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中秋之夜(下)
姜承志一声令下,只见李书同和苏沐汀带着一队小朋友,在承运殿前列队,然后李书同弹吉他,苏沐汀弹古琴,小朋友们开始唱:
“八月十五月儿明呀,爷爷为我打月饼呀,月饼圆圆甜又香啊,一块月饼一片情呀;爷爷是个老红军呀,爷爷待我亲又亲呀,我为爷爷唱歌谣啊,献给爷爷一片心呀。”
一首歌唱罢,所有的人都起立鼓掌喜笑颜开,夸奖孩子们唱得好,唯独郑经一脸惊讶,两眼放光。朱慈炤侧过身问姜承志:“这歌里所唱的’红军’,可是太祖皇帝起事时所创的红军?”
姜承志一听,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转头望向许纬辰。许纬辰见姜承志为难,一本正经地答道:“皇上圣明,红军确实是太祖所创。”
“哈哈哈哈……”朱慈炤和姜承志同时笑了起来,当然,各有各觉得值得笑的地方。
宴会结束,朱慈炤起驾回宫,众人也向郑经告辞,请他早点休息。郑经似乎兴致特别高,要求项绍宽和许纬辰留下,还有几句话说。
等众人都散了,郑经让人抬着他的躺椅,放在承运殿门前坐着,支退了太监宫女,轻声说道:“这歌我以前听昭娘唱过,没想到你们会让孩子们唱这个。”
“这首歌很出名的,全国的孩子都会唱。陈昭娘她……也喜欢唱歌吗?”许纬辰蹲在郑经躺椅的侧边,听郑经提起陈昭娘,心里莫名泛起了一阵暖意。其实也不奇怪,对于穿越者来说,和郑经谈论陈昭娘的事,就是在和这个时代唯一一个能理解自己的人谈论现代社会,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是啊,她常会唱些歌给我听。”郑经脸上洋溢着微笑,似乎又陷入了当年的美好回忆之中。对于郑经而言,和穿越者们谈论陈昭娘,何尝又不是一种情感上的安慰。
“那昭娘有没有说起过,她在现代社会是做什么的?”这个问题许纬辰很早就想问,但一直没有说出口。
“她呀……”郑经斜着脑袋想了想,似乎是在回忆里努力寻找答案,“她说过一次,她是赶车的,叫什么……司机,对,司机。”
“啊?!”许纬辰心里一紧,尽力保持着神色无异,又问道,“那她有没有说过,她赶什么车?”
“好像是很大的车,叫什么旅游大什么来着……”
“旅游大巴?”
“对,旅游大巴。她说,她每天赶着车,带着四、五十人在苏州城外游览。”郑经说着,眼睛里露出了一种热情的期待,“我常常想,等朝廷大军收复了苏州,我也要去苏州看看那里的景色。”
许纬辰听得瞳孔都放大了,急切地问道:“那她穿越之前,是不是因为车翻了,然后就穿越了?”
“是啊。许先生你是怎么知道的?”郑经觉得有些诧异,不解地看着许纬辰。
许纬辰和项绍宽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说道:“王爷,我们就是那辆车上的’四、五十人’啊。”
“哦?真的吗?”郑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眼睛里也忽然有了许多的生气,“那你们是见过她的,她前世长什么样?”
“我……不太记得请了。车是毛渊明雇的,他应该当面见过,不如等他从闱场出来,王爷直接问他吧。”
“好吧。”郑经听完许纬辰的话,略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对了,我留下两位,是有话要说。”
“王爷您说。”
“我自从上次遭遇变故之后,已经不能上阵杀敌了,所以将一切军机重任,都托付给诸位。两年多过去了,诸位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复兴大业真是近在眼前了。诸位的忠心和才干,实在是令我感佩。”
许纬辰微微笑了笑,说道:“您过奖了,王爷如此恩待我们,我们应该为王爷效力才是。”
郑经也笑了笑,继续说道:“只是,我近来越发觉得身体虚弱,只怕是撑不了几年了。不知道是不是能活着看到大明再兴。”
“王爷……”许纬辰刚想安慰郑经,郑经抬起手来轻轻摆了摆。
“我在与不在,你们都能再兴大明,这件事我已经不再担心了,只是……”
许纬辰望着郑经,已经体察出对方的心思,轻轻说道:“王爷,是不是想说克臧世子……”
“嗯,项先生说他如何长进,我自是高兴,可他毕竟还小,只有十四岁。”
“王爷,克臧日渐成熟,再有两三年,就能独当一面了。”项绍宽和许纬辰一起见郑经,通常都不怎么说话,由许纬辰来应付,现在见郑经担心郑克臧,赶紧夸奖了一句。
“项先生栽培有方,我当然是知道的,克臧这个孩子有天份,像他爷爷,我不会看错的。可我只是担心,克臧资历尚浅,日后难以服众。正所谓’十万貔貅十万心’,百官众将会欺他年幼……”
“王爷,您的心思我明白了。”许纬辰笑着说道,“过几天我会再去苏州,等我安排停当了,就接您去苏州游玩,散散心。至于克臧世子的事情,您暂时稍安勿躁,过了新年,我们就请皇上下旨,一定确保世子的地位。”
“那就好……”郑经终于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时间也不早了,两位先生都早些回去休息吧。”
“嗯。王总管!”许纬辰大声喊道。
站在不远处的王守礼连忙跑了过来,嘴里连声说着:“来了来了,咱家来了。王爷您累了吧,老奴伺候您回去歇着了。”
目送王守礼搀着郑经向王府内廷而去,许纬辰和项绍宽转身往外走。
“郑经到底是什么意思?郑克臧已经是延平郡王世子、征东将军了,他还担心什么?”项绍宽还是有些不明白,一边走一边问许纬辰。
“他担心的是,郑克臧的地位还不够高。”
“还能多高?”项绍宽越发不解了,“就算了郑经驾薨了,郑克臧就会承袭延平郡王的爵位,接任招讨大将军,位极人臣了吧。”
“就是还不够,我们还得想办法帮他加。”许纬辰摇了摇头,“这事你就别担心了,有空还是多指导郑克臧打仗,官爵可以给他加,但威望是打胜仗积累起来的。”
“这倒是。这孩子有天赋,将来一定是一个优秀的帅才。”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沿着街道向着沃申府走去,忽然一道黑影急匆匆地从二人身边跑过,差一点撞上了项绍宽。
“什么人!”项绍宽大声喝道。
“我是东宁总制大人派来的,有机密军情要禀告王爷和军机处项先生。”黑影站定之后,在中秋皎洁的月光下可以看清是个传令兵的打扮小卒。
“我就是项绍宽,你有什么机密军情要报告?”
传令兵接着月光仔细端详了一下项绍宽,然后从身上解下一个挎包,一边说道:“对,我在安平镇上见过你,你是项委员。这挎包里的就是机密军情。”
项绍宽接过挎包,打开之后是一个专用于传递机密文件的小铁盒子,铁盒子的钥匙项绍宽一直随身携带,摸出来对应陈永华的那一把,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封信。
藉着月光,项绍宽飞快地读了一下信的内容,身体不由地一震,把信递给了许纬辰。
许纬辰接过信,仔细看了看,把信收进了怀里,对着传令兵说道:“你先去休息吧。”
传令兵说了一声“遵命”,转身离去。项绍宽看了看许纬辰,说道:“这么大的事,要等明天开会讨论。”
“嗯。”许纬辰点了点头,“真正的困难,才刚刚开始吧。”
(第二卷终)
一点感言:第二卷写得比较顺利,也大致完成了写作计划,唯一遗憾之处是似乎节奏稍慢了一些。第三卷将于八月开更,感谢支持。
第一章 新生
“哇~~”
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传到了房间的外面。
“马大夫,是男是女啊?”王守礼虽然不可能是孩子的父亲,但在房间的窗户外面急得团团转,看上去和孩子的父亲也差不太多了,等听到婴儿的哭声,急不可耐地问道。
鲍婧在屋里帮马心如的忙,听见王守礼在窗外问,便走到窗边,隔着玻璃答道:“王总管,你去回王爷吧,是个女孩儿,母女平安。”
“好好好,那我去了,烦劳鲍姑娘和马医生照顾郡主了。”王守礼说完,噔噔噔地跑了。
“郡主,孩子很好。”马心如抱着已经裹好襁褓的新生女孩,放在了小郡主的枕边。
“好可爱……”小郡主身子一向健康,而且这又是第二胎,生得非常顺利,所以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不过还算精神,用手轻轻拍着孩子说道,“你看……多像聪哥……”
马心如见小郡主提到郑聪,怕她想起郑聪伤心,赶紧岔开话题道:“两个奶妈已经在隔壁候着了,等一会儿我把孩子抱过去喂奶,奶妈也涨着呢。”
小郡主简单地应了一句“好”,却又说道:“聪哥要是能看到这个女儿,该有多好。”
“郡主,你先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二爷在天有灵,肯定会保佑你们母女平安的。”鲍婧见小郡主无论如何放不下郑聪,只好顺着她的话说,劝她休息。
“嗯,鲍姑娘,我知道。”小郡主非常勉强地点了点头,忽然又问道,“克坦呢?没人看着他么?”
鲍婧连忙在小郡主的床边蹲下,握着小郡主的手说道:“克坦送去阿兰那里了,她会照顾好克坦的。这个钟点,克坦怕是已经睡下了。”
“哦,那就好……”小郡主握着鲍婧的手,终究是一滴眼泪没能忍住,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啜泣着说道,“鲍姑娘……你说为什么……上天就不让聪哥……陪着我们娘仨一辈子呢……”
鲍婧连连摇头,伸手取过一条手绢,为小郡主擦去眼泪,轻声劝道:“郡主,二爷不是已经有克坦了嘛,还留了个女儿陪你。你快别哭了,等出了月子身子好起来,我们陪你四下里走走散散心。你看,克坦今年已经七岁了,都开始跟着吴先生读书了,那天吴先生见到我,还夸克坦聪明好学来着。克坦将来前途无量,还要郡主你照顾他长大呢。”
“是……我一定要照顾好克坦……”说道郑克坦的未来,小郡主终于止住了眼泪。
鲍婧又抱起了女婴,对小郡主说道:“郡主,我这就抱她去隔壁喂奶,你好好休息。”
说完,又吩咐屋里的几个侍女,好生看护小郡主。和马心如一起来到隔壁,将女婴交给奶妈。
初生婴儿最大的本能就是吃,奶妈才调整好姿势,把小嘴凑到胸前,女婴便一口衔住,用力嘬了起来。
“你看,这孩子多健康。”鲍婧脸上带着笑容,一边看着孩子吃奶,一边对马心如说道。
“是啊,刚生出来的新生儿,吃奶的劲头大不大,可真是差很多呢。”马心如仔细地看着女婴,“对了,时间不早,你先去休息吧,明天早上过来换我。”
鲍婧点点头:“那你自己小心,好好照顾郡主。”
说完,鲍婧转身出屋。
小郡主的住处是延平郡王府东三所的第一间。郑经登陆时,陪着一起来的嫔妃只有三位,全都住在西三所,东三所空着。两位鲁王郡主和阿兰登陆之后,就被郑经安排在了东三所居住。
鲍婧出了宫门,来到王府前庭东路的世子府。说是世子府,其实就是一个小院,东西两廊各有两间厢房。当初把杭州将军府改建成王府的时候,按照郑经的从简,所以世子府修的规模很小。
世子府修成之后,郑克臧却常年征战在外,很少在府里居住。等两位鲁王郡主搬进王府之后,郑经就邀请鲍婧等女穿越者们在世子府的两厢居住。
时间已经是晚上10点多,鲍婧踏进屋里,却发现林樱还没睡。
“怎么样?是男是女?小郡主还好吧?”林樱一边说,一边打开饭窋,从里面取出尚温的小锅,盛了一晚银耳羹,递给鲍婧。
“哟,这么好的待遇啊。”鲍婧笑盈盈地接了过来,说道,“是个女儿,母女平安,都好。”
“啊,那就好,你快吃吧,都快凉了。这棉饭窋手工虽然精致,也保不了两小时的温。”林樱说着,用手捂着小锅。虽然已经是时宪历三月十五,深夜的气温还是很低,两手早已冻得冰凉。
“嗯……辛苦你等我……”鲍婧一边吃,一边继续和林樱攀谈,“你送克坦去阿兰那里……怎么样啊?”
“唉,阿兰也是苦命,嫁给郑聪没几天,两个孩子都还不足五岁,就没了爹。我送克坦过去,看她和美玉姑嫂俩,带着三个孩子,也是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鲍婧边吃边摇头:“我们不是安排了侍女伺候了吗?生活还好吧。”
“生活是没问题,只是郑聪死了,武利又跟着郑克臧在前线,两个女孩子,总是凄凉寂寞的。”林樱说着,眼神里也有些悲戚的色彩,阿兰和美玉虽然都已经当了妈妈,但其实阿兰还不到二十岁,美玉也只有二十三,不过是现代人大学刚刚毕业的年纪。
“世事难料啊,去年有大半年都听镇业他们说打胜仗,一切都那么顺利的时候,谁能想到耿精忠突袭厦门。我听庄寒天说,厦门的防御也算坚固了,谁知那么不巧,敌人正好一炮射中郑聪。”鲍婧三下五除二已经吃完了一碗银耳羹,抹了抹嘴说道。
“是啊,那天中秋节晚上,大家还玩得特别高兴,谁知道第二天绍宽就着召集紧急会议,说厦门被偷袭的事情,我现在想起来,当时的气氛真是恐怖。”
“对了,说到绍宽,你白天见到毛渊明了没,他有没有说起南面的战事?我这几天忙着小郡主临产的事,都没顾得上去’皇宫’里看看。”
“有啊。”林樱想了想,“毛渊明说,昨天有军报送到,说是我军在什么山固守,击退了清军进攻。”
“那老姜那边呢?他和蒋一正随刘国轩去厦门督战,不知道怎么样了?”
林樱听完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太清楚,毛渊明没有提起过。”
“算了,不说打仗的事情了。”鲍婧说着,解开胸前的绳结,把披肩脱了下来,搭在架子上,坐在了自己的床边说道,“小郡主问起郑克坦读书的事情,我也就随口安慰了她几句,你陪着那群孩子读书,觉得他们怎么样?”
