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有话好好说
夏文锦看着还试图把自己说服的夏万清,皱了皱眉,道:“爹爹,皇甫宇轩此人眼神深到见不到底,笑容假到跟真的一样,他待所有人看似温和有礼,不论听到什么都一笑置之,不会生气,你觉得,这世上有这么好脾气的人吗?不生气,不代表性子好,有时候是有所图的隐忍,是城府深藏!”
夏万清自然知道皇甫宇轩有城府,但他欣赏这个年轻人,小小年纪,便有了威仪,骨子里的金尊玉贵,更不是一朝一夕形成。
年轻,有威望,有魄力,有城府,这不是优点之一吗?
再说,抛开这一切,哪怕他长得丑一点,只是容貌周正,没有那么多城府,只是老实巴交,但谁叫他的八字和文锦相合?谁叫文锦的命,得他来救?
这门婚事,必须成!
他眼神深凝,郑重其事:“文锦,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一切都没有发生!你只是自己吓自己而已。爹爹身在江湖,讲究的是一诺千金,是我下山把宇公子抓来,让他成为我的女婿,现在我要退了这门婚事,岂不是出尔反尔,戏弄人家?这件事,我不答应!”
夏文锦没想到说了这么多,她家老爹的态度竟然还是不变,她气恼地道:“爹,看来在你眼里,女儿的命,还没有你的承诺重要!你为女儿定亲,是女儿嫁人,不是你嫁人,难道你不该先问问我的意见?我若不肯,谁也别想逼我!”
她右手一翻,突地就从袖中出现一柄匕首,她将匕首对着自己的脖子,声音冷清决绝:“看来光吃毒药还不够,爹爹定然想着,既然梁州琉璃阁有解药,把我抓回去,你再派人去取便是!但是我说过,我宁可死。既然爹爹不放手,那你就送女儿一程吧!”
夏万清的确是这么想的,见夏文锦竟然拿自己的命相威胁,他急了:“文锦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拿刀拿剑的干什么?”
夏文锦笑得没有一点温度:“爹爹若执意带我回山,就带我的尸首回山吧!”
夏万清苦笑一声,他哪里是要逼文锦,只是,文锦若不回山和皇甫宇轩成婚,那不一样,也会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他脸上现出一丝悲伤来,这些年,他从不想违拗文锦,因为那个预言,因为她活不过十六岁,他希望在没找到解决方法的时候,能多宠她一些,多爱她一些,让她过得开心快乐。
现在好不容易有救她命的希望在这里,他当然是想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夏文锦说的,对皇甫宇轩的猜测,他都懂。
可是懂又如何?
在生命面前,一切都是轻的。
只要能保住文锦的命,他才宁愿逼迫文锦。
但如果他的逼迫,让文锦现在就死在他的面前……
他不敢想下去,他看着夏文锦,目光深沉而悲哀:“锦儿,爹不会害你,你怎么就不能信爹一回?”
夏文锦心中一跳,夏司尘的话跳上心头。
她对自己性子跳脱的哥哥的话其实一直采取半信半疑的态度,万一那只是哥哥随口杜撰?就算是真的,她也没当回事。
可此刻,看见夏万清眼底深沉的悲哀,她猛地想到,这世上她的命,她可以不在乎,但还有人在乎!
她目光闪动,道:“爹,那个预言是真的吗?你是因为怕我活不过十六岁,所以才这么逼迫我的吗?”
夏文锦一楞:“你怎么知道?”瞬间又想到什么,骂道:“司尘那嘴巴没把门的臭小子,这种话也能告诉你?”
夏文锦心中涌起阵阵暖意,从小到大,爹爹对她有多宠,她都是知道的。上辈子没有一件事违她心意,到后来更是因为她,才被皇甫宇轩利用得那么彻底。这辈子唯有在这件事上,没有顺她的意愿。
她叹气道:“爹爹,不关夏司尘的事,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而且,这已经不是事了!”
“什么叫不是事了?”
夏文锦毫无心理负担地道:“爹爹知道菩提寺么?”
“知道!”南夏国寺,历时一千余年的千年古刹,只要是南夏人都知道!
夏文锦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菩提寺有位得道高僧,法号空禅,三个月前,我在嘉州一个有三百年历史的古刹石安寺里,机缘巧合下见到了游方的空禅大师,他见我与佛有缘,为我起了一卦,卦象说,我的命数,活不过十六岁!”
夏万清脸色更差了,当年的预言又被另一位高僧说了出来,看来这真的是文锦命中的劫数。
菩提寺高僧,这五个字自带信任。只是他们只闻其名,难得一见。只要一见,都是有大机缘,莫非,文锦也有大机缘?
看着他担忧的脸色,夏文锦展颜一笑,把匕首收了,道:“爹爹,我能遇上空禅大师,便是命数有了转折。他起卦时说了,命数虽是生时带来,相随一生,但是并非完全不可逆。何况我不是要逆命而行,只是稍稍调整。他为我做了三天法事,我的命数已经有所易移!”
夏万清此时心情十分复杂,不知该喜该忧,移数易命,这得大能耐者方能为,文锦能遇到,是她的福气,但是,移数易命,毕竟是逆天而行,逆命而为,逆运而动,以后会伴着大凶险,这事又该怎么破?
夏文锦轻松地道:“爹爹,空禅大师后来又为我起了一个卦,说我能活到二十四岁!”
夏万清:“……”
二十四,不过是多了八年,难道他的文锦,注定早夭吗?
看着夏文锦欢快的笑脸,夏万清都不知道该欢喜,还是该忧愁。喜自然是喜的,毕竟,多了八年啊。
可是八年之后,文锦也不过二十四,还那么年轻……
夏文锦看着夏万清似悲似喜,纠结莫名的脸,促狭地笑道:“爹爹,人家空禅大师是菩提寺的得道高僧,他既为我移数易命,自然会好人做到底。虽然我现在的命数是只能活到二十四岁。可空禅大师说过,若是这八年里,我能救下一万人的性命,那个罩在我头上的早夭命数,就能真正打破!”
第392章 好冷啊
“真的?”
夏万清当然希望夏文锦无病无灾,最好是能长命百岁,可移数易命之说,神秘莫测,不明觉厉。要不是夏文锦说是菩提寺的得道高僧,他定不会相信。
即使如此,他还是决定,找机会要去菩提寺,当面问问那位空禅高僧,可否真有此事!
“你是我爹,我最亲的人,我骗谁也不会骗你呀!”
“一万人,这么多啊?”夏万清听说还有破解之法,心中大喜,但听到这个数字,又有点担忧。
一万人命,那可不是个小数字。
夏文锦满不在乎地道:“爹爹你放心,这八年里,我就游历江湖,专门救人,那么长的时间,我才不信我救不了一万人。”
夏万清目光落在夏文锦的身上,看着女儿明艳的脸,目光动了动,才道:“文锦,你是真不愿嫁给皇甫宇轩吗?”
