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区区一个王爷
这四人大惊,急忙叫道:“二公子饶命,饶命啊!”
他们是按二公子的吩咐,一定要看好梁王爷,不能让王爷出去。他们本是恪尽职守,为何二公子要他们的命?
皇甫宇轩目光毫无温度,更不曾给这四个下人,蝼蚁一般的人,是不值得他多看的。他冷冷道:“引父王震怒,你等死不足惜!”
几个下人被拖了下去,不一会儿,院里便传来啪啪的杖击肉声和惨叫声,接着,只听到啪啪声,惨叫声已经渐低,最后,不可闻。
过了一会儿,下人来报:“回二公子,四人已经全部毙命!”
整个过程,皇甫宇轩静静地站在那里,负手而立,整个人阴寒冷酷。
梁王刚开始在笑,接着,他的表情有点惶惑不安,再然后,听报说四人已死,他脸上的肉不由抽搐抖动了一下。
皇甫宇轩挥手道:“下去!”
下人们全都退下。
以前是太子府的时候,府中的下人便都怕这位二公子,现在成了梁王府,二公子似乎变得更加可怕。那杀伐决断的气息,冷酷嗜血的模样,阴鸷冷寒的眼神,使他们感觉如同在森罗殿一般。
皇甫宇轩上前一步。
梁王吓了一跳,不自觉后退一步,道:“轩儿,你……你要干什么?”声音里透着几分紧张和一丝丝害怕。
皇甫宇轩脸无表情,目光冷冷地在他面上扫过,扫得梁王胆战心惊,他一直觉得这个儿子鹰眼狼顾,看人时欲择人而噬,十分恐怖。所以他并不怎么喜欢。
当然,这也许是一个不求上进不学无术的父亲,对一个太过野心勃勃的儿子从内心深处升起来的一种反感。
皇甫宇轩淡淡地道:“父王的心情真是不错,这个时候了,还有心对一些奴才们寻事!”
梁王有些恼羞成怒,虽然皇甫宇轩的眼神让他有些发憷,可他毕竟是当父亲的人,还曾是太子,那种上位的感觉还是在的。他眼睛一瞪,道:“连你也要管我?”
皇甫宇轩脸容沉下来:“我并不想管父王的事。不过,父王不听我的劝,如今连太子之位都失去了。却丝毫也不知道收敛,你是想连梁王的位置也失去吗?”
“胡说,本宫再是不堪,也是皇子,皇长子!父皇不会这么对我!”
皇甫宇轩看着梁王的眼神愈发冷了,愚蠢又自大,这样的人能活到这么大年纪,真是不容易。他声音如同含了冰碴,冷冷警告:“你最好安份一些,不要以为梁王有什么了不起,也不要以为皇长子有什么了不起。真要有什么事,最先死的,就是皇长子!”
这话冷酷无情,中间还透着一股杀意,梁王语结,讷讷道:“本宫……本宫……”
“还有,本宫两个字,也不要再自称了,一个区区王爷,有什么资格称本宫?你是生怕自己给人的把柄还不够?所以,要送一个到别人手中吗?”
皇甫宇轩无情地话语再次让太子恼羞成怒,他爆发道:“若不是皇甫翰钰那个小人使手段,给本……王下套,本王能落到今天这个田地吗?他还要怎么对付我?难道他还想杀了我不成?”
皇甫宇轩眉头一拧,冷喝道:“够了!”他目光中有森寒的杀意一闪而过:“你以为现在死一个梁王,会引起轩然大波吗?你若再闹,谁也救不了你。若想活命,老老实实在府上圈禁,哪儿也不要去,什么祸也不要招!”
说完,他再也没看梁王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那修长的身子离开视线久久,太子都噤得没有一点声音。
他虽然有时候混帐又愚蠢,但是毕竟也是在宫中长大的,尔虞我诈见得多了,总也有些收获。皇甫宇轩的话给了他当头棒喝,他怔怔地站了半晌,身子一软,坐倒在地,手捧着脸,泪水从满是肥肉的指缝间滑落下来。
他不再是太子了,不再是前呼后拥,尊贵无比的太子了。
就算庄王是用卑鄙手段,是用算计之法让他跌下那个位置,他不是太子便是最残酷的现实。
他恨,恨庄王,恨那个女人,恨她的弟弟,若不是那些个下贱的刁民,若不是那包藏祸心的庄王,他何至于落到这个境地?
皇甫宇轩离开太子府时,眼神分外阴冷,整个人杀气外放。
费梁跟在他的身边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皇甫宇轩上了马车,车帘隔绝开那道让人发憷的身影,他才缓过一口气。二公子今天的神色真可怕。
马车内,皇甫宇轩握紧了拳。
父王不肖,脑满肠肥,被人算计,落到太子位置旁落,贬为梁王,京中圈禁。这不是让他最生气的地方,最生气的是那个愚蠢的父王,在这样的时候,竟然还不知道现在的形势有多微妙,有多复杂,有多险恶!
他在查是谁给父王设计,但凡父王聪明一些,好好在府里老老实实思过,闭门不出,行事收敛,他若查到结果,扭转乾坤也未可知。可是就算他查到了结果,现在这样的父王,能当得起吗?
东宫。
搬进宫中已经半个多月,新太子皇甫翰钰还处于一种隐忍的兴奋之中。
那种心愿得偿的喜悦一直在骨子里跳跃,不过他不再是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知道隐忍,知道掩饰。
看着东宫中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一宫一殿,他眼里神光灼灼。
属于原太子的气息,已经被他抹得干净,这里,都是属于他的,等他登上至尊之位,这里是他儿子的,他孙子的,他的子孙后代的。他皇甫翰钰这一支,从此,便是南夏的主宰!
唯一的心病,大概就是公羊先生所说的那个变数。
不过,他的人办事得力,已经查到那个变数所在,他已经派出了人,四个,他手下身手极好,专门负责暗杀的四个暗卫。
以四个暗卫对付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自是手到擒来。
待心病除去,他还有何惧?
好像还有一个。
想到这里,太子的眼神眯了眯。
第107章 篱王
那个深得父皇疼爱,表现得闲云野鹤,只爱文章,诗酒风y流的篱王,父王最疼爱的幼子。
篱王!
皇甫宇轩看得出来,太子赈灾若是能平稳完成,哪怕差事不是十分漂亮,也能在皇上面前有拿得出的功劳,这样太子之位就稳了。
庄王篱王又如何看不出来?
篱王的藩地离得远,他人又在京城,虽然有传信回去叫人办事,终究是不够得心应手。
而庄王当时的封地,和受灾之地虽是两州分境,却只有两县之隔。庄王不止是出银派人购粮赈灾,他还同时做了另外两件事。
一件,是把他出银购粮赈灾的事散播出去,消息散得开,终于就传到京城,传到御史们的耳中,他们在父皇面前一个折子,父皇就已经知道他在那边做了哪些实事。
另一件,却是隐秘进行。
和第一件同样成功。
有意思的是,第二件在做的时候,篱王的人也得到了风声,许是篱王的亲自下令,才使得第二件事结果比想像中更好。
他回到书房,沉声道:“来人!”
立刻有个灰衣人闪身进屋,这是皇甫翰钰的亲随桑恩。
皇甫翰钰问道:“还没有找到人吗?”
桑恩垂头道:“回殿下,还没有!据说梁王被贬当日,梁王府里清肃下人,处死了不少当初随他前去赈灾的随扈,也许人已经死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桑恩离去后,皇甫翰钰皱了皱眉,那个撺缀着梁王去巡视,遇见美丽村妇,又安排将人掳走,给梁王享乐的那个人,失了踪迹。
那人,是皇甫翰钰安插在梁王身边的人,安插了十二年,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候取得了关键的作用。
没错,第二件事,便是设计让梁王沉于女色,犯下大错!
只是那村妇之弟进京告状之时,他本来派了人暗中保护,后来发现篱王的人在保护,他便撤回自己的人。这件事,有篱王出马,岂不比他的人出手更好?
甚至,连京兆尹衙门,右相的出现,也是篱王使的小计,这件事能这么快呈于御前,也是篱王的手段。
什么诗酒风y流,不重权势?什么只爱琴画文章,不爱朝堂权谋?哄得父皇高兴欣慰,不过是假像罢了。
身为皇子,最擅长的,就是做戏!
不过,篱王定料不到,最后得到太子之位的是他。
权谋,计策,说到底,都如博弈,棋盘之上满是棋子,看谁看得更远,谋划更精密,布局更完整罢了。
这一点,篱王如何跟他比?
在篱王做着太子之梦的时候,却不知道他已经将一切收于囊中。
所以,篱王定也是不甘心的吧?
他不能除掉篱王,但是,可以让篱王离京,去他的藩地去。
只要篱王回了藩地,就再也翻不起浪花。
陪着皇上进了午膳,出宫回府的篱王收敛脸上云淡风轻的笑意。
新太子册封已经半个多月,篱王的心里还是有不真实的感觉。
自太子离京去赈灾,因同在宁州,他就叫人传信回去盯着太子的一举一动,尽快回报,好不容易得知太子失德,强征民妇,还杀人害命,又要赶尽杀绝,他立刻着人帮那苦主一把,还让人亲自把人护送回了京城,让他告了御状,如愿以偿将太子拉下马。
这一切都很成功。
他在京城中这些年,也营造了很不错的形象,温和仁厚,有才有德。父皇明明也很喜欢他,为何在太子之位上,竟然没有考虑他?中间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这个在京的王爷没有被册封,反倒远在青州,赶回来述职的庄王被册封。
他曾经离太子之位那么近,甚至,太子是他一手从那座位上拉下来的,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篱王心中要说不服,那是肯定的。
这些天里,篱王也一直在暗查这件事。
查到的结果,却让他险些吐血。
他既然营造了自己只喜欢诗酒风y流,不重权势的形象,当然不能崩人设,所以,想把太子拉下马,他用了旁敲侧击的方式。
比如把家信中一些事捡给父皇听,偶尔不经意提上一句。
还有庄王出银赈灾之事,为了能展开话题,当然也得提上一句。
他迂回曲折,煞费苦心,他绞尽脑汁,既维持自己的形象不崩,又让父皇对太子不满。用殚精竭虑来形容他这几个月花费的心思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但太子之位是庄王的了。
他以为父皇是老糊涂了,完全没有领会他的苦心,完全没有意会他背后的辛苦和努力,完全忽视了他的功劳。
可今天午膳时,父皇一句话,让他简直像是吃了一百只苍蝇一般的难受。
他和父皇之间的一番对答声声在耳,甚至不断回想,响如巨钟之声一般,震得他头脑昏晕。
篱王以孝为名,让宫女太监退下,每日必有一餐亲自侍候皇上用膳,已经近一年了,父子之间也常有些话。
而他就是凭借着那些话细细揣摩圣心,更得皇上疼爱。
皇上说:“朕老了,人一老,就见不到动荡,尤其不想看兄弟阋墙,手足反目。朕壮年之时,便让你们几位皇子都去藩地,各司其职,他们都算孝顺,朕心甚慰!可惜你大皇兄太不成器,朕心中多番犹豫不决,直到他做出猪狗不如之事,德不配位,朕才不得不痛下决断,此事,朕心亦痛!”
