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烦恼
薛子墨像是缩小版的景阳,一整天都闲不下来,若不是有着景阳虎着,怕不是要今天上房揭瓦,明天下河摸鱼了。
他总是很喜欢窜到花圃里面,像只小蜜蜂一样,这边嗅嗅那边闻闻的。
像是所有调皮捣蛋的男孩子一样,他总是坐不住,在椅子上待个半个时辰便像是那凳子会烫屁股一样,扭来扭去,就是不肯安分下来。
介于他小小年纪就气走三个夫子的壮举,薛衡不得不抽出时间来亲自教学。
这日,天气晴朗,温度适宜,花香就着鸟语,是个读书的好时光。
但是这对于六岁的薛子墨来说,却是个难熬的日子。
他坐在窗边,皱着小眉头,圆鼓鼓的脸上还有着去不掉的婴儿肥,此时没个正经模样的咬着笔杆子,眸光时不时的悄悄瞥向对面正在处理政事的薛衡。
窗外就是花团锦簇的美好世界,窗内却有一个苦命人正在受着三字经的折磨。
小家伙颇为老成的叹了口气,偏头神游的时候,便见到一只很肥硕的赤红色小鸟落在了窗台之上。
那圆鼓鼓的身子和摇摇晃晃的模样,让薛子墨小朋友都怀疑它会不会就此掉下来。
一阵心惊胆战之后,它好歹是平平稳稳的落在了窗台之上,歪着它那黑黝黝的绿豆眼看着薛子墨。
而后昂首挺胸的蹦到了他的书上,看着他抖了抖屁股,又颇为悠哉的转身跳上了窗台,眯着眼睛开始打盹。
薛子墨:“……”他就知道这只臭鸟在嘲笑他,哼!它肯定还在记仇前次说它胖的事情。
本来就很胖呀,都快飞不动了,还天天在他读书的时候飞在他面前打盹。
哼!不求上进!
想到这里,他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它一眼,然后朝着它龇牙咧嘴。
“薛子墨。”
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瞬间就让小家伙缩了回来,规规矩矩的座好,假装在正儿八经的写字。
但其实他坐在这里半个时辰了,才描了不到十个字。
可即使字写得少,又写得稀巴烂,还是不耽误他一本正经的装。
薛衡随意的瞥了一眼,眼中有着笑意流淌而过,面上却还是严肃而认真的。
看着那张绷紧脸色,一副在看国家大事的正紧模样,他忽然起了些恶劣的心思。
于是他轻咳了一声,微微直起身子来,“我看看你写得怎么样了。”
“等等。”薛子墨脸色一惊,身子往下一压,便将那临帖给遮盖了大半。
他看着薛衡,一脸正经的开始胡诌:“俗话说得好,还未出嫁的姑娘是见不得的,我这大好的字,若是爹爹见到了,它害羞了怎么办?”
“字也会害羞?”薛衡闻言挑了挑眉,靠了回去故意用着惊奇的语气问着。
薛子墨没有一点心虚,靠着那张纯洁无辜的小脸,大眼睛里面都是纯澈,带着几分天真自豪的说道:“不是说好字都是有魂的吗?”
“我的字就是个黄花大姑娘,害羞得紧,不能看的。”
“黄大姑娘?什么是黄大姑娘?”一道更为稚嫩的声音响起来,然后由远及近,这话都还没有说完,人就已经来到了这边。
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颇为可爱,看起来三岁左右,五官就是薛衡的缩小版,精致得不可思议,此时正在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薛子墨,声音清脆的问着。
薛子墨一时之间找不到话来答,看着努力仰着头看着他的薛白青,心中软乎乎的,挪挪屁股就将弟弟拉到椅子上和他一起坐着。
他抬头看向薛衡,发现他爹果然像他想的那样,目光早就被娘亲吸引过去了。
于是便凑在薛白青的耳朵边指着那鬼画符一般的字小声说道:“这就是黄花大闺女。”
站在椅子上扶着桌子的薛白青微微张着嘴,努力的想要去看清那像是团墨迹的字,但奈何腿太短,如何用力都看不清楚。
听见了哥哥的解释之后,他还想再踮起脚尖看看黄花大闺女长什么样,但还未动作,便忽然被抱了起来。
眨眼之间,他便被塞到了爹爹怀里面。
“薛子墨。”森然的声音响起来,让薛子墨瑟缩了一下,然后抬头艰难的对着他娘亲笑了笑。
“这不是特殊原因嘛。”
“什么特殊原因让你半个时辰才写了三个字?”
“呃……天气太好,小鸟太吵?”
“噗嗤。”薛衡抱着薛白青,看到上天入地的小霸王突然怂着说那话的时候,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而后就被景阳瞪了一眼,“待会再算你的账。”
薛衡瞬间便忍下了笑意,爷俩非常自觉的缩在角落里面,不敢上前去触霉头。
最后薛子墨被罚了抄写完整本三字经,隔天早上就要交,薛衡则是被罚了去监督薛子墨的作业。
景阳原话说了,“若是明天交不出来,那后日我们去青山寺的时候你们就给我乖乖待在家里面,还有你。”
她转头看向在一旁看好戏的薛衡,“他明天交不出来,你这三天就给我搬去书房睡吧。”
说完,便气呼呼的离开了这里。
留下皱成包子脸的薛子墨和笑意僵住的薛衡,还有一脸莫名其貌的薛白青。
父子三人沉默了一下,然后薛白青忽然说道:“给我看看你的黄花大闺女。”
薛子墨:“……”
薛衡:“……”
三字经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但是介于薛子墨小朋友是个坐不住的主,导致爷三一直待到晚上也不见他写完。
被长时间凉着的薛衡有些焦躁,他按捺住,将怀里面打盹的薛白青放到旁边的软榻之上,然后去翻了翻薛子墨的书。
薛衡:“……这么久你连一半都没写完。”
“害,这不是慢工出细活嘛。”
薛衡瞥了一眼那鬼画符的字,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话来说。
他轻叹了一声,将薛子墨给抱开,自己坐过去,拿起笔来端详了好一会儿,才一脸嫌弃的下笔。
在一边看着这一切的薛子墨仰着头狡黠的笑了笑。
他堂而皇之的打了个哈欠,泪眼婆娑的看着他爹说道:“爹啊,剩下的你继续加油吧。”
说完这话,便自觉的蹬掉鞋子爬到软榻上,转眼就呼呼大睡了起来。
薛衡睨了他一眼,好笑的摇了摇头,模范着那鬼画符的字迹,唰唰唰的就开始动起手来。
薛衡番外一
薛衡出生的时候异象横生,盛京之中的百花一夜之间全都凋零殆尽,像是被什么妖邪抽干净了生机一般。
薛府上空更是乌云密布,雷声轰鸣,像是在愤怒什么怪物出现一样。
在沉闷诡异的天空下,薛府上下战战兢兢,恐慌不已,而在一个偏僻的院子当中,女人痛苦的哀吟更是将这一片天地蒙上了几分诡异的气息。
在屋子外面站着许多人,在面对新生命出现的时候,他们丝毫没有欣喜,有的只是近乎于冷漠的理智。
在阴沉的天气当中,以家主薛弃白为首的薛氏长老都立在了产房之外,他们神情肃穆,眼神漠然。
不像是在等孩子出生,倒像是来三堂公审里面那个迟迟不落地的孩子似的。
里面痛苦的呻吟声逐渐弱了下去,像是力竭了一般,但即使如此,孩子的哭声也迟迟没有传来。
薛弃白微微皱起眉头,像是有些不悦,他眼神斜睨了一眼站在旁边又惊又慌的庶子,而后又淡淡的转了回来,似乎多看一眼都是一种浪费一样。
“吱呀”一声,门被慌慌张张的推了开来,稳婆满手鲜血的从里面走出,脸上有些不忍,但是看了一眼薛弃白之后又赶紧将头给低了下去。
“薛家主,四夫人大出血,如果再强行……”
“不惜一切代价,把孩子保下来。”
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声音很寡淡,像是只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眼里面更是冷得如同荒野一般。
他这话才落,旁边抖着身子的薛文川忽然脸色一白,哑着声音就要冲上前去。
但是还未动作,便被侍卫给拖住了。
薛文川眼泪不断流着,看着他父亲的眼神充满惧怕和狠意,他哀求着:“父亲,不要,求求你,救救玉儿!救救她!”
看着文若又卑微的薛文川,薛弃白黑沉的眼睛里面流露出几分厌恶。
这不是薛家子弟该有的模样,薛家的天之骄子,就应该骄傲如阳,才气横溢,脊骨永远不能弯!
而他的这个庶子,不配称之为薛家子嗣。
这般想着,薛弃白又想到了薛家供养的大师圆寂时说的话。
他说,薛家将会出现一个精才绝艳,名流青史的天才,他会带领薛氏重新走上一个巅峰,将所有权势踩在脚下,让薛氏的荣光无与伦比。
他会是薛氏的荣耀。
百年以来,表面上薛氏依旧风光无限,但薛弃白知道,这个家族已经岌岌可危了。
被皇权,门阀世家联手打压,薛氏这个庞然大物,在他手里面,已经不知道被撕下了多少血肉。
这是屈辱!
而现在,改变屈辱的转折点就在这里!
薛弃白看着前面这道门的眼神有着些许狂热,似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那个引得异相横生的孩子。
终于,在千呼万唤之下,一个白着脸出来的丫鬟几乎是从门里面滚着出来的。
她抖着身子,像是见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怪物一般,颤颤巍巍的说不出话来。
薛弃白睨了她一眼,“孩子呢?”
