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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邪雪寒嫣     烽华绝代txt下载     烽华绝代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叁肆柒·客子东来向西楚

    林承本也想去戏园子看戏,可是因为上次安楚辰闹出那件事,他就再也没有了心情。方菱花的事情他再也不敢去想,况且最近自己还接下了鲁祥龙的人情差事,忙的都有些眼晕。

    游行的工人学生队伍都要把上海滩给填满了,他手下的人实在是不知道从何处行动,鲁祥龙的意思是林承最好能私下里抓几个领头的,可是领头的人竟然是陆樵和王岚,跟苏郡格有关的人,这叫他怎么下得去手。

    恰好黄桐廉最近想巴结鲁祥龙,于是林承只好明示暗示的说自己人手不够,他就接机给应承下了这个差事。林承虽然于心不忍,可是也总比自己动手要舒坦再说了不是他亲自出马,这样还能暗箱操作一下,找个人给王岚他们提前通风报信,特别是他们还收养的那个孩子——大英子,总不能才出虎穴再入狼窝。

    突然想到了乔隽瑾,她成天闲的难受,要不然把这孩子给交给她也行,省的乔隽瑾无聊,也省的威胁到大英子的安全。

    好在乔隽瑾依旧的安分守己,答应的很是痛快。

    说到底,她也是闷得难受,自从林嫣一家三口又去了美国,她就发现自己又开始无所事事了,把大英子领过来也算是给自己解解闷。

    安排好大英子,再给王岚陆樵通风报信的周到,授意黄桐廉全权接管镇压的事情……

    不过再怎么安排,跟着鲁祥龙镇压游行队伍的黑锅反正他是背定了,无计可施也只能照办,再说了是福是祸都是前途未卜,随他去吧。

    难得清净,林承也想忙里偷闲踹口气,不想看戏,那就去听弹词。有点事情能填满自己心中的那些空白处就好,纵然忙的不可开交,可是却总觉得空落落的,无依无靠的叫人心慌。

    台上两个人,一唱一搭,弦子撩弄的清脆,琵琶弹拨的响亮,再配上吴侬软语的缠绵语调,宛转悠扬的唱腔,演唱内容的活泼生动,让人顿觉心情舒畅。

    只是林承也不知怎么的,听着这儿女情长的传奇故事却不怎么开怀,时不时的四下张望。在邓松眼里就是一副的心不在焉,平时他在戏园子看戏也不是这个态度。

    再看看这台子上的两位唱的那叫一个精绝,台下的听众鲜少有林承这般的漫不经心,个个都是竖直了耳朵,跟台上演员的一唱一和颇为合拍。

    看来还是这弹词并不合林承的胃口,而他只是在有意为难自己。

    正在林承心意阑珊之时安楚辰就跑来找他了。

    自然是因为杜莲娥和晏泽坊的事情,他把前因后果都跟林承和盘托出。

    “这事我早就有所了解,查出来的也是零零碎碎,经你这么一说,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林承端了清茶放在安楚辰的面前。

    “不过了解了到也没有什么意趣,毕竟时过境迁,她们也身在国外。”安楚辰谢过,颇为客气的接过茶盏。

    都是一样的对苏郡格着迷,这两个没有到手的人,却能平心静气的相处实在是难得一见。

    “有一件事却出乎意料,就是这背后的指使之人,竟然会是革命党的人江孝全。”

    “确实是有这样的传言,却不知道真假如何。”

    ……

    难得的相谈甚欢,林承便邀请安楚辰一同晚餐,席间的话题如同桌子上的菜肴一样丰富多彩,荤素搭配十分得宜。

    最关键的部分就放在了北平的问题上,章言致,江孝全,赵衡辉,日本人,安氏企业……

    所有的过眼云烟而今轮转到了当下的迫在眉睫,不得不叫人唏嘘。

    “谭家的大小姐我见过了。”

    “我知道,她倒也算是个人物,一来上海就有人给盯住了,恐怕想杀她的人不在少数,或者做些文章也是情理之中的。”

    “可不能在上海出了事,要不然谁的日子都不好过,我安排的人会护她周全,只要不死在上海别的我也就不用操心了。”

    “听说明天就回北平了,昨天我在戏园子里故意跟她贴的近些,也就看到有人盯梢,我想着以我的本事还算是能抵挡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毕竟她也无辜,就当是可怜她吧。”

    “安兄有心,算是给咱们上海滩积福了,谢过。”

    天色渐短,这冗长的夏日终于快要结束了,黑暗渐渐吞噬傍晚的红霞连带着白日灼人的暑气。

    吴侬软语的唱腔,弦子琵琶的声响,都清晰的在耳边萦绕,安楚辰跟林承听的明明白白,一兴一衰,一盛一落,全在这琢磨不透的人心之中。你方唱罢我登场,莫非真的是至死方休?

    然而懵懂无知的谭芷檬到浑然不觉自己在上海滩的境地是何等的危险,只是这样的危局,并非她的原因却是因为自己的父亲谭家东。章言致对于谭家东阳奉阴违的做法实在是让自己膈应,当然会有点手段。上有指令,下有命令,只是这中间传的多了,也就变了味,到了最后就成了非要治谭芷檬于死地了。

    章言致就算在怎么生气,也不至要弄死一个不谙世事的黄毛丫头。

    还有人就是借题发挥,恰好利用这中间的矛盾,让章言致跟谭家东的关系,分崩离析。比如江孝全之流,就是这样的意图。

    所谓的联手,不过就是给外人看的,江孝全打着与章言致联合的旗号背地里却干着栽赃嫁祸的勾当,不用意外,身为一个政客,这是必须有的素养。

    只是动手的地方,却不能选在北平,香港本来最合适,却因为全城罢工罢课谭大小姐没有下船,又有太多的洋人,不能牵连太多而作罢。而后便是上海,这里鱼龙混杂,谭大小姐一个意外就可以铸成千古大错,却没有想到林承和安楚辰同时出手,才没有让上海滩又成为众矢之的,更免去了血光之灾。

    这不是什么善心大发,而是于人于己的方便。

    死一个谭芷檬不要紧,要紧的是她死了,上海滩就别想清净了,帮派要被封查,十里洋场立马就会变的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谁都不愿意乐见,那就在源头上切断。

    这样洞察先机的本事也就正好被林承和安楚辰一同领会了。

    江孝全却被他们两个这么机灵的本事给气的不行,谭芷檬安然无恙的离开上海,还有就是章言致比谭芷檬早回国了一段时间,竟然还是安然无恙的就这么回到了北平。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江孝全半夜从床上做了起来,凌晨两点之后就在也没有合上眼,睁着双眸愤然的看着窗外天光放亮,一腔恼怒和满腹阴狠无处宣泄的滋味可想而知了。

    岂知不只是害人的人日子难捱,就是这遭人害的人日子一样难捱,章言致旅程并不轻松,一路要各种提防,马不停蹄的赶路也是身心疲惫,四姨太太生来娇惯,可是为了性命也需要疲于奔命。

    从美国就乘了飞机,直到天津落地,章言致不敢一刻放松警惕。

叁肆捌·凉蝉抱叶鸣疏雨

    时局如此,个人有个人要头疼的事情,一点都不算意外。金香雪苟延残喘的活下来比着江孝全和章言致似乎更加需要头疼。她没死,应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要不然这些年岂不是白混了,更是枉为“血樱”的名号。

    在日本的时候,她修习忍术,又在参加间谍特训,怎么可能就这么跟这宁漫心一起被抓。眼看着要被逼到退无可退,金香雪一把将宁漫心给从灌木丛里推了出来,然后自己转身跳入玄武湖中,她屏息凝气在水下呆了将近十分钟,否则也不会再世为人。

    而今终于摆脱各路人马的追杀,一路东躲西藏的来到北平,然后见到了山本。

    可惜的是,金香雪去发现山本对自己并不待见,跟那个时候在上海的境遇不仅神似甚至形似。当年的广田贞夫生怕她功高盖主,现在的山本一样有这样的恐惧和担忧。而且金香雪这个烫手山芋有那么多的势力都在盯着,自己留是不留也在两难之间。

    她做过的事情,知道的秘密都是至关重要的,更何况几方势力都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虽然同是日本人,可是她却出生在中国,山本对她的底细知之甚少,也总是猜测金香雪的真实目的。

    但眼看着金香雪被如此怠慢的意兴阑珊,山本也有点转换了态度,总不能眼看着江孝全伸出来的橄榄枝把金香雪就这么给勾走了。

    于是,他就与金香雪商量起来了广田贞夫的案子,到底会是谁把他给狙杀了。

    现在这两个人能有的共同话题也只有这件事,就连说话的表情都在同一水平线上的义愤填膺。

    不过最终的人选,金香雪却没有落实的具体人物的身上,而是把大致的方向指向了章言致。

    山本想了想金香雪的意有所指,于是心中了然,定然是东北军的所作所为了。

    可是要说金香雪为什么这样栽赃加害给章言致,想想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齐昱早就已经退居美国,手里没权没势,就算是找人暗杀了他还不就是单纯的死一个人,毁了一家子而已,可是金香雪要想再得到日本军部的信任,只能是在苟延残喘之后东山再起,有大的动作才能被重新起用。

    于是打定主意,就把这件事的责任全都推给了章言致,位高权重则登高跌惨,本来章言致也就明里暗里跟日本人过不去,当年还在东北的时候就起过摩擦,现在再加上狙杀广田贞夫的事情,自然是新仇旧恨一起算。而且金香雪希望自己能在北平落稳脚跟,东北军也确实成了她的最大羁绊,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欲成大事者理应先放下个人恩怨,之后再分别算账,金香雪就有这样的果决与忍耐力。

    她与整个日本军部的都是要谋划大事的人,他们的野心是整个中国,乃至全亚洲……

    在加上山本对于章言致的态度本来也是非常的介意,两个人一拍即合,就找了这么一个借口非要置章言致于死地了,而且已经得到了日本军部的默许和支援,蓄势待发,只等机会。

    对于章言致而言,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也真是命该如此,谭家东因为谭芷檬的事情已经跟章言致有了嫌隙,可是毕竟人还是在东北军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称病不朝,躲起来不在见到章言致。

    少了这样的肱骨之臣,章言致也就少了主心骨,再加上徐泰的各种不待见,章言致的日子更是觉得有些难熬。

    众叛亲离的感觉是什么,章言致终于有了彻骨的体会,他到底也不知道自己就究竟做错了多少,怎么就落到了这样的境地。身边一个用着顺手的人都没有,时间一长也就难免寂寞,从手握重权也就开始了孤家寡人的生涯,于是就会想起当年还在东北时候的时光。

    到底这北平总让自己觉得不舒服,而东北那边的一些旧光景却叫人怀念,再加上身边的人一起怂恿,于是章言致准备启程回东北一趟。

    燕宗岳这个时候却觉得心有不安,他以自己的关系先一步察觉到日本人的动作,只是现在他的处境尴尬,革命军里没有了他的位置,在谭家东这里他虽没有冷遇,可是每天跟着这位老太爷琴棋书画的,这么闲的日子是他一个军旅之人该有的生活吗?

    曾经他在关中的披肝沥胆而今都做笑谈,革命军已经不再革命,江孝全麾下的革命军听说也要改革,改了名字,改了旗帜,自然也就改了本质。

    自己何去何从还真成了问题,要不然真就听谭家东的建议,解甲归田算了,可是自己手里的那些谍报却不能跟着一起归隐田园,总有人盯着自己,自然人也就立于危墙之下。

    于是为了活下去,燕宗岳不得不接着收集情报,手里握着东西自然就有人畏惧,有人忌惮,自然也就不得不手下留情。燕宗岳得知日本人对章言致的预谋也是情理之中了。

    对于章言致这个人,其实燕宗岳倒也是没有什么偏见的,他这个人虽然耳根子有点软,可是不失为一个带兵打仗的好将领,而且对于日本人的态度也是强硬。

    这么多年来的跟洋人的卑躬屈膝的日子里,可算是见到了不卑不亢的领导者,在洋人面前言辞态度都已经没有晚清的唯唯诺诺。

    章言致到底是个有骨气的铮铮男儿,人都有弱点,章言致也不是神,自然也是可以原谅的。倒是比那个宁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沪军少帅齐昱不知道强上多少倍,跑到美国就这么躲了起来,真是为人耻笑。

    就算是广田贞夫是齐昱狙杀的,却也只是一雪家丑,与国之大义比起来相去甚远,而且报完仇之后就抽身世外,确实是少了一份男儿的担当。

    燕宗岳的心里倒是觉得应该帮一帮章言致,怎么说他也是没有功劳有苦劳,对日本人的同仇敌忾,当然应该一致对外。眼看着谭家东已经对章言致提不起兴趣,不闻不问,自己万一据实相告,他却走漏了风声,岂不是白白害了章言致的性命?