篱王乖顺柔和地道:“父皇英明,几位皇兄各去藩地,谁也不会对储君形成威胁,京城定而国定,国定而民安!”
皇上微微笑,道:“你说的不错,历来朝代兴亡,很多都不是亡于外患,而是亡于萧墙之内。不过是储君势弱,诸王势强。朕是断不能容这样的情形动摇国本。”
篱王为皇上添菜,状似不经意地道:“父皇心忧社稷,是仁德之君,才使我南夏国强民安!”
皇上摇头笑道:“谦儿啊,你这性子,就和名字差不多,倒是会说话,就是性子太淡泊了些。朕六十之寿,观诸皇孙,最是出色者,是你三儿经纶。朕便觉得,若必须要动一动,有经纶在,当可保南夏再兴盛两代。”
第108章 失之交臂的位置
“当”地一声轻响,篱王心中无比震惊,父皇的意思是,曾想过把太子之位传给他?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手中的筷子碰到了碗,他轻咳一声,露出一片悲伤之色:“父皇,经纶他命薄……”
本是失了态,不过,换成悲伤之色,倒好像听到爱儿的名字,想起他已经不在人世,心中伤痛所致。
皇上轻轻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也叹道:“意外之事,在所难免,你也莫太伤心。”
篱王低声哽咽:“父皇,儿臣知道!儿臣失仪了!”
皇上又叹道:“经纶已没了,而你又无心皇位,不恋权栈,并数次在朕面前提及你三皇兄的好。朕几经思考,方选了你三皇兄为太子!希望南夏少些分崩离析,朕实不想再看到那些折腾了。”
篱王的心中狂震,不是,事情不是这样的!
这岂不是表示,庄王成为太子,他反倒成了助力?
可笑!
他就是个笑话!
篱王在马车里,紧紧攥住拳,指甲直入肉中,刺得掌心鲜血淋漓。
如今大事已定,他还有什么办法?
为了不被朝臣具本参他,为了能长留京城,他只能经营这样的形象。毕竟,他的身份本就尴尬,若被人捉到一丝错处和把柄,必然有雪片般的奏折送到父皇面前,要他回藩。到时候,就算父皇心中疼他,可父皇是皇上,不能不顾众臣们的群情意向。
所以,他越演越是得心应手,那诗酒风流的篱王,那闲情逸致的篱王,那闲云野鹤的篱王,那才气纵横不沾凡俗烟火的篱王,在京城之中风评极佳!
作为一个已经就藩,被皇上召回膝下的皇子,没有一个御史参他,没有一个朝臣觉得他留在京中不妥,没有一个人怀疑他是胸怀大志,想要那个至尊之位。
他曾经很喜悦,很得意。
他把自己经营得太成功了,成功地连父皇都以为他不恋权栈,无心皇位!
见鬼的人设!
他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天神河上游。
越往前走,前路反倒愈发开朗,竟似从偏僻之地走向繁华一般。
皇甫景宸与夏文锦是随便挑的方向,反正现在也没有线索,不如碰碰运气。走了半个时辰,便又见着一个村落,那个村落和河口村直线距离大概不到五里,不过乡间地广人稀,倒是不如河口村人住的稠密了。
经过打听,这个村子里没有女子失踪。
皇甫景宸与夏文锦分析过后,觉得那里应该也不是那山羊胡子几人的买主。
天色渐黑了,两人原本想在村中住上一宿,不过,看村中人都在积极地准备着什么,一问,才知道明天是石安寺放签日!
夏文锦嘴甜,逢人三分笑,说话又中听,倒是向村民打听了不少事。
所谓的放签日,他们问过才明白。
原来这石安寺并不是时时可以去求签问卦的,一个月方得两次,分初一和十五。平时不能求签,也不能解签。
寺中最灵的是求子,只要求子之人心思虔诚,以最诚挚的心在禅室之中诵经通夜,十有八九会得偿所愿。
因此,寺中香火鼎盛,连远在郡府的人也会慕名而来。
明天正好是初一。
那些准备求签的,或是许愿的,昨日起便不食荤腥,沐浴更衣,先有家里焚香祈愿,明日再去寺中佛前求愿。
便是无事祈求的,也会规规矩矩。
越是近石安寺的村子,向佛之心愈浓。
夏文锦笑对皇甫景宸道:“河口村与这村相距不过几里,倒是很大不同,那边向佛之心似乎并没这般的重!”在那边就没有听说什么放签日,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女子失踪的事让他们人心惶惶,完全没有想过这件事。
旁边有人经过,笑道:“两位小公子是外地慕名而来的吧?只要心诚,石安寺的菩萨有求必应!河口村那边我也听说过,他们地处偏僻,打猎杀生,还不敬菩萨,惹得菩萨不高兴,才会降罪!”
“降罪?降什么罪了?”
“着河神到他们村去娶媳妇呀,也算是为他们村积点功德!”
夏文锦笑道:“大叔,你也知道河神娶媳妇的事?”
那村民笑道:“知道啊?离得又不是很远,河神娶媳妇,那可是神仙显灵,我们怎么会不知道?别说,河口村那边有山有水,姑娘们都长得的确是比别地的水灵,所以呀,河神才会看上他们村的姑娘!”
那神棍做法说什么河神娶媳妇才过了几天呐,连这边村子都知道了,还真是传得快。
然而并不是什么河神娶妻,而是人为。
夏文锦和皇甫景宸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把真相说出的想法。
这个村子的人这么重视拜佛许愿,他们认为是河神,怕也不会因为两个外地人的一言两语就能改变。
只有找到那些可怜的女子,把真相揭开,才能让人们知道事情始末。
他们问到石安寺所在,离这里并不远,就在那边的山上。
两人一合计,与其到村民家里借宿,还不如直接去石安寺,一来,出家人慈悲为怀,寺庙之中借宿更方便;二来,也可找那个留诗的神棍,看看他到底有什么用意。
天色傍黑,两人赶到了寺门前。
寺门已经关上了。
站在门外,看着巍峨气派的山寺,夏文锦笑道:“看来这四里八村向佛之心虔诚一点也不假,你看这寺庙建得多气派?”
不过是普通山中一寺,便能建得这般巍峨,屋宇连绵,显然香火之钱丰裕。
是诸多的信徒香客们捐赠的香火钱,使得寺庙规模越发大了,而信徒们之所以会慷慨捐赠,自也是觉得这里菩萨灵验的缘故。
有信徒们的广而告之,才会声名日隆,连郡城那边的人都慕名而来。
夏文锦侧头问道:“之前村子里的人说石安寺最灵验的是什么来着?”
皇甫景宸想了想,道:“求子!”
夏文锦歪着头道:“这里的菩萨真是有趣,明明是个和尚庙,最灵验的反倒是求子。这不是抢了尼姑庵的生意么?”
第109章 一间禅房
皇甫景宸淡然:“那有何稀奇?菩萨莫非还分男女?再说,出家人何来生意之说?”
夏文锦眨了眨眼睛,大眼闪亮,脸上绽开一抹笑,道:“铮哥哥,你来敲门?”
皇甫景宸无语地看她一眼:“你以前不这么叫我!”
夏文锦眉眼弯弯,促狭地道:“嗯,以前叫你黄兄,后来想,你又不是皇子,皇兄皇兄的,容易引人误会。不如铮哥哥好听啊,又亲切,又自然,琅琅上口!”她才不会说,最初她这么叫,是为了取笑,但是发现只要这么叫,皇甫景宸好看的俊脸上就会抽搐,表情变化多端,神色复杂,明明厌恶得不得了,却又手足无措的样子,十分好玩。
皇甫景宸:“……”
他没觉得哪里琅琅上口,至于亲切吗?好像……是有一些!
可他不能说,每次听见她这么叫的时候,他的心跳总会莫名快了一些。
面前的明明是个男子,听着那清脆的声音和甜甜的“铮哥哥”三个字,他脑子里却不由幻出夏文锦穿着女装的样子。
而后,他就为自己竟然会生出这样的心思而羞恼不已,偏偏,这种隐秘的心思不能宣之于人,更不能让人察觉,当然,也不能让夏文锦察觉。
两个男子,这,这成何体统?
父王母妃定也要气伤身子。
皇甫景宸猛地摇了摇头,将心中的胡思乱想摇散,过去拍门。
虽是傍晚,但空山寺庙,已经很是安静,拍门声极响。
不过片刻,门便开了。
一个小沙弥露出光光的头,看了一眼,道:“你们找谁?”
夏文锦道:“小师父,我们错过宿头,想在这里借宿一晚!”
小沙弥立刻道:“阿弥陀佛,施主,请你们等一等,小僧去问问!”
门又关上了。
夏文锦好笑,道:“这寺庙有点意思啊!”
皇甫景宸道:“难道不正常吗?小孩子做不了主,自然要去问大人!”
夏文锦笑着摇头,不与他争辩。
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小沙弥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个中年僧人,那中年僧人道:“贫僧觉海,敢问两位施主从哪里来?”
夏文锦道:“我们从余庆郡来。”
觉海和尚笑了笑,合什道:“余庆郡?那可远得很!”
夏文锦道:“正是。听闻寺中签文灵验,我们慕名而来,终于在今天傍晚赶到,不至误了明天的放签之日!”
觉海道:“两位施主如此诚心,佛祖定能感念,施主请随贫僧来!”
两人随着觉海走进寺门,走过一片小平台之后,便是台阶,一直向上,那里有还有一道门,经过那道门,便是一个宽大的平台。
石安寺三个字比之前门楣上的那几个来,更是磅礴大气,笔力深厚。
觉海一边走一边道:“往那边是大雄宝殿,殿中供着佛祖。本寺共有偏殿十座,皆供着各部院菩萨。”
夜色笼罩,只能看个大概,但也能看出这寺庙几乎占据了一个山头,各个偏殿依着大雄宝殿建立,气势雄伟。
不过,这样的雄伟与巍峨,落在夏文锦和皇甫景宸的眼里,并没有什么样惊异。
皇甫景宸是见过京郊菩提寺的,被赐于国寺菩提寺,是千年古刹,历代传承,自比这里要雄伟十倍有余。
而夏文锦,很不巧,上辈子也是见过菩提寺的。
皇宫在他们眼里,都只是恢宏一些的建筑罢了,何况这石安寺?
觉海和尚虽是一路走一路介绍,十分的细致周到,却也并没有要他们去拜谒佛菩萨的意思,这点倒正合两人心意。
觉海引着两人一直往右边走,那里是一排禅房,停在一间禅房门口,他停了下来,推开门,道:“寺中简陋,两位施主还请不要嫌弃!”
夏文锦道:“大师客气!”
皇甫景宸见他要走,忙道:“大师,能否再安排一间禅房?”
觉海看了他一眼,似是好奇两个男子为何不能同住一间禅房,不过,见两人气度,想必都出身不凡,富贵人家的公子,不愿与别人共住也是有的。
皇甫景宸说完这话,不自觉拿余光偷眼看向夏文锦,却见夏文锦微微含笑,好像并没有介意,心里不禁松了口气。
觉海合什行礼,道:“施主见谅,因明日便是放签日,不少施主和两位想法一样,所以寺中的禅房都住了人,如今就这一间了。还请两位将就一下!待放签日过去,寺中有了空禅房,若两位还想在寺中小住,贫僧再为施主安排如何?”
