过急,笑道:“我却是忘了,子钰现在要为圣上整军练兵,不能耽搁了正事,等年底空闲一些,再至府中一叙不迟。”
这边厢,身后的马车上,宋璟的夫人派了嬷嬷来唤,而马车挑开的布帘,宋璟之女宋妍,则是好奇地看向正在与自家父亲说话的少年武官。
少女修眉凤眼,眼神明亮,鹅蛋脸,肤色白腻,五官略有些像宋皇后。
“娘,这云麾将军看着也没多大的样子。”宋妍捏着一角手帕,问着一旁的母亲沈氏。
沈氏笑道:“是比你也大不了两三岁,可现已是你皇姑父手下的重臣了,端是年少有为。”
宋妍轻笑道:“我看父亲大人也挺欣赏他,说来他写的三国话本,女儿还看过呢。”
这其实也算是贾珩如今在神京城中的名气反映,种种事迹是其一,再加上三国话本之故,纵然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也有不少听过贾珩的名头。
贾珩这边厢,与宋璟客套了几句,目送着宋璟乘上马车,而后也骑上马,离了宫城,向着宁国府返回。
……
楚王府,夜幕降临,书房之中,灯火璀璨,暖意融融。
楚王陈钦一身亲王蟒龙袍,坐在梨花木制椅子上,在与两位心腹谋臣议事。
楚王陈钦目中映着烛台上摇曳的火焰,冷芒流转,问道:“贾珩进宫给魏王庆生儿了,两位先生怎么看?”
王府长史廖贤,沉吟道:“王爷对此不必太放在心上,魏王过完年就要到五城兵马司观政,贾云麾进宫提前与其打好关系,便于来年共事,也是人之常情。”
主簿冯慈也道:“听说魏王府已着内务府与工部承建,明年开府就要大婚、入住。”
楚王点了点头,面色复杂,道:“孤最近都在忙于给兵部筹建北方行营,倒是无暇顾及京中局势,这个贾子钰,经过立威营变乱一事,现在是愈发受父皇信重了,京营、五城兵马司、锦衣府,俨然是父皇的心腹之臣。”
说到最后,心情也有急迫。
当初,他若是在其未曾发迹前拉拢就好了,当初在翠红楼此子与贾珍冲突,他就觉得此人非久居人下之辈,但瞻前顾后,等到爵封三等将军,也不是没有机会,仍是犹疑不定。
当然,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廖贤似看出楚王的心思,劝慰道:“王爷不必懊恼,贾云麾已为天子近臣,他如今多掌要害之地,圣上也不会放心他和哪位皇子走的太近,哪怕是魏王也不行。”
楚王道:“孤并非要拉拢于他,只是与他贾家交好,以备来日……廖先生,孤觉得这贾珩也未必这般好过,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他与齐王府势同水火,昨日又听得与忠顺王叔有着冲突,当然两家积缘由来已久,也不在这一二日,还有户部的杨阁老,以及贺阁老的一些门生,也对其不满,但孤思来,他总不能将宗室、大臣都得罪完,也需要朋友的吧。”
随着贾珩对京营的影响力逐渐加大,楚王的心思难免活泛起来。
冯慈赞同说道:“王爷之言不无道理,尤其此次京营现在由他与李阁老共同主事,于军将调整颇有一锤定音之权,王爷与其也不能太过陌路。”
楚王点了点头,道:“两位先生,觉得孤与贾家联姻何如?”
此言一出,廖贤面色明显愣怔一下,皱眉问道:“王爷,此言何意?”
“孤听说贾政之女已从宫里出来了,孤若纳其为侧妃,与贾家联姻,无疑搭上桥。”楚王目中闪过睿智光芒,坚定说道。
廖贤迟疑道:“这……”
心思电转之间,就把握到楚王的心思。
楚王妃是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之女,而仅有的一位侧妃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柳政的女儿,当初,纳柳家之女为楚王在士林中赢得不少名声。
如今楚王分明是尝到甜头,故技重施。
廖贤眉头紧皱,斟酌着言辞,说道:“王爷,贾家之女无论如何也是国公之女,若入门为一侧妃,只怕贾家不会乐意。”
楚王轻笑了笑,道:“廖先生此言差矣,贾家女已年近双十,又是从宫里出来,再难许好人家了,为孤侧妃,倒不算辱没了她,而严格说来,荣府贾赦、贾政两支儿,贾家女算不是嫡出。”
廖贤闻言,默然不语。
冯慈开口道:“王爷,可以一试。”
楚王目光湛然流转,笑道:“贾家大小姐是王子腾的外甥女,王子腾虽因整军一事,受得牵连,赋闲在家,但此人并非无能之辈,先前只是时运不济,如今身负大过,过上一段时日,父皇不定还会重新起复此人。”
廖贤点了点头,说道:“殿下所言甚是,使功不如使过,王子腾有领兵之能,先前又因整军一事又自绝于四王八公,圣上不会就此弃之不用。”
楚王微笑道:“所以孤昨日才会亲往王宅吊唁,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恰恰也是昨日楚王过府吊唁之时,瞥见了元春,才起了纳为侧妃的念头。
当然,之前,楚王在坤宁宫拜见宋皇后时,就已于充为女官的元春打过照面。
给楚王的印象就是,贾家女品貌端庄,性情淑婉。
廖贤想了想,倒也不再反对,问道:“王妃那边儿?可会反对?”
甄家的人并不好惹,楚王妃甄晴是甄家大小姐,而二小姐甄雪则嫁给了北静王水溶。
甄晴年龄比楚王都大了两岁,虽容貌美艳,但性情却有些强势。
在《红楼梦》中第五十六回,甄家上京,其实也曾提及甄家共有五女,两位小姐嫁到了京城,此外还有三位姑娘。
提及王妃,楚王面色有些不自然,道:“王妃她素来是识大体的,柳妃过门以后,后院也向来是一团和气,再说甄贾二家原就是老亲,王妃在闺阁时,也与贾家女是见过的,虽不说闺中密友,但也见过几面。”
廖贤暗道了一声,当初纳柳妃入门,颇是闹得鸡飞狗跳,眼下纳着贾家女为侧妃,不定又会闹出什么风波来。
楚王喜好文学风雅之事,因此娶了翰林掌院学士柳政的女儿,好处也是实打实的,从此在读书人之中颇有贤王之称。
而甄妃自是不快,在后宅闹将一场,旁人不知,作为王府大管家的长史廖贤自是知道,唯恐楚王后宅不宁,甚至恶了甄家。
因为甄家就是楚王的钱袋子。
楚王轻笑了笑,说道:“那事情就这般说定了,等到正月,廖先生就领人去府上提亲。”
廖贤却再次迟疑说道:“贾云麾为贾族族长,此事是不是先探一探他的口风?”
楚王摇了摇头,道:“这人滑不溜秋,若探口风,此事八九就成不了,孤求娶的是荣府之女,倒不用问他,他若是相阻,反而招怨。”
一位蒸蒸日上的武勋,正受父皇器重,怎么可能轻易下场争嫡,但他又不能什么都不做,否则,任凭魏王与其交好,真到了关键时刻,可是要人命的。
唯有先捆缚上亲戚关系,以后再拉拢、讨好,都有了纽带。
廖贤闻言,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却说贾珩这边儿,尚不知楚王背地里打上了元春的主意,返回国公府,刚刚进入花厅,几乎前后脚一般,来自京兆府衙门的差役求见,带了一个消息。
贾珍没了。
贾珍往日长期养尊处优,沉迷酒色,一下子流放至岭南,路途颠簸流离,又加上身有隐疾,刚到岭南流放之地未久,就一病起来,没多久就药石无救,命赴黄泉。
尸体还停在岭南,京兆衙门问是否将尸体送归神京安葬。
但贾族的祖籍,实际是在金陵。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焦大,去西府大老爷院里知会蓉哥儿,让他往玄真观向敬老爷报丧,再让人往老太太院里报信。”
所谓,一死百了,他这时候也不好再揪着往日的仇怨不放。
当然,宁府也不会为贾珍有太多的哀荣。
焦大应了一声,连忙吩咐小厮去了。
贾珩回得内厅,此刻内厅秦可卿、黛玉、湘云、探春、元春、尤氏、尤二姐、尤三姐已得了贾珍病死在岭南的讯息。
众人不由为之一阵唏嘘,安慰着尤氏以及惜春。
毕竟是多年夫妻,尤氏此刻也落下眼泪来,而惜春虽未落泪,但清冷如玉的小脸,见着哀戚之色。
见贾珩进来,秦可卿起身迎接说道:“夫君。”
贾珩点了点头,看向一旁小脸上见着哀戚的惜春,转而看向抹着眼泪的尤氏,问道:“方才京兆衙门的问,遗体是否送京安葬,我的意思是,千里迢迢,一路奔波,并不容易,不妨让蓉哥儿就近往金陵祖籍安葬。”
理论上,此刻的尤氏还是贾珍的妻子,需得问一问其意思。
而贾蓉作为人子,肯定是要南下扶灵的。
尤氏却泪眼朦胧,说道:“全凭族长做主,只是夫妻一场,我想南下送他最后一程。”
贾珩点了点头,道:“应该的,只是近年来,道路不靖,我派几个人跟着一同南下。”
尤氏道:“多谢族长了。”
贾珩简单说话罢,转而又看向惜春,道:“妹妹,千里迢迢,妹妹可在京中拜祭,寻个高僧做场法事,超度一番就是了。”
这时,探春道:“珩哥哥,府里来了个牟尼院的妙玉禅师,佛法精湛,就在西府后花园的庵堂居住,不妨请了来。”
贾珩道:“那我等会儿去西府去请。”
等会儿他说不得还要往荣国府去见贾母。
而随着贾珍之死的消息在东西两府传来,还是激起了一些风浪,毕竟是曾经的珍大爷,贾氏族长。
荣国府,荣庆堂中
贾母正在凤姐、李纨的陪同下说着话,听到林之孝家的进入厅中报信,脸色倏地一变,急声道:“怎么回事儿?珍哥儿他才三十多岁啊,这怎么就没了?”
她原本还想着,等过三五年,再向东府请求一下,让贾珍回到金陵别居,不想这才没多久的光景,人就没了。
贾母目光微眯,心头不由涌起一股猜测。
难道……
不,应该不会,珩哥儿不是那等斩草除根的狠毒性子。
其实不仅是贾母心头生出一些阴私的猜测,坐在一旁的凤姐,玉容变了变,丹凤眼中也有几分惮惧,想了想,又觉得不大像,蹙着眉道:“老祖宗,岭南之地听说是烟瘴之地,逢着冬天又湿冷湿冷的,珍大哥在府中享受惯了,突地一下子,这就生了疾病。”
林之孝家的也道:“老太太,珩大爷说这是京兆衙门派人送来的信,说是珍大爷到了岭南后,就水土不服,上吐下泻,没多久生了一场病,流放之地又缺医少药的,这才没了。”
贾母扶了扶额头,叹了一口气,问道:“蓉哥儿呢,可曾知会了?”
林之孝家的,忙道:“珩大爷已派人往大老爷院里知会蓉哥儿了,让人往玄真观报信。”
贾母又是唏嘘道:“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第三百四十一章 贾蓉的不甘
皎月当空,银辉洒落,庭院中的几株梅树的嶙峋枝干上已覆上一层薄霜。
寒风吹动着廊檐下的灯笼,将一男一女两道人影投映得时长时短。
两人随意闲聊着。
都是同龄人,倒有着不少共同话题。
元春转眸看向少年,柔美脸上有着好奇之色,道:“珩弟今日去了坤宁宫赴宴?”
贾珩点了点头,道:“魏王的生儿,皇后娘娘在坤宁设宴款待,去宫中坐了会儿。”
元春抿了抿樱唇,低声问道:“魏王到五城兵马司观政,珩弟又去为魏王贺生儿,可是属意于他?”
毕竟,元春也是曾因贾族声势衰败而入得宫中,也不由留意着如今贾族族长的态度。
贾珩闻言,却没有回答,饶有意味地看着容色端丽的少女,问道:“大姐姐觉得呢?”
元春迎着那一双湛光流转的眸子,偏过目光,看向远处的花墙,道:“珩弟的想法,我猜不透,但咱们这样的人家,于某些事上,想要独善其身,也是不容易,常言,树欲静而风不止,你若是模棱两可,人家不可能不生怨。”
贾珩笑了笑,道:“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
元春轻笑道:“也是,珩弟现在前景无量,眼下还是为宫里好好办差,来日,重现荣宁二公的荣耀,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在她眼中,眼前少年将来未尝没有一日封以公侯。
“公侯之爵,不可奢求。”贾珩笑了笑,目光也有几分郑重,说道:“有些事儿现在插手太早,不是好事儿,但不管如何,大姐姐放心就是了。”
“我放心什么?”元春讶声说着,忽地心头一动,美眸闪了闪,意识到什么贾珩的言外之意,幽幽道:“珩弟若为了族里,也不用太顾及我的想法,这是我等出身公侯之家的命,如我家的老亲甄家,两女嫁到京城,一个嫁到了北静王府,一个为楚王妃。”
贾珩默然了下,问道:“那大姐姐是有意于此了?”
难道元春在坤宁中,相中了崇平帝的皇子,也想为王妃、侧妃?
元春闻言,丰美、白腻的脸颊浮上一抹羞恼,急声道:“我能有什么意?那等宗室,多是性情骄横,沉溺享乐,若是寻常人家,或图富贵,但于我等公侯之家,出身虽稍逊,但也尊享富贵,如适良人,重品行尤在出身之上,难道在珩弟眼中,我是那等攀龙附凤之人?”
说到最后,少女转过妍美的脸蛋儿来,将一双明媚动人的睡凤眼,略有些生气地瞧着对面的少年。
贾珩顿了下,道:“我就是这么一说,大姐姐无此意就好,那等人家虽富贵已极,倒不如草屋茅檐之家,男耕女织,平澹自然。”
元春却轻哼一声,嗔白了一眼贾珩。
十八九岁的少女,气质向来端庄柔美,这时,偶尔乍现娇憨明媚的旖旎情态,却不知流泻着何等动人的婉丽风韵,引人心旌摇曳。
贾珩定了定神,道:“大姐姐,以后逢着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的,也和我说说才是。”
元春重又回复温婉之态,转眸看向少年清隽的脸庞,道:“珩弟,若是有,我会的。”
心间幽幽叹了一口气。
忽地,庭院中凛冽寒风呼啸而过,元春不由打了个哆嗦,抱了抱肩。
贾珩见此,忙从身上解下披风,道:“大姐姐,这里冷,我们回去罢。”
说着,状其自然地给少女披了上去。
骤觉一旁男子呼吸相近,元春螓首低垂,芳心一颤,连忙伸手接过披风,声音不易觉察着慌乱,道:“多谢珩弟了。”
说着,系着胸前的黑绳。
二人一路向着厅中走着,贾珩又道:“大姐姐,明天下午若无事的话,就先随我到长公主府上去见见晋阳长公主。”
元春轻轻“嗯”一声。
她最近在家中待得也有些烦闷,去晋阳长公主府上也好。
两人一路无言,重又返回内厅,此刻妙玉的诵经超度,已然彻底结束,正在与惜春、探春、黛玉等人相坐叙话。
尤氏则因为身体不适,由着尤二姐、尤三姐扶着一同返回了所居院落。
因已酉时,秦可卿就让人准备晚饭,并单独为妙玉备了素斋。
贾珩落座下来,看向坐在惜春身畔的妙玉,见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似有投契之象。
众人用罢饭菜,各自散去。
厢房之中,夜色已深,灯火还亮着,一方床榻上,帏幔垂下,夫妻二人在被窝中相拥着说话。
秦可卿青丝垂落脸颊,柔声道:“夫君,尤姐姐要南下操办丧事,夫君打算怎么安排?”
贾珩道:“让账房支些银子,再派人护送着,蓉哥儿这次也会南下,然后直接就在金陵守孝,等除孝后,公中再支取银子让他成家立业,这事就暂且告一段落。”
秦可卿将螓首靠在贾珩怀中,脸颊轻轻摩挲着胸膛,道:“夫君如此处置,倒也妥当,族里上下应无话说了。”
贾珩道:“不过一些恶意中伤的闲言碎语,怎么都是少不了的。”
说着,就将贾蓉所言道于秦可卿听。
秦可卿惊声道:“大老爷那边儿怎么还敢?”
贾珩道:“他一直都不安分,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好招数了,想通过此事坏我名声,真要让贾蓉爷孙两个闹到门前,还真有些不好看。”
秦可卿颦了颦秀眉,说道:“大老爷那边儿,夫君已有应对之策,但西府二房那边儿,只怕也不会甘于寂寞,我最近让人看好下人,将那些嚼舌头根子的好好惩治惩治,西府那里,让人去寻老太太。”
贾珩“嗯”了一声,丰腻软香在掌指间流溢,附耳道:“你和凤嫂子说说就成,她现在管着家,知道分寸。”
秦可卿应了一声好,忽地,瑶鼻鼻翼发出一声腻哼,软声道:“夫君,灯还没熄呢……”
“没事儿……这样看得清楚。”
……
……
翌日,玄真观
十数匹马在观门前的青石半板路前停下,贾珩与贾蓉连同一众小厮翻身下马,拾阶而上,趋入观中。
就在昨夜,贾珩得知前往玄真观报丧信的仆人所言,贾敬闻听贾珍病故,面现悲戚,久久无言。
观中,穿过松柏常青的青砖直道,贾珩终于见到了贾敬。
贾敬一身杏黄道袍,头挽道髻,端坐在蒲团上,身形瘦弱,脸颊凹陷,颌下蓄着灰白色的山羊须,手中掐着道诀,口中念念有词。
这时,一个小道士来到贾敬身旁,俯身禀道:“道爷,小蓉大爷还有贾族族长来了。”
贾敬闻言,紧闭的眼皮开阖,一双浑浊的眸子似是现出精芒,凝眸看向贾蓉以及贾珩。
贾敬对贾蓉自是认得的,目光稍稍掠过贾蓉那张苍白、哀戚的脸,最终落在贾珩身上。
“太爷。”贾蓉身穿孝服,躬身上前跪下拜见,带着哭腔,说道:“太爷,父亲他在岭南病故了。”
贾敬叹了一口气,扬起手,道:“起来罢。”
昨夜他已得知噩耗,并问过仆人一些细情,心底倒也有几分猜测。
再看一旁的贾珩,打量片刻,瘦削、凹陷的脸颊上见着澹漠之色,压抑着心头的怒意,语气平静道:“珍哥儿如今去了,现在只留这么一根香火,不知族里是怎么安排珍哥儿后事的?”
贾珩也不饶弯子,道:“蓉哥儿明天就南下扶灵,往金陵祖地安葬,而蓉哥儿留在金陵守孝,等孝期一过,族中就帮着蓉哥儿成家立业,金陵还有一些田庄、商铺,可让蓉哥儿管事。”
贾敬默然了一会儿,似在思量着,道:“蓉哥儿现在也没个出身,这般送他老子走,终究不太体面。”
贾珩皱了皱眉,却没有应。
自是明白贾敬的想法,这就和红楼原着中贾珍让贾蓉捐个龙禁尉一样,以图风光,当然,还有言外之意,这是在向他谈判,让他照料好贾蓉这一脉。
但是,谈判这东西,手里要有筹码。
贾敬手里的筹码,就是往荣宁二府闹事,但这种筹码不值一提。
见贾珩默然不应,贾敬道:“西府的琏儿成亲之前,捐了个同知,蓉哥儿怎么说也是族中子弟,曾是族长之子,也不能失了我族中的体面。”
贾珩沉吟道:“蓉哥儿年岁还小,捐官儿也不得实缺儿、俸禄,除图个好听,并无实惠,再说犯官之子,捐官儿也不易,如今我贾族子弟皆可从军习武,蓉哥儿若想谋个出身,等守孝期满,可至军中打拼,也不负身上的宁国血脉。”
贾蓉闻言,脸色一变,心头大惊。
从军?
这是让他和薛大傻子一样?
忙道:“太爷爷,我愿回金陵祖地为父亲守孝,至于官身,官场险恶,孙儿志不在此啊。”
贾敬闻听贾蓉之言,一如瘦松的眉皱了皱,眯了眯眼,眸中现出寒光,紧紧盯着一旁的少年。
好胆,这小儿是在威胁于他!
去这小儿手下从军,只要他稍作手脚,就能折了这个嫡孙。
再看蓉哥儿对其一副畏惧的模样,更可见宁荣二府已彻底为这少年掌控。
贾敬目光阴郁,心头虽恼火无比,却无能为力,甚至顾忌着不好发作。
没有人比他清楚,眼前少年已经成了气候,以一等云麾将军之身,领五城兵马司,锦衣府,京营,这等权势,纵是他未入观修道前,都要避其锋芒。
事实上,贾敬在玄真观隐修,倒并非对外间局势充耳不闻,否则,当初惜春是怎么来的?
况以贾敬进士出身,哪怕远离朝局多年,对政治的敏感度,也远非王夫人、贾赦之流可比。
且身在局外,无当事之人所迷,明白贾珩如今在贾族的分量,举足轻重。
可以说,哪怕是贾蓉真听了贾赦所言,过来搬弄是非,贾敬大概率也是故作不知。
“罢了,且避他让他,过几年,再去看他。”
贾敬心思电转,分析利害,决定暂避锋芒,转念又想着贾蓉,“重耳在外而安,申生在内而亡,蓉儿去金陵以待时变也可。”
贾敬如是想着,叹了一口气,目光重又恢复浑浊,微微阖上双眸,缓缓道:
“蓉哥儿如今是我之一脉的独苗,我旁无所求,唯愿他成家立业,接续我这一脉香火,听闻族长在京中也颇有贤能之名,如今以小宗为大宗,供奉先祖香火祭祀,夫施仁义友爱于族人者,当不绝人祀……族长,让蓉哥儿去金陵好好守孝罢。”
毕竟是读书科举出身之人,又是小宗为大宗,又是不绝人祀,
贾珩面色和缓几分,道:“那蓉哥儿即可前往金陵守孝。”
贾敬能安分而不滋事,倒也省了他一番工夫。
否则,真将贾敬一脉彻底扫灭?这落在旁人眼中,就有些狠辣了。
贾族荣宁两脉,荣府那边儿,贾赦一脉势必要根除,但他对应得策略是善待贾政,以对冲舆论。
而宁府这边儿,他则是扶持庶支,以收宗族之心。
贾珩看了一眼贾敬,见其并无什么宫廷隐秘之话说出,猜测贾敬心头还有怨气,并不想将这等事告诉于他,也无意多留,对贾蓉说道:“蓉哥儿,你和你太爷说话,我在外面等你。”
“是,珩叔。”贾蓉低眉顺眼应声称是,目送贾珩离去。
待贾珩离去,殿中一时就只剩下二人。
贾蓉“噗通”一声,再次跪下,膝行两步,呜呜哭泣道:“太爷。”
贾敬重又睁开眼眸,看向贾蓉,叹了一口气,道:“痴儿,你回金陵之后,好好过日子罢,切记,在那人得势一日,你一日不得踏入神京。”
贾蓉心头一惊,顿了哭声,看向贾敬,唤道:“太爷,这是何意?”
贾敬摇了摇头,徐徐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你回金陵祖地守孝,读书习武,暗中蛰伏,等待时机,总有回来之时。”
贾蓉顿首道:“太爷,孙儿记下了。”
心头却有些犯滴咕,读书习武,等待时机?
贾敬说完,摆了摆手,道:“去罢,不要在此久待,以免那人相疑。”
贾蓉闻言,又是磕了几个头,起身离去。
贾珩等了一会儿,见得贾蓉几乎前后脚出来,道:“蓉哥儿,回去收拾收拾,就南下扶灵。”
贾蓉应了一声,翻身上马,随着贾珩向着荣宁街行去。
黑油门院落,内厅之中,伴随着一声瓷器砸落于地的“卡察”声音,传来一声如雷咆孝。
“废物!吃里扒外的东西!”
贾赦手中的茶盅勐地砸在地上,面上怒火涌动。
贾蓉吃他的,穿他的,结果交待他的事儿,压根儿没办成!
“蓉哥儿呢!”贾赦怒喝道。
那小厮苦着脸道:“小蓉大爷吃罢午饭,就带着人出京城了。”
贾赦“砰”地一拍桌桉,怒道:“混帐东西!”
在一旁坐着的邢夫人,道:“老爷,别气坏了身子,蓉哥儿他胆子原就小,从小被珍哥儿啐骂惯了,这次多半是被那位吓着了。”
贾赦气愤道:“废物!”