夏文锦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绝不会!”
如果真的打破了这活不过十六岁的魔咒,她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她又实在不愿意嫁给皇甫宇轩,那看来,只能退婚了。
这件事虽然有些老脸无关,而且说不出口,可为了女儿,还得说啊。
他状似不经意地道:“文锦,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找到一株冰月毒莲,然后制成了药丸!”
“是啊!”
夏万清眼神突地有了一抹厉色,凌锐的目光盯着夏文锦,一瞬不瞬,沉沉的压力又释放出来,声音里也透着威压:“你什么时候学的医术?能把冰月毒莲制成药丸?”
夏文锦浑不在意地道:“爹爹总算想起来问我这句话了,不过你应该先问问我的师父是谁!”
“你的师父是谁?”
夏文锦道:“爹爹久行江湖,应该听过不死毒医的大名吧?”
夏万清神色一震:“你的医术,与不死毒医有什么关系?”
夏文锦神色轻松地道:“不死毒医蔺缺,就是我那傻师父!”
“什……什么,你说什么?”夏万清一愣,说话都结巴起来。
夏文锦笑盈盈道:“我说,我离开山寨之后,在江湖闯荡这大半年,遇上了不死毒医,他见我资质好,记性不错,就赖上我,要我做他徒弟!我看他一大把年纪,勉为其难,就答应了!”
“你……你说真的?”
夏文锦诧异:“怎么了?爹爹,那老头儿说自己很有名的,他很有名吗?”
看着自家女儿那满不在乎的样子,双眼亮晶晶,唇角含着笑,和之前在山寨捉弄了叔伯们之后露出来的笑脸一样。
他觉得连呼吸都困难了,心里替她喜悦,却又板着脸训道:“别没大没小的,什么老头老头的?既然拜了师,就好好叫师父!”
还问是不是很有名?
能不有名吗?七十多年前,便被称为江湖神医第一人,只是因为他不但医术厉害,毒术也厉害,所以毁誉参半,反倒没有圣医栾长风那般得江湖人敬重。
没想到锦儿竟然有这样的奇遇,能拜不死毒医为师,这是怎样的机缘啊!
看来他得把夏司尘那臭小子赶出江湖去,天天赖在山寨上能有什么出息?还是多在江湖漂,才能遇上各种机缘。
夏文锦很听话地道:“我知道了,爹爹,当着他的面,我肯定是叫师父的,只是在爹爹面前,我才这么叫他!”
夏万清道:“好好好,以后在爹爹面前也不许这么叫,尊师重道,这是一个人最基本的品性,不可忘了。”
夏文锦从善如流:“爹爹教训的是!”
夏万清正准备再交代几句,突然,月光下,他见夏文锦的身上在发光。
真的在发光。
月亮上罩了薄薄一层云,并不那么明亮,但是夏文锦的身上,却好像是反射着月亮的光一样,她的脸上,眉眼之间,都白亮如雪。
他睁大眼睛:“锦儿,你……”
夏文锦突地拧眉道:“好冷啊!”
随着她一皱眉,眉上的白色竟然掉落下来,那是冰晶。
她的脸上结了一层白霜,眉上,头发上,全都铺着一层白霜,那些白霜凝结成冰晶,她整个人像被冰霜包围了。
夏万清心中大急,道:“怎么回事?”
夏文锦幽幽地道:“是冰雪丸发作了!”
夏万清大惊,忙去扶她,夏文锦退后三步,整个身子缩成一团,道:“别,白霜散发出来我就没事了!”
夏万清又是担心又是懊恼,忍不住道:“锦儿,你是何苦,你不愿意回去不能好好说吗?爹还能逼你不成,你竟吃下这种毒物,这不是自己折磨自己吗?你看看你干的是什么事!”
夏文锦越发缩得紧了,却笑道:“爹爹你放心,我师父说过了,我体质虚亢,长久下去,还是会早夭的。冰月毒莲虽是致命毒药,但我吃下去却有好处,只要经过三轮以上冰雪之毒的清洗,再把解药一吃,我身体的问题就解决了。不然你以为我这么傻,会自残吗?”
原来是因为体质虚亢的原因?
夏万清还是担心地道:“可是这般凶险……”
夏文锦闭着眼睛忍受着身体里寒霜的冲击,嘴唇冻得直颤抖,道:“爹爹你现在立刻回昊天寨去,你再多耽误下来,影响我的行程,我就会有性命之忧的!你快走,我没事,一天只会发作一次,而且我承受得住!”
夏万清哪里放心?可他又怕自己走得近了,让文锦的心绪受到影响,使这冰雪之毒让她更难受。
他站在不远处看着,眼神中一抹痛惜,恨不得自己代她生受。
原来文锦还有虚亢之体,他什么都不知道,这孩子在江湖中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这一波冰雪之毒发作,只过了半刻钟,冰霜就退去了,夏文锦起身时,不但没见虚弱,反倒显得更有精神了些。
夏万清急忙上前。
夏文锦无奈地道:“爹,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没事,你快回去!”
夏万清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的确没事,而且气息好像是比刚才还要平衡一些,叹了口气,道:“你照顾好自己!”
第393章 试探
飞身离开的夏万清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刚才他觉得锦儿有些问题。
他的女儿他了解,在山上娇蛮任性,鬼灵精怪,喜欢恶作剧,寨子里就没有几个没被她捉弄的人。
那般跳脱调皮的一个丫头,和面前这个看着很是沧桑,眼眉之间甚至带着看透万事的寒凉的锦儿,好似两个人一般。
而且,他从山上下来,追踪到这里时,就听说山那边的望山镇发生疫症,一个江湖医者,名叫夏文锦,是个小姑娘,从中出了不少力,还捐了几万两银子。现在望山镇不少村民家里都给她供长生牌位,求菩萨保佑她长命百岁。
他觉得那个人不会是他的锦儿。
至于留下出力,和捐银子,他倒是没有怀疑,锦儿虽然调皮爱捉弄人,但是毕竟是在昊天寨子长大,寨中的兄弟们都是义字当先,耳闻目染,锦儿心中有善,会这么做是有可能的。
至于几万两银子,虽然数目是有些大,但锦儿那么聪明,也不是赚不到。
唯一的疑点是,他的锦儿不会医术!
所以,刚才他纵然是真的担心女儿,也是在试探,在观察。
锦儿还是他的锦儿,只是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的锦儿。
她身上是有些疑点,但是从一个山寨里人人宠着的大小姐,到了尔虞我诈的江湖之中,成长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还有,她拜了不死毒医为师,名师出高徒,.asxs.本就比别人高,那会医术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吗?
没了疑点,就只有担心了。
既然锦儿这般坚决,不肯嫁给皇甫宇轩,既然菩提寺的高僧已经为她解了十六岁死劫,他怎么舍得逼迫锦儿嫁她不愿意嫁的人?