林樱也斜斜地倚在床边,想了想说道:“嗯~~参差不齐吧。感觉郑云龙很有天赋,只是身体差些,朱和尭和郑克坦好像都比较平庸,其他宗室的孩子就难说了。”
“郑云龙,哈哈。”鲍婧笑了笑,“亏得李书同想出这么一个名字来。”
“不是挺好吗?寿倌儿自幼丧父,由他的师父李书同为他起个学名,很合理啊。何况他那么喜欢音律,叫郑云龙很应景啊。”
“应景?你说这叫应景?哈哈哈哈。”鲍婧笑得越发开心了。
“还有啊,那个林倌儿来杭州的时候已经十二岁了,又不喜欢读书,前一阵子去军校接受训练了,说是过几个月就去军前投奔郑克臧。”
“要是林家母子对我们还真是不错,这次来杭州,林夫人又倾家荡产报效了两万两。”鲍婧说着,叹了一口气,“要说还真是怀念在林家大宅安逸的日子呢。”
“林倌儿也改了学名,叫林玉龙,是绍宽的意思。”
“唉,这些男人啊,给小孩子起个名字都那么多花花肠子,影射这个影射那个。”鲍婧解开袍子脱了下来,也挂在了床边的架子上,扯过被子躺下。
“是啊,不说了,明天还有好多事呢。”林樱也钻进了被子里,“现在人多了,上书房还分了三个班,吴绛雪教十岁以下班,陈梦球教十岁以上班,葛世振请了一位叫水荣旭的老先生,教年满十六的大孩子。我哪个都得照顾到呢。”
第二章 回忆
一大清早,鲍婧随便喝了两碗粥,就又赶回东三所探望小郡主。赶到正屋门口,何七正在门外守着,看到鲍婧连忙低声报告说,小郡主昨晚半夜睡了,到现在还没醒。
鲍婧便轻声嘱咐何七好生伺候,转身到东耳房看望女婴。
新生儿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日没夜,日夜不分。鲍婧踏进屋里,就看见马心如抱着婴儿,正在逗她玩。
“孩子怎么样啊?”
“你看看这个小淘气,从出生到现在,一分钟都还没睡过呢。”马心如一脸疲倦,但脸上却洋溢着母性的笑容,“奶倒是吃了两回了,我让奶妈先去歇着。”
“是吗?”鲍婧也笑了起来,伸手向马心如要过女婴,仔细地端详,“你看,这眉眼还真像小郡主。”
马心如便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说道:“唉,伺候孩子还真是累啊,我就不想结婚生孩子。”
话刚说出口,马心如自己忽然意识到这句话有些不合时宜。女穿越者们没有信期,也就没有怀孕的可能了。
“你累了吧,赶紧回去歇着,下午在来看小郡主吧。”鲍婧一边哄着女婴,一边对马心如说道。
“嗯,我收拾一下。”马心如说着,把摊在桌上的几件自己的东西放进了包里,正准备往门外走。
门外有何七的声音说道:“马大夫在吗?林娘娘来探望小主子了。”
马心如连忙打开门,门外除了太监何七,是郑经的侧妃林氏,身后还带着两个侍女。
“林娘娘,快进来吧。”马心如见是林妃,脸上又洋溢起了笑容。因为是郑克臧的养母的关系,林妃和穿越者们的关系相当的融洽。
“啊,孩子还醒着啊。”林妃迈进屋里,径直朝着鲍婧走来,“能让我抱抱吗?”
鲍婧笑着将女婴递了过去,说道:“林娘娘好福气,抱抱小主子,小主子健康长大。”
林妃接过女婴,横抱在怀里,又问道:“我听王总管说,孩子是亥正时分生的,生下来之后可吃过奶?可睡过?”
“奶是吃了两次,只是还没睡过。”马心如答道。
“那你们看我的手势。”林妃笑着,来回摇着女婴,轻轻用手拍着,女婴居然打了个哈欠,只一分多钟,便睡着了。
“哇,林娘娘果然好手势。”鲍婧轻声赞叹道。
“那是,不是我自夸,克臧小时候是我养的,后来又给克臧生了个妹妹,也是我自己养大,哄孩子吃饭睡觉,那是少有人能赛过我的。”林妃一边轻声说道,一边缓缓地走到为女婴打造的小床边,小心翼翼地将女婴放了下去。
女婴或许是真的累了,又或许是林妃的手势真的好,竟然呼呼睡了。
林妃又轻轻地为女婴盖上一层毯子,才转过身来对鲍婧说道:“王爷刚才说,让我过来看看郡主和姑娘,既然她们都睡了,我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吧,正好王爷赏了几件屋里用的东西,我让丫头们布置起来。”
“娘娘真是细致。王爷昨夜等到那么晚,实在是太费心了。”鲍婧心里其实更感慨的,是王守礼在倒春寒的夜里在屋外守到了那么晚。
“唉,这事情,王爷怎么能不上心啊。”林妃坐了下来,摇着头说道,“二爷在厦门出事,谁也没曾想到。天可怜见留下这个女孩子,连亲生父亲也没看到过一眼,王爷是真的心疼啊。”
“不过现在好了,母女平安,王爷也能放心了。”
“嗯。我看你们也累了,不如都去休息吧。我就在这里坐着歇歇,等郡主醒了再和她说说话。”
见林妃这么说,马心如和鲍婧也就顺势告辞出来。马心如是真的累了,直接回世子府睡觉。鲍婧盘算了一下,便从东门出了王府,直奔育婴堂的书院。
书院是用原本杭州八旗的会议厅改造的,是一座十几间阔、二十几间深的巨大宅子,只有一进,正房和二十几间厢房环绕着中间的大院子。随着杭州育婴堂孩子的增多,再加上松江、绍兴等地的育婴堂都秉承朝廷旨意,把年满七岁的孩子送来读书,没有这么大间的学堂还真是不行。
现在是早上的辰时,孩子们都在两侧的教室里上课,朗朗的书声不绝于耳。
踏进书院的办公室,只见苏沐汀正伏在案前计算数字,看见鲍婧进来,笑着说道:“咦,今天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有几个月没来了吧。”
“是哦,你不说,我还真没意识到。”鲍婧说着,在苏沐汀的对面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这阵子忙小郡主生孩子的事情,忙坏了吧。”苏沐汀嘴里说着,手上并没有停,继续用太阳能计算器算着账目。
“唉……”鲍婧叹了一口气,像是在回答苏沐汀的问题,也像是自言自语:“小半年前,我每天都来书院里看孩子们读书,和请来当老师的秀才们聊聊教学的进度,再看看孩子们伙食的情况。许纬辰他们组织东宁大撤退之后,我就只能放下手里的工作,去照顾小郡主。要说起来,还是辛苦你们了呢。”
“我们辛苦了,婧婧你怎么慰劳我们啊。”
门外传来调笑的声音,鲍婧不用回头看,也知道那是李书同,因此也并不回头,提高嗓门说道:“慰劳你个头啊,男人们都去前线了,至少也在军机处干活,你在这里教教小朋友唱歌还敢说自己辛苦。过来帮沐汀算账啊!”
“婧婧你生啥气?老许不是关照过嘛,羽林苑的孩子是我们将来唯一的依靠,所以才需要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照顾这些孩子。”李书同一边说,一边走到了鲍婧的背后,伸手给鲍婧揉肩。
“别胡闹!”鲍婧嗔笑着甩开了李书同的手,“一点没正经。”
“说正经的?那就说正经的。”李书同也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一本正经地说道,“在东宁的时候,我可是每天都要去陈永华那里帮忙处理政务的,回到林家大宅还要教几个孩子读书。你别看老酸是师傅,可孩子们多半受不了他的那个样子。”
“哈哈哈哈,你们为什么都喜欢把朱苍酢叫成’老酸’?”苏沐汀爽朗地笑了起来,“虽然他这个人确实有点酸。”
“这不是很正常嘛。’酢’字的意思就是醋,我们叫他’老酸’而不是’老醋’,已经很给面子了。”
“后来呢?”
“后来,福建各地的军队纷纷前来金厦投奔郑军,耿精忠前线吃紧,又征募不到兵员,一怒之下就派江元勋偷袭金厦,不巧杀死了郑聪。”
“这我听庄寒天说过了。我是问你,你们几个后来怎么样。”鲍婧问道。
“唉,那几天,东宁的气氛真是恐怖到了极点,大家都担心耿精忠渡海进攻。不过还好,陈绳武及时从潮州撤军回援,大部分人都安全撤回了东宁。”李书同回忆起半年多前的事情,脸上居然还略过了一丝惊恐。
“我听小郡主说,去年六月份的时候她去金厦劳军,就是那次有的孩子。”
“小郡主劳军回来还和我们一起吃了一次饭,说庄寒天他们把郑经照顾得很好。”李书同说着搓了搓手,“谁知道那就是她和郑聪的最后一面。郑聪虽然人品一般,不过对我们也算是不错了。”
“嗯……”鲍婧听李书同这么说,忽然想起了在东明楼上郑聪对自己动手动脚的那次,明明是个坏人,自己却也不怎么讨厌他。
“后来老许带了上百艘船回东宁,把王府里的所有人都接来杭州了。我记得那时林夫人还问我,能不能和大家一起去杭州,让林玉龙继续跟着读书。”
“等你们都撤到杭州了,军机处就派了刘国轩去金厦主持军务,老姜和一正也陪着去了。我真有些担心他们俩。”
“别担心,刘国轩是东宁第一名将,整个福建没人能打得过他。”李书同说着,站了起来绕到苏沐汀的身后说道,“这么多账要算?要不要我帮忙?”
第三章 女孩子读书没坏处
“去去去,你别添乱就是帮忙了。”苏沐汀见李书同向自己走来,忙不迭地赶他走。
鲍婧见二人如此,笑着说道:“那你就陪我去看看孩子们吧。”
李书同在苏沐汀这里讨了个没趣,只得转身和鲍婧一起回到院里,沿着回廊走了一圈,看了看教室里读书的孩子们。
书院的规模很大,不过孩子更多,鲍婧看着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的孩子们,推了推李书同的手臂问道:“这么多孩子,教他们辛苦吗?”
“哈?能不辛苦吗?”李书同答道,“在东宁的林家大院,不过是教几个孩子罢了,没想到这里的孩子这么多,音乐课一天也要上三、四堂。我有时候觉得,比帮陈永华处理政务还累。”
“是啊,杭州育婴堂杨济慈那里本来就有数百孩童,再加上满城里的几百个孩子,以及松江和绍兴等地送来的孤儿,总共有近两千人。眼下在这个书院里读书的差不多有七百人,已经把二十几个教室装得满满的。”鲍婧顺手挽住了李书同的胳膊,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说道,“还有一百多个十岁以上的女孩,林樱把她们安排在了附近的一个粮仓里读书、学习女红。”
李书同被鲍婧的举动弄得一愣,有些不自然地说道:“你这是要干什么,大白天的,小心被学生们看见。”
“切,谁要和你’干什么’。”鲍婧说着,一脸不屑地甩开了李书同的胳膊,“你以为你是谁啊。”
李书同更加一脸尴尬,只得继续找话说:“……那……搞那么多孩子做什么呢?”
“哈,这就是那个许纬辰的’长远思路’呀。他说呀,孩子们在七岁到十岁之间上小学,男女混班教育,学习语文、算数、绘画、音律和体育。到了十岁分班,男生有天赋的上中学,继续学习文理和数学,是未来的国家栋梁。读不进书的上中专,学习手艺,接受体能训练,将来或者从军当技术兵种,或者到衙门当差。”
“这倒也是个办法。”李书同侧着头想了想,“那女孩子呢?”
“女孩子中优秀的也继续读书,差一些的若有姿色,就学习弹唱舞蹈,将来进教坊司,姿色平庸的就学习女红,将来分发到皇宫和官宦人家当侍女。”
“侍女这东西,用得着专门培养吗?”
“你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老许说,谁培养的听谁的话,这些人将来都是我们的眼线。”鲍婧说完撅了撅嘴,似乎是对这个说法并不认同。
李书同倒是点了点头,说道:“这倒是,以后要控制的人多了,还怕不够用呢。”
“哼,你们男人都是这个样子,整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
“对了,那优秀的女生继续读书,读完了做什么?”
鲍婧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老许没说起过。他只是说,女孩子读书没坏处。”
“那倒也是。”李书同说着,看了看手上的手表,“呀,快要下课了,我得去准备下一堂课了。”
“那你去忙吧,我也要走了,去’皇宫’看看。”鲍婧说完,急匆匆出了书院的门,朝着“皇宫”的方向而来。
朱慈炤一家住的地方,本来是杭州清军满洲副都统石调声的府邸,女性穿越者们还住在里面的时候,门上的匾额一直也没有换。等到女性穿越者们搬走了之后,里面只剩下朱慈炤一家,大家都觉得还叫“石府”就有些不伦不类了,因此把匾额换了,改成“永宁宫”。永宁宫本是紫禁城东六宫之首,“永宁”二字在当下来说又十分讨喜,因此选了这两个字作为行宫的名字,不过大家平时说话都简称“皇宫”。
永宁宫的警跸一直是由亨利带领的英国卫队负责。去年克利斯布来过杭州之后,英国卫队的总人数就上升到了二百三十七人——前后两批各一百二十人,总共是二百四十人,但先后有三人因病去世了。朱慈炤一开始对为什么要用金发碧眼或者黑不溜秋的西洋人担任卫戍不太理解,后来在毛渊明的解释下也渐渐明白了,这些没有利害关系的西洋人,反而是最信得过的。
走到了永宁宫门口,鲍婧朝着当值的分队长点了点头,便径直往里走。按照规矩,当值分队长要检查每一个进入者的令牌,不过鲍婧是永宁宫的常客,几个分队长都认识她,也就不多此一举了。
永宁宫前院的两侧厢房,西侧的三间归穿越者们,一间作为办公室,一间用于储藏资料,还有一间收拾成卧室,以备需要。
鲍婧进了永宁宫,径直来到西侧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摆着三张书桌和一张圆桌,还有些书柜、博物架之类的摆设。林樱坐在其中一张书桌后面,正在翻阅不知什么文件。
等鲍婧挑门帘进来,林樱惊讶地问道:“咦,你怎么来了?不用照顾小郡主了吗?”
“嗯,林娘娘过来看小郡主,我就忙里偷闲来这里看看。”鲍婧说着,走到了属于自己的那张书桌旁边,用手在桌面上拂了一下,“咦,我有两个多月没来了吧,我还以为桌子都要积灰了呢。”
“哪能啊,你还不知道王孝义的殷勤劲儿吗?每天都会带人来打扫卫生的。”林樱放下手中的文件笑着说道。
“啧啧,不愧是王守礼的干儿子,伺候人的本事真是一等一的。”鲍婧由衷地赞叹道,又看了看旁边的书桌,“大官人今天没过来啊?”
“没,昨天他就说军情紧急,今天要和常镇业他们开会,不过来了。”
鲍婧听了点了点头,又问道:“今天孩子们都来上学了吗?”