“在……在里面。”丫鬟颤着声音说着,她抬起脸,恐惧将她脸上的血色抽得干净,连带着瞳孔都是死死睁大着的。
抬头看过来之时,像是一个溺死的水鬼,骇人到了极致。
薛弃白眼神不变,手下一动,拖出旁边侍卫的长剑便将那丫鬟的头颅给砍了下来,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
一声尖叫响起,薛文川瞳孔紧缩着看着那具无头尸体,一口气上不来,竟被活活吓晕了过去。
薛弃白睨了一眼,终于是舍得露出点情绪,不过却是在嗤笑不耻自己儿子的懦弱。
果然是废物。
他在心里面冷漠的批判着,长剑一丢,大跨步的就踏入产房之中,似乎没有顾忌。
里面全都是血腥味,躺在床榻之上的女子盖着薄被,被子上面被浸染出一大滩血迹,而那个满头大汗的女人,已经彻底没有了生机。
稳婆和其他的丫鬟脸上都有惧色,看着那个新出生的婴儿抖着嘴唇,此时见到薛弃白进来了,更是一声不敢吭。
她们是见到门口那一幕的。
薛弃白没有管她们,他过去俯视着那个孩子,这才彻底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人会如此害怕。
不是因为长相,相反,这个孩子漂亮极了,一点都不像是才出生的孩子。
令人恐惧的是他那双眼睛,明明才生下来,却不哭不闹,像是没有情感一般,像是看着死人一般看着薛弃白。
那种诡异的眼神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甚至不是一个人该有的。
“他生下来没哭?”
“……没。”
“呵。”薛弃白轻笑了一声,似乎极其满意这个孩子,他眼神有些狂热的落在这个孩子身上,语气有些癫狂的说道:“荣耀——薛氏一族的荣耀!”
沉默的孩子依旧在冷眼旁观着,明明他才是被俯视的那个人,但那淡漠的眼神,却像是他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一般。
那一天,薛衡出生了,裹着鲜血,受着荣光,病态的期待将他推到了薛府的顶端。
在一众或恐惧或厌恶的目光之中,他冷静淡漠到不似孩童。
后来也如同预言那般,薛衡果然是精才绝艳,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大宋有史以来最为天才的孩子。
三岁识字,五岁熟读四书五经,甚至能和他人对诗论道。
他像是一个怪物一般,学习的速度甚至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地步。
与此同时,更为恐怖的事情是,他从小到大表情从来没有变过,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偶,那双死水一般的眼睛里面从来没有出现过其他的情绪。
外人在惊叹薛府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的时候,薛府上下却在恐惧着这个怪物。
一些平时嫉妒薛衡的孩子更甚,他们用愤怒来掩盖自己的恐惧,私底下面对薛衡的时候,他们使尽浑身解数欺负他。
但是每一次都会被薛衡给轻轻松松的打回去,惹得那群孩子更怒更怕。
偶然有一次,那群孩子发现起伏那个怪物的傻子父亲好像会惹得那个怪物有些不一样。
薛衡番外二
薛文川其实不傻,他只是有时候神智有些不清晰。
原先没有薛衡的时候,他和妻子偏居一隅,生活虽然清苦但也好在清幽,但是自从有了薛衡之后,一切都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深爱的妻子凄惨死去,又亲眼见到那样骇人的场景,导致他清醒后就有些神智不清。
发疯的时候会对着薛衡大吼大叫,甚至会动手打骂。
等到清醒的时候又开始愧疚,不断的对着薛衡道歉。
那时候伤痕累累的薛衡从来不会多说其他的话,他那双死水一样的眸子也没有丝毫变化。
他瘸着脚出去,只是后来还是会经常回来,并且将自己藏着的东西带回来给薛文川。
后来薛府的那群孩子发现后,便将对薛衡的恨意全都转到了薛文川身上。
孩子生出来的恶意最是可怕,他们的心智不成熟,骨子里面的兽性没有理智去控制的时候,做出来的事情比着成年人还要残忍百倍。
他们命令侍卫将薛文川给绑来。
用尽方法的的折磨他,将人吊着最后一口鲜血,恶劣而不堪。
后来他们觉得无趣,又开始寻起了别的乐子,将人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时候依旧乐在其中。
鲜血和哀嚎像是一把药匙,将他们心里面的猛兽给彻底的放了出来。
在薛文川的求饶声之中,似乎此时不是在折磨一个无辜者,而是在报复那个让他们又妒又怕的人。
像是将这人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便能彻底甩掉那人带给他们的屈辱一般。
他们肆无忌惮,不怕家主来找麻烦,因为谁都知道,这个懦弱的疯男人,究竟有多么一文不值。
而那个小怪物,呵,不过是家主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
他们背后,可是权势滔天的长老,谁都奈何不了他们的。
这样想着,他们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等待薛衡拖着疲倦的身子回来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了,他眸光死寂,面上没有一丝情绪,像是一个木偶一般,死板的推开了门。
月光霎时之间便从门口拖出了好长一截,将里面的暗沉推开了一些。
薛衡身子僵住,瞳孔第一次紧缩,皲裂出一种近乎于茫然的情绪。
他看着那个挂在正中间的尸体,轻轻歪了歪头,似乎有些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
鲜血还在滴落,尸体下面已经凝聚了好大一滩了。
从房梁上落下了一根绳子。
将那具尸体牢牢的固定在房中间,就那样明目张胆的对着他。
薛衡茫然的目光愣愣的,不可抑制的仔仔细细的看着那具尸体上的细节。
这是谁?
薛衡有些疑惑,他不得不努力睁开眼睛,看着那具尸体的脸。
苍白而了无血色,死死闭着眼睛,像是只是在以着一种奇怪的姿势在睡觉罢了。
那是谁?
哦,那是他的父亲啊。
哈,那是他的父亲啊。
薛衡第一次勾起了笑容,粉雕玉琢精致异常的脸挂上了一个裂得很大的笑脸,像是恶鬼终于苏醒,在叫嚣着血肉的充饥。
“恨吗?”薛弃白的声音冷冷的响起:“薛衡,这就是你善良的结果。”
薛弃白睨着薛衡,带着几分嘲弄的说道:“你的忍让,只会让敌人得寸进尺。”
“这是教训。”
森冷的声音逐渐远去,却像是附骨之蛆一般粘腻在薛衡的骨子上,让他砰然跪在了那具尸体之前。
一夜未起。
第二天,所有参加那场虐杀的孩子被带到了薛府的地牢,包括他们的父母。
那些长老在疯狂叫嚣着,却在出口第二句就被割了舌头。
见到鲜血的那些孩子开始恐慌,痛哭流涕的开始忏悔,互相指责。
但这一切并没有改变什么。
那天的地牢之中,惨叫持续了很久。
那群人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几乎都快被吓疯了,还有最后面的那群长老,他们抖着手抱着一团乱肉,看起来随时都要昏厥过去一般。
但是他们不敢。
因为后面还在跟着满身鲜血的薛衡。
像是从鲜血当中滚出来的人一样,那张姝丽的小脸,在沾染上鲜血之后,像是开了刃的刀剑,冷漠到了极致。
薛弃白看了那些烂肉一眼,然后视线落在了薛衡身上,满意的点了点头。
那天的血色像是一把尖刀,彻底将薛衡的人性给割裂个彻底。
他唯一的依靠,也在深渊的吞噬下,消失殆尽,余生,只会剩下他蹒跚独行。
黑暗还是席卷而来,他想,没有人会来救他的。
他是一个罪孽深重的怪物。
没有人会喜欢怪物。
那是照顾他的一个仆从悄悄背着他说的话,那是从前照顾薛文川的,后来又跟了他。
起初的时候对着薛衡看起来很好,似乎掏心掏肺,但是在某一个下午,薛衡被罚跪从祠堂出来的时候,听到了那个仆从说——
薛小少爷就是一个傻子,什么屁的天才,表情从来不会变,像是一个死人偶一样。
那就是一个怪物!
没有人会喜欢怪物。
薛衡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第二天的时候听到了那个奴仆投湖自尽的消息。
他面无表情,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只是他变了,不再只是会绷着一张死人脸,他努力的去学习如何笑。
但无论如何,他就像是那个仆从所说的那样,就像是一个傻子,如何也学不会。
后来他又开始观察那些所谓的正常人,学习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甚至学习他们的眼神。
他终于找到了一张正常的皮,披上之后没有人会再说他不正常。
他们只会夸奖薛家小少爷清贵冷傲,是个不得了的主,不仅皮囊一绝,才华智谋更是当世绝无仅有。
那些阿谀奉承像是雪花一样飘来,他们崇拜他,爱慕他,像是对待神明一般,将他推到了声名的顶端。
但是薛衡从来淡漠,他像是高高在上的神邸一般,垂眼冷漠的看着世间百态。
踌躇在黑暗之中的时候,他觉得他的余生必定在此腐烂。
可在那年的春天,一切事情都开始了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薛衡番外三
那个晚春像是明艳的蝴蝶一样,毫无顾忌的冲到了薛衡贫瘠的世界当中。
从此以后,他的视线就再也离不开那抹亮色。
先是一个精怪一样的女孩呆在他身边,后来他才发现,那不是精怪,那是那个女孩的一道魂魄。
像他所想的那样,那个女孩果然明艳娇俏,像是一只小狐狸一样,骄矜得可爱。
在遇上女孩之前,他从未知道原来有一种情绪来得会如此迅猛而不可控制。
在那个女孩恶劣的凑过来,在他脸上留了一个吻之后,他整个灵魂似乎都在战栗着。
那种喷涌而出的情感叫他恐惧,所以他克制住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智,又羞又恼的吼着那个女孩。
但其实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后悔得要死。
可他不知道怎么办,他只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没有人会喜欢的。
所以他转身想要离开。
女孩以为自己是生气了,其实怎么会呢,他怎么会舍得生她的气呢?
他只是害怕而已啊。
“哎呀,就是捉弄捉弄你嘛,不要再生气了呀。”
她挡住了他,偏头看过来说着这话的时候有着几分不好意思。
属于她的馨香就像是一种引人上瘾的毒药一般,钻到薛衡鼻子里面的时候便附着在他的骨子上,叫他如何都抹不掉。
原来她不记得这几日的相处啊。
薛衡忽然有几分委屈,从来没有波动过的心绪像是在今天全都被挑拨醒了一般,叫嚣着要给他人气。
他紧了紧手指,恼怒而又羞怯,只得将头给扭开。
却不想那人还是紧追不舍,在看到他眼里面的泪花之后吓得语调都变了。
被捏出温度的风筝被塞了回来,他下意识的寻着她所握的角度,暗中有些眷恋的摩挲着那余下的温度。
面前的少女似乎被他吓到了,急急忙忙的将自己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搜了出来,一股脑的塞给薛衡,慌慌张张的说了一句“对不起”便赶紧离开了。
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而炸毛的小狐狸。
原来她害怕别人哭啊。
薛衡愣愣的想着,捧着一堆东西在那个地方站了良久。
后来他背着薛弃白到处打听,才知道那个女孩是谁。
他们说,那是太子殿下从乡下带来的野丫头。
没有教养,又娇生惯养,挑剔蛮狠,是个不讲理的主儿。
听说呀,以后是要被太子殿下收做妾的。
收做妾?