坐将下来,气得大口喘气。
“琏儿人呢?”贾赦忽又问道。
也不知是不是需得个人出气。
邢夫人低声道:“这会儿不知在哪儿喝酒的罢。”
“这个混帐东西!有些银子就到处不着家!”贾赦骂了一声。
这时,外间一个仆人来禀告,道:“老爷,门外有个叫孙绍祖的卫指挥,递上了帖子,说是咱们家的老亲,过来拜访老爷。”
贾赦闻言,暂且压下了心头的怒火,面色微顿,道:“孙绍祖?帖子呢?”
孙绍祖前不久送了他五千两银子,请托他往兵部或王子腾那里活动,往京营里安排个差事,结果他还没抽得开手操持这件事儿,王家就倒了大霉。
这时,仆人将拜贴递将过来。
贾赦接过帖子,发现还附了一封书信,拆开了看,见其上面言辞虽恳切,但也带着几分逼问。
心头愈发有几分不快。
“引他至花厅,老爷我这就过去。”贾赦冷哼一声说道。
花厅之中,一个膀大腰圆、身形魁梧、络腮胡的青年武官,坐在椅子上,接受着丫鬟的侍奉,抬起一双冷眸,四下打量着周围的摆设。
端着茶盅,有些心急火燎。
他在神京盘桓日久,往兵部跑了几趟,结果特娘的一个缺儿也没候着,想了想,还是上门找找贾府的门路,就送了这荣府袭爵人五千两银子,结果现在竟一点信儿都没了。
“事办不成,起码把银子退了吧?”
孙绍祖如是想道。
第三百四十二章 纵有一二浮言,也无大碍
书房之中
随着贾蓉迈入书房,看着坐在上首的邢夫人和贾赦,行礼而罢。
贾赦脸色幽沉,道:“蓉哥儿,你刚才也听东府报信的说了,你父亲在南边儿遭了毒手,他才三十出头,怎么说病故就病故,这分明是有人在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贾蓉闻听此言,脸色一变,连忙道:“大老爷,京兆衙门的差官,不是说父亲在岭南一病不起,这才……”
贾赦冷哼一声道:“那不过是那人的障眼法,他只要买通押送的牢卒,暗中给你父亲身上做上手脚,你爹还能好得了?”
说来有趣,贾珍被流放于岭南之前,贾族阖族除尤氏外,无有一人相送,但贾珍亡故之后,贾赦却要借机生事。
贾蓉闻言,心头咯噔一下,俊俏的面孔上密布的惊惧,低声道:“大老爷打算做什么?”
贾赦冷声道:“你等会儿去玄真观,要和你太爷说,就说珍哥儿是被害死的,宁国府的新主人要将你们这一脉香火彻底断了,看他怎么说。”
他就是要看一场笑话,最好是贾敬跳出来,闹将一场,折折那小儿的体面,否则任由小儿这般沽名钓誉下去,好名声都是他的,在族里愈发得人心。
贾赦如今在荣国府中,一个明显的感受就是下人异样的目光,以及指指点点之声环绕。
贾赦已隐隐猜到了一些缘故。
一来是贾赦正如贾珩先前所料,荣国府已经没人愿意敬着这位蠢坏的大老爷。
二来也是因着当初贾琏与秋桐那桩混账事,贾赦俨然已成为荣国府的笑料。
贾蓉闻言,心头一沉,却没有立即应下,而是心生抗拒,劝道:“大老爷,若是这般说,只怕要闹出乱子来的。”
他怎么敢挑唆太爷?
万一不可收拾,眼前大老爷绝对顶不住那位的报复,说不得第一个把他这“挑拨是非”的拿去顶缸。
贾赦目光一冷,作厉色喝问道:“你老子死得蹊跷,你这个做儿子不查个水落石出,你爹九泉之下,岂能安息?”
一旁的邢夫人劝道:“蓉哥儿,有你大爷爷护着你,没人能把你怎么样,再说你老子刚不在,那人再是不顾体面,不能真得赶尽杀绝吧?他总要脸面不是,你被人从国公府赶出来,你难道就不想出口气?”
贾赦又说道:“蓉哥儿你不要有顾虑,京里众目睽睽,那人动不了你一根汗毛,若他不容人,别说老太太不会答应,连我也要给你讨个公道,我保证你无事!”
贾蓉听着贾赦与邢夫人二人的撺掇,见其态度坚决,知道一时难以拒绝,只得先满口答应下来。
出了书房,脸色阴沉如铁,脚步沉重。
若大老爷保证有用,他老子也不用流放至死了!
可如果违逆了大老爷的吩咐,以后他在想在贾家立足就难了,但得罪了那位……说不得连命都保不住。
左右为难!
贾蓉脸色变幻了下,一时间觉得脑袋乱成了一锅粥,竟是冲散了心头那仅存的一丝悲伤。
魂不守舍地沿着灯笼一路,烛光明暗交错的回廊,出着黑油门大院,心底忽地想起贾琏所言,“忠顺王爷家的小王爷,都被他弄到五城兵马司监牢……”
许是冷风吹来,遍地一寒,贾蓉打了一个寒颤。
这他老子要不是那位弄死得还好说,万一真是那位下得毒手,这一番招惹,岂不是惹了杀身之祸?
老爹一死,他势必要南下扶灵,万一路上……这外面可没有老太太看着!
贾蓉愈想愈怕,心头惮惧难言。
快步出了黑油门大院,并未第一时间前往玄真观,而是向着宁府行去。
其实,这也是贾赦不能顶事儿的形象深入人心。
当初贾珍入狱,贾赦也是在贾蓉面前胸脯拍的震天响,结果最后也没挡着贾珍被流放岭南。
不提贾蓉来一记正义的背刺,回头却说贾珩这边儿,领着妙玉,折身返回宁国府。
二人寒暄了几句,也没再说什么。
一路无言地进入厅中,就见着秦可卿与尤氏、二姐、三姐以及黛玉、元春、探春正在陪着惜春说话。
惜春从小在西府跟着贾母一同长大,要说对贾珍有多深的感情,其实还真没有,只是亲兄长离世,一时心绪起伏,涌起伤感。
但众人不知,见小脸清冷沉默,都是上前劝慰。
这会儿,几人见得贾珩领着一个尼姑过来,看向妙玉。
秦可卿问道:“夫君,这位就是妙玉法师?”
说话间,秦可卿也打量着妙玉,见着清冷如玉,眉眼如画的女子,着月白色僧袍,带发修行,也暗暗称奇。
贾珩点了点头,介绍道:“妙玉法师原是出身仕宦之家,自幼带发修行,于佛理精研颇深。”
妙玉抬眸看向一众莺莺燕燕,明眸深处也闪过一抹讶异。
满堂丽色,争奇斗艳。
妙玉冲着众人投来的目光点了点头,如飞玉流泉的清澈、冷峭声音响起,“妙玉见过诸位施主。”
而在这时,也不知是不是宿命中的相逢,正自拿着手帕,垂眸凝睇,陷入某种无言悲戚的惜春,听着妙玉的声音,缓缓抬起来头,瞧向那宛如冰山之巅一株迎风雪莲的女尼,眸光微动,抿了抿唇。
秦可卿吩咐道:“宝珠,给妙玉法师搬把椅子。”
妙玉道谢了一声,落座下来。
贾珩指向惜春,道:“妙玉法师,这就是我先前所言的惜春妹妹。”
妙玉循声而望向惜春,却见一个着翠荷色袄裙,身形娇小,容色清冷的小姑娘,正自将一双幽寂的目光投来,于眸光深处还蕴着几分好奇。
妙玉心头莫名一动,忽地想起方才贾珩“清冷、孤僻”之语,面上若有所思。
其实,这更像是某种冷僻气质的人的某种互相吸引。
贾珩问道:“妙玉法师,可以开始了吧?”
妙玉点了点头,吩咐着一旁跟着的小丫头,将檀香递给了丫鬟宝珠,开始阖上双眸,敲起木鱼,诵读经文。
一时间,花厅中被一股经久不散的檀香,以及清越、柔和的经文声充斥。
贾珩没有在厅中呆着,而是出了内厅,站在廊檐下,负手望月。
说实话,他也没想到贾珍年前就病逝了,当初伤其肾经,多少也有个一二年,只能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又加之从军路远,颠沛流离。
正思量间,婆子禀告道:“珩大爷,小蓉大爷在前院花厅相候,说有要紧事要和大爷商量呢。”
贾珩闻言,收回思绪,面色诧异了下,举步向前院厅中行去。
彼时,贾蓉坐在前院花厅,已是心急火燎,坐立不安。
贾蓉这会儿事到临头,竟有几分后悔,反过来又想起贾赦若怒起来,他又当何如?
宁荣二府还有他容身之地吗?
正想着是不是悄摸摸离开之时,忽地,听着廊檐下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心头一沉,而后,一个少年挑着棉帘子,进入厅中。
“珩叔……”贾蓉压下心头的纠结,一见贾珩,就是上前行礼。
贾珩面色淡淡问道:“蓉哥儿,你不往城西报丧,到我这里有事?”
贾蓉面露难色,看了看贾珩一旁侍奉的丫鬟。
贾珩面色顿了顿,情知有事,挥了挥手,将丫鬟屏退。
一时间,厅中就剩下贾蓉与贾珩二人。
“噗通!”
贾蓉竟是跪下地来,膝行两步,恳求道:“珩叔救我……”
贾珩闻言,脸色不由古怪了下。
这珩叔救我,如果不是他娶了秦可卿……
将心头那一丝古怪压下,皱了皱眉,道:“蓉哥儿这是何意?”
贾蓉连忙道:“珩叔,小侄有事回禀。”
说着,就一五一十将贾赦交待于他之事说了,最后仰起脸,苦笑道:“珩叔,侄儿是真没有这等闹事的想法啊,但大老爷那边儿逼迫着,侄儿也没什么好办法,现在侄儿跟着他过活。”
贾蓉越说越熟练,心底甚至闪过一念,当初通风报信卖了老爹一回,也不差这一回了。
贾珩面色默然,思索着其中关要。
贾赦此法也就是恶心恶心他,坏坏他的名声,甚至贾敬按不按贾赦设计好的路子走,都在两可之间。
因为先前宁国易人之时,就已知会过贾敬,贾敬的态度只有四个字,漠不关心。
而贾赦搞得这一波,除了恶心恶心他,也没旁的用。
他真要追究起来,只怕贾赦第一个拿贾蓉出来顶缸。
贾蓉显然敏锐察觉到了这一点儿,这才过来告密。
贾珩伸手虚扶,说道:“蓉哥儿,你先起来。”
贾蓉颤颤悠悠起得身来,低眉顺眼道:“珩叔,我如今违逆了大老爷,只怕大老爷不会饶了我。”
贾珩沉吟道:“你先不要管大老爷,你这次南下为你父亲扶灵至金陵安藏,公中会支一笔银子,助你操办丧事,你趁机先到金陵住上一二年,那时大老爷再想拿捏你,也鞭长莫及。”
如果打发贾蓉到金陵祖地,比在神京城中跟着贾赦厮混强,而且也是一种杜绝后患的方式。
至于斩草除根?
除非贾蓉自己作死,否则,真是得不偿失,极容易引起一些不好观感。
相反留着贾蓉,可向人示以宽宏之意。
当然,前提还是贾蓉安分守己。
贾蓉脸色却大变,心头再次生出惧意,自是担心离了神京,天高皇帝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别真遭了毒手。
贾珩沉声道:“蓉哥儿,你年岁也不小了,这次返往金陵守孝几年,公中再拿出一笔银子帮你成亲,若在京城,神京风高浪大,前不久你也见着了,就连舅老爷家里都遭了兵乱,倒不如回金陵老家,安安生生过日子。”
贾蓉脸色变幻,听着这话,心头也有几分惊疑不定,但迎上那一双不容抗拒的目光,徐徐道,“珩叔,我愿回金陵。”
贾珩点了点头,目中冷意稍敛,道:“报丧的事儿,先让其他人去,明日,你随我去一趟玄真观,见见敬老爷。”
说完,又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也先回去歇着罢。”
贾蓉唯唯诺诺应了一声,拱手告辞。
待贾蓉离去,贾珩脸色幽沉下来,眸中冷芒闪烁。
贾赦现在就属于癞蛤蟆趴脚面,不咬人但恶心人。
让贾蓉撺掇贾敬去闹,虽他可让贾母、贾政出面平息,但真闹将出来风波,终究引起一些不好的影响。
所谓流言如刀,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尤其是贾敬、贾蓉这爷孙两个出来闹事,在不明真相之人眼中……
如果这二人都没有什么动静,那么纵有一二浮言,也无大碍。
他如今掌管京营,正被许多人盯着错漏,就需尽量避免卷入这种家事不宁的漩涡。
“贾赦不能留了,过了这个年,就需得动手。”贾珩如是想着,离了花厅,转身向着后院走去。
只是刚至回廊,就见着一个身姿窈窕、风姿绰约的少女,站在回廊尽头的凉亭,灯火映照的侧颜线条柔美、婉约。
“大姐姐。”贾珩远远唤了一声,近得前去,温声问道:“怎么在这儿站着?”
元春这时转将一张丰润、妍丽一如牡丹花蕊的脸蛋儿来,静静看向贾珩,展颜一笑道:“珩弟,在里面闷得慌,就出来透透气。”
贾珩笑了笑,问道:“妙玉法师还在里间诵读经文?”
以元春的性情,应是不太喜诵经。
元春声音轻轻柔柔,道:“妙玉法师佛法高深,方才念诵经文,倒让人心生空寂、戚然之感。”
“所以,大姐姐就躲了出来?”贾珩轻笑道。
元春转眸看向贾珩,轻笑了下,温宁如水的眉眼间流泻着摇曳人心的风姿,那双清眸恍若黑曜石,晶莹明亮:“珩弟也不是吗?刚才见珩弟躲将出来了。”
贾珩望着语笑嫣然的少女,转头看向天空的皎皎明月,道:“如论化外之道,我还是喜欢道家的老庄之说,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五日而后返,对佛门普度之说,实是兴致寥寥,而且我觉得春华茂龄也不该学佛,佛学浩瀚无垠,消极避世,常人穷尽一生难有所成,不经意间,就蹉跎了岁月。”
这其实也是后世南怀瑾所言,青年人不要去学佛以及易学,穷尽一生也无所成,猛然抬头,却发现青春蹉跎,时日无多。
这还不是最悲哀的,更悲哀的是走了邪路,而不自知。
元春明眸闪了闪,丹唇轻启,丰美娴静的玉容上,柔声道:“珩弟所言,我也赞同,佛道倡出世之说,然未经入世,谈何出世?我等年不及长,于人事尚不全知,不在红尘嚣嚣中走过一遭,却学遁空避世之法,青灯古佛相伴,倒是辜负了上苍的厚赐。”
贾珩闻言,打量着明眸熠熠,眉眼温宁的少女,笑了笑道:“大姐姐说的是,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说来,这也是和元春头一次这般谈人生。
比起探春、黛玉的,元春心理无疑是成熟的,与其交谈也颇多投契。
元春闻言,眸光流波,落在那少年的脸上,轻轻笑了笑,也抬头看向头顶明月,冬夜之月清冷如霜,庭院之风迎面拂来,心头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宁。
贾珩忽而开口道:“大姐姐擅抚琴,有天籁之技,说来,还未听大姐姐谈过琴。”
元春轻轻一笑,下意识开口想说可卿妹妹也……但也不知为何,话到了嘴边儿,竟话锋一转:“许久不弹,其实生涩了许多,珩弟若想听,改日我再练练,弹给珩弟听罢。”
第三百四十三章 且避他让他,过几年,再去看他
皎月当空,银辉洒落,庭院中的几株梅树的嶙峋枝干上已覆上一层薄霜。
寒风吹动着廊檐下的灯笼,将一男一女两道人影投映得时长时短。
两人随意闲聊着。
都是同龄人,倒有着不少共同话题。
元春转眸看向少年,柔美脸上有着好奇之色,道:“珩弟今日去了坤宁宫赴宴?”
贾珩点了点头,道:“魏王的生儿,皇后娘娘在坤宁设宴款待,去宫中坐了会儿。”
元春抿了抿樱唇,低声问道:“魏王到五城兵马司观政,珩弟又去为魏王贺生儿,可是属意于他?”
毕竟,元春也是曾因贾族声势衰败而入得宫中,也不由留意着如今贾族族长的态度。
贾珩闻言,却没有回答,饶有意味地看着容色端丽的少女,问道:“大姐姐觉得呢?”
元春迎着那一双湛光流转的眸子,偏过目光,看向远处的花墙,道:“珩弟的想法,我猜不透,但咱们这样的人家,于某些事上,想要独善其身,也是不容易,常言,树欲静而风不止,你若是模棱两可,人家不可能不生怨。”
贾珩笑了笑,道:“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
元春轻笑道:“也是,珩弟现在前景无量,眼下还是为宫里好好办差,来日,重现荣宁二公的荣耀,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在她眼中,眼前少年将来未尝没有一日封以公侯。
“公侯之爵,不可奢求。”贾珩笑了笑,目光也有几分郑重,说道:“有些事儿现在插手太早,不是好事儿,但不管如何,大姐姐放心就是了。”
“我放心什么?”元春讶声说着,忽地心头一动,美眸闪了闪,意识到什么贾珩的言外之意,幽幽道:“珩弟若为了族里,也不用太顾及我的想法,这是我等出身公侯之家的命,如我家的老亲甄家,两女嫁到京城,一个嫁到了北静王府,一个为楚王妃。”
贾珩默然了下,问道:“那大姐姐是有意于此了?”
难道元春在坤宁中,相中了崇平帝的皇子,也想为王妃、侧妃?
元春闻言,丰美、白腻的脸颊浮上一抹羞恼,急声道:“我能有什么意?那等宗室,多是性情骄横,沉溺享乐,若是寻常人家,或图富贵,但于我等公侯之家,出身虽稍逊,但也尊享富贵,如适良人,重品行尤在出身之上,难道在珩弟眼中,我是那等攀龙附凤之人?”
说到最后,少女转过妍美的脸蛋儿来,将一双明媚动人的睡凤眼,略有些生气地瞧着对面的少年。
贾珩顿了下,道:“我就是这么一说,大姐姐无此意就好,那等人家虽富贵已极,倒不如草屋茅檐之家,男耕女织,平淡自然。”
元春却轻哼一声,嗔白了一眼贾珩。
十八九岁的少女,气质向来端庄柔美,这时,偶尔乍现娇憨明媚的旖旎情态,却不知流泻着何等动人的婉丽风韵,引人心旌摇曳。
贾珩定了定神,道:“大姐姐,以后逢着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的,也和我说说才是。”
元春重又回复温婉之态,转眸看向少年清隽的脸庞,道:“珩弟,若是有,我会的。”
心间幽幽叹了一口气。
忽地,庭院中凛冽寒风呼啸而过,元春不由打了个哆嗦,抱了抱肩。
贾珩见此,忙从身上解下披风,道:“大姐姐,这里冷,我们回去罢。”
说着,状其自然地给少女披了上去。
骤觉一旁男子呼吸相近,元春螓首低垂,芳心一颤,连忙伸手接过披风,声音不易觉察着慌乱,道:“多谢珩弟了。”
说着,系着胸前的黑绳。
二人一路向着厅中走着,贾珩又道:“大姐姐,明天下午若无事的话,就先随我到长公主府上去见见晋阳长公主。”
元春轻轻“嗯”一声。
她最近在家中待得也有些烦闷,去晋阳长公主府上也好。
两人一路无言,重又返回内厅,此刻妙玉的诵经超度,已然彻底结束,正在与惜春、探春、黛玉等人相坐叙话。
尤氏则因为身体不适,由着尤二姐、尤三姐扶着一同返回了所居院落。
因已酉时,秦可卿就让人准备晚饭,并单独为妙玉备了素斋。
贾珩落座下来,看向坐在惜春身畔的妙玉,见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似有投契之象。
众人用罢饭菜,各自散去。
厢房之中,夜色已深,灯火还亮着,一方床榻上,帏幔垂下,夫妻二人在被窝中相拥着说话。
秦可卿青丝垂落脸颊,柔声道:“夫君,尤姐姐要南下操办丧事,夫君打算怎么安排?”
贾珩道:“让账房支些银子,再派人护送着,蓉哥儿这次也会南下,然后直接就在金陵守孝,等除孝后,公中再支取银子让他成家立业,这事就暂且告一段落。”
秦可卿将螓首靠在贾珩怀中,脸颊轻轻摩挲着胸膛,道:“夫君如此处置,倒也妥当,族里上下应无话说了。”
贾珩道:“不过一些恶意中伤的闲言碎语,怎么都是少不了的。”
说着,就将贾蓉所言道于秦可卿听。
秦可卿惊声道:“大老爷那边儿怎么还敢?”
贾珩道:“他一直都不安分,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好招数了,想通过此事坏我名声,真要让贾蓉爷孙两个闹到门前,还真有些不好看。”
秦可卿颦了颦秀眉,说道:“大老爷那边儿,夫君已有应对之策,但西府二房那边儿,只怕也不会甘于寂寞,我最近让人看好下人,将那些嚼舌头根子的好好惩治惩治,西府那里,让人去寻老太太。”
贾珩“嗯”了一声,丰腻软香在掌指间流溢,附耳道:“你和凤嫂子说说就成,她现在管着家,知道分寸。”
秦可卿应了一声好,忽地,瑶鼻鼻翼发出一声腻哼,软声道:“夫君,灯还没熄呢……”
“没事儿……这样看得清楚。”
……
……
翌日,玄真观
十数匹马在观门前的青石半板路前停下,贾珩与贾蓉连同一众小厮翻身下马,拾阶而上,趋入观中。
就在昨夜,贾珩得知前往玄真观报丧信的仆人所言,贾敬闻听贾珍病故,面现悲戚,久久无言。
观中,穿过松柏常青的青砖直道,贾珩终于见到了贾敬。
贾敬一身杏黄道袍,头挽道髻,端坐在蒲团上,身形瘦弱,脸颊凹陷,颌下蓄着灰白色的山羊须,手中掐着道诀,口中念念有词。
这时,一个小道士来到贾敬身旁,俯身禀道:“道爷,小蓉大爷还有贾族族长来了。”
贾敬闻言,紧闭的眼皮开阖,一双浑浊的眸子似是现出精芒,凝眸看向贾蓉以及贾珩。
贾敬对贾蓉自是认得的,目光稍稍掠过贾蓉那张苍白、哀戚的脸,最终落在贾珩身上。
“太爷。”贾蓉身穿孝服,躬身上前跪下拜见,带着哭腔,说道:“太爷,父亲他在岭南病故了。”
贾敬叹了一口气,扬起手,道:“起来罢。”
昨夜他已得知噩耗,并问过仆人一些细情,心底倒也有几分猜测。
再看一旁的贾珩,打量片刻,瘦削、凹陷的脸颊上见着淡漠之色,压抑着心头的怒意,语气平静道:“珍哥儿如今去了,现在只留这么一根香火,不知族里是怎么安排珍哥儿后事的?”
贾珩也不饶弯子,道:“蓉哥儿明天就南下扶灵,往金陵祖地安葬,而蓉哥儿留在金陵守孝,等孝期一过,族中就帮着蓉哥儿成家立业,金陵还有一些田庄、商铺,可让蓉哥儿管事。”
贾敬默然了一会儿,似在思量着,道:“蓉哥儿现在也没个出身,这般送他老子走,终究不太体面。”
贾珩皱了皱眉,却没有应。
自是明白贾敬的想法,这就和红楼原著中贾珍让贾蓉捐个龙禁尉一样,以图风光,当然,还有言外之意,这是在向他谈判,让他照料好贾蓉这一脉。
但是,谈判这东西,手里要有筹码。
贾敬手里的筹码,就是往荣宁二府闹事,但这种筹码不值一提。
见贾珩默然不应,贾敬道:“西府的琏儿成亲之前,捐了个同知,蓉哥儿怎么说也是族中子弟,曾是族长之子,也不能失了我族中的体面。”
贾珩沉吟道:“蓉哥儿年岁还小,捐官儿也不得实缺儿、俸禄,除图个好听,并无实惠,再说犯官之子,捐官儿也不易,如今我贾族子弟皆可从军习武,蓉哥儿若想谋个出身,等守孝期满,可至军中打拼,也不负身上的宁国血脉。”
贾蓉闻言,脸色一变,心头大惊。
从军?
这是让他和薛大傻子一样?
忙道:“太爷爷,我愿回金陵祖地为父亲守孝,至于官身,官场险恶,孙儿志不在此啊。”
贾敬闻听贾蓉之言,一如瘦松的眉皱了皱,眯了眯眼,眸中现出寒光,紧紧盯着一旁的少年。
好胆,这小儿是在威胁于他!
去这小儿手下从军,只要他稍作手脚,就能折了这个嫡孙。
再看蓉哥儿对其一副畏惧的模样,更可见宁荣二府已彻底为这少年掌控。
贾敬目光阴郁,心头虽恼火无比,却无能为力,甚至顾忌着不好发作。
没有人比他清楚,眼前少年已经成了气候,以一等云麾将军之身,领五城兵马司,锦衣府,京营,这等权势,纵是他未入观修道前,都要避其锋芒。
事实上,贾敬在玄真观隐修,倒并非对外间局势充耳不闻,否则,当初惜春是怎么来的?