话说到这份上,皇甫景宸也是没法。
再说,他也觉得自己是多想了。这里是禅房,佛门之地,还能发生什么?当然是什么都不会发生!
觉海微微一笑,道:“两位施主可曾用过晚膳,贫僧着小沙弥去厨下取些素茶过来!”
夏文锦道:“那就有劳大师了!”
觉海在时不觉得,等他离去,两人在房间里,气氛顿时有些尴尬起来。
皇甫景宸轻咳一声,道:“那个……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不习惯……与人同住!”
夏文锦道:“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也不习惯与人同住。即使你不问,我也会问!”
皇甫景宸道:“好在床够大,挤一挤……也够了!”
夏文锦:“……”
那床也就比单人住的宽一点儿,哪里够大了?
挤一挤?
还是算了吧!
尽管她时常促狭地逗着皇甫景宸玩,但逗归逗,却从没真动真格的,不过是为了看皇甫景宸的窘迫状儿,觉得好玩而已。
就算她经历两世,看皇甫景宸就如看一个后辈一般,觉得他是个小屁孩,但不可忽视,这个小屁孩十八岁了,已经是个成年男子,有些玩笑可以,有些却是绝对不行。
不一会儿,有小沙弥过来送了些清粥小菜。
两人吃了一些,小沙弥来收餐具的时候,夏文锦笑问道:“小师父,我们可以随便走走吗?”
小沙弥道:“两位施主不可以走远,会影响其他施主休息的。另外,明天是放签日,施主们盼着诚心能让佛祖感知,都是在禅房之中诵经礼佛的,你们不礼佛么?”说着,他怀疑地看了夏文锦一眼。
第110章 此风此月
夏文锦笑道:“我们远道而来,听说石安寺不止菩萨灵验,寺中的风景也是极好的,所以想就近看看。”
听到夸奖,小沙弥便有些与有荣焉地道:“施主说的不错,咱们寺里菩萨最灵验,风景也是顶好的!”
夏文锦又问道:“对了小师父,听说寺中来了一位高僧,还是京城来的,可有此事?”
许是刚才的夸赞让小沙弥心情大好,他点头道:“几天前我们寺里的确来了一位高僧,他是从京城的菩提寺来的。菩提寺施主定是听说过,那可是南夏的国寺。寺中的高僧,佛法也是顶高的。明天放签日,那位高僧也是会露面的。”
夏文锦和皇甫景宸对视一眼,他们要找的,就是这个神棍!
夏文锦笑嘻嘻地又道:“小师父,那位高僧法号怎么称呼?”
“我师尊唤他空禅大师!”
“空禅?空字辈?辈份还真高!小师父,那能否请问石安寺住持大师法号?”如今菩提寺的住持大师普济,辈份极高。二代僧空字辈,三代僧明字辈,四代僧觉字辈,五代僧素字辈。
而一般的寺庙之中,空字辈便是最高的了。
之前安顿他们的中年僧是觉字辈,这所谓京城高僧,比那中年僧高出两辈。
小沙弥道:“住持师尊法号明成。”
“那位大师,岂不比住持大师还要高一辈?”
小沙弥认真地点了点头,道:“是的,咱们寺里只有曾师叔祖和那位大师同辈。”
夏文锦笑了,这神棍还真会给自己安身份,空字辈,比这边寺里的住持还高一辈。
这小沙弥很爱说话,不过,夏文锦问话也很有技巧,让小沙弥听得高高兴兴,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小沙弥离去后,夏文锦转头看皇甫景宸:“我出去走走,你先歇着吧!”
皇甫景宸道:“我也出去走走!”
“两个人目标比较大!”
“我们可以分头走!”
夏文锦想了想,笑道:“可以。那我先走!”
见夏文锦说走就走,身影转眼就消失在禅房中,皇甫景宸想,她这是不愿意跟自己一起走么?
不过,就这件事,他也有些想法,和夏文锦分头行动,也是不错的。
夏文锦从侧门走了出去。
据觉海所说,寺中应是住了不少了人,但是并没有什么声音,也许那些人真如小沙弥所说,在禅房之中虔诚念经。
夏文锦是要去找那个法号空禅的神棍,他留下的第一句诗里,嵌着自己的名字,不管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她都得去问问。
但看来,那什么高僧在这寺中定然地位超然,毕竟,不但是来自京城的菩提寺,辈份还那么高。
顺着东南方往前走,走了好一会儿,夏文锦边走边腹诽,这寺庙还真挺财大气粗的,小沙弥说过,寺中的禅院和禅房极多。
像他们这种来借宿的普通人,住的都是西北方向专门待客的禅院和禅房。一些来挂单的僧人,住的是西南方的禅房。寺中僧人虽是四大皆空,但有些僧人的父母亲人有时候会上山看望,这样的特殊客人,住的是东北方向的禅房。还有一些女香客,住的是南方禅院。
山也分前山后山。
后山在东南方向,所以那里也有禅房,只是太过偏僻,除了种菜挑粪僧人,没什么人住,也没什么人愿意去。
至于菩提寺来的高僧,自然不会住在这些地方,本来住持是要让人安顿他住在靠近西殿的禅院,那里与住持禅房相距不远,不过,据说那位高僧拒绝了,他挑中了南面的禅院。
在小沙弥的口中,夏文锦虽没亲眼见,也知道了寺中的大致布局。
如果要以地形分,最中心的地方是大雄宝殿,向外是十偏殿,再外围是寺中高僧住的禅院禅房,再外围,便是普通僧人住的禅院,最外围,才是夏文锦他们住的禅院。
这位菩提寺高僧住在南面的禅院,是一个偏僻清静的地方,只是离夏文锦住的禅房远了些。
此时还有些僧人在外面走动,夏文锦不想惊动他们,再说,她也不急。就算今天晚上找不到,明天白天那神棍作为菩提寺圣僧,也会参加放签会。
夏文锦一路往南,在她的刻意避让下,并没有遇到什么人。
她觉得在禅房中并没有待多久,不过看外面月朗星稀,怕不已经亥时过了。想来是和小沙弥问话,不知不觉间,时间就已经过去了。
之前对小沙弥说这里风景好,夏文锦只是随口一说,这么一路走来,发现还真不错。
树木苍苍,禅房幽静,梵音阵阵,可不正是世外之地吗?
等夏文锦慢悠悠地到了一片禅院外,寺里响起定更的梆声。
夏文锦左右看看,估摸着大概这便是小沙弥所说,那位菩提高僧所住的地方。
她看着那院墙,估摸了一下高度,脚下一点,扒住墙头,身子一翻,便翻身进了院墙。
禅院里有三间禅房,此刻都在一片黑暗中,不过月光有蒙昧光线,倒也不算太暗。
独自一人住着一个院子,待遇还真不错。
夏文锦心中腹诽,脚下却一点不慢,轻轻到了禅房门口,凝神细听,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三间房都是如此。
夏文锦在最左那间禅房窗下停住,轻轻一拉,窗是开的,她从窗口翻了进去。
禅房之中被褥整齐,没人动过,房间里空空如也,不要说人,连只老鼠也没见到。
第二间如是,第三间也如是!
难道她猜测错误,那神棍并不是住在这里?
也有可能,毕竟,这里不止这一方禅院。
扑了个空,夏文锦原路出了院墙。
去第二个禅院再看看吧!
两个禅院之间也就相隔二十多米远,不过,禅院的布局甚是精巧,一点不显得近。
夏文锦脚下加快,刚走到了棵大树后,突然一个声音道:“朗朗明月,悠悠清风,人间尚有俗务缠身,山寺却无凡尘羁绊。月白风清,清风拂面,此时此景,此风此月,着实让人留连忘返!没想到,施主也有此雅兴!”
第111章 白衣僧
夏文锦停下脚步,转过头,只见树下站着一位白衣僧人,他六十多岁的样子,白眉白须,慈眉善目,若不是一颗光头,真如同画中走出来的寿仙老人。
夏文锦道:“大师方外之人,也赏风月?”
白衣老僧白眉微扬,似露出笑意,不过,宝相庄严,愈发显得慈悲满怀,道:“俗世不分内外,凡尘没有高低,风拂面,有感,月生辉,有视,自然而为,不必着相!”
夏文锦挑眉,一双如星辰般的眼睛更加亮了,她眨了眨眼睛,道:“我听说佛家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万般皆是空,哪里有风月?”
白衣老僧微微笑,道:“既万般皆是空,赏即不赏,不赏即赏,何必着相?”
夏文锦撇嘴,轻哼道:“狡辩!”
白衣老僧如拈花微笑的世尊一般,高深莫测,而夏文锦可不是伽叶,她眼珠转了转,道:“大师说的是,月白风清,正好赏月,就不打扰大师雅兴了。”说着,她也学僧人行了个合什礼。
白衣老僧单手行礼,道:“施主请便!”
夏文锦眸光一闪,突地一伸手,抓住白衣老僧行礼的手,喝道:“好你个神棍,终于找到你了!”
白衣老僧吓了一跳,一脸懵然:“施主是何意?”
夏文锦眯了眯眼,看着他,道:“你就别装了,你这个假和尚,瞒不过我!”
白衣老僧睁大眼睛,道:“施主何以说老衲是假和尚?老衲信奉佛祖,潜心佛法,几十年不敢有丝毫懈怠。施主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扣人帽子,极为不妥!”他试着挣出自己的手,但夏文锦扣得死紧,他没挣脱。
“潜心佛法,几十年?”夏文锦冷笑道:“我问你,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白衣老僧道:“如果按俗世年龄算,老衲四岁出家,已有六十年,如今六十有四!”
“好一个六十有四!你以为我会信吗?”
白衣老僧苦笑道:“施主何必无理取闹,老衲皱纹一大把,眉毛都白了,难道还能有假不成?”
夏文锦忽地展颜一笑,道:“大和尚说的是,皱纹一大把了,眉毛都白了,看起来年纪是不小了。”
白衣老僧用宽容的目光看着夏文锦,丝毫不以为忤,还是用那慈悲为怀的眼神看着她,声音温和:“那施主可否放开老衲的手?”
夏文锦道:“月光太亮了啊!”
白衣老僧微微拧眉,不解地道:“施主,放开老衲的手和月光太亮有什么关系?”
夏文锦把他的手举起,举到他眼前,似笑非笑地道:“自己看!”
白衣老僧奇道:“怎么了?”
夏文锦笑颜如花,声音很柔和,道:“没看出来啊?”
她的笑容明艳,一双眼睛却好似吸聚了满天时辰般闪闪发亮,好像能照见人内心。白衣老僧摇头。
夏文锦脸色一板,道:“在我面前装什么装?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和尚,皱纹一大把,眉毛胡子都白了,可一双手却细嫩得很,你自己说,你这双手,可是六十多岁老人的手?”
白衣老僧一怔,看着自己的手,突地脸色一垮,叹道:“败笔呀!怎么这双手就露了破绽呢?”
刚才的宝相庄严,慈眉善目,稳重高僧模样,随着他这一句,顿时荡然无存。
夏文锦甩开他的手,哼道:“你就是那个自称从菩提寺来到这里的神棍,对不对?”