林樱听鲍婧这么问,站起来踱到了床前,隔着窗户指着对面说道:“你看,三间教室都在上课呢。”
永宁宫前院东侧的三间厢房,被用作了教室。本来朱慈炤只有朱和尭一个儿子需要上学,老二朱和㞷还远未到上学的年纪,只需要一间教室就行了。“东宁大撤退”之后,东宁郑氏的子弟都撤到了杭州,在驻防城里居住。朱慈炤在毛渊明的推动下,下旨特许郑氏亲族子弟和东宁宗室子弟进入“上书房”读书。这样一来,郑经的次子郑克塽和郑聪的长子郑克坦就成了朱和尭的同学,跟着吴绛雪读书,一起读书的还有郑经的两个小女儿,以及几个姓朱的孩子。
年满十岁的男孩子,就不适合吴绛雪来教导了,而是由陈梦球来执教,班里的孩子目前只有四个:鲁王世子朱弘桓、郑成功最小的两个儿子郑温和郑柔,以及鲁王二郡主的儿子,曾经的寿倌儿,现在起学名叫郑云龙。葛世振另请了水荣旭当先生,教导十六岁以上的成年学生,包括郑智、郑宽、郑裕等人。水荣旭是崇祯十六年的二甲进士,也已经五十多岁年纪了。
“郑智兄弟几个,在东宁的时候根本不好好读书,怎么现在都认真起来了?”鲍婧看着对面教室里晃动的人头,问林樱道。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水师傅特别严格,也可能是因为这几个到了杭州之后,人生地不熟,没有令牌又不能随便出驻防城,所以只能待在这里乖乖读书。”
“好吧,只要他们好好读书就是了。”
“对了,我让人给你沏一杯茶吧。”林樱忽然意识到,两个人一直是干站着聊天。
鲍婧摆了摆手:“不用了,我抓紧时间再去女校那边看看吧,难得今天有空,浮生偷得半日闲呢。”
“我看你也是闲不住。”林樱听了,笑着说道,“那你赶紧去吧,女校那边是九儿和沈之莹她们看着,我还真不太放心这两个小丫头管事。”
“这俩不小了吧,都二十好几了。”
“二十好几……”林樱一愣,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便撅了撅嘴不再说话。
第四章 武修文
鲍婧忙碌了一圈,赶在午饭之前,回到了东三所小郡主的住处。
踏进正屋,小郡主正倚着靠枕坐着,一个侍女在喂她喝粥。看见鲍婧进来,便笑了笑,示意鲍婧随便坐。
鲍婧刚坐下,就又有一个侍女沏了茶,端了上来,摆在了鲍婧面前的桌上。还没等鲍婧开口问,侍女便说道:“鲍姑娘,上午您不在,林娘娘等郡主醒了,和郡主说了一阵子话,便抱了小主子去给王爷看了。郡主醒了之后,喝了水,用热手巾敷了手和额头,这才进粥。”
鲍婧听完笑了笑,夸奖侍女服侍周到,让她下去,自己端起茶杯来喝了两口。
小郡主很快喝完了粥,又用侍女呈上的热手巾擦了脸,才和鲍婧说话。听说鲍婧去“宫里”看孩子们读书了,便又问起郑克坦。
鲍婧没有去教室里看具体情况,只得敷衍地答道,郑克坦和其他宗室、郑氏的孩子一起读书,吴绛雪又是善于教导孩子的好先生,自然没有不好的道理。
小郡主看来心情比昨天好了许多,没有再多愁善感,只是不停地说道“那就好”。
正聊着,外面又有人声响,不一会儿功夫,林氏带着几个侍女,抱着女婴回来了。
鲍婧见是林氏,连忙站起来迎接,又问道:“王爷看了孩子,有什么说的吗?”
林氏满脸笑容,一面吩咐侍女将孩子递还给小郡主,一面说道:“王爷见了这孩子,高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又请了太妃一同来看。还给孩子赐了名字,让我把孩子送回来,又嘱咐我常过来看顾郡主母女。”
“王爷为这孩子起的什么名字?”小郡主听到林氏这么说,几乎有些急切地坐直了问道。
“叫作平娘。”林氏继续笑着说道,“王爷说了,二爷留下的这个女孩子,要一辈子平平安安的。”
“好,好,就叫平娘。”小郡主显然是有些激动,眼眶里又泛起了泪花。
“傻丫头,不能哭,月子里不能掉眼泪。”林氏急忙凑上近前,拿手绢替小郡主抹去,“保重身子要紧。”
鲍婧看着小郡主,心里在想,郑聪的大儿子叫郑克坦,阿兰生的龙凤胎叫克圻和芹娘,现在这个遗腹的小女儿叫作平娘,都是郑经给起的名字,对男女还真是有别。
又一想,这就是一个重男轻女的时代,何止是给女孩子起名字一件事情上。“东宁大撤退”之后,郑氏和宗室年满十岁的女孩子也要读书,因为无处安排,所以林樱提出暂时让她们和孤儿院的女孩子一起在粮仓学习,本来还担心他们的父母反对,没想到他们丝毫不在意,更多的反而是不愿意送女孩子来上学。
忽然,平娘大哭了起来。
“啊,我看是饿了吧。一早上都睡着,也没吃东西呢。”林氏说着抱起平娘,就往隔壁奶妈的房间里去。
鲍婧忙了一上午,其实也没有吃东西,这时已经有些饿了,便起身对小郡主说道:“郡主,你还是多多休息,我去阿兰那里看看,一会儿马心如会过来看你的。”
小郡主点了点头,鲍婧便帮她把靠枕撤了,扶着她躺了下去,把被子盖了严实。鲍婧这才转身出来,向着东三所的第二间而来。
东三所如同紫禁城的东六宫,只是规制减半。小郡主住在第一间,阿兰和美玉住在了第二间,第三间里住着的则是二郡主一家。
小郡主这里有太监何七和一众侍女伺候,阿兰和美玉就要冷清得多。当初因为和大肚王国结盟,才有了郑聪和阿兰的婚姻。只是阿兰始终是妾室的身份,而且郑军占了江浙富庶之地,对东宁也并不留恋,郑聪死后,阿兰一家更显得可有可无。若不是还有一对龙凤胎是郑聪的骨肉,阿兰或许不会被带来杭州,而是直接送回大肚国王马禄身边。
鲍婧一跨进了阿兰的院子,忽然闻到了一股香气,显然是从屋里飘出来的。鲍婧本来就有些饿,闻到了菜香,脚下的步伐不由地加快,三两步就来到了屋门前。挑开门帘,只见阿兰和美玉正坐在桌边,哄着三个孩子吃饭——郑克圻和郑芹娘,还有武利和美玉的儿子武修文。
阿兰和美玉看到鲍婧进来,连忙停下手中的筷子,笑着迎了上来,三个孩子也从小凳子上窜了下来,扑上来抱住了鲍婧的腿,嘴里喊着“鲍姑姑”。
鲍婧笑着弯下腰,轮流摸了摸三个孩子的头,连声说道:“乖啦乖啦,先吃饭啦。”
美玉的官话已经非常流利了,挽着鲍婧的胳膊问道:“你吃了吗,没吃的话还有些汤面,一起吃吧。”
“嗯。”鲍婧点了点头,“我就是闻着香气进来的。”
“那我给你去盛。”美玉说着,挑帘子往厨房而去。
“咦?我不是分派了育婴堂的姑娘们过来伺候吗?”鲍婧在阿兰身边坐下,奇怪地问道。
“是啊,不过美玉只让她们挑水担柴,打扫院子。做饭和屋里的事情还是我们自己来。”
“哦?是因为这些满洲姑娘粗手笨脚吗?我回头给你们换一批。”
“不是啦。”阿兰笑着说道,“她们不会做我们爱吃的东西,我也不想她们在屋里伺候,毕竟不是自己贴身的丫头。”
“嗯,这倒也是。”
两人说了没几句,美玉挑门帘又进来了,手里端着一碗面条,面上放着两块牛肉和几缕青菜。
“没啥好东西,就是煮了一锅牛肉汤。”美玉说着,把碗和筷子放在了鲍婧面前。
“哇,美玉煲的汤,那我一定要多吃一些。”鲍婧说着,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嗯,好吃。”
“好吃就趁热吃。”美玉说着,又捧起碗来,继续喂武修文吃饭,“修文乖了,大口吃。”
每次提起武修文的名字,鲍婧总是忍不住想笑。现代人当然都知道这个名字出自哪里,但古人非但不知道,而且都会觉得这个名字文雅得体。当初武利的孩子降生,美玉想给孩子起巴宰族名字,毛渊明便劝武利改用汉人名字,一来武利和阿兰是汉人的后代,二来将来在中原生活,汉人名字会比较方便。可武利和阿兰都想不起来阿爸姓什么了,最后还是许纬辰说,就以武利的“武”为姓,叫作武修文。李书同给寿倌儿起名郑云龙,项绍宽给林倌儿起名林玉龙,许纬辰给武利的孩子起名武修文,在鲍婧看来,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无厘头。
“对了,项大叔那里有什么消息吗?”和其他人不同,阿兰提起穿越者们的时候,喜欢用大叔这个称呼。
“这两天没有,不过毛渊明今天去军机处开会了,我回头问问他。”
阿兰停下了手中的筷子,似乎有些郁郁地说道:“好一阵子没见到毛大叔了。”
鲍婧当然知道阿兰并不是惦念毛渊明,也不是惦念项绍宽,而是想知道跟着项绍宽出征的武利现在怎么样了。不过这话也没必要挑明说,只是淡淡地答道:“你们现在住在王府的后宫,毛渊明当然不能随便来看你们。不过那天有空了,我让人准备船,大家一起到西湖上游玩。你们来的时候是冬天,还没游过西湖呢。”
阿兰果然还是心里不藏事,撅着嘴说道:“要是阿哥也在就好了。”
鲍婧微微一笑,用手抚了抚阿兰的长发,说道:“武利在军前挺好的,前几天毛渊明还说,要派人去劳军呢。”
“那舅舅什么时候能回来?”郑克圻忽然问道。
“舅舅去打仗了,打完仗就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回来。”鲍婧摸了摸郑克圻的头。
眼前的三个孩子,两个不到四岁,一个才满两岁,是武利、阿兰兄妹的骨肉,也是和穿越者们最亲的孩子。鲍婧不忍心多说打仗的事情,只是拿起筷子说道:“快吃吧,要凉了。”
第五章 江元勋是个饭桶
吃完饭,阿兰和美玉要哄孩子睡午觉,鲍婧便告辞出来。本想回小郡主那里,又一想,有林氏张罗,还有马心如照顾,小郡主和平娘应该不缺什么,倒不如趁着有些闲暇,去总督衙门问问情势。
出了王府,穿过驻防城的延龄门,就到了杭州城内。延龄门外停着几辆招揽生意的驴车,见有人出来,都连忙迎上来。鲍婧摆了摆手,让他们都散开。
从延龄门到总督衙门,走路大约需要半个小时,雇驴车的话,十个铜钱就行了,只是鲍婧想自己走走。放眼望去,杭州城里依旧是熙熙攘攘,街面上的行人络绎不绝,午后正是市面热闹的时分。鲍婧依旧是白色绸布的袍子,扎着红色的腰带,光鲜靓丽,引来路人无数的目光。
一路走来,鲍婧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出驻防城了,上一次出来还是冬天,树木光秃秃的,现在河边的柳条都有几尺长了。春天午后的阳光晒在身上,有一些和煦的暖意,又不至于出汗,非常惬意的感觉。
不多时,已经到了总督衙门门口,却看见毛渊明正好从里面走了出来。
“咦,你开完会了?”鲍婧大声问道。
毛渊明看上去有些精神不振,见到鲍婧,在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些笑容,说道:“是啊。”
“情势怎么样?”
“嗯……”毛渊明犹豫了一下,忽然抬头说道,“我请你喝茶吧。”
离总督衙门不远,有一座逸趣居的茶楼,规模不小,临街的一面摆着十几张桌子,招呼散客,临河的一面隔了七八个雅座,专做贵客的生意,穿越者们也常常光顾。
毛渊明和鲍婧挑了一个雅座坐下,掌柜的和小二早已熟悉穿越者们的这身打扮,知道是贵客,连忙上了茶和点心,退出包间,远远伺候着。
“问你呢,南边的情势怎么样啊?”鲍婧坐定下来,端起茶壶给毛渊明倒茶。
毛渊明非常自然地用两根手指敲了敲桌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不太好。”
“怎么个不太好?打败仗了吗?”鲍婧一阵紧张,握着茶壶的手也有些抖,几滴茶水洒在了桌面上。
“刘国轩那边还行。”毛渊明向四周望了望,确认没有其他人,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江元勋是个饭桶……”
“江元勋是谁啊?”鲍婧立即打断了毛渊明的话。
“噗。”毛渊明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我都忘了,你平时不参与军机,不知道他是谁。江元勋是耿精忠手下的都督,本来就是在浙南和清军交战不利,才被耿精忠调去金厦前线。他之前突袭金厦,郑聪就是死在他手里。”
鲍婧听了连连摇头:“这种人渣怎么能放过。”
“是啊,刘国轩也这么说。他说不放过,那就是不放过。去年年底刘国轩带兵回到东宁,很快收拾残局,把江胜、邱辉的残兵收拢了,一举重夺金厦。最重要的是……”
“什么?”
“最重要的是当场击毙江元勋。”毛渊明说完,将茶杯往桌上重重地一放,显然是非常解气。
“然后呢?”鲍婧听到这个好消息,稍微松了口气,又问道。
“刘国轩乘胜进军,夺取了金厦周围的海澄、同安诸县。耿精忠是个色厉内荏的人,听说江元勋死了,我军节节胜利,便派人来讲和。”
“这样的话,还是要以大局为重,暂时与耿精忠讲和的好。”
毛渊明朝着鲍婧笑了笑:“你说的对,老姜也是这么想的。他和陈永华商议,觉得应该大局为重,和耿精忠讲和,然后解决潮州方面的战局。”
“潮州那边什么情况,我也没怎么听说过。”
“潮州本来是平南王尚可喜的地盘,耿精忠起事之后,潮州总兵刘进忠觉得有机可乘,起兵归依耿精忠,耿精忠派人增援刘进忠,和前来讨伐的尚可喜的二儿子尚之孝对阵,未能取胜。一年多前,耿精忠派人向郑聪求援,陈绳武觉得潮州可取,所以带了一部分军队去了潮州。”
“哼,那这个耿精忠还是真是不要脸,前脚求援,后脚就偷袭金厦。”鲍婧呡了一口茶,叹息着说道。
“是啊,耿精忠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但我们暂时还拿他没办法。”毛渊明见鲍婧茶杯空了,便端起茶壶来,给鲍婧倒茶,又继续说道,“和耿精忠议和之后,刘国轩就率兵南下,直取潮州。差不多一个月前,尚可喜的长子尚之信起兵作乱,软禁了尚可喜,并且将尚之孝召回广州,潮州之围自然解去。”
“那接下来呢?”