宇公子是很好,他也很看好,但现在锦儿强烈反对,还是以后再说吧!
夏万清离去后不久,皇甫景宸就回来了,其实刚才他也没有走远,他怕夏万清对夏文锦不利,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若是夏万清要对文锦动手,他敢能及时救援。
至于夏文锦突然满身白霜,冰雪之毒发作,他没看见,一来离得远,二来,夏文锦把自己缩成一团的时候,夏万清离她还有几步之遥。
此刻,他快步走过来,道:“文锦,你没事吧?”
夏文锦嫣然一笑,道:“我能有什么事?”
皇甫景宸见夏万清真的走了,他也没再问,毕竟,这是夏文锦的私事,只要夏万清走了,就不会再逼着夏文锦去昊天寨。
虽然两人都姓夏,皇甫景宸倒并没有往他们是不是父女身上联想,毕竟夏文锦一口一个夏万清,他觉得不会有人这么叫自己爹爹吧?
他关切地道:“你吃下那冰雪丸,真的要去琉璃阁拿解药?”
夏文锦眨巴着眼,嘻嘻一笑,道:“当然不!”她在望山镇染过疫症,身体机能一直没有恢复,是《万毒手札》中有一条以毒功毒之方,便是服用冰雪丸,清洗身体里疫症所留下的遗毒。
望山镇哪来的冰月毒莲?便算那大山里有,她也没有时间去找,这冰月毒莲,是不死毒医给她的,包括那条以毒功毒的法子,也是不死毒医的提点。
不死毒医说了,想要清干净她身体里因疫症而留下的遗毒,就得承受冰雪丸七次发作。每天一次,时间递加。
发作时,是有如炼狱的过程,全身冰霜,血液都好像冻住,冷入骨髓,可偏偏人是清醒的,能清醒地感觉到那冰雪之寒一点一点地在全身上下每条经脉,每一滴血液里游走,就像刀子一层一层地刮过。
若是受不了这苦,就别用这种方法,慢慢调整,过个七八年,也能把身体调整过来。
夏文锦死过一次的人,这点痛她不怕。
既然能一次治好,为什么要用七八年的时间慢慢熬?
冰雪丸她早两天就炼制出来了,本来准备等把玉佩拿到,和皇甫景宸分道扬鏣之后,再安安静静地吃下去,把身体里的遗毒给完全清洗干净。
但是今天她老爹竟然亲自下山找来了,她干脆半真半假地把这东西吃下去。
对于身体完好的人来说,吃下冰雪丸无异于自杀,也难怪夏万清脸色大变,担忧不已。
不是她对自己老爹还耍心机,只是现在老爹对皇甫宇轩的看重,仍和上辈子一样,他把皇甫宇轩当成最优秀最合心的女婿人选,虽然刚才被她这么一哭二闹三上吊般的方式给吓住了,但难保他不会被皇甫宇轩那边所谓的真诚又打动。
重生的事,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说出来不会有人信,也于事无补。
还是先把老爹哄回去再说。
清洗身体中遗毒的事,她也没打算瞒着皇甫景宸,毕竟,皇甫景宸也是真心关心她的,不过,她没说自己要承受七次冰霜刮骨般的疼痛。
得知原因,皇甫景宸看着她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怜惜。文锦是为了望山镇的百姓,才染上疫症,伤了身体。幸好有不死毒医在。
当初不死毒医到了望山镇,就真的甩手不管任何事,只是治好了夏文锦,当时他见文锦瘦了那么多,还恳请不死毒医能帮她调理一下,还被不死毒医怼了一顿。
现在想来,毒医面冷心热,治好夏文锦,就是帮夏文锦完善了解疫之方;他虽没给夏文锦开调理的方子,那也是因为知道别的方子没有用,只有用这种办法才能根除隐患。
感觉到他目光中的怜惜,和眼底深处的那一抹情愫,夏文锦避开他的目光,若无其事地道:“抓紧时间睡上一会儿,天亮就赶路,快点到琉璃阁吧!”
“你……就这么着急?”这么着急着要和他分道扬鏣吗?
夏文锦拨着已经熄灭的柴火,又重新点燃,道:“当然,那玉佩对你这么重要,我也担心会丢失,只要早点拿回来,才早点安心啊!”
这一路晓行夜宿,再没有什么耽搁,当然,皇甫景宸也不知道每到晚上,独自在客栈里的床上的夏文锦,每天都得承受一次冰雪丸冲刷全身的冰寒之痛。
第394章 变色
这也是这些天她不再在外露宿,而是每晚都住客栈的原因。
第四天,两人又早早地在一个市集停下,有市集就有客栈,不用在外露宿。
夏文锦很高兴,道:“明天咱们就能到琉璃阁了!”
皇甫景宸怔怔地看着她,马上要到琉璃阁了,所以,她这么开心吗?
少女娇俏的身影轻快地迈进客栈,要两间上房。
掌柜的看看皇甫景宸,又看看夏文锦,道:“不知两位是……”
皇甫景宸还没开口,夏文锦已经道:“兄妹!”
掌柜的笑了,道:“我看两位这长相,都跟画里走出来的人似的,平时一个都难见到,这一见到见到俩,我就说这定是有着优良家世的。兄妹好啊,兄妹好啊!”
皇甫景宸:“……”
夏文锦:“……”
这掌柜的明显话里有话。
夏文锦直接问道:“所以呢?”
掌柜的不太好意思地道:“是这样的,你别看咱们镇不起眼,但咱们镇也有一个名声在外的江湖门派,叫天武门,明天是天武门江门主的六十整寿,他交游广,很多江湖朋友来为他祝寿,他府上自然是住不下了,所以,客人们便被安排在客栈里住,到时候咱们只要拿着账本去结账就好了,在下就是想问,两位也是来给江门主贺寿的吗?”
夏文锦两人哪里知道什么天武门?摇头道:“不是!”
掌柜的道:“不是啊,那房钱就得自己结算了!”
是怕没有银子结账吗?夏文锦把一块银子放在柜台上,道:“我们自己结算!”
掌柜的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搓着手,更加不好意思地道:“不是这个意思,嘿嘿,而是,咱们这客栈就只有一间房了。好在你们是兄妹,我想,应该也可以凑合一下,你们看呢?”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们呢。
两人也不是第一次住一间房,不过之前,夏文锦男装,皇甫景宸虽觉得他是龙阳,但是毕竟还是两个“男子”。
现在一间房,这可怎么住?
他道:“要不,去另一家?”