白衣僧人道:“说得不错,老衲……咳,和尚的确是从菩提寺而来,但神棍二字从何说起?”
夏文锦道:“明明是个年轻人,却扮成六十多岁的老僧,不是神棍是什么?我猜,你也不是什么菩提寺的高僧,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吧?”
白衣僧人几乎跳起来:“施主,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和尚就是从菩提寺来的!”
“还装!”
白衣僧人目光滴溜溜转了几转,四下看了看,这才转头冲着夏文锦笑嘻嘻地道:“要不,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呗!”
夏文锦斜眼看他:“怎么,要杀人灭口啊?”
白衣僧人后退一步,一脸惊诧:“施主说哪里话?出家人慈悲为怀,不杀生!”他讪讪地笑了笑,再次左右看看,做贼心虚地道:“这不是隔墙有耳吗?万一咱们这话被人听去了,我还怎么在这里待下去?”
“换个地方说话可以,不过,你能不能把你脸上那些东西去掉,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夏文锦明知面前是个年轻人,可面对的却是个眉毛胡子都白了的老僧,这种感觉,太过别扭。
白衣僧人满口答应:“行,咱们去那边屋顶!”
他说着飞快地往前走,快到夏文锦都以为他要甩掉她了。之后,她就亲眼看着他手足并用,如一只猴子一样蹿上了那边的屋顶,他还冲着夏文锦笑:“上得来不?要不要我搭把手?”
夏文锦傲娇地哼了一声,这高度虽然是有点,但是并不是陡峭笔直的,她要上去,还是有办法的。她不过是担心那人逃走而已。
等夏文锦也上去屋顶后,白衣僧人还在原地,他在屋顶直走,步履稳稳,接着一个侧翻,就到了一处檐角。
夏文锦跟去后才发现这里真是个好地方,这是高处,视野开阔,但凡有人接近十丈之内,便能看得清楚。最妙的是,这儿是两个屋檐的夹角,他们可以看见下面的人,但下面的人若是抬头,却看不见他们。
看来这个和尚果然是真想和她好好聊聊,又或者,他还想继续招摇撞骗过去,那么发现他秘密的夏文锦,当然要先安抚好。
夏文锦找了个地方,大大方方地坐下,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白衣僧道:“贫僧空禅,施主怎么称呼?”
夏文锦翻白眼:“别打官腔,说实话!”
空禅这法号,定是菩提寺里叫得出句号的高僧,这人只是个骗子。
白衣僧叹气,道:“好吧,贫僧不是僧!贫僧早年也做过俗家弟子,贫僧当年是有个法号叫空禅,不过,贫僧的本名叫莫清风。”
第112章 莫清风
夏文锦都被气笑了:“你还能再绕一点吗?”
白衣僧翻了翻白眼,他好不容易营造的形象被夏文锦揭穿了,现在他说话还被这么嫌弃。不过,翻过白眼之的,他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刚才还端着高僧的样子,飘然出尘,长身玉立,颇有气度,此刻干脆往檐边一坐,身子软瘫,道:“我的真名都说了,现在你满意了吧?”
夏文锦道:“把你的易容去掉!”
白衣僧哼了一声,把白眉一揭,白须一扯,在脸上一阵揉搓,但见白泥滚滚,等他再看向夏文锦时,刚才白眉白须皱纹在脸的老僧,顿时成了一个眉清目秀,二十余岁的青年。
夏文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头顶,道:“戒疤呢?不除掉?”
莫清风狂翻白眼,护住自己的头顶,好像不护住,夏文锦就会去揭他头皮似的,他没好气地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恶毒?这疤是真的!”
“你又不是真和尚,哪来真戒疤?”
莫清风张了张嘴,没好气地瞪了夏文锦一眼,但很快,他又笑了,他眉飞色舞地卖弄般地道:“和尚虽然是假的,但是度牒是真的。我那天也是机缘巧合,看见菩提寺的老和尚出外化缘,我就跟他开了个玩笑,把他度牒给顺了过来,既然有度牒,我就得扮得像个和尚才能混口饭吃。所以,我只得把头发剃了,又忍痛烧了几个戒疤,再配上我绝世无双的易容术,扮成那老和尚的样子,一路吃吃喝喝混混,混到这里来了。”
“就知道你是个假和尚!”
莫清风想辩驳,但张了张嘴,却发现没什么好辩的,不过他还是傲娇地哼了一声,道:“就算我是假和尚,但这一路走来,谁不说我是高僧?”
要不是被夏文锦给看出破绽,他压根不用把秘密和盘托出。
夏文锦似笑非笑地道:“你到石安寺来骗吃骗喝与我无关,但你在河口村的时候,为何将那这的失踪女子假作河神娶妻?让官府不管,百姓误信?”
莫清风喃喃道:“河口村……哦,你是说那个失踪了几个女娃儿的村子!”
“除了那个,莫非你在别的村里也没做好事?”
“怎么叫没做好事呢?”莫清风不满地道:“失踪的姑娘与我又没有关系,我这么一说,是安苦主的心。再说,我不是留了话,叫人到这里来寻我!”
“叫谁到这里来寻你?”
“有缘人呗!”莫清风打量她一眼,笑嘻嘻地道:“姑娘,有缘人是个很玄妙的东西,你别问我什么才叫有缘人!此物可意会不可言传,该来时自然来,不该来时请也请不到。”
夏文锦眼神一凝,眉头一竖:“你叫我什么?”
莫清风眉梢一扬,还抖了抖,意外地道:“我叫你姑娘啊,难道要叫你公子不成?也可以,公子,我是个得道高僧,万般皆是空,一切不着相,你说你是什么就是什么,我很随和的!”
夏文锦:“……”
她终究有些不甘心,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看?”莫清风连连摇头:“你的易容术还是很不错的,勉强有我八分本事,看是看不出来的!”
这么说夏文锦心里就舒服多了,她对自己的易容术还是很自信的。
但还是有不解:“那你怎么知道的?”
“用心看啊!”莫清风颇为得意:“好歹贫僧也是个得道高……咳,贫僧这双眼睛,就算不是火眼金睛,可贫僧这颗心,却是七窍玲珑心!”
夏文锦嫣然笑道:“七窍玲珑心?没见过,要不我挖出来看看?”
莫清风吓了一跳,身子后仰,几乎贴着瓦面,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恶毒?姑娘家家的,动不动挖心杀人,也不怕嫁不出去!”
“谁说我要嫁了?”夏文锦哼一声,似笑非笑地道:“你最好老实交代,你扮神棍欺负村民,有何目的?莫非,你就是那掳女的恶魔?”
莫清风跳起来,大声道:“你才是恶魔,我就是混口饭吃,我说的话,也没指望人家全信,结果人家信了,怪我咯?”
夏文锦脸一沉:“招摇撞骗,毫无悔意!你别忘了,你的身份我已知道,你就不怕我去向石安寺的住持告密,把你的小伎俩公之于众吗?”
本来气冲冲的莫清风听了这话,突然笑了,他懒洋洋地又坐了下来,挥挥手,得意地扬扬眉毛:“告吧告吧!你知道我的秘密,我也知道你的秘密。你要是告诉住持,我就把你是女子的事也说出来!”
“你威胁我?”
“不,这是交换!”莫清风靠在檐栏边,还跷起了二郎腿,抖着腿道:“你有我的秘密,我也有你的秘密。咱们本来可以相安无事,你非要撕破脸,我也只好破罐子破摔!”
夏文锦转过头,笑容如花:“好啊。我是女子身份揭穿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以后不再女扮男装。你招摇撞骗,手中拿的还是顺来的度牒,以后可做不成假和尚了!走,咱们一起去住持那里说道说道!”
说着,她便转身作势要走。
刚才还无比轻松毫不在意的莫清风像根弹簧似的弹起来,挡在夏文锦面前,脸上堆满了笑,道:“停停停,姑奶奶,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何必当真呢?莫激动,莫激动!有话好好说!”
夏文锦笑道:“这可不好,这对你不公平,我知道你的秘密,你也知道我的秘密,咱们都把秘密公开,这才是最公平的方式!”
“不不不,小僧觉得,吃亏是福。公平这回事,有没有其实不重要!”
“真的?”
“当然是真的,比珍珠还真!”
“我想知道的事,你都会说?”
“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莫清风谄媚地笑道:“姑娘……哦不,公子请坐,请上坐!”
夏文锦忍笑,大马金刀地坐回屋檐,拿下巴望着莫清风,不疾不缓地道:“好了,河口村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借假什么河神娶妻来欺骗村民,那些村民信以为真,以为真有河神,竟然要把人活活沉河!说说吧!”
第113章 大实话
莫清风也寻了个位置坐下,有些激动地道:“河口村那里肯定是有问题啊,不止河口村,我这一路化缘,在别的村子里也遇上几个,不过没有那么多。这很明显,是有人暗中掳掠拐卖,做那伤天害理的勾当!”
“那你为何说是河神?”
莫清风高深莫测地道:“你既然从河口村而来,有没有听说,这事县衙里有派人前来查探?”
“有!”
“有没有查到什么?”
“什么都没查到!”
“对呀,问题就在这里!”莫清风眉飞色舞地道:“别的村不算,光河口村,一举失踪七八个女子,村民严防死守守不住,官衙查探寻踪寻不到,这说明什么?说明这是一起十分巨大的,有组织有计划,有内应有外援的大型贩卖事件。而且,里面有高人。计划周密,行动诡谲,这是普通人能办到的吗?”
夏文锦道:“不能!”这点她和黄铮也想到了,正是按这个思路,一路在查找,光是那山羊胡子一伙,武功就不弱,放到江湖去,也是能闯出小小名号的。只是遇上黄铮这个人,黄铮身手更强,才能把他们拿下。
说起这黄铮,夏文锦有点怀疑他不仅是出身富贵人家,也许是江湖中某个武林世家的子弟了,毕竟,能有这样身手的,除了那些世家子弟外,着实少。
莫清风甚为得意:“你看,你也知道问题的所在了吧?官府都查不出的,我若是告诉他们,是一伙很厉害很可怕的恶人,专门盯着漂亮姑娘掳掠,那些姑娘们已经生不如死,或者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他们会怎么想?那定是痛不欲生,而且无比害怕,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所以,你就假借是河神娶妻?”
莫清风摇头晃脑:“我这么做也是有好处的,第一,不会引起村民恐慌,他们想着是河神娶妻,那自家女儿是长得漂亮被河神看中了,也稍稍有些安慰。毕竟,那些村民久居山野,对神还是很畏惧的!第二,可以麻痹那些恶徒,他们的内应在村子里,咱这边假借河神,他们定然心生侥幸,放松警惕,这样会露出更多马脚。这一举两得的事,我有什么错处?”
夏文锦鄙夷:“你骗吃骗喝骗到钱财,一走了之,让那些村民继续受愚弄,这就是你的一举两得之法?”
莫清风眼珠转了转,摇手道:“不不不,我是那种路见不平,转身就走的人吗?”
“你是!”一个招摇撞骗的骗子,还能路见不平一声吼不成?
“咳,咳……瞎说什么大实话?”莫清风小声嘀咕一声,翻了个大白眼,这才道:“这你就冤枉我了。我不是这种人!我在河口村留了诗的,叫有缘人到石安寺来找我!你来自那里,难道不是因为那首诗来找我的?”