“还在商议。刘国轩希望继续南下攻打惠州,把广东说闽南话的地区都占了。”
鲍婧听毛渊明这么说,朝着河里看了看,说道:“那就是刘国轩有私心,想扩大自己闽南的地盘啰?”
毛渊明点了点头,略带无奈地说道:“确实是这样,所以现在也很矛盾。南线作战需要刘国轩,不让他去惠州肯定不行,但若是刘国轩势力继续增强,就会比较难于控制。”
“那其他人怎么说?”
“郑氏的官员都信得过刘国轩,镇业和我私下商议,暂时只能同意。”
“那绍宽那边呢?”鲍婧取了一块方糕,用手掰成小块,放在了自己面前的小碟里。其实鲍婧刚吃完饭没多久,并不太想吃方糕,只是觉得手里不做点什么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绍宽那边情况就不太好了。”毛渊明说着,神色又暗淡了下来,“江西战场,简亲王喇布和总督董卫国集中兵力对付耿精忠手下的参领白显忠,把耿军一度攻取的徽州、祁门等地都夺了回去。”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关系就是清军源源不断地南下增援。本来李之芳在衢州,对耿军采取守势,现在董卫国派兵支援李之芳,李之芳开始向绍宽他们驻扎的紫阆山发起进攻。”毛渊明说着停顿了一下,看了鲍婧一眼,“战斗非常惨烈,我军损失了数千兵力。”
“绍宽他们人没事吧?”鲍婧心头一紧,差点打翻装方糕的碟子。
“没事。其实几千兵力损失也在意料之中。我们现在战线拉得太长,兵力不足,所以大量兵力都是近一年之内招募的,训练水平不行,上战场稍有闪失就会溃散。”
“你也别安慰我,我也不懂打仗。我只想知道,绍宽他们是打了胜仗还是败仗。”
“那要看你怎么看了。清军进攻紫阆山,被我军击退了,算是我军胜利。但我军损失大过对方,又不能说是胜利。”
鲍婧还是摇了摇头,表示不理解毛渊明的话,只是问道:“我听林樱说,老许派人来要求增援?”
“嗯。不过我们本来也就在准备,要派两千兵力南下增援。”
鲍婧轻轻叹了一口气,沉默了几秒钟,才说道:“那就是形势不利。”
“呃……你也可以这么说,只是打仗……没有一帆风顺的。”
“行了,那我们能帮上什么忙?”
“老许信里倒是有提到,希望再派两百医疗队员,增援前线。”毛渊明说着,从怀里摸出来许纬辰的信,又读了读,“哦,还有药物和绷带什么的。”
“让我看看。”鲍婧一把把毛渊明手中的信抢了过来。
毛渊明笑了笑,摇头说道:“我还骗你不成。”
鲍婧看着信纸,微微一皱眉。信是用毛笔写的,许纬辰的书法自然是不敢恭维,不过不影响阅读。内容除了毛渊明说的需要医疗队员和药物、绷带,还有一大段对战场形势的描述,说的是“因为耿精忠反复无常,所以担心耿军马九玉部突袭,已经在战后放弃紫阆山,向诸暨县城撤退。”
“看来,比你说的还要糟糕啊。”鲍婧看完信,抬头看着毛渊明。
毛渊明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不也是不想你们太担心嘛。对了,你回去可别跟姑娘们说这些,她们受不起惊吓。”
鲍婧点了点头,把信递还给毛渊明,转头望着河对岸的杨柳树出神。
第六章 和白可爱核对情况
转眼已是三月底,天气比半个月前又暖和了许多。
鲍婧一大早就来到女营,对医疗队的准备工作作最后的检查。
最初,年纪较大的满洲姑娘们住在驻防城的兵营里。兵营和校场拆除兴建新的王府之后,军机处就把驻防城里的民居,划出六十多间用篱笆围起来,作为女营。现在的女营里除了满洲姑娘,还有从苏南浙北逃难而来的单身女性中甄选出来的年轻姑娘,总共住了三百多人。
许纬辰信里索要的的药物、绷带等物资,早已准备好,装箱待运。鲍婧和后勤室派来的书吏又核对了一遍,确认没有差错,便命人装车。
女营里面,一百名挑选出来的护士也已经整装待发,其中满洲姑娘已经不多了,多半是经过培训的江浙女性。鲍婧见大家都准备好了,便让大家在女营门前的空场上列队,自己拉了张凳子,站了上去,准备给大家训话。
放眼望去,护士们灰灰的站成一片,全身的衣服都是灰布缝制,里面是紧身的上衣和裤子,外面罩一袭灰色的袍子,脚下是布鞋,还扎了绑腿,左臂上戴了一个白色袖套,上面画了红色的十字。护士们的头发一律剪成超短,并且戴着宽沿帽。
护士们的服装是经过专门设计的,发型也是严令剪短。为了防止姑娘们在战场上被敌军注意到,装扮尽量男性化。只是姑娘们对剪发十分抵触,因此鲍婧还特意从后勤室批了银子,给姑娘们发每人一两的“剪发银”。
“姑娘们,你们马上就要去前线了。我知道,前线在打仗,很危险,但我们一定要去,因为前线的战士们更危险,他们需要我们。到了前线,每一个人都要服从命令听指挥,不得擅自行动,要救死扶伤,更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鲍婧说完,用眼睛扫视了一下,更大声地说道,“准备出发!”
护士当中有两个队长,是东宁跟着过来的,听到鲍婧的命令,马上指示护士们列队,先往驻防城外的军校兵营,与大队会合。姑娘们虽然不当兵,但由邹树人进行过短期的军训,列队行进很有样子。
鲍婧跳下凳子,跟在了队伍后面,一起前往绿营兵营。
军校里早已忙得热火朝天,今天要出发南下的不仅是一百名女性护士,还有岳亮训练的一百名男性医疗队员,另外还有两千增援前线的士兵。
军机处负责带队南下的是庄寒天,早已站在绿营兵营门口候着,看到鲍婧和护士们走过来,嬉皮笑脸地迎了上来:“哈,婧婧,来得真准时啊。”
鲍婧看到庄寒天,少不得是要嘲笑两句:“哈,庄大少爷,难得你起得这么早啊。”
“别这么说嘛,我可是军人世家,遵时守纪是我家的光荣传统。”庄寒天依旧嬉皮笑脸,想拉着鲍婧的手往里走。
“鲍姑娘!”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鲍婧和庄寒天都扭头看去,原来是林夫人邹氏。鲍婧借机甩开了庄寒天的手,朝着邹氏走了过去,嘴里一边说道:“林夫人,怎么会在这里看到你?”
“鲍姑娘,你可帮我劝劝玉龙吧,他死活都要跟着去前线,说是要去投奔少爷。”邹氏看到鲍婧,仿佛是看到了救星。在穿越者当中,说话能对林玉龙起作用的大概只有鲍婧、邹树人等寥寥数人。
鲍婧笑着应了上去,一把握住邹氏的手,问道:“玉龙他人在哪里?”
“他打好了包袱,已经混去车队里了。”
“林玉龙一直想要去前线跟着世子克臧,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啊,跟着世子,将来前途无量。”庄寒天在一边大大咧咧地插话,“你看我,我爷爷、外公、爸爸、舅舅都是军人,我要不是读了书,肯定也得去当兵,多好啊。”
邹氏对庄寒天的话显然不受用,撇着嘴说道:“那你莫不是弟兄好几个。我家玉龙可是独子,他爸爸走得又早,我怎么舍得他去前线。他今年才十二岁啊。”
庄寒天对邹氏的话也不以为然,继续大大咧咧的说道:“我也是独子啊,我爸一直惦记着送我去当兵。”
“行啦。”鲍婧拍了拍庄寒天的胳膊,说道,“你不一样啊,你爸爸是高级将领,让你当兵是镀金。玉龙要是去前线,可得要真刀真枪地打仗的。”
“就是啊,他才这么点大,怎么能去过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我们林家又不是没钱供他花,要他去拿命搏富贵。鲍姑娘,你可陪我过去劝劝他,我说的话他不听,他可听你的话。”邹氏也不管庄寒天说什么,只是拉着鲍婧诉苦。
“好吧,我陪你去。”鲍婧点了点头。
“那我可不陪你们去了。我还得再去看看士兵们准备得怎么样了,和白可爱再核对一下情况。”庄寒天说着,转身要走。
“等等,和谁核对情况?”鲍婧皱着眉问道。
“白可爱啊。”
“白可爱又是哪个姑娘?”
“什么嘛。”庄寒天笑了起来,“白可爱是男的,五大三粗的东北大汉,跟着杨捷投降我们的,现任参将级营总。”
“天哪,这什么名字啊。”鲍婧白了庄寒天一眼,转身对邹氏说道,“林玉龙现在在哪里,你带我去。”
找到林玉龙并不难,他在准备出发的车队里找了一辆比较空的,坐在车尾。看到鲍婧陪着邹氏向自己走来,连忙跳了下来,笑盈盈地喊道:“鲍姑姑好。”
鲍婧看着林玉龙,不由地脸上露出了微笑。小孩子是“日长夜大”,虽说自己是看着林玉龙从小长大,但几个月不见,这孩子又长高了,也更成熟了。
走到近前,鲍婧伸出手搭在林玉龙的肩膀上,说道:“呦,都快比我高了。”
“嗯,我现在可强壮了,邹大叔都说我可以上战场了。”
鲍婧笑了笑,说道:“那是邹大叔鼓励你。邹大叔的擒拿术,你学会几成了?”
“呃……”林玉龙这下有些尴尬,邹树人教了几次擒拿术,自己却总还不得要领,只得吞吞吐吐地说道,“还……还行吧……”
“你干嘛着急要去前线啊?”鲍婧认真地问道。
“我要去投奔少爷,跟着他打仗!”林玉龙回答这个问题,从来不含糊,每次答案都一样。
“可你才十二啊。朝廷制度,征兵也要年满十六,你还差四岁呢。”
“那少爷不也只有十四嘛,他就能去前线。”林玉龙长得黝黑,粗一看,和郑克臧还真像是哥俩。
“他是王爷的世子,将来要继承王位,当然要身先士卒。你不如再等两年再去投奔他。”
“不等了。我现在就要去见少爷。”林玉龙非常执拗地摇了摇头。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邹氏又气又急,作势要打林玉龙。
“林夫人,何必动气呢?”鲍婧的身后,传来了邹树人的声音。
“呀,是邹师父啊。”邹氏一般称呼穿越者中的男性为先生,女性为姑娘,只有个别例外,邹树人是其中之一。
“玉龙要去前线,就让他去呗。”邹树人说道,“他在军校练了几个月,我看也差不多了。我写了一封信,让他带着去给项绍宽,就安排他在世子身边做随从,没什么危险,还可以跟着学打仗的事。”
“就是就是,我也要像少爷那样,跟项先生学兵法。”林玉龙见救星来了,连忙顺着邹树人的话说。
“这……鲍姑娘你看……”邹氏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
鲍婧略想了想,微微一笑说道:“既然迅哥儿说能去,那就能去吧。只是玉龙要记住,一分一刻都要跟在世子身边,不能擅离。”
“那是一定的,我到了前线,肯定跟着少爷啊。”林玉龙见鲍婧也同意了,越发的高兴。
“你……那你可一定要给我活着回来啊,你爹就你一个儿子……”邹氏说着,忍不住当场哭了起来。
第七章 想跟大黄一起去
南下增援的队伍虽然只有两千多人,但出发的时候,还是显得声势浩大。
庄寒天和白可爱带着队伍,从军校校场出发,沿着杭州城的中央大街一路南下,出了凤山门,到钱塘江边的码头,然后换乘船只,前往萧山,再改走官道去诸暨。
鲍婧陪着邹氏,一路送到了城外码头。邹氏固然是哭哭啼啼,鲍婧心里也十分不安,毕竟林玉龙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现在这么年纪轻轻就要去前线,不得不再三嘱咐庄寒天,在路上要照顾好林玉龙。
庄寒天依旧是嘻嘻哈哈,说自己是吉人自有天相,林玉龙跟着自己一定安全。鲍婧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管揶揄庄寒天是傻人有傻福。
号令一响,船队出发,鲍婧站在岸边,不住地向着船上的庄寒天和林玉龙挥手,邹氏又是哭得稀里哗啦。
等回到永宁宫,发现毛渊明正坐在办公室里发愁。
“林樱呢?”
“女子学校那边有事,派人来叫她过去了。”毛渊明双手捂着茶杯,心不在焉地答道。
“对了,你怎么不去送送庄寒天呢?”
“我昨天晚上跟他吃过饭了,今天就不去了。一早上忙到现在呢。”
鲍婧歪着头打量了一下毛渊明,说道:“一早上忙啥呢?”
毛渊明轻轻叹了口气,从书案上拿起一张纸,伸手递给鲍婧。
鲍婧接过纸,略看了一眼,又重新递还给毛渊明,皱着眉说道:“这竖着写的繁体字,我看不进去,你就说是什么事吧。”
“这是黄宗羲的儿子黄百家写的奏折,大意就是应该趁着耿精忠背盟的机会,讨伐耿精忠这个逆贼,早日拿下福建全省,壮大实力。”
鲍婧听完,走到自己的书案背后坐下,问道:“和耿精忠开战,现在能打赢吗?”
“当然不能啊。”毛渊明苦笑着说道,“这完全是书生意气纸上谈兵。”
“那你别理他不就是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前线的事情还不是绍宽和刘国轩他们说了算。”
“这我知道。只是这些书生就是这样,动不动群情激昂,聚众要挟。给你看的是黄百家这一份,你看……”毛渊明指了指自己的书案上,“这么厚一叠,有李文胤的、万斯大的,还有……”
“这些人不懂打仗,为什么对打仗这么多意见呢?”鲍婧有些不解。
“这是我大明的传统技能了,仗还没打赢,文官先开始撕逼。”
“那就别理他们。还嫌我们不够忙吗?”
“不理还真不行。这些人是士林领袖,没有他们帮忙,朝廷的行政体系就会缺乏人才,全靠东宁郑氏这些人是不行的。”毛渊明摇了摇头,“我回头再找他们吃一次饭,劝他们理解朝廷现在的难处。”
“那其它的呢?还有别的烦心事吗?”
毛渊明咧了咧嘴,悠悠地说道:“也不能说烦心,就是有些琐碎。早上其实是李科罗找我,说教堂的事情。”
“怎么了?”