薛衡猛得捏碎了一个茶杯,鲜血瞬间便流满了整个指腹。
但他像是感受不到一般,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冰冷,杀意更是前所未有的浓厚。
在听着那些闲言碎语的时候,薛衡不止一次想过将那些人的嘴都给撕烂,将那个什么太子殿下给彻底挫骨扬灰。
那明明就是他的,她护过他的。
那双眼睛里面的爱意是薛衡看见过的,只是现在她记不起来罢了。
他想,他迟早会让她记起来的。
后来他想尽办法的去偶遇女孩,但是每一次去都看见了那个太子殿下和她在一起。
两人之间动作亲昵,那种不言而喻的气氛已经挑明了所有的一切。
她像是娇生惯养的公主,而他是风光霁月的太子殿下,两人之间般配得不得了。
而他呢,只是一个没人会喜欢的怪物罢了。
那是薛衡第一次感到绝望,他像是行尸走肉一般走了回去,独自一个人卷缩在那些小物件旁边。
那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时她送他的。
他像是一个得到赏赐的信徒,又惊又喜的悄悄珍藏着。
但是禁不住思念的煎熬,薛衡还是将那些东西从宝盒之中拿了出来,将它们摆在床的一侧。
他有些狂热病态的轻吻着一根珠钗,那上面微凉的触感让他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个吻。
灼热的爱意一瞬间便刺激得他头皮发麻,他迷蒙着双眼,脸上也逸开些许桃红。
手指一动,便将那薄被给拖了过来,将他和那些小物件都给严严实实的遮盖了起来。
而后许久,声响不歇。
自那日起,薛衡像是上瘾了一般,一面自卑怯懦,一面疯狂渴求。
他用尽一切方法,像是一个瘾君子一般,窥探着她,收集着她所用过的东西。
像是肮脏的偷猎者一般,病态而疯狂。
从来没有人教他该如何去爱,他像是一个躲在阴影当中的可怜人,在爱意涛涛而来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心动,是害怕。
是无与伦比的害怕。
因为没有人会喜欢怪物。
他躲在躯壳里面,胆小而懦弱的看着自己所爱的人投入到另一个人的怀抱。
薛衡越发的沉默了,他像是完全被抽去了生机一般,只剩下了阴谋诡计和压抑在心底的滔天恶欲。
有一天,薛弃白发现了他的秘密。
像是往常一样,薛弃白告诉他,他不可以有弱点。
当他说着那话的时候,像是无数次要惩罚他一样,眉眼沉静寡淡,没有半分情绪。
他会杀了她的。
薛弃白会杀了她的。
这样的想法几乎是刺激得薛衡几近发疯,他有些神经质的缩着瞳孔,抖着指尖喃喃言语:“……不可以……我会疯的……”
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一样,薛弃白的眼里面只有冰冷的失望之意。
他说:“薛衡,你要时刻记住,你的使命和责任,那个女人,我会解决的。”
说完这话,他冷冷的睨了一眼薛衡,便想要转身就走。
但还未踏出门槛,胸口就被一把长剑给贯穿。
薛弃白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惊异,他吐着鲜血,本想回头,但是那把长剑又被猛得抽了出来。
他闷哼一声,仰倒在了地上,痉挛着看着那个几乎已经失去理智的青年。
鲜血溅在墨色的眉尾处,妖异的眉眼此时却在鼓动着疯狂。嘴角勾起来的弧度又大又怪异,像是一个没有理智的疯子。
这是薛弃白第一次见到情绪失控的薛衡。
他讽刺的笑了笑,无视口中涌出来的鲜血,对着薛衡无声的说道:“怪物是不会有人喜欢的。”
是啊,怪物是不会有人喜欢的。
余下的数年,这就像是一个诅咒一般,诅咒着他求而不得。
番外二 鸡飞狗跳的一家人
如画的长眉微微皱起,像是处在什么无法挣脱出来的噩梦之中一般,薛衡的额头都挣出几分细密的汗珠来。
在呼吸急促了几分之后,他终于是猛得睁开了双眼,从噩梦之中挣扎了出来。
瞳孔还在张缩着,像是恐惧还在没有消退半分一般。
直到一阵馨香钻进鼻尖,他才像是得到拯救一般,渐渐平息下来。
侧头看过去的时候,怀里面的人还在睡得十分安稳。
他的手还在揽在景阳的腰间,两人之间几乎找不到一点空隙。
薛衡原先黑沉的眼神定定的落在那张睡颜上,像是在仔细辨幻觉和真实一样。
“做噩梦啦?”软糯之中带着几分困顿的声音传来,景阳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些,瞥了他一眼之后伸手揉了揉他的脸。
她还没有睡醒,昨天晚上明明罚这家伙去监督阿宣,却没想到天黑不久人就回来了。
以着那个小兔崽子的脾性,那点东西到那个时间点是绝对写不完的。
她思绪一转,就知道这爷俩捣鼓了什么东西。
还没等她发难呢,这个色狼就先发制人了。
导致她现在都腰酸背痛,打不起精神来。
想起来还在有些生气,哼!
这样想着,她又想要气呼呼的将手给收了回来。
只是还未动作,就见薛衡滑了下来,将脸埋到了她的颈窝处,闷闷的应了一声:“嗯。”
声音带着几分落寞,而且揽着她腰身的力道又加大了一些,她便明白,这个噩梦是关于曾经的。
想到这里,她心尖都软了下来,连带着困顿都散了不少,抱着人就开始轻声细语的安慰。
可直到起床洗漱好了之后,薛衡还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而且黏她黏到了极致。
几乎是她去哪里薛衡就跟到哪里,像是尾巴一样,又乖巧又有几分好笑。
刚过来的商秋见怪不怪,想着今天大人的日程安排,尽可能的都往着后面推一推吧。
这般想着的时候,商秋的裤脚就被人给扯了扯,他低头看去,便看见了眨巴着大眼睛的薛衡缩小版。
是小少爷啊。
商秋一笑,蹲下去摸了摸小萝卜头的脑袋,笑着问道:“小少爷怎么了呀?”
“丫丫在哪呀?”
丫丫是商秋和怜心的女儿,和薛白青同岁,三个小家伙一起长大,关系好得不得了。
此时听到薛白青问起来,商秋不由自主的就笑着说道:“丫丫在和她娘亲准备明天去青山寺的东西啊。”
“丫丫要一起去吗?”
“小少爷想要去吗?”
“嗯嗯,哥哥要去,爹爹要去,娘亲要去。”薛白青扳着肉肉的手指头仔细算着,然后笑眯眯的说道:“所以阿白也要去。”
“丫丫也去吗?”薛白青倔强的问着,在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之后高兴的蹦了起来。
“娘亲——”还不等薛白青高兴完,另一边便传来了薛子墨的哀嚎,瞬间就勾起了薛白青的兴趣。
他扯着商秋裤子,步子迈得飞快:“去看看,哈哈,肯定是爹爹帮哥哥作弊被娘亲发现了。”
语气有着几分幸灾乐祸,和那乖巧的模样相差十万八千里。
商秋笑着摇摇头,这两个小祖宗,骨子里面怕都是随了夫人。
他笑了笑,便弯腰提起了薛白青的衣领,将人给抱在了怀里面,加快步伐往着里院走去。
他其实也想看看大人被训的委屈模样。
一大一小抱着殊途同归的想法,噔噔瞪的就赶到了里院。
才跨进主屋的时候,便瞧见了坐姿极为端正的薛衡和薛子墨,爷俩一道低着头,脊背挺得笔直,将手规矩的放在膝盖上,颇有几分认错的姿态。
“薛子墨!我看你是三天不打,准备上房揭瓦是吧,昨天的课业都还没有做完,今天就去上树掏鸟窝,你能耐了是吧。”
景阳几乎快要被气得七窍生烟了,若不是被侍卫救下来,这小子就得躺个十天半个月了。
若是再不慎一些,摔在石子上……
越想越气,越想越忍不住。
“阿白,去把戒尺给我拿来。”
站在一边看戏的薛白青看见他娘真的要动手了,不由猛得瞪大了眼睛,从商秋怀里面下来,可怜巴巴的想要为他哥求情。
“娘亲……”
“不许求情!”
薛白青话都还没有说出口便被生气的景阳给堵了回去,她看了商秋一眼,后者立刻会意,转头就将戒尺呈递给了景阳。
一边的薛衡瞧瞧气得不行的景阳,又看看有些害怕的薛子墨,迟疑的开口:“阳阳,要不……”
“闭嘴,你帮他写课业的事情我待会再找你谈。”
这句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立马就让薛衡闭了嘴,悄悄转往薛子墨那边的时候,仿佛在用着眼神说:自身难保,无能为力。
为了自己的阳阳不殃及池鱼,薛衡立马拉开了距离,将有些着急的薛白青一把捞回了怀里,然后伸手就拦住了小家伙的眼睛。
“娘亲,我可以解释,你不要冲动哈。”
薛子墨立马站起来,还想要再狡辩几句。
但是景阳给都不给他机会,直接严肃着脸说道:“手伸出来。”
“娘亲,我错了嘛,我不该让你担心的,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见景阳不给任何解释的机会,他又开始委委屈屈的说着这话,同时还很认真的将手给伸了出来。
那副又怕又坦荡的模样让景阳看了好一会儿后,忽然重重的叹气了一声,她将戒尺放下,一言不发的就转身离开了。
她是真的生气了。
父子三人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事情。
提着薛白青的衣领,将人给拎开之后,薛衡便急匆匆的跟了过去。
留下来的薛子墨愧疚不已,低着头红了眼眶,有些手足无措的模样。
“哥。”薛白青拽拽薛子墨的衣服:“你得去找娘亲道歉。”
“嗯。”薛子墨难过的应了一声,哪还有先前鬼灵精怪的模样。
等到晚些的时候,景阳才终于缓和过来,那时她本来想要平心静气的跟着薛子墨好好说的。
但是在他委屈巴巴的伸出手的那一瞬间,她有些忍不住想哭。
若是她再不离开,怕是要当场落泪了。
是以在泪水打转的时候,景阳就急急忙忙的离开了那里。
薛衡着急,追过来的时候便看见她在抹眼泪,一瞬间更是心疼得不得了。
两人腻在一起许久,景阳委屈巴巴的在说着两个不省心的小家伙,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想哭,止都止不住那种。
薛衡哄着,好不容易才将人给哄得停歇了,又听见外面薛白青的敲门声。
那一瞬间,薛衡都想要将人给扔到怜心那边去,省的来气他的阳阳。
这般想着的时候,景阳已经理好情绪去开门了。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正是霞光大盛的时候,待她开门,便见到泥呼呼的两人。
像是去土里面滚了一番似的,背着手,衣服上脸上都是泥巴,散乱的头发上还顶着几片叶子。
景阳:我要忍住!亲生的!这两个是我亲生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自我催眠了一番,再睁眼的时候却突然看见了一大束开得娇艳的花。
花开的极好,看得出来,都是精挑细选的,最大最好看的那几朵叶子都被揉得皱巴巴的,像是拿了很久一样。
“对不起,娘亲!我错了!”薛子墨大声的说着,面上尽是歉然。
旁边的薛白青也奶声奶气的说道:“对不起,娘亲!哥哥错了!”