    这件事还是自己亲力亲为比较好,于是放出风声说是日本人要炸去旅顺的铁路,自然章言致就明白其中原因,日本人想对自己动手了。

    果不其然,章言致闻风而动,立刻就取消了回东北的计划,燕宗岳总算是没有白忙活。

    可是好景不长,这边章言致打消了回东北的计划,那边东北那边就有日本人要占地盘,北平这边江孝全也不知道是那丸药吃错了,竟然对于章言致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采取了各种抵制措施,徐泰更是一边倒的都支持江孝全,甚至已经把内阁会议全都交给了江孝全主持。

    章言致腹背受敌的在北平的日子确实是有些难捱,想着自己在东北还有十几万的军队,总是基业还在,而且听说日本人和原来的旧部马老四竟然背地里苟合,他总要管上一管,就想着不走铁路,走水路回去,从天津坐船去旅顺,这样避开日本人的眼线。

    此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拼的就是情报与眼线,这回,金香雪比燕宗岳更胜一筹,章言致于寒冬腊月被炸死在了去旅顺的轮船上,而这艘轮船恰好就是安家的货轮。

叁肆玖·谁使藏舟一夕移

    从夏至秋再入冬,这一年一年的更迭,如此荏苒与匆忙。苏郡格只觉得单衣未及脱下棉衣便已上了身。

    齐昱大伤初愈也是整整养了四个月有余,从战场上的旧伤,而今在美国新添的枪伤,林林总总罗到一起大病一场,熬过了盛夏,挨过了秋凉,终于彻底好了,人也胖了不少,精壮了许多。

    一家子自从跟约翰·李把恩恩怨怨了结清楚,也算是安生了不少时候,苏郡格更多的时候也是与孩子们欢声笑语。林嫣更是这家子的座上宾,基本上都跟苏郡格一家人腻在一起。

    章言致被炸身亡的消息传来之时,他们正在围炉闲聊。眼看着落地钟就要转到了午夜十一点,电报发来的猝不及防。

    齐昱看完递给了肖存钦,林嫣也好奇的把头伸了过来一看究竟,最后才把电报递给了苏郡格,一时间满屋寂静。

    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情愫,些许的悲鸣,些许的凄婉,竟叫人顿时觉得压抑以及悲愤,章言致与他们几个人来说算是陌生却又熟悉的。这样的似曾相识,似远非近,带着一种隔阂也带着亲切,就是这样的距离,于是被炸这件事就好像是眼睁睁的看着它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痛的感觉如此迫近。

    当年荣远号在港*炸,齐昱赶到之后只见到了船只上的火光冲天还有烽烟四起,就能想到爆炸当场的景象,何等的惨烈悲壮。这次又是轮船爆炸,齐昱黯然的合上了眼睛,这一刻,他的回忆回到上海,能预见的场面,能估计的场面,都在眼前,真实的历历在目,恨不能自己已经身置火海,被灼烧的感觉如此痛不欲生。

    “竟然没有想到会这么快……”肖存钦第一个发声,给这间书房带来一丝生机。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章言致触犯了日本人的利益,自然会让他不得好死。”齐昱言辞狠绝,态度愤然,到底还是可惜了章言致遇害。

    苏郡格一直没有说什么,她能理解英雄相惜之间的那份情谊,承德战场上他们曾经并肩作战过,在美国章言致又救过齐昱……

    不管怎么说这总算是一番情意,人一下子就这样没有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真的是日本人做得?好厉害的手段啊?!”林嫣闻之惊叹。

    “不知道国内会乱成什么样子……”苏郡格叹息,一下子变成了群龙无首,却不知接下来会是一番何样局面。

    江孝全到底能不能掌控大局,日本人是不是要有进一步的行动,一切未知……

    苏郡格一句感慨之后就再没多说什么,只听林嫣,肖存钦和齐昱三人说的热闹,一直聊到了凌晨一点钟才悻悻散去。苏郡格躺在在床上看着窗帘缝隙中间露出来的景象,是月光映在雪地里的晶莹透亮,闪耀如星,看久了眼睛会被刺痛,可是也不想眨一下眼,不知道是在发什么呆,反正睡意全无。

    “在担心我?”

    齐昱自她身后拥人入怀,苏郡格不由得身子一颤。

    是了,这才是关键所在,果如他所言,就是在担心他。

    章言致的遇害,被苏郡格映射到齐昱的身上,真的无可厚非。日本人想对谁下手看来都是易如反掌。要不是他们现在身在美国,是不是也会在劫难逃?想到这里怎么能不让苏郡格后怕……

    一把握住齐昱的手臂,还没有说话,显然他是猜中了她的心事。

    “明煊,我好害怕,我被吓到了。”

    “我知道,不用怕,我们会在一起,生死同命就不用害怕。”

    苏郡格一时哑然,紧紧的靠在齐昱怀里听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跟自己的合拍在一起,这才觉得踏实无比。

    齐昱说的没错,只要他们一家人在一起,生死不惧。

    可这纷乱的世道,却早已让人成了惊弓之鸟,若是给个痛快倒也爽利,怕就怕没着没落的突然袭击,防不胜防。

    只是现在且不说全国是如何的纷乱,单看安家就已经可见一斑,整个安家都陷入了事件的漩涡之中,日本人,东北军,江孝全都在盯着安家,盯着安楚宏。

    赵衡辉这会儿正好冷眼旁观安楚宏的笑话,当初就应该所有的事情都尊从他的安排,听从他的指示,现在落得此等地步,实属活该!

    要不是安楚辰已经回到了安家,安楚宏真是想自尽的心都有了。自己怎么就会答应了章言致利用货船把他送回东北,怎么就这么巧,货船中途被炸,不仅货物尽数损失干净,现在章言致都死在了自己的船上,到底是谁的大手笔,到底是要谋算安家,谋算章言致,现在的安家真的要跟着章言致的死一起陪葬吗?

    “哥,该吃饭了……”安楚辰站在门口看着安楚宏又在哪里发呆。

    “……”安楚宏回头瞧见弟弟,唯有他才令自己心安,祖宗的基业,曾经的甘苦,现在全靠他来挽回,能挽回得了吗?“知道了……”

    饭桌上,只能听到杯盘碗筷的声音,却一句人语也不闻,安朵颜和慕容秀都明白家里出了何等的大事,也只是低头安分守己的吃饭,赶紧吃完赶紧走人,以免添乱。

    少顷,就只剩下了兄弟两个,桌子上的饭菜也没有消减多少。

    “大哥,喝点酒吧,天冷,暖暖身子。”安楚辰转身就从里间酒柜里拿出来两瓶高度白酒,一瓶放在自己面前,另一瓶拧开放在安楚宏面前。

    “也好,也好……”安楚宏拿过来这瓶白酒,细细的打量了一下,这些天他郁结难舒,喝了多少茶都无法释然,怎么就没有想到喝酒解忧。

    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都没有拿酒杯,而是一伸手就这么用酒瓶身子碰了一下,瓷瓶声音清脆,沁人心脾的泠然。

    “一醉方休!”安楚辰倒是颇为豪气。

    “好一醉方休!”安楚宏也跟着豪气干云。

    其实他们两兄弟压根都不是个喝酒的好手,然而事已至此,且将琐事放下,图这一时痛快吧。

    ……

    安楚辰看着醉酒的大哥,听着他还絮絮叨叨的醉话,看着眼角边上泪珠闪闪。这个家与他来说实在是太过沉重的负担,安家的祖业,安家的未来,他都扛在肩上。

    赵衡辉合作之时的百般利用,背信弃义之后的各种陷害与出卖,安楚宏对他并非全然信任,可是总有疏于防范之时。

    本来章言致回东北的事情已经是妥善安排,就怕走漏了风声,可是却没有想到,赵衡辉依据对于安家生意的了解,分析出来章言致应该会利用安家的货船,因为现在是寒冬腊月,从就连海水都因为气温极低出现了结冰的情况,津门港口出发的船只大都是轻装简行,可是安家的货船虽然运送的都是些平常的生活用品,却吃水极深,海关竟然还放行了,也就是说章言致与安楚宏早就已经合作。

    现在的赵衡辉没有了依靠,凭他自己当然无法施展拳脚,恰好就与金香雪一拍即合,他们两个从敌对到合作,也就是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个宴会,一个碰杯,就连解释说明都不需要。而此时的山本,也只能是他们往上爬的垫脚石了。

叁伍零·天风吹得香零落

    元旦伊始,北平大雪,从天亮开始一直下到了傍晚,扯天扯地的全是白,深深浅浅的将整个城市都陷入了素净之中。江孝全从徐泰手中接过委任状,时任陆海军总司令。仪式算不上隆重,也没有繁琐,更不复杂,就连庆祝的晚宴都变成了小规模的酒会,基本上也就一个多小时便草草了结了。

    孙夫明也在出席之列,就在不远处看着台上的江孝全毕恭毕敬的接过来徐泰手里的一个纸卷,然后微笑的将内容展现给台下诸位,等着在座诸位鼓掌致意之后再收起委任状,由身边的秘书收好。发表他的任职演讲,时间不长,也就三五分钟的功夫,精炼明了,非常符合江孝全平时的为人。他此次接任总司令,似乎有着免为其难的苦衷。章言致撒手人寰,留下了一个烂摊子,群龙无首自然要有人接招的。

叁伍壹·云上枯枝白霜重

    冬天如期而至的上海,割肉一般的风自黄浦江上吹来,毫不客气的裹挟着冰碴和寒雨就这么劈头盖脸的顺势盖了下来,即便这里已经是南方,今年的冬天却也格外的冷,冷的甚至叫人头皮发麻。

    林承在往年的这个时候都是只穿了单衣练功,今年却也觉得寒风透骨,练功的时候也不敢大意,跟胡建山都选了一件薄棉衣一起对了几招,也觉得有点招架不住,练了半天头上的汗珠都没有存下一个,干脆就到此为止了。

    “真是冷的邪乎,风也太大了。”邓松从外面回来也是不住的抱怨。

    “沏壶热茶来,要大红袍,都暖暖身子。”林承紧了紧薄棉衣,还是觉得没有暖和的意思。

    胡建山这个时候从外面断了一个火盆来,里面熊熊燃烧的炭火登时将房间照映的温暖非常,三个人都将手掌搓了搓靠拢了过来。

    “少爷,今天早上码头的伙计们告诉我,他们见到了一个人,看样子是偷渡过来的。”

    “谁?”

    “约翰·李,就是那个李帮办。”

    “还没有整死他……,他跑到中国来干什么?”

    “我已经派人跟着他了,现在还没有传来消息。就看他在什么地方落脚,跟着的人就一定会第一时间来报。”

    “做得好。”

    得到林承的夸奖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邓松颇为得意,甚至有点喜不自禁的意思,憨笑不止。

    “赏你的。”

    林承递给邓松一个袋子,邓松看了一眼,里面竟然是银元,还有一张当票。邓松当时就热泪盈眶,他初来上海的时候,实在是没有钱,就把老婆陪嫁的一个金镯子给当了,这么多年了,自己也不是没有想起过,老婆也时常念叨过,可是他却总是东忙西忙的,一会儿想起来,一会儿又忘记,耽搁的久了再想起来就安慰自己早就已经过了当期,只能就此作罢。却没有想到,林承竟然给赎了回来,且不论什么金钱价格,只是这份心,邓松就能感恩一子。

    “多谢承少,多谢承少……”邓松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行了吧,办完这件事,明天就放你的假,歇上几天陪陪老婆孩子吧。顺便去当铺把东西取回来吧,我都给打点好了。”林承端了茶杯喝上几口,一口热茶下去,暖水熨帖过五脏六腑,寒气打从心底都被赶了出去,这才觉得从心底里都暖和了。

    胡建山听着这两人的对话也跟着一起乐呵,他从四川老家出来就这么一路打把势卖艺过活,要不是听说了乔隽瑾的娘嫁到了上海,自己贸然登门才攀上这个远房亲戚,入了一言堂。老天对他还算公平,一家子都因为疫病,死绝了还剩个他,投在如此有情有义的一言堂门下,这是几生修来的福分。

    “这样吧,让邓管事今天就休息吧,我去接手这件事行吧?反正我一个孤老头子,无牵无挂的。”胡建山主动请缨。

    林承琢磨一下,不过就是跟踪一个人而已,胡建山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应该也是经验老道,交给他应该也不是大问题,于是就答应了下来。邓松忙活了这么久难得休息,不仅仅对林承感恩戴德,对胡建山也是铭感于心。

    “好,那就这么定下来,只跟着就行了,有什么情况抓紧回来告诉我,再给你安排一把枪,防身用。”

    林承一向做事滴水不漏,他绝对不会为了约翰·李这样的事情而损兵折将的,防人之心不可无。

    “还有一件事,最近日本的领事又新来了一个,这几天紧着去看杜莲娥的戏呢,还包场了两三回。”邓松又给林承透露些消息。

    “最近事多,小日本也来凑热闹,东北那边他们摆平了,想来上海掺和一脚?”林承长舒了一口气,却不是放松的姿态,反而皱了眉头微微眯了一下眼,后槽牙这会儿磨在一起有点发痒。

    “给杜莲娥些好处,让她给盯紧了,不要打草惊蛇,看看都是这什么来头,官职军衔,打听仔细就行了。”

    邓松认真听着,都一一默记下了来。想着他也别休息了,这事还是自己盯上,才能放心些,反正多往家里跑跑,过年多添置些东西,给几个丫头也每人裁上一件新衣服,丈母娘家再多给些年礼,堵上自己媳妇的那张唠叨嘴也就行了。

    “金刀门和海龙帮最近都怎么样?”