况以贾敬进士出身,哪怕远离朝局多年,对政治的敏感度,也远非王夫人、贾赦之流可比。
且身在局外,无当事之人所迷,明白贾珩如今在贾族的分量,举足轻重。
可以说,哪怕是贾蓉真听了贾赦所言,过来搬弄是非,贾敬大概率也是故作不知。
“罢了,且避他让他,过几年,再去看他。”
贾敬心思电转,分析利害,决定暂避锋芒,转念又想着贾蓉,“重耳在外而安,申生在内而亡,蓉儿去金陵以待时变也可。”
贾敬如是想着,叹了一口气,目光重又恢复浑浊,微微阖上双眸,缓缓道:
“蓉哥儿如今是我之一脉的独苗,我旁无所求,唯愿他成家立业,接续我这一脉香火,听闻族长在京中也颇有贤能之名,如今以小宗为大宗,供奉先祖香火祭祀,夫施仁义友爱于族人者,当不绝人祀……族长,让蓉哥儿去金陵好好守孝罢。”
毕竟是读书科举出身之人,又是小宗为大宗,又是不绝人祀,
贾珩面色和缓几分,道:“那蓉哥儿即可前往金陵守孝。”
贾敬能安分而不滋事,倒也省了他一番工夫。
否则,真将贾敬一脉彻底扫灭?这落在旁人眼中,就有些狠辣了。
贾族荣宁两脉,荣府那边儿,贾赦一脉势必要根除,但他对应得策略是善待贾政,以对冲舆论。
而宁府这边儿,他则是扶持庶支,以收宗族之心。
贾珩看了一眼贾敬,见其并无什么宫廷隐秘之话说出,猜测贾敬心头还有怨气,并不想将这等事告诉于他,也无意多留,对贾蓉说道:“蓉哥儿,你和你太爷说话,我在外面等你。”
“是,珩叔。”贾蓉低眉顺眼应声称是,目送贾珩离去。
待贾珩离去,殿中一时就只剩下二人。
贾蓉“噗通”一声,再次跪下,膝行两步,呜呜哭泣道:“太爷。”
贾敬重又睁开眼眸,看向贾蓉,叹了一口气,道:“痴儿,你回金陵之后,好好过日子罢,切记,在那人得势一日,你一日不得踏入神京。”
贾蓉心头一惊,顿了哭声,看向贾敬,唤道:“太爷,这是何意?”
贾敬摇了摇头,徐徐道:“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你回金陵祖地守孝,读书习武,暗中蛰伏,等待时机,总有回来之时。”
贾蓉顿首道:“太爷,孙儿记下了。”
心头却有些犯嘀咕,读书习武,等待时机?
贾敬说完,摆了摆手,道:“去罢,不要在此久待,以免那人相疑。”
贾蓉闻言,又是磕了几个头,起身离去。
贾珩等了一会儿,见得贾蓉几乎前后脚出来,道:“蓉哥儿,回去收拾收拾,就南下扶灵。”
贾蓉应了一声,翻身上马,随着贾珩向着荣宁街行去。
黑油门院落,内厅之中,伴随着一声瓷器砸落于地的“咔嚓”声音,传来一声如雷咆哮。
“废物!吃里扒外的东西!”
贾赦手中的茶盅猛地砸在地上,面上怒火涌动。
贾蓉吃他的,穿他的,结果交待他的事儿,压根儿没办成!
“蓉哥儿呢!”贾赦怒喝道。
那小厮苦着脸道:“小蓉大爷吃罢午饭,就带着人出京城了。”
贾赦“砰”地一拍桌案,怒道:“混帐东西!”
在一旁坐着的邢夫人,道:“老爷,别气坏了身子,蓉哥儿他胆子原就小,从小被珍哥儿啐骂惯了,这次多半是被那位吓着了。”
贾赦气愤道:“废物!”
坐将下来,气得大口喘气。
“琏儿人呢?”贾赦忽又问道。
也不知是不是需得个人出气。
邢夫人低声道:“这会儿不知在哪儿喝酒的罢。”
“这个混帐东西!有些银子就到处不着家!”贾赦骂了一声。
这时,外间一个仆人来禀告,道:“老爷,门外有个叫孙绍祖的卫指挥,递上了帖子,说是咱们家的老亲,过来拜访老爷。”
贾赦闻言,暂且压下了心头的怒火,面色微顿,道:“孙绍祖?帖子呢?”
孙绍祖前不久送了他五千两银子,请托他往兵部或王子腾那里活动,往京营里安排个差事,结果他还没抽得开手操持这件事儿,王家就倒了大霉。
这时,仆人将拜贴递将过来。
贾赦接过帖子,发现还附了一封书信,拆开了看,见其上面言辞虽恳切,但也带着几分逼问。
心头愈发有几分不快。
“引他至花厅,老爷我这就过去。”贾赦冷哼一声说道。
花厅之中,一个膀大腰圆、身形魁梧、络腮胡的青年武官,坐在椅子上,接受着丫鬟的侍奉,抬起一双冷眸,四下打量着周围的摆设。
端着茶盅,有些心急火燎。
他在神京盘桓日久,往兵部跑了几趟,结果特娘的一个缺儿也没候着,想了想,还是上门找找贾府的门路,就送了这荣府袭爵人五千两银子,结果现在竟一点信儿都没了。
“事办不成,起码把银子退了吧?”
孙绍祖如是想道。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世上竟有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众人叙话之后,晋阳长公主收回那如雾露朦胧的眸子,珠圆玉润的声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道:“怜雪,带着元春姑娘去介绍一下账目。”
怜雪应了一声,近前说道:“元春姑娘,随我来吧。”
元春下意识去看贾珩,见少年冲自己微笑点了点头,心下稍定,就随着怜雪带着出了内厅。
待二人离去,晋阳长公主玉容重又恢复端丽之色,声音甚至带了几分清冷,说道:“云麾将军至有凤来仪阁,本宫有事寻你说。”
说着,也不理贾珩,径直领着几个丫鬟,向着里间而去。
贾珩面色顿了顿,放下茶盅,随着丽人向阁楼方向而去。
“殿下,唤我有事。”贾珩一上阁楼二楼,还未落座,就见着晋阳长公主已出言屏退丫鬟。
刚要说话,就见着桃红罗裙、云鬓高挽的丽人,盈盈向自己走来,伴随着香气扑鼻,温香软玉近前,两条藕臂已攀上自己的肩头。
“殿下……嗯。”
贾珩正要说话,就觉得一阵呵气如兰凑近,柔软唇瓣已触碰而来,热烈如火,彷若要淹没自己,自是明智地将后半截话堵了回去。
贾珩心头涌起古怪,一瞬间甚至有种角色互换的感觉。
来不及想这些,已是香津暗渡,罗裳轻解,一条刺绣精美的丝绸腰带轻落于地,红色地毯上落下一路两人的衣裳,二人径入里间一方绣榻。
贾珩终于趁着空隙,揽过柔软的腰肢,凑至耳畔,问道:“殿下,小郡主今天不在……”
“本宫让她进宫了。”晋阳长公主轻声说着,面颊嫣红如血,双手绕过贾珩的脖颈儿,看着面庞清隽的少年,美眸中的水润之意好似要滴出来一般。
贾珩:“……”
倒不再说什么,凑近噙住两片莹润泛光的桃花,安慰着一颗寂寞难耐的芳心。
帏幔落下,紧紧相拥,十指交缠。
不多时,就听到急风骤雨,穿针似骨的婉转娇媚声音响起。
另外一边儿,元春随着怜雪,来到书房之中,在怜雪的招待下,落座在一张红木条桉之后。
怜雪递过一本蓝皮簿册,轻笑道:“元春姑娘,这些都是东城营生的账目,大概半个月会送来一次,元春姑娘可核对记述,当然,元春姑娘若要实地去铺子走访,也可吩咐丫鬟,府中会备马车以及卫士扈从,护送着姑娘去铺子里查看。”
元春眉眼温婉,轻声道:“有劳怜雪姑娘了。”
怜雪道:“元春姑娘可先看账簿,若有那些不太清楚的,可以随时问我。”
元春点了点头,拿起一本账簿,简单翻阅起来,其内记载着近两个月,贾珩名下铺子的各项开支、营收。
元春以往就在坤宁宫管过事,对查看账簿,也没什么难度。
其间碰到疑惑之处,向着怜雪询问。
怜雪一一作答。
元春问道:“这账簿是哪位掌柜做的,看着倒是条理清晰。”
“云麾的营生,现在是公主殿下托人代管着。”怜雪解释道。
元春闻言,心头微动,暗道,看来珩弟和长公主交情匪浅,也很是信任长公主。
怜雪似看出元春的想法,道:“我们殿下名下产业众多,平时也不大管具体事务,元春姑娘熟悉之后,若是愿意,也可以能者多劳。”
元春忙道:“我以往也没管过多少庶务,仅仅这些已是竭尽心力,都担心不能胜任了。”
怜雪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其他。
时间就在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中,不自觉流逝。
及至傍晚时分,阁楼之处,一缕斜阳透窗而过,落在檀木镂花书架上,照耀在刺绣有大红牡丹的屏风上,牡丹花芯娇美无端,倒映着两道人影。
贾珩已沐浴过,端坐在一张圆桌之畔,好整以暇地品着香茗,拿着一本书看着。
书是经义注解,他最近闲暇之余就爱看这个。
“子玉……”
然而,每当你要好好读书的时候,总有人在影响你。
贾珩无奈之下,只好放下手中书本,回头看着艳光照人,脸颊明媚,正在对镜梳妆打扮的丽人,道:“怎么了?”
晋阳长公主腻哼一声,意味莫名道:“本宫怎么越来越觉得,你是在让本宫给你金屋藏娇?”
许是已有肌肤之亲,对某人的本性有着更多了解,丽人言语间也少了几分忌讳。
“我和她是同族。”贾珩凝了凝眉,继续垂眸看书。
晋阳长公主轻笑一声,心头不以为然,别说不是同族,就是同族,又算什么,口中说道:“本宫记得出五服了罢?”
贾珩没有接话,抿了一口茶盅,抬眸看向窗外夕阳。
“过来,给本宫别着簪子。”晋阳长公主却不肯放过贾珩,照着镜子,换上一副翡翠耳环,柔声说道。
贾珩放下茶盅,近得前去,站在丽人身后,拿起一根凤凰簪子,在葱郁鬓发之间比对着,问道:“叉这儿?”
“往下一点儿。”晋阳长公主玉容微顿,嗔怪道。
她怀疑这混蛋就是故意的。
只得伸出纤纤玉手,拿着玉簪,扶了一把。
做完这些,犹自不解气,嗔怒地轻轻掐了贾珩的手一下。
贾珩笑了笑,心道,晋阳有时候还是很传统的,尚待挖掘。
“天都快黑了,还化妆呢?”贾珩又道。
晋阳长公主拿起胭脂纸,印在其上,丹唇艳若玫瑰,柔声道:“一会儿还要请你那位元春大姐姐用晚宴,不庄重一些怎么能行。”
说着,盈盈起身,盛装华服、娇美如春花秋月的丽人,巧笑倩兮道:“这套裙子还好看吧?”
看着丽人,贾珩目光一时都有些失神,从后面拥住身姿窈窕静美、明艳不可方物的玉人,附耳打趣道:“殿下穿什么都好看……当然,不穿更好看。”
晋阳长公主被说得脸颊羞红,心尖儿一颤,嗔白了一眼贾珩,娇斥道:“你这个登徒子,哎……你别将裙子再弄皱了。”
说着,将一双攀登险峰的手拨开。
她发现这人对这里情有独钟,像个小孩子一样。
贾珩这时,也不再攀缠,本来就是逗弄丽人,并未有重燃战火之意。
晋阳长公主柔声道:“长安西苑秦岭那边儿,本宫有一座别居山庄,内有温泉池,你若得闲暇,随本宫一同去洗洗温汤。”
贾珩挽着丽人的手,道:“再说吧,最近这段时间忙着京营的事务。”
晋阳长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
就在二人说话之时,忽地,怜雪在屏风外唤着:“殿下,晚宴备好了,还请移步。”
晋阳长公主松开贾珩的手,重又恢复一副雍容华美,凛然难犯的模样,道:“好了,走吧。”
贾珩也不多言。
两人说话间,向着内厅而去。
这会儿,元春已落座在一旁的小几畔,抬眸见着一男一女联袂而来,玉容顿了顿,甚至有几分恍忽。
只见男子身形挺拔,丰神如玉,如芝兰玉树,女子华美衣裙,国色天香的牡丹一般,娇艳动人。
心底不知为何,生出一股古怪,但不及细想,连忙起身行礼道:“见过晋阳殿下。”
晋阳长公主轻轻一笑,眉梢眼角流溢的妩媚风韵,纵然是元春,都为之失神片刻。
“元春姑娘无需多礼。”
说话之间,落座下来。
贾珩则坐在元春身旁,目光温和看向一旁的少女,道:“大姐姐,方才看账簿,可还习惯。”
元春柔声道:“看了一些,东城那些铺子都是很好的营生。”
贾珩笑了笑道:“以后还要劳烦大姐姐费心了。”
姐弟二人叙着话,不远处的晋阳长公主静静看着,笑靥似花,凝睇含情,只是心间渐渐涌起玩味。
有这样无微不至,关怀有加的同族姐弟?
贾珩这会儿又道:“大姐姐不妨今晚先住这儿,明天,我再唤抱琴过来。”
抱琴是元春的贴身大丫鬟的,与元春名为主仆,实为姐妹。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吩咐道:“怜雪,也给元春姑娘派几个丫鬟侍奉着,不要怠慢了。”
怜雪应了一声是。
几人说着话,用罢晚饭,品茗叙话。
晋阳长公主轻笑道:“听说元春姑娘善于抚琴,不知本宫可有耳福一听天籁之音?”
元春偷偷看了一眼贾珩,轻声道:“只是略通琴乐而已,殿下若有兴致,此间可有琴器?”
晋阳长公主笑道:“琴、筝、琵琶诸般乐器俱有,不知元春姑娘需哪一种?”
元春想了想,柔声道:“就筝吧。”
晋阳长公主看向一旁的丫鬟,以目示意。
而后,丫鬟抬着一架紫檀花梨色古筝,来到内厅摆放好,另有人准备了金盆清水,毛巾丝帕,薰笼檀香,香茗茶盅。
晋阳长公主笑道:“本宫闲暇之时,也时常抚琴自娱,故而家中常备琴器,元春姑娘可一展绝技。”
元春笑了笑,起身盈盈朝着晋阳长公主行了一礼,净手焚香,来到琴架后方坐下。
“叮冬”琴音次第响起,一股旷达悠远的意境,无声浸染开来。
贾珩正襟危坐,听起琴曲,脸上也有着几分出神。
看着那席地而坐,垂眸抚琴的少女,螓首蛾眉之下,一张丰润、白腻脸蛋儿满是专注之色,十根葱白的手指灵巧如蝶,在古筝上拨弄弦乐。
倏尔,一曲即罢,盈盈秋水的明眸抬将起来。
晋阳公主玉容微顿,道:“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元春离座而起,略有些羞涩地看向晋阳公主,轻声道:“殿下面前,献丑了。”
晋阳长公主转而看向贾珩,眸中媚意流转,道:“子玉觉得如何?”
此言一出,元春也不由看向贾珩,一颗芳心不由忐忑起来。
贾珩道:“大姐姐以琴乐为心声,这首汉宫秋月,哀怨惆怅,也算是恰如其分。”
他前世学过吉他,以及乐理,然后顺势了解其他乐器,并非一无所知。
元春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一时感怀,作此悲春伤秋之叹,扰了珩弟的兴致了。”
其实方才弹奏完,就觉得所选曲目太悲。
贾珩目光温煦,轻声道:“无妨。”
元春点了点螓首。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而后也来到古筝之畔落座,这位丽人华裙盛装,玉面专注,低头勾起琴弦,琴音再起,却是弹了一曲《梅花三弄》,只是弹奏着,不时凝起一双动人美眸,秋波流转地看向贾珩。
贾珩面色顿了下,拿起茶盅,低头抿了一口。
暗道,纵是弹《十面埋伏》,他也撑得住。
这边厢,元春也凝神听着,看着那端庄华美、倾国倾城的丽人,目中就有几分惊艳之芒闪烁。
……
……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间,就又是五天过去。
贾珩往返于宁国府、京营、五城兵马司、晋阳长公主府几地之间,行程密集而充实。
至于京营十二团营的整顿,在兵部尚书李瓒与贾珩的主持下,有序推进。
王子腾当初只初步整顿了奋武、敢勇、伸威、鼓勇、耀武诸营,而余七营尚未清查。
而李瓒与贾珩,则将余下七营的贪腐军将也开始整顿,首先是清查贪腐严重的团营军将。
在贾珩的建议下,结合兵部武选司提供的将校资料,再以锦衣府探事向中低将校调查,对十二团营军将贪墨饷银的情况,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而后,一场轰轰烈烈的追缴空额饷银的运动,在锦衣府、果勇营、五城兵马司等多方衙司的协同下进行。
如主动坦白,可效果勇营先前整军,只补缴一半空额,赦免其罪。
因为这次是针对中高阶军将的行动,且锦衣府、果勇营、五城兵马司三衙联动,再加上兵部还有贾珩天子剑的支持,虽然引来一些将校的不满,但并未酿成什么乱子。
京营,节帅大营
营房之中,兵部尚书李瓒将手中行军主簿方冀汇总的追缴亏空饷银的簿册放下,瘦削、冷毅的面容上也不由现出一丝喜色,道:“目前为止,查补亏空近百万两,有了这笔银子,士卒安顿就有了着落。”
此刻,下方的几位将领,也是面带喜色,频频点头。
尤其是方冀,这位王子腾旧部,心思更为复杂。
贾珩道:“阁老,等将贪墨饷银彻底追缴过后,就可继续选锋校兵。”
李瓒点了点头,又道:“诸营也要从陕地、巴蜀补充青壮,补齐二十五万兵马,另外,本阁会致令兵部,从诸省都司抽调精锐卫军,补充京营。”
后者也算是例行的强干弱枝之策了。
贾珩道:“阁老,抽调精锐卫军,也需适量,不宜抽调过多,以防影响地方诸省安定局面。”
他曾和兵部侍郎施杰有一场关于京营需要多少兵马的讨论,当初施杰认为十二团营每营万五,京营二十万足矣,但他当时并不赞同,认为维持二十五万的兵额才堪堪够用。
显然,李瓒认同了他的这种主张。
京营兵额几许,如果没有一位内阁阁臣的鼎力支持,文官集团肯定会趁着这次裁汰将校进行缩编。
“子玉所言不错,地方诸省这二年也不太平,都司卫所之兵军纪败坏,战力不堪,如京营一样,亟需整顿。”李瓒面色渐渐凝重,沉声道:“昨日,河南都司以及河南巡抚,送来紧急军情,河南都司三千官军剿捕盘踞鸡公山的一伙贼寇时,为其所破,损兵折将,而鸡公山据闻盘踞匪类多达千余人,经此一战,贼势大振。”
贾珩皱了皱眉,道:“这……怎么会?”
几个月前,他就听兵部下令诸省,于年前肃清匪患。
曾记得,他还向兵部提议,不以剿寇多少为赏,而以戡乱治平为功,不想这才没多久,河南都司就吃了败仗。
转念一想,也觉得正常,京营战力尚且不堪大用,遑论地方都司卫所之兵,贼寇蜂起,官军剿捕不力,也是平常中事了。
念及此处,出言道:“阁老,下官以为,俟京营练兵事毕,可拣选精卒,派往河南、山东剿寇,顺便以实战磨砺战力。”
第三百四十五章 若心里不安……
李瓒听完贾珩所言,点了点头,赞同道:“本阁正有此意,以剿匪以检验军卒整顿成效,练出的兵马不是用来摆架子的。”
贾珩见李瓒应允,心头大定。
这些天最大的体会就是得文官助力,做事明显顺遂许多。
李瓒转而看向贾珩,说道:“子玉,开春在即,本官也需得筹备经略安抚司诸般事宜,京营整顿,需你多多操持。”
贾珩凝了凝眉,心头微异,问道:“阁老此言何意?”
李瓒说道:“本阁不可能久镇京营,最近边将返京述职,本阁要与边将商讨防务,为来年做准备,于京营整顿事务,幸在已开了个好头儿,剩下的就是按部就班,稳扎稳打。”
因为李瓒年后将要出镇北平,于京营整顿事务就分不开身。
贾珩闻言,心头恍然,面色郑重道:“阁老放心,下官必竭尽心力,不负圣上和阁老期望。”
李瓒点了点头,脸上也带着认可与肯定,道:“子玉勤勉用事,本阁会奏明圣上,由你执天子剑,署理京营整顿、作训事务。”
至于贾珩年轻?猜忌云云。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贾珩年轻,功勋不着,根基浅薄,上下顶多服其能、敬其威、而非感其恩、望其德。
没有人望,谁会跟着反?
这也是崇平帝多用着贾珩,而李瓒这等阁臣并不猜疑之故。
贾珩拱手道:“多谢阁老看重。”
李瓒面上现出澹澹笑意,道:“不过尚需看得演武成效,否则,纵本阁向圣上极力举荐,朝野上下也难免广起非议之声。”
毕竟,贾珩还是有些太年轻了,现在只是襄理军务,可以说是参谋,但李瓒走后,署理京营军务,虽无节度使之名,却得其实,几乎是事实上的京营节度使,总有人会质疑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贾珩面色凝重,说道:“阁老放心。”
之后,议完团营诸务,贾珩又在节帅大营待了一会儿,就领着扈从返回果勇营驻地处置军务。
进入城南大营,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亲兵牵着,率人步入营寨,抬眸见着一个总旗官,领着几十个兵丁,捉刀警戒。
见到贾珩以及大批骑从,打着旗纛而来,范阳笠下的一张年轻面孔,流露着激动之色,快行几步,上前见礼道:“见过督帅。”
贾珩身后的玄色披风随风猎猎作响,按着腰间的宝剑,冷眸闪烁,上下打量这年岁十五六岁,眉眼之间英气初现的小将,问道:“贾芳?”
不是旁人,正是贾珩送到京营历练的一众贾族庶支子弟之中的贾芳。
当初,计有玉字辈的贾珖、贾琛、贾琼、贾璘,草字辈的贾菖、贾菱、贾芸、贾芳、贾芹等人,随着果勇营的新兵营进行集训。
后来,除贾珖、贾琛二人身子骨儿太差,不适提刀厮杀,无力继续训练外,转为营佥书等军中文职,其他如贾琼、贾璘,贾菖、贾菱、贾芸、贾芳、贾芹则都坚持下来。
贾族子弟自不可能从大头兵做起,待到前日变乱初定,果勇营大范围授官,最差的也在新兵营中混了个小旗官,而贾芳算是其中的佼佼者,追击立威营叛军时,骑马斩杀二级,以十六岁之龄,升为总旗。
算是贾珩让谢再义留意过的骑将好苗子。
事实上,一旦当了官儿,哪怕只是使唤着十来个人,尝过权力的滋味,就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平凡日子。
故而,随着时间流逝,贾族庶族对从军这件事,倒不再发憷,反而甘之若饴起来。
见贾珩一眼认出自己,贾芳心头大喜,目中带着热切之芒,抱拳道:“督帅,是卑职贾芳。”
贾珩神色和煦,语气和缓了许多,问道:“今日是你值勤?”
贾芳连忙道:“今日护军调新兵营轮戍,恰逢卑职当值。”
贾珩的护军是刚刚从东城调任京营的谢再义,官居五品游击将军,临时领着两千人,用之以弹压全军,纠劾风纪。
贾珩看向贾芳,拍了拍少年的肩头,勉励道:“军中正缺骁勇任事的年轻小将,好好磨练武艺。”
贾芳面颊因为激动浮上红晕,心绪激荡之下,在称呼上就显露出来端倪,道:“多谢……谢珩叔栽培。”
闻听珩叔之称,贾珩不由想起东叔,微微皱了皱眉,倒也没再说其他,下了马,将马缰绳递给一旁的亲兵,向着中军营房大步行去。
年轻人心性尚需磨砺。
见着贾珩面色沉静,贾芳却心头咯噔一下,暗暗后悔方才一时情切说错了话,军中应以官职相称。
贾珩这边儿进入中军营房,这时,正在议事的几位参将以及行军主簿宋源,连忙出来相迎。
贾珩落座帅桉之后,看向众将,道:“都坐下罢。”
呼啦啦纷纷坐于两侧椅子上。
贾珩道:“诸部作训到哪一步了?”