他吼得一本正经,沾着泥土的脸颊还在有着鼓鼓的奶瞟,认真的看过来的时候可爱到了极致。
让景阳一下子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蹲了下来,手指抹了抹两个小家伙脸颊上的泥巴,然后笑着将两人给抱到了怀中,叹气了一声,温柔的说道:“没关系。”
“我也要说对不起,我不应该走掉的。”
薛子墨将下巴抵在景阳的肩膀上,拍了拍她的脊背,软糯的说道:“没关系的。”
“娘亲,娘亲,我和哥哥找了一整天,将所有最漂亮的花都摘来了。”薛白青蹭蹭景阳的脸颊,撒着娇:“娘亲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嗯,不生气了。”
薛衡在后面看着脏兮兮的两小只占据了景阳的怀抱,暗戳戳的生气吃醋,果然是要将这两个家伙送到商秋院子里面去。
闻人行番外一
幼时的闻人的确锦衣玉食,地位尊崇,那个时候先皇和孝贤皇后的关系极好,后宫的妃嫔就像是摆设一般,先皇将他所有的荣宠都给了孝贤皇后。
那个时候,就算是再忙碌,那个男人始终会抽出时间来陪妻子和孩子,并且会竭尽全力的对他们娘俩好。
一时之间,乾清宫荣宠不衰,风头无两。
只是年少的情爱终究是要蹉跎于时间,激情燃烧过后,剩下的死灰更是触目惊心。
在不知不觉之中,闻人行他们母子便被遗忘在了深宫之中。
那段时间,孝贤皇后彻底和先皇决裂,后宫嫔妃的欺压和那些势利眼的奴仆的轻视,让孝贤皇后越发抑制不住脾气。
曾经的温柔贤惠像是连同那爱意一般,被烧得一干二净,如今剩下的,似乎只有嫉妒愤恨,满心不甘了。
原本备受宠爱的闻人行也像是从天堂跌落到地狱一般,先前慈爱的父皇突然开始冷脸,抱着其他的孩子无视他。
他温柔的母亲在日复一日的自我折磨之中,也磨灭了那仅剩的一点温柔,对他非打即骂。
原先的他活泼可爱,像是不知烦恼为何物。
后来仅在一年的时间之中,他所有的美好幸福就像是泡沫一样碎得干干净净的,连抓都抓不住。
很可笑,一个皇子,一年之前还在众星捧月,像是一颗明星一般,被所有人喜爱。
但是一年之后,他便成了过街老鼠,任何一个人似乎都可以轻视辱骂他,将他的骄傲踩得一文不值。
有时候他甚至吃不饱,在饥寒交迫的情况之下,被他的母后罚了跪在宫门前。
她明面上说是要惩罚他的粗鲁无礼,说他没有一个皇子该有的尊严,便让他在宫门口跪着。
但其实他明白,她只是期盼那个男人在路过的时候瞧见身子单薄可怜的他,然后能来看她一眼。
他明白的,他其实什么都明白的。
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她那么说了,他便那么做了。
但是跪了一晚上,他都发起了高烧,几乎死在宫门口,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她似乎有些失望,草草看了他一眼之后便继续回去琢磨其他的能让那个男人回心转意的方法去了。
闻人行烧得一塌糊涂,看着那个身影离开,手指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抓住那个身影。
但是毫无作用,她还是走了。
那一次他都不知道他是怎样熬过来的,只是记得,在度过那场高烧的时候,他狼狈得连条狗都不如。
从那一次之后,他似乎学会了如何在那样卑微恶劣的情况下活下去了。
他偷他抢,他卑劣得无所不做。
明明是全天下最该骄傲的人,却被硬生生的蹉跎成了一个奸诈狡猾的市井小儿。
只是这样的做法终究有一天还是暴露了出来,他被人当场抓住了。
还是被那群一直在欺负他的兄弟给抓住的。
他们围着他,像是在看一条丧家之犬一般,哈哈大笑的时候不断嘲讽着:这不是曾经的太子殿下嘛,在干什么?哦,在偷东西啊。
恶劣的孩子将另一个已经掉落深渊之中的孩子给死死围住,他们肆意的将他唯一仅仅剩下的骄傲给抽了出来,然后一人一脚,将它踩得稀碎。
那天的闻人行,被他的那群兄弟打得几乎失去了大半条命,在他们走后,周围又有奴仆围上来。
他们俯视着他,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目光鄙夷而痛快,似乎看着这样一个贵人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是一个很痛快的事情一样。
不仅袖手旁观,还有的也在悄悄落井下石。
他不知道他是如何度过那天的,只是卷缩成一团躺在肮脏地上的时候。
他竭尽全力的睁开了被鲜血黏住的眼睛,透过那群怪异而扭曲的人,他看到了散发着光芒的太阳。
很漂亮,很温暖,可为什么他浑身上下还是那么凉呢?连呼吸出来的气息似乎都将地上结了一层白霜。
他卷缩了一下手指,突然想要从那些从人影之中挣扎出来的光芒给抓住。
可是才稍有动作,便被人给踩住了手指。
他眼睫颤晃了一下,却没有多少痛苦的神色,只是不适宜的露出了几分茫然。
抓不住光啊。
原来光是抓不住的啊。
他扯出了一个笑容,在一张染血的脸上,看起来病态而怪异。
那些势力的奴仆在看见之后被吓了一跳,以为这个废太子终于是被逼疯了。
听说疯子是没有理智的。
这般想着,一个二个有些忌惮,不消一会儿,便消失得干干净净了,没有一个人试图伸出手来拉他一把。
因为每一个人都明白,这个废太子走到今天,可不是自然而然的。
那些无形的逼迫同样悬在旁人的头顶之上,让他们要么选择袖手旁观,要么选择同流合污。
显然,乾清宫的人大都选择了后者。
后来他几乎是爬着回去,在经过一颗花树的时候,他见到了他的母后。
那个女人依旧光鲜亮丽,在疯狂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她站在他的面前,许久没有动作。
他没有抬头去看他,只是漠然的继续艰难的爬着,想要绕过她回去他的屋子。
那里他偷偷的藏着伤药。
只是还未爬上几步,他便被她给抱了起来。
很熟悉的怀抱,此时却让他陌生到了极致,他漠然着眉眼,像是根木头一样看着他的母后。
后来他被带了回去,他的母后一言不发的将他的伤口处理好,后来便出去了。
一夜之后,她回来让他去收拾东西,他们要离开这里了。
他知道,她一定是付出了什么代价,才会让那个男人放她出宫。
是什么代价,他没有兴趣知道。
离开这里或者是留在这里,他也没有情绪变化。
他像是一个坏了的孩子,似乎连最基本的情绪都忘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了一具干涸的躯壳。
在离开的那天,她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个男人,眼里面不再有任何爱意,取而代之的,是毒药般的恨意。
那个时候,他便知道,他只是从一个地狱跳到另一个地狱而已。
后来果然如此,她变得几乎疯狂,每天都在对着他说,那个位子是属于他的,他必须回去复仇,那是不可忘却的屈辱。
闻人行番外二
她用尽一切方法,整天整夜的训练他,苛刻到了极致,似乎他的存在,已经彻底成为了她复仇的利剑一般。
他浑身上下的伤更多了,大部分是因为自己的行为不够自然贵气而被她打的。
她说他是太子,大宋以后的主人,一举一动都必须礼仪到位。
那时候的他学不会笑,被她死死逼着,甚至几乎将他的嘴给撕裂。
她生气起来,是没有理智的。
又疯又恐怖,他其实有时候都不知道这是可悲还是可怜。
这样的他,在第一次动手杀人的时候似乎顺利到了极致。
因为他足够冷漠,在挥动长剑的时候,鲜血喷溅在他脸上,他还是没有一丝波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训练,他终于变成了她理想之中的模样。
高贵优雅,计谋手段样样不缺,除了不会笑,他几乎就是一个完美的人。
她知道,机会来了。
后来她又想尽方法去见了那个男人一面,一夜未归,没过多久,她便又重新怀孕了,面上的红润似乎又多了起来。
她像是又沉溺在了情爱之中。
在这个时候,她旁边又出现了一个男人,那人似乎是爱慕她的,他是有家室的。
但这一切都不是他会关心的事情。
他高高在上的看着那个女人重新燃起了希望,又被彻底浇灭,然后又开始来疯狂折磨他。
爱情呀,就是这样吗?
他有些嗤笑的想着。
后来事情转变得有些令他措不及防,一天晚上外面忽然嘈杂四起,惨叫声混杂着刀剑相撞的声音令黑夜变得危险而可怖。
可他还是没有丝毫变化,呆坐在床榻之上似乎无所事事一般。
门被踹开,提着滴血长刀的黑衣人眼神冰冷的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他还是没有动作,似乎在思考着,究竟是现在死还是以后死。
这样想着的时候,那个冲过来的人已经被人一剑刺穿了胸口。
待那个黑衣人倒下去之后,他看见了满身鲜血的母后。
她冲过来,拉起她就开始跑。
但人太多了,而且都是一些武功极为高强的人。
他们撑不了多久的。
所有在负隅顽抗的人都是这么想着的,连他也不列外。
他们被逼到绝路,在到寺庙大堂之中的时候,她将他给塞到了佛像底下,带着恨意说道:去做天下共主!