    “挺忙活的,鲁祥龙也没少给好处。”

    林承听完自觉自的点了点头,反正镇压游行的事他有没有派人去,都掺和进来了,也就不怕千夫所指,王岚和陆樵都得了消息提前安排好,内心无愧就是天大的安慰。

    “杜天坤说是下午跟少爷见面,您说他能来谈什么?”

    “估计就是沪升银行呗,安楚辰都入股了,他来掺和一脚也是情理之中,跟白举巽说一声,让他心里有个准备。”

    “是,少爷。”

    阴冷的风平地而起,卷着旋儿,裹上秋天时候还没有来得及跟秋风撤离的枯叶,一起乱舞,东一头西一头的撞着,叫人看的心中骤生凉意。

    林承摸了一只烟塞到嘴里,邓松立马跟上点着,小小的火星,一明一灭,跟他现在的心情差不多,说不清楚的时好时坏,时喜时忧。

    他的所有担心,所有牵挂,现在都是徒劳,苏郡格……这个名字现在又陌生又熟悉,就在嘴边上念出来苦涩了些,甜蜜了些,还心痛了些。

    现在能得到她的消息,唯有从林嫣的信里,只字片语,捕捉到信息也就是“一切安好。”

    林承心里安慰自己,那就好,那就好,她是不是还能回来,都未可知,就算是回来了,齐昱在她身边,自己算是哪根葱,哪头蒜?

    自己不是早就看清了自己的位置,可怎么就还是不死心。

    他的身边不该缺女人的,杜莲娥,乔隽瑾,还有那个改名叫温婉若的,只要是他想,没有不到手的,可是怎么就没有了这份心思。

    要是不怪到苏郡格的身上,那应该就是自己的心里还记挂着方菱花了吧。

    难得中午开车回来,他一口饭菜也吃不下去,外面的大衣也懒得脱下,就在摇椅里躺着,就着一旁壁炉里的火热,闭着眼睛轻轻的摇着,暖烘烘的都要把人给晃的睡着了。

    乔隽瑾悄悄用手指戳了一下没有关严实的门扉,指宽的门缝里就看着林承在那边躺着闭目养神,他好几天不回来,一回来就是这么个疲累的状态,自己那点事都开不了口了,这可怎么好。

    心里七上八下的也不敢打扰他,可是人还在大牢里,她也不能不救,乔隽瑾一向就怕林承,他现在这个样子,自己更是怕逆了他的毛,万一不帮忙,那不是更糟糕。

    “少奶奶,该吃饭了。”下人的声音这个时候却突然在身后响起,把在门口的乔隽瑾给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心里一慌,行为就出错,一步就迈进了门里,林承就这么被惊醒了。

    不耐烦的寻着噪声瞥了一眼的乔隽瑾,正在怯生生的站在门口看着自己,一只手揉捏着额角,再长舒一口气,调整调整心情,耐着性子问她:“做什么呢?”

    “该吃饭了,我……有件事想给你说,行吗?”乔隽瑾讪笑一下,颇为抱歉。

    “说。”林承从摇椅上站起来,将大衣脱了。

    乔隽瑾赶紧一步跟上,接过来大衣挂在一旁的衣架上,那不自然的笑就能看出来,她确实没有求人的经验,一脸的巴结相,却还不能很好的掩饰。

    叫人看着不太舒服,却也可怜她的样子。林承没有这个闲工夫跟她啰嗦,就冷冷的说道:“有话就说,别浪费时间。”

    “知道,知道,就是你也知道我那个同学,他最近在上海了,因为游行的事,被抓进了闸北的监狱里,你能不能帮帮忙,给放出来啊?”乔隽瑾知道林承的脾气,她也不敢多废话,干脆利落点,少挨骂。

    “叫什么。”

    “展华庭。”

    “知道了。”

叁伍贰·莫厌緇尘染素衣

    与北方来说,冬天的意义就是寒冷,干燥,萧索,冗长,寂寞,还有深藏起来的等待与蕴藏。

    若是说唯一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下雪了,而能在下雪之中更深一步的升华为风雅至极那也就是踏雪寻梅。

    谭芷檬自从回来以后,先是躲着谁都不见谁都不理,这会儿就干脆住进了北平北部郊区的凌云寺,翻过这,大包小行李的将凌云寺的三间禅房都给塞满了。

    主持碍于谭芷檬的身份也不能怎么说,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僧侣和信众也都纳闷,这是真的是要来静心修养的,感觉真要把凌云寺拆了重新建造才能配得上她谭大小姐的身份吧。

    谭家东被江孝全指挥的疲于奔命,只要是看着谭芷檬安然无恙的活着他就可以把心放进肚子里了。至于她想干什么,且先随她去,只要性命无忧就是天大的万幸。

    昨夜一场大雪紧接着今天的小雪,山中本就比城里凄冷更甚,雪至,更是冷的叫人搓手跺脚都解决不了。

    仆人丫鬟给谭芷檬端了三个炭盆才将屋子里给暖的热烘烘的。

    其实别说外人对谭芷檬一肚子腹诽,就连她身边的人也是背地里说她矫情,闲的没事干跑这里来装什么世外高人啊!害得别人也跟着倒霉!

    好好的谭府,高门大户的房子不住,非要来这里受罪。在看这位大小姐,也没见着她跟着晨钟暮鼓的听法会,听讲课,就一天三顿素斋,然后就是坐在房间里发呆,一张一张的看照片,或者眼泪涟涟,或者唉声叹气,也不知道到底大老远来这里有何意趣。

    听说原价就想着威胁她爹要当姑子,这回真的来了,也不念佛也不参禅……带发修行都算不上,还得连累别人。

    “瑞竹,去我的披风来。”谭芷檬突然发话。

    “是,大小姐。最厚实那件吗?您要出门?外面雪还下着,都快半尺厚了……”瑞竹一脸的为难,不知道谭芷檬又出什么幺蛾子。可是毕竟人家是主子,自己是个丫鬟,纵使不情愿也还是去柜子里翻出来那件貂绒配着狐狸毛的披肩风衣。

    “那几天听说后院有一树梅花,不知道开了没,想去看看。”谭芷檬起身接过风衣就裹在身上,去换长筒马靴。

    瑞竹偷偷的长叹一口气,就知道没好事。

    这会儿她竟然真的想起来踏雪寻梅了……纵使风雅,也可悲可叹这样的天气,还得有人陪着她。

    于是瑞竹也将那件厚实的棉外套给加在了外面,准备跟着一起出门。

    “我自己就行了,你不必跟着。”

    “啊?这……”

    “不许跟着!”

    瑞竹点了点头,都不知道是喜是忧,自己不想跟着是真的,可是万一这大雪天的,谭芷檬要是摔着滑着,她一个贴身丫鬟可怎么交代呢?老爷要是怪下来,她的好日子也就不多了。

    “我说话算话,不用怕担责任!”谭芷檬疾言厉色,终于把瑞竹给镇住了,自己原本的闲情逸趣都差点要毁在这个小丫鬟的手里。

    她自视清高,对于下人丫鬟历来好脸色不多,总觉得自己肚子里装了些洋墨水,而且出身书香世家,又会舞文弄墨,身价也就莫名的高人一等。

    踏雪寻梅这样的事情,有个丫鬟跟着真的很是破坏意境,粗鄙之人哪里懂什么风雅。

    她内心的那种境界,更非一般人能理解的,孤芳自赏,而今她能聊以*的也就这四个字了。

    一路上她步步行来皆是小心,青石拼接而成的小路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颇为危险,幸好积雪还是厚实的,踩上去咯咯吱吱的响着,摩擦的力道大了也就不怕摔着,纵然是摔了这么厚的雪也不会摔疼的,无非是样子不好看罢了。想着想着心中也就愉悦开来,自然情绪大好,纵然雪厚步子迈不开,可身子也是轻松的。

    一个脚印,一个深坑。

    一步一心情……

    “呵……”她哈了一口气,搓着手掌,一路走的辛苦,也终于找到了那棵梅树,功夫不负有心人,恰好这株梅树也花开正浓,只是花开粉白,浓的像是化不开的雪。

    一阵清香扑面而来,雪气中凝结梅香,冷冽的让人肃然起敬,谭芷檬仰头望着,那清浅的白与无暇的白,一个灵动,一个素雅,相辅相承,突然就想起了,卢梅坡的那句诗:“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可谭芷檬不这么以为,她只觉得梅雪相应,颜色上的相近,气韵上的相同。

    唯有白梅与白雪相搭配,方显现这一世界的干干净净,纯洁无暇,突然只觉得自己也从凡夫俗子升华为超凡脱俗。

    画中景,景中人,一时美不胜收。

    白雪飘飞,白梅绽蕊,雪中独立,树下孤影。这天地间仿佛只有那一抹红色叫人觉得真实。

    “这么巧。”

    身后有清朗的声音响起,谭芷檬回头,看到人是安楚辰。

    那一刹仿佛两个人都有了错愕的表情,所期待的并不是对方。

    他心心念念的是苏郡格,她心心念念的是齐昱。

    唯可笑的是,这两个被别人心心念念的人远在美国,你侬我侬,举案齐眉。

    若是此刻站在雪中一身猩红披风凝望白梅的是苏郡格,若是此时听到问候回头望见的人是一身黑色大衣眉宇俊逸的齐昱,又会怎么样?

    痴人说梦罢了。

    “安董事,真是巧啊。”

    谭芷檬不经意间就抽了一下嘴角,明显的泄露了小心机。面对安楚辰的索然无味,她自然是充满失望的。

    “是啊,全家来寺里祝祷我就顺便逛逛,没想到竟然会遇见谭小姐。”

    安楚辰话说的也不算虚假,他们安家确实是全家出动,都来了凌云寺,甚至包括安朵颜在内。

    只不过到底是不是巧合,真的有待商榷了。

    安家因为章言致被炸死在自家的货船上,当然是麻烦上身,且不说自己的生意走了下坡路,就连平时的合作伙伴都对他们安家有所顾忌了。

    东北军那边更是不依不饶,非要安家给个说法,江孝全为了自己的体面当然也把这事的罪责放到了安家身上。

    而安家一听说谭家东入了新政府的麾下,当然也是有心攀附的,至于这攀附的突破口,思来想去就觉得谭芷檬是个好方向。

    安楚辰在上海也出手帮过她,这点交情虽然浅薄可也不能不算交情。

    来而不往非礼也的道理明确,安家总要提醒谭芷檬一下,才能顺理成章的巴结上谭家东。

    难得安楚辰是个特别会聊天的人,投其所好看出来谭芷檬此时的心情不仅仅是踏雪寻梅,更多的是她想找个人倾诉自己高屋建瓴的想法,却曲高和寡苦闷于心。

    三言两语做个引导,而后边走边谈深入主题,安楚辰与谭芷檬就已经说的喜笑颜开了。

    果不其然,谭芷檬现在醉心自己的诗歌写作,正好可以跟安楚辰这样的教授有一番深入研讨,她这时才觉得自己遇到了知音知己。

    寒天冻地,细雪飘飞,梅树下一双人影,深灰色与猩红色相互搭配,倒是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慕容秀给安楚宏指指点点,说是这两个人是不是有戏?