夏文锦也很犹豫,她心中还有一个秘密,每天晚上,冰雪丸都会发作,那冰雪丸发作的时长,是递增的。
第一次在老爹面前,只有不到一刻钟,第二夜,便是两刻钟,第三夜,半个时辰。
今天是第四夜,应该是一个时辰。
发作之时,更是全身冰雪,整个人如在冰窖,之前她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哪怕皇甫景宸的房间在隔壁,但她嘴里咬着丝帕,不发出任何声响,谁也不知道她在承受什么。
可要是同在一室……
她也倾向于去另一家。
掌柜的见他们有要走的意思,忙道:“公子,姑娘,咱们客栈因为离着天虎门最远,所以还剩一间,别人家,可是一间都没有了。嗯,若是你们离去,也许一会儿回来,连这一间都没有了!”
皇甫景宸:“……”
夏文锦看了掌柜的一眼,大大方方地道:“哥,这掌柜的说的没错,咱们是兄妹,凑合一下还是可以的,一间就一间吧!”
夏文锦都这么说了,皇甫景宸当然没有意见。
两人到了房间,一张床,一张桌,四把椅子,是所有客栈普通房间的样式。
不过,夏文锦多向掌柜的要了一床被子。
这时候还早,天色还没黑,皇甫景宸知道分别在即,很是珍惜,他邀请夏文锦出去逛逛。
听说这里有个天武门,门主明天大寿,今天已经很热闹了,还开着流水席,只要去祝寿的,都有酒席吃,夏文锦离开昊天寨后,还没有参加过江湖人的宴席,也欣然同意。
两人买了些寻常拜寿的贺礼,问了路人,得知地点,便往天虎门去。
这天虎门建在镇西,颇为气派,当然,只是相对镇上的建筑来说,天虎门的门主收了不少门人弟子,他们都在外面迎客。
这天虎门,也的的确确很有江湖人的豪气,非常好客。
夏文锦写了名帖,和黄铮两人的名字并列,连同贺寿礼一起送上。
那个接待他们的,是天虎门门主江滔的大弟子闽昶,闽昶接过帖子,一边抱拳行礼表示欢迎,一边翻开帖子。
看见上面,黄铮,夏文锦两个名字,他微微一怔,又抬眼看了面前的少年男女一眼,而后,他的脸色变化起来,像是震惊,又像是意外,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竟然一言不发,转身就跑。
一个原本很沉稳有礼的人,突然就这么跑了,夏文锦和皇甫景宸也是很无奈的。现在他们的礼物还在手中提着呢,闽昶也没有邀请他们进门啊,那他们是进呢,还是不进呢?
虽然只是抱着来看热闹的心思,但是夏文锦一点不想成为热闹的一部分,尤其是这时候,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到两人身上。
毕竟,闽昶是看见他们的帖子后,才面色大变,转身就跑的。难道是帖子里有什么讯息?又或者是因为这两个人?
有人小声议论:“孟师兄是江门主掌门弟子,一向稳重,这是怎么了?”
“这少年男女是什么来头?竟然让孟师兄都脸上变色了?”
“他们不会是江洋大盗吧?”
“你见过这么好看的江洋大盗吗?俗话说相由心生,这两人年纪虽轻,但气度不凡,依我看,定是哪个世家弟子!”
“难道他们是某个江湖世家的子弟?那江门主真是好面子,一个寿辰能有世家子弟来祝寿!”
“看他们像画中走出来的人一般,那样精致漂亮,像菩萨身边的金童玉女。”
……
众人猜测不已,看着皇甫景宸夏文锦的目光很是惊疑不定,因为他们的身份太过特殊,所以,闽昶这个有乃师之风的沉稳汉子才会一时失了态?
皇甫景宸小声道:“要不,我们还是放下礼物,悄悄地走吧!”
毕竟也不认识这什么门主,本就是叨扰。
夏文锦满不在乎地道:“来都来了,再等等吧!我们是来给人贺寿的,难不成还能被拒在门外不成?”
第395章 隆重
其实夏文锦心里也很奇怪,他们长得不像要吃人的样子吧?也不是形态凶恶,至于让那个迎客的人面色大变吗?
说得好听点,那是震惊,说得不好听点,那跟见鬼了一样。
可现在若真的转身就走,反倒显得他们心虚了,那还真会被当成什么江洋大盗。
不过,从这些客人们的低声议论里,夏文锦也听出了个大概。这天虎门名字叫得响亮,在这一片也很有名,但是,在江湖之中,只能算个三流势力。
昊天寨属于一流势力,至于一些隐世宗门,就是顶尖势力了。
江湖上还有三大世家,也是一流势力。
不过,世家也好,隐世宗门也好,都有各自的存世之道,尤其是那些隐世宗门,几乎不过问江湖中事,这世上有多少隐世宗门,也无人知晓。
如今江湖上还有传闻的四大顶尖势力,东掩月,西破元,南七星,北烈火。
掩月山庄,破元岛,七星剑派,烈火殿!
这四大顶尖势力,连昊天寨都没能和他们有所联系,在江湖中,属于传说般的存在。
三大世家虽不如这四大顶尖势力,但毕竟也是历史悠久,流传久远,和六百多年前的夏侯,百里等三大隐世宗门不同,那三大家早就真正的淡出江湖,再不问世事,后世子弟,也不知道身在何方。
这新崛起的三大世家,也存世有两三百年了,分别是欧阳,轩辕,南宫。
虽同是一流势力,但昊天寨要和这三大世家相比,还是弱了些什么,弱的是底蕴,是几百年历史传承下来的厚重积淀!
夏文锦算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俯视这些势力,天虎门当然不足一提。
但是在这个镇上,在这一片江湖,天虎门也是让人不可忽视的势力。
那些人猜测他们两人是世家子弟,或者是大势力的弟子。夏文锦心中一动,难道她夏文锦这个名字,在江湖中也有名了?人们知道昊天寨的大小姐叫夏文锦吗?
若是昊天寨的大小姐前来祝寿,当然会让天虎门觉得意外,那闽昶那样的失态才正常。
可现在显然不是这么回事,她的身份应该不至于有人知道,她没这么高调啊!
正沉吟间,闽昶去而复返,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紫膛脸的中年汉子,那汉子走路生风,脚下却十分轻捷,显然武功不错。
有人低声道:“江门主亲自出来了!”
“不会是冲着这两个小娃娃出来的吧?”
“肯定不是,应该是另有贵客吧?”
“哪来的贵客?都这时候了,要来也是明天来吧!”
……
江滔一众走得极快,带着一阵风就到了皇甫景宸夏文锦面前,闽昶指着他们道:“师父,就是他们!”
江滔长相威严,一双眼睛落在皇甫景宸夏文锦的身上。
皇甫景宸下意识走前半步,将夏文锦半挡在身后。
如果这江滔是要发难,他会挡在前面。
“江门主真是冲着这两个小娃娃来的,这两个小娃娃到底是谁?”
“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江湖中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年轻的后起之秀吗?”
“后起之秀年年有,但是这么年轻的,又长成这样的,没有听说过呀!”
……
众人的议论声突然嘎然而止,因为,江滔竟然抱了拳。
江滔今年六十,长相魁梧,加上练武之人精气好,他看起来只是五十岁左右,可毕竟年纪摆在这里,他竟然对一对年龄加起来还不如他大的少年男女抱拳行礼?