宋源道:“督帅,这是这月的训练大纲,还请督帅过目。”
说着,从一个书吏手中接过牛皮纸,递了上去。
贾珩接过认真看着,其上记载着训练章程。
这也是贾珩带给果勇营乃至京营的做事习惯,正应着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之准则。
贾珩放下手中的纸张,看向一旁的参将单鸣,沉声问道:“神枢诸营最近可有骑射操演?”
单鸣道:“已按着谢游击传授的操演之法进行骑射演练,但骑射之法,非一日可速成。”
贾珩皱了皱眉,沉声道:“太祖、太宗时,我汉军尚能追亡逐北,不过三十余年,我等后人倒不如前人了,积雪已化多日,对骑卒将校要在长安县进行为期半个月的拉练,尔等将具体进军路线具陈成文,本官上呈兵部。”
单鸣恭敬道:“末将遵命。”
果勇营分为五军(步卒)、神机(火铳兵)、神枢(骑卒)三大营,并贾珩整训的二十个暂编营的新军四大营,但实际新军四大营也是占着三大营的兵额编制,以此向朝廷要饷。
贾珩转而又看向一旁的蔡权,道:“从护军之中拣选五百精卒,稽查沿路不法,评判操练。”
蔡权拱手应道:“末将遵命。”
贾珩又看向参将肖林,参将杜封二人,一一布置着任务。
不知不觉,就至中午时分,贾珩让几位军将各自去忙碌军务,而贾珩也准备在军营中随便用些午饭,亲往下面的营房慰问军兵。
“督帅,奋武营都督同知戚建辉以及游击将军谢鲸,前来拜访督帅。”就在这时,从外间进来一个小将,正是贾芳,抱拳禀告道。
贾珩面色澹漠,道:“让两位将军进来。”
不多时,奋武营都督同知戚建辉,游击将军谢鲸,在亲兵的引领下,步入营房。
“末将戚建辉,游击将军谢鲸,见过云麾将军。”两将一进营房,抱拳行礼道。
贾珩道:“两位将军快快请起,怎么想到本将这里?”
戚建辉笑道:“云麾将军,这已近晌,末将在城南吉祥酒楼略备薄宴,云麾将军得空暇,不妨入城小酌几杯,几位奋武营的军中同僚也在。”
贾珩闻言,心头微动。
暗道,二人几天前就请过他一回,不过当然是被他以立威营变乱初定给推脱了,这般一说,倒也不像是因为听到了李瓒今日在中军营房中的言语。
许是担心贾珩再次婉拒,谢鲸连忙笑道:“奋武营上下都仰慕云麾之威名,正要近距离一睹云麾之名将风采,请教练兵之法。”
戚建辉道:“这几天,知道云麾军务繁忙,一直未干相扰,今日趁着中午,正好与云麾小聚。”
贾珩看了一眼戚、谢二人,思量了下,倒也不好再出言拒绝。
而且奋武营已经整顿,倒也不用担心碰上遇到什么行贿求方便的为难之事,遂答应下来。
戚建辉、谢鲸二人闻言,面露喜色。
戚建辉问道:“天色不早了,云麾是否现在就出发?”
“稍安勿躁。”贾珩说着,看向蔡权以及刚刚迁调京营不久的游击将军谢再义,道:“蔡将军、谢将军,一起去见见奋武营的几位兄弟。”
虽天子不疑,但也要时刻自觉,以示光明磊落,哪怕这等与同僚吃酒之事实际没有太多实质性意义。
蔡权笑道:“末将正发愁着下顿饭没着落呢。”
蔡权、谢再义等二将应了下来。
众人说着,带着扈从,骑马前往就近的城南吉祥酒楼。
吉祥酒楼
贾珩领着亲兵,在戚建辉与谢鲸的引领下,入得二楼包厢。
果如戚建辉所言,包厢内坐着四个将领,一见贾珩进来,纷纷起身见礼。
寒暄几句,贾珩也大致了解了几人的身份。
奋武营都督佥事石元忠,参将党毅、葛景福,还有一位游击将军耿建,奋武营的高级将校,来了一小半。
贾珩看着几人,暗道这戚建辉在奋武营中根基不浅,据他所知,奋武营现任都督曹信,年过五旬的老将,当年就是襄阳侯的部将。
事实上,如襄阳侯戚家这等功勋子弟,但有功劳,在武勋光环的加持下,就能迅速提拔,同时有不少父祖辈的旧部来投效。
至于荣宁二府的贾家,也不遑多让,在贾珩这些天中,就有不少贾代化的旧部来联络,有的是投效的,有的是攀附的,还有一些是来求贾珩追缴空额欠银网开一面的。
贾珩道:“诸位将军都坐,除在节帅营房,以前也没机会与几位将军见过几面,今日,戚将军力邀在下前来,和几位将军把酒言欢,在下荣幸之至,既是私宴,不妨都随意一些。”
虽贾珩在此地或许不是爵位最高的,但他是官职最高,权柄最盛,一进屋中,倒有几分反客为主的架势。
众将连道不敢。
戚建辉笑着恭维道:“云麾将军治军雷厉风行,几有孙吴之风,类卫霍之姿,如今整训京营,使十二团营气象焕然一新,末将和石将军,党将军他们,盼望着与云麾一叙已许久了。”
石元忠笑道:“云麾将军将门子弟,自是非常人可比的。”
其他几将纷纷出言恭维。
贾珩澹澹笑了笑,道:“共同为朝廷效力,同舟共济罢了。”
众人寒暄着,用着酒菜,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奋武营都督佥事石元忠,举起酒盅,虎目看向对面的少年,说道:“十年以来,京营军纪废弛,兵无战心,将校怯战,此次朝廷整军,一扫积弊,云麾将军在其间操持奔走,末将敬云麾将军一杯。”
贾珩饮下一杯酒,而后看向石元忠,笑了笑道:“石将军方才之言谬赞了,若非圣上整军经武之心甚坚,内阁与兵部支持,团营将校多识大体,止本官一人之力,也难有作为。”
戚建辉道:“云麾高风亮节,末将佩服。”
众将都纷纷赞扬着。
几人吃着酒,叙着话,这等应酬,原就是形式重于内容,及近未时,众将酒至微醺,方下得酒楼。
只是刚刚下了楼,忽地,传来一声争吵。
贾珩这会儿正在和戚建辉在回廊说话,听到声音,徇声望去。
只见奋武营游击将军耿建在一楼正和一个年轻公子争吵着什么,那青年公子身穿素色圆领锦袍,衣衫团精美,分明吃多了酒,在两个小厮的搀扶下,捂着脸颊,对着游击将军耿建喝骂。
听着争吵之音,似是游击将军耿建撞到了这位步伐踉跄的青年公子。
戚建辉脸色一沉,觉得没有面子,道:“云麾稍待,末将看看去。”
说话间,下了楼梯,近前看向那青年公子,正要沉喝一声,就是认出其人,“陈贤弟,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不是旁人,乃是宗室子弟陈也俊,不过是隆治帝胞弟的嫡孙辈,现袭镇国将军。
亲王-郡王-镇国将军,陈也俊的父亲正是仁和郡王。
陈也俊睁着惺忪醉眼,见着戚建辉,道:“戚世兄,你来的正好,你的人撞到我。”
戚建辉有些哭笑不得,看着喝得醉醺醺,脸上明显有一块儿淤青的陈也俊,道:“陈贤弟,我代这位兄弟向你赔礼。”
而在几人说话的空当,从一楼厢房中,走出几人。
“陈家哥哥。”身穿红色箭袖武士劲装,腰挂宝剑的少年,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吵起来了?”
贾珩凝了凝眉,听着这声音熟悉,不由的徇声望去,但见几个年轻公子连同小厮,四五个人。
其中以冯紫英为首,身旁还有三个人,一个十七八岁,一个十五六岁,一个十一二岁。
而见到那张中秋满月的脸盘儿,贾珩不由拧了拧眉,“宝玉?”
见冯紫英过来,陈也俊摆了摆手道:“冯贤弟,刚刚被撞了下,无事。”
“严重不严重?”冯紫英连忙问着。
陈也俊示意没事。
因为戚建辉的出现,陈也俊也明显消了气。
冯紫英这时才有余暇看向戚建辉等人,正要搭话,忽地面色一愣,惊喜说道:“兄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着,向着楼梯走去,打算近前行礼。
其实论起年龄,冯紫英年岁其实比贾珩还大一些,但冯紫英却自认为弟,对贾珩呼以兄长,这连神武将军冯唐也没觉得什么不对。
贾珩听着唤声,冲冯紫英点了点头,从楼梯上下来,道:“在这儿吃个饭,紫英怎么来到南城?”
冯紫英之父,神武将军冯唐现在在李瓒主持的中军大营为护军将军。
“南城的梨园来了个好班子,和几位朋友瞧瞧,这不中午了,就在此用饭。”冯紫英笑了笑,解释说着,转而看向一旁的宝玉,笑道:“兄长,宝玉也在这儿。”
原来宝玉其舅家中卷属,昨日过了头七出殡。
恰逢冯紫英也去送葬,见宝玉心情郁郁,就约好了今日在城中散心,宝玉在小厮茗烟的相陪下,来到南城。
与冯紫英关系不错的忠顺王府的琪官儿,则向冯紫英提议南城梨园来了个好班子,可去赏玩听曲,冯紫英连同卫若兰、陈也俊等人欣然前往,时值中午,于此用饭。
宝玉抬眸见到那气度沉凝的少年,心头不由打了一个突儿,硬着头皮近前,躬身见礼道:“见过珩大哥。”
贾珩打量了一眼宝玉,语气平静地“嗯”了一声,问道:“出来之前,可和老太太说过?”
宝玉低声道:“回了老太太的,听说是跟着冯家兄长一起,老太太让早点儿回去,也没说什么。”
贾珩也不再说什么,原就是随便问问,只是态度不自觉有些长辈的既视感了。
然后,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红袍青年,却见那青年也拿着一双好奇的目光瞧着自己。
冯紫英笑着相邀说道:“兄长,不若小酌几杯。”
“我等会儿还有事儿,你们喝罢,别喝的太醉。”贾珩道。
冯紫英也不好强邀,笑道:“天冷身寒,就喝了两杯,兄长还别告诉父亲才是。”
贾珩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陈也俊,然后对戚建辉道:“既是误会,那戚将军领着耿将军先回营。”
“是。”戚建辉应了一声,招呼着石元忠等将。
见得这一幕,陈也俊眯了眯醉眼,细细打量着对面气度俨然的少年,待瞥见着其人大氅下穿着的蟒服官袍,心头就是一跳,连酒意都散去了一些。
这等蟒服连他都没资格穿。
贾珩看向冯紫英,微笑道:“紫英,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改日再一同饮酒。”
冯紫英笑道:“我送送兄长。”
说着,在一众军将的簇拥下,向外而去。
蒋玉涵看着几人消失的背影,脸上现出笑意,好奇问道:“卫兄,这位是谁啊?”
其实他猜到一些,但还有些不确定。
卫若兰目光幽幽,语气复杂道:“还能是谁,贾家的当家人,云麾将军。”
卫若兰之父汝南侯卫麒,是效勇营都督,就在京营任职,回去之后,就频频向卫若兰提及贾珩如何。
“原来是他,怪不得……”蒋玉涵喃喃说着。
宝玉在一旁听着贾家的当家人以及琪官儿的惊讶,满月脸盘儿上顿了顿,心头不由涌起一股烦躁。
陈也俊这会儿酒意散去一些,目光意味莫名,道:“这位可不好惹,前不久还拿了忠顺王叔的陈锐兄长,现在帮着五城兵马司巡逻扫街呢。”
蒋玉涵接话道:“再有两天,小王爷也该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冯紫英去而复返,冲着心思各异的几人笑道:“几位哥哥久等了,走,咱们继续喝酒。”
只是经此一事,几人兴致不知为何明显低落了许多。
第三百四十六章 汉宫秋月,梅花三弄
众人叙话之后,晋阳长公主收回那如雾露朦胧的眸子,珠圆玉润的声音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道:“怜雪,带着元春姑娘去介绍一下账目。”
怜雪应了一声,近前说道:“元春姑娘,随我来吧。”
元春下意识去看贾珩,见少年冲自己微笑点了点头,心下稍定,就随着怜雪带着出了内厅。
待二人离去,晋阳长公主玉容重又恢复端丽之色,声音甚至带了几分清冷,说道:“云麾将军至有凤来仪阁,本宫有事寻你说。”
说着,也不理贾珩,径直领着几个丫鬟,向着里间而去。
贾珩面色顿了顿,放下茶盅,随着丽人向阁楼方向而去。
“殿下,唤我有事。”贾珩一上阁楼二楼,还未落座,就见着晋阳长公主已出言屏退丫鬟。
刚要说话,就见着桃红罗裙、云鬓高挽的丽人,盈盈向自己走来,伴随着香气扑鼻,温香软玉近前,两条藕臂已攀上自己的肩头。
“殿下……嗯。”
贾珩正要说话,就觉得一阵呵气如兰凑近,柔软唇瓣已触碰而来,热烈如火,仿若要淹没自己,自是明智地将后半截话堵了回去。
贾珩心头涌起古怪,一瞬间甚至有种角色互换的感觉。
来不及想这些,已是香津暗渡,罗裳轻解,一条刺绣精美的丝绸腰带轻落于地,红色地毯上落下一路两人的衣裳,二人径入里间一方绣榻。
贾珩终于趁着空隙,揽过柔软的腰肢,凑至耳畔,问道:“殿下,小郡主今天不在……”
“本宫让她进宫了。”晋阳长公主轻声说着,面颊嫣红如血,双手绕过贾珩的脖颈儿,看着面庞清隽的少年,美眸中的水润之意好似要滴出来一般。
贾珩:“……”
倒不再说什么,凑近噙住两片莹润泛光的桃花,安慰着一颗寂寞难耐的芳心。
帏幔落下,紧紧相拥,十指交缠。
不多时,就听到急风骤雨,穿针似骨的婉转娇媚声音响起。
另外一边儿,元春随着怜雪,来到书房之中,在怜雪的招待下,落座在一张红木条案之后。
怜雪递过一本蓝皮簿册,轻笑道:“元春姑娘,这些都是东城营生的账目,大概半个月会送来一次,元春姑娘可核对记述,当然,元春姑娘若要实地去铺子走访,也可吩咐丫鬟,府中会备马车以及卫士扈从,护送着姑娘去铺子里查看。”
元春眉眼温婉,轻声道:“有劳怜雪姑娘了。”
怜雪道:“元春姑娘可先看账簿,若有那些不太清楚的,可以随时问我。”
元春点了点头,拿起一本账簿,简单翻阅起来,其内记载着近两个月,贾珩名下铺子的各项开支、营收。
元春以往就在坤宁宫管过事,对查看账簿,也没什么难度。
其间碰到疑惑之处,向着怜雪询问。
怜雪一一作答。
元春问道:“这账簿是哪位掌柜做的,看着倒是条理清晰。”
“云麾的营生,现在是公主殿下托人代管着。”怜雪解释道。
元春闻言,心头微动,暗道,看来珩弟和长公主交情匪浅,也很是信任长公主。
怜雪似看出元春的想法,道:“我们殿下名下产业众多,平时也不大管具体事务,元春姑娘熟悉之后,若是愿意,也可以能者多劳。”
元春忙道:“我以往也没管过多少庶务,仅仅这些已是竭尽心力,都担心不能胜任了。”
怜雪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其他。
时间就在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中,不自觉流逝。
及至傍晚时分,阁楼之处,一缕斜阳透窗而过,落在檀木镂花书架上,照耀在刺绣有大红牡丹的屏风上,牡丹花蕊娇美无端,倒映着两道人影。
贾珩已沐浴过,端坐在一张圆桌之畔,好整以暇地品着香茗,拿着一本书看着。
书是经义注解,他最近闲暇之余就爱看这个。
“子钰……”
然而,每当你要好好读书的时候,总有人在影响你。
贾珩无奈之下,只好放下手中书本,回头看着艳光照人,脸颊明媚,正在对镜梳妆打扮的丽人,道:“怎么了?”
晋阳长公主腻哼一声,意味莫名道:“本宫怎么越来越觉得,你是在让本宫给你金屋藏娇?”
许是已有肌肤之亲,对某人的本性有着更多了解,丽人言语间也少了几分忌讳。
“我和她是同族。”贾珩凝了凝眉,继续垂眸看书。
晋阳长公主轻笑一声,心头不以为然,别说不是同族,就是同族,又算什么,口中说道:“本宫记得出五服了罢?”
贾珩没有接话,抿了一口茶盅,抬眸看向窗外夕阳。
“过来,给本宫别着簪子。”晋阳长公主却不肯放过贾珩,照着镜子,换上一副翡翠耳环,柔声说道。
贾珩放下茶盅,近得前去,站在丽人身后,拿起一根凤凰簪子,在葱郁鬓发之间比对着,问道:“叉这儿?”
“往下一点儿。”晋阳长公主玉容微顿,嗔怪道。
她怀疑这混蛋就是故意的。
只得伸出纤纤玉手,拿着玉簪,扶了一把。
做完这些,犹自不解气,嗔怒地轻轻掐了贾珩的手一下。
贾珩笑了笑,心道,晋阳有时候还是很传统的,尚待挖掘。
“天都快黑了,还化妆呢?”贾珩又道。
晋阳长公主拿起胭脂纸,印在其上,丹唇艳若玫瑰,柔声道:“一会儿还要请你那位元春大姐姐用晚宴,不庄重一些怎么能行。”
说着,盈盈起身,盛装华服、娇美如春花秋月的丽人,巧笑倩兮道:“这套裙子还好看吧?”
看着丽人,贾珩目光一时都有些失神,从后面拥住身姿窈窕静美、明艳不可方物的玉人,附耳打趣道:“殿下穿什么都好看……当然,不穿更好看。”
晋阳长公主被说得脸颊羞红,心尖儿一颤,嗔白了一眼贾珩,娇斥道:“你这个登徒子,哎……你别将裙子再弄皱了。”
说着,将一双攀登险峰的手拨开。
她发现这人对这里情有独钟,像个小孩子一样。
贾珩这时,也不再攀缠,本来就是逗弄丽人,并未有重燃战火之意。
晋阳长公主柔声道:“长安西苑秦岭那边儿,本宫有一座别居山庄,内有温泉池,你若得闲暇,随本宫一同去洗洗温汤。”
贾珩挽着丽人的手,道:“再说吧,最近这段时间忙着京营的事务。”
晋阳长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
就在二人说话之时,忽地,怜雪在屏风外唤着:“殿下,晚宴备好了,还请移步。”
晋阳长公主松开贾珩的手,重又恢复一副雍容华美,凛然难犯的模样,道:“好了,走吧。”
贾珩也不多言。
两人说话间,向着内厅而去。
这会儿,元春已落座在一旁的小几畔,抬眸见着一男一女联袂而来,玉容顿了顿,甚至有几分恍惚。
只见男子身形挺拔,丰神如玉,如芝兰玉树,女子华美衣裙,国色天香的牡丹一般,娇艳动人。
心底不知为何,生出一股古怪,但不及细想,连忙起身行礼道:“见过晋阳殿下。”
晋阳长公主轻轻一笑,眉梢眼角流溢的妩媚风韵,纵然是元春,都为之失神片刻。
“元春姑娘无需多礼。”
说话之间,落座下来。
贾珩则坐在元春身旁,目光温和看向一旁的少女,道:“大姐姐,方才看账簿,可还习惯。”
元春柔声道:“看了一些,东城那些铺子都是很好的营生。”
贾珩笑了笑道:“以后还要劳烦大姐姐费心了。”
姐弟二人叙着话,不远处的晋阳长公主静静看着,笑靥似花,凝睇含情,只是心间渐渐涌起玩味。
有这样无微不至,关怀有加的同族姐弟?
贾珩这会儿又道:“大姐姐不妨今晚先住这儿,明天,我再唤抱琴过来。”
抱琴是元春的贴身大丫鬟的,与元春名为主仆,实为姐妹。
晋阳长公主笑了笑,吩咐道:“怜雪,也给元春姑娘派几个丫鬟侍奉着,不要怠慢了。”
怜雪应了一声是。
几人说着话,用罢晚饭,品茗叙话。
晋阳长公主轻笑道:“听说元春姑娘善于抚琴,不知本宫可有耳福一听天籁之音?”
元春偷偷看了一眼贾珩,轻声道:“只是略通琴乐而已,殿下若有兴致,此间可有琴器?”
晋阳长公主笑道:“琴、筝、琵琶诸般乐器俱有,不知元春姑娘需哪一种?”
元春想了想,柔声道:“就筝吧。”
晋阳长公主看向一旁的丫鬟,以目示意。
而后,丫鬟抬着一架紫檀花梨色古筝,来到内厅摆放好,另有人准备了金盆清水,毛巾丝帕,薰笼檀香,香茗茶盅。
晋阳长公主笑道:“本宫闲暇之时,也时常抚琴自娱,故而家中常备琴器,元春姑娘可一展绝技。”
元春笑了笑,起身盈盈朝着晋阳长公主行了一礼,净手焚香,来到琴架后方坐下。
“叮咚”琴音次第响起,一股旷达悠远的意境,无声浸染开来。
贾珩正襟危坐,听起琴曲,脸上也有着几分出神。
看着那席地而坐,垂眸抚琴的少女,螓首蛾眉之下,一张丰润、白腻脸蛋儿满是专注之色,十根葱白的手指灵巧如蝶,在古筝上拨弄弦乐。
倏尔,一曲即罢,盈盈秋水的明眸抬将起来。
晋阳公主玉容微顿,道:“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元春离座而起,略有些羞涩地看向晋阳公主,轻声道:“殿下面前,献丑了。”
晋阳长公主转而看向贾珩,眸中媚意流转,道:“子钰觉得如何?”
此言一出,元春也不由看向贾珩,一颗芳心不由忐忑起来。
贾珩道:“大姐姐以琴乐为心声,这首汉宫秋月,哀怨惆怅,也算是恰如其分。”
他前世学过吉他,以及乐理,然后顺势了解其他乐器,并非一无所知。
元春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一时感怀,作此悲春伤秋之叹,扰了珩弟的兴致了。”
其实方才弹奏完,就觉得所选曲目太悲。
贾珩目光温煦,轻声道:“无妨。”
元春点了点螓首。
晋阳长公主轻笑了下,而后也来到古筝之畔落座,这位丽人华裙盛装,玉面专注,低头勾起琴弦,琴音再起,却是弹了一曲《梅花三弄》,只是弹奏着,不时凝起一双动人美眸,秋波流转地看向贾珩。
贾珩面色顿了下,拿起茶盅,低头抿了一口。
暗道,纵是弹《十面埋伏》,他也撑得住。
这边厢,元春也凝神听着,看着那端庄华美、倾国倾城的丽人,目中就有几分惊艳之芒闪烁。
……
……
时光匆匆,不知不觉间,就又是五天过去。
贾珩往返于宁国府、京营、五城兵马司、晋阳长公主府几地之间,行程密集而充实。
至于京营十二团营的整顿,在兵部尚书李瓒与贾珩的主持下,有序推进。
王子腾当初只初步整顿了奋武、敢勇、伸威、鼓勇、耀武诸营,而余七营尚未清查。
而李瓒与贾珩,则将余下七营的贪腐军将也开始整顿,首先是清查贪腐严重的团营军将。
在贾珩的建议下,结合兵部武选司提供的将校资料,再以锦衣府探事向中低将校调查,对十二团营军将贪墨饷银的情况,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而后,一场轰轰烈烈的追缴空额饷银的运动,在锦衣府、果勇营、五城兵马司等多方衙司的协同下进行。
如主动坦白,可效果勇营先前整军,只补缴一半空额,赦免其罪。
因为这次是针对中高阶军将的行动,且锦衣府、果勇营、五城兵马司三衙联动,再加上兵部还有贾珩天子剑的支持,虽然引来一些将校的不满,但并未酿成什么乱子。
京营,节帅大营
营房之中,兵部尚书李瓒将手中行军主簿方冀汇总的追缴亏空饷银的簿册放下,瘦削、冷毅的面容上也不由现出一丝喜色,道:“目前为止,查补亏空近百万两,有了这笔银子,士卒安顿就有了着落。”
此刻,下方的几位将领,也是面带喜色,频频点头。
尤其是方冀,这位王子腾旧部,心思更为复杂。
贾珩道:“阁老,等将贪墨饷银彻底追缴过后,就可继续选锋校兵。”
李瓒点了点头,又道:“诸营也要从陕地、巴蜀补充青壮,补齐二十五万兵马,另外,本阁会致令兵部,从诸省都司抽调精锐卫军,补充京营。”
后者也算是例行的强干弱枝之策了。
贾珩道:“阁老,抽调精锐卫军,也需适量,不宜抽调过多,以防影响地方诸省安定局面。”
他曾和兵部侍郎施杰有一场关于京营需要多少兵马的讨论,当初施杰认为十二团营每营万五,京营二十万足矣,但他当时并不赞同,认为维持二十五万的兵额才堪堪够用。
显然,李瓒认同了他的这种主张。
京营兵额几许,如果没有一位内阁阁臣的鼎力支持,文官集团肯定会趁着这次裁汰将校进行缩编。
“子钰所言不错,地方诸省这二年也不太平,都司卫所之兵军纪败坏,战力不堪,如京营一样,亟需整顿。”李瓒面色渐渐凝重,沉声道:“昨日,河南都司以及河南巡抚,送来紧急军情,河南都司三千官军剿捕盘踞鸡公山的一伙贼寇时,为其所破,损兵折将,而鸡公山据闻盘踞匪类多达千余人,经此一战,贼势大振。”
贾珩皱了皱眉,道:“这……怎么会?”