    安楚宏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却言辞冷漠,回应了四个字——但愿是吧。

    “站的久了都冻麻了,安教授去我那边坐坐吧,我还有几首诗词想讨教一番。”

    “好,那就打扰了。”

    两个人一路往前院山下谭芷檬所住的禅房走去,安楚辰不经意间就看到路旁一个山洞,天然形成,却被在外面装了一到手指粗铁棍的大门,大门上两把铁锁,一把旧款的,一把新款的,他立马觉得好奇。

    “那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听说是僧人犯错受罚的地方。”

    安楚辰听了谭芷檬的解释,也就不再多事,跟着她在雪地里小心翼翼的走着,却始终都想着那扇铁门,只觉得它对自己太有吸引力。

    回去给安楚宏说了一下,自己心里的疑惑,安楚宏也是跟着思虑了起来,两个人相视一眼,还是安楚宏先发了话:“不会就是苏家的那个地库吧……”

叁伍叁·北芒古冢纷无数

    慕容秀是个朴实温厚的女人,脾气性格也是温婉,进退有礼,平日里跟安楚辰的关系总能保持着最合适的距离,对于他的事情一般也不会多言,他有一个大哥的给他压力就够了,自己这个当嫂子的还是少插话,女人家安分守己就好。

    可是今天她却有点按耐不住了,眼看着那个谭家小姐跟自己的这个小叔子很是投缘,家事匹配,相貌匹配,就算是安家有求与她,那也是暂时的,要是两家结了姻亲,那就是万事大吉了。

    可是唯一可惜的就是,自己的这个小叔子结过婚,这抹不去的污点,不知道人家谭小姐会不会介意。毕竟大户小姐还是讲究门当户对的,可话又说回来,谭小姐也是念过书的人,也许不会介意这些呢?这年月男人三妻四妾多的是,安楚辰是离婚了,又不是娶谭芷檬做小……

    千回百转的心思让慕容秀终于还是给安楚辰张了口,她想着安楚宏那个脾气不好,这样的打算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麻烦,还不如直接给安楚辰说。

    自家兄弟她也就不拐弯抹角了,领着安朵颜直接就去了安楚辰的房间,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安楚辰一看到大嫂领着侄女过来自然很是客气和周到,热茶点心都给端了出来。

    再一听大嫂是给他说谭芷檬的事情,他心里也早就猜个八九不离十,不好拂了面子,也就只能搪塞,表面上和颜悦色,其实内心里极为排斥。

    他这人就是个死心眼了,除了苏郡格,真的对谁都上不了心。至于谭芷檬,是大哥说要接近一下,以便摆平安家最近的倒霉事。

    更何况,最近他们兄弟两个重心都到在了那个凌云寺被锁住的山洞上,谭芷檬的事情似乎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没有什么比握在手里的钱更让人心安踏实的。

    如果那个山洞真是直通苏家的地库,那么里面不菲的金银珠宝……想都不敢想的金山银山吧。

    “可是这么多年,为什么苏淳严都不找找这个地库呢?而且虽然咱们查了很多线索,却为什么会在北平北郊呢?凌云寺中就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只能是咱们自己去看看了。凌云寺建寺不过一两百年,这个山洞是什么存在的咱们都不得而知,最好是找个由头进去里面看看吧。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可能里面什么都没有呢。”

    “傅含秋也说了,都是传言,这传言的真假只能是咱们自己证实了。”

    安楚宏和安楚辰同时很有默契的点了点头,他们安家现在的处境艰难,幸好上海那边白举巽给了确定的消息,沪升银行可以同意安家入股。

    安邦银行的股票一落千丈,北平眼看就要待不下去了。靠着什么虚头巴脑的苏家地库他们还能不能东山再起?只是个未知数。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年关难过,几家欢喜几家愁。

    窗外雪停了,有寥寥落落的炮仗声传了过来,一会儿远在天边,一会儿近在耳畔。

    在美国的春节不管孩子们怎么热闹,饭菜怎么可口,大家怎么欢笑,却都像少了些什么。苏郡格看着两个孩子沉沉睡去,脸上还挂着意犹未尽的笑意,纵然觉得欣慰,却也觉得无味。

    人总是这样的矛盾,这样的不满足,国内不得安生的时候求着一方太平,国外过得轻松自在的时候又想着国内的人情冷暖。

    最近苏郡格人胖了一圈,她又怀了孩子,人懒懒的不想动,嘴巴比之前也馋了很多,从来不愿意吃甜食,可是一怀了孕就整天想腻在点心里。齐昱自然是欢喜不已,上一个流掉的孩子他觉得自己心里总有亏欠,那个时候是自己把她推了一把,倒在沙发上才流了产,这回他一定要好好补偿。

    于是多给云嫂加了工钱,说是一定保证好苏郡格饮食,想吃什么都不要亏欠,有的时候她半夜饿了,也要加班给做好。

    云嫂不由得笑出了声,又把钱给退回到齐昱身前的桌子上,“姑爷,我一个人在这个到处都是洋鬼子的地方,拿着那么多的钱有什么用啊?这外面都是洋人,我就算出去买东西也不会说洋话,用不着钱的。”

    齐昱也跟着笑了,不能否认,云嫂说的一点都没错,他也就只好不在提钱的事情。一旁傅含秋和白琳也跟着笑了起来,“其实咱们还不是一样的,拿着钱啊,都没处花,那些洋字码一个也不认识,洋话一句也不会。哈哈哈……”

    “我还学会了一个,什么三块油。哈哈哈……”

    “奶奶,是thankyou。”

    “还说错了。哈哈哈……”

    这样的其乐融融确实难得的叫人欣慰,苏郡格打着哈欠又觉得困了,让云嫂给扶进了卧室里。

    客厅里只剩下傅含秋,白琳还有齐昱三个人,这时候傅含秋才低声开口:“现在也没有外人了,我想说一件事。你们应该也知道了,就是苏家的地库,我找人帮忙查了查,好像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白琳听到这里不由的看了一眼齐昱,他倒是没有做声,将手里的书本慢慢放下,仔细的听傅含秋讲述。

    “是恪深给我说了些东西,我能找到的关系觉得妥当的也就安家了,所以我就交到了他们的手上给调查一下。不过,昨天收到的电报,好像说是没有查到什么东西,入口在凌云寺的一个山洞。”傅含秋递过来照片还有电报。

    白琳看着齐昱接过来那一叠纸张,心中不免埋怨,竟然让安家去找地库,这不是明摆着要拱手让人吗?缺心眼。

    齐昱却不以为意,看了这些照片和电报之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点了点头说:“难怪父亲没有费人费力去查找,要不然也是劳民伤财。”

    听到齐昱这么一说,白琳心里的不满也就消减了一些,她毕竟不怎么懂得权谋军政,无非就是想着苏家地库里要是真的有金银财宝怎么说也应该落到齐昱的手里,假以时日回国之后这都是东山再起的本钱。

    等傅含秋不在场的时候,白琳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毕竟齐昱才是他的亲儿子。“你说那个安家不会是扯瞎话吧?要是他们把地库里的东西都拿走了,然后再拍点照片说什么都没有,那……”

    “母亲放心,这都不是关键,地库这个烫手山芋落到谁的手谁倒霉,现在国内大权在握的是江孝全,东北军那边现在还不安定,其他的各个派系也都对江孝全并不服气,安家这个时候找到了苏家的地库,那不是自找头疼吗?不管里面是空空如也,还是金山银山,都落不到安家的手里。”

    经齐昱这么一分析,白琳这颗心算是放回肚子里了,可是又觉得还有疑问,就顺道一起问了:“昱儿,咱们还要不要回国啊?”

    “……”齐昱良久没有回答,默默起身倒了一杯威士忌,慢慢呷了一口,“恐怕回不去了……”

叁伍肆·苍苔满地无人扫

    回不去了……

    这四个字如此苦涩的念在嘴里,恰如哽咽着的鱼刺,咽不下去,吐不出来,连带着心里也被扎的千疮百孔。

    别说白琳心里过不去这样的坎儿,就连齐昱自己也都不愿去想这事。已经给苏淳严定下了墓地,算不算客死异乡?是不是白琳,傅含秋,还有邱珍今后都要葬身此处,再也不能回归故里。

    此种悲凉与伤感,也只有独在异乡为异客的人才能悉心体会了。白琳默不作声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眼角的泪水无声落下,到底在哭什么,自己也不清楚。难道不应该庆幸,再这样的乱世之中,自己的有生之年还活的衣食无忧吗?

    齐昱也并非在这个时候给母亲心中添堵,他能做的就是让家里的这些长辈们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希望太大失望越大。

    “父亲,过年了,给您拜年。”齐昱在零点时分给齐庚泽燃了香,上了供,烧了纸,磕了头,然后嘴边一抹并不分明的笑意就那么挂着,怔怔的看着他的遗像良久。随后,将齐庚泽的照片搬下了神龛,跟自己面对面,而他就盘腿坐在了对面的蒲团上,顺手倒了两杯酒,竟然是陈年的女儿红,在美国实在不多见。

    一杯先放在照片的对面,一杯放在了自己的跟前,“父亲,好久没有这么跟着你一起喝酒了,来到这里习惯吗?今天大年三十,咱们爷俩好好喝一杯吧。郡格又怀孕了有点困乏,先去睡了,母亲也不想熬夜,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不用担心她们唠叨,咱们尽兴吧。”跟前面的酒杯碰了一下,齐昱一饮而尽。

    “不是我不想回去,只是太难了,也可能是这边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我怕这一家子跟我回去之后就没有现在的安生日子了。孩子还小,母亲也上了年纪,国内什么样子,您在天之灵应该也是知道的。我能受得住,他们就怕不行。长这么大,头一回做了一个窝囊废,做了一个缩头乌龟,祖宗的基业都让我给扔下了,愧对您,愧对齐家列祖列宗……”

    齐昱咽下杯中酒,咽下眼中泪,都噎在心口处堵得整个人都发疯了,?可他还是抑制住,那些沉寂多年的话而今都这样被自己说了出来,此种悲伤自责里所凝聚的畅快淋漓,矛盾又纠结,还好,他一直都控制的不错,一直都没有让别人为他担心过。

    却不知道此时,门外,苏郡格正听得清清楚楚,她才明白在齐昱的心里这些年的时光在美国他熬的竟然这般辛苦。掩住口鼻,才能掩住哭声,如若不是为了她,现在上海的第一把交椅应该还是他齐昱的,甚至北平的第一把交椅,全国的第一把交椅,可能也都会收入他的囊中。

    一个门里,一个门外,所思虑的还是家国情怀与儿女情长,却不知此时这些早就已经落了伍,过了时,有些人的举动早就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想。

    他们所伸出的魔爪可不仅仅再是小打小闹,而是整个亚洲……

    所有的在日驻华人员都清一色的大换血,山本领事是个有着狗鼻子一样灵敏嗅觉的人,自从发现了日本国内的动向非同一般的偏激发展之后,他也闻风而动,立马就跟织田御香一个鼻孔出气了。

    至于织田御香是谁,自然就是那个金香雪了。她现在剪了短发,而且成天一身男士装扮,甚至出席社交场所也都是长裤马靴,搂着那些香艳的女人跳舞,虽然身材娇小,可是气场上却不输任何一个男人。

    至于这些风月场上的女人们,谁给钱她们就跟谁跳舞,甚至有点羡慕这个女扮男装的织田御香,可以如此的潇洒自如挥金如土,甚至很多有头有脸男人也要对她礼遇三分。

    而且同为女人,她对于这些舞女交际花们的态度更为的尊敬和礼貌,出手也阔绰,所以风尘女子们自然不会排斥织田御香,反而更想与她亲近。

    只是她们不知道,织田御香绝对是一个无利不起早的人,风月场里传来所有的信息都是她要收集的情报。比如拿章言致被炸死的事来说,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最好例子。

    章言致的姨太太跟这些舞女中的一个打牌,无意中说到了哪天离开北平的时间,恰好就让这个舞女聊天中透露给了织田御香,再加上赵衡辉又发现了安家货轮吃水深浅的玄妙之处,于是成就了日本人的狼子野心。

    上海那边鲁祥龙也不过就是个办事员一样的人物,因为着手镇压游行示威的运动,所以分身乏术,对于日本人在上海各种高调的行事风格也就疏于防范。

    比着声势浩大的学生游行,工人罢工,日本人也就是小打小闹而已。

    黄桐廉这人真是得力,直接成立了一个工人纠察队,一个游行规范队,帮派里的人统一黑裤黑衫手持长刀,斧头,甚至还端着长枪就这么时不时的站在上海的街头,一脸横肉,贼眉鼠眼的时刻关注着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们。

    鲁祥龙对于帮派的这些行为甚是满意,当下又是年节,于是正月初六就在汇贤居摆了一场,杜家的海龙帮,黄家的金刀门,林家的一言堂悉数到场。上海滩的最大的三个帮派齐聚一堂,甚是热闹。

    相互之间最大的共同话题就是最近沪升银行股价飞涨,对于一些游行队伍的镇压成效显著。另外就是谁家的风月场子里又新来的舞女拔了头筹,或者是再露骨点的话题都能让这些人或者窃窃私语,或者捧腹大笑。过年,图的就是一个热闹祥和。

    “说件事啊,那个杜莲娥真的是我本家?”杜盛峰一脸的不相信,林承警告过他对杜莲娥少打主意。

    “都姓杜,你说呢?”林承瞥他一眼,一脸的嫌弃。是有几分姿色的都让杜盛峰给染指了,整个上海滩的女人真是悲哀。

    “少糊弄我。”

    “我给你说,杜莲娥你最好还是不要碰,否则你偷运大烟的事情我要是说给你父亲说了,你觉得你会是什么下场?”