在众人的惊讶中,江滔道:“敢问两位,可是从嘉州来?”
夏文锦笑吟吟道:“正是!”
江滔目光在夏文锦脸上多落了一秒,声音里更加客气:“那敢问两位,可是北郡望山镇上曾驻足的黄铮黄小侠,夏文锦夏女侠?”
原来是因为望山镇。
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声问周围的人:“北郡望山镇是什么地方?很有名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以前是没什么名头的,不过前段日子,望山镇出了疫症!”
“疫症和这两个人有什么关系?”
“这个我听说过,听说是一对少年男女路过那边,发现疫症,出钱出力,把疫症给治好了,少死好多人呢!”
“真有这样的事?”
“当然,这件事连说书先生都编成故事了。那少年男女可了不得!”
“难道这两位就是?”
“十有八九就是了!”
……
夏文锦恍然,只要不是她昊天寨大小姐的身份暴露了,她就不慌。她也抱拳行了个江湖礼,道:“江门主客气了,我们正是!”
江滔脸上现出一片喜悦来,他高兴地道:“北郡望山镇的事,咱们离得近的都听说过了,黄公子夏姑娘的侠义之举,我等钦敬有加。老夫寿辰,两位能赏脸前来喝杯薄酒,实在叫老夫脸上生光!两位请!”
这天虎门在这镇上有名望有地位,现在又是傍晚时分,不少乡民们在看热闹,之前只是江湖人在小声议论,此时连那些乡民们听说了,也议论起来:“说书先生说的居然是真的,还真有这么两个好心人救了一镇人的命?”
“说书先生说了,那个叫夏文锦的,是菩萨见望山镇有难,派下来的使者!”
“依我说,他们都是菩萨派下来救人的金童玉女,你们想想,他们那么年轻,做的事却那么不简单,普通人哪里能做得到?”
“张秀才,你不是会画像吗?你看清他们的长相了吗?要不你画下来,我跟你买!”
“我也买我也买,菩萨身边的金童玉女呢,咱们供奉着,每天早晚一柱香,菩萨定也会保佑我们的!”
……
夏文锦两人并不知道,他们只是来凑个热闹,竟然被人画了画像拿到家里去供奉跪拜!
如果知道,她定也很感慨,可见这些百姓们心里都是有一把善恶的秤。他们若是喜欢了,接受了,就会用最诚势最纯朴的方式来表达心中的敬仰。
可上辈子,多少这样的纯朴百姓,因为战乱,而死于非命?
第396章 说书先生
那时,看战祸连绵,百姓朝不保夕,她心中也有不忍。
皇甫宇轩说:“文锦,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些死亡不可避免,如果我们太过顾及他们的性命,就会给敌人可乘之机。”
“文锦,你有没有想过,若想让他们早点回复安定平稳的日子,只有天下太平!我就是想让他们早点过上这样的日子,你要帮我!”
“他们现在的牺牲,是为了以后不会有更多的百姓像他们一样牺牲!”
“文锦,等我当了皇帝,我定会做个明君,我会免他们三年赋税,让他们好生休养生息!”
“文锦,最多五年,你就会看见一个兴盛的南夏!”
……
他说了许多话。
那时候,她觉得他心怀抱负,心有天下,心悯百姓,所以想尽快结束战乱,让百姓好休养生息。
她却没有想过,这战乱,本是他挑起的。
如果不是他觊觎那个位置,如果不是诸王夺嫡,如果不是人人贪心不足,怎么会有那些刀光血影?怎么会有那么多十室九空的修罗场?
那些百姓,本来就过得好好的,却因为他们的野心,才做了牺牲品。
也许五年后,十年后,的确有一个兴盛的南夏,然而,那些无辜死去的百姓呢?他们颠沛流离时,有谁问过他们愿意不愿意被迫离开故土,逃离战乱?
有谁问过他们愿意不愿意为了以后的兴盛献出他们的生命?
因为江滔的亲自出迎,夏文锦皇甫景宸迎接了太多的目光。
江滔毫不吝啬地把两人介绍给一路过去遇上的江湖人,于是,这些江湖人都知道,面前这对少年男女,年纪虽轻,却真正当得上侠之一字!
江湖人大都粗豪爽快,义字为先,对皇甫景宸夏文锦两人的目光,也便更多几分敬仰看重,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年纪,而生轻视之心。
当然,也有这样的人,觉得他们小小年纪,不过是适逢其会,运气比较好而已。不过,这种小心思也只敢在心里过一过,是不敢说出来的。
终于,到了天虎门的演武坪。
这演武坪平时是天虎门弟子练武的所在,不过明天门主寿辰,这里便是开流水席的地方。
在演武坪的东面搭了看台,请了说书先生在上面说书,讲一些江湖上的轶事趣闻,添个乐子。
巧的很,这时候看台上的说书先生说的这一段,竟然正好是望山镇的事。
那说书先生说了一段,便开始唱词:
“嘉州北郡望山镇,
地属怀南阳卢境。
境有十里十八村,
村村皆是苦百姓。
吃穿不足劳作勤,
躬耕半时天未明。
还有瘟神来看顾,
一镇十里染疫症。
幸有天神派玉女,
慧眼识得瘴毒身。
手把医药亲问询,
玉女名叫夏文锦。
可叹好心没好报,
还被泼皮污清名。
十八村民齐驱逐,
错把菩萨当恶人。
幸有英雄小黄铮,
去往怀南请府尹。
府尹坐镇真威风,
肖小不敢乱吱声。
黄铮出钱又出力,
文锦医术有传承。
两人捐银八万两,
医者药材来不尽。
这个府尹尚景望,
行事也是不简单。
大刀阔斧斩瘟疫,
隔离一建风气清。
瘟神一看吃了惊,
大笔一挥搞事情。
不止村民染重病,
文锦一样得疫症。
少女弱质抗病魔,
阎王殿前踢脚门。
幸有老天开青眼,
最后关头显了灵。
谁料郡守匆匆到,
不问缘由欲火烧。
五千驻军围了城,
老鼠蚊子别想跑。
府尹上前据理争,
一道绳索捆真身。
扔到火堆浇油封,
火势若起化灰烬。
郡守凶恶来问讯,
缩头可以留一命。
府尹回看望山镇,
一镇百姓泰山重。
疫症天灾本无情,
岂可惜命抛良心?
关键时候看黄铮,
一个箭步往前冲。
火堆里头救府尹,
转过头来斥奸臣。
若要功绩自己挣,
莫把百姓不当命!
东面突闻铁骑声,
钦差展开圣旨听。
接掌此地十八里,
郡守滚去倒马桶!