几个月前,他就听兵部下令诸省,于年前肃清匪患。
曾记得,他还向兵部提议,不以剿寇多少为赏,而以戡乱治平为功,不想这才没多久,河南都司就吃了败仗。
转念一想,也觉得正常,京营战力尚且不堪大用,遑论地方都司卫所之兵,贼寇蜂起,官军剿捕不力,也是平常中事了。
念及此处,出言道:“阁老,下官以为,俟京营练兵事毕,可拣选精卒,派往河南、山东剿寇,顺便以实战磨砺战力。”
第三百四十七章 贾家的当家人
李瓒听完贾珩所言,点了点头,赞同道:“本阁正有此意,以剿匪以检验军卒整顿成效,练出的兵马不是用来摆架子的。”
贾珩见李瓒应允,心头大定。
这些天最大的体会就是得文官助力,做事明显顺遂许多。
李瓒转而看向贾珩,说道:“子钰,开春在即,本官也需得筹备经略安抚司诸般事宜,京营整顿,需你多多操持。”
贾珩凝了凝眉,心头微异,问道:“阁老此言何意?”
李瓒说道:“本阁不可能久镇京营,最近边将返京述职,本阁要与边将商讨防务,为来年做准备,于京营整顿事务,幸在已开了个好头儿,剩下的就是按部就班,稳扎稳打。”
因为李瓒年后将要出镇北平,于京营整顿事务就分不开身。
贾珩闻言,心头恍然,面色郑重道:“阁老放心,下官必竭尽心力,不负圣上和阁老期望。”
李瓒点了点头,脸上也带着认可与肯定,道:“子钰勤勉用事,本阁会奏明圣上,由你执天子剑,署理京营整顿、作训事务。”
至于贾珩年轻?猜忌云云。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贾珩年轻,功勋不著,根基浅薄,上下顶多服其能、敬其威、而非感其恩、望其德。
没有人望,谁会跟着反?
这也是崇平帝多用着贾珩,而李瓒这等阁臣并不猜疑之故。
贾珩拱手道:“多谢阁老看重。”
李瓒面上现出淡淡笑意,道:“不过尚需看得演武成效,否则,纵本阁向圣上极力举荐,朝野上下也难免广起非议之声。”
毕竟,贾珩还是有些太年轻了,现在只是襄理军务,可以说是参谋,但李瓒走后,署理京营军务,虽无节度使之名,却得其实,几乎是事实上的京营节度使,总有人会质疑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贾珩面色凝重,说道:“阁老放心。”
之后,议完团营诸务,贾珩又在节帅大营待了一会儿,就领着扈从返回果勇营驻地处置军务。
进入城南大营,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亲兵牵着,率人步入营寨,抬眸见着一个总旗官,领着几十个兵丁,捉刀警戒。
见到贾珩以及大批骑从,打着旗纛而来,范阳笠下的一张年轻面孔,流露着激动之色,快行几步,上前见礼道:“见过督帅。”
贾珩身后的玄色披风随风猎猎作响,按着腰间的宝剑,冷眸闪烁,上下打量这年岁十五六岁,眉眼之间英气初现的小将,问道:“贾芳?”
不是旁人,正是贾珩送到京营历练的一众贾族庶支子弟之中的贾芳。
当初,计有玉字辈的贾珖、贾琛、贾琼、贾璘,草字辈的贾菖、贾菱、贾芸、贾芳、贾芹等人,随着果勇营的新兵营进行集训。
后来,除贾珖、贾琛二人身子骨儿太差,不适提刀厮杀,无力继续训练外,转为营佥书等军中文职,其他如贾琼、贾璘,贾菖、贾菱、贾芸、贾芳、贾芹则都坚持下来。
贾族子弟自不可能从大头兵做起,待到前日变乱初定,果勇营大范围授官,最差的也在新兵营中混了个小旗官,而贾芳算是其中的佼佼者,追击立威营叛军时,骑马斩杀二级,以十六岁之龄,升为总旗。
算是贾珩让谢再义留意过的骑将好苗子。
事实上,一旦当了官儿,哪怕只是使唤着十来个人,尝过权力的滋味,就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平凡日子。
故而,随着时间流逝,贾族庶族对从军这件事,倒不再发怵,反而甘之若饴起来。
见贾珩一眼认出自己,贾芳心头大喜,目中带着热切之芒,抱拳道:“督帅,是卑职贾芳。”
贾珩神色和煦,语气和缓了许多,问道:“今日是你值勤?”
贾芳连忙道:“今日护军调新兵营轮戍,恰逢卑职当值。”
贾珩的护军是刚刚从东城调任京营的谢再义,官居五品游击将军,临时领着两千人,用之以弹压全军,纠劾风纪。
贾珩看向贾芳,拍了拍少年的肩头,勉励道:“军中正缺骁勇任事的年轻小将,好好磨练武艺。”
贾芳面颊因为激动浮上红晕,心绪激荡之下,在称呼上就显露出来端倪,道:“多谢……谢珩叔栽培。”
闻听珩叔之称,贾珩不由想起东叔,微微皱了皱眉,倒也没再说其他,下了马,将马缰绳递给一旁的亲兵,向着中军营房大步行去。
年轻人心性尚需磨砺。
见着贾珩面色沉静,贾芳却心头咯噔一下,暗暗后悔方才一时情切说错了话,军中应以官职相称。
贾珩这边儿进入中军营房,这时,正在议事的几位参将以及行军主簿宋源,连忙出来相迎。
贾珩落座帅案之后,看向众将,道:“都坐下罢。”
呼啦啦纷纷坐于两侧椅子上。
贾珩道:“诸部作训到哪一步了?”
宋源道:“督帅,这是这月的训练大纲,还请督帅过目。”
说着,从一个书吏手中接过牛皮纸,递了上去。
贾珩接过认真看着,其上记载着训练章程。
这也是贾珩带给果勇营乃至京营的做事习惯,正应着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之准则。
贾珩放下手中的纸张,看向一旁的参将单鸣,沉声问道:“神枢诸营最近可有骑射操演?”
单鸣道:“已按着谢游击传授的操演之法进行骑射演练,但骑射之法,非一日可速成。”
贾珩皱了皱眉,沉声道:“太祖、太宗时,我汉军尚能追亡逐北,不过三十余年,我等后人倒不如前人了,积雪已化多日,对骑卒将校要在长安县进行为期半个月的拉练,尔等将具体进军路线具陈成文,本官上呈兵部。”
单鸣恭敬道:“末将遵命。”
果勇营分为五军(步卒)、神机(火铳兵)、神枢(骑卒)三大营,并贾珩整训的二十个暂编营的新军四大营,但实际新军四大营也是占着三大营的兵额编制,以此向朝廷要饷。
贾珩转而又看向一旁的蔡权,道:“从护军之中拣选五百精卒,稽查沿路不法,评判操练。”
蔡权拱手应道:“末将遵命。”
贾珩又看向参将肖林,参将杜封二人,一一布置着任务。
不知不觉,就至中午时分,贾珩让几位军将各自去忙碌军务,而贾珩也准备在军营中随便用些午饭,亲往下面的营房慰问军兵。
“督帅,奋武营都督同知戚建辉以及游击将军谢鲸,前来拜访督帅。”就在这时,从外间进来一个小将,正是贾芳,抱拳禀告道。
贾珩面色淡漠,道:“让两位将军进来。”
不多时,奋武营都督同知戚建辉,游击将军谢鲸,在亲兵的引领下,步入营房。
“末将戚建辉,游击将军谢鲸,见过云麾将军。”两将一进营房,抱拳行礼道。
贾珩道:“两位将军快快请起,怎么想到本将这里?”
戚建辉笑道:“云麾将军,这已近晌,末将在城南吉祥酒楼略备薄宴,云麾将军得空暇,不妨入城小酌几杯,几位奋武营的军中同僚也在。”
贾珩闻言,心头微动。
暗道,二人几天前就请过他一回,不过当然是被他以立威营变乱初定给推脱了,这般一说,倒也不像是因为听到了李瓒今日在中军营房中的言语。
许是担心贾珩再次婉拒,谢鲸连忙笑道:“奋武营上下都仰慕云麾之威名,正要近距离一睹云麾之名将风采,请教练兵之法。”
戚建辉道:“这几天,知道云麾军务繁忙,一直未干相扰,今日趁着中午,正好与云麾小聚。”
贾珩看了一眼戚、谢二人,思量了下,倒也不好再出言拒绝。
而且奋武营已经整顿,倒也不用担心碰上遇到什么行贿求方便的为难之事,遂答应下来。
戚建辉、谢鲸二人闻言,面露喜色。
戚建辉问道:“天色不早了,云麾是否现在就出发?”
“稍安勿躁。”贾珩说着,看向蔡权以及刚刚迁调京营不久的游击将军谢再义,道:“蔡将军、谢将军,一起去见见奋武营的几位兄弟。”
虽天子不疑,但也要时刻自觉,以示光明磊落,哪怕这等与同僚吃酒之事实际没有太多实质性意义。
蔡权笑道:“末将正发愁着下顿饭没着落呢。”
蔡权、谢再义等二将应了下来。
众人说着,带着扈从,骑马前往就近的城南吉祥酒楼。
吉祥酒楼
贾珩领着亲兵,在戚建辉与谢鲸的引领下,入得二楼包厢。
果如戚建辉所言,包厢内坐着四个将领,一见贾珩进来,纷纷起身见礼。
寒暄几句,贾珩也大致了解了几人的身份。
奋武营都督佥事石元忠,参将党毅、葛景福,还有一位游击将军耿建,奋武营的高级将校,来了一小半。
贾珩看着几人,暗道这戚建辉在奋武营中根基不浅,据他所知,奋武营现任都督曹信,年过五旬的老将,当年就是襄阳侯的部将。
事实上,如襄阳侯戚家这等功勋子弟,但有功劳,在武勋光环的加持下,就能迅速提拔,同时有不少父祖辈的旧部来投效。
至于荣宁二府的贾家,也不遑多让,在贾珩这些天中,就有不少贾代化的旧部来联络,有的是投效的,有的是攀附的,还有一些是来求贾珩追缴空额欠银网开一面的。
贾珩道:“诸位将军都坐,除在节帅营房,以前也没机会与几位将军见过几面,今日,戚将军力邀在下前来,和几位将军把酒言欢,在下荣幸之至,既是私宴,不妨都随意一些。”
虽贾珩在此地或许不是爵位最高的,但他是官职最高,权柄最盛,一进屋中,倒有几分反客为主的架势。
众将连道不敢。
戚建辉笑着恭维道:“云麾将军治军雷厉风行,几有孙吴之风,类卫霍之姿,如今整训京营,使十二团营气象焕然一新,末将和石将军,党将军他们,盼望着与云麾一叙已许久了。”
石元忠笑道:“云麾将军将门子弟,自是非常人可比的。”
其他几将纷纷出言恭维。
贾珩淡淡笑了笑,道:“共同为朝廷效力,同舟共济罢了。”
众人寒暄着,用着酒菜,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奋武营都督佥事石元忠,举起酒盅,虎目看向对面的少年,说道:“十年以来,京营军纪废弛,兵无战心,将校怯战,此次朝廷整军,一扫积弊,云麾将军在其间操持奔走,末将敬云麾将军一杯。”
贾珩饮下一杯酒,而后看向石元忠,笑了笑道:“石将军方才之言谬赞了,若非圣上整军经武之心甚坚,内阁与兵部支持,团营将校多识大体,止本官一人之力,也难有作为。”
戚建辉道:“云麾高风亮节,末将佩服。”
众将都纷纷赞扬着。
几人吃着酒,叙着话,这等应酬,原就是形式重于内容,及近未时,众将酒至微醺,方下得酒楼。
只是刚刚下了楼,忽地,传来一声争吵。
贾珩这会儿正在和戚建辉在回廊说话,听到声音,徇声望去。
只见奋武营游击将军耿建在一楼正和一个年轻公子争吵着什么,那青年公子身穿素色圆领锦袍,衣衫团精美,分明吃多了酒,在两个小厮的搀扶下,捂着脸颊,对着游击将军耿建喝骂。
听着争吵之音,似是游击将军耿建撞到了这位步伐踉跄的青年公子。
戚建辉脸色一沉,觉得没有面子,道:“云麾稍待,末将看看去。”
说话间,下了楼梯,近前看向那青年公子,正要沉喝一声,就是认出其人,“陈贤弟,你怎么在这里?”
来人不是旁人,乃是宗室子弟陈也俊,不过是隆治帝胞弟的嫡孙辈,现袭镇国将军。
亲王-郡王-镇国将军,陈也俊的父亲正是仁和郡王。
陈也俊睁着惺忪醉眼,见着戚建辉,道:“戚世兄,你来的正好,你的人撞到我。”
戚建辉有些哭笑不得,看着喝得醉醺醺,脸上明显有一块儿淤青的陈也俊,道:“陈贤弟,我代这位兄弟向你赔礼。”
而在几人说话的空当,从一楼厢房中,走出几人。
“陈家哥哥。”身穿红色箭袖武士劲装,腰挂宝剑的少年,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吵起来了?”
贾珩凝了凝眉,听着这声音熟悉,不由的徇声望去,但见几个年轻公子连同小厮,四五个人。
其中以冯紫英为首,身旁还有三个人,一个十七八岁,一个十五六岁,一个十一二岁。
而见到那张中秋满月的脸盘儿,贾珩不由拧了拧眉,“宝玉?”
见冯紫英过来,陈也俊摆了摆手道:“冯贤弟,刚刚被撞了下,无事。”
“严重不严重?”冯紫英连忙问着。
陈也俊示意没事。
因为戚建辉的出现,陈也俊也明显消了气。
冯紫英这时才有余暇看向戚建辉等人,正要搭话,忽地面色一愣,惊喜说道:“兄长,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着,向着楼梯走去,打算近前行礼。
其实论起年龄,冯紫英年岁其实比贾珩还大一些,但冯紫英却自认为弟,对贾珩呼以兄长,这连神武将军冯唐也没觉得什么不对。
贾珩听着唤声,冲冯紫英点了点头,从楼梯上下来,道:“在这儿吃个饭,紫英怎么来到南城?”
冯紫英之父,神武将军冯唐现在在李瓒主持的中军大营为护军将军。
“南城的梨园来了个好班子,和几位朋友瞧瞧,这不中午了,就在此用饭。”冯紫英笑了笑,解释说着,转而看向一旁的宝玉,笑道:“兄长,宝玉也在这儿。”
原来宝玉其舅家中眷属,昨日过了头七出殡。
恰逢冯紫英也去送葬,见宝玉心情郁郁,就约好了今日在城中散心,宝玉在小厮茗烟的相陪下,来到南城。
与冯紫英关系不错的忠顺王府的琪官儿,则向冯紫英提议南城梨园来了个好班子,可去赏玩听曲,冯紫英连同卫若兰、陈也俊等人欣然前往,时值中午,于此用饭。
宝玉抬眸见到那气度沉凝的少年,心头不由打了一个突儿,硬着头皮近前,躬身见礼道:“见过珩大哥。”
贾珩打量了一眼宝玉,语气平静地“嗯”了一声,问道:“出来之前,可和老太太说过?”
宝玉低声道:“回了老太太的,听说是跟着冯家兄长一起,老太太让早点儿回去,也没说什么。”
贾珩也不再说什么,原就是随便问问,只是态度不自觉有些长辈的既视感了。
然后,将目光投向一旁的红袍青年,却见那青年也拿着一双好奇的目光瞧着自己。
冯紫英笑着相邀说道:“兄长,不若小酌几杯。”
“我等会儿还有事儿,你们喝罢,别喝的太醉。”贾珩道。
冯紫英也不好强邀,笑道:“天冷身寒,就喝了两杯,兄长还别告诉父亲才是。”
贾珩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陈也俊,然后对戚建辉道:“既是误会,那戚将军领着耿将军先回营。”
“是。”戚建辉应了一声,招呼着石元忠等将。
见得这一幕,陈也俊眯了眯醉眼,细细打量着对面气度俨然的少年,待瞥见着其人大氅下穿着的蟒服官袍,心头就是一跳,连酒意都散去了一些。
这等蟒服连他都没资格穿。
贾珩看向冯紫英,微笑道:“紫英,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改日再一同饮酒。”
冯紫英笑道:“我送送兄长。”
说着,在一众军将的簇拥下,向外而去。
蒋玉菡看着几人消失的背影,脸上现出笑意,好奇问道:“卫兄,这位是谁啊?”
其实他猜到一些,但还有些不确定。
卫若兰目光幽幽,语气复杂道:“还能是谁,贾家的当家人,云麾将军。”
卫若兰之父汝南侯卫麒,是效勇营都督,就在京营任职,回去之后,就频频向卫若兰提及贾珩如何。
“原来是他,怪不得……”蒋玉菡喃喃说着。
宝玉在一旁听着贾家的当家人以及琪官儿的惊讶,满月脸盘儿上顿了顿,心头不由涌起一股烦躁。
陈也俊这会儿酒意散去一些,目光意味莫名,道:“这位可不好惹,前不久还拿了忠顺王叔的陈锐兄长,现在帮着五城兵马司巡逻扫街呢。”
蒋玉菡接话道:“再有两天,小王爷也该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冯紫英去而复返,冲着心思各异的几人笑道:“几位哥哥久等了,走,咱们继续喝酒。”
只是经此一事,几人兴致不知为何明显低落了许多。
第三百四十八章 探春……想法比较多(月初求月票!)
宁国府,傍晚时分,晚霞漫天。
会芳园之后,穿过百花凋零的花园,行有几百步,穿过一道围墙,可见着一座平整的校场。
正是迟暮时分,夕阳余晖寸寸覆于其上,为校场增添几分空旷宁静。
在校场西南角,以木架子临时搭起的芦篷,以帏幔遮蔽挡风,内有丫鬟侍奉茶点。
贾珩换了一身武士劲装,装束干练,牵着两匹小马驹,在校场立定身形,看向湘云、探春两人,问道:“这几天都熟悉马性了吧?”
他今天从京营回返之后,碰到了缠着学骑马的湘云以及探春,遂领着二人过来学马。
自在东市买马以后,这几天因为忙于庶务,早出晚归。
贾珩就顺势没急着教湘云与探春骑术,而是先让湘云与探春熟悉了马驹性情。
湘云、探春道:“都熟悉了。”
见着那匹近人高的枣红色小马驹,湘云一张红扑扑的苹果圆脸,带着跃跃欲试之色。
探春稚丽的脸蛋儿上,同样则有着紧张、兴奋之色流露。
“珩哥哥,我们现在就上马吗?”湘云迫不及待开口问道。
贾珩笑了笑道:“等会儿再说,先检查马鞍,缰绳等鞍具,还要看一下马的状态。”
说着,开始认真检查着鞍具,查看马的状态,做完这些,然后抬眸,叮嘱着探春和湘云,道:“这些都不能省,以后你们自己骑马也要注意这些的。”
此刻少年一身天蓝色锦袍,如冠玉儒雅面容上,不见往日的冷峻、清冽之色,许是迎着着淡金色夕阳照耀,线条柔和、温暖的,甚至有一丢丢的不真实。
“云妹妹,三妹妹,这些步骤都记住了吧?”贾珩神色郑重了几分,盯着探春、湘云,再次问道。
湘云点了点头道:“记住了啊,要检查鞍具,看马的神态。”
“三妹妹呢?”
探春闻听询问自己,方从失神状态之中恢复,清眸闪了闪,水光潋滟的眼波中倒映着的少年光影,波光粼粼,小鸡啄米应道:“记住了,珩哥哥。”
“那你说说。”贾珩表情认真,问道。
探春:“???”
看着一脸问号脸的探春,贾珩不由伸手揉了揉探春的额前的空气刘海儿,道:“一天天都在想什么呢?”
探春玉颜微烫,眸光垂下,好在这时,湘云接话道:“三姐姐,先检查马鞍,再看看马。”
探春点头应是,表示自己记下。
贾珩让两个人照猫画虎地检查着鞍具,而后让两人停了动作,问道:“好了,你们两个谁先来。”
探春眸光流转,看向一旁的湘云,道:“让云妹妹先来罢。”
贾珩点了点头,道:“那就云妹妹先来,云妹妹过来,我扶你上马。”
湘云苹果圆脸上现出娇憨甜美的笑意,近前,说道:“珩哥哥,我来啦。”
然后,一脚蹬上马蹬,“哎呦”一声,就向一旁倒去。
“扶着马鞍,先蹬左脚。”
贾珩连忙伸手扶住少女的腰肢,一时间也有些无语,他觉得教探春和湘云骑马,可能给自己找不自在了,这就是教女司机学车。
湘云脸颊羞成大红布,整了整衣襟,道:“珩哥哥,我忘了。”
“噗……”
探春首先忍俊不禁,掩嘴娇笑起来,英媚的大眼睛中流溢着灿然光芒。
湘云撅了撅唇,似对探春的取笑有些羞恼,轻哼一声道:“三姐姐还笑我,亏我刚才还提醒你呢。”
探春面上的笑意稍稍敛去,道:“云妹妹,我不笑了,你好好学。”
对两个小姑娘的闹腾,贾珩也有些无奈,道:“好了,别耽搁时间了,赶紧上马吧。”
帮着湘云换出左脚,上了马蹬,翻身骑上马驹。
“就是这样,动作尽量利落一些。”见着湘云动作还算干脆,贾珩鼓励了一句。
湘云转脸看向贾珩,面带新奇和喜悦,笑道:“珩哥哥,你也上来罢。”
虽是小马驹,倒也驮负得了两人。
“我先牵着马缰绳,领着你走一段儿,你感受一下,骑在马上是什么样的感觉。”贾珩笑了笑,转而看向探春,道:“三妹妹也一路跟着,我给你们讲讲注意事项。”
湘云乖巧地“哦”了一声。
探春也点了点头,随着贾珩前行。
贾珩牵着马就在校场上缓步行走,不停讲着注意要点。
走了约莫有大半一圈儿,贾珩又叮嘱道:“骑马最主要的是人和马动作的协调,上下动作随之起伏,否则容易伤到髀肉,三妹妹,我带着云妹妹先跑一圈儿,三妹妹可先看着。”
探春点了点头。
贾珩这会儿已然扶鞍上马,稳稳坐在湘云身后的马鞍坐垫上,刚刚坐稳,鼻翼间顿时浮起一股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少女芬芳。
湘云晃了下,连忙道:“珩哥哥,你等会儿抱紧我,别跌下来了。”
贾珩心神空明,轻声道:“云妹妹不用担心,我先带着你一段儿。”
说话间穿过湘云的腋下,牵好马缰绳。
湘云倒不觉有异,甚至往后贴靠了下,轻笑到道:“珩哥哥,那你抱紧我了啊。”
贾珩一手牵着马缰绳,驱动着马匹动了起来,沿着校场行了一圈,随后“驾”的一声,渐渐加速。
而随着速度渐快,湘云一双小手紧紧抓着马鞍,小脸上现出惧色,忙道:“珩哥哥,是不是慢一点儿,有些颠簸,头有些晕。”
贾珩道:“马上下颠簸,你随着马上下动着试试看。”
湘云依言行事,遵循着马的频率上下动着,果然见好转许多,惊喜道:“珩哥哥,这个好玩儿,好像是不怎么头晕了。”
贾珩面色异样了下,分明感受到身前少女的青春气息,轻声道:“那个,云妹妹,其实动作幅度……可以不用那么大。”
湘云应了一声“好”,一张带着几分高原红的苹果脸不知是羞的,还是累的,红晕愈发嫣然欲滴,好似盛开的海棠。
贾珩又叮嘱道:“云妹妹,你手别紧紧抓着马鞍,抓着我手中缰绳的下面,我带你骑。”
“是抓这个吗?”湘云依言行事,抓着马缰绳。
“对,就是这个。”
贾珩于是就带着湘云,开始沿着校场小跑起来,校场有后世足球场这般大,骑了有五圈儿多,大概两公里左右的路程。
一上一下颠簸,湘云也有些气喘吁吁,后颈上见着微汗,夹杂着脂粉香气,甜腻之香四溢。
“好了,先到这儿罢。”贾珩见差不多了,一勒马缰绳,马驹之速更缓。
湘云这会儿也有些累了,顺势靠在身后少年的怀里,扭过一张苹果圆脸,两个酒窝之中的笑意天真烂漫,闪烁波动的目光隐隐有着依恋和感动,道:“珩哥哥,这骑马可真好玩儿,以前我都没怎么骑过呢。”
虽为公侯千金,武勋之府,但湘云还真没有接触过骑马。
“现在学也不晚。”贾珩笑了笑,道:“不过也不能太贪玩儿,你看你脸上的汗,一会儿好好擦着,若被冷风吹着,受着风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湘云表情认真地点了点头,明眸端详着贾珩的脸庞,道:“珩哥哥,你脸上也有。”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笑道:“珩哥哥,我给你擦擦。”
贾珩也不由受着纯真笑容感染,道:“我没事儿,咱们这就下去罢,等下去再擦。”
说话之间,贾珩先下得马来,然后拉过湘云有些肉乎乎的小手,半是抱着落在地上。
湘云轻笑道:“珩哥哥,这下算落在实地上了。”
探春在不远处已看了有一会儿,盈盈前来,眸光流波潋滟,笑着拉过湘云的小手,问道:“云妹妹,怎么样?”