夏文锦模棱两可地道:“算是吧!”
莫清风立刻道:“对吧!我要是真不想管,这不甩手就走,还留什么诗?告诉别人我在石安寺,这岂不是自找麻烦?”
“你那诗,第一句是什么意思?”
“山人自有妙用!”莫清风晃着脑袋。
夏文锦喝道:“说人话!”
莫清风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有些讪然道:“我在找一个人。”
“找谁?”
“我也不知道,我师父叫我找的!”
“你师父?”夏文锦严重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小骗子的师父,那岂不是个大骗子?
这眼神莫清风秒懂了,他几乎跳起来,激动地大道:“你可以置疑我的人品,但不能怀疑我师父!”
“那你师父是什么人?”
说到师父两个字,莫清风的神色便正经起来,他用一种优越的,居高临下的,胸有成竹的目光瞥了夏文锦一眼:“你听说过观星之法吗?”
夏文锦眼神微微一凝,她还真听过。
不过那是上辈子的事,皇甫宇轩身边积聚越来越多的人,拥护者日众,据说是因为有修习过观星之法的人看星相,认定皇甫宇轩是天命之主。
那个人是谁,夏文锦一直不知道。
现在回想,其实皇甫宇轩从一开始就对她欺骗设防,只是她上辈子被他的盛世美颜和甜言蜜语所惑,竟然没有觉察,她上辈子哪里是被害死的?其实是蠢死的吧?
真是眼瞎心盲啊!
可惜,人若在局中,总是看不清,只有跳出来之后,才会恍然大悟。
观星之法,莫非莫清风的师父,就是皇甫宇轩身边那个人?
这下,夏文锦看向莫清风的目光就有些不善起来。
不过,莫清风只见夏文锦面色有些难看,以为她不知道,自觉失了面子,当下得意地道:“就知道你没有听过。这观星之法,可是了不得。六百多年前,菩提寺住持虚云大师亲创,记录成册,流传后世。这观星之法,往大了说,能知朝代更替,山川变化,天灾人祸!往小了说,能知吉凶祸福,生死大限!那可是神奇无比!”
他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地道:“我师父就是得天独厚的人,他传承了观星之法,乃是天下极厉害的人!”
“你也学了观星之法?”
莫清风斜了她一眼,一脸你真没见识的表情,不屑地道:“你以为观星之法是大白菜啊?谁想学就能学?你没听我刚才话中的重点吗?传承!传承懂不懂?乃是独一无二的。别人就算得了观星之法全册,也只能学个皮毛。只有传承到的,才是精髓。以后我师父自然会传承给我,我学这个干什么?”
夏文锦:“……”
虽然刚才她的确是忽略了,但是这莫清风说话好生讨厌,她干脆一翻白眼,故意曲解:“一言以蔽之,你就是懒呗!”
“你才懒!明知道学不到精髓,为什么要学?明明可以传承,为什么要现在巴心费力的?”对于夏文锦的鄙夷,莫清风很是不忿,力要为自己自辩!
“行行行,你不懒!别偏题,你继续!”
莫清风大大地朝她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才道:“我这次出山,也是遵师父的吩咐,要办大事的!”
第114章 我的名字
办大事三个字出自莫清风之口,让夏文锦非常怀疑。她上下打量他一眼:“你的办大事就是坑蒙拐骗,冒名顶替,骗吃骗喝吗?”
“你怎么说话的呢?我这不是为了行走江湖……呃,行走凡尘俗世方便吗?我这样的世外高人,随便拿个身份,那是为了让复杂的事情变得简单。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没听过?”
“行行行,”夏文锦忍笑道:“好吧,世外高人,你到底要做什么大事?你若不能解释清楚,光是河口村河神一事,我可饶不过你!”
莫清风悻悻地道:“我为什么要向你解释?这事得从我师父说起,他通过观星相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异相,要我找一个人!”
“找到后怎么样?”
“帮他呀!”他鄙夷地看了夏文锦一眼:“难道还杀了他不成?”
夏文锦:“……”
她给人的感觉有这么暴虐吗?
她转移话题:“你又不知道你要找的是谁,万一那人在你眼前,你不也不认识吗?你这样很容易被人利用。就像河口村你骗那些村民一样……”
“你能绕过河口村吗?”莫清风极是无语地道:“虽然假借河神是我不对,但我那不也是为了不引起恐慌,麻痹凶徒吗?都跟你说过了,你怎么还缠?再说,我虽然不知道要找的是谁,可是那人在我面前,我肯定是认识的!”
“说说看!”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莫清风又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二郎腿又跷起来,还摇晃得很欢,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你不说我也知道!”
莫清风得意中透着鄙夷,拿大白眼斜着夏文锦:“那你说呀!”
夏文锦看着他吊儿郎当的样子,笑道:“你要找的人,看来是着落在你那首诗的第一句上。”
莫清风眼神乱瞟,看着夏文锦似笑非笑的样子,还有那星辰般闪亮,如照见人内心的眼神,哼了一声:“那又怎么样?”
夏文锦慢吞吞地道:“你要找的人可能是我!”
“你开什么玩笑?”莫清风鄙夷:“本人惊才绝艳才华无双胸有锦绣文韬武略,会被你一个小丫头片子骗?”
“你那第一句,不是‘文华宸锦许天机’吗?”
“没错!”
夏文锦悠然道:“里面嵌着我的名字!”
“你的名字?”莫清风连二郎腿都不跷了,猛地翻身坐起,吃惊地看着她,道:“你叫什么?”
“我叫夏文锦!”
莫清风一脸见鬼般的表情,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似乎要瞪出眼眶,把夏文锦上上下下扫视了几十遍,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最后哈地一笑,嘲讽地道:“差点被你个小丫头骗子骗了,我师父既然是观星相所得,那人肯定是非同小可之人,甚至有可能事关国运天下之运,更有可能有手握珠玑,脚踏山河之能。那个人,当然是男子。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凑什么热闹,去去去!”
夏文锦笑道:“你确定不是我?”
“除非你确定你其实不是女子,而是男的!”莫清风也开启了讥讽模式。
夏文锦翻了个白眼,其实她也知道不是自己,虽然这里面的确有她的名字,可世上重名的人何其多?再说了,她这辈子只想快意恩仇,恣意潇洒,既不会与皇室近亲结交,又不会与朝堂重臣接近,没有荣华富贵,也不会有飞黄腾达,而且,她这辈子,也不准备嫁人,所以也不存在她以后的夫君会荣华富贵,飞黄腾达。
不过是见莫清风一脸很臭屁的样子,故意逗他玩罢了。
“不是就不是,谁稀罕?”夏文锦撇嘴道:“就算你有个好师父,就算你惊才绝艳才华无双胸有锦绣文韬武略,河口村的事,你还是绕不过去。如果你不帮我找到凶徒,找到那些个失踪的女子,我就把你的身份揭穿,让你连假和尚也做不成!那些被你骗的人也一定恨你入骨,以后你就是一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就知道威胁人!”
“所以,你帮不帮?”
“我帮还不行吗?”
“你不会告诉我,这么些天过去了,你什么也没做?”
“谁说的?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参加明天的放签日?我现在可是菩提寺高僧的身份,说的话是有份量的!我就是想利用这个机会,警告凶徒,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夏文锦道:“狡辩!警告?自露马脚?你是不是在山里住得太久,太天真了?”
莫清风涨红了脸,怒道:“你有办法你来!本来就是一桩无头案,我准备利用我的影响力,已经是全方位的考虑了。我又不是神!我又不像师父,传承了观星之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夏文锦看他恼羞成怒的样子,尤其听他一再提到观星之法,心中陡然生起一股厌恶之心。想到这人的师父也许是皇甫宇轩身边的人,就觉得更无趣了。她道:“你的事我不管,但河神娶妻的事不能再发酵下去。凶徒我会找出来的,你别给我添乱!”
“大言不惭!”
夏文锦不再理他,从檐角阴影里走出,在屋脊快步流星地走了一段,身子一沉,落到地面,寻着来时的路,往她住的禅房去。
看着月光下瘦长的身影越来越远,莫清风摸摸自己的光头,今天他算是把什么底都给揭了,连自己为了假扮和尚剃光头,烧戒疤的事都说了。也真是奇怪,这是自己最大的秘密,怎么面对那个小丫头,竟然嘴上没了把门的?他明明是个嘴很严的人,毕竟,用别人的身份冒有道高僧,嘴里哪会有什么真话?
在她面前,他竟有种想把什么都告诉她的欲y望。
这丫头,有点邪门啊!
或者,是因为她的眼神?
那样清泠深透,那样清净澄澈,好像他不说,她也能全猜到。她就那么看着他,竟然让他心里觉得莫名信任。
还有,师父给的那句诗,为什么里面会有这小丫头片子的名字?
师父也没有说要找的人是男是女,难不成,真的是她?
第115章 空荡荡
回到禅房,夏文锦的动作很轻。
皇甫景宸已经回来了,而且,已经睡下了。
禅房的床并不宽,皇甫景宸睡在极里的地方,留出了大片的空间。
此时,皇甫景宸已经睡着,呼吸均匀,睡姿很安静。他眉目清俊,本就如画师精工细描的一张脸,在柔和的月光下,越发的俊美清华。
就着月光,看着眼前的盛世美颜,夏文锦赞叹:真俊!
她凑近一些,半伏在床榻上,近距离地观看,眼前少年的俊脸放大,竟是毫无死角的帅。
她凑近些,再凑近一些。
两人的脸已经只隔三分距离,呼吸可闻,她甚至能看见他长长的眼睫。一个男子,眼睫这么长,羞煞多少女子啊!
她嘴唇微张,轻声滴咕:“这小子,一言不合就占了床,一点君子风度都没有!白长得这么好看了。”
吐完槽,夏文锦无声地轻轻笑了笑,站直身子,伸展了一下手臂,拖过角落的一叠蒲团,并排摆好,侧身躺下,睡觉。
在她睡好后,床榻上的皇甫景宸无声地睁开了眼睛。
夏文锦进来,动作已经放得很轻,他还是醒了。
虽然这里是禅寺,可毕竟是生疏地方,他很警醒。
而后,他虽然呼吸均匀地装睡,还是有些紧张的。
万一,夏文锦真的到床榻上来睡怎么办?虽然他是留了一大半的空处,可夏文锦是个龙阳啊!
尤其是,当夏文锦伏在榻上,离他越来越近的时候。
他紧张得几乎窒息,虽然已经用极大的毅力控制住自己呼吸不乱,但那一刻,连脑子都空白了。
他感觉到了她的凑近,感觉到了她的呼吸,甚至他能感觉到她是怎样凝视着他。
她的呼吸如清风,拂过他的脸,带着清幽如兰的香气,浅淡幽香。她靠得那么近,皇甫景宸的心脏几乎都停止了跳动。
如果,夏文锦有什么更过份的举动,他会怎么办?是抗拒,把她踹下去,还是就此顺水推舟?