“老许不是让李科罗去临安找块地皮建教堂吗?现在他倒是找了,就在临安县城里,要拆迁十几户人家。大部分的住户拿了银子,愿意搬家,唯独有一户人家,是有些家世的书香门第,当家的是个举人,说是祖屋不能搬迁,拒绝配合。”
“这倒是挺正常的,很多人家都这样,不愿意搬,给钱也不行。”
“是啊,我就跟李科罗说,换个方向再找找别家的地,钱我可以再资助他一点。”
“那他怎么说?”鲍婧对李科罗本来印象就不好,觉得李科罗肯定是在找借口要毛渊明出钱。
“他说他再去一趟临安看看。”
“随他去吧,实在不行就说这事我们搞不懂,请他等老许回来再说。”
“哈。我让蒋淦陪他去临安,找找有什么吃喝玩乐的,哄他开心就行了。”
“……”鲍婧一下子也有些无语,本想说“蒋淦那些吃喝玩乐的招数,怎么能用在神父身上”,再一想,只要蒋淦能哄李科罗高兴,也没什么大不了。
两个人聊了一阵,已经是接近午饭的时间。正常情况下,王孝义会派人来看一眼,确认午饭的人数,然后让膳房做了送过来。鲍婧有些饿了,正等着人来,忽然听见外面有吵闹的声音。
“什么情况?”毛渊明说着,站起来走到门口,只见水荣旭正站在对面的教室门口,训斥郑智。
鲍婧也跟了出来,看到眼前的情形,马上换了一副笑脸,走到水荣旭的面前问道:“水师傅,五公子是犯了什么错,惹您生这么大的气?”
水荣旭依旧是绷着脸,严肃地答道:“五公子在这里读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今天早上又不知去哪里贪玩了,这个钟点才来上学。若实在是不想读书,大可不必来这里,便是见了皇上和王爷我也是这么说。若是皇上和王爷嫌水某人教导无方,那就另请高明吧。”
“呦,水师傅,您千万别这么说。”鲍婧每当这种情况,总能沉住气,慢慢地劝对方平静,“您是葛学士推荐的翰林学士,是为皇上草拟诏书的近臣,在上书房教书只是乘便,能跟着您读书是这些孩子的福气,延平郡王也是这么说的。”
“哼!”水荣旭的脾气急躁,葛世振在推荐的时候已经说起过了,现在看上去还真是这么个性子,“水某自问还是有几分才学的,若是能把几位公子教导成才,他日为朝廷效力,也算是一桩功劳。但若是一个个都不好好读书,整日游手好闲,传了出去,别人还以为是我无能。”
“您别急,我来问问。”鲍婧说着,转向郑智,问道,“五公子,你今天又是怎么了,不来上学啊?”
郑智已经十七岁了,身高接近一米八,是郑氏诸人当中最高的,五官也越来越像几百年后那位同名的现代人,只是神情还脱不了孩子气,嗫嚅着说道:“大黄今天早上跟着大队出发去前线,我就去送送他呗。”
郑智嘴里的“大黄”,是郑成功时代的宿将黄安的长子黄肇隆,和郑智同岁,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已经娶了郑经的长女,做了郑家的女婿。黄肇隆跟着增援队伍南下的事情,毛渊明是知道的,但鲍婧不知道,一听到这个消息,多少有些惊讶。
“那你也不能逃学啊,无论如何应该先和水师傅说一句才是。”毛渊明见郑智不服气,便出声批评。
郑智的性子和郑克臧不同,若是郑克臧遇到这种情况,一定会顶嘴,但郑智不会,继续闷声不响。
“水师傅,要不然您先去教别的学生吧。五公子的事情,我们去面见王爷,再和王爷商量一下。”鲍婧见郑智不说话,只好先劝劝水荣旭。
水荣旭点了点头,说道:“也好,你们不妨问问王爷,若是五公子心思不在读书上,不如另作打算。”
说罢,转身进了教室。
鲍婧等水荣旭走了,便问郑智:“你是不是也想像黄肇隆那样,去前线打仗?”
“是啊,他和我同岁,为什么他能去打仗,我就不能去?”郑智看着鲍婧,气呼呼地说道。
“可是……”毛渊明话到嘴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可知道,你二哥刚刚战死沙场,还不到一年,你觉得王爷会让你去吗?”
郑智听了毛渊明的话,显然是更加生气了:“正是因为二哥战死沙场,我才要去,我要为二哥报仇,拧下耿精忠这个狗贼的头。”
“要不这样吧,我和水师傅说,先放你三天假,你回家休息休息,我们再问问王爷的意思,若是王爷同意,就送你去军校,在邹大叔手下受训。”
“真的?”郑智听了显然非常高兴,“那我就能跟下一批增援的大军南下了?”
“你先别高兴,成不成,还得听王爷的。”
第八章 安排郑智成亲
“什么?你也要去前线?不行,决不可行。”郑经的反应果然像毛渊明想象的那样,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郑智。
“为什么?我都十七了,大黄不也去前线了吗?”郑智看到郑经还是有些敬畏的,不过还是不依不饶地央求郑经。
“唉……”郑经叹了一口气,“你二哥殉国,连周年都没过,你又要去前线,你这是嫌太妃还不够操心吗?”
“我去前线,就是要为二哥报仇啊。”郑智说话认真时,两眼凸出,形象非常特别,“再说了,大侄子不是已经去了吗?”
“克臧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
“克臧将来要继承延平郡王的爵位,他是家族将来的希望,他不身先士卒,谁肯继续为朝廷效命。”
郑智听了,眼睛越发凸出,说道:“那我也是先王的儿子啊,我也要去前线搏一个功成名就,大哥你可不能偏心啊。”
“你……”郑经被郑智这句话噎得有些无语,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王守礼连忙凑了过来,一边拍郑经的背,一边示意小太监端痰盂过来,还不忘劝解道:“王爷息怒,五爷也是立功心切,您切莫深责。”
鲍婧在旁边,听得也有些惊讶。平日里郑智不但算不上能言善辩,甚至可以说有些木讷,今天似乎变得很会说话。
等一口气接上来,郑经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你非要去,我也不拦你,但你要答应两件事。”
“好啊好啊,我答应。”郑智忙不迭地说道。
“第一件,你要去军校受训,邹大叔说你可以去,你才能去。”
“没问题,我一定让邹大叔满意。”
“第二件,我为你说了你洪磊叔家的大姑娘,你得先成亲,才能去。”
“啊?!”郑智这下反而呆住了。
“怎么?不愿意?不愿意那就别去了。”郑经白了郑智一眼,躺回到了躺椅上。
“愿……愿意……”郑智非常无奈地答应了下来。
“那就行了。我会让人为你安排的。你先回去吧。”
郑智见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得告辞出去。毛渊明见事情解决了,便说道:“王爷,那我们也……”
“你们两位先别走。”郑经摆了摆手,“守礼,请两位坐到我跟前来。”
王守礼连忙吩咐小太监搬了两个凳子,摆在了郑经躺椅的侧边,笑嘻嘻地请二人坐下。
“毛先生,郑智这个孩子性格像先王,只是才能……”郑经也没有什么客套,开门见山地说了自己对这个弟弟的看法。
“王爷,您也别太小看他,说不定他到了前线,立了战功呢。”鲍婧没等毛渊明说话,先出声安慰郑经。
郑经笑了笑,说道:“鲍姑娘,你最会哄人开心了。只是这个弟弟,是我看着他长起来的,他有几斤几两,我是知道的。”
郑经都这么说了,鲍婧自然不好再接话,拿眼角瞟了一眼毛渊明。
毛渊明陪着笑容问道:“那王爷是想我们怎么帮五爷呢?”
“嗯,我要他和洪磊家的姑娘成亲,就是想用婚事先拴住他,或许他成了亲,就不想去前线了。”郑经说完,发现毛渊明和鲍婧都略带惊异地望着自己,连忙又解释了一句,“和洪磊结亲家,是一早已经定下来的,不是专门为了留住五弟,你们不要误会。”
毛渊明点了点头,等着郑经继续说下去。
“婚事我会让林氏去操办。太妃年纪大了,又连番受了惊吓,身体不太好,不能请她主持大局了。林氏是克臧的养母,和你们也熟络。”
“嗯,我们明白。”
“要记得一件事:婚礼要盛大,不能堕了我郑氏的气势。”郑经忽然变得有些严肃,“我也知道,近来有些人说我郑氏不过如此,去年兵败金厦,连二爷都搭上了。甚至,还有传闻说,有人要求我’还政于皇上’,说得好像我是曹操似的。”
毛渊明没想到郑经忽然说这么严肃地事情,连忙劝解道:“王爷不要听那些风言风语,总有些小人喜欢搬弄是非的。”
“嗯,我知道。只是毛先生要想办法,堵上那些人的嘴。我郑氏自先王国姓爷起,就是忠于大明、矢志反清的,不能让人污蔑。”郑经说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是。王爷您放心,我们这就回去想个章程,让鲍婧尽快和林娘娘一起动手操办。”
郑经听完微微点了点头,摆手示意王守礼送二人出去。毛渊明连忙和鲍婧一同起身告辞。
“现在怎么办?办婚礼不是什么难事,可郑经想要什么效果,不太好想。”走出王府门外,鲍婧便问毛渊明。
毛渊明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也想不出。不如你和我一起去总督衙门,找镇业商量商量。”
常镇业一如既往,坐在总督衙门的正厅里,忙着处理各种公务。军机处的大部分人现在都不在杭州,几乎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他一人的肩上。
趁着午饭时间,三人在偏厅里一起用餐,毛渊明一五一十地把面见郑经的事情讲了一遍。常镇业歪着头想了很久,说道:“郑经说婚事要大办,应该不是铺张和热闹的意思。”
“那是啥意思?”
“我猜,意思是要规格高。”
“规格高?”毛渊明和鲍婧异口同声地问道。
“嗯。郑智虽然是郑成功的儿子、郑经的弟弟,但其实没有什么职位和名分,花钱再多,场面再热闹,也无非是个普通有钱人的婚礼。”常镇业分析道,“郑经真正想要的’盛大婚礼’,不是指规模和花费,而是想要更高的规格。”
“那怎么才能提高规格?郑智现在既没有官位,也没有爵位。”鲍婧不解地问道。
毛渊明忽然眼睛一亮,说道:“要不,我们就像《红楼梦》里给秦可卿办丧事时,贾珍给贾蓉捐龙禁尉那样,给郑智捐个官衔?”
“呵呵。”常镇业不禁笑了起来,“给郑智捐官,那成何体统啊,更何况,根本不需要捐嘛。”
“那你有什么主意?”
“你们想想,朱慈炤能当上皇帝,应该感谢谁?”常镇业看了二人一眼,显得胸有成竹。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郑经啦。”鲍婧急着答道。
常镇业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嗯,但你若是问郑经这个问题,你觉得他会回答是谁?”
“嗯……他应该会回答是郑成功。”鲍婧这次稍微想了一想,还是说出了正确答案。
“没错,儿子总是会尊崇父亲的,更何况,郑家的基业确实是郑成功打下的,没有郑成功就没有今天的一切。”毛渊明也点头说道。
“对。那你们想想看,朱慈炤登基到现在,还没有祭奠和褒奖过郑成功呢。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
“啊,我明白了。”毛渊明恍然大悟,“我们要求朱慈炤祭祀和追封郑成功,这样顺便把郑成功的另外几个儿子荫了,这样郑智也就有身份了。”
“那……追封郑成功什么好呢?”鲍婧又问道。
常镇业又略微想了想,说道:“我记得,永历皇帝曾经下诏,晋封郑成功为’潮王’,但是郑成功本人推辞了,并没有接受。我们不如就请朱慈炤下旨,追封郑成功为潮王。潮王是亲王,亲王的庶子封几个镇国将军之类的爵位,应该没问题吧。”
“嗯,对对对。”毛渊明赞口不绝地说道,“这样一来,郑经讨厌的那些风言风语,也能消停了。皇帝追封和祭祀郑成功,就说明皇帝是信任和尊崇郑家的。”
“呃……”常镇业犹豫了一下,笑着说道,“按照明朝官员的尿性,说不定反对郑经反得更加起劲了。不过无论如何,追封郑成功还是可以做的,做了肯定利大于弊。”
“好,我一会儿就去找朱慈炤,跟他说这件事。”毛渊明说着,就要起身。
“别急别急。”鲍婧一把拉住毛渊明,接着朝外面喊道,“来人啊,打盆热水来,要快。”
“干嘛?”
“你洗个脸啊。一脸油污怎么去见皇帝。”
“哈哈哈哈……”常镇业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九章 谁的大统?
朱慈炤自从当上了皇帝,生活节奏也按照毛渊明的要求进行了调整。每天起得很早,起床之后先由一位太极师父陪着打一套健身拳,然后再进早膳。上午是葛世振进讲一个时辰的经筵,大约巳正时分进午膳,午初时分开始睡午觉,也是睡一个时辰。平常下午未初时分起身之后,便是自由活动的时间。当然,朱慈炤的自由活动其实也没有多少自由,因为并不能够离开皇宫,只能是读书、写字、画画,或者听曲看戏打发时间。
毛渊明赶回皇宫见朱慈炤的时候,朱慈炤午睡后起身不久,刚刚进了一碗甜点。
“毛先生,你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急事吗?”朱慈炤显然是有些担忧的。自从去年郑聪败死的消息传到杭州,朱慈炤忽然开始对自己这个皇帝的前景感到悲观,非常担心自己会步永历皇帝的后尘。每每毛渊明急着见自己,总害怕他又带来什么坏消息。
毛渊明不紧不慢地,将追封和祭祀郑成功的意思向朱慈炤说了一遍。
朱慈炤听完,总算松了一口气,原来并不是什么坏消息。便笑着说道:“毛先生,故延平郡王郑森,获赐国姓,赐名成功,收复东宁,保存明祀,于社稷自然是大大的有功的,若要追封祭祀,也是合乎礼制。不知道军机处有何章程?”
“我们商议过了,永历皇帝曾经下诏,晋封国姓爷为潮王,只是国姓爷谦辞了。我们想请皇上下旨,追封国姓爷为潮王。”
“哦,这个办法倒是不错,那么谥号呢?”
“谥号可以发礼部拟呈,再由皇上圈定。”
毛渊明说得非常平和,朱慈炤却皱起了眉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回踱了几步。毛渊明也只得站了前来,看着朱慈炤。
“毛先生,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做。”朱慈炤踱了几圈,最终朝着毛渊明立定,轻轻地说道。
毛渊明一愣,不太明白朱慈炤的意思,便问道:“皇上此话怎讲?”