去将天下权势拿在手里!
去报复那些曾经践踏过,欺辱过你的人!
往前走!不要停!
他有些愣神,看着她不甘而仇恨的眼神,有些茫然的轻轻点了一下头。
后来她对着他笑了一下,似乎在那一瞬间,她又变成了那个从前温柔良善的母后。
他还在愣神,她却转身迎了上去。
后来,她还是死了,就死在他眼前,鲜血喷溅在他脸上,那双眼睛还在含着恨意,正正的对着他。
她身上叠着一个男人,死了都在护着她。
但是他像是没看见一样,眼神定定的落在她的眼睛身上。
他以为他不会怕了,他以为他已经彻底坏掉了。
可是当她倒在他面前,鲜血喷溅而出的时候,他还是茫然的红了眼眶,心脏像是被死死捏住了一般,痛得他浑身痉挛。
外面的声响已经开始停歇了,但是他像是被吓得失去理智一般,卷缩在佛像之下,抖得厉害。
直到被人带走的时候,他都还处在梦魇之中。
在外休整了一个月,一个自称她朋友的人一直在照顾着他,还说要带他回家。
家?
他有一些好笑,她没了,他的家在哪?
他已经没有家了。
在那一个月,他每天晚上都见到了她鲜血凌厉的质问他,为什么还不回去夺回属于他们的一切。
蜷缩在阴影之中的他害怕到了极致,他像是又忘记了她教的那些东西,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卑微胆怯的小偷。
像是那次一样,不会有人来救他。
没有人会设身处地,也没有人会真正理解他人的绝望,他被推入深渊,然后被命运堵死了最后一条生路。
不会有人来救他的。
后来救他的那个男人说要把他给带回去,如果他愿意,那里会是他的家。
家?
真是一个可笑的词啊。
他扯着嘴角笑了笑,没有说话。
拖她的福,现在他已经学会笑了。
他在外面整整呆了两个月,从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天晚上都是鲜血淋漓,都是她歇斯底里的质问。
他想,他果真要坏在深渊里面了。
可到了末路的时候,大概是上天又起了一些兴趣,随手给了他一束光。
那个血色又重新蔓延包围上来的夜晚,女孩背着一堆零食小玩意儿,坐在墙头对着他笑得灿烂。
在那个时候,他的世界裂开了一条缝。
从那条缝里面,光洒了进来。
他看到了生机。
从前的他在嘲笑母亲的愚蠢,可到了他身上的时候,他才发现,他和她没有什么两样。
呵,血缘关系到底是奇妙。
在面对着她的时候,他将他所有的卑劣和阴暗都藏了起来,为自己披上一层皮,搅尽心思的去接近她。
春末的时候,她带着他漫山遍野的跑,她说山顶有花,那是老头子最喜欢的东西,前天她才惹得她师父生气,现下去找,大概率是要认错用的。
结果两人到山顶上窜了一圈,也没有见到任何花的痕迹,倒是一同坐在悬崖边,看了很长时间的月亮。
她总是会叽叽喳喳的说些什么,有很有活力,明艳得不可思议。
他侧头看着她,心跳声大得他都怕会吓着她。
仲夏的时候,她带着他到一大片鸢尾花之中抓萤火虫。
深秋的季节,又会哄着他帮忙放风,去将她师父宝贝得不得了的西域果子给偷回来,然后在怒吼之中拉着他狂笑着逃跑。
初冬的时候,她会裹得像是一个团子,鼓鼓囊囊的带着自己养的那只猫在雪中狂奔。
明明寒风凌冽的时节,她却总是会跑得满头大汗。
而他会笑着看着她,克制的帮她擦干净所有的细汗。
这样的亲昵让他上瘾,他甚至有些嫉妒那些沾染她肌肤的丝帕。
闻人行番外三
所以有一天,他忍不住用手去抹了她额头上的汗珠。
果然如他所想的那般,触感好得令人发狂,让他几乎有些克制不住那些翻涌而出的欲望。
但是在触及到那有些奇怪的目光之时,他用着沉稳盖住了眼底的波涛汹涌,淡淡的说道:他没有带帕子。
她没有在意,永远这样,她活得潇洒而置身事外。
他知道,她还在不懂这些。
他会教她的。
只是对于一个天生不被上天喜爱的人,这样的奢望似乎有些不切实际了。
当他发现他母亲的死和梅花山庄脱不了关系的时候,他在雨夜里面站了一夜。
后来,他想法设法的带走了她。
将自己所有的卑劣和仇恨都藏在人皮之下,然后将她给吞吃得不剩下丝毫。
他瞒着她,将梅花山庄一点点的蚕食殆尽。
其实对于那些虫子一般的愚蠢兄弟,以着梅花山庄的本事,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但是他不会允许的。
那天晚上喷溅出来的鲜血还在提醒着他,像是诅咒一样,只要他稍稍停下,面临的便是深渊般的判决。
他自信他一切都做的极好,而她,只用做他的金丝雀,救赎的光就好。
在踩着她的亲人,他的仇家的尸骨一步步的靠近那个位置的时候,他像是有些魔愣了一样,想要不惜一切代价的登上那个位置。
为什么呢?
他细细的思索过,在扯开自尊的遮羞布之后,他嗤笑了一声,原因其实很简单。
昔日的屈辱他不希望她知道分毫,他不想要让她知道,她眼里面风光霁月的心上人,曾经是被人踩在脚底下的卑贱东西。
可总是有些虫子试图撕扯下他的遮羞布。
而且她太明艳了,像是太阳,有着无数阴暗的卑劣者在暗中窥探着。
那个被称为大宋第一天才的状元郎,那个被无视在深宫偏殿的王爷,他从他们眼里面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那是渴望的自卑。
他们想要掠夺自己的光。
意识到这一点的他惶恐到了极致,因为他承受不了任何失去她的机会。
只有再爬上去一点,才会彻底拥有她。
荆棘顶端的果实太诱人了,他拒绝不了。
所以被逼到绝处的时候,那个李怀清主动抛来了橄榄枝,他答应了。
他想着,先委屈她一下,后面就把她藏起来,到那个时候,他有权势庇护她,而她不必再遭受其他的觊觎。
所以他废了她的后位,立马就封了另一个女人为后,因为李怀清说过,只有当他的女儿成为皇后的时候他才会出兵制住闻人明月。
而闻人明月的目标,是她。
他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抢走她的,所以他答应了。
大概是上天还是在惩罚他的贪心吧,他还是失去了她。
等到他匆匆赶过去的时候,只是见到了门口的鲜血,尸体不翼而飞。
他疯了一样逼问宫人,他们说,她死了。
他们还说,她是被斩首而亡的,凶手带走了她的尸体。
他红着眼,理智全都绷断,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一般。
那些鲜血又回来了,以着另一种姿态,这次却再也没有救赎了。
那天晚上之后,他像是又变回了原先的模样,似乎她的死,对他毫无影响一般。
他还在活着,继续扮演着一个工于心计的皇帝,一个冷血无情的新皇。
因为他无法摆脱那个女人。
那些仇恨的话像是使命一样,刻录到了他的骨子当中,吊着他的命,让他行尸走肉的活着。
他在祈求着解脱。
但是看到余下的那两个男人,又有一种诡异的仇恨。
看吧!他们和自己一样可怜,一样疯狂!
这样觊觎着她的人,怎么会配活着呢?
所以他开始了新的谋划,像是真的摆脱了过去的牢笼了一般。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越发的超过他的预料,神态动作相似的丫鬟,态度奇怪的薛衡,疯狂诡异的闻人明月,风光霁月的游阳。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向着他展示着某些命运的宣判。
但他没有反抗,像是终于是累了一样。
可即使这样,最后的结果还是让他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在知道所有荒诞的真相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有些不见鲜血的惩罚真的能让人生不如死啊。
他祈求着她杀死他。
可是她没有。
她丢下了他,这是比杀死他更为残忍血腥的一种惩罚。
他跪在皇座之下,看着她拖着残光一点点的离开。
最后,他的光还是熄灭了。
第二天早上,来到朝堂之上的所有人都在惊骇的看着他,准确的说,是在看着他的那一头白发。
在那些怪异的眼神下,他没有丝毫波动,简单的交代了之后,他便踩着新升起来的晨光,在大臣的眼皮子之下,一步一步的离开了这里。
路上的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一样。
但是他像是看不见一般,漠然着向前走,穿过长街,跨出城门,淌过溪水,一路上不眠不休,终于是在两日后到了一个寺庙面前。
白发落尽,余生将背负着罪孽和绝望,脱离红尘,苦修一生。
方丈问他修来世的什么?