他发现自己脑子竟空白得无法反应。
不但无法反应,他已经被自己的后种冒出来的念头而羞愧无地了。
还好,她只是看了看,就退了回去。
而后,他听到声音,她的小声嘀咕声,蒲团挪动的声音,还有她躺下的声音。
都很轻很轻。
然而,他却听得无比清楚。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心跳才慢慢平缓下来。
他想起她的嘀咕,她那语气是几个意思?老气横秋,好像长辈对晚辈似的。但他听得出来,那语气里,只有揶揄,调皮,微微的抱怨,却没有半点轻浮,孟浪。
那时,他是“睡着”的,若夏文锦真有别的想法,似乎也没有人能阻止,可她并没有。
难道他是误会了?还是,她虽是个龙阳,但其实是个很正经的龙阳?
皇甫景宸翻了个身,他听见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夏文锦已经睡着了。
可他却睡不着了。
这床榻,一个人睡,的确挺宽,宽到有些空荡荡的。
第二天一大早,皇甫景宸醒来的时候,觉得有些腰酸背痛。
他也没有在意,僧人讲究苦修,禅室的床榻,便是一整块木板,十分的硬,这样的床睡下来肯定不会舒服。
然而,似乎又不是这么回事,他的身侧软软的,还有淡淡清雅香气,不是佛寺里檀香的气息。
他第一反应是,难道半夜里,夏文锦还是到床榻上来睡了?夏文锦十分讲究,穿的衣服都有熏香,他和她靠得近些时,曾闻到过。
睁开眼睛,禅室的屋顶高了许多。
皇甫景宸睁大眼睛,视线移过,夏文锦侧身睡着,而他,就睡在夏文锦的身侧,他的手臂,还放在她的身上,搂抱的姿势。
哪里是夏文锦爬上y床榻?而是他什么时候,竟然跑到夏文锦身边睡了?而且,还是这样暧y昧的姿势?
他赶紧收回手,做贼般起身,轻手轻脚地爬回床榻去。
躺下时,一颗心还砰砰直跳。
还好,夏文锦没有醒。
而他,却如躺针毡之上。
昨夜的事,他一点印象都没有。此时努力回想,似乎是因床板太硬,睡得太不舒服,在床榻上翻来翻去,迷糊之中,找到一处柔软得多了的地方,感觉甚是满意,便睡着了。
他的睡相,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皇甫景宸心中十分不安,不知道昨夜夏文锦醒了没有。万一她醒过,知道自己的行为,万一她以为自己对他有意思,自己也是个龙阳,那可如何是好?
又过了一刻多钟,外面响起禅寺早起的钟声,夏文锦翻身坐起。
皇甫景宸赶紧闭上眼睛。
夏文锦没朝床榻上看,她顾自去收蒲团,又叠回原处。
做完这一切,听到身后有个声音似乎还透着朦胧睡意:“你醒了!”
夏文锦回头,漫不经心地应:“嗯!”
“昨晚……睡得好吗?”皇甫景宸用更加漫不经心的口气问,其实他的心情非常紧张。
夏文锦摇头,道:“不好!”
皇甫景宸心里咯噔一下,故作平静地道:“怎么?”
“昨夜好像魇着了,似乎有人用绳子将我捆住,挣扎也挣扎不开,还有一团火在我身边直烤,却又醒不过来,睡得极不舒服!”
“当真没醒过来?”皇甫景宸脱口而出。
夏文锦看他一眼,奇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大概是蒲团不舒服,咯得难受才会魇着。我都没怪你睡了床,你怎么还一副心虚的模样?哈,我知道了,你总算是良心发现了吧?明明你比我大,还占着床,也不知道谦让一点。”
“我……我给你留了一半!”皇甫景宸吭吭哧哧的道。
“留了一半和你挤一起么?”夏文锦撇嘴,满满的嫌弃:“我可不习惯。”
皇甫景宸道:“那今晚你睡床,我睡蒲团!”
夏文锦眨了眨眼睛:“你继续睡床吧,我决定了,今晚我另找地方去睡!”
“你要去哪里睡?”皇甫景宸想也不想地急声问。
夏文锦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皇甫景宸回过神来,讪讪地道:“我,我是为你的安全着想。这里人生地不熟……”
第116章 我不是小孩子
夏文锦笑道:“那就多谢你的关心了。这件事容后再说,今天是放签日,快收拾收拾,去看看热闹!”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皇甫景宸一把拉住她的手臂,道:“等等!”
夏文锦轻轻一挣,不动声色脱开他手掌范围,才道:“怎么了?”
皇甫景宸倒没有在意这小细节,他脸色有些凝重,道:“昨天晚上,我在寺里转了一圈,觉得有些地方很怪异!”
“怎么怪异了?”
皇甫景宸沉吟道:“我也说不好,不过,这山上有女眷!”
夏文锦顿了顿,道:“有女眷怎么了?”
皇甫景宸提醒:“这是佛寺!”
夏文锦笑道:“你忘记了,今天是放签日,有许多香客早早就来,就想今天求一签。不少人就是住在寺中的。”
“她们不是住在这个地方!”
“那是自然,这里是男子住的地方,女眷住在这里多混乱呀,肯定是另有地方!”夏文锦还是觉得很正常。
皇甫景宸看夏文锦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着急道:“可是,可是……那些不像……正经人!”
夏文锦眼神一闪,转头向皇甫景宸挤挤眼睛,笑嘻嘻地道:“呀,铮哥哥,现在你一眼看去,就能看出哪些人不是正经人啦?你说说,什么样的才叫不正经的?”
皇甫景宸脸色微冷,道:“你不信我?”
夏文锦笑道:“信啊,不过从你嘴里说出不是正经人三个字,我觉得很新奇,所以想要更深刻的了解一下!”
皇甫景宸脸色不悦,看着她的眼神里带着质疑:“这么久以来,你是不是不一直把我当小孩子?”
她看他的眼神,总带着一丝玩笑的,戏谑的,调侃的,长辈看晚辈一般的眼神。
她行事虽然有时候放肆无忌,但是有意无意的,总是在他的前面,这是一种长辈保护晚辈的姿态?
她虽言行很随意,开起玩笑来也很放肆,然而真正有什么事时,其实很克制也很疏离。
“呃……”夏文锦一滞,仔细想想,好像的确是,毕竟,上辈子她死的时候,已经二十五岁,再回头看十八岁的男子,岂不是跟看小孩子一样,但其实,她现在的年龄还不到十六岁。
皇甫景宸看她这一犹豫,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样,拧眉冷冷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夏文锦怔了怔,看着他决然的眼神,再想想自己的心态,她也觉得有些不妥,她讪讪地笑着找补道:“那个……大概是因为我江湖经验丰富,而你初出家门,很多事太过生疏,才让我生出这样的心思。一点点,只是一点点哈!”
皇甫景宸无话可说,他初出江湖,被她骗到连衣服都没了,各种狼狈,也难怪在她眼里,他如小孩般幼稚?
夏文锦见他脸色不好,忙又道:“其实你也很厉害的了,我的江湖经验这么丰富,要逃走,还真没几个人能追得上,你竟然硬是追着我逃了几百里没有追丢。是我先入为主了,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皇甫景宸听她这么说,脸色缓和了些,不过,经此一事,他的心情还是有些恹恹。
夏文锦眼睛眨啊眨,眼珠飞快地转,凑近些,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道:“说说看,你发现了什么?”
皇甫景宸侧头,见她目光亮闪闪地看着他,那里的确已经不是大人看小孩的眼神,而是带着好奇,询问,还有一丝丝讨好和请求休兵的感觉,他的心情顿时平顺下来,道:“昨天晚上我本来是没有什么目的随便看的,但是在一片屋脊上,隐隐听到笑声,女子的笑声。放签日临近,有女子香客上山求签借住,那也是很正常的,只是我觉得那笑声在佛寺之中未免太不庄重,所以我去看了。我记得是东北方,其中一间禅院,有四五个女子,衣着……妖娆,神色轻浮,笑声放肆,如……如青楼中人,屋子里还有男子的声音……”
夏文锦沉吟道:“虽有人携家眷前来求签,但是不应在寺庙之中狎玩调笑,这的确有些奇怪,但是……”她顿了顿,看向皇甫景宸:“我们要找的人,一定不在其中!”
皇甫景宸道:“为何?”
“那些失踪的乡女,都是普通农户之女,似你看到的这般,衣着妖娆,神色轻浮,主动侍人,她们应该办不到。”
皇甫景宸也点了点头,神色严肃道:“所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真是有人携眷而来,却不顾佛寺清净之地,胡作非为;还有一种,就是那些女子,本就是青y楼之女,被人带上山来。”
夏文锦眼中有光闪过,却看着皇甫景宸,道:“所以,你想说的是……”
皇甫景宸脸色更沉肃几分,缓缓道:“这石安寺盛名在外,理当是个严肃规整的寺庙,如果我们的猜测是真,那么只有两个可能。或者是寺中有人不守规矩,管理混乱,致胡为之人有了可乘之机;又或者……这寺庙,整个都有问题!”
夏文锦眼眸微深,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咱们好好查查,不过现在,先去看看放签大会吧。”
皇甫景宸垂下眼,从夏文锦的眼中看见一丝笑意,不过不再是调侃戏谑玩笑的,而是一种平等的,征求意见的目光,他之前因夏文锦把他当小孩看而产生的一种沉郁和不满顿时烟消云散,心情也豁然开朗。
其实刚才说出这番话,固然是因为夏文锦那种看晚辈的眼神让他心中升起丝丝不满和不悦,又何尝不是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不想被她轻看?
他很明白,夏文锦之所以拿他当晚辈看,无非是他所表现出来的有些行为,在她眼里看起来很幼稚吧。
毕竟,在一个江湖经验和阅历都很丰富的人面前,他这个江湖小白的行为,肯定是很幼稚的。
他会努力,定要改变她眼中他的形象。
他不要被她当成晚辈,当成小孩,当成幼稚的人来看。那么,他就得先让自己行为不要再简单幼稚。
第117章 拿我和女子比?
他是个已经成年的男子,十八岁了,却不如一个小他几岁的人?
皇甫景宸暗暗决定,他定要做到,让她赞赏,敬佩,仰慕!
他回过神来,眼神正好撞进她的眼神之中。
很漂亮的眼睛,如星辰,如宝石,那样的熠熠生辉,那样的光彩夺目。
看着她离他这般近的眉眼,那闪亮的眼眸,轻动的唇,尤其是想到早起醒来时他竟搂着她在睡,心虚之情油然而生,他竟有一种不敢直视的感觉,似乎连口舌也干燥起来。
他语气中透出自己也没察觉的仓惶:“我,我先去洗漱!”
夏文锦对他此时心中的百转千回一无所知,道:“一起啊!”
她对这个放签会还有几分期待,莫清风那神棍也参加,倒要看看他怎么假作俨然,去骗人的。
不过,想到他口中的观星之法,想到他的师父也许是皇甫宇轩的爪牙,她心中似硌着什么样般,有些不舒服。
去往放签大殿的路上,陆续有人来人往,昨夜夏文锦两人到得晚,倒没有什么感觉,但这时方知,便是在寺中借居的香客还真不少,尤其此时,大家都往一个地方去的时候。
大殿外面是一个宽大的广场,此刻,广场上已经聚了不少人。
地上整齐地摆着蒲团以供落座,不少人坐下了。男子在东方,女子在西方,倒也泾渭分明。
在半道,皇甫景宸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不时回头看夏文锦。
夏文锦被他看得诧异,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
皇甫景宸摇头,微微拧眉,道:“你有没有发现,有一道目光在注意着你我?”