“毛先生,我虽是先帝崇祯的亲子,诏封的永王。只是甲申之后,国破家亡,流落江南,只求三餐一宿而已。毛先生派人找到我,把我迎来杭州,拥立我为帝,修缮宫室,供奉饮食,选纳后宫,这些已经是我从未想过的了。”
朱慈炤说着顿了一顿,毛渊明则微微一皱眉,不知道朱慈炤为什么忽然说这些话。
“我即位之初,便已经下诏,由延平郡王、招讨大将军总理朝政,并无丝毫猜忌。这些日子以来,毛先生你时常将批过的政务抄送进呈,要我阅览,又拿些官员婚丧嫁娶、添丁做寿的事情来要我下恩诏。其实,哪怕军机处一份奏折也不进呈,我也并不在意。毛先生不必用这些事情来安抚于我。”
毛渊明听完,眉头更加打结,内心思忖:之前一年多时间里,朱慈炤从未抱怨过自己的境遇,今天这番话显得尤其突兀。但既然朱慈炤自己说“不在乎”,那么无论他的真实想法是在乎或者不在乎,都不必计较,只管顺着他的话说。
想到这里,毛渊明笑了笑说道:“皇上,哪些文件需要进呈御览,军机处自有章程,恳请皇上不要有倦怠之意。追封国姓爷是一件大事,稍后就会有文书进呈,还请皇上及时批复。”
毛渊明答得不冷不热,完全没有理会朱慈炤前面那一长段话,又全都在道理之中。朱慈炤因此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忽然又问道:“有件事情我一直想问,既然现在要追封和祭祀国姓爷,倒不如索性问了。”
“皇上请讲。”
“我这些日子以来听众人说,甲申之后,有福王、唐王、鲁王、桂王等人先后称监国或者称帝,这些位都已经有了庙号和谥号了吗?”
“嗯……这四位皇帝的庙号和谥号,倒是有人上过,不过,好像总觉得有些仓促,未曾细加斟酌。”毛渊明不知道朱慈炤的意图,因此也说得有些模棱两可。
“我是崇祯皇帝亲子,可我如今的皇位,算是继承我父皇的大统,还是从别人那里得来的?”
朱慈炤问完,毛渊明一下子愣住了,心里马上意识到,朱慈炤问的这个问题,自己和军机处的其他人从来没考虑过,但其实又非常重要,比明朝嘉靖年间的大礼议还要复杂。
“皇上,此事您既然说起,妨稍待数日,容我们商议之后再回奏。”毛渊明想来想去,觉得自己一时之间是想不出办法了,只能说回去商量。
朱慈炤于是点了点头,说道:“毛先生,我说此事,并非为了我一人。我这皇位的正统与否,牵涉到过去三十年间大明千百宗室、臣子的地位荣辱,万万不可轻忽。”
毛渊明只得叹了一口气,告辞出来。
鲍婧在外面的办公室里等着,看见毛渊明出来便问情况如何。毛渊明很无奈地给鲍婧简略地说了说,并且问鲍婧怎么办。
鲍婧摇了摇头,直截了当地说道:“这事我不懂,你要不和常镇业他们去商量,要不就写信问问老许、陆希星他们。”
“也对,集思广益嘛。”毛渊明说着,在书案后坐下,开始提笔写信。
杭州到诸暨之间大约是三天的路程,紧急军报用驿马和快船,可以减少一半的用时。当然毛渊明的信并不是急件,所以花上三天应该能送到诸暨前线。按照毛渊明的预计,项绍宽和许纬辰组织前线的几个人讨论一下,写个回信再送回来,又要花上四、五天,所以最快应该在七、八天之后得到回复。
然而一等又是半个月,弄得毛渊明有些着急了。
鲍婧也着急,但手上的工作却不能放下。转眼已是郑平娘满月,按照郑经暗示的思路,郑平娘满月也得搞得热热闹闹的,让所有人都感受到郑家的权势。
于是,鲍婧和林氏商议,各家的亲眷请了不少,总共开了二十几席,不仅郑氏的宗亲全部到场,朱术桂也应邀出席。鲍婧还专门去请了一次皇后胡氏,胡皇后表示有些小恙不能出席,但专门派王孝义到场,赏赐了金锁和如意。
郑平娘出生的时候是三月十五的晚上,满月酒自然是四月十五的晚宴。一样的月圆之夜,天空晴朗,气温也渐渐舒适宜人,没有春寒料峭的感觉了。众人推杯换盏,劝酒行令。各家的女眷轮流到小郡主面前,看看襁褓中的郑平娘,说些吉祥话。阿兰陪着郑克坦挨桌敬酒,郑聪不在了,刚刚七岁的郑克坦就要承担起男主人的责任来。
郑家大体上是闽南漳泉一带的习俗,鲍婧自然是不熟悉的,所以事情也只能交给林氏操办。因此只是在旁边搭了一桌,与女性穿越者以及毛渊明、常镇业们一起吃饭聊天。
秦九儿又问起前线的事情,毛渊明只是摇头叹息,常镇业笑着说道:“老姜那边有战报送过来,说是进展顺利,已经击退了尚之孝的进攻,完全占领了潮州。”
常镇业说完,大家都很尴尬,因为尚之孝退兵的事,半个月前大家就已经知道了,常镇业还说这个,说明半个月来没有什么新的消息。
唯独李芊有些不知趣,追问道:“后来呢?项绍宽他们那里有消息了吗?”
常镇业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笑了笑。
谁知李芊居然站了起来,绕着桌子走到了常镇业的身边,摇着常镇业的胳膊说道:“有什么内部消息说来听听嘛。”
常镇业还没答话,鲍婧已经有些严厉地说道:“能有什么内部消息?真的有,也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啊!”
李芊吐了吐舌头,悻悻地走开了。
正在此时,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从外面跑了进来,站到毛渊明身边,轻声说道:“毛先生,有急报在门外候着。”
第十章 特大胜仗
毛渊明急匆匆地赶到王府东门外,从一个斥候手里接过密报盒子。和项绍宽一样,毛渊明也随身携带着密报盒子的钥匙,但此时王府里正在办郑平娘的满月酒,进进出出的人川流不息,便不在此处打开,而是回到酒桌边,叫上鲍婧和常镇业,躲到阿兰家的客厅里拆看。
密报盒子比往日沉了许多,毛渊明用钥匙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是一厚一薄两份文件。毛渊明先拿起较薄的一份,凑在灯下看了看,不由地喜上眉梢。
鲍婧看到毛渊明的表情,连忙问道:“有什么好消息吗?”
“大大的好消息。”毛渊明说着,把文件递给鲍婧。
“我不看我不看,让镇业来念吧。”鲍婧推了推毛渊明的手,把文件转给了常镇业。
常镇业接过文件,轻轻念道:“军机处浙南行营密报:我军于四月初十在诸暨县城西南山间设伏,邀击清军陈世凯部五千人,毙伤清军千余,迫降近千,生擒陈世凯,缴获器械无算。次日,再度击退清军援军牟大寅部,毙伤数百,牟大寅率军仓皇撤退。两战总计毙伤清军参将、游击、都司、守备等二十余员,千把总一下不计。”
“这是个大胜仗吗?”鲍婧听完问道。
“大胜仗,特大胜仗!”毛渊明显然是有些兴奋了。
“是吗?才消灭了两千清军……”
“你不知道,这两支清军可是李之芳的主力啊。”毛渊明越说越兴奋,“陈世凯和牟大寅是李之芳最得力的两员战将,所领的也是李之芳手下最精锐的军队,之前我军吃亏都是在这二人手上。”
“我看之前的战报说,陈世凯带兵攻打紫阆山,朱成龙的两个手下李勉如和翁与均都死在他的手里。”常镇业补充道,“至于牟大寅,他之前曾经击败过耿军曾养性部,被称为’牟老虎’。”
鲍婧听了,却没有像其他两人那样喜形于色,淡淡地问道:“唉,你们男人就喜欢吹嘘这些东西。那战报上有没有说伤亡情况?”
“说了,阵亡三百余人,受伤近千。”常镇业说着叹了口气,“唉,没办法,杀敌三千少不得自损八百。”
“我是说,克臧、武利他们没事吧?”鲍婧当然很关心几个和穿越者们友好的人,但其实更关心的是项绍宽和许纬辰们。
“应该没事,上面没说就是没事。”常镇业把军报翻来覆去看了看,确信自己没有看漏。
毛渊明拿起第二份厚的文件,展开来一字一句地阅读,时而皱眉,时而点头。
“谁写的?说了啥?”鲍婧又问道。
“老许写的,就是说追封郑成功和关于朱慈炤大统的事。”
毛渊明刚说完,忽然美玉从外面挑帘子进来,还带着三个孩子——两个大的自己走着,小的还抱在怀里。
“咦,美玉,怎么回屋了,不再陪陪大家么?”鲍婧问道。
美玉苦笑着说道:“孩子们都要睡了,平时很少这么晚睡觉的。”
“哦,那我们也不打搅了,再去陪大家喝几杯吧。”鲍婧说着,示意毛渊明和常镇业起身。
三人出了屋,回到酒宴上,又和大家说笑了一阵,这才散去。鲍婧和林氏又要安排仆役们收拾“残局”,便也不再理会毛渊明和常镇业。
毛渊明怀揣着心事回到住处,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找齐了常镇业、金和光、王建国和孙广越开会。
开会的内容就是这份项绍宽和许纬辰联名的意见书。
“绍宽和老许的意思是,一方面要提高郑成功的追封和纪念规格,让郑经满意,另一方面,对于朱慈炤的统续问题,暂时模糊处理。”毛渊明说着,把意见书递给了身边的孙广越,示意大家传阅一下。
“你先说说看嘛,大概什么意思。”王建国说道。
毛渊明点了点头:“意见书里说,郑成功功劳太大,对大明已经是再造之恩了,如果仅仅是追封潮王,是远远不够的。他们举了郭子仪、岳飞这些人的例子,这些人虽然功劳很大,但也只是王朝中兴众多功臣中的一员,都封了王。郑成功实际上是独力保存了大明复兴的火种,功劳远在这些人之上。”
“是啊,说句不能上台面的话,郑成功自己愿意当皇帝,也不是不可以。还要不要大明,只是郑成功的一句话而已。”常镇业表示同意。
“还有啊,老许的这段话说的很对。”孙广越手里拿着意见书,用手指着其中的一段文字说道,“郭暧、岳云这些人,虽然是郭子仪、岳飞的儿子,但算起来也只不过是和其他部将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郑经不一样,他继承了郑成功的事业,是第二位对大明有再造之恩的人。”
金和光听了,有些疑惑地问道:“按照郑氏父子的功劳,确实封王不足以表彰。可我们应该怎么办?王爵以上就再无更高的爵位了,还能给他追封个什么?总不能让朱慈炤把皇位让出来吧。”
“哈哈,这事倒不用担心,意见书上写着呢。绍宽和老许建议,追封郑成功为潮王、延平郡王、漳国公,这三个爵位都是永历皇帝曾经封给郑成功的,现在一并都给他。然后由郑经继承潮王、延平郡王,由郑聪继承漳国公。”毛渊明一字一句地念道,“这样的话,郑家一共有一个亲王,一个郡王,一个国公,不但郑家的超然地位凸显出来,而且郑聪殉国也能得到一些弥补了。”
“这倒是。这个方案听上去不错。”常镇业也表示同意,“其实单纯就殉国来说,阵亡的将士也不少,郑聪的战功并不突出,单独封爵好像不行,最多封个男爵,但如果名义上是他从郑成功那里继承了一个国公的爵位,那就没有问题了。”
王建国一边从孙广越手中接过意见书,一边问道:“那郑经身上要是有两个王爵,将来怎么继承啊?”
“你先看嘛,上面也写着。”孙广越拿起扇子指了指,虽然只是四月份,孙胖子的扇子还是不离手,“郑克臧为潮王世子,郑克塽为延平郡王世子,这样就行了。”
“咦,这个主意也不错。”王建国笑嘻嘻地说道。
“所以,大家都对这个方案没有意见?”毛渊明问道。
金和光左右看了看,见大家都在点头,便答道:“没有吧。”
“嗯。那就说第二件事。老许他们建议,朱慈炤那里先含糊应对着,不必急于明确他的皇位是从哪里来的,也不要让大家讨论。”毛渊明见大家没有意见,便开始讲第二件事。
常镇业笑了笑说道:“明白,这种事情一旦拿出来讨论,按照那些大明官员的尿性,非要闹出第二次大礼议不可。”
“不过呢,老许还是建议,对鲁王朱以海进行特别处理。”毛渊明继续说道。
“啊,这里写着。”王建国看着意见书念道,“鲁王朱以海以监国名义,长期坚持抗清,最后病逝金厦海边,可以朝廷名义遣使致祭,上个尊号。遗腹子朱弘桓久在东宁,将满十五岁,应准承袭鲁王之位。鲁王两位郡主,赏给公主俸禄、仪卫。”
“这个也好。”常镇业掰着手指数着说道,“福王很早就被清军捉去北京杀害,也没有亲属留在江南。唐王兄弟二人先后殉国,也没有后人了。桂王逃到缅甸,最后还是被吴三桂杀死,也无后。这三位将来如何褒贬,反对者就算有也有限。只有鲁王不但有后裔,而且长期生活在东宁,和郑氏、其他大明宗室的关系都不错,需要重点关照。现在,鲁王的两位郡主和我们的关系相当不错,朱弘桓虽然和我们来往不多,但在上书房读书,以后也能多接触。安排好这一家子,对我们自己、对郑经、对朱慈炤都是有好处的。”
毛渊明对常镇业的总结非常满意,便说道:“如果大家没有意见,我们就按意见书的内容,分头行动吧。”
第十一章 和她舅舅一样可怜
郑平娘办完满月酒,小郡主也就出了月子。古人坐月子的规矩大,小郡主已经一个月没有出屋了。出了月子之后,也仅仅是每天在院子里活动活动,晒晒太阳。等到小郡主自我感觉好些了,才向林氏提出,要去拜见郑经,表示感谢。
林氏当然乐意安排,便叫上鲍婧一起,趁着上午郑经精神比较好的时候,陪着小郡主,抱着郑平娘前往郑经的寝殿。
郑经对郡主十分客气,赐座之后,上了茶点,大家客套了几句。郑经又问起生活是否方便,人手够不够,说但凡有不足之处,只管向林氏开口。
小郡主先是感谢了王爷的关照,又说起郑聪早逝,自己时刻怀念,说道动情之处,自然又是泪水盈眶。
郑经只得好言劝解,还告诉小郡主,军机处正在拟定恩旨,追封和祭祀先王国姓爷,而且恩旨之中,将追封郑聪为漳国公,由郑克坦将来满十五岁之后袭爵。
小郡主之前从未想过朝廷追封郑聪的事,此刻倒是吃了一惊,鲍婧连忙提醒她向王爷谢恩。小郡主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却听见门外董太妃宏亮的声音:“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恭迎太妃!”王守礼比在场所有人的反应都快,三两步赶到门口,朝着董太妃行礼。
鲍婧坐在小郡主身边,看见张忠搀着董太妃进屋,连忙搀着小郡主,一起行了个万福。
“呦,郡主和鲍姑娘也在啊。”董太妃本来脸上有些不悦,见到二人在场,稍微有了些笑容。
“太妃,郡主抱了小主子过来给王爷请安,正说着话呢。”王守礼一边满脸堆笑地向董太妃说明情况,一边又连忙吩咐小太监给太妃搬座椅。
“嗯,这孩子生下来,我也就见过一次,以后有空常来我那里,让我看看。”董太妃在张忠的搀扶下,坐在了太师椅上,笑容可掬地朝着小郡主说道。
小郡主连忙答道:“媳妇知道了。大娘若是有要事与王爷商议,那媳妇就告退了。”
“哎,别走,别走,正好要说聪儿的事情。你且坐下听听。”董太妃连连摆手,示意小郡主不要走。
郑经依旧斜躺在靠椅上,脸上带着笑容,不紧不慢地说道:“太妃说的大事,是指追封先王的事情吧?”