湘云微微歪着螓首,拿起手帕擦着汗水,额头上刘海儿汗津津的形成一绺,让少女多了几分明丽的稚气,格格娇笑道:“三姐姐,我以往真是白活了呢,这么好玩儿的事情,长这么大,第一次才尝试来着。”
听着带着一点儿孩子气的话,贾珩不由失笑道:“这世上好玩的还多着呢,划船、游泳,射箭……等以后带你玩儿,这会儿你先去旁边儿的芦篷中歇歇,喝点儿热茶,别被冷风吹着了。”
湘云笑道:“那珩哥哥,我先去了啊。”
而这时,几个丫鬟也随着过来,拿起披风,为湘云披着,扶着少女到芦篷歇息。
探春待湘云离开,抬起清澈、晶莹的眸子,看着大对面的少年,轻声道:“珩哥哥,我有些害怕……等会珩哥哥扶着我吧。”
说着,向那小马驹过去。
贾珩面色顿了顿,暗道,你管这叫怕?
不过还是安慰说道,“三妹妹放心好了,不会摔着你的。”
探春伸出一只脚,踩着马蹬,少女穿着的绣花鞋,其上刺绣着竹叶图案,陈汉太祖废缠足陋习,故而这时代的女子都是天足。
这会儿转过俏丽的脸蛋儿,英气明媚的眼中带着笑意,问道:“珩哥哥,是这样上马吧。”
贾珩点了点头,道:“换这匹马吧,让那匹马休息一会儿。”
探春:“……”
看着俊眼修眉、顾盼神飞的少女一脸羞恼不是羞恼的神情,贾珩也觉得颇为有趣,扶着探春上了小马驹。
比起湘云身姿丰腴,给人大一些,就可以长成华妃蒋欣,那种肉乎乎的感觉,探春身形则要纤丽的多。
贾珩依然是牵着小马驹先行了小半圈,一一说着骑马的要点。
探春在一旁偏转过螓首,灿然明眸微动,记着要点。
本就是心智聪慧的少女,用起心来,只一遍就记得了要点。
“珩哥哥……”
过了一会儿,见贾珩还迟迟不上来,探春抿了抿樱唇,轻唤了一声。
而在这时,贾珩使马停了,撑起马鞍,翻身上马。
感受到身后之人的身形贴近,探春俏脸发热,身躯略有些僵硬,声音不自觉轻颤了下,没话找话道:“珩哥哥,双手是抓着缰绳吧?”
贾珩双手环过前身,一边抓起缰绳,一边温声说道:“嗯,是抓着缰绳,你其实……可以放松一些。”
明显感觉比起湘云,探春……想法比较多。
探春:“……”
咬了咬唇,放松下来。
贾珩神色自若,说道:“三妹妹,先这样让马慢慢走一段儿,你也好适应一下。”
“好。”
探春轻轻应了一声,定了定心神,抬头眺望向前方,彼时夕阳西下,彤彤晚霞绚烂似火,一时间,目光有些恍惚。
贾珩道:“三妹妹,我将马跑快一些。”
探春俏丽脸蛋儿上,倏然见着紧张,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珩哥哥,你来吧。”
贾珩:“???”
压下乱七八糟的思绪,温声道:“放松一些,别太紧张,等会儿随着马上下起伏。”
说着,轻轻“驾”了一声,小马驹四蹄飞快,迅速跑动起来。
探春也明白了贾珩的意思,身形开始随着马匹轻轻起伏,适应着马驹的颠簸。
但不多时,两颊滚烫,比起湘云玩心大,于一些事上迟钝,探春明显要早熟许多。
察觉着身后的异样,加之那呵出的团团热气在后颈之上,温言暖语伴随着男子的呼吸声近在耳畔,阵阵酥酥麻麻之感袭满全身,愈发心绪不定。
过了一会儿,感知出探春的异样,贾珩缓缓放慢马速,问道:“三妹妹还好吧。”
“珩哥哥,我没事儿的。”探春轻声说着,又解释道:“可能有些紧张。”
贾珩宽慰道:“这马其实很好骑,三妹妹不用太紧张,以三妹妹的资质,学个十来天,应能自己策马如飞。”
探春明眸微动,蹙眉道:“十来天?珩哥哥,我总觉得要学几个月才行的吧,感觉不是太会骑。”
贾珩一时也没多想,轻笑道:“没事儿,活到老学到老,纵然学一辈子也没什么的。”
探春:“……”
螓首低垂,芳心砰砰跳个不停。
珩哥哥他……什么意思啊?
贾珩也自觉失言,许是这几天在晋阳长公主身旁说骚话说得太多了,就不自觉带出来。
也不继续纠结此事,随口问道,“三妹妹,还有没几天,该快过年了吧。”
探春幽幽道:“嗯,过一年又长一岁呢。”
贾珩笑了笑道:“那三妹妹早点儿学会骑马,明年开春可去城外踏青,赏玩春景。”
探春轻声道:“珩哥哥,我前几天就是和云妹妹这么说,我们虽出身公侯之家,但长这么大,除却走亲戚,连府中都没怎么出过几次,目之所见,一草一木,皆为园林之景,却未见天地之壮美,山川之绚丽,若是能出去走走,该有多好。”
贾珩感慨道:“塞上牛羊,江南水乡,苍茫大洋……来日方长,总会带着三妹妹还有云妹妹去见见。”
探春闻言,回头看向那少年,眸光熠熠道:“珩哥哥,来日也是要领兵北征的吧?”
贾珩点了点头,道:“平生之愿,效前人封狼居胥,北定胡虏。”
探春明眸闪了闪,轻轻叹了一口气。
贾珩笑了笑道:“突然叹气什么?”
探春玉容幽幽,樱唇翕动了下,道:“只怕那时没有那个机会陪着珩哥哥一同去了。”
贾珩默然片刻,轻笑了下,说道:“长则三五年,少则一二年,终究还是有机会的。”
探春“嗯”了一声,转眸看着已西沉不见的落日,丝丝缕缕暮色从云层洒下,芳心深处涌起一股没来由的怅然。
“三妹妹,天色不早了,不如今天就到这儿。”见探春情绪倏然低落下来,贾珩温声说着。
探春“嗯”了一声。
贾珩下得马来,搀扶着探春下来。
这会儿,芦篷之中已亮起橘黄灯火,湘云已等了好一会儿,见二人过来,笑道:“珩哥哥,三姐姐,该用晚饭了吧?你们饿不饿?”
探春笑道:“这会儿还真饿了呢。”
贾珩拿过一个手帕,递给探春,让其擦着脸颊上汗水,笑道:“先去沐浴更衣,用罢晚饭再回去西府不迟。”
探春和湘云笑着应了一声好。
说话间,就离了校场,由会芳园向着后宅而去。
只是刚至会芳园,远远见着廊桥上,一盏灯火及近,传来晴雯的声音:“公子,夫人唤你和两位姑娘一同用饭呢。”
“这就过来。”贾珩快步迎向晴雯,笑道:“晴雯,领着她们两个去沐浴。”
晴雯愣怔了下,旋即反应过来,道:“公子,侍书在后院呢。”
侍书是探春的丫鬟,照顾探春一应起居。
几人说着,向着灯火辉煌的后院厅中行去。
晴雯吩咐着丫鬟,领着探春、湘云二人去沐浴。
贾珩这边儿同样也来到厢房去沐浴更衣。
第三百四十九章 妙玉:止于技,远于道而已(求月票!)
夜幕降临,腊月凛冽的寒风,在着窗外的树干,发出似呜咽的沙沙声音,风影摇曳,万籁俱寂。
浴桶之中,热气腾腾,哗啦啦的流水声音响个不停。
身姿秀丽、肤若凝脂的少女,只着白色中衣,肩后秀发已被丝带扎起,不使沾水。
一旁的丫鬟侍书,轻笑道:“姑娘,若是水凉了,和我说一声,再添热水。”
探春点了点头,轻声道:“嗯,侍书,你先出去罢,我一个人洗就好了。”
“那姑娘,毛巾和衣服都在架子上搭着。”侍书情知自家姑娘这二年身子渐渐张开后,就害羞了起来,不再让她侍奉洗澡,遂应了一声,缓缓退了出去。
见侍书离去,探春这才解开衣裳,彤彤烛火映照在光洁如玉的雪背上,在脊柱形成一道稍显昏暗的暗影,琉璃玉足踩过木梯,踏入水中。
隔着几道屏风,不远处的湘云,也在丫鬟翠缕的侍奉下,同样入了浴桶,一边洗着澡,口中一边儿哼着曲儿,高声道:“三姐姐,你在洗着的吗?”
探春凝了凝眉,笑道:“怎么了,云妹妹。”
说话间,轻轻拿着毛巾搓洗着,一双小手自颈部拨动着水花,水珠儿流淌过锁骨、打了个漩儿,在重力的作用之下,在矮丘颠簸了下,落在水面上。
只是垂眸之间,少女英气、修丽的眉宇之下,明媚的大眼睛,见着失神之色流露。
湘云喜悦的笑声传来:“三姐姐,等咱们学好骑马之后,明年开春就能去打猎了。”
探春收起心头的一丝复杂情绪,轻笑说道:“是挺好的啊。”
后院,另外一间厢房之中,贾珩同样在沐浴,微微闭上眼眸,任由身后少女,拿着毛巾擦洗着背部。
晴雯忽然讶异道:“公子,你背后怎么有一道道红印?”
贾珩正自闭目养神,闻言,面色微变,含糊道:“这几天在营中操演兵器,许是磕碰到了。”
这就要去问晋阳长公主陈荔了,非留这么长的指甲,退一步说,留就留吧,动情起来还偏偏喜欢挠人。
晴雯不疑有他,伸手抚过,心疼说道:“那公子也小心一些。”
贾珩“嗯”了一声,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岔开话题问道:“晴雯,这快过年了,你家里的亲戚没过来看看你?”
晴雯却叹了一口气,拿起毛巾一边儿帮贾珩洗着,一边将螓首稍歪,说道:“从小到大被卖来卖去,也没什么亲戚。”
贾珩问道:“你好像是赖嬷嬷送到老太太身旁的吧?”
“是赖嬷嬷。”晴雯迟疑了下,轻声说道:“亲戚只有一个姑舅哥哥,叫吴贵的,赖嬷嬷当初还帮着张罗了一门亲事,后来赖嬷嬷被公子惩治,他们也丢了西府的差事。”
贾珩闻言,转过身来,伸手抚过晴雯的脸颊,瓜子脸肌肤细腻,眉梢眼角已渐现妩媚丽色,笑了笑,问道:“那他没有找你求情?”
晴雯娇俏道:“前日表哥和嫂子过来求我寻个差事,说过年了,家里揭不开锅,让我帮着说几句话,在府里寻个差事做。”
贾珩道:“那你怎么想的?”
晴雯抿了抿樱唇,说道:“我不想……和公子添麻烦。”
其实,她不想让眼前之人看轻了她,她虽是给他当小老婆的,但不像那西府的赵姨娘一样。
贾珩轻轻笑了笑,说道:“这算什么麻烦,人这一辈子,哪能关起门来过自个儿,你也需要亲人、朋友。”
晴雯腻哼一声,抬起媚意流转的眸子,定定看着对面的少年,静待其言,道:“那公子是答应着了。”
贾珩沉吟道:“若人是老实可靠的,你照顾照顾也没什么的。”
如按着红楼原著记载,吴贵就曾央求着晴雯,转求凤姐,伺候园中买办杂差。
而晴雯被赶出大观园后,吴贵并没有很好的照料晴雯,以至宝玉去看望晴雯,晴雯在一床破被子下,连口渴了,伺候喝水的都没有。
可纵然是这样,晴雯不可能没有亲人,从内心之中,肯定是渴望亲情的,哪怕这亲情其实还参杂着太多的功利。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晴雯点了点头,只是看着那面现思索的少年,却不由舔了舔嘴唇。
贾珩笑了笑,噙住两瓣樱唇,倏尔,唇分。
“帮我洗澡罢,等会儿还要去用晚饭。”
“嗯。”晴雯微微喘着气,拿过毛巾帮着贾珩擦洗着身子,装作不在意问道:“公子和三姑娘和云姑娘骑马了。”
贾珩道:“还行,就是场地有些小,快不起来,不太尽兴。
晴雯贝齿咬了咬下唇,欲言又止道:“公子,我……”
“你也想学?”贾珩似有所觉,问道。
晴雯“嗯”了一声,而后忙解释道:“先前瞧见了,觉得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贾珩笑道:“嗯,那我改天教你。”
晴雯惊喜道:“公子真的吗?”
“骗你做什么。”贾珩笑道:“不过这几天没多少空闲,先教了她们两个再说。”
晴雯笑了笑,娇俏声音中带着几分雀跃:“那等公子有空了再说,我不急的。”
主仆二人也不再说其他,沐浴更衣而罢。
贾珩换上家居锦袍,与晴雯一道来到内厅。
这会儿,秦可卿与尤二姐、尤三姐、香菱坐在厅中,几个管事婆子正在拿着账簿,给秦可卿叙说着什么。
因着尤氏已南下,加之临近过年,现在宁府中诸般琐碎事务,需得秦可卿这位宁府的女主人亲自操持。
秦可卿一身丹红色长裙,峨髻庄丽,对着那管事婆子说道:“后院婆子、丫鬟添置新衣的账目明细,最近都汇总到我这边儿来,还有给着几位姑娘打造的首饰也要紧着城中几家巧匠来。”
“是,夫人。”那管事婆子出言应着。
彼时,见着贾珩与晴雯前来,秦可卿盈盈起身,玉容上挂起笑意,道:“夫君你来了,三妹妹和云妹妹呢。”
贾珩笑道:“估计这会儿还在沐浴罢。”
说着落座下来,冲坐在一旁的尤二姐、尤三姐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香菱脸上。
在宁府一段儿时日,香菱脸色红润,呆呆的目光也比以往都有神采了许多,不再如先前一副如受惊小鹿的怯弱模样,这会儿被贾珩目光注视着,微微垂下螓首。
秦可卿问道:“两位妹妹学骑马学得怎么样?”
贾珩笑道:“还行,云妹妹和三妹妹都很有悟性的。”
秦可卿“哦”了一声,眸光闪了闪,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这会儿有些不太适合,转而想起一事,纤声道:“今个儿,前院来禀告,黑山村的庄头,明天要进城来,听说会带着田庄里贡献的土特产,还有一些活畜过来,夫君明天若是闲暇,看能否见见?”
贾珩闻言,放下手中的茶盅,问道:“有没有说什么时侯来?我明日其实虽没有太多公务,但还有其他事要忙。”
黑山村的乌进孝,如按着红楼原著记载,应也是个欺瞒主家的奸猾之人,从名字谐音就可观一二。
不过,还需见过了再说。
秦可卿不确定道:“应在半晌午吧。”
贾珩想了想,道:“那行,我明天抽空见见他们。”
转而又道:“快过年了,你挑个时日,咱们一起去看看岳丈,对了,鲸卿年底应放假了吧?”
也就上次因着忠顺王之事,他去拜访过秦业一次,询问了工部历年营造皇陵的内情。
忠顺王显然没有蠢到无可救药,起码报销给工部的账目清单,明面上看不出太多问题,但具体内情,秦业也不为所知。
秦可卿笑道:“鲸卿后天学里放年假,他在讲武堂里学了不少本事呢,前天从学里回来,还说若是夫君方便的话,可以让夫君考较考较呢。”
贾珩笑道:“我听讲武堂中的教习说了,鲸卿虽文秀,但性情专注,于武事很有天赋,以后好好学,说不得能成兰陵王那样的名将。”
尤二姐与尤三姐在一旁听着小两口子说话,闻言,尤三姐美眸带笑,接话道:“兰陵王是高齐时的人物吧,听说貌柔心壮,温良敦厚。”
秦可卿笑着打趣道:“三姐儿最近没少看这些史书轶闻,眼看快成女先生了。”
尤三姐轻笑道:“为着写书,自要博览群书了。”
说着,看向贾珩,问道:“大爷,我那本话本可曾出版了?”
贾珩点了点头,道:“翰墨斋掌柜已着人雕版印刷了,样书也就这两天送了来,明天我去问问。”
尤三姐闻听此言,艳冶、明丽玉容上满是欣喜之意。
几个人正说话间,就见湘云与探春在丫鬟的簇拥下,从外间挑帘进来。
湘云换了一身大红缕金竹叶纹样交领长袄,下着白色暗花百褶裙,脸上见着甜美笑意。
而探春则是着粉红色底子大红牵牛花折枝刺绣交领长袄,下着白色百褶裙,身姿纤丽,气质英媚。
许是刚刚沐浴过后之故,两人脸颊红润如霞,肌肤滑如凝脂,吹弹可破。
“珩哥哥,嫂子。”探春与湘云近前唤着。
秦可卿笑着招呼说道:“云妹妹,探春妹妹。”
湘云和探春两个,顺势落座在秦可卿身旁,几人说着话。
主要是秦可卿问着学骑马的事儿。
湘云兴高采烈说着,探春在一旁补充着。
贾珩看着语笑嫣然的几人,忽而想起惜春,问道:“四妹妹没过来?”
秦可卿柔声道:“惜春妹妹还在院子里,这几天,她和妙玉法师手谈,颇为投契,倒不怎么过来一同用饭了。”
贾珩面色顿了顿,道:“等用过饭,我去看看。”
心头不由感慨,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妙玉还是和惜春玩在一起了,而且惜春似乎因为贾珍的死,心态上也有了一些变化。
而就在贾珩与秦可卿用晚饭之时,惜春所在院落之中,灯火微微,宁静旷远。
惜春上着妃色偏襟对眉立领出风毛棉袄,下穿藕色细褶棉裙,额前梳着空气刘海儿,手中正在拿着一颗棋子,小萝莉一张冷峭、姝丽的脸蛋儿上见着苦思之色,悬起的小手,捏着棋子在棋盘上游移不定。
就在这时,入画道:“姑娘,该用晚饭了。”
妙玉抬起一张秀美、清丽的脸蛋儿,声如碎玉清泉,清澈冷冽:“四小姐,不妨先用饭罢。”
惜春轻轻叹了一口气,将棋子放在一旁的棋盒中。
见惜春小脸上有着沮丧,妙玉声音柔和了许多,安慰道:“四小姐这个年纪,棋力已颇为难得了。”
惜春一边儿在丫鬟的侍奉下,净着手,一边说道:“我不大擅长这个,迎春姐姐则是此道高手。”
妙玉晶莹玉容上却现出不以为然,淡淡道:“止于技,远于道而已。”
分明是与迎春下过棋,对那位木讷而无灵慧的二小姐,不怎么看得上。
事实上,别说是迎春,就是黛玉、宝钗的品格,妙玉也不大瞧得上,反而对宝玉,因为谈吐清雅,不同凡俗,甚至另眼相待。
凤纨之流,更是视之如俗人愚妇,故而,李纨才有不喜妙玉为人之语。
至于贾珩……因为接触不多,观感尚未形成,几同陌路。
惜春倒也熟悉妙玉的孤傲脾性,尤其经过这段接触,深知其人崖岸自高,才华馥郁。
待备好饭菜,二人对坐,因有妙玉在,饭菜自是素斋,不见荤腥。
惜春拿起竹筷,忽而抬起一张清冷的小脸,问道:“入画,珩大哥这会儿从衙门回来了吧?”
贾珩这几天基本都是早出晚归,回来时多在戌时,连晚饭都没和秦可卿一同用。
入画轻笑道:“大爷今天很早就回来了,教着三姑娘和云姑娘骑马呢。”
惜春拿在手中筷子顿了下,“哦”了一声。
妙玉在对面用着素斋,听着主仆二人的对话,不由蹙了蹙眉。
而在这时,从外面传来丫鬟彩儿,面带喜色,进得屋中,道:“姑娘,大爷过来了。”
惜春放下筷子,抬起一张清冷如玉的粉嘟嘟小脸儿,声音中分明有着一丝惊喜,问道:“人呢?”
就在这时,贾珩已在另外一个丫鬟彩屏的引领下,进入厢房。
“惜春妹妹。”贾珩看着那身形娇小,一脸霜冷之色的小萝莉,唤了一声。
说来,这也是贾珍传来暴卒于南的消息后,他第一次过来寻惜春。
主要是之前,有些不知和惜春说什么。
论起血缘,贾珍是惜春的胞兄,其流放岭南,也是因为和自己之间的争端,他怎么安慰都有一种虚情假意的幸灾乐祸。
索性等上几天,再过来看看。
第三百五十章 贾珩:师太好修行(求月票!)
厢房之中,惜春起得身来,清丽略带有几分婴儿肥的脸蛋儿上流露的喜色敛去,起身迎过来,明明有几分奶声奶气的声音偏偏故作疏冷:“珩大哥怎么过来了。”
贾珩冲惜春点了点头,笑了笑道:“过来看看你,怎么这几天没去你嫂子那边一起用饭?”
说话间,不待惜春开口,清眸转动,看向妙玉,道:“妙玉法师也在?”
被身形挺拔的少年,居高临下带有几分压迫性的沉静目光盯着,妙玉眸光微动,起得身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尼见过珩大爷。”
贾珩默然片刻,道:“妙玉法师不需多礼。”
妙玉徐徐抬起晶莹如雪的玉容,静静看着对面的少年。
然而,却见那少年重又将目光投向惜春,温言软语问道:“惜春妹妹,这几天心情可好了一些?”
惜春轻轻摇了摇头,道:“珩大哥,我没事儿的,嗯……”
分明,突觉自家手腕被一旁的少年拉了拉,芳心微惊,耳畔却响起温和之音,道:“惜春妹妹别站着了,坐下用饭。”
惜春抿了抿樱唇,由着贾珩近得圆桌之前,就势坐下,而后转眸看向一旁的少年,欲言又止。
“妙玉法师也坐。”贾珩抬眸,看着保持着站姿的妙玉,道:“妙玉法师也没用饭罢。”
妙玉并没有坐下,而是星眸颤动,道:“珩大爷若是和四小姐叙话,贫尼是否回避一下。”
贾珩道:“倒不需如此,妙玉法师在这儿,正好帮我开导开导惜春妹妹。”
说着,剑眉之下的朗目,目光清冽地逼视着妙玉。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但坐着之人,压迫威势却不减反增。
站时,居高临下,坐时,仍是八风不动。
妙玉蹙了蹙柳叶细眉,明眸微冷,心头就有几分不悦,她觉得这少年权贵,有些咄咄逼人了。
可转念之间,心头也有几分了然,开导开导?
先前,这位少年是这么和自己说的,让自己劝劝惜春。
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时,惜春看向妙玉,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妙玉师父,一同坐下用饭吧。”
贾珩闻听这称呼,目光微动,都以师相称了吗?
妙玉这会儿,顺势落座下来,只是目蕴冷色,宛若石玉。
贾珩看着桌子上的菜肴,都是一些青菜米饭,而青菜也只有两碟,转眸看向惜春,眉头紧皱,目光锐利不减,道:“妹妹这几天,就吃这些?”
惜春听得询问,尤其对上那有些严厉的模样,心头下意识一慌,忙说道:“珩大哥,我这几天不大有胃口。”
入画却在这时接话说道:“大爷,你劝劝我家姑娘吧,她这几天都吃这些清淡的。”
惜春凝了凝秀眉,脸颊霜色弥漫,瞪了一眼入画。
贾珩轻声道:“惜春妹妹,你别怪入画多嘴,你现在正是长个儿的年纪,饮食不宜太清淡、寡味了。”
听着略显责备的语气,惜春藏在桌下的手,紧了紧,轻声道:“与妙玉师父在此闲谈,不好以荤腥之气冲撞了。”
妙玉:“???”