夏文锦感受了一下,笑道:“没有!如果有,那说明那道目光是在注意着你。”她压低声音,道:“东北方向!”
皇甫景宸猛地侧头看向东北方向。
小道那头,一棵树下,站着一个黑衣女子,那女子身姿窈窕,面容娇艳,一双眼睛很漂亮,正看着皇甫景宸,被他的骤然侧头捕个正着。
那女子也没有避开目光,反倒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皇甫景宸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这个女子,他并不认识。
夏文锦笑道:“看到了没有?”
皇甫景宸已经收回目光,低沉着声音:“看到了。”
夏文锦笑嘻嘻道:“是个很漂亮的女子呢!”
皇甫景宸闷闷地道:“没你漂亮!”
夏文锦眼神微冷,脸色一沉,道:“黄兄何必开这样的玩笑,你拿我和一个女子比?”
皇甫景宸一怔,刚才他想也没想就冲口而出,此刻才觉得大是不妥。见夏文锦脸色变了,他心中一慌,有些狼狈地道:“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刚才突然这样想,就这样说了。你别生气!”
夏文锦看着他略显慌乱,又努力解释的样子,突地展颜一笑,声音也变得暧y昧几分,道:“铮哥哥眼里,我竟比女子更好看么?这算是铮哥哥对我的夸奖吗?”说着,她还凑近一步。
皇甫景宸吓了一跳,忙退后两步,拉开距离,他心情更混乱更慌了,脑海中有些空白,对夏文锦,他的心绪复杂又混乱。他知道夏文锦是个龙阳,所以刻意保持距离,可是,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又觉得,夏文锦率性不做作,随意洒脱,恣肆无忌,有一种让他羡慕的潇洒快意,心生亲近。似远又近,似近又远,连他都不知道他的心中对夏文锦,是想避而远之,还是想亲近一些。
所以,当夏文锦离他近了,他会退开,可当夏文锦离他远了,他又想近一些。
他无法理清自己混乱的心。
在一片慌乱之中,他突然看见夏文锦的眼睛。
那双眼里,清澈纯净,不染半点杂质,好像一眼望到了底。而她的眼底分明带着促狭和玩笑,还有几分狡黠的调皮。
这么干净的眼神,这么促狭调皮的模样,他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夏文锦又在逗他。
这是又把他当小孩子了?
好像不是,皇甫景宸没从她眼里看到那种以过来人看晚辈的目光,那就是一个调皮的弟弟在哥哥面前逗乐耍小聪明,戏弄好玩的样子。
他心里一松,但却又好像揪起来了。
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无奈。
他低声道:“别闹!”
夏文锦好笑地道:“铮哥哥,有漂亮女子看中你了,你可不能像现在这样动不动就脸红,会被那位美女姐姐说你幼稚的!”
皇甫景宸还没意识到自己竟然脸红了,听她这么一说,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是有些发烫,他瞪她一眼:“别瞎说!”
夏文锦抿唇微笑,见他连耳机都红了,她也就不开玩笑了。
经过这么一打闹,皇甫景宸把那黑衣女子那道一直追寻的目光忘到了脑后,两人走进了广场之中。
那黑衣女子的目光一直跟着他们,直到他们去了东边,找到蒲团坐下,她才从树下走出来,在西边角落里找了个地方坐下。
皇甫景宸坐下后,夏文锦冲他挤眉弄眼地笑:“那位黑衣小姐姐还盯着你哦!”
皇甫景宸瞪她一眼,那道目光似有形质,不时看他一眼,他江湖经验虽然不如夏文锦,可是练武之人天生敏锐,他自也知道有人在注视。但是,这话由夏文锦说出来,还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他就觉得有些堵得慌。他宁愿夏文锦是取笑他,是逗他玩。
可是,那双干净澄澈的目光之中,却显然没有半分这样的情绪。
他心中甚至有些负气地想,夏文锦不是龙阳吗?不是喜欢男子吗?难道他长得不俊吗?
……
夏文锦本来好笑地看着皇甫景宸,突然发现他脸色一白,脸上现出几分惊恐之色,好像想到什么不可思议又让他惊恐的事了一般,不由大感兴趣,道:“喂,你一个人在那里玩变脸呢?”
皇甫景宸神色更仓惶了。
刚才他竟然生出这样的心思,竟然希望夏文锦对他……
皇甫景宸觉得自己定是疯了。
他猛地双手抱了头,强迫自己冷静。
第118章 二百五
夏文锦见他神色似乎有几分痛苦,心中也是一紧,伸手去扶他:“你怎么了?”
“别……别碰我,我没事!”皇甫景宸避开,极力让自己冷静。
夏文锦缩回手。
旁边有人笑道:“这位小哥是激动坏了吧?今天有菩提寺的高僧在,可真是意外之喜,激动也是正常的。”
皇甫景宸道:“是,是的。菩提寺是国寺,寺中高僧定很厉害。没想到会碰上这样的好事!”
夏文锦眨巴着大眼睛,耸耸肩,自己坐好。
皇甫景宸偷眼看夏文锦,见她目光看向台前,心里暗暗松口气。
他有些发呆,大概是昨夜没睡好,万不能再这样魔怔了。
在广场最前方正中间,一字摆开五个蒲团。
不用问,定是今日放签解签的大师。
有人低声议论:“听说这位菩提寺来的大师,是菩提寺现任主持的师侄,辈份高,佛法深,他的签定是很准,希望我能分到他的签!”
“毕竟是国寺里的高僧,谁不想?只是依我看,难呐,这得看运气呀!”
“今天会放出多少签?听说过么?”
“以往都是二百支,今天多了一个人,应该会增加五十吧?”
“不知道谁会这么好运,是二百至二百五之数啊!”
……
夏文锦听得好笑,要真分在二百至二百五之数,那可不就是二百五了?要让他们知道,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假和尚,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气得拆了石安寺。
皇甫景宸有心想问夏文锦昨夜有没有见着空禅和尚,河口村的事有没有什么进展,但是此刻他心里还乱着,而且见夏文锦兴致勃勃地看着台前,等待着放签的大师们落坐,终是没有问。
不一会儿,五人从殿内鱼贯而出。
夏文锦一眼就看见那个白眉白须,脸上有皱纹,看起来慈眉善目,宝相庄严,一身白色僧衣的和尚。
在四个灰僧衣,黄袈裟的和尚中,白色僧衣的莫清风显得那么独特,那么显眼,那么与众不同。
场中顿时鸦雀无声,大概都在瞻仰高僧尊容,只有夏文锦看着眼前那白眉白须,想到昨夜见到的那个年轻光头神棍,觉得眼前一幕十分幻灭。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五十余岁的僧人,那僧人身村颇高,却瘦骨嶙峋,他先向众人行了一个合什礼:“阿弥陀佛!”
台下立刻有人叫道:“住持大师好!”
这声音里,透着虔诚和仰望。
据周围有人小声谈论,这位住持大师明成,修的是苦禅,三天才吃一顿饭,平时皆在苦修,所以这是生生饿成这个样子的。
明成大师旁边那位是寺中的首座僧明庆大师。
明庆大师道:“各位施主想必都听说了,本寺此次放签会,正逢菩提寺高僧空禅大师前来本寺观禅,征得空禅大师许可,此刻放签会,将增加五十签。这五十签,将由空禅大师亲自解签!这两位,是本寺西堂,后堂。”
这算是一寺最高阵容了。
虽然场中众人看着几位高僧的目光很虔诚仰慕,但这时谁也没有出声。
明庆大师介绍完后,一挥手,立刻有两队灰衣僧人各捧着一支签筒,每支签筒里有十几支签,求签之人依次上前,从中抽取一支。
签头皆是一样,不过抽出来的签尾,却各有颜色不同,分为赤橙蓝绿紫。众人猜测,大概这五处颜色就对应着台上五位高僧。
夏文锦也拿到一支,末端是蓝色,皇甫景宸从善如流地也抽了一支,末端却是紫色。
夏文锦探头看看他的,又看看自己的,小声道:“你猜,我们谁的签是由那空禅来解?”
“五中选一,哪有这么容易?也许两支都不是!”
夏文锦眨眼笑道:“这么确定?不如我们打个赌……”
皇甫景宸侧头,淡淡扫她一眼。
“赌什么呢?”夏文锦自顾自地说着,突然她眼前一亮:“有了,这样吧,如果我们有签是空禅来解,为奴为仆一年的约定,就此一笔勾销。如果没……”
“你倒是记得承诺!”皇甫景宸斜眼看她,不咸不淡地道:“可为奴为仆,你做到了吗?”
夏文锦眼珠一转,笑道:“可不是我不想做,不是你说什么也不用我做吗?”
皇甫景宸看着她的目光有些晦涩,似是被气到无话可说,又似是不屑于和她争辩。但是,眼尖的夏文锦看见他的耳根慢慢红了。
皇甫景宸想到那天,她大大咧咧地说什么暖床……
这两个字跳出来,他心跳就混乱起来。
不过只是片刻,因为这时候,明庆的声音又清楚地传进大家的耳中:“各位施主所抽之签尾端是有颜色的,赤色请找住持师兄解签,橙色请找贫僧解签,蓝色请找空禅大师解签,绿色请找西堂明则师弟解签,紫色请找后堂明晰师弟解签!没能轮到抽签的施主,请下次赶早!”
那些拿到蓝签的,暗暗高兴。
只有夏文锦很是无奈地摇摇头。
她虽不信求签问卦这东西,可是明知道空禅是怎么回事,结果还抽到一支蓝签,不免觉得很是无趣。
是当众解签,夏文锦有些意外,更有些想看热闹的心思。
空禅这个假和尚,一会儿看他怎么给人解签。
然而,夏文锦看热闹的想法落了空,眼前的空禅,就好似换了一个人,和昨夜那个又无赖又皮实莫清风完全不一样。
他慈眉善目,声音空透中带着让人信服的魔力,说话时温和仁慈,解签时引用佛家典籍,信手拈来,熟极而流。
但凡他说他熟读了所有的佛家经典,都不会有人有丝毫怀疑的。
尤其是从明成住持不时看过去的一眼,佛家苦禅修者,四大皆空,本来也对佛法颇有造诣,看向空禅时,竟然眼含敬佩和仰慕。
这分明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得道高僧!
要不是夏文锦亲眼看着他拉掉白眉,扯掉白胡子,把一张老脸在她面前搓到现出原形,她几乎要以为眼前这个是真的空禅到了。
皇甫景宸见她一直坐着不动,把手中的签递过去:“你若不愿找那人,用我的!”
第119章 不可说
夏文锦看他一眼,从他眼神中看出他倒是一片诚心诚意,她兴致缺缺地道:“不必了,找谁不是一样?”
皇甫景宸用低到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那个空禅,便是河口村那个所谓的高僧,等放签会结束,咱们去找他问个明白!”
夏文锦道:“已经问过了。”
皇甫景宸一怔,意识到那定是昨天晚上的事,他脸色微冷,道:“看来他并不无辜,他是同伙吗?”