    “行行行,我听你的,不碰她,可是也不能便宜了日本人啊。那几个小日本有事没事就去听戏,他们那个死德性的,听得懂吗?懂得什么叫做唱念做打啊?真是白瞎了。”

    杜盛峰满脸遗憾,却忽然又赚了话锋,“不过那个温婉若倒是挺可人的,看着比杜莲娥可要招人疼。”

    “她?”

    林承确实知道这个人,倒是比杜莲娥还要会勾人,假以时日估计要超过杜莲娥。听说新的驻沪日本参赞们是个新派来的武官是日本军部直接指定的,最喜欢的就是听戏。

    恨不得一天三顿饭能免了,一天三场戏都不能省。

    杜莲娥对于旁的人基本都是笑脸相迎,可是对于这些武官们她实在是提不起应付的精力,总是带着各种的猥琐和下流的意味。从第一次他们来看戏,杜莲娥就知道这几个东西就没怀着好心思。

    一场终了,这几个日本武官把所有人都撵走了,然后就看着演员谢幕,甚至登上了舞台对演员动手动脚,不是敲敲鼓就是打打锣,甚至撩起来戏服……

    把杜莲娥给气的,当时就要翻脸,后来还是班主出来各种打圆场,才算平息下来,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叁伍伍·虚堂淅淅掩霜清

    相对比上海滩日本人的行径还只能算是蝇营狗苟,北方这边可就猖狂多了。自打章言致被炸身亡,东北军一边着手调查章言致的死因,一边就是迎接他们新任的统帅。

    而织田御香立此大功,那在日本军部里都已经是当仁不让的红人,如此的一来她自然是更要再接再厉,一刻不得停歇的着手准备下一次计划。

    章言致的儿子要回国了,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不过也就是一个小孩子而已,谁先到手了,就是谁的猎物。织田御香想着她先一步见到了这个孩子,摆出来些什么好处比如美女,比如金钱,比如权力……

    可惜她没有想到,章戍州第一个见到的人并不是织田御香,而是齐昱,在美国。归国之前他依照父亲的指示,能见的人,该见的人只有齐昱。

    章戍州倒是个谨言慎行的人,见过齐昱之后,从他的推测中已然是明白了杀自己父亲的凶手是日本人。所以,纵然织田御香用尽浑身解数,章戍州仍旧是不为所动。弑父之仇,他决然不能就此罢休。

    眼看着章戍州不能为其所用,声色犬马他皆不动心,织田御香知道自己选错了人,她得另起炉灶了。于是目光就放到了那些遗老遗少的身上,江孝全和章戍州都不识时务,也操控不了,那就找个能操控的,手里没兵没权,却还有着不小的野心。这样的人最合适当傀儡,当玩偶。

    “扶持一下那个皇帝吧,你有多少钱都可以投进去,保证稳赚不赔。”织田御香嘴角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

    “也好,那就照你说的去做,反正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都跑不了。你说是不是?”赵衡辉拨弄了一下身边的那个玉石算盘,这笔买卖到底合算不合算,他自然是精心推敲过的,日本人早就已经秣兵历马,势不可挡,进军中国是迟早的事情。他赵衡辉什么钱都赚过,难道还会怕再接着发国难财的同时,给日本人当个跑腿的?

    谁都靠不住,只有金银财宝最听话。

    只是有一件事情闹不明白,安楚宏也是个视金钱如命的人,他怎么就舍得将苏家的地库拱手让给了江孝全呢?还听说,地库里发现最宝贝的一个物件——宣德香炉,都一并给送了出去。这得有多大的魄力啊!

    当然了,安家现在处境岌岌可危,他们兄弟两个想找个依靠的人也是无可厚非的。江孝全对安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好恶表现,背靠大树好乘凉,安家这回终于找对人了。

    话说回来这个苏家的地库也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不过就是从凌云寺的山洞里一路往里走,最后进了一个大溶洞,看这个规模估计藏个上百人没问题。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费那么大功夫却什么都没有,安楚宏当然失望。

    可是安楚辰却不这么想,要想让安家在北平这边摆脱现在的困境,最好就是用这个地库做做文章,大张旗鼓的让江孝全收归政府,再把那个宣德炉一上交,两全其美。

    安楚宏一开始是舍不得,后来想想,这个烫手山芋不交出去,眼看着日本人就要明争暗抢了,还不如散了不义之财图个安生的好。当此乱世,谁都不能独善其身的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择一合适的树木,做一个优良的禽类。此时谁都不会长前后眼,于是唯有赌上一把。

    现实面前没有选择的余地就只能听命于天,赌赢,赌输,听天由命。安家是这样,谢景居也是这样。

    将名字彻底改为谢景居的约翰·李这个时候也在上海待不下去了,他自然知道有人是将他的一言一行都盯在了眼里,上海的事情稍稍处理一下,把之前自己留在上海的那些还是约翰·李时候的资料都处理了一下,他选择的下一个去处就是北平。

    在美国,谢斐媛动用了了多少关系花了多少钱才把约翰·李给保释出来,压下舆论,削减影响,她就这一个儿子,怎么能就看着他因为绑架勒索,甚至是异教徒的罪名而被关上一辈子。

    好容易得来的自由,那个约翰·李早就已经灰飞烟灭,而今的活在世上的只有谢景居,只有中国的谢景居,北平的谢景居……

    更名改姓,改换门庭,无独有偶的事情在这个时代,个个稀松平常,说是人心不古,倒不如说是无可奈何。

    站在灰蒙蒙的天空下,谢景居跟一个四方方的行李箱为伴,突然觉得心思慌乱,甚至有些手足无措。这个城市的一草一木都带着王者风范,纵然是寒冬未尽的气候,一切都在萧索之中,却肃然的很是孤寂,这种高处不胜寒的清冷感,唯有北平是这样的气质。

    这样的王者之气,在谢景居的感受中就成了压抑,北平沉淀了数千年的精华与糟粕,磅礴吐纳间恣意从容这倒是更胜上海滩一筹。甚至比着美国的众多城市都要更有气质。

    其实从小谢景居是在南京长大的,照理来说他对于南京的情节应该更深一些,南京的历史积淀也比北平更加的浓厚,只是却不知为何,站在这个皇城底下,抬头看着阴沉的天气,那是一种飞雪降至的颜色,却让谢景居觉得自己在拘谨压抑之外竟然生成了一份熟悉,莫名的熟悉,还有亲切。这种感觉就像是严父应该给自己的感觉。

    他的生命里缺少的父爱。

    世事弄人,他不是没有父亲,只是父亲与他而言不过就是个称谓,仅此而已。

    北平,第一次造访,却能让自己这般的感喟,谢景居觉得自己真的是在监狱里待傻了,以前的他潇洒随意,怎么会有这样千奇百怪的心思。

    浅浅一笑,他要找的地方也到了,车夫停下黄包车,就把他给放在了一个胡同口外。他抬眼望了望,周遭都是清一色的城墙灰,这里和北平所有的居民胡同都是一样的朴实,垫垫脚尖,就能越过院墙看到里面杂乱无章的堆放物。

    “谢先生怎么会找到我?”燕宗岳对于谢景居的拜访自然是吃惊又意外的。

    “因为听说一场大战即将开始。”谢景居自来熟的坐在燕宗岳的对面,直视他的眼眸,不是追问,是确认。

叁伍陆·东风吹落战尘沙

    这片黑土沃野千里,积淀了千年的尘埃与历史,那种笃定与厚重谁都不能替代。冬天的白雪更是给了这种积淀以非同凡响的气质。春节一过就是初春,可她丝毫没有在这里露脸的机会,白雪皑皑依旧覆盖着整片大地,密不透风的感觉有着被保护被包裹的踏实感。雪太厚,踩上去甚至没有咯咯吱吱的声音,只有闷闷的回响,许久不散……

    谢景居口中的大战终于首发在了这里,在这白雪厚重包裹下的东北。一声声隆隆的炮响撕裂了沉寂的气氛,被白雪严密守护的大地就这样轻易的被刷上新的颜色——红。原本这样的颜色应该是热情奔放的,可现在只剩下了凄惨和悲凉。

    这一天,章戍州约了几个人在听评书,台上正好说到罗通扫北的时候,说书人的嘴里口沫横飞着“哒哒哒”的马蹄声。

    这个时候,有勤务兵慌忙跑进来在章戍州的耳边嘀咕了几句,就看他的脸色登时垮了下来,不过还是收敛了表情,压抑了呼吸,沉稳的站起身来大踏步的出了戏楼。

    随从虽然不明就里,可都还是抓紧跟上章戍州的脚步,不敢丝毫怠慢,回了司令部才知道原来是东北出事了。

    一个裂缝被撕开,就像是一匹绸缎被剪子冲开了一个小口,紧接着刺啦一声,拦都拦不住。然后就是更大规模的进犯,所到之处的烧杀抢掠正正符合侵略者的所有行径,整个民族悲泣的声音随之响彻大地……

    战火燎原能带来的就是血腥的残杀,疯狂的掠夺,能想到的,不能预料的,全部摆在世人眼中,瞠目结舌。

    日本人很是庆幸他们浓墨重彩的一笔,引以为豪的到处炫耀他们铁蹄所践踏之处给这个曾经是他们主子的古老国度带来的人间惨剧。

    对于当政者来说,这时候他们却有点不知所措,江孝全甚至不能相信日本人竟然能真的对中国下手,各系军阀一时之间都有些发懵,何去何从也都一概没有了明确的目标。一盘散沙的时间太长了,甚至都不知道怎么才能团结一致抵抗外敌。

    鄂系饶印刚在湖北,发现了日本人在长江流域的军舰,他倒是有血性,第一个就开了火,丝毫不客气的跟日本军舰有了短兵相接。山东的韩德喜也不是第一次跟日本人打交道,青岛那个时候基本上就划给了日本人管辖,他司空见惯一般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照旧在那一亩三分地当他的土皇帝。

    至于其他的人,虽然不想眼睁睁的被欺负,可是却都盯着江孝全的姿态,怕就怕自己这边真的与日本人大动干戈,万一那边被江孝全借机渔翁得了利。

    所以暗地里相互牵制着,虽然大家都对日本人恼火着,却又被束住了手脚,不敢妄动。

    倒是鲁祥龙挺干脆,这边镇压住了游行与罢工那边立马就整合了沪上驻军,严密封锁港口,甚至在城内都筑起了工事,架好了机枪,这样的架势明眼人都能看的清楚,那就是防着日本人的。

    原本留在上海的军队里就有以前齐昱麾下的旧部,因为齐昱卸任,有些被调离,有些被遣散,自然也有一些是被留下来。鲁祥龙是个聪明人,他一直都是与人为善,所以跟这些沪军旧部的关系也就没有那么的紧张,他知道这些旧部比他更了解上海,自然也就更容易控制上海,包括在上海的日本人。

    眼见着日本人在其他地方的所作所为,鲁祥龙知道他们对上海的觊觎也就不远了。

    战役正式打响自然是天下皆知,犹如瘟疫一样蔓延,从南到北,从西到东,长久以来的经济萧条已经让全球都陷入了一种犹如瘴气弥漫的环境中,消极而滞怠,糜烂而颓废,唯有战争这个东西能迅速的让这种疲倦感消失。

    嗜血能让人精神焕发,充满斗志。战争则是最好的唤醒嗜血本能的方式。于是很多国家一起加入了进来,全都疯狂了……

    齐昱自然知道了东北军被袭的事件,当时就一巴掌拍碎了书桌上的钢笔,登时墨水四溅,飞出一片漆黑,将报纸上的铅字全都盖住。

    邵震在一旁赶紧拧了抹布过来擦拭收拾书桌上的残局,同时劝慰,“少帅,别生气,气坏了不值得。”

    “章言致要是活着怎么会让日本人在东北这么猖狂?章戍州这小子,从美国走的时候我怎么给他交代的?不要跟日本人有合作,他倒是听话没合作,可是净忙着回去跟东北军的那些遗老遗少们争权夺利去了,就不能防着日本人下黑手?!”