望山镇人都得救,
一镇村民供长生。
……”
这说书先生连说带唱,唱一段唱词,讲一段故事,这说书先生的唱词,就好像身临其境一样,竟然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夏文锦和皇甫景宸面面相觑,这个情形,他们也没有想到。更没想到,他们现在竟然会这么有名。
这可是山那边,梁州境内。
就算两地相隔近,但他们离开望山镇,也才七八天。
是谁说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
这不是好事一样传千里吗?
尤其是唱到十八村民齐驱逐,错有菩萨当恶人这两句时,那些落座在席上的江湖人竟不由得齐齐倾听。有人更是骂起那有眼无珠的泼皮和不明真相的村民来。
皇甫景宸的嘴角直抽搐。
这说书什么的,他很清楚,因为这本是他吩咐江宁晏南去办的。
尚景望对望山镇的疫症来说,意义重大,这份功绩,不能再被抹杀,他既然许诺会让尚景望不白付出,就做了几手准备。
这也是其中一手。
然而,他令晏南江宁着重突出尚景望来着,怎么到了这里,却是着重突出他和夏文锦了?
他们不需要这样的突出,不过好在尚景望的部分,说书先生讲的也是绘声绘色。
这说书的先传下去了,就算庾世奎以后有小动作,也休想把尚景望的功劳给抹煞。
最后听到一镇村民供长生时,不少江湖豪客大声喝道:“好!大快人心!”
江滔非常高兴,不失时机地道:“诸位,我给大家介绍两个人!”
他是主人家,这些人也都是冲着他来的,他不开口,已经很多双目光看向他,当然也有人看到了皇甫景宸夏文锦,不过,他们并没有在意。
这两人太过年轻,也许是江滔的子侄辈吧!
此时,江滔指着夏文锦和皇甫景宸,道:“各位刚刚听说书先生说到的两位义薄云天的少侠,便是面前这两位。这位,黄铮黄少侠,这位,夏文锦夏姑娘!”
众人都惊呆了,连那个说书先生都惊讶得看着两人,连后面说书都忘了。
这故事中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视觉冲击太大。
第397章 冰雪地狱
人们的目光齐齐地落在皇甫景宸夏文锦身上。
骤然成为全场的焦点,两人却没有半点拘束,
接着,便是一大波赞扬之词。
有赞扬两人是英雄出少年的,当然也有赞扬江滔的,毕竟这两人来给江滔贺寿呢!
江滔觉得倍有面子。
毕竟,望山镇的事虽然只是百姓的事,但江湖人讲究一个义薄云天,而路过望山镇的皇甫景宸和夏文锦,即使只是不会武功的江湖人,那也是做了让很多江湖人都敬佩的事。
他们的行为,就是义薄云天的!
现在他们的名头或者没有传很远,但是他们这些相隔不远的地方,都已经听说了,正是所有人赞颂他们高义的时候,他们来给自己贺寿,他面上多有光?
因此,接下来的宴席,江滔请他们与自己同座。
在席间,他还很亲切地问了两人是否有住处,若是没有,他是想在门里腾个院子出来的。不过皇甫景宸夏文锦婉拒了。
此刻的他们,其实也觉得非常戏剧性。
毕竟,他们只是想看个热闹的。
没想到,他们自己成了热闹的一部分了。
若是知道他们成了说书先生口中的英雄人物,而且正好江滔请的先生还在唱着这一段,他们是不会来凑这个热闹的。
席间,别席的江湖豪客们纷纷来敬酒。
虽然他们年纪小,不过也没有人轻视他们,再说,给他们面子,也是给江滔面子。没看江滔都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吗?
这场酒宴下来,已经很晚了,两人谢过江滔的好意,辞别回客栈。
江滔本想让闽昶送他们的,不过两人谢绝了。
夏文锦加快脚步往客栈赶。
皇甫景宸有些诧异,道:“你很急吗?”
夏文锦当然急,她希望早点回去客栈,皇甫景宸能早点睡下,他若是睡着了,自己冰雪丸的药力发作时,他大概就不会知道了。
她一本正经地道:“困了,想早点睡!一直听着自己的英雄事迹,又要听那么多人的赞扬,还是很累的!”
皇甫景宸失笑,道:“也是!”
两人回去房间,小二送来了热水。
洗漱过后,皇甫景宸抱起店家送的那床被子,道:“你睡床,我在凳子上凑合一夜!”
夏文锦没有异议地道:“晚安!”
便躺在床上,眼睛一闭,不一会儿,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这边皇甫景宸才刚把凳子摆好,准备躺下,回头一看,少女静静地躺在床上,容色娇好,灯光之下,脸色莹莹,泛着玉一般的光。
这是就睡着了?看来真是困了啊!
他的笑意慢慢僵在唇边,明天就到琉璃阁了,他珍惜每一刻,但是,夏文锦好像没心没肺的模样。
她的心里,是真的没有他吗?
他放轻脚步,缓缓地走向床边。
少女脸色平静,呼吸平缓而均匀,长长的睫毛覆着眼帘,睡容安静而甜美。
她就像一副美好的画卷,让人移不开目光。
皇甫景宸近距离地凝视着那张脸。
那样细嫩的肌肤,精致的眉眼,红润的唇瓣,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想攫取芬芳。少年的目光渐渐痴迷,他伸出手,想要触摸一下少女的娇颜。
他的手渐近,却在即将触到时,猛地顿住。
他有些狼狈地起身,猛地后退几步。
这动作有些大,他又有些担心,好在少女的睡容并没有改变,她是真的困了,并没有醒来。
皇甫景宸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很是唾弃自己。
刚才这一刻,他心中生起无尽的不舍,他想到以前吻她时候的美好,想到她对他笑时的俏皮和可爱,想到她的一言一笑,他就越发的不舍。
还好,最后的时刻,他控制住了自己,并没有做出不该做的事来。
文锦睡得这么熟,一来是因为她困,二来,也是因为对他的信任。
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不管是一次触碰,还是一次轻吻,那都是对她信任的亵渎。
他把她放在心尖尖上,他心里期盼着能与她长久相伴,厮守一生,但是,这要建立在她也愿意的基础上。
她刻意拉开的距离,已经告诉他,至少现在,她还没有准备接受他。
他可以更加努力,可以不放弃,可以用真诚来打动她,却不能在这个时候,在她睡着之后,做这些事。
这样的行为,和登徒子有什么区别呢?