他眼神幽暗清澈,眼神越过神态柔和的方丈,落在了他后面那庄严慈善的佛祖面前,轻声回答:“平安喜乐。”
他没有说为谁,方丈也没有再问。
五年后,他浑身上下都是佛性,他像是完全将过去的自己给打碎了一般,再次粘黏起来的这个残次品,叫忘生。
“叔叔,你好啊。”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来,惊醒了在桃花林里面坐禅的他。
他偏头看去,便看到了两个笑容灿烂,粉雕玉啄两个孩子抬着头看着他。
说话的,是那个年纪看起来只有三岁左右的孩子。
只是一眼,他便看出了这是谁的孩子。
视线转到了旁边那个较大的孩子身上,长得很像她。
“你好。”他笑容清浅。
小一点的孩子看起来是第一次见僧侣,很高兴的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堆话。
后来被哥哥抱在怀里面之后,才稍稍停了一些下来。
哥哥笑容很明亮,问着他一些问题,都是在套方向的。
他不动声色,笑着将他们送了出去。
很巧合,才出去的时候便遇到了着急不已的她,旁边还有薛衡。
看着那两个孩子蹦蹦跳跳的跳入到他们母亲怀中的时候,他紧了紧手中的佛珠,垂下眉眼看不见情绪,只是再抬眼的时候,人已经离开了。
呵,他的占有欲还是一如既往的疯狂啊。
闻人明月番外一
皇宫最偏僻的一个角落里面,有着一个古旧简朴的小院。
院子不大,最西侧那边那颗大大的银杏树便占据了大半个院子,余下的角落里面,那些花花草草明显被人仔仔细细的打理过。
那开着的花也不是什么艳丽的,相反,素净得甚至都有了几分佛性。
坐落在亭台楼阁,金砖绿瓦的大宋皇宫之时,这个院子突兀得有些奇怪。
但它就是存在着,而且存在了许多年。
这个角落像是被人故意遗忘了一般,像是就算它发霉、发臭、发烂都不会有人在意一样。
“吱呀”一声,有些陈旧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来。
出现在阳光下面的那个青年,一身黄白的长袍,儒雅之中带着几分清贵,垂及腰身的长发被一根青色的发带随意的束起了一些,带着几分难言的懒散之意。
在光尘之中,他似乎有些被刺中了眼睛,微微垂下眼帘的时候,那鸦黑的长睫微微颤抖了一下,温雅的气质陡然就冲散了那眉眼之间天然带着的媚气。
他眼尾很长,微微上翘,似乎是因为才小睡苏醒的原因,导致那眼尾都在拖曳着浅浅的嫣红,落在如同墨画的长眉之下的时候,有着一种动人心迫的美感。
他在门口停顿了一瞬,在余光流转之时,忽然见到了一抹陌生的洁白。
这个院落的每一寸土地他都熟悉到了极致,因为每一棵花草都是他侍弄的。
院子里面的宫女太监很少,只有一两个,但是平时是不会对他上心的,因为他只是一个被废弃的皇子,他们不屑于来讨好他。
对于他们来说,做好他们份内的事情就已经是尽职尽责了,所以平时若是没有事情,这个院子只会有他一人。
他无所谓,甚至觉得这样很好,因为自己一向喜静,平时不是读书就是在写字,平静之中带着几分清闲。
是他想要的日子。
他笑了笑,目光流转过去,仔细看着长在石阶之下的那一朵小花。
它似乎是才开的,瘦弱而细小,迎着阳光的时候,像是一阵风就能将之吹断一般。
洁白的花瓣像是上好的丝绸,有些羞怯的包着中间的那点微黄,大胆而坦荡的开在他的面前。
莫名的很可爱。
他过去蹲了下去,仔仔细细的看着那多鸢尾花。
纤长白净的指尖轻轻的碰了一下,他便有些欢喜的露出了点笑意。
刹那之间,天地失色,百花羞恼自愧不如。
那棵有些瘦弱的鸢尾花几乎是长在石缝之中的,枝叶有些发黄,像是营养不良一样。
他是一个爱花的人,是看不得这样的花草受苦的,是以便想要将这朵小花给移栽去花盆里面。
院子里面的土壤并不肥沃,而且它这样可爱,不应该放去和那些花在一起。
它该是独特的,就该独自呆在一个精美的花盆之中,被他仔仔细细的照顾着。
眉眼之间溢出了一些欢愉,但在片刻之后,又迷漫上了一丝烦恼之色。
他一穷二白的,手里面没有任何东西,想要一个好看而精美的花盆,怕是还要亲自去一趟工部才行。
这样的想法才起,他便起身就直直往着工部而去。
他一向深居简出,母族的势力被分割得不剩下丝毫,在他皇兄登上皇位之后,更是将他架空得可以,现在算得上只剩下了只身一人。
但是他没有什么野心,想着,就这样做一只闲云野鹤也好。
可是大概闻人家的子嗣注定是平静不了的吧。
那天的红墙之下,他远远的看到了她。
很奇怪,只是一眼看过去,就很难移开目光。
那人明艳的笑着,好奇的眼睛四处环顾着,像是第一次踏入花园之中的小狐狸,灵动的眉眼之间逸散着最为纯澈的骄矜。
她生得极好,红色的云锦张狂而又惹眼,明明该是有些艳丽的颜色,硬生生被她压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热烈。
很像是他刚刚惊鸿一瞥的鸢尾花,坦荡得不可思议。
他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步伐,在一群浩浩荡荡的人群之中,他似乎只看到了那一抹红色。
那抹颜色以着一种浓墨重彩的方式,不容拒绝的撕开了他的世界,然后洋洋洒洒的画上了一大笔色彩。
有时候,一见钟情真的很没有道理,莫名其妙,那个人便以着强势的姿态完全占据了你的心神。
再去反抗的时候,显得苍白而无力。
他站在阴影处,看着一个很是陌生的少年将她给护得很好,在眸光流转的时候,他没有错过那个少年还未掩藏起来汹涌爱意。
像是一头饿到极致的野狼,正在对面前的猎物垂涎欲滴。
再一转眼,那个少年又风光霁月,清贵优雅了。
按捺下那鼓噪的心跳声,他将视线从那有些亲昵的两人身上移开,等到人群走了之后,他又不由自主的抬眼想要追寻那道身影。
但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心底逸开几分焦躁,但是那清雅的眉眼,依旧端着温润,像是一块被打磨得极为细腻的美玉一般。
旁边的丫鬟见到了之后,有些羞怯的红了脸。
他没有在意,有些心不在焉的去往了工部那边。
像他这样的废皇子,想要讨要一些东西的时候,势必会有一番刁难鄙夷。
但是他一直好脾气的微笑着,那双眼睛里面莹润着细碎的笑意,像是套着一个假面,不由自主的便带上了几分诡异。
后来花了一番心思,还是拿到了一个很好看的花盆,蜀窑特地烧制得稀罕货,精美得和他那个屋子有些不相配。
在仔细将那鸢尾花移栽进去之后,他黄白的衣服都张染上了一些污泥,但是他像是没有看见一般,心神全都落在了那朵看起来有些柔弱的小花上面。
心思又落回到了那个红衣身影上,像是一滴艳丽的鲜血,滴在他心头上之后就难以抹去。
在回来的途中,偶然之间听到有人在讨论那群浩浩荡荡的人。
期间听到了有关于红衣女孩的字眼,他不由自主的便停了下来,做了那羞人的好事者,仔仔细细的听着有关她的所有一切。
闻人明月番外二
他们说那是皇上接回来的皇子,是以前那孝贤皇后的儿子。
他们还说,那皇子带回来了一个女孩,颇为嚣张无礼,就是一个没有什么见识的乡野丫头,攀上了皇子殿下这颗大树。
瞧着那架势,怕是日后是要被那皇子收为侍妾的。
侍妾?
他捧着花盆的手不自觉的就开始用力,薄唇微微抿紧,兀自生出了几分恼怒来。
她怎么会是妾呢?
那样的人,不会为妾的。
压下那突如其来的情绪,他垂下眼睫,将花盆小心翼翼的放到窗台之上,兀自站在窗前,看了许久。
后来事情发生得有些不可控制,他的心神像是被那一抹红色给彻底挟持了一般,在不经意之间,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去寻找她的身影。
因为他所有的倚靠都被他那个皇兄废了个干净,他平时又是一个不喜欢争抢的。
而且这么多年以来,他的皇兄早就稳稳的坐住了那个位置,是以没有多少心思来管束他。
这倒是方便了他,让他能够在宫中的许多地方游走,以期待在某一个时刻能够以见到她一面。
他心思细腻,又生得极好,只要花些心思,总能旁敲侧击到她会去哪些地方。
在盛夏的一天,他早早便向人隐秘的打听好了她的位置,绕了一圈之后才假装无意间路过。
大宋皇宫建造得很是辉煌,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精致得十分好看。
在御花园的东侧,甚至有一个不小的湖泊。
那里有着一个湖心亭,立在荷花群之中,在这个时节,恰好荷花开得正为盛大,那粉嫩的花朵有着含羞带怯的娇羞,也有着坦荡热烈的大胆,正在向着阳光肆意的绽放着。
他站在一个隐秘的角落,眼神落到那边之后就在也挪不开分毫。
视线越过那盛大的粉色花海,他眸光露出了些许痴迷。
那边的女孩正在有些百无聊赖的靠坐在栏杆上,在暖阳的笼罩之下,眉眼之间都逸散出了一些卷懒的气息。
像是一只在翻着肚皮晒太阳的小狐狸,舒服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那一瞬间,他像是被什么猛得砸了一下胸口一样,导致他心脏似乎都快要跳出来了一般。
他眼神有些慌张,随后便强制将视线移开了一些。
凉风吹来,吹散了一些脸上的热意,他抿了抿唇,手指不自觉的便拽住了衣角,又重新看了过去。
女孩已经完全坐上了栏杆上,她曲着一只脚,怀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抱了一只有些胖的黑猫。
那只黑猫傲娇,踩在她的腿上,蔑视的看了一眼女孩,然后便转过身去用着屁股对着她,毛茸茸的尾巴甚至还嚣张的摇了摇。
被揪过来之后它一还是一副高傲模样,兴许是被逗得狠了,便伸出爪子要去抓她的脸。