    “毕竟他还年轻,而且又是刚刚回国脚步还没有站稳,难免……”邵震的本意不是为章戍州开脱,他的初衷还是劝齐昱切勿动怒。

    “就为了那么点权利,争的你死我活?!”齐昱却丝毫没心情体会邵震的苦心,依旧是要把自己内心的不满嚷嚷出来。

    邵震无奈,也就只能闭了嘴,任由他把脾气给发泄出来。其实邵震自己又何尝不是气愤难平。

    任由一个弹丸岛国在自己的国家里肆意横行,谁都不会舒坦的。

    “来,看看这个地图,如果日本人进攻上海,海军从吴淞口处登录,咱们的军舰应该在此处设防,万一挡不住,进入巷战,这里就是第一个要建筑攻防的地方……”

    齐昱将整张上海地图都平铺在了桌面上,扔给邵震一支笔,两个人就这么趴在偌大的书桌开始研究起来了作战图。

    “缺个沙盘。”齐昱的红笔在整个地图上眼看都要给画满了,可是他还意犹未尽。多年没有上战场了,他这样的年纪若是说宝刀未老真是用词不当。可是赋闲在家,就这么将自己曾经驰骋疆场的锋矛利刃都掩藏的干干净净,当用不用,岂不可惜?那种壮志难酬的悲苦有谁能懂。

    “将军……空老……玉门关……”

    “恪深,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慢慢说,不着急。”

    “将军,将军空老,将军……空老玉门关……”

    傅含秋趴在苏淳严的轮椅旁边听了好久,就是没有听清他嘴里念叨的是什么,唯有用老办法,找了一堆写好字的纸片让他用手一个一个字的给挑出来,可是就这样的一句诗词,“将军空老玉门关”到底苏淳严是什么意思,傅含秋也实在是不能体会。

    回想了一下当时她推着苏淳严就站在齐昱书房外面的空地上,能看到的就是齐昱和邵震正趴在桌子上看地图。

    傅含秋恍然大悟,问道:“恪深,你想回国是吗?”

    苏淳严费力的点了点头,指了指桌上的纸笔,傅含秋把他给推到桌前,看着他艰难却倔强的一笔一划的在纸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迹早就不成样子,有的甚至划破的纸面,有的却只是淡淡的一道,很多字看上去就像是个鬼画符,上下文联系一起才能猜出个大概。

    等苏淳严好容易劳心劳力的把这些字写完,整个人就累得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昏了过去,傅含秋给苏淳严收拾利索再去看他写的内容,整个人就哭的不能自已。

    看着沉睡的苏淳严,傅含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的生前身后事全都托付在了这方寸白纸之上。

叁伍柒·对梅浑是苏堤上

    苏淳严病逝,就在这个春天刚刚起步的时候,冰雪融水还没有细腻的全部渗入冻土,娇弱的嫩芽还没有从枯枝中慵懒的抽出,阳光照射在身上还没有开始变得温暖,春寒让人更觉得凉意透骨。

    苏郡格跌坐在地面上,就如当年她六岁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坐着,只是那个时候脸上没有纵横的泪水。

    齐昱跪在她的对面,一身素缟,满脸沉寂。

    这里是美国,在美国丧礼的时候不穿白衣,穿黑衣,可是死的是中国人,中国的白事穿白衣,披麻戴孝。

    苏淳严过世虚岁六十,可怎么都办不成喜丧的样子了,更何况苏郡格悲伤至此。就连两个孩子都哭的不成样子,一个劲的喊着要姥爷。

    林嫣一家前来吊唁,看着满屋子的白绫纸钱,也是哭的眼泪涟涟。“姐姐,我把两个孩子领走一段时间,你们两口子先忙丧事,省得孩子们跟着受罪,好不好?”

    苏郡格抱着林嫣哭了一阵子,这会儿才止住眼泪,泣不成声的点了点头,“多谢妹妹,多谢妹妹。”然后一个头磕在了地上,再起身时,就看到额前的红印。

    “姐姐,干什么啊!”林嫣一把扶住她,泪水再次涌出。

    “在我们祖籍上,孝子头不值钱的。”苏郡格握住林嫣的手,然后拉过来两个孩子交到她的手上。“去吧,跟着干妈去吃点好吃的,听话。”

    “苏苏妹妹走吧。”肖麟昇上前一把拉住齐诺的手。

    两个孩子倒是听话,也饿的难受,虽然舍不得妈妈,但是也知道家中忙的一团糟,就乖乖的跟着林嫣走了。

    肖存钦给齐昱说把她们几个送回家里再过来帮忙,齐昱也跟着点了点头。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忙的,这里是国外,没有那么多的亲戚朋友,这又是传统的丧礼,唯有自家人烧烧纸,哭哭灵,再就是肖家过来给吊唁一下。

    闭门三天,自己人办了丧礼。

    却没有想到第四天刚刚开门,竟然发现门口站了个人,谢斐媛。

    她一身穿了一件纯白色的厚棉旗袍,外面是一件银狐皮草的大披风,鬓边是一个珍珠串的发卡,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是同样的素净。在春寒料峭中,她这一身的打扮只会增添丝丝的悲凉与哀伤。

    “抱歉,打扰了。”她显然哭过,眸中红丝,眼睛水肿,整个人噤若寒蝉。

    “进来坐坐吧,小姐让我来请你的。”云嫂原来是专意请她的。

    “多谢。”谢斐媛的步子都有些虚浮,与她平日的为人和作风大相径庭。

    谢斐媛倒是也没有多余行为,只是灵堂面前三鞠躬,然后怔怔地看苏淳严的遗像良久。临走时候,对苏郡格,齐昱和傅含秋说了两个字:“节哀。”然后就毅然离开。

    苏郡格早就听说谢斐媛在门外站了很多天了,自从听说苏淳严去世,她就每天都来,也不做声,也不敲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总之每天都会出现,来去幽然,好似鬼魅。

    现在的谢斐媛何其可怜,苏郡格就请她进来可怜可怜她也无妨。

    反正得不到的,就永远都不是她的。

    丧礼结束,该忙的都忙完了,至于这时候的悲伤如何抚平,那就只能交给时间了。傅含秋抽出空来,将苏淳严临死时候写的那张纸交给了苏郡格。

    “你父亲写的,字迹有点乱,你看不懂的地方,我给你说。”

    苏郡格接过来纸张,看着上面凌乱的字迹,又仔细的辨认一下,她认得这是父亲的亲笔,那书写时候的小习惯,都是他独有的,别人模仿不来。

    而且在看这内容,是苏淳严希望他死后身葬故土,回到中国。

    落叶归根,似乎是人老之后的最大希冀,苏淳严也是一样的。上次齐昱除夕夜的时候在齐庚泽的遗像面前,那番肺腑之言,听得苏郡格更是肝肠寸断。

    她下意识的摸上自己小腹,孩子快六个月了,这个时候她不能回国,而能走的人就是齐昱了。她两难,为了自己她并不想让齐昱离开,那对龙凤胎出生时候没有见到父亲,这个孩子,她就不想再错过……

    私心与大意,总是这样两难的选择,总是需要她去面对。说没有任何的抱怨,苏郡格自己都不会相信,可是怎么就非要这样?

    “还有一件事,一直想给你说,就是那个地库的事情。可能你也知道了……”傅含秋吞吞吐吐。

    “是说让安家找到了地库?”苏郡格反问。

    “是的。”傅含秋觉得自己先斩后奏的作为也确实过分了些。于是就将自己当时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她早就知道苏淳严想回国,可是想回去谈何容易,想要东山再起,就一定要手里有钱,麾下有兵。于是傅含秋就自作主张的让安家去找地库了,可是最后的结局,却是两手空空。

    失望之极,她就跟苏淳严随意聊天,说出了这件事,却没有想到苏淳严告诉她,不用找了,地库里的东西早就已经被挖了出来,都换成了别的。

    之后傅含秋拿出来一沓子东西,全是些地契,合约之类的,交到了苏郡格的手里。

    打开一看,里面都是她的名字,这些东西都是她的,她却全然不知。在巴西的咖啡园,在法国的玫瑰园,还有那么多的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庄园,农场,她从来都没有觉察过,自己的父亲竟然是一个这般心思缜密的人。

    苏郡格现在手里握着惊天的财富……

    “你父亲做这些,我明白,他到底是不放心你,怕你会受委屈。他曾说,男人有的时候也是身不由己,如果齐昱做了什么事情对不住你,可能他也是无可奈何的。关键是你要保护好你自己,有了这些资产,你和孩子们就不会受委屈。”傅含秋说这话时,眼睛望着窗外极远极远的地方,莫名的伤感还有些许的欣慰,苏淳严的遗愿,她都做到了,心满意足。

    “母亲,答应我,你要好好的和我们在一起。”苏郡格突然握住了傅含秋的手,死死的盯住她的眼睛。

    “你父亲不在了,我们之间其实已经断了所有的关系了,我们是没有关系的,孩子,我曾经那样对待你,我有罪……”傅含秋忽然大恸,泪流满面,到最后泣不成声。

    “我要生产了,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齐齐和苏苏要有人看着,我还要再生这个小的,你在给我帮帮忙,我不允许你有事,不许想那些,我们是一家人,听懂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苏郡格一字一句说的十分恳切。

    “郡格……郡格……郡格……”

叁伍捌·织就回文难会意

    苏郡格越发的不想动弹,很多时候都是看着看着书就这么睡着了,书本掉在地上也不知道。

    她这次怀孕倒是没有龙凤胎那次辛苦,可是人这么犯懒,发馋,也觉得有点过分了。

    脸色红润,整个人都胖了一圈。

    龙凤胎知道妈妈又要有宝宝了,都很期待,也变得乖巧,基本不再来缠着她。

    齐昱却很勤快,总是一天到晚粘在苏郡格身边,半步都不肯离开。走路搀扶,吃饭挑菜,睡觉哄着,简直拿她当个未足岁的孩子一般。

    “我都要被你惯坏了。”苏郡格低声的娇笑,“看看你都把我给养成了什么样子了。”

    “我该补偿的,你只要乖乖养胎就好了。别的事情都归我管,吃胖了还不都是给我的孩子,怀着他你太辛苦了。”齐昱这话说的实在是贴心,叫苏郡格满心里都是温暖,甜蜜的不像话,这样子的男人那么幸运的留在了她的身边。她更是没有胆量想让他离开自己,

    “帮我把父亲的骨灰送回去吧。”这样的话在嘴边几次都想说出来,却又咽了下去。她舍不得让他离开半步,就怕这一去,他不会回来。

    私心强大到自私自利,其实他该属于战场的。

    而这个时候,战场上正需要他,将苏淳严的骨灰送回去是一个回国的最好借口。他想东山再起这是最好的机会,他想为国尽忠也是最好的机会。

    一边是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一边是情爱难舍儿女情长。

    “我父亲的遗愿其实是想回国,落叶归根。”苏郡格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她不能就这样困住了他。

    “那就等你生完孩子,咱们一起回去。”齐昱并不看她,照旧忙着剥开手中的坚果,放在一旁的果盒里,都是给苏郡格的零食。

    苏郡格又想说下去,她从来都是个干脆利索的人,这会儿也不想拖拖拉拉,可是齐昱提前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亏欠你的太多,我放心不下。再等等吧,至多半年而已,我会去父亲的墓碑前亲自说明,相信他在天之灵会明白的。那天你怀着孕,还跪在灵堂里,我简直都要担心死了,就怕会像母亲说的冲撞胎气,幸好时间不长,医生检查了没有问题。郡格,你有一个不安,都会让我心疼。”齐昱认真地看着苏郡格,丝毫不敢有差池。

    “现在日本人在国内很是猖狂,本就是个乱局,再加上日本人搅局,我不知道自己这一去,是不是真的就只是送回去了父亲的骨灰……”

    原来她担心的,亦是他担心的。

    “……”苏郡格垂眸,回不了话,良久再抬起头时,目光坚决,“为什么不是送去了就回?有飞机了,比坐船要快啊,这样,你回来的时候正好我该生了,你也不会错过。云嫂,管家,佣人那么多都能伺候的好,你不用担心的……”

    齐昱猛然捧住她的脸,吻住她的嘴唇……

    此时外面正是春光明媚,花花草草都借着温暖的阳光舒展精神,颜色鲜亮的甚至有些不真实。

    他们吻得竟然是这般苦涩,其中的心酸与为难,谁又能体会的了?