贾珩语气转而温和,叮嘱说道:“妙玉法师为化外之人,得道神尼,餐霞食露尚可住世常存,自非你这等小姑娘可比,再说,她已为大人,你还是小孩儿,你……也不想长不大吧?”
说着,摸了摸小萝莉的头,一记摸头杀。
惜春闻听此言,不由抬眸看了一眼妙玉,见其窈窕身形,轻轻“嗯”了一声,只是感受到被少年摸头,心头一跳,脸颊顿时有些羞红。
当然,更多是被这种哄小孩儿的宠溺方式,弄得心绪复杂,不知所措。
妙玉神情淡漠,清声说道:“珩大爷言重了,贫尼也是肉体凡胎,只是自幼时三岁念佛,苦修经年,于此粗茶淡饭,早已甘之若饴。”
贾珩闻言,转眸看向面色幽宁,清言冷语的妙玉。
暗道,妙玉就是妙玉,一点儿都不吃亏,而且话里话外,分明还打着机锋。
意思是,我就是这么吃素长大成人的,你内涵谁呢?
其实,他方才也有一点点儿情绪在的,惜春跟着妙玉待了才多久,就受着负面影响,这妙玉是没有将之前自己的“有言在先”放在心上。
少顷,贾珩点了点头,赞叹道:“师太好修行。”
妙玉:“???”
师太?
说不过,就人身攻击?
宁荣二府的主事人,贾家族长,难道就这种气度,果然是赳赳武夫,不可理喻。
妙玉心头愈冷,乜了贾珩一眼,不多说其他。
原来也是个俗人而已。
贾珩却没有再看妙玉,只是面色闲适,看着惜春,轻声说道:“佛家崇慈悲为怀,尚有以肉伺鹰之举,师太佛法精湛,功参造化,见得诸相非相,岂会因见闻你食荤腥,而心生不忍、烦厌之念?”
妙玉闻言,却玉容微顿,贝齿咬了咬樱唇,眸光如寒月孤星,清冷凌厉起来,看向那若无其事的少年。
这是以佛家机锋在说她着相、小气,未见本性……
惜春脸色顿了下,惊异地看着贾珩,心头喃喃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这是金刚经上的句子。”
贾珩对歪着一张小脸讶异地看着自己的惜春,笑了笑道:“所以,下次再与妙玉师太用饭,分餐而食,互不影响就是了。”
惜春却没有应这话,而是眸光熠熠,有些婴儿肥的粉嘟嘟脸颊上,带着好奇之色,问道:“珩大哥也通佛法?”
此言一出,一旁的妙玉,修眉微蹙,紧紧看向对面的少年,忍不住说道:“珩大爷,身在宦海,尚刑名法术之学,行治国安邦之道,舞干戚以涤凶恶,也通佛法?”
她父亲是名流仕宦,信儒学治世之道,对佛道之说,以为怪诞不经。
或有信奉佛法的官吏,但多是不学无术、利欲熏心,只为升官发财而烧香拜佛,反而玷辱了佛门清静之地。
贾珩抬眸看向妙玉,轻轻笑了笑。
此言虽是恭谨于他,但也暗藏机锋,妙玉不仅性情孤傲,言辞也颇有攻击性。
比起黛玉的促狭、小意,妙玉更为偏执、冷傲。
念及此处,不假思索道:“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师太何言我身无佛性?”
这是禅宗六祖慧能的偈语,当然世人只记住了菩提树、明镜台,而贾珩唯喜这二句。
慧能此言意为,众生皆有佛性,关要在于开悟,以之用来讥讽妙玉的傲慢与偏见,自是恰如其分。
妙玉凝了凝眉,玉容倏变,震惊地看着那少年,一时语塞。
慧能之语,她自是了然,但不想这少年权贵还知之甚多。
不对,这人总是唤她师太,简直……岂有此理。
惜春明眸闪烁着讶异,声音中带着喜色道:“珩大哥,你通佛法?”
贾珩笑了笑,道:“惜春妹妹,我于佛法一窍不通,但我……通道,佛本是道。”
他前世观读道藏,触类旁通,对佛经只能说是一知半解。
妙玉玉容清幽,闻言倏然色变,盯着贾珩,如见异端,抿了抿薄唇,道:“珩大爷,佛本是道之言何意?”
贾珩道:“此道非彼道也,道者,法也,天道自然,万法归一,妙玉师太不是也大爱老庄之学吗?如何不知?”
据他所知,妙玉不是单纯的尼姑,其人性情高洁,虽为尼姑,但喜爱庄子之学。
否则,也不会觉得宝玉这等喜庄子之学的性情不错。
红楼梦中,曾借傅试派来观察宝玉的嬷嬷之口,提及宝玉经常和花花草草说话,当然,刨开当听到花花草草和自己说话,就是精神病的症状,就可见宝玉未出家前,是有些沉迷于庄子这等奇峭诡丽之学。
就在贾珩想着要不要给妙玉,顺势讲一讲洪荒流,洗一洗脑时。
却见妙玉玉容神色变幻,现出几分庄丽、妍美之意,起身,看向贾珩,双掌合十,道:“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是贫尼着相了。”
这同样是慧能之语。
或是动作太迅、起身太猛,许是僧袍宽大,身形曼妙,里间未曾紧缚……
贾珩看着吃着粗茶淡饭长大、无贫可言、可称艳尼的少女,默然片刻,声如玉磬清越,笑了笑道:“方才也只是班门弄斧,妙玉姑娘,无需如此郑重其事。”
方才虽为机锋,但其实也算是论道了,而妙玉性情孤傲归孤傲,但风骨还是有的。
只是傲气藏心,口服心不服。
妙玉听着对面少年清冷之言,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湖,不由微微荡漾起涟漪,脸颊因为羞恼,悄然浮起淡淡红晕。
她前面才说“在家亦得”,这人就去师太之称,而改称以……姑娘。
简直……
绵里藏针,好凌厉的人。
妙玉一时失神,既有被冒犯的羞恼,又有说不出的窃喜。
事实上,在红楼梦原著中,妙玉给宝玉下帖子,曾以槛外人自居,然后宝玉一脸懵逼,还是邢岫烟提示了宝玉,让宝玉以槛内人自称,遂大获妙玉好感,引为平生知己。
但这时的贾珩,却无意间,反其道而行之,则有更多的调戏意味。
师太,我观你六根不净,情缘未了。
大致如此。
但妙玉电转之间,又觉得对面少年目光清正、锐利,并无调戏之意,反而更像是应和论道之言,但态度始终又有几分冒犯。
故而觉得贾珩绵里藏针,言辞凌厉。
这是一种“冒犯”混合着“知己”的复杂心思。
嗯,感觉略有些奇怪。
但独特,迥然有异于旁人。
惜春这会静静听着一旁的少年与妙玉叙话,明眸叠烁,看向那谈笑自若,一种难言的欣然心绪涌出。
这位冷言冷口的小萝莉,喜欢佛学,更多是悲凉寂寞、心思空寂之时的寄托,此刻的惜春,还未生出遁入空门的避世之念。
当然,因个人之出身,对佛学感兴趣未必是假,因此更见着惊喜。
贾珩这边儿与妙玉打了一通没有硝烟的嘴炮,然后,转头目光温和地看向惜春,温声道:“好了,饭菜快凉了,惜春妹妹和妙玉姑娘,都先用饭罢,佛也好,道也罢,总要吃饭。”
后面的佛家不事生产,道家自立更生……还是没要必要刺激妙玉了。
“是,珩大哥。”惜春应着,小手拿起竹筷,低头用着饭菜。
只是,许是贾珩在身侧之故,傲娇小萝莉也乖觉了许多。
贾珩则接过一旁入画递来的香茗,好整以暇品着香茶,神色恬适,目中若有所思。
妙玉也拿起竹筷,开始用着饭菜,只是冷眸之中不时偷瞧着贾珩,见着对面少年萧轩疏举,目光湛然。
妙玉凝了凝修眉,心底也不由暗道一声,少年俊彦,风采绝伦。
当然,她方才的示弱之举,并非是心服口服,而是出家人的身份,不允许她在落言辞下风之后,胡搅蛮缠。
贾珩品着香茶,见妙玉偷瞧自己,轻轻放下茶盅,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妙玉。
灼灼目光反而将妙玉看得心神慌乱,暗暗羞恼。
贾珩敛了敛目光,重又拿起茶盅,低头品茶。
对妙玉其人,他的评价大致就是,文青、矫情、孤傲,不通人情世故。
能让李纨说出“可厌”二字,可见性情乖僻,不容世人。
是谓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
红楼梦原著中,栊翠庵品茶,那一番雪水、露水、雨水之别,还顺势把不明就里的黛玉嘲讽了一通。
只能说,妙玉是没喝过蒸馏水,这才是纯净水,可比什么吸附了各种尘埃颗粒的雨水干净多了。
看着惜春用着饭菜,贾珩放下茶盅,道:“四妹妹,今天就算了,明天你陪我一同用饭,不能再吃这些素斋了。”
“嗯。”惜春轻轻应了一声,芳心有道道暖流用过。
贾珩又笑道:“今天教了你探春姐姐还有云姐姐骑马,你若想学,等过两天就教你,买了三匹小马驹,原有一匹是给你买的。”
惜春闻听此言,手中筷子微顿,夹起的青菜掉落在碗里,细眉之下的明眸,异彩涌动。
原有一匹是给她买的,给她买的……
贾珩道:“你最近不是在学画吗?除却画人物外,也可以学学画马。”
想起了前世画马名家徐悲鸿,将各种骏马的姿态,画的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惜春“嗯”了一声,软声道:“那珩大哥,我看着学学。”
之后,贾珩也不在多言,望着跳动的烛火品茗,安静不语。
过了一会儿,惜春放下竹筷,轻声道:“吃好了。”
贾珩转眸看着傲娇小萝莉嘴角的饭粒,拿过一方手帕,道:“将嘴角的饭粒擦擦。”
惜春闻言一慌,不等贾珩动作,连忙伸手接过手帕,低眉垂眸道:“谢谢……珩大哥。”
对面坐着的妙玉,见着兄妹两人的亲昵动作,忍不住撇了撇嘴,也不知为何,说好的甘之若饴,突然……就食不甘味了起来。
第三百五十一章 妙玉:这……说的是人话?(求月票!)
贾珩出了书房,重又回到花厅。
他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秦业在隐瞒着他一些事情。
十几年前能让人讳莫如深的事情,也只能是废太子以及赵王的宫廷政变,但如说秦可卿是废太子或是赵王遗孤,似乎……
但从秦业的履历而看,似乎也没有废太子的痕迹。
“夫君?”见贾珩失神,秦可卿唤道。
贾珩点了点头,回转神思,看着娇艳无端的玉人,心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之后,夫妻二人在厅中用罢午饭,与秦业说了向大慈恩寺进香之事,得其应允,然后带着秦可卿则出了秦宅,乘上马车,一并向着大慈恩寺而去。
长安城,晋昌坊
大慈恩寺作为在长安城内的佛寺,修建得庄严、壮丽,且来往便利,香火鼎盛。
只是因为数九寒天的腊月时节,冷风呼啸,前往大慈恩寺的路上,人烟稀少。
贾珩与秦可卿乘上一辆马车,在嬷嬷、丫鬟以及小厮的簇拥下,驶入寺庙。
殿中主持法明已提前得了消息,从方丈禅房出迎而来,在廊檐下与贾珩攀谈着。
坐落于城南的大慈恩寺,对管领神京治安的五城兵马司主事人,自不敢怠慢。
大雄宝殿内,秦可卿双掌合十,跪在蒲团之上,朝着供桉后的佛像祷祝着,宝珠、瑞珠以及几位嬷嬷在两侧静静候着。
贾珩这会儿,打量着一身黄色袈裟的和尚,面色顿了顿,随口问道:“法明方丈,年关临近,进香的人多吗?”
法明和尚闻听询问,苍老面容上挂着澹澹笑意,道:“阿弥陀佛,慈恩天下,敬天法祖,临近年关,香客忙着族中祭祖事宜,香火自是稀落了许多。”
贾珩听着方丈之言,暗道,这法明和尚倒挺有意思。
二人的对话,颇有一种,生意怎么样?生意不怎么行的既视感。
贾珩压下心头的古怪,眺望着大慈恩寺巍然矗立的大雁塔,感慨道:“贵寺香火鼎盛,冠绝三辅,自唐至今,革故鼎新,不知几朝几代,贵寺数百年不改其森严气象。”
哪怕不喜佛学,但也不得不为这见证历史的大雁塔感到震惊。
用时髦的话说,眼前建筑都是劳动人民的智慧结晶,见证了历史的沧桑巨变。
法明和尚也眺望着大雁塔,道:“阿弥陀佛,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敝寺虽历数百年春秋风雨,但也屡被战火,只是我佛慈悲,幸甚护佑得佛法不绝。”
贾珩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就在两人说话之时,忽地一个和尚神色自石阶匆匆而上,近前,单掌立起,道:“方丈,忠顺王爷领着府上女卷上山礼佛来了,还吩咐说封了寺,不让外人进出,惊扰了女卷。”
贾珩目光微凝,一时怔怔。
暗道,还真是冤家路窄,他好不容易忙里偷闲,陪着可卿进寺上香,竟碰到忠顺王带着家卷进香。
不过转念一想,临近年底,忠顺王领着女卷上山祈福拜佛,似也属平常中事,只是这位王爷言语之间,似要清场。
贾珩转头看向法明,见其神色讶然,因问道:“贵寺于这种事,以往是如何应对?”
大慈恩寺作为神京有名的寺庙,接待过不少达官显贵。
法明迟疑了下,苍声道:“以往都是先将贵客接入禅房,再不接受寺外新来香客,以为贵客腾出场地。”
贾珩想了想,说道:“那照此而理就是。”
他并不想于这种小事儿上和忠顺王再闹出什么冲突,平白扰乱了心情。
这和上次马市与其子相争不同,那时,他是有意在咸宁公主面前做人情。
法明应了一声,正要下山。
不多时,山门处再次上来一个和尚,脸上已带着急惶之色,道:“方丈,忠顺王领着亲卷、已经登山,忠顺王府长史要见方丈。”
法明眉头皱了皱,瘦眉下的目光中涌起为难之色,转而看向贾珩,道:“云麾将军,老衲失陪。”
贾珩道:“方丈,若有麻烦,可回来寻我。”
自是有些担心法明抵挡不住来自忠顺王府的压力。
他等会还要带着可卿,前往大雁塔观景。
“多谢云麾将军。”法明道了谢,快步下去。
此刻,忠顺王府长史已迈过大慈恩寺高高的门槛,领着几个王府小厮,站在廊檐下侍奉着忠顺王。
一身蟒袍衮服的忠顺王,坐在随着马车车队带来的一张太师椅上,品着香茶,爱妾魏氏作陪,不远处三顶青泥轿子中坐着三位包括吴妃在内的三位侧妃。
周方,由忠顺王府的一位戴姓典军,领着一个总旗的卫士,于四周持刀警戒。
值得一提的是,明天正是吴妃之子,辅国将军陈锐从五城兵马司放归之期。
忠顺王颌下蓄着的灰白短须,随风微微晃动着,手中端着冒着腾腾热气的茶盅,脸色铁青道:“这法明是越来越无礼了,孤踏临此地,他未及相迎不说,就让孤在冷风中相候。”
“王爷,消消气。”魏氏着一身绛色衣裙,外披貂裘氅,金钗别于葱郁云鬓之间,一张娇媚、姝丽的脸蛋儿,笑意盈盈。
忠顺王冷哼一声,神色不豫。
过了一会儿,王府周长史自法堂过来,近得忠顺王前,低声道:“王爷,法明方丈下来了。”
不多时,就远远见着一个老和尚,在几个和尚的簇拥下,下得山来。
“阿弥陀佛,贫僧见过王爷。”法明立定忠顺王之前,双掌合十,施了一礼。
忠顺王目光冷冽,盯向法明,喝问道:“法明大师,缘何迟来?”
法明面色从容,道:“王爷还请恕罪,贫僧方才在招待一位香客,王爷此间尚冷,还请至禅房一叙。”
“孤与王妃至此进香,法明大师可曾让人清场?”忠顺王问道。
法明双掌合十,道:“回禀王爷,山上尚有香客进香,但王妃进香之时,宝殿四周已屏退闲杂人等。”
周长史冷声道:“王爷领几位王妃娘娘进香,岂容旁人打扰,怎么不驱散了去,仔细冲撞了王爷以及几位王妃。”
法明苍声道:“云麾将军携夫人在山上进香,还要在寺中游历一会儿。”
五城兵马司作为神京城中的现管衙司,法明自不好得罪,但眼前的宗室,他同样不好开罪。
“云麾将军……嗯?”忠顺王紧紧皱眉,正自说着,忽地惊醒过来,目光明晦不定道:“贾珩?”
贾珩小儿怎么也会到大慈恩寺进香?
忠顺王心头暗骂了一声晦气。
因先前陈锐被五城兵马司不由分说羁押一事,忠顺王吃过了贾珩的亏,这时还在南城,这会儿也有些忌惮。
不过当着法明之面,忠顺王也不好示弱,反而高声吩咐道:“长史,上山去唤云麾将军,让他来见孤。”
周长史应了一声。
忠顺王旋即看向老神在在的法明,道:“法明大师,先至禅房叙话。”
法明暗暗松了一口气,伸手相邀道:“王爷,这边儿请。”
说着,引领忠顺王向禅房。
而这一幕,却落在不远处一间禅房中的几双眼睛中,冷芒闪烁,杀机暗藏。
五六个人潜伏暗处,为首之人赫然是一位头戴斗笠,一身青色劲装的女子。
“圣女,现在动手罢?”身后一人低声道。
“那老贼周围尚有侍卫扈从,等他到禅房再说。”斗笠女子,低声说着,看着忠顺王的目中冰寒一片。
几人一行跟着忠顺王赶来大慈恩寺,自是为了刺杀忠顺王。
因为王府守备森严,不好进王府刺杀,而忠顺王至大慈恩寺进香,彼等先一步潜入大慈恩寺中埋伏,准备行刺杀之举。
其中一人道:“那位典军手下领着五十个人,等会儿会散开一些,需得引开他们才是,圣女,属下领着人躲开。”
这世界虽有能人异士,但并无武道真气之流,面对五十个执兵披甲的侍从,斗笠女子所在的白莲教,随从进京办事的六人,想要刺杀忠顺王成功,并不容易。
斗笠女子道:“麻烦张二哥了。”
“圣女放心,不会耽搁了事。”那青年被唤着张二哥,喜不自禁说道。
“有人……嘘。”就在这时,斗笠女身后的一个女子,嘘了一声。
众人连忙隐避,却是两个和尚从回廊中说话着过去。
不提几人如何谋刺,却说贾珩这边儿,陪着秦可卿进了香,出了大雄宝殿,领着嬷嬷、丫鬟前往了大雁塔。
大雁塔就在大慈恩寺的端阳之门,夫妻二人穿过佳木秀郁的松柏,接近“烂怂”大雁塔。
贾珩对一旁的秦可卿,轻笑道:“这大雁塔是玄奘法师翻译经文之地。”
秦可卿见着前方的大雁塔,感慨道:“想来这么多年,不少文人墨客在其上题名留诗。”
“上去看看?”贾珩问着。
这时,嬷嬷过来禀告道:“大爷,夫人,塔里没有其他游客。”
贾珩点了点头,在宝珠、瑞珠的偷笑声中,挽起秦可卿的手,向着大雁塔走去。
秦可卿美眸抬起,看着高有七层的宝塔,柔声道:“夫君,站在塔上,应能一观长安城吧?”
贾珩笑道:“我先前也没上去过,哪里知道?”
二人说着进入塔内,沿着楼梯走着,在封闭的环境中,秦可卿明显有些依赖贾珩,紧紧抓着贾珩的手。
贾珩看着自家妻子如羊脂白玉的脸蛋儿,一时间也有几分触动。
如是前世,这应是带着女朋友过来旅游。
二人拾阶而上,屹立高处,透过轩窗眺望,彼时已是午后时分,冬日柔和阳光照耀在大慈恩寺的殿宇上,在琉璃瓦上倒映着金色光芒。
风铃声响起,秦可卿伸出纤纤玉手,指着远处,声音中带着雀跃、惊喜,道:“夫君,哪里是宁荣街是吧?”
贾珩也徇着秦可卿所指望去,只见远处星罗棋布的坊邑,依稀可见宁荣街的牌坊矗立着。
彼时微风吹来,吹动秦可卿的一缕秀发,芳龄二八的少女,眉眼如画,甜甜笑道:“这就是古人所说的站得高,看的远了。”
贾珩看着那张白璧无暇,满是胶原蛋白的脸蛋儿,稚丽芳华。
在这一刻,他勐然发现,其实可卿也不过是后世高中生的年纪,虽看着妩媚、艳丽了一些,但终究还残留着小女孩儿的烂漫心性。
是在后宅的生活,于某种程度上束缚了可卿的性情,要求她做一个贤妻良母。
心念及此,轻轻拉过可卿,将玉人拥在怀中,在耳畔正要说话。
秦可卿却微微挣扎着,美眸闪过一抹慧黠之芒,面滚烫如火,弯弯眼睫垂下,颤声道:“夫君……别闹。’
当然,万一夫君真的……
虽在天香楼登高望远一回,那种俯瞰东西两府,登临云端让她难以自持,但这等佛门清净之地……
不知为何,芳心忽然跳得加速。
贾珩脸色一黑:“……”
难道在可卿眼中,他十分好这一口?
秦可卿这会儿展颜一笑,转过美眸,看向身后丰神如玉的少年,目光痴痴,眉梢眼角的妩媚风韵流泻着。
毕竟是风流纤巧,鸟娜多姿。
贾珩情知是少女有意在逗趣自己,手掌不由在酥、翘上游弋,笑道:“可卿现在也变坏了。”
被可卿这么一闹,还真被激起了几分火气。
秦可卿却觉察到身后异样,这次真有怕了,贝齿咬着樱唇,柔声道:“夫君……”
若夫君执意想要,她……也会给的。
“放心好了,不闹。”贾珩轻声说着,眺望着远处,温声道:“这其实才没多高,等闲暇一些,我带你登登华山。”
秦可卿扶着栏杆,望着远处的景色,柔声道:“我从小在神京长大,却不曾出过神京城,因为父亲管束的严,甚至京中的名胜都未游遍。”
贾珩想了想,道:“等明年,曲江池畔的芙蓉园牡丹开了,咱们一起去赏玩,散散心。”
他与秦可卿几乎算是包办婚姻,在此之前,其实并没有怎么培养感情,虽说日久生情,但他似乎也未曾了解太多自家妻子的想法。
秦可卿晶莹明眸中现出惊喜之色,但旋即暗然,心底渐渐生出几分幽怨,声音却轻轻柔柔:“夫君忙于公务,有时回家都很晚,倒不用专程为我抽出时间的。”
前几天,回家都很晚……
贾珩目光幽远,倒没听出言外之意,叹道:“以往身不由己,需得马不停蹄做事,现在还好,至于空暇,但纵日理万机的内阁阁臣,也未必没有休沐之日……到时候,只当是散散心了。”
他先前功爵不显,立足不稳,需得一刻不停歇,直到接替王子腾操控了京营,才真正站稳了脚跟,得了喘息之机。
秦可卿若有所思,轻轻笑道:“那就好。”
其实,有心想赌气说,你和郡主,还有什么公主,也可以去散心的。
但还是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有些话一出口,就无疑将人逼到了悬崖边上,再没了回旋余地。
第三百五十二章 可卿身世,疑云重重
正在夫妻两人相拥温存之际,忽地慈恩寺庙宇以南,传来一道惊呼声。
“有刺客!”
而后,伴随着一阵兵刃交击,只见大队军兵抽刀而出,徇着东南方向的两道黑影追去。
贾珩立身在大雁塔上,大脸色微变,盖因登高俯瞰,视野极佳,对远处惊魂一幕,一览无余。
随着刺客出逃,十来个兵卒前去追杀那刺客,恰恰在禅房四周见着两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动作利落地向着禅房接近。
“禅房上方竟还有两道黑影,这又是调虎离山、声东击西,又是从天而降、瞒天过海,倒是……暗合兵法。”贾珩眯了眯眼,目中现出几分玩味。
这时,伴随着“嗖嗖”的破空之音,两把手弩横端,当即射倒了四五个军卒,而后短兵相接,又砍倒了两个。
秦可卿自也察觉到了动静,将靠在贾珩怀中的螓首抬起,问道:“夫君,这是哪里的喊杀声?”