夏文锦道:“目前看来应该不是。”
两人在这里小声说话,周围的人都已上去解签。
出于对石安寺僧人的无比信任和仰望,每个获签的人都带着希望,他们的有的签是上上签,自不免兴高彩烈,有的却是下下签,自不免垂头丧气。
不过,没有任何一人质疑过这签灵验不灵验。
这时,一个黑衣女子从西面站起身来,她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看了皇甫景宸一眼,这才走上台去。
签尾被她捏在手中,直等走到台上,她将签递给了空禅时,众人才看到那抹蓝色。
空禅接过她的签,在上面轻轻划过,念道:“第四十七签,上签!”
而后,他空透中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缓缓传出:
“竹喧归浣女,
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
王孙自可留。”
他看了黑衣女子一眼,道:“从签面看,女施主如今状态极佳,不知女施主此签,尚有何求!”
黑衣女子缓缓道:“求姻缘!”
她原本侧身而站,说着,又朝夏文锦皇甫景宸这方看了一眼,如果说之前是无意,那这一眼绝对是有意。
空禅看一看黑衣少女,仍是那慈眉善目的模样,道:“施主若心无所属,此签上佳,施主若心有所属……”他缓缓笑,却不再说话。
黑衣女子追问:“若心有所属又如何?”
空禅道:“渔舟唱晚,浣女归来,春芳已歇,秋晚凉!”
黑衣女子皱眉道:“小女子仍是不明白,还请大师明告!”
空禅合什:“身不在其境,眼前有美景;身若在其中,冷暖各自知!”
黑衣女子诧异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空禅笑着摇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黑衣女子眼眉挑动,若有所思,不过没有再问,回去原座了。
夏文锦手中拿的是蓝签,自没有前去求解的意思,皇甫景宸把玩着手中的签,也没有上前。
夏文锦笑看他:“你怎么不去看看?”
皇甫景宸道:“我该去求问什么?”
“前程呀,姻缘呀,心愿呀……不都是可以的吗?”夏文锦笑着给他列举。
皇甫景宸看她一眼:“你为何不去?”
夏文锦指指蓝签之尾,叹道:“我倒是想应应景,可你看。你我都知道这是个什么人!那不是白去吗?”
皇甫景宸从她手中抽掉签支,把自己的塞她手中,笑道:“就当是图个乐!”说着,他站起身,往前走去。
夏文锦看着手中那支紫签,摇头笑笑,如皇甫景宸所说,就当应个景吧。
皇甫景宸执着蓝签,来到空禅面前,却并不急于把签递给他,反倒是站在两步远,目光中自然带着几分打量。
空禅微微一笑,今天这五十支签,已经解了四十九支,这是最后一支了,他一脸高深莫测,却又宝相庄严地含笑道:“施主心既存疑,何必上前,须知,此心得诚,信则灵,不信则……哦考……”边说边抬起头的空禅原本说得头头是道,突然变色大叫一声。
这一声,引得众人都看过来。
空禅一直是得道高僧的样子,突然冒出这么句不合时宜的话,以及一惊一乍的样子,着实把所有人都惊了一跳。
空禅更惊,瞪圆了眼睛看着皇甫景宸,粘好的白眉不住掀,几乎就要掀掉了。
皇甫景宸也没料到自己上前,这神棍的反应这么大,他心里冷笑,定是这神棍知道他们在查他,心虚了。他不动声色道:“大师有些失态啊!”
空禅一怔,回过神,伸手向下巴,捋了捋那白须,心情太过起伏,差点把那绺白色假胡子给扯掉,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垂下眼,掩盖了眼珠子滴溜溜转的样子。
不然,一个在众人面前宝相庄严,仙风佛骨一般的白眉白须高僧,一脸猥琐,眼珠乱转的样子,实在太崩人设。
他轻咳一声,声音朗朗,道:“这位施主的面相,让老衲失态了,阿弥陀佛!”
皇甫景宸心中冷笑更甚,这个和尚,倒是镇定得快,立刻又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想到他误导河口村村民,让那些村民几乎把王氏月娥扔进河里去的事,他对面前的人就没有什么样好感。
还好他没有见过昨夜空禅的模样,此刻只在心里暗骂:为老不尊!
但即使如此,他也没动声色,只是目光中带着一缕逼人的光,道:“我的面相有何不妥?”
空禅连连摇头,边摇头边道:“不可说!”
皇甫景宸都要气笑了,他长身玉立,清俊出尘,加之刚才空禅的这一声变声的“哦考”太过突兀,已经引来很多人的目光。
随后走向后堂明晰大师的夏文锦也不禁饶有兴趣地看来。
皇甫景宸微微含笑,语气里却暗含一丝逼人之势:“大师既能看面相,以至于失态,为何又不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明明是有所发现,有话要说,此时却说不可说,莫不是故弄玄虚吗?”
他原本清俊的脸因这一笑,着实让人眼前一亮,西面不少女子都看得发呆,尤其是那些前来求姻缘的少女香客们。黑衣女子一双眼睛灼然生光,紧紧盯着皇甫景宸。
空禅摇头叹气,道:“不能说,不能说,老衲还想多活几年,不想死在施主的拳头之下!”
这话一说,反倒让人更感兴趣了。皇甫景宸神色悠然,翩翩风度,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会对人饱以老拳的粗鲁之人,那会是什么样的面相,让这样的人也能忍不住对一位得道高僧动手呢?
第120章 早夭之相
皇甫景宸见他故弄玄虚,也是心中冷笑,道:“大师是不是太过危言耸听了?我虽然不是脾气顶好,但也不会随便对人动手。大师这般故意引导,挑人兴趣,是为何?”
空禅连连叹气,白眉连掀,好像极是为难,却又抬起头来,道:“老衲若说实话,施主真不会打老衲?”
皇甫景宸目光中带着一丝轻嘲,道:“我也很好奇,会是什么样的面相,让我会忍不住对人动手!你放心,我不会动手!”
他心中对空禅的鄙夷又多了几分,空禅这么一故弄玄虚,引来了全场所有人的目光,甚至连那边解签的几位忘了解,香客们也忘了听,都把目光看过来。
空禅目光看着皇甫景宸,在他脸上打量,声音里透着几分谨慎和小心翼翼:“施主这面相,既富且贵!”
众人不禁笑,有人小声道:“既富且贵,哪里会让人打人?这是好面相么,赏银还来不及呢!”
皇甫景宸没说什么,既富且贵,就当他蒙对了,但是蒙对这点也不难,一个人从小生活的环境养成的气度,多少有一点端倪,有人眼光毒辣,能看出这点一点也不出奇,就算没看出来,仅仅只是恭维讨好,这也没有什么错处,毕竟,说的是面相既富且贵,就算现在不是既富且贵,谁能保以后不是?谁又不希望以后是?
夏文锦在几步远处笑吟吟地看着,她离得不近也不远,前面又有几个人挡着,空禅似乎没有看见她。
皇甫景宸不动声色道:“还有呢?”
空禅再次去摸他的假胡子,眼珠子转了转,才道:“虽富且贵,却是早夭之相……”
众人轻哗,难怪空禅大师要说可能会被打死,想想看,一个人突然遇见另一个人对他说,你要短命早死,那人的反应,肯定是暴打对方一顿。这没毛病!
皇甫景宸眉头微皱,看着面前的空禅。
空禅说完这句还真闭上眼睛,眼皮颤动,一副你打吧,我认命的样子。不过等了片刻,却没有拳脚加身,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却见面前少年男子负手而立,只是淡淡地看着他。这种居高临下的姿势,让他有些不适,他身子微微后仰,拉开一些距离,又看了皇甫景宸一眼,心里赞赏一声,这少年气度出众,落眼可见,一种自然散发的气势,既是清贵之气,也是矜傲之气。
这样的风华,这样的气度,这样的气场,这样的气势,这似乎不仅仅是既富且贵。
他眯着眼睛,眼珠子又开始滴溜溜转动,可惜,观星之法他虽涉皮毛,却没有传承,有些东西,实在看不出来。
这时,他听见面前少年清冷淡漠的声音:“早夭之相?那我活不过多少岁?”
空禅道:“可否借手一看?”
皇甫景宸大大方方地伸出手。
空禅先是扫过他的手纹,接着伸出右手,在他手骨手背上都摸过一遍,然后收回手,垂下眼,伸出自己的左手,拇指不断地掐着指关节,从食指掐到中指,从中指掐死到无名指,从无名指掐到小指,掐完又去掐食指,周而往复。
全场无声!
空禅所说若是真的,那少年那样的风华,未免可惜,天妒英年不成?
空禅所说若是假的,以这样一位得道高僧的地位和身份,怎么会凭白去咒人短命呢?
最是无动于衷的,应是皇甫景宸和夏文锦。
皇甫景宸知道河口村的事,心中认定这人就是危言耸听以博人注意,来标榜他高僧的身份地位,其实就是一个神棍。
夏文锦更是看见过空禅的真实面目,一个也就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青年男子,假借和尚身份招摇撞骗,这种人嘴里有真话吗?
可是看他这煞有介事的样子,夏文锦不禁叹,做骗子能做到这么敬业,也是难得。
众人却不这么想,空禅掐指关节越来越快,最后快成一片残影,不说别的,光这样掐而不乱,就让他们叹而观止了。
他们越发相信空禅说的定是真的,此刻大师正在努力计算,这长身玉立,谪仙一般,画中走出来一样的少年,只怕真是个短命早夭之人。
终于,空禅手指一收。
他一抬眼,发现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他突地伸指挠了挠他的光头。这个动作着实有违高僧形象,小沙弥才会这么做呢。可他是一个白须白眉的得道高僧,很有几分违和。
不过这时候谁还在意这些,人人都在想着那少年公子是不是早夭之命,空禅大师是不是已经算出来了?
皇甫景宸淡淡道:“如何?”
他这浅淡的神色,清冷的语气,疏漠的模样,还有那清贵的气度,没有半点愠怒的样子,当然,也没有半分害怕和忐忑不安的模样,众人不禁暗自佩服,不管是谁,听说自己是短命之相,总会有几分恐慌的吧?这少年,竟然这样视死如归?真是了不得。
空禅又挠了挠头,才道:“从目前看来,施主面相手相,似乎活不过十九岁,据老衲所测,施主三个月前就应该……咳,咳,不知道施主今年多少岁了?”
皇甫景宸淡淡地道:“十七岁零八个月!”
众人又不禁哗然,那岂不是意味着面前这个谪仙般的少年,只有一年零四个月好活了?
西面那些见了皇甫景宸气度而暗生爱慕的少女香客们不禁芳心跌碎,便是场中不少人,也是心生惋惜。
空禅抬眼看皇甫景宸,皇甫景宸也看着他,两人目光相对,空气迷之尴尬。
“噗哧!”
一声轻笑打破这样的气氛,众人不自觉地看向声音来处。
发出笑声的同样是一个少年,同样出尘绝俗,气度特别,一种天然的潇洒率性和坦然洒脱使他虽身瘦体不高,身量未长成,气势却一点不弱,气场也很强大。
夏文锦笑嘻嘻地道:“那不如请大和尚帮我看看,我能活多少岁?”说着,她走到空禅面前,一双眼睛清灵闪动,笑盈盈的目光落在空禅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