    其实在苏郡格两难的时候,齐昱又何尝不是。要不然也不会夜深人静的时候,对着父亲的遗像无辜的倾诉。

    更不会忍不住与邵震研究上海的作战图,他是个男人,为家为国都该担起责任,却奈何分身乏术。

    而且国内已经收到了苏淳严去世的消息,从南到北,从北到南都在盛传苏淳严要回国厚葬,齐昱也会回国。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江孝全,对日本人的态度暧昧不明,章戍州更是数典忘祖的把东北给拱手让人,国人被欺负成这个样子自然也就觉得窝囊。回想起来当年徐泰还是大总统的时候,唯一跟日本人真刀真枪干赢了仗的北洋军司令苏淳严和沪军少帅齐昱,那才叫一个感慨当年勇呢。

    于是苏淳严去世的消息一传来就一众哗然,唏嘘不已,似乎都忘了当年苏淳严当政时候为何遭到弹劾,借用军备物资运送之名偷贩鸦片。虽然当初的罪名只是权利斗争中的莫须有,可民众以为此事简直不能容忍。而今看来,日本人的进犯比着当年这样的罪名似乎才是致命点。

    民众们被欺压已久,面对纷乱的局面,似乎有了一种与生俱来的适应感,不管是冷漠也好,或者是无视也罢,反正都这么过下去了。却为何日本人来了,就突然都被拨动了神经弦,一个个虎视眈眈的对待日本人的所作所为,大概就是所说的第六感了。

    谭家东觉得日本人此次如此大手笔大动作的前来,绝对不会是前朝时候的那种小打小闹,眼看着欧洲那边也已经出现了这种端倪,真的就是来者不善了。

    江孝全问谭家东有何良策,谭家东说,那就应该顺应民意,现在看来如果真的就无视日本人的动作,那么吃亏的只能是自己,看看那个伪满洲国就知道自己今后的下场了。

    齐昱身在美国,而且跟新任的美国总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是不愿意跟日本人后面当走狗,又想跟日本人有的一拼,只靠自己,恐怕江孝全实在是没有这个本事,钱财武器都不及日本人的先进,毕竟倭寇有备而来。

    江孝全沉吟了一下,接着问:“谭老的意思是……”

    “接苏淳严骨灰回国,顺便邀请齐昱,这算是跟美国人搭上关系的最好方法而且,鲁祥龙来信说是上海那边很多旧部都有怀念齐昱,就怕会有反水的一天。这些当兵的人,性子都野,真不好说,要是念旧起来,非得齐昱治得了,与其等着他们造反,那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把齐昱给请回来,给他个官职,让他替咱们卖命跟日本人打个你死我活。而且,总司令家中还有个熟人,说到底,您与齐昱还是沾亲带故的。”谭家东抚髯一笑,颇有点神秘莫测的意味。

    江孝全心领神会的回赠以更加神秘莫测的微笑,说的没错,家里的三姨太太季娇丽不就是齐昱的表妹吗?

    他们确实是有着藕断丝连的关系,自己贸贸然就就这么给齐昱示好,着实突兀了。那就利用一下这样的表亲关系,更显得亲厚,也更加自然。

    可是江孝全却不知道,谭家东看起来甚是缜密,而且深得江孝全的欢心,全都是为了新政府在考量,这内里为的竟然还是自己的女儿,谭芷檬在凌云寺住了三四个月就是不愿意回家。他总不能就这么任由自己的女儿大好年华真的都付给了青灯古佛。

    以姻缘,许军权。谭家东为了孩子,也终于走到了俗不可耐的地步。

叁伍玖·掀髯舞爪何狞恶

    季娇丽看着江孝全的样子,从第一天见到他,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男人总是变化的那么微小,可是她自己却早就觉得那就不复当年的青春年华,皮肤松弛,眼角也早就耷拉了下来,虽然她才二十来岁。季娇丽半晌没有回话,只是默默的搅了搅碗中的银耳莲子羹。

    “怎么样?”江孝全可真是没有耐心陪她耗着。

    “好啊,那就我去一趟吧。”季娇丽答应的倒很是爽快。

    “那就好。”江孝全端过来自己眼前那碗鱼片粥,就那么稀里哗啦的喝了下去。“人已经到了天津,我安排住下了,你就去见一面,正好叙叙旧。”

    “知道了,我明白自己该说什么。”

    “那就好,我只想要最好的结果。”

    季娇丽不再说话,还是那个姿势搅动着碗中的羹汤,艳红色的指甲色,艳红色的口红色跟她这样年纪,这张清秀的脸庞实在是没有什么相搭之处。就像是带着一张面具,穿了一套铠甲,每天就她就在这个壳的下面苟延残喘着。

    什么青春,什么年华,这些话题早就离她远去,她现在就是江孝全的三姨太太而已。在他江孝全的人生中她们三个女人其实跟家中的花花草草,瓶瓶罐罐也没有什么区别,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表哥,你岂不知这里已经是龙潭虎穴,回来做什么啊?”季娇丽将自己脸上的妆容从新添了添,特别是跟自己口红一样的颜色的腮红,她画的浓了些,这样就看着不会那么憔悴了。

    齐昱拗不过苏郡格,自己扪心自问,也确实想回来看看。更何况,江孝全竟然能派了专人去美国拜访,礼贤下士的叫人无力拒绝。

    就这么随便安排了一下,齐昱给苏郡格许诺快去快回,当月就带着苏淳严的骨灰,乘专机回国了。

    一别经年,他从飞机上走下来的时候,脚后跟一落地都觉得踏实,毕竟这里才是自己的国家。

    再看看眼前的人,做梦都没有想到季娇丽会出现,更是一大意外。

    齐昱当时就精的说不出话来这些年,他与小姑家一直都是断了联系的,重归故土,故人重逢,这其中所蕴含的激动情愫就连齐昱自己也不能控制得住。差点就泪落当场。

    “你都有什么安排?”季娇丽似乎并不想与齐昱叙旧,她而今活成这个样子,叙旧就是在自揭伤疤会疼的体无完肤。

    “明天回一趟山东,将岳父的骨灰安葬回祖坟。没有别的事,过个两三天就回美国了,郡格怀着孕,还有两个孩子都在等我。”齐昱看着季娇丽的样子,难免心疼,她比齐晓就大了半年。如果齐晓还活着,她们这样的年纪,正好是爱情甜蜜,谈婚论嫁的时候。

    “你呢?”

    “我,我……陪着你吧,好久不见了,很多事情都变了,跟你在北京城里逛逛,带些东西给嫂嫂吧。”

    齐昱听出来季娇丽的话避重就轻,自然也就知道她虽然跟了江孝全做的三姨太太,可是穿金戴银却未必幸福美满。

    江孝全怎么说也大了她将近二十岁,当她爹的年纪都绰绰有余。

    不知这些年季娇丽都是怎么辛苦才走到这一步的。齐昱知道她不想说,自己也就不敢多问,激起她的伤心事自己现在的位置自然也是不能解决的。

    而且门外还有人守着,他们说什么自然没有那么随意,齐昱也明白这点。

    “好,那你就陪我去逛逛吧,带些东西回去。”

    “今天你累了,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来接你。”

    齐昱点了点头。

    从前在上海的那个季娇丽,明艳动人,可爱天真,是什么样的折磨将她摧残成了这般模样。

    目送她上了车,车都开出去老远,齐昱这个时候才回神,回到了饭店里。

    他早就已经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不过现在这个时候,没有人跟着自己那才叫不正常吧。

    现在他是江孝全的座上宾,而且众多双眼睛都盯着自己回国的消息和动向,他齐昱但凡有丝毫的差错都是江孝全的责任。

    至于这么多盯着他的眼镜里哪一双最要命,应该首屈一指是谢景居的了。

    自打谢景居到了北平之后,他就没有一天能闲的住,先是物色了一个铺面,开起了洋行,再就是找到谭家东,搭上燕宗岳,自然而然也就成了江孝全智囊团中的一根暗线。

    江孝全想尽快的把齐昱给弄回来,这其中也有谢景居的一份功劳,毕竟他生就是个美国人,对于美国的情况更为了解。

    国内的舆论声势已经制造完成,美国那边多找找人托托关系,说和一下,特别是曾经有过密切关系的杰弗逊家族中的人物出面,自然轻而易举了。

    不仅仅是江孝全想跟美国人来往,其实美国人也想与江孝全搭线,如此一来,齐昱回国就只是时间问题。

    而苏郡格深明大义,也跟着百般劝说,齐昱这才放心回来。

    “虽然血腥味不好闻,可是这里才是真正的战场,我突然感觉自己从未像现在这样喜欢中国,喜欢北平。”谢景居的筷子夹起几片薄的透亮的羊肉片丢进了火锅里,然后转了一下手腕又给拎了出来,冒着热气蘸了酱料送进嘴里。

    燕宗岳看着他一连贯的动作,比着他这个纯正的中国人吃涮羊肉都熟练,不由得笑了笑,自己也涮了羊肉送进嘴里,刚刚好的鲜美味道溢满口腔,回味悠长,不过瘾就又多来了几筷子羊肉,他现在在谢景居的眼里就是个馋猫。

    装作听不懂也好,这样就有全身而退的机会。燕宗岳几次都想离开北平,却总是被谭家东看的死死的。谢景居虽然为人阴狠,可是他的洋行却是个特别好的掩饰,有机会借着进货的理由,估计也就能跑路了。要不然,他怎么可能跟在谢景居的身后装聋作哑。

    至于齐昱回国的事情,燕宗岳的态度自然是跟正常人的思维相同,若真的是齐昱回国与日本人大战一场,一雪东北军的前耻自然是大快人心的。

    只可惜,江孝全却不会就这么轻易的让出军权,他到现在还在盘算着怎么巩固自己的权利,怎么把那些推行土改,折腾革命,动员游行罢工,跟他争夺权利的人赶尽杀绝。

叁陆零·新篁摇翠添波绿

    齐昱回国的事情一时之间掀起的波澜自然是不小的,有人说,他这一回来似乎有着只身闯虎穴的勇气,要知道有人想用他,就有人想杀他,赵衡辉和织田御香就是最好的代表。

    眼见着齐昱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北平城里跟着江孝全的三姨太到处晃悠,他们两个怎么能不眼热。至于齐昱面对着自己的生命游走在别人的关注之中这样的事情,其实早就已经见惯不惯,而且他也不会就这么容易让自己就此断了性命和前途。想杀他的人从北平可以排到上海去,可是他现在还能这么安然无恙的活着就证明了,那些人还不是他对手。

    昨天夜里他不睡,就这么坐在房子的角落里从窗帘的缝隙里看着对面的窗户伸出来的枪口,然后听到碎玻璃落地的声音,这个时候他才安然的躺在了摇椅上浅浅的眯了一会儿。

    伸出来的枪口是日本人安排的,碎玻璃的声音是江孝全安排的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以蝉为诱饵,到底还是目的在螳螂,最后才是蝉。顺便,江孝全也挖出来了日本人在北平的一个特务据点。

    暂时没有了性命之忧,齐昱就乐得被江孝全利用一回。

    价值都是被利用的时候才能体现出来的。

    齐昱的价值可以狙杀日本人,他觉得值了。

    ……

    第二天启程去山东的火车上,齐昱自然也是不敢睡沉的,他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抱臂养神,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过来,脚步声被火车前行的机械声给掩盖住。知道有人就在对面,齐昱却没有动,他静待对面人的下一步动作。

    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蓄势待发。

    “齐昱。”

    声音很熟,熟到让齐昱吃惊的睁开了眼睛,细细的打量了一下对面的人。

    “林承?”

    对面的人点了点头,摘下来压低的礼帽,露出一双犀利的凤眼。

    “你倒是心宽,就这么自己一个人坐车?”