他轻轻吹熄蜡烛,蹑手蹑脚地到凳子上,轻轻躺下去,还在为刚才生出的心思惭愧不已。
凳子很窄,又短,他睡得并不太舒服,不过,想到这房间里还有一个夏文锦,他就觉得满心都是满足和温暖。
他当然不知道,在他刚才仓惶般退开时,夏文锦的睫毛极轻地颤了颤。
他能在最后关头收住手,让夏文锦也松了口气。
她没有看错,皇甫景宸的确是个君子,她可以安心睡觉一会儿了。
半夜,一股寒气从四肢百骸升起,夏文锦想也不想地立刻把准备在一边的丝帕放进嘴里咬上。
这样,冻到牙齿发战时,就不会磨出声音,也不会惊动别人了。
她冷得整个人都踡缩起来。
发间,眉上,眼睫,脸颊,身上,迅速漫出一层白霜。
被子里还好些,毕竟刚才睡了一会儿,已经有了一些温度,但是露在外面的部分,那白霜还有加厚的趋势。
彻骨的冰寒在冲击着她全身每一滴血液,每一处经络。就好像极寒之地的极寒之冰,化作无数极寒冰粒,在她的全身游走。
她冻得直抖,牙齿果然在打战,连丝帕都要咬破了。
她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只恐那声音会惊动了凳子上睡着的人。
冰雪丸冲击经络和血液,一次比一次猛,一次比一次痛,一次比一次难熬。毕竟,疫症破坏的是她整个身体机能,七八年方能调理好的身子,要在七天内调理好,就是急病用了猛药医。
就好像给她全身重塑经脉,清洗血液,重获新生一般。
寒气淬骨。
她觉得连牙齿都要冻成冰,整个人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热气,冷到她觉得这世间最惨的冰雪地狱也不过如此了吧!
第398章 我可以负责
在又一波寒流侵袭时,夏文锦在心里自嘲地笑了。
她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她以为她可以应对一切的苦痛,现在才知道,她的身体真的承受不住!
她失去了知觉。
但即使失去知觉,仍然能感觉到那种血液冰封的寒。
只是这丝寒冷之后,突然多了几分暖意?
是火炉吗?
意识不清的她下意识地寻找那份温暖,靠得越近,果然越暖和一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悠悠醒转,醒来的她,感觉到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猛地清醒,转目后看,就看到一个下巴。
那个下巴线条优美,只是上面结着一层白霜。
她意识回笼,猛地离开这个怀抱,就听到一个有些疲惫,有些沙哑的声音:“你好些了吗?”
这房间里没有别人,不用想夏文锦也知道是谁。
她还在床上,皇甫景宸在她身后,皇甫景宸穿着中衣,她也穿得严实。但是刚才,皇甫景宸是的的确确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她所感觉到的温暖,是皇甫景宸的体温。
不,不止是体温。
应该还有他的内力。
如果不是他运用内力驱寒,她不会感觉到这么温暖,而且这么快醒来。
床上原本只有一床被子,现在有两床。
见夏文锦没有说话,皇甫景宸忙下床,口中解释道:“我看到你冻晕过去了,给你加了被子没有用,只好出此下策!你别见怪,我,我是蒙着眼睛的!”
的确,一段白布蒙着他的眼。
夏文锦好气又好笑,他用体温和内力为她驱寒,蒙不蒙眼睛的重要吗?
她没有矫情到觉得被占便宜,再打人一巴掌。
因为她清楚自己的状况,这几天的寒气发作,一次比一次难熬,师父告诫过她,这种方法凶险,要做好打算,免得撑不下去。
是她太高估了自己。
现在显然是黄铮救了她。
她道:“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皇甫景宸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他想过,文锦若是醒来,也许会生他气,毕竟,他好像是在占人便宜。一个清白的女子,纵使他是为了救人,但把人这么抱在怀里,也是不妥的。
但他没想到,夏文锦会这么冷静。
这样的冷静没有让他松口气,反倒让他觉得空落。
任何女子都会在意自己的名节,看见这样的情形,难道不该找他负责任吗?他很乐意负责任啊!
可是没有。
这说明,要么文锦心中没有他,要么,文锦心里不准备有任何人。
可是心中到底还是有一些不死心,他低声道:“我……不是有意毁你名节,你若在意,我可以负责!”
夏文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接着便笑了起来,少女的笑意清透明媚,还有几分肆意张扬,然而,这样的笑容,却是那样的美好,那样的让人移不开眼。
她认真地道:“你刚才是在救我的命吧?”
皇甫景宸点头。
刚才他心里急得八爪挠心,又是担心又是害怕,又恨不能自己替她生受,他不知道她的身体是怎么了,好好的,半夜里突然就变成了个冰霜人,等他发现的时候,她都冻晕过去了。
他只是想救她,至于什么名节,什么负责,他哪有空想这些?
这大半夜的,这个地方又不熟,他也不知道哪里去寻医问药。而且,夏文锦本身就是医者,从她嘴里咬着白绢可以看出,她是预料到了自己的状况。
既然连她都没有办法,那就说明只能扛过去。
他帮不了她承受,可以和她一起扛。所以他才想也不想地这么做了。其实整个过程,他什么也没有想,只想着运用内力和身体本身的温度帮她驱寒。
夏文锦道:“这不就结了,你救了我的命,我要你负责,那我岂不是恩将仇报?”
皇甫景宸都要结舌了,恩……恩将仇报?
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别人不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吗?虽然他没有存着挟恩图报的心思,但到了她这里,怎么就成了恩将仇报了?这四个字,也和他想像中差太远了。
“文锦,你告诉我,你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为什么会结白霜?而且,冷得厉害?”皇甫景宸不再纠结这件事,相比较,他更担心夏文锦的身体。
夏文锦也没隐瞒,道:“冰雪丸能修复我的身体,当然也不是白修的。这些,便是修复身体的过程所要承受的!”
“也就是说……这几夜,其实……你都是这么过来的?”皇甫景宸也很敏锐,尤其是对关心的人,他想起这几天每天早上见到夏文锦,她的脸色都有略有些苍白。
而他,竟然一无所知。
想到先前惊醒时看到她的样子,他只觉得心中堵着什么一般,一股酸涩的痛惜漫上来。
“其实还好,第一次只有半刻钟,第二次也只有一刻钟。今天是最后一天,所以严重一些。”夏文锦不想让皇甫景宸知道还有三夜。
皇甫景宸担忧地道:“真的?”
夏文锦十分坦然:“当然是真的,这有什么好隐瞒的?而且,今天也是因为我们在天虎门喝了太多酒,酒气蒸发,就显得特别严重!”
当然不是,冰雪丸的发作,与酒并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夏文锦说得煞有介事,连她自己都要信了。
皇甫景宸认真地打量她,然而,夏文锦的神色自然得很,他什么也没有看出来。他认真地道:“文锦,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夏文锦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轻松地道:“早知道,我昨天就跟你说了。现在我都承受完了,好亏啊!”
皇甫景宸失笑,这样的文锦,真可爱!