那一瞬间,他瞳孔都不由自主的紧紧缩了一下,脚下不由自主的迈出了一步。
只是在踩到一根树枝的时候又猛然的回神,他低头一瞬,赶忙缩回去之后又带着几分急迫的将视线移过去。
好在没有看见她受伤,虽然那只猫被她养得有些傲气,但是却还是不会真的伤害她。
他松了一口气。
松开那一瞬间捏紧的手,他定定的看着她不断的逗弄那只黑猫,眼睛在一瞬间氤氲起来一些墨色。
他唇角又被抿直了一些,看着那只能够占领她怀抱的猫感到有些焦躁,又有些不快。
这种情绪第一次出现,让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讨厌那只猫。
温润的眉眼沉寂下来,连眼角的笑意都收敛了下去。
顿了一瞬,他还是离开了这里。
因为他真的很讨厌那只猫。
原先他是会喂养一些藏在宫中的一些小猫崽的,但是自从那一日之后,他再也没有碰过猫。
后来偶然有一次,他无意间发现了她似乎有写日志的习惯,而且每写一次,都会将之埋在她宫殿东侧的一棵桃树下。
他发现之后犹豫了一瞬,还是红着脸,顺从了欲望——偷了那些日志。
偷回去之后他仔仔细细的将每一个字眼都看了无数遍,越看越欢喜,越看越沉迷。
他向来擅长于临摹,每次从那里偷走那些日志之后又会临摹一张假的放回去。
那些临摹的日志字迹一模一样,根本找不出一丝作假痕迹来。
就这样,他靠着那些日志知道了她喜欢吃龙须糖,嗜辣,贪凉,最喜欢御花园东侧那个湖心亭,最想要去城东临街的干果铺。
他一遍一遍的仔细去读那些日志,然后将她喜欢的,想要做的,都一一试了一个遍。
在吃着龙须糖的时候,他那些隐秘的心思根本止都止不住,像是过往那十九年的热烈情绪通通都爆发了一样。
口里面的甜香刺激着味蕾,他脑海里面不断幻想着她在吃这糖的娇态。
眉眼微弯,盈满着满足的神色,懒懒的趴在桌子上的时候,嫩白的指尖或许还在把玩着什么东西,或是一个精致的茶杯,或是一个从民间淘来的小玩意。
白腻的脸颊微微的鼓起,在缓缓动着的时候,像是一只塞满板栗的小松鼠。
可爱到了极致。
他思绪落在那有些红润的唇瓣上,幻想的东西不断的试图突破他的羞耻心。
狭长的眼尾氤氲着桃红,眼睫颤抖了一瞬,再抬眼的时候,里面迷漫着些许沉迷的水色。
那双眼睛很好看,微微挑高的眼尾在浸润上一些其他的意味之后,那抹媚意便越发的惹眼。
因为才沐浴出来,他衣服穿的随意,领口敞开得有些大,那形状清晰的锁骨便彻底的露了出来。
修长的脖颈因为常年不见阳光,此时在烛光之下,白腻得甚至有着一两分返光。
舌尖裹着酥糖,化出来的糖水在喉结滚动了几下之后,便被一点点的咽了下去。
他像是魔愣了一般,吃完一颗又一颗,像是不会腻一样。
烛光颤晃,窗台边上的那颗柔弱的鸢尾花,在精心的照顾下,又有了几分精神。
此时它一面是皎洁的月光,一面是暖色的烛光,在微微摇曳时,像是在摇头叹息一样。
闻人明月番外三
那个夏天,他毫无意外,没有一丝准备的陷入了爱河,但可悲的是,她甚至不知道有他这个人存在。
只要意识到这样的现实,他便会陷入一次次没有结果的焦躁当中去。
眉眼之间的温润被磨去了一些,因为这段时间的懦弱,那个女孩已经陷入了另一个人的情谊当中了。
他像是被割裂成两个人一样,一个还在是温润有礼,儒雅安静的偏殿王爷,另一个则是贪婪无度,妒忌阴狠的恶鬼。
他想,不该是这样的,君子之风,当该坦荡。
他不该有觊觎之心的。
只是这样的决定在那晚自己的院子里面见到她之后崩塌得厉害,像是幸苦铸起来的高墙,在那抹红色身影的嬉笑捉弄下,坍塌得丝毫不剩。
月色之下,金黄色的银杏树上,她笑眯眯的递给了他一壶酒。
他从来没有喝过酒,但是在她递过来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犹豫,眼神舍不得移开丝毫。
后来他极度庆幸那天晚上的她微微醺醉,不然,他那渴求的目光,早就让他暴露无遗了。
那天晚上像是做了一场美梦一样,等到梦醒的时候,过去的那个温雅的书生像是彻底被杀死了一般,余下的,是贪得无厌的恶鬼。
开始的时候他还有一些顾忌,在接近她的时候会理智一些,但是在亲眼见到她被另一个男人拥抱在怀里面的时候,他还是不可避免的失去理智了。
那天他不知道是怎样度过的,像是终于撕破了最后一点尊严的假面。
他红着眼睛,近乎于歇斯底里的吼着,将人给抢过来,狠狠禁锢在了自己的怀中。
他知道这是不对的,他不止一次告诉自己,必须忍住,必须理智,但到了关键的时候,他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
他短暂的拥抱了一下她,后来,便被她挣脱了开来。
他有些狼狈,那个时候,他又惊又怒,看着她的时候,却控制不住的又贪又慕。
只是她看过来的眼神,带上了些许冷意,没有厌恶,但却无形之中夹杂着几分失望。
那一瞬间,旁边的喧闹之声渐渐的远去,他愣愣的看着她,想要出声解释一些什么,到了嘴边的时候,却也只是嘴皮子动了动。
随着她的转身,他像是迅速灰败了下去一般,眼神里面的光亮彻底的熄灭了下去。
在被人押在地上的时候,他看见了那个少年瞥过来的目光,那是一种近乎于在看死人的目光。
他毫不在意,只是觉得碍眼而已。
后来这件事情被皇帝知道了,那个少年现在有些如日中天的意味,想要弄死他似乎易如反掌。
可大概是存了些想要折磨的心思,他还残留着半条命。
但是看着面前的狼藉,他想,果然啊,这些人是真的很碍眼。
他的院子,唯一的栖身之地,现在已经是狼藉一片了,屋子里面的所有东西都被打碎得干净。
那盆摆在窗台上的鸢尾花,现在已经碎在了一片狼藉之中了,花朵被碾成了碎泥,像是被撕碎殆尽的期待。
他没有说话,没有愤怒,只是在原地站了许久。
之后他被皇帝打压了一番,几乎寸步难行,而他那个所谓的侄子,则是决心一定要将他这个觊觎者置于死地。
他几乎九死一生,但在鲜血横流,遍体鳞伤的时候,那个执念便越发的突兀明显。
他一定要得到她,不惜一切代价。
在丢弃掉无用的仁慈和良善之后,他像是彻底堕落了深渊一样,拿着命搏,像是悬崖边上的狂徒一般,肆意而绝望。
他背叛了皇族,亲自带着被式微的门阀世家一步步的逼近皇帝,逼近闻人行。
在这期间,他杀了无数人,灭了无数门,被她所仇视着,所愤恨着。
他有些自嘲的想,无所谓吧,至少能在她心里面占个位置。
他穿上了红衣,褪去了温雅,用着一身妖孽的懒散,做了一个专门偷吃人心的妖怪。
后来,在皇室的纷争之中,闻人行陷入到了一场危机,连带着她后面的梅花山庄都被牵连了进来。
若是不动手,她会出事的。
所以在皇帝动手之前,他烧了梅花山庄,将一切证据毁得干干净净,并恶劣的将这件事情推给了闻人行。
他有些好奇,若是她知道了是她丈夫做的这一切,会是什么表情。
那是他对闻人行的报复。
只是最后这个报复却也落在了他的身上,她死了。
带着仇恨,带着绝望,她死了。
闻人明月有些茫然,他坐在那颗银杏树上,忽然不知道继续下去的理由。
他想,或许他该去赎罪。
所以,后来的他一直在找寻了当年被尘封的真相,在触碰到一点事实之后,他想,或许他该杀死闻人行的。
他近乎于带着一种绝望的死气拖了一年,却陡然遇到了一个和她很像的人。
之后果然,她就是她。
只是依旧不属于他,那个人变了许多,或许也只是在他们面前变了许多,在薛衡那条疯狗面前,她似乎还是一如既往的明艳。
他们三人之间的斗争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到了最后的时候,赢家竟然是最开始连话都不敢跟她说的薛衡。
说来可笑,他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最后也只是拥有她一年不到的时间而已。
真蠢。
他笑了笑,看着面前已经失去生息却还在紧紧相拥的两人,指尖还是不可避免的颤了一下。
真不甘心啊。
他轻叹了一声,过去蹲在她的面前,心想,我再最后放肆一下,好吗?
像是又重新披上了那层温雅,他勾着唇角,将景阳的手小心翼翼的捧了起来,然后偏头用侧脸蹭了蹭。
眷恋到了极致,却也脆弱到了极致。
带着凉意的风轻轻的吹了过来,一片晶莹的雪花落在了他的发梢之上。
他没有在意,只是像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一样,单膝跪在她的面前,牵着她的手,极为克制的轻吻了一下她的手背。
唇瓣微微动了一下,最后的呢喃消落到了漫天的雪花之中。
他说:“我来赎罪了,阿冬。”
番外三 小心思
清早,薛白青有些兴奋,因为今天是他的生辰,过了今天之后,他就是一个四岁的大孩子了。
他团在床上,眼睛亮晶晶的想着这件事情,心里面不断念叨着今天要做的事情。
要和丫丫玩捉迷藏,要和哥哥荡秋千,还有和其他小伙伴一起吃龙须糖和各种好吃的,最最重要的是,晚上要和娘亲一起睡觉!
从小就被和自家娘亲隔开的小家伙,对着景阳的怀抱总是很执着。
大概是平常的时候薛衡太过于霸道了,很少会允许薛白青和薛子墨两人去缠着景阳睡觉。
但或许就是这样的举止,让两个骨子里面本来就有些叛逆的小家伙总是想要缠着景阳身边,每当得逞一次之后就会有着一种谜之自豪感。
像是打败了什么妖怪,终于获得了奖励之类的感觉。
总而言之,薛衡的这两个儿子在某些方面很喜欢和他对着干。
等到有些兴奋的薛白青收拾好出现在景阳他们俩门外的时候,里面还在没有什么动静。
薛白青鼓起脸颊,有些气哼哼的模样。
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娘亲怎么还不起来啊。
这般想着,他便伸出小胖手力道不大的敲敲门,一边敲还一边奶声奶气的喊道:“娘亲,娘亲,你醒了没有啊?”