董太妃转过脸来,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朝着郑经说道:“王爷,我已经很久不参与政务了。自从拥立了当今定永皇帝,朝廷大事更不是我一个妇人应该干预的。只是,先王国姓爷到底是我的丈夫,朝廷追封他的名位,怎么也应该和我说一声吧?”
郑经见董太妃是来兴师问罪的,只得陪笑着说道:“太妃,追封先王的事情,是皇上的意思,军机处还在商议,尚未定案。儿子也是想,等军机处有定案呈上,再禀告太妃知道。”
“哼!等军机处定案了,那不就是木已成舟了吗?”董太妃对郑经的解释并不满意,继续忿忿地说道,“追封先王这么大的事情,总要让我老太婆说几句话吧?”
郑经也是一脸无奈,说道:“太妃有何训示,儿子恭听。”
“我听人说,军机处要给先王追封潮王、延平郡王、漳国公三个爵位。先王纵横天下,功盖宇宙,朝廷一下子赐给三个爵位,算是功赏得宜,也难为军机处那些人想得出来。”
“是啊,军机处毛先生他们,是用心为朝廷办事的。太妃是觉得哪里还不够满意吗?”郑经一字一句地问道。
“啊,我还真是有些许不满意的地方。”董太妃伸手,从张忠的手里接过茶盏,喝了一口,接着说道,“三个爵位轻重有别。聪儿和你一样,都是先王的儿子,你剩下那几个弟弟都还年幼,没有功劳也就罢了,聪儿怎么说也在金厦殉国了,就只给他一个漳国公?”
“大娘,朝廷赏聪哥漳国公爵位,那是朝廷的恩典,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媳妇只想着带大聪哥的孩子们,不在意这些荣辱。”小郡主见董太妃说起郑聪的爵位,连忙答道。
董太妃却摇了摇头:“好媳妇,我知道你和聪儿伉俪情深,不稀罕这身外之物。可朝廷的爵位不是给别人的,是给先王的,先王的爵位不给聪儿,总不能落入旁人的手里吧。”
董太妃这么一说,在场的人无不一惊。鲍婧暗自忖度,董太妃说了“几个弟弟都还年幼,没有功劳也就罢了”,却又说“先王的爵位总不能落入旁人的手里”,有些怪异。再仔细想想,郑聪的爵位自然是归郑克坦,郑经的爵位将来要分给郑克臧和郑克塽,这里面的“旁人”,显然是指郑克臧。
郑经当然也知道董太妃的意思,心中颇为难过,只是不好说破,强作笑容说道:“太妃这说得哪里话。先王子孙藩衍众多,朝廷恩典,又哪里会落在旁人手里。”
“子孙是不少,只是有些一生下来,就把先王气得归天了,这还算是我们郑家的子孙吗?”董太妃一边说一边摇头,看上去情绪确实不怎么样,“朝廷恩典是先王挣下的,将来却要传给那些不讨先王欢喜的人,你说我怎么能不出来说道说道。”
郑经听董太妃说得这么明白,始终不把郑克臧视为自家人,实在感到失望,于是内心一阵激动,不由得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王守礼见此情形,连忙招呼小太监伺候郑经,又朝着张忠挤眉弄眼。张忠心领神会,连忙对董太妃说道:“太妃,王爷身体欠安,不如让王爷休息吧。昨天给您叫了戏班子,一会儿就进来,那戏可是不错的。”
董太妃当然知道张忠是在糊弄事,只不过想说的话也都已经说了,故此只当是真的,缓缓站了起来说道:“王总管,你好好伺候王爷休息,我过几天再来看望王爷。”
说着,董太妃扶着张忠的手,往门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忽然停了下来,转过头说道:“鲍姑娘,你也在啊。你要是见到毛先生,就说谢谢他费心。我们家的事情,先得我们家理出个头绪来才是。”
“太妃您放心,我一定转告他。”鲍婧赶紧答应了一声。
董太妃一走,王守礼连忙示意鲍婧和小郡主也离开,让郑经休息。林氏依旧陪着鲍婧和小郡主往外走,准备回东三所休息。鲍婧忍不住问道:“林娘娘,太妃她……就这么不待见克臧吗?”
林氏苦着脸摇了摇头,说道:“鲍姑娘,你是不知道啊。克臧刚生下来,国姓爷就传来旨意,要杀了太妃、王爷和克臧祖孙三代。结果还是大臣们从中周旋,只杀了克臧的亲娘陈昭娘一人了事。过了不久,国姓爷归天,王爷就把克臧交给我抚养。唉,从小到大,太妃都没亲自来看过克臧,也很少赏赐日用之物,莫说和克塽不能比,就是几个县主,也比克臧得宠。”
这些话,鲍婧有些听孙广越说起过,有些是今天第一次听到,心里感慨万千。想了想又问道:“那王爷之前还是立了克臧为世子,怎么那时候太妃不反对呢?”
“这我倒也不懂了,或许是因为克臧脾气性格像国姓爷,或许是因为克臧打仗有天赋,所以王爷倒是特别关照克臧,一直坚持把他当嫡子对待。”
“那太妃今天这么说,是嫌给二爷的漳国公太小,想要把王爵分一个给二爷吗?”
“无论是不是,我都不想要。”小郡主抱着郑平娘,非常沮丧地说道,“我爹就是王爷,那又怎样,连自己的命也保不住。我弟弟弘桓是遗腹子,连爹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平娘也和她舅舅一样可怜。就算追封聪哥王爵,又有什么用呢……”
第十二章 无端生事
“什么?董太妃真的这么说?”毛渊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鲍婧用力点了点头,又问常镇业:“能想出什么办法吗?”
常镇业苦笑着说道:“哪有那么容易想到办法。无论是礼法还是制度,爵位传递都是立嫡立长,董太妃再怎么看不上郑克臧,可郑克臧始终是郑经的庶长子。如果随意改变,那么葛世振那些老学究们肯定会反对,到时候反而闹出点事情来。”
“可我今天看董太妃说话的样子,应该是动真格的,要说服她也不容易吧?”鲍婧又看了看二人,显得非常无奈。
“唉,没想到想做一件好事,却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真是……”常镇业有些无言以对。
“要不这样吧。这件事情先放一放,写个情况介绍,加急送到绍宽那里,请他们出个主意。我们先来处理另外两件事。”毛渊明想了半天,总算有了个办法。
“哪两件事?”
“第一件自然是鲁王的追谥和祭祀。我听孙胖子说,鲁王朱以海活着的时候,与郑成功的关系就不太好,郑成功攻取东宁之后,就把他留在金门不闻不问。朱以海死后,因为永历皇帝已死,所以也没有给他上谥号。”
常镇业点了点头:“这件事倒是能办。现在是定永皇帝在位,由皇帝来追谥和祭祀朱以海,和郑家没关系了,郑家也不至于阻挠吧。”
“也不能说完全没关系。朱以海的三个子女,一直住在东宁,小郡主嫁给了郑聪,朱弘桓也和郑成功最小的女儿定了亲。上次我去见郑经,郑经还说起今年里要给朱弘桓和四妹完婚。”
“咦,那不是又要麻烦我老人家了?”鲍婧听到说结婚的事情,马上又来了兴趣。
“是啊。”毛渊明笑了起来,“这事你也得和林氏去商量,看怎么办好。”
“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稍微麻烦一点。刘国轩之前连续打了几个胜仗,占领了金厦周边的几个县,现在连潮州和惠州也占了。老姜有军报过来,说是要给前线的将士论功行赏,而且建议给刘国轩本人封爵。”
“给刘国轩封爵……”常镇业思索了一下,点头说道,“我明白了,老姜的意思是,福建前线的将士们担心自己得不到功赏,如果刘国轩有了封爵,就能安定将士们的心。”
“对。那这件事也可以尽快办。”
三人商量已定,差不多已经是午正时间,便命人准备午饭。总督衙门有自己的厨房,每天都会准备午饭的套餐,在总督衙门办公的官员大多在这里就餐,虽然菜色一般,好在是现做的,比从家里烧好装了食盒再送过来的饭菜,口感要好一些。
今天的午饭是炒饭和鱼汤,看上去还不错。三个人围着桌子刚要开始吃,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喊:“毛……毛大人,王总管……请您赶紧去一趟。”
毛渊明抬头看了看来人,问道:“你不是王孝义手下的刘保吗?”
“是,正是小人。”刘保喘了一口气,左右看了看,说道,“啊,鲍姑娘也在,那太好了,林姑娘也正找你呢。两位赶紧去一趟吧?”
“出了什么事?”
“小人一下子也说不清,还请两位赶紧去永宁宫,真是急事。”刘保急得,连连打躬。
毛渊明知道再问也不会问出什么,转身叮嘱常镇业,几件事情从速办理,便招呼鲍婧道:“那我们俩赶紧去吧。”
等两人跟着刘保赶到永宁宫,发现前院里已经站了好几个人:林樱、吴绛雪、陈梦球、水荣旭站作一堆,相互说着什么。黄和娘带着几个侍女太监,站在另一侧,正不住地抹眼泪。
王孝义站在两堆人之间,一脸尴尬手足无措,看见毛渊明和鲍婧回来,如同看见了救星,急急忙忙迎上来,说道:“哎呀,毛先生啊,你可回来了。这……”
“出了什么事了?”毛渊明看这个阵势有些怪诞,压低声音轻轻地问王孝义。
“这……”王孝义向两边看了看,无奈地说道,“上午刚讲完学的时候,出了点事情,谁知闹这么大。您不如问问几位先生吧。”
毛渊明不知道到底多大事,惊动了黄和娘,王孝义又这么吞吞吐吐,于是让鲍婧去问问黄和娘,自己去问问几位先生。
鲍婧看到黄和娘的样子,心里也知道大事不妙,连忙换了一副非常职业的笑容,走到黄和娘面前,说道:“王妃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情不顺心吗,能不能和我说说。”
黄和娘是郑经的侧室,即便郑经的正室唐氏死了很多年,还生下了郑克塽,也并未被扶正。理论上讲,鲍婧并不需要称呼她王妃,但鲍婧故意这么喊,让黄和娘听着愉快一些。
黄和娘见是鲍婧,又用力拿手绢抹了一把眼泪,哭哭啼啼地说道:“鲍姑娘,这事你可得听我说说。刚才跟着克塽来伺候读书的小太监回来找我,说吴先生责罚克塽,让我赶紧去看看。我原以为克塽读书不长进,吴先生教训几句也就是了,谁知道……啊……呜……”
鲍婧听黄和娘说了这么多,时间地点人物都是有,就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得耐着性子劝道:“王妃别生气了,有话说来听听,吴先生到底怎么责罚克塽了?”
“呜……你说……”黄和娘一边哭,一边指示身边的小太监。
“奴……奴才每日陪着二……二少爷过来上书房读书。今天上午讲完学的时……时候,奴才在门房听见二少爷的哭声,连……连忙去上书房看,却是……却是吴先生责打二少爷,吓得奴才连忙回去禀告娘娘。”小太监哆哆嗦嗦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那你知不知道吴先生为什么要责打二少爷?”
“本……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小太监越发的紧张,“说是……说是二少爷动手……推了太子爷……这就……”
“鲍姑娘,我可不是偏心护短,可克塽才七岁啊,吴先生责打他,手心都打肿了。这可怎么成啊……呜……王爷一家可是祖孙三代为国尽忠,克臧才十五岁,就已经上阵杀敌了。克塽再有不是,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啊。你们要是不能秉公处理,那我就只有去禀告王爷了……呜……”黄和娘没等小太监说完,又开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诉苦。
鲍婧听小太监这么说,心中已经有了分数,事实绝非“动手推了太子爷”这么简单。等黄和娘说完,便陪笑着说道:“王妃不必生气,不如先到我的屋里坐一会儿,我再问问吴先生。”
说着,赶紧示意王孝义带着黄和娘去办公室坐。王孝义是王守礼的干儿子,以前也在延平郡王府里当值,十分了解黄和娘的脾气,小心翼翼地引着黄和娘往办公室里去。
毛渊明这边也已经问出了个大概。吴绛雪说,郑克塽在读书上还算机灵,就是性情骄纵,平时朱和尭与郑克坦都让着他,今天不知因为争什么,居然掌掴朱和尭。水荣旭十分气愤,认为朱和尭是皇上的嫡长子,虽然尚未册封太子,但很明显是储君身份,郑克塽这样有违君臣之义,要严加惩罚。陈梦球则是唉声叹气,说郑氏子弟往往如此,以前在东宁时,郑经常来教训,大家还都收敛一些,现在越发难以管束了。
毛渊明听完众人的话,一个头变得两个大,本来已经事情一大堆,凭空又多出这么一件来。等鲍婧过来一对双方的说辞,也差不多知道实情如何了。
“那黄和娘想要怎样?”毛渊明问道。
“她刚才说,要到皇上面前辩个是非,不然就要去请郑经主持公道。”林樱气愤地说道,“她这不就是明摆着仗势欺人吗?”
“唉……”毛渊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叫什么事!”