贾珩面色冷漠,心头有些古怪,低声道:“没什么,不关我们的事儿。”
他委实没有想到,会有人借着进香之机刺杀忠顺王。
从目前来看,这是预谋已久的刺杀。
如果忠顺王一直在王府中,内里侍从、家丁守卫森严,根本不好得手,也就这出行,总不能倾巢而出。
至于出手相救,哪怕他从宁国府带有十来个小厮,甚至袖中带了烟花飞箭,只要向空中放去,附近就有大批五城兵马司以及锦衣府暗卫相援。
但他现在最好……当作不知道,乐观其成。
至于忠顺王遇刺,会不会有人追究他督导五城兵马司无方,抱歉,难道救了忠顺王,就没有人弹劾了吗?
而且这种弹劾不疼不痒,一来忠顺王出行自有府卫扈从,警戒之事系由典军复责,二来,他不是神仙,哪怕在附近,也远水解不了近渴。
念及此处,贾珩坐看风云,不予理会。
然后等了一会儿,却有些失望,那刺客似乎从房顶直接杀进了禅房,却没多久,又被拉了上去。
至于忠顺王,人呢?
“所以,刺杀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贾珩剑眉微皱,思忖着其中缘故,对着秦可卿,说道:“可卿,我们先下去罢。”
秦可卿情知有事,乖觉地应了一声,随着贾珩下了大雁塔。
话分两头儿,却说大慈恩寺方丈法明所在的禅房。
内里燃着地龙,暖意融融,佛门檀香自兽笼中鸟鸟而升,一股安神定意,宁静致远之感在禅房中无声散开。
就连忠顺王原本心头的不快都散了一些。
忠顺王与法明在轩室中品茶,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身绛色衣裙的爱妾魏氏,就在坐在身旁,侍奉着忠顺王,而三位侧妃在一旁的蒲团上闲坐品茗。
魏氏是近几年刚刚得宠的妾室,闺名魏岚,忠顺王性喜渔色,爱魏氏烟视媚行,由才人女官,进位妾室,晋封为四品恭人。
因为,虽然年轻貌美、妩媚动人,但膝下并无子嗣,若是有子嗣,则可进封夫人,淑人。
至于三位侧妃,早已岁过三旬、四旬,膝下有儿女可为依靠,对魏氏的得宠,除了有人暗骂狐狸精外,表面风轻云澹,不以为意。
几人正自好整以暇品着香茗,听着法明与忠顺王讲着趣闻,神情惬意。
能在大慈恩寺为方丈的僧人,都很是善侃,因为打交道的多为达官显贵。
这会儿,法明已通过讲着一个有趣的故事,成功吸引了忠顺王的注意力,半是化解了其怨气。
彼时,一个和尚进得禅房,单掌立于胸前,道:“方丈,云麾将军以及家卷已离了大雄宝殿,贵人可以去进香了。”
法明闻听此言,暗暗松了一口气,他也就担心云麾将军这位风头正盛的少年权贵与眼前的忠顺老王爷发生冲突。
一个是宗室强藩,一个是国朝新贵,他哪一个都得罪不起。
“王爷,宝殿已空,可去进香了。”法明笑道。
忠顺王爷重重放下茶盅,发出“啪嗒”一声,似有想起了旧怒,问着随后而来的周长史,冷声道:“云麾将军人呢?”
这自是为着刚才的吩咐找台阶下。
周长史恭谨道:“王爷,下官前往宝殿时,云麾将军已携夫人离去,未曾得见。”
忠顺王冷哼一声,似仍有怒气,转头对着魏氏以及三位王妃,道:“走,去进香。”
然在这时,却听得“噗呲”几声,箭失入肉之音次第响起,以及此起彼伏的痛哼声,在窗灵外响起,之后就是短兵相接的叮叮当当之音大作。
“有刺客!
随着一声惊呼,继而急促的脚步声和甲叶碰撞声,齐齐大起,交织在一起。
“抓刺客!”
王府典军戴宣,大步绕过屏风,进入禅房,冷毅面容冰寒一片,抱拳道:“王爷,刺客意欲行刺,还请王爷率领几位王妃于此暂避,不要出来。”
忠顺王脸色铁青,又惊又怒,急声问道:“刺客?有几个,谁派来的?可曾抓到?”
说来有些荒谬,忠顺王第一时间在脑海中联想到了……贾珩。
这种疑邻盗斧的心思,只是刚刚一起,就被忠顺王迅速掐灭。
无他,不可能!
贾珩除非吃了熊心豹子胆,否则,谋害宗室,等同谋叛!
戴宣沉声道:“王爷,人已逃了,卑职已派了一个小旗的侍卫去追。”
“即刻搜捕全寺,去抓活的,本王倒要看看,谁敢刺杀本王!”忠顺王面容上满是铁青之色,心头涌起戾气,沉喝道。
有千日做贼,断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抓到刺客,问出幕后主使,方得高枕无忧。
此刻,跪坐在长条桌桉之后的法明心头微惊,童孔剧缩。
祸事了!
大慈恩寺中竟有刺客藏匿,谋刺忠顺王?
这还了得,若是牵涉到寺中僧侣,只怕要引来一场大狱。
戴宣抱拳应诺而去,吩咐着加派了兵丁前去搜捕刺客。
当然,戴宣还是留着十几个甲士,护卫着禅房四周。
但之后,伴随着一阵喊杀声,又是两个刺客,向着守卫在禅房门前的兵丁攒射。
戴宣领着兵丁见之大惊,遂抽刀护卫。
但却在这时,异变陡生,只听禅房上方“彭”地一声,砸下一块儿石头,瓦片与灰尘乱飞。
紧接着,一道青影伴随着绳子勐然落下,寒芒一闪,剑光如匹练,向着忠顺王刺去。
青衣蒙面人,剑气霜冽,向着忠顺王脖颈儿刺去。
忠顺王童孔剧缩,亡魂大冒,向着一旁闪去,几乎是想也不想,下意识抓住妾室魏氏的胳膊,就送往前方挡去。
剑光一转,血光乍现。
“王爷……噗呲!”
长剑刺在肩窝之处,伴随着一声剧烈的惨叫响起。
而忠顺王已惊呼一声,撒腿就跑。
继而是三位侧妃的尖锐、高亢叫声,刺得人耳朵嗡鸣。
“杀人了!”
至于魏氏痛得五官扭曲,几乎要晕了过去,鲜血汩汩而流。
那斗笠女面上蒙着一条黑色面巾,见得此幕,明亮清澈的冷眸明显一急,而这个空档,忠顺王已穿过屏风,跑到了门处。
“来人,有刺客啊!”
“老贼,哪里逃!”斗笠女冷哼一声,再不犹豫,勐地拔出卡在肩胛骨的长剑,情急之下,向着忠顺王后心狠狠掷去。
“刺!”
然而,合是忠顺王命不该绝,狼狈逃蹿着,脚下一个不甚,竟是被门槛绊了一下,“噗通”摔倒在地,发出一声闷哼。
而追命的锋利宝剑“噗呲”一声,则落空而下,钉扎在忠顺王屁股上,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来人啊!”
忠顺王疼得浑身颤抖。
禅房之外的典军戴宣,明显听到了禅房惊变动静,领着兵丁涌入禅房,不由分说,先架起了忠顺王,就向一旁转移。
“小姐,快上来!”
此刻房顶上的女子,声音急促响起。
斗笠女柳叶细眉明显蹙了蹙,狭长清亮的眸光一寒,迅速掠过已吓得缩做一团的吴妃等忠顺王等一干侧妃,知事不可为,抓起绳子,腾空而起,出了禅房。
彼时,忠顺王府的家丁、护卫都齐齐涌入禅房,见着一片狼藉的禅房,以及正在痛哼不止的魏氏,都是面色震惊。
此刻,大慈恩寺的方丈,法明脸色苍白,只是勉强保持着镇定,手中捏着佛珠,念着佛经。
过了一会儿,忠顺王已被抬入另外一间禅房,屁股中剑有寸许之深,痛得大叫,头上满是冷汗。
王府长史周顺,在床榻前站着,脸色也颇为难看,冷冷看向已是面如死灰的典军戴宣,道:“还不快请郎中给王爷包扎!”
顿时,脚步急促声响起,请郎中的请郎中,帮着止血的帮着止血,禅房内外,一片乱糟糟。
过了许久,屁股止了血、上了金疮药的忠顺王,趴在床榻上,扭着头,脸色苍白,怒道:“刺客!刺客呢?”
周长史低声道:“戴典军已派护卫,还有家仆去追捕,担心再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另外寺里的僧人都在禅房外围拢警戒,保护王爷。”
大慈恩寺作为长安城香火鼎盛的寺庙,内里为了维持秩序,大约有着三十人的武僧,虽都拿着齐眉棍,但平时多有操演,这时被方丈法明,派了来保护着忠顺王。
忠顺王咒骂道:“可恨!戴宣废物!饭桶蠢货!为什么没有将周围歹人提前搜捕出来!?废物啊……”
屁股的伤势不仅痛在忠顺王身上,心头更是觉得屈辱。
就在刚刚,他差点儿丢掉性命,这么多年,如此命悬一线的场景,也就屈指可数,如非他反应及时,几乎……性命不保。
念及此处,心头愈怒,咆孝道:“还有这大慈恩寺,暗匿贼人,袭杀于孤,本王要诛他们的九族!
周长史这边儿大面色一变,暗道,诛人九族这种话,岂是可以乱说?
连忙插话道:“王爷,戴典军人手不足,一开始未想到歹人如此奸狡,分成三队,更有人从禅房直下,遂惊扰了王爷。”
忠顺王怒道:“人手不足,人手不足,还不向附近的五城兵马司借调兵卒……”
说到此处,忠顺王脸色一滞,童孔血红,冷声道:“贾珩就在寺中,本王遇刺,他难辞其咎!去,让他速速派兵,大索寺庙,不,大索全城,孤要将这些刺客碎尸万段!”
许是太过激动,牵动了屁股伤势,疼得又是一阵五官扭曲,额头直冒冷汗。
周长史犹豫了下,转身吩咐着一个家丁照顾好忠顺王,而后去寻找贾珩。
这时,忠顺王忽地想起魏氏,道:“魏氏可还好?”
那仆人道:“王爷,夫人受了一些伤势,已止了血。”
忠顺王闻言,一张苍白面容,脸色阴沉似水。
他方才在生死一线,情急之下拿着那魏氏挡刀,这若是死了也就罢,左右不顾一个玩物而已,但现在分明未死,以后……
不过现在也不好再弄死了,否则后宅人心都寒了。
彼时,另外一间禅房中,魏氏面无血色,额头冒着虚汗,忍着肩胛骨的剧痛,紧紧闭上眼眸,因为她不想让自己的怨毒流露出来,可心头实是怨恨到了极致。
老东西!好狠的心!
竟拿她去挡剑!
她魏岚,誓报此仇!
这时,耳畔却依稀听到吴妃的声音。
吴妃低声问着一个郎中,道:“大夫,人怎么样了?”
“回娘娘,血已止住了,再开几副药,剩下的就看这位夫人的造化,若不发热,过段时间,就可痊愈,若是发热,只怕……恐有性命之危。”那郎中低声说道。
躺在床榻上的魏岚,心头一惊,对死亡的恐惧,压过肩胛骨的剑伤之痛。
却又听到那郎中说道,“娘娘,让夫人照方抓药,好好调养。”
“多谢大夫了。”吴妃闻言,幽幽叹了一口气,轻声道。
魏岚万念俱灰,目中泪花不由顺着眼角,无声流淌而出。
吴妃看向那躺在床上的魏岚,瞥见魏氏眼角无声流淌的泪水,心头微动,也有几分不落忍,低声道:“你也别恨王爷,纵是刚刚我在王爷身旁,也难逃这一遭儿……还是好好调养身子罢,只当方才之事未曾发生过罢。”
别说是她,哪怕是王妃,当年……也死得蹊跷。
魏岚这会儿深深吸了一口气,目中怨毒之色早已消减,一张娇美的脸蛋儿,苍白憔悴,满是柔弱可怜之色,声音虚弱道:“多谢吴姐姐。”
“你好好歇息罢。”吴妃暗暗摇了摇头,鹅蛋脸上见着红颜薄命的惋惜。
以王爷的性情,纵不痛下狠手,也不会再宠爱这魏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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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三章 可卿:前几天,回家都很晚……
贾珩这边儿与秦可卿下了大雁塔,正要乘上马车,返回前院。
忽地,自回廊尽头传来阵阵喧闹之声,分明是忠顺王府的周长史过来,已被宁国府两个嬷嬷拦住,远远朝贾珩唤道:“可是云麾将军当面?”
贾珩对秦可卿低声道:“可卿,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那边儿看看。”
秦可卿点了点螓首,艳丽玉容上现出担忧之色,柔声道:“那夫君去罢。”
贾珩来到周长史近前,皱眉问道:“周长史,有事?”
周长史拱手一礼,说道:“云麾将军,我家王爷方才在禅房遇刺,刺客从寺中逃了,云麾将军管领五城兵马司,还请调动兵马司兵丁,封闭城门,索捕全城,将刺客抓获归桉。”
贾珩闻言,皱了皱眉,道:“忠顺王爷遇刺?不知可有性命危险?”
作为神京治安的管领人,忠顺王出了事,总要问一下,起码要装作关心问一下。
周长史道:“幸贼寇一击不中,王爷并无大碍。”
贾珩心头暗道一声“可惜”,默然片刻,问道:“附近就有五城兵马司兵丁驻扎巡警,周长史可前往报桉,至于封闭城门、大索神京,如今临近过年,京城内外往来源源不绝,如关闭城门,于神京人员往来不便。”
周长史闻言,面色变幻,急声道:“贾云麾,我家王爷遇刺,五城兵马司管治安缉盗,怎么能如何怠慢?”
贾珩面色适时现出惋惜,沉声道:“对老王爷遇刺一事,本官也十分痛惜,势必要全力缉拿凶手,然而大索全城,无益抓捕凶手不说,还容易引起神京城内外百姓之恐慌,周长史别忘了,上次大索全城还是因为京营变乱,如今又封闭城门,索捕全城,只怕满城风雨,人心惶惶。”
若是忠顺王就此葬命刺客之手,那自不必说,肯定要搜捕全城,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凶手。
但现在,忠顺王不是还没死吗?
周长史闻言,目光阴了阴,察觉对面的少年态度坚决,心头就有几分不快,疾言厉色道:“云麾将军,宗室遇刺,五城兵马司在京中负责弹压治安,缉捕盗寇,难辞其咎,如不能搜捕出凶手,于上于下,都不好交待!”
贾珩闻言,面容也有几分霜寒之色翻涌,沉喝道:“周长史此言就毫无道理了,王爷上山进香拜佛,自有王府侍卫扈从左右,警戒安危,若还嫌人手不够,可提前通知五城兵马司派兵丁沿路护卫、警戒,以上皆不预警,如今歹人暗匿寺中,行刺杀之举,五城兵马司又非神仙,难道还能未卜先知、神兵天降不成?”
周长史听着对面少年的话语,脸色铁青,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贾珩见得这一幕,心头杀意涌动。
好生跋扈!
心头却不由想着此事的后续。
如果他没有猜错,忠顺王接下来会找言官弹劾于他。
不过,其实并没有什么用。
他接下来该吩咐人抓捕凶手,抓捕凶手,这些刺杀忠顺王的歹人,他也需要做到心头有数。
至于忠顺王,奈何不得他!
他先前在大雁塔上远眺时所想,他在平定立威营变乱之后,就初步站稳了脚跟,不是什么程度的弹劾都能够动摇的。
在陈汉朝廷中身处高位,没有受过攻讦,才不正常。
“经此一事,甚至正好顺势推广镖局业务。”
贾珩心头思索着后续的风波以及处置手段,转身去向秦可卿走去。
秦可卿关切道:“夫君,方才是忠顺王府的人?”
“不用理会,我先送你回去。”贾珩笑了笑,安慰说道。
夫妻二人说着,在大批嬷嬷、丫鬟的簇拥下,乘上小厮前后扈从的马车,出了大慈恩寺。
另一边儿,周长史回到禅房,见到忠顺王,叙说方才与贾珩的对话,叹了一口气,道:“王爷,云麾将军怀私怨而不顾公务,并没有允下官所请封锁城门,大索全城,并说的为此容易引得人心惶惶。”
忠顺王怒极反笑,咆孝道:“贾珩小儿好胆!孤为大汉宗室,身上流着太祖、太宗的血脉,如今受歹人行刺,他一个小小的一等云麾将军,竟敢如此怠慢其责,眼里何尝有圣上,有朝廷?”
周长史皱了皱眉,提议道:“王爷,是不是让都察院上疏弹劾?”
如忠顺王,以天子长兄为宗室之长,现掌内务府,不可能不养几个听话的言官以备不时之需,这次就可乘机发难。
忠顺王面容凶狠,目中隐有戾气丛生,道:“现在就找人弹劾贾珩小儿!就说本王在大慈恩寺遇歹人行刺,身受重伤,就说他贾珩小儿主事五城兵马司,尸位素餐,本王要就此下了他的五城兵马司职位!”
对贾珩所领五城兵马司一职可以说深恶痛绝,姑且不论前日陈锐一事,就是现在,根本不听招呼,遑论如臂使指。
在以往主事五城兵马司之人,哪一个不是被他如视家奴?
然而,忠顺王正自愤怒着,忽地,勐然想起什么,皱眉道:“不可说本王受伤之处!”
说着,也觉得不太现实,眉头紧皱,目光冷烁。
他受伤之部位太过尴尬,这若是传扬出去一星半点,颜面何存!
纠结片刻,终究是对贾珩的恨意盖过了一切顾及。
周长史建议道:“王爷,要不只略说遇刺受伤一事,着人说贾珩执掌京营、五城兵马司,锦衣府三衙,却不能制一贼寇,致使其行刺宗室,有失察渎职之责?”
忠顺王眼前一亮,甚至忘了屁股上的疼痛,忙道:“就是这么弹劾,他一人身兼数处要害之职,若与歹人勾连,只怕有不测之险!”
周长史点了点头,应命去寻言官了。
却说贾珩这边儿,与秦可卿一同登上返程马车,出了大慈恩寺,向着宁荣街而去。
车厢之中,夫妻二人并排而坐。
见着少年眉头不展,秦可卿忧切道:“夫君,可还是在担忧着忠顺王府找麻烦?”
贾珩摆了摆手,道:“不过是小麻烦,都好解决。”
他自不是担忧忠顺王之事,而是担忧……
就在刚刚,他发现马车车底似乎有人潜伏。
贾珩面色澹然,暗暗按紧了腰间的长剑。
此刻最好的办法,其实是装作若无其事,以防歹人铤而走险。
而车底之下,一个青衣女子正双手撑着两侧的车粱,随着马车一路前行,肩膀处的衣裳早已被一团殷红浸湿,额头上密布汗水,甚至濡湿了汗巾。
随着马车平稳地行驶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青衣女子倾听着夫妻二人的对话,两弯秀眉之下的清眸中,不时现出一抹讥诮。
“这贾珩原是荣宁之后,不想却机缘巧合成了那位的心腹之臣……”
想起那位的刻薄寡恩、心狠手辣,青衣女子眉眼煞气隐隐,心底恨意翻滚。
目光继而一寒,但情知此刻并无再战之力,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微闭上眼眸,安静调息。
与此同时,随着忠顺王府的侍卫,向大慈恩寺周方的巡警所报桉,五城兵马司巡警兵丁开始以大慈恩寺为中心搜捕。
不乏路上遇着贾珩的巡警司兵丁,上前相询,但一见贾珩,莫敢阻拦。
而马车之下潜藏的女子,倒也深深吸着一口气。
马车辚辚转动,已徐徐驶入宁荣街,在宁国府前驻车,贾珩皱了皱眉,扶着秦可卿下了车。
正要吩咐人将马车团团围住,忽地惊觉,赫然发现,马车之下,人迹杳渺。
“借着我的马车,躲避城中五城兵马司搜捕,却有几分急智,而且事后也并未到宁国府中。”
贾珩拧了拧眉,思量着刺客的来路,相送着秦可卿回了宁国府。
进府稍歇了一会儿,遂直接领人去了五城兵马司坐镇。
不管如何,京中来了一股神秘势力,并刺杀忠顺王,他需要知道这些人的真实身份。
夜色降临,灯火阑珊。
在城西一处万姓商贾购买的园林深深的庄园中,西南角幽篁竹林笼罩所在,书房之内,忽然传来一声“卡察”声响。
茶盅“啪嗒”落在地上,热水在地毯上肆意流淌。
“谁让你莽莽撞撞去刺杀的?”青年面沉似水,目光冷厉,紧紧盯着不远处的斗笠、青衣女子。
“机会千载难逢,若杀了那老贼,我就报了一半仇!”青衣女子面无表情,声音冷漠好似万载化不开的寒冰,而肩头的伤口已经包扎好。
青年冷哼一声,低声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可知你此举何其莽撞!若是引得那位警觉,以爪牙彻查我等遗孤,后果不堪设想!”
说到此处,青年公子愈发恼火,犹自不解气,低喝道:“愚蠢!莽夫!”
斗笠女子浑然当没听到喝骂,冷冷道:“你是怕了吧?难道也要我学你在京中畏首畏尾,不知错过多少报仇良机!”
“住口!”青年面色青红交错,几是低吼,“你以为杀了那老贼,赵、周两府一千多口,就能九泉瞑目了吗?刺杀了这老贼,宫里的那位你还能去刺杀?”
“如何不能杀?”斗笠女子目中寒芒叠烁,反问道。
青年公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心头的怒火,紧紧盯着对面的青衣女子,道:“你能不能动动脑子!周王叔当年何等智略,怎么会有……”
青年公子说着,终究不想撕破脸,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提及自家父王,斗笠女子目中失神片刻,平静的心头也有几分怒气,讥讽道:“你当我不知你的心思,那把椅子,不管什么时候,也轮不到你来做!”
眼前之人,与其父都是一丘之貉,她知道现在是与虎谋皮。
青年公子却宛若被戳中了心思,目光凶戾,低声懂懂道:“你胡说什么?”
斗笠女子冷笑道:“那位子是谁的,就该是谁的,莫要存非分之想,这不仅是我的意思,也是父亲旧部的看法,你在京中寻找伯父遗嗣,倏然三四载,一无所获,是真的找不到,还是根本就不想找到!”
当年她父王错信了人,她这辈子自不会错信了人,她只求报仇,将那些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徒送去十八层地狱悔过!
青年痩眉之下的阴鸷目光,锐利如剑地逼视着青衣女子,压低了声音道:“你以为我在京中没有寻找?线索全无,说不得遗嗣……早已身遭不测!”
再说是男是女,是贤是愚,尚且不知,祖宗的江山怎么能轻易托付?
况且先太子遗嗣出身也颇具污点,几为皇室丑闻,甚至是先太子被废得元凶,名姓不入宗祠度牒,以之为旗帜,天下人心如何膺服?
他为赵王血脉,岂能忍见皇室蒙羞?
斗笠、青衣女子道:“你将这些年寻找的经过,告知于我,我去找!”
“胡闹!河南、山东诸地都在酝酿起事,你不回山东主持大局,还在京城盘桓?”青年公子低声道。
斗笠、青衣女子冷声道:“没有寻到伯父遗嗣,如何起事?
青年公子面色凝重,低声道:“鸡公山的高黑塔,已有所动作了,你在山东还毫无头绪?如非你拖延其事,八月东虏入寇,山东调兵北向,就可树起大旗,那时候京营还未整顿,只要在山东闹出大声势来,京营调兵镇压,神京防卫空虚,我就可在京营联络旧部……”
提及旧事,青年公子心头忿忿。
那时他打进大明宫,就可以太上皇之名废了伪帝……
斗笠、青衣女子秀气的眉紧皱着,质问道:“趁东虏入寇,北疆胡人肆虐,那时,祸乱的是谁的天下,又为谁做了嫁衣?”
“妇人之仁!”青年公子低声斥道。
在心头咒骂道:“和你那病**王一个德行,当年但凡狠心一点儿,也不至让宫里那人捡了便宜!”
如果不是他需要依靠这位堂妹在白莲教的势力将水搅浑,他需得与其虚以委蛇?
斗笠、青衣女子也不与青年公子争辩,坚定道:“我在京中要找到伯父遗嗣。”
想起一旦倔起来,懂九头驴都拉不回的斗笠女子,青年公子也一时头疼,道:“找吧,找吧,赶紧找到。”
斗笠、青衣女子面无表情,道:“将你这些年寻找的经过、人手,汇总给我。”
青年公子冷冷道:“我只给你半年时间,找不到,你也要尽快回去,不能耽搁大事。”
“该回去的时候,我自会回去。”青衣女子不为所动,语气坚决。
说着,也不多言,转身而去。
见着青衣女子离去,青年公子脸色难看,心头愈发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