他仰着头,整个身子几乎都贴到了门上,敲了一会儿后里面还是没有什么回应,他便将胸膛抵在门上,然后抬着头,有些百无聊赖的喊着:“娘亲,你的宝贝儿子快饿死啦。”
他摇晃着两只小短腿,像是有些自得其乐,只是嘴上还是一直没有停:“浩浩要来,丫丫要来,阿君要来,还有哥哥……”
小脸仰着,眉眼之间带着几分懒洋洋的笑意,在仔细扒拉着会有多少小伙伴来。
在这个时候,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来,薛白青一个不慎,便要向前面扑去。
眼看马上就要脸朝地砸个人仰马翻了,忽然他后面的衣领被揪住。
薛衡脸色淡然,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之中还在氤氲着几分魇足的神色,唇瓣也有些水润带红,在那冷白的肤色上面,搭着那水墨画般的眉眼,一时之间简直妖孽到了极致。
他仅仅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衣袍,领口开着,墨色的长发垂下来了一些,让那形状姣好的锁骨和精壮的胸膛若隐若现。
被提留起来的薛白青看了一眼自家好像心情很好的爹,心想今天晚上大概是有希望的。
想到这里,他立马乖巧的不可思议,用着亮晶晶的眼神看着薛衡。
“先去找你哥,不要打扰你娘亲。”
薛衡低着头,压着声音缓缓说着这话。
薛白青听闻之后,忽然有些着急,“是不是娘亲生病了呀。”
“没有。”薛衡眼底划过一抹笑意,“她只是有些累了而已。”
这话一落,还没等薛白青继续说些什么,薛衡便毫不犹豫的将门给重新关了起来。
在解决了门外那个小家伙之后,转回头的薛衡不由自主的微微弯了一下嘴角。
往着里间走的步伐有些快,看起来颇有几分迫不及待的意味。
床榻之上的景阳还在睡得有些沉,她本就生得有些娇小,陷在被褥之中的时候更甚,在眉眼之间萦绕上一两分倦怠的时候,就像是一只懒洋洋的小猫崽。
薛衡看得有些出神,心中克制不住的爱意促使着他低头去吻了一下那还在有些肿的唇瓣。
但是他的气息一近,景阳便有些瑟缩的往着后面缩,迷迷糊糊睁眼的时候,还在有着几分嗲怒。
“你过去。”她声音有些哑,眼睛都还没有完全睁开,便裹着被子往着里面滚了滚。
那副怨怼的模样,看得薛衡轻笑了一声,被瞪了一眼之后赶忙收拾了表情,“我错了。”
他认错得很快,脸上一副认真的神色,手下却轻轻的掀开了一些被角,然后钻了进去一把抱住了景阳。
“阳阳不要生气了嘛,下一次我会有分寸的。”
薛衡将下巴抵在景阳的头顶,带着浓浓的笑意说着这话,手也只是老实的放在她的腰间不敢随意动弹。
“哼!”景阳还是有些气闷,在挣脱不开之后便猛得将脸埋进了薛衡的怀中,就是不肯抬头,也不说任何话。
在她动作的时候,被子被折腾下去了一些,露出了一小块脊背上的肌肤,上面全都是吻痕。
像是野兽在固执的做标记,只是在一遍遍的昭告着自己的所有物。
薛衡低头看着,眼底墨色翻涌,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又有些狼狈的将视线给移开了来。
景阳还是有些生气的,昨天晚上薛衡简直有些不知节制,本来今天就要过阿白的生日,有着许多事情要做,他还在一直缠着她。
本来想要不理会他的,但是在看到他那自责又不安的模样,她瞬间又心疼了。
抱着哄了好一会,薛衡才又恢复成往常的模样,还又抱着她在房间里面腻歪了好一会儿才给放开。
最后等到出来的时候,今天的小寿星已经已经幽怨得快要生气了。
在看到景阳的那一瞬间,薛白青立刻抱着手,鼓起脸颊,将头扭往了另一边,哼唧了一声,在向着景阳和薛衡表示着他的不高兴。
但即使他的脑袋转往了另一边,那双好看的大眼睛还是总瞥往这边来。
那副想看又克制着不看的模样逗弄得景阳有些好笑,她过去想要将薛白青给抱起来,但是才动作的时候,薛衡便先前一步了。
他勾着笑意,心情颇好的拎起了薛白青的衣领,然后无视后者的挣扎,一把就将人给抱在了怀中。
“不要胡闹,你娘亲有些累了,知道吗?”
他抱着薛白青,低头睨了他一眼,瞬间就将小家伙所有的挣扎都止住了。
虽然薛衡平时很宠溺他们兄弟两个,但是当认真起来的时候,其实是他们俩最害怕的人。
所以被自家老爹看了一眼之后瞬间乖巧得不得了,靠在薛衡怀里面的时候朝着景阳笑得可爱,简直和刚刚那气呼呼的模样天差地别。
番外四 生辰日
景阳好笑,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她看了一眼薛衡,后者在撞到她的目光之后便弯着眉眼笑了笑。
一时间,父子两人顶着两张极其相似的脸朝着她,眼睛里面都是一些亮晶晶的期盼之意,看得她满心柔软。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阿白原谅我吗?”
景阳过去捏了捏薛白青的脸颊,带着浓浓的笑意说着这话。
“当然!”薛白青歪着头蹭了蹭景阳的手指,高兴的在薛衡怀里面蹬了蹬身子,“找哥哥,找哥哥。”
“娘亲!”奶声奶气的声音才落下的时候,身后便传来了一声清朗的孩子音
景阳都还未转身过去的时候,便被扑过来的薛子墨的抱住了腿。
小家伙好像很兴奋,抱着景阳的腿的时候一蹦一跳的,特变开心的仰着头问道:“阿君他们要来对不对?”
“嗯。”景阳牵起薛子墨的手,温柔的应了一声,而后便要往着外院走。
可才没走几步,她空着的另一只手便被薛衡给牵了起来。
温热的触感让她侧头看去,便正好看见薛衡瞥过阿墨拉着她的那只手,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大醋精。
她暗暗的娇嗲了一句,假装没有发现什么,默默牵紧了那只大手。
薛白青和薛子墨的生辰都是在外院庆祝的,或者可以说,除却景阳和薛衡的事情,其他的所有都是在外院弄的。
因为薛衡不允许旁人进内院,像是画了一个精致的牢笼,不允许他藏在这里的至宝被人觊觎。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安全感,甚至在犯病的时候,连薛白青和薛子墨都不能靠近景阳半步。
想着这些的时候,景阳他们已经到了外厅了。
才靠近一些,便听见了一些孩子的嬉闹声。
那种轻快的笑声热得薛白青和薛子墨都有些躁动,尤其是薛白青,在听到声音之后眼神都亮了一瞬。
“丫丫!”
他高兴的喊了一声,便要从薛衡怀里面下来,“爹爹,快放我下来,我要去找丫丫!”
薛白青兴奋极了,前两天怜心带着丫丫去了一趟老家寻亲,估计是昨天晚上才赶回来的。
已经好几天没见小伙伴的薛白青脚才一落地,便急匆匆的拉着自己的哥哥冲向了厅堂之中。
景阳看那猴急的模样,好笑的摇了摇头。
“笑什么?”薛衡侧头看那温柔的笑意,眼里面细碎的温柔像是被揉碎了的星光,散落在一片黑色之中的时候,有一种惊人的美。
景阳看得心口一跳,随即若无其事的将视线转了回来,“笑你儿子是个小色狼。”
“嗯。”薛衡忽然弯腰凑到她的耳边,低沉着声音轻笑了一声,然后揽住了她的腰身,猝不及防的便含了一下她的耳尖。
而后又附和道:“的确是一个小色狼。”
濡湿的感觉让景阳头皮一麻,眼里面瞬间便迷漫起了一层浅浅的水光。
她用手肘捅了一下薛衡,而后瞪了他一眼,“果然是随了他爹。”
说完这话,她便有些气呼呼的走了进去,不理会后面笑出声的薛衡。
厅堂里面已经开始热闹了,平时大家都在忙碌自己的事情,逢年过节的时候又总是凑不齐人,今天倒好,所有人都整整齐齐的来了。
景阳进去的时候,陈青月,怜心,还有那李二小姐李嫣然凑在了一起,三人在谈论声掩盖在在场几个男人的高谈阔论和孩子的嬉闹声之中。
她们不时的掩嘴而笑,看起来气氛颇好。
而被带来的几个男人则是在一旁说着朝堂里面的事情,还要时不时看着孩子。
上一句还是风起云涌,下一句就是小兔崽子,转变得没有一丝突兀。
这几年,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改变了许多。
卫青成为了戍边将军,一年只能在盛京待上一两个月,而后所有时间便带着家人去到西北,守着边疆。
这几年他沉稳了一些,但还是一如既往的害怕陈青月。
他们两人现在有一个五岁的孩子,叫卫霁浩,脾性和陈青月很像,小小年纪就腹黑得不得了。
这几年李思源也和那李嫣然成婚了,女孩子是新上任的太傅之女,大方爽朗,很好相处。
两人也有一个儿子,和薛白青同岁,叫李慕君,性格简直就是和李思源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倒是宋无端,一直没有伴,府里面干净得不得了,即使外面的人一直往着他那边塞人,他还是一直无动于衷,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
这几年以来,他身上那股憨憨傻傻的气息没有了,倒是练就出来了几分喜怒不显的模样,披着一层温雅的皮,越发的有着君子之风。
有些像早些年的薛衡。
此时他坐在茶桌旁边,勾着浅浅的笑意看着那闹成一堆的孩子,眼里面的神色有些奇怪,等到她想要再去细看的时候便被薛衡给挡住了。
“阳阳在看什么?”薛衡眼神有些暗,嘴角的笑意依旧温暖如初,但是景阳就是知道,这人估摸着是又吃醋了。
是以悄悄挠了挠他的手心,软下声音说道:“看某个大醋精开始吃醋啊。”
薛衡唇瓣抿紧了一些,猛得抓紧了她的手,还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便被卫青那大嗓门给打断了来。
“你们俩还腻歪呢,我们可还在这里等着吃饭呢。”卫青没个正形的坐在茶桌之上,嗓门大吼着说道。
去了边疆几年,他越发的没有潇洒自在了。
景阳有些好笑的想着,牵着薛衡过去,有些揶揄的回道:“那可是辛苦卫大将军了。”
原本卫青还想要再说话,被过来的陈青月轻飘飘的看了一眼,瞬间坐直了身子,半句话都不敢说。
看得周围人扑哧一笑,尤其是李思源,简直是开始嘲笑:“哈哈,卫大将军甚守夫德啊。”
卫青睨了他一眼,有些不怀好意,“那当然,不像是某些人,闲来无事还去某些地方喝喝小酒呢。”
李思源表情一顿,还不等解释便见逼过来的李嫣然,他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讪笑道:“就……就……不要听他乱说!”
“我发誓。”李思源竖起四根手指,信誓旦旦的说道:“我真的只喝了酒。”
“嗯,还看了几支舞。”薛衡走过去坐在景阳的旁边,淡淡的加了一句。
看着李思源变得精彩的表情,他优雅的倒了杯茶水,又添柴加火的补充了一句:“他最后也不过只是喝喝小酒,看看舞蹈,吃吃那些女人递过来的葡萄罢了。”
景阳:“……”
李思源:“!!!”
旁边众人:“……”
后来,在李思源鸡飞狗跳的惨叫声之中,小阿白的生辰日热热闹闹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