第十三章 皇后有点“村”
“各位,也不必烦恼。若是此事不能收场,就怪绛雪一人好了。”吴绛雪见众人为难,便朗声说道,“是绛雪教导无方,难辞其咎,辜负圣恩,开罪王爷。”
“吴先生,你大可不必如此自责。”鲍婧心里很快有了主意,赶紧出声劝吴绛雪不要冲动,“我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是这样这样。”鲍婧把自己的想法和几人说了一遍,又说道,“最要紧的,是此事决不能传扬出去。只要所有人三缄其口,那就没问题了。”
“行,这里的太监都是王孝义的手下,都好管束。”毛渊明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几位先生自然也不会往外传的。”
林樱也点头表示同意:“那就看黄和娘自己会不会乱说了。”
“那就由我和鲍婧去跟黄和娘说。几位先生辛苦了,这是还没吃饭吧,不如先去用餐。”毛渊明说着,与鲍婧一起往办公室里来找黄和娘。
黄和娘在屋里的椅子上坐着,见二人进来,又开始抽泣。王孝义在一边不停地解劝。
毛渊明先是在王孝义耳边耳语了几句,要他赶紧照做,等王孝义出去之后,便和鲍婧各自拉了椅子,在黄和娘的对面坐下。
“毛先生,你们商量好了吗?总得给我一个交代吧。不然的话,我可真的要去见皇后娘娘当面理论理论了。”黄和娘总算停止了抽泣,瓮声瓮气地问道。
“王妃,克塽的事情,我们差不多都清楚了。”鲍婧先答道,“您别怪我说得直接。今天的事,是克塽无理在先,吴先生教训他,也是为了他好。”
“你……”黄和娘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的结果,显得非常恼怒,作势要站起来,“那我这就去和皇后娘娘说。”
“王妃且慢去。您要是现在去了,那我可替您不值。”鲍婧虽然打心里看不上黄和娘母子的骄纵作风,但说话时脸上还是带着职业性的微笑,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黄和娘对“毛利国人”的各种神奇之处多少也是有些敬畏,因此听到鲍婧如此说,便又坐了下来。
“您不如听毛渊明说说吧。”
毛渊明点了点头,也努力微笑着说道:“王妃,本来今天这事,我们也不该插手。只是如今又更要紧的事情,我若是不跟您说,怕将来委屈了克塽少爷。”
“委屈了克塽?”黄和娘不禁皱起了眉头,“毛先生,你有话就请直说吧。”
“好。王妃怕是不知道,朝廷正在商讨,如何追封和祭祀国姓爷。已经有人上奏,说要再追封一个王爵给国姓爷。”
“再追封一个王爵给国姓爷……那克塽他……”黄和娘一下子就明白了毛渊明指的是什么。
“没错。如今克臧是延平郡王世子,克塽少爷最多恩封一个一等护军都尉的世职。国姓爷若是得到不止一个王爵,那么将来王爷身后,就有两个王位可以承袭了。克臧拿了一个,还有一个给谁?”
毛渊明的这个问题,一下子问到黄和娘心里去了。郑经有三个儿子,除了克臧和克塽,还有一个小儿子郑克壆(读作“伯”),才刚刚四岁,是妾室赖氏的儿子。若是在郑克臧之外再选一个儿子继承王位,那就是郑克塽和郑克壆之间的争夺了。但黄和娘一时之间还没有理解两件事的关系,瞪着眼问到:“那和今天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毛渊明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王妃,刚才鲍婧也说了,今天的事情,是克塽少爷无理在先,还掌掴皇长子。王妃要是找皇后娘娘理论,或者请出来王爷,那到时候吴先生说出实情,克塽少爷就是无礼犯上。就算皇后谦让、王爷回护,百官也不会答应,到时候廷议推举世子,怕是都会推选克壆吧。”
“这……”黄和娘这下感受到事情的轻重了,只是嘴上还不愿意轻易放软,“那这事就这么算了?”
鲍婧见黄和娘不甚开窍,便继续那话提点她:“王妃,吴先生德才兼备,除了克塽,还教皇长子和克坦读书,一向口碑甚好。今天孩子们之间玩闹有些过了,吴先生也只是对克塽小惩大诫,希望归正克塽的行为。其实,克塽是个好孩子,也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王妃回去会好好教训他的,是不是?总不能对外人说,克塽犯了大不敬的罪吧?”
黄和娘总算明白了,闹下去对自己和郑克塽都十分不利,这才怏怏地站起来,说道:“好吧,还是两位想得周全。那就让克塽先跟我回去吧。”
说完,又对着身边的侍女们说道:“你们都听好了,今天的事情不准和任何人说起,否则当心我扒了你们的皮。”
“是,娘娘。”两个侍女自然不敢怠慢,连忙答应。
黄和娘说着,讪讪地带着人走了。
黄和娘前脚走,王孝义后脚急匆匆地冲进了办公室,对着鲍婧说道:“鲍姑娘,您快去后面看看吧,皇后娘娘她……”
“她怎么了?”
“她……”王孝义一脸消化不良,吞吞吐吐地不肯说。
鲍婧大约猜到是今天的事情惊动了皇后,便站了起来说道:“行了,我跟你去。”
王孝义领着鲍婧穿过前院和后院之间的垂花门,到了后院的“寝殿”门口,只听见里面隐隐传出来皇后的哭泣声。
鲍婧连忙问王孝义:“皇上在哪里?”
“皇上每天都在书房午休,这会儿正睡着呢。”王孝义低声说道,“鲍姑娘,今天这事情,奴才我还真怕皇上知道了生气。”
鲍婧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我先进去见皇后吧。”
皇后胡氏在卧房的床沿上坐着,正握着手绢不停地擦眼泪,两个侍女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等看到鲍婧进屋,胡氏立刻站了起来,走过来一把拉住鲍婧的手,说道:“鲍姑娘,你可来了。”
“皇后娘娘,您先别哭了,有话慢慢说。”鲍婧搀扶着皇后,来到桌边坐下。
“鲍姑娘,这皇后我是不想当了,我就想带着和尭、和㞷回乡下去。这里吃的住的再好,总是人家给的,要看人家的眼色。王士元要是喜欢当皇帝,那就让他一个人在这里当。我是不想再待了。”胡氏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鲍婧一直觉得胡氏这个人实在是不错,就是有点“村”,都当上皇后了,说话还是这么个风格。低下头笑了笑,又抬起头说道:“皇后娘娘,您别说气话。我知道和尭今天受了委屈,您心疼是应该的。可我刚才已经把事情抚平了,您千万别意气用事。”
“那我还能怎么样?今天郑家的孩子敢打和尭,你让和尭以后怎么再去读书?”胡氏越说越激动,“我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郑家给的,那我不要了还不行吗?我情愿回乡下去种地。”
“别,别啊。”胡氏越是生气,鲍婧越是笑得温柔,“皇后娘娘,孩子之间打闹是常事,吴先生已经教训过郑克塽了。您别急,回头会有交代的。这事情,千万不要惊动皇上才好。”
“那……那我就什么都不做?”
“您别想太多,还是和往常一样,每天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鲍婧说着,又吩咐侍女,“还不快去打一盆水,伺候娘娘洗脸。”
两个侍女慌忙应声而去。
鲍婧又继续劝胡氏:“您别动不动就要回乡下啊。在这里多好,和尭、和㞷能吃好睡好,还有书念。别的不说,吴先生这么好的师傅,别处哪里去请?”
“唉……”胡氏叹了一口气,“鲍姑娘,你说的我自然都明白,只是我还是少不了要提心吊胆。外面在打仗,住在这里还时不时要受人欺凌,这日子也不知道哪天是个头啊。”
鲍婧一把握住了胡氏的手,缓缓地说道:“放心,只要前线打了胜仗,皇上和您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更好的。”
第十四章 全是酒囊饭袋
这一次的军报来回,只花了七天时间,等军报送到常镇业手里,已经是四月二十六的上午。
上午军机处本来的工作,是开会讨论追谥鲁王和给刘国轩封爵的事情。礼部呈报了三个拟定的谥号,分别是靖、庄和恭,奏疏里还有具体的解释,鲁王朱以海在福王朝廷覆灭之后,于东南一带收拾军民抗击清军,“柔德安众曰靖”,朱以海在金门荒凉之地驾薨,“死于原野曰庄”,朱以海在得知郑成功等抗清众将都拥戴桂王朱由榔之后,自去监国之号,“尊贤敬让曰恭”。
孙广越看完这份奏报,气得破口大骂,礼部的官员全是酒囊饭袋。毛渊明不知就里,便问他为什么。孙广越狠狠地摇着扇子说道:“大明鲁王从初代鲁荒王朱檀开始,总共传了十代鲁王,其中鲁靖王朱肇煇、鲁庄王朱阳铸、鲁恭王朱颐坦已经用过这三个谥号了。谥号那么多,竟然连选三个都是用过的,也是本事。”
“哈哈哈哈……”众人听了都笑了起来。
毛渊明只得打圆场道:“你也不要苛责礼部的官员,郑斌本来就是郑成功的亲族,不了解大明皇室,现在他手下的人不是东宁带过来的就是浙东新选的,能搞清楚这些事的人几乎没有。”
“那现在怎么办?退回礼部重拟?”金和光问道。
“别退回重拟了,重拟说不定又重复了。”常镇业无可奈何地笑着说道,“不如我们自己拟两个送上去,让朱慈炤选一个得了。”
“那也行,拟什么好呢?”
常镇业想了想,说道:“朱以海是甲申以后宣布监国的亲王当中,唯一一个有后人的,也是和郑氏关系最近的一个,谥号怎么高级怎么来吧。反正也是为了安抚后人。”
“那就谥为’忠’吧,恭亲王奕䜣的谥号就是恭忠亲王。”孙广越对于掌故是信手拈来。
“这个好。”毛渊明觉得孙广越的建议很不错,“不过还需要一个。”
“那就’贤’呗。”王建国接着说道,“恭忠亲王奕䜣的弟弟不就是醇贤亲王奕譞嘛。”
“……”孙广越看了看王建国,觉得无言以对。
“哈哈。好吧。虽然把奕譞和奕䜣并列是个恶趣味,不过’贤’字本身挺好的。那就用这两个字进呈吧。”毛渊明提笔把“忠”和“贤”两个字写在了纸上,接着问道,“那刘国轩的事情怎么办?”
常镇业想了想说道:“刘国轩嘛,从官职来说已经是封无可封了。本来郑军官阶最高的就是左都督薛进思和右都督刘国轩,薛进思在江元勋突击的时候殉国,追赠了二等伯爵,那刘国轩的爵位无论如何也不能比这个低。”
“那就叫一等武平伯呗。历史上的刘国轩最初受封就是这个爵位。”孙广越不停地摇着扇子,“现在我军的活人当中,除了郑家人,还没有任何一个一等伯以上的爵位呢。”
“咦,这倒也不错。”毛渊明马上拍板,“要不就这个吧。”
事情刚刚商定,军报就来了。常镇业打开一看,这次的军报也是两份。
其中一份是军情的进展,内容更加喜人:前一次战斗中活捉的陈世凯,在众人的劝告下投降朝廷,而且戴罪立功,劝牟大寅也投降了朝廷。这样一来,朝廷不但得到了两员经验丰富的战将,还平添了两千多富有战斗经验的军队。
“我的天哪,这可是重大胜利啊。”金和光差点蹦起来,“陈秉直说过,陈世凯和牟大寅是李之芳手下最能打的两个副将,这两个人加上两千多精兵投降,那李之芳还不得哭死。”
“是啊。”常镇业说着,从军报里抽出一张纸来,说道,“你们看,这是老许你的表功名单,这些人都需要下令嘉奖和封赏。”
“我看看。”毛渊明伸手把纸接了过来,念道,“何祐所部在山间擒得陈世凯,记第一功,行军机处拟给晋升都督佥事,赏银五百两;胡双奇设伏截杀清军近千,记功,升参将,赏银二百两……乖乖,二十好几个人呢。”
“那是应该的,大获全胜还能不多多嘉奖手下嘛。”王建国笑着说道。
“还有一份。”常镇业打开了军报盒子里的另一份文件,看了看,忽然皱起眉头说道,“老许说,现在前线休整,趁着这个空档,他会陪着郑克臧回来杭州面圣。”
“回来杭州面圣?”这下子大家都有些惊讶。
“那他有没有说,董太妃那个问题怎么解决?”毛渊明关心的还是这件事。
“没,不过老许说,给郑成功的追封还是按原来那个方案来,一共给三个爵位。至于继承人的问题,等他到了再商量。”
“那他几时能到?”
“说是二十四日,也就是军报发出的同一天,预计后天能到。”
“好吧,那就再等一天。”
鲍婧自从劝走了黄和娘,便和林樱商议,暂时停了郑克塽的课,让他在家反省。几天下来,郑经并无反应,想必是黄和娘拢住了消息。
倒是皇宫里这边,还是让朱慈炤知道了真相。朱慈炤听说儿子被打,自然也是七窍生烟,只是又不太好发作,于是闭门谢客,一连几天连进讲经筵的葛世振都不见。
鲍婧无可奈何,只得对外宣称皇帝抱恙。只是皇帝抱恙这件事又不太好掩饰,大臣中有好几个都要求推荐医生给皇上,新近从山西前来投奔的名士傅山甚至表示,自己就精通医术,希望能给皇上请脉。最后,鲍婧只得又宣布由马心如负责看护皇帝。
等毛渊明告诉鲍婧,许纬辰等人第二天会到杭州,鲍婧自然是高兴异常。在没有微信、连电话都没有的年代,信件来回商议事情实在是太慢了,如果能聚在一起商量事情,那是最好不过。
二十八日早上巳初时分,鲍婧和毛渊明就已经在凤山门外的钱塘江码头上等着了。头天晚上对岸有消息传来,郑克臧一行已经到了萧山县城,天亮之后就会出发前来杭州。
郑克臧乘坐的快船一共三艘,速度很快,一转眼已经从江对岸驶了过来。等船靠岸停稳,许纬辰陪着郑克臧从船上走了下来。
“哈,老许,好久不见了呀。”毛渊明兴奋地迎了上去。
许纬辰看上去精神不错,一把抱住毛渊明,用力拍了拍毛渊明的胳膊:“是啊,这仗一打就是小半年。”
郑克臧看到鲍婧,也是兴奋地冲了上来,大喊“鲍姑姑”。鲍婧抚了抚郑克臧黝黑的面孔,嗔怪地说道:“都比我高一个头了,怎么还这么孟浪呢。”
“哈哈……”郑克臧憨憨地笑了笑。
“鲍姑姑,我也回来了。”说话的是林玉龙,穿了一身侍卫装,虽然是最小号的,还是显得有些大,整个人像是装在了一个气球里。
“咦,你怎么也回来了?”
“我要时时刻刻跟着少爷啊。”林玉龙大大咧咧地答道,“我走之前,鲍姑姑你就是这么嘱咐我的。”
正说着话,从第二艘船上下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为首的看上去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跟着的三个大约三十上下年纪,都是身材魁梧龙精虎猛。
“啊,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陈世凯将军,这是牟大寅将军,这两位是牟将军的弟弟大耀和大珩。”许纬辰一脸笑容,又为陈世凯等人介绍说,“这是我军机处的毛先生,我跟你们提起过的。”
陈世凯、牟氏兄弟连忙拱手行礼,毛渊明也连声说道“欢迎欢迎”。
“世子和我这次回杭州,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引见这四位面圣。”许纬辰兴致很高,朝着毛渊明说道,“他们四位弃暗投明归顺朝廷,对我军大有助益,皇上应该亲自接见褒奖。”
“呃……”毛渊明略有些尴尬,灵机一动说道:“不如这样吧,我先设宴为各位接风,然后请迅哥儿陪几位将军到兵营参观。面圣的事情,我们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