    “要不然能怎么样?反正他们都想要我的命,想立功那就看谁的能力最大,看谁下手的速度最快。谁都会先杀掉那个那个挡路的人,等他们互相残杀完毕,我再下手也不迟。”

    “有道理。”

    林承把手中的一个盒子放在齐昱面前,“回去的时候捎着。”

    齐昱看了看都是些上海的特产,微微一笑,“多谢了。我会分给林嫣一部分的。”

    “想给你说件事,不知道安楚辰有没有告诉你。”

    “我回了一趟北平,但是却没有见到安家的人,也不打算见。”

    听齐昱这么说,林承就知道了安家的态度,不管会上海还是北平,他们安家只会为了利益而生存,不管是非,不论对错。

    “是江孝全的事情,他原来的身份,你可知道?”林承一脸认真的看着齐昱,这个时候他们之间隐瞒什么都是没有必要的。

    “听说过,是北洋军的人。还有什么别的事?”齐昱也准备着跟林承坦言,他能跟着坐上火车,就是站在自己这一方的。

    “苏淳严遇刺,当时的江孝全是警卫连的,他监守自盗让杜坎带了凶器和*进入了帅府。”

    “……”

    齐昱没有回话,他脑子里将一件一件的事情都迅速的过了一遍,这件事孙夫明一直没有说过,是他不知道还是刻意隐瞒?顿时觉得背后一阵凉意,顺着脊梁骨就这么蔓延到全身,而后是冷汗阵阵。纵然现在是春天,可他仍旧觉得发冷。

    “我知道了。”现在的齐昱什么都不愿多想,是是非非都已经成了过眼云烟。他不自觉的看向一旁苏淳严的骨灰,突然的感慨颇多,却又突然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这样的感受,能不能叫做释然?

    “是不是觉得我在挑拨你跟江孝全的关系?”

    “挑拨?你以为我就全心全意的听命江孝全了?”

    “可是你要是想打日本人,就要跟江孝全合作,现在国内的形式,基本上都以江孝全马首是瞻,东北军那边也是改旗易帜了。”

    “那么刚刚你说的那件事,我就当没有听说过。”

    林承看着齐昱的样子,也只能点头认同,难怪苏郡格会看上他,看不上自己,这就是差距。不能否认,齐昱是个成大事的人,成大事的人该有的胸襟和气度,能力他都有。

    这件事要是搁在林承身上,或许他能做的就是睚眦必报,可是眼下又放着日本人进犯的事情,这才是大敌当前。个人恩怨,就让他随着苏淳严的离世都随风而去吧。

    “上海那边的动向怎么样?”

    齐昱换了个话题,他回来就是要看看日本都是怎么在中国折腾的,这才是主题。

    “鲁祥龙还好,他显然不是个软皮蛋,已经着手抵抗日本人了。你想怎么样?回去上海看看吧?”

    “你这是在邀请我?”

    “应该是了。毕竟我没有当过一方统帅,带兵打仗我不会,眼看着日本人这么猖狂,不舒服。”

    “好,那就回去一趟,从上海坐飞机再回美国。”

    “不准备留下来?”

    “郡格怀孕了,这回我不能再错过了,答应了要陪在她身边的。”

    苏郡格,只要一听到这个名字,林承就会不由自主的内心波动,他多少次强迫自己放下苏郡格,各自成家,就应该断了念想,可是人心啊,总是这么的捉摸不透。

    爱过,怎么就能轻易放下?

    见到林承不再说话,齐昱这个时候也没有必要再继续跟苏郡格有关的话题,他能跑到火车上来跟自己通风报信,不论真假,自己都应该感谢一番。本来两个人没有什么过节,要不是都因为爱上苏郡格,或许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礼尚往来的。

    突然一时尴尬了起来,就是这么的戛然而止,两个人都没有了话要说,冷场冷的太突然。

    齐昱干咳一声,清了清嗓子问:“你坐车去哪里?”

    “给商会采办点东西,刚成立了自救会也需要些补给。听说你也在这趟车上,就顺便过来叙叙旧。”林承回答的显然是牵强极了。

    这边齐昱还没有开口接话,那边突然就一声巨响,两个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天旋地转,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倒向一边去。

    齐昱惊慌失措间还是抓住了苏淳严的骨灰盒,紧紧的抱在怀里。然后眼看着行李架上的行李都齐齐的砸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被砸的,还是被震得,总之全身都是肝胆俱裂的疼痛,只好抱头蹲下,缩成一团。

    耳边是风声呼啸,还有呛嗓子的硫磺味道,一股股热浪把人紧紧裹住,连带着物品的重压。鬼哭狼嚎的叫喊此起彼伏,冲击耳膜以后就是吵的脑仁疼。

    “妈的,怎么了?”林承先齐昱一步爬了起来,半坐着骂娘。

    “哪里爆炸了?”齐昱抱着苏淳严的骨灰盒被边角硌的肋骨发疼,忍不住想咳嗽。

    邓松连滚带爬的滚了过来,一脸的惊悚和灰尘,喘着粗气对林承说:“承少,后面的两节车厢爆炸了……”

    齐昱和林承互看了一眼,直觉得脑门子冒汗。

    “来炸你的吧!害得我们都跟着倒霉!”林承气喘吁吁的还未平复心情,出口责怪齐昱。

    “为什么不是你?”齐昱自然也不会饶了他,吐掉嘴里的灰渣子,立刻反击,“你成立的自救会就没人盯着了?”

    突遭劫难,两个人如此没有防备的被袭击,狼狈至此,心中自然都是气不打一处来的。

    “妈的,小日本!”邓松愤然的啐了一口。

    齐昱林承恍然大悟的一般的将目光汇聚,邓松说的才是根源所在。两个人这时候才调整了呼吸,收拾一下,准备从倾倒的火车里爬出去。

    可是还没有来得及下一步动作,就听到一声呼啸,在耳边鸣响的撕心裂肺,齐昱最先反应,大声喊道:“趴下,空袭!”

叁陆壹·浦中莲子青复青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放心让齐昱走了呢?”傅含秋一边忙着手里的针线活,一边颇有些责怪的很苏郡格聊天,“至少等你生完这一胎啊。”

    “没事,不是有你们在嘛,他一个大男人能帮上什么忙啊,生那两个的时候他不是也不在。”苏郡格语言中是毫不在意,其实心中说不在乎怎么可能。

    “我到现在才明白,当时你父亲在的时候念叨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将空老玉门关……他也是知道齐昱不该就在美国这么赋闲的。你就知道成全他,自己一个女人挺着个大肚子,还要看着两个小的,女人啊,真是辛苦。”

    “快了,他说了快回来了。”苏郡格听着傅含秋的唠叨也不去计较,反正都是向着自己的话,不管是抱怨也好,还是牢骚也好,起码她没有自己一个人,被人唠叨也是一种幸福。

    齐昱回国,谁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听说日本人闹的凶,而他面对的何止是日本人。权力的角逐,军力的纷争,还有强敌环饲,这样的险境,她不能陪他面对已经是遗憾,怎么还能再去拖后腿。

    如果可以,她其实也想陪着他一起回去,带着一家老小,不管是上海,还是北平,哪里才是自己的国家,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姐姐,今天看着不是很有精神啊。”林嫣进门来探望。

    “嗯,越来越懒了,这一胎啊,真是太沉了,总觉得累,总觉得乏得很,人也馋的要命。我都快吃成猪了,看我胖的。”苏郡格还是跟林嫣比较有话题。

    “你以前太瘦了,正好补补,胖些看起来圆润,也好养活孩子。”林嫣看着傅含秋做得小孩衣服,很是欣赏。“傅姨手艺真好,比我婆婆手艺好。”

    “那等你再生了,也让我妈给你做些。”苏郡格借花献佛。只是这称呼有点惊艳,“妈”这个称呼从苏郡格的嘴里出来竟然是这样的让人欣喜若狂。她期盼多年,今天才听到,差点就泪流满面。

    “我也是随便缝的,闲来无事总要找点事情做才好度日。”傅含秋黯然,自从苏淳严过世,她真的就沉寂了很多,也整日的失眠,从天黑坐到天亮,在从天亮坐到天黑,长夜寂寂,白昼寥寥,她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熬,要不是还有苏郡格,还有两个孩子,还有齐昱的母亲和姨娘,她真的觉得这世上毫无留恋。

    苏郡格也不是没有察觉到傅含秋的状态,只是她现在只能尽力,给傅含秋最大的温暖,让她不要总是觉得自己是外人,不要多想。

    “你们聊吧,我进去睡一会,休息一下眼睛。”傅含秋站起身来回到自己的房中。

    林嫣和苏郡格目送她走人,自然都能感觉到她整个人所散发出来的无助和悲凉。人有的时候不是别人想帮就能帮的了的,关键还是靠她自己,能不能走的出来,只能看傅含秋自己了。

    齐昱不在,林嫣就三天两头往这里跑,她自然也是担心自己,齐眉虽然年轻可是总少言寡语,邵震和艾丽斯又搬出去住了,苏郡格能说话的人并不多,林嫣也是怕苏郡格怀着孕会多想,会难受。

    这个档口,肖存钦都给林嫣交代,一定要稳定苏郡格的情绪。国内的局势,不容小觑,齐昱回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如约回来。

    那是战场,生死不定。

    齐昱也真的如他们所料,没有履约,他这一去竟然就是两三个月。

    在山东,火车遇上爆炸和空袭,齐昱跟林承死里逃生,终于把苏淳严的骨灰安葬回了祖坟,这本应该算是功成身退了,可是铁路,水路,全都让日本人给封死了,炸的炸,轰的轰。就算是肋下生翅,齐昱都难以脱身,因为天上也都是日本人的飞机。

    林承自然也没有办法去办他的事情,于是两人一起回去上海。

    路上见到的是死尸遍野,流民成灾,还有日本军队肆无忌惮的横冲直闯。那种叫人恶心的黄色军装泛滥成灾,就在齐昱和林承的眼前晃来晃去,简直让人看的想吐。

    两个人就这么一直忍到了上海,幸好上海这边鲁祥龙的各种安排让日本人尝到了严阵以待的滋味,没有出现他们一路上遇到的情况。更何况上海的租界区纷繁复杂,面对日本人的强势入侵,他们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也是各不相同,所以并没有撕破脸皮的要紧性,都是秉持着观望态度。

    林承以为能来接他们的只有一言堂的人,却没有想到,鲁祥龙此时也出现在了火车站。两列士兵一路站好,整齐划一,能有这样的待遇的人,自然是齐昱了。

    “中央政府驻沪办事处主任鲁祥龙奉陆海军江总司令之命前来迎接齐昱将军。”鲁祥龙身着灰蓝色的中山装,一见到齐昱下火车就热络的迎了上来,亲密的与之握手。

    “多谢鲁主任。”齐昱虽然有些意外,可仍能稳住心神,与鲁祥龙相处自然。

    悄悄的上下打量一番齐昱,鲁祥龙深表佩服,早就听闻过齐昱的大名,当年堂堂的沪军少帅,而今看来确实风姿卓然,一表人才且不说,但就是这份派头真是叫人甘心折服。

    林承被冷落到了一旁,他也没有什么怨言,倒是很钦佩江孝全的做法,给了齐昱这么一个将军的头衔而今他就名正言顺的可以和日本人畅快一战了。

    等着这帮子人把齐昱给风风光光的接走,林承这才慢慢悠悠的从火车上下来。对于这样的场面,邓松不解,也不敢多问,就跟在林承身后,小心仔细的等候吩咐。

    “邓松,暗中保护好齐昱的安全。别跟胡建山似的,愣是把约翰·李给跟丢了。”林承偏了偏头交代邓松一句。

    “啊?……是,是,承少放心。”邓松不明就里,但是答应的很是干脆,可是到底林承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看着人,跟踪着,还是保护周全?看来他都需要兼顾了。

    鲁祥龙将齐昱迎接到了办事处,这里可真是太熟悉了,当年他就是从对面的楼上一颗子弹射进了这里,结束了广田贞夫的性命。

    故地重游,他的心中自然有着另一番的感慨,只是这里早就今非昔比。

    上海,在中国的边缘,迎面是海风徐徐,后背是大地苍茫,她离战争还有多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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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华绝代介绍:
她是系出名门的北洋府千金,远嫁上海,却成了插足别人的第三者;

他是雄霸一方的沪军少帅,风流倜傥,却意外的为她神魂颠倒;

游走在北平城与上海滩之间的两个人,被荒唐的政治联姻捆绑在了一起。

风雨如晦的年代,林林总总的人们,是驻足停留,还是擦肩而过,她与他又该如何选择,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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