这件小插曲就此过去。
第二天一早,他们便退房离去,奉师父之命亲自来请他们的闽昶跑了个空,暗暗后悔来晚了。
巳时,两人终于到了琉璃阁。
拿回玉佩也很顺利。
不过,夏文锦想要的讯息,也没有打听出来,只是琉璃阁的管事对她十分恭敬,显然他们也是知道一些什么的。
夏文锦没有纠结这件事,拿了玉佩,就去往皇甫景宸等着的酒楼。
琉璃阁她是一个人去的,两人约在琉璃阁不远处的那家酒楼里会面。
第399章 纪念
来到酒楼门口,夏文锦脚步微顿,她低下头,摊开手,轻轻攥着的掌心松了开来,看着掌心的玉佩,神思有些恍惚,上辈子,这是她的东西,一个老和尚把这玉佩给了她。
如果这玉佩是黄铮家传之物,是他娘亲给他的,那上辈子为什么会落在别人的手中?
是黄铮身上发生了什么,保不住玉佩,还是像这次一样,被她这样的人把玉佩给顺手牵羊了,所以才流落在外,落到别人手中?
不管是什么结果,现在,她将玉佩物归原主。
不过,玉佩归还之后,她和黄铮,还真是再没什么牵扯,就此两清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大概……再也不会见了吧!
那个纯澈的少年,从一个刚入江湖的一张白纸,到现在沉稳自若,敏睿明朗。他心中有纯善,带着一颗赤子之心,这样阳光明朗的少年,值得更好的人生!
夏文锦收起玉佩,走进酒楼。
在二楼靠窗的位置,皇甫景宸正在冲她招手。
夏文锦容色太过惊艳,不少客人看着她,不过,他们也只是看看而已,看见夏文锦过去的桌子,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年在等着,而且,那少年玉树临风,气度不凡,定是出身富贵。不少人心中都想着,这对少年男女还真是金童玉女,两人太相配了。
不过他们却不知道,此时,桌上的两人,正在彼此践别。
皇甫景宸道:“文锦,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夏文锦想也不想地道:“江湖漂泊,四海为家!”
她跟夏万清说要救一万人就能免二十四岁死劫,这不过是安慰夏万清的话。也许她真活不过二十四岁,也许能活更久,谁能预料?毕竟,她的所谓命数,上辈子已经走完,这辈子,她是游离在命数之外的。
多活一天,也是赚!
皇甫景宸充满期盼地道:“那要不你去云州玩玩吧!”既是四海为家,那云州也可以呀!
这已经是他第几次相邀了?
云州啊,夏文锦是有些想去,去看看那传奇般的诚王夫妻,那对慷慨赴难的兄妹,不过,看一眼面前少年热切的眼神,她避开了目光。
她不能和他一起去。
少年的心思那么直白,那份喜欢就那么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能被人心悦,应该是一件暖心温情的事,可她的心……
一颗沧桑的心,不配这样的美好。
更何况,经历过皇甫宇轩之后,她很怀疑,她还会爱吗?
哪怕一时会心中跳动加速,但是那是动心吗?她还会像上辈子那样,那般不管不顾的热切地付出一颗心吗?
自然是不能,既然不能,哪里配得上一颗真心?
她笑了笑,道:“不了,我有更想要去的去处!”
“是哪里?”
夏文锦笑道:“黄铮,江湖有缘相聚,自也有缘尽之时,一切随缘吧!”她把玉佩拿出来,放在桌上,轻轻地推到皇甫景宸面前,道:“之前是我胡闹,给你造成困扰,也逼得你不得不随我跑这一趟。好在现在现在拿回来了,你也可以安心回家啦!”
皇甫景宸的心中空落落的,文锦的婉拒,让他觉得很失落,但他也明白,文锦在逃避,她不想再和他同路而行,不想和他牵扯太深。
这让他很是挫败,他可以再要求和她一起,不回云州,浪迹天涯,但是,万一这么做了,文锦不快乐呢?
他是该给她一些时间,还是继续寻找机会,攻破她的心门?
正沉吟间,突地楼板响动,有人上来了。
夏文锦看到来人,看了皇甫景宸一眼。
她认识,这个人,是皇甫景宸的随从,那个叫江宁的话唠。
皇甫景宸感觉到她目光的奇怪,也看过去,不禁微微皱眉,若没有事,江宁他们不会过来找他,既然在他身边,也只会隐藏在人群里,不会出现在他的身边。
他起身道:“我去看看!”
夏文锦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夹菜吃。
她无意去探问黄铮的隐私,若是黄铮想要让她知道,也不会离开去问。
既然决定离开,以后还有没有相见的机会还不一定呢,黄铮有这个觉悟,她也该欣慰。
看见皇甫景宸走近,江宁便停下脚步,待他近前,才跟他耳语了几句,远远地看着夏文锦的方向,他有些懵,自家世子和一个漂亮姑娘一起吃饭?
他好像无意间撞破了世子的秘密?
话已带到,江宁哪敢近前,便转身匆匆离去了。
皇甫景宸回来,并没有落座,他对夏文锦道:“文锦,你既然不想去云州,那你愿意去京城吗?”
京城?
听到这两个字,夏文锦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辈子她定会远离京城的。
不去京城,就不会见到那个人,不会陷入上辈子那样的境地。
她摇头,敬谢不敏:“你要去京城?抱歉啊,我觉得还是江湖更适合我!”
皇甫景宸有些失望,邀她去云州,她拒绝了;邀她去京城,她还是拒绝了。
她明明说过,自己四海为家。
那是不是说明,她想去的地方有很多,也许同样有云州,也有京城,只是,她不想和他一起去?
他压下心中的失落,声音低沉地道:“文锦,我有些事,得就此分别了,以后江湖有缘,我们还会相见的!”
夏文锦微笑点了点头,指着玉佩提醒他:“你的玉佩!”
皇甫景宸目光扫过玉佩,又看着少女笑盈盈的脸,虽是有急事不得不离开,但是,就这么离去了么?虽说有缘会再见,可人海茫茫,天下那么大,真的还会再见吗?
突如其来的失落又涌上心头,他没有去拿玉佩,而是认真凝注着夏文锦的脸,似乎要把这张笑脸刻进心里去,声音里也透着即将离别的淡淡伤感:“我们相识一场,下次相见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这玉佩,你留下做个纪念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
离别,是最无奈最伤感的情绪,他不想她发现他眼中的不舍和留恋,或者,更怕她不肯留下玉佩,那他们之间,就更没有什么牵绊了。
第400章 牵绊
这玉佩,母妃拿给他的时候,曾笑说这个留给他未来的妻子,做为传家之宝,母亲用的是妻子两个字,而不是世子妃!
他明白这两个字的重量。
世子妃,不过是一个称号,而妻子,是相伴一生,真心相爱的人!
他这一辈子,只会有一个妻子,他是世子,他的是妻子就是世子妃,他是普通人,他的妻子,仍是他倾心相爱的人!
他和他未来的妻子,也会像父王母妃一样,相爱一生!
现在,他只想把玉佩留给夏文锦。
哪怕夏文锦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哪怕她似乎也并没有当一回事。
他说走就走,说留玉佩就留玉佩,说完就转身,毫没拖泥带水。
等夏文锦错愕地回过神,赶紧拿起玉佩想要还回去,道:“哎,你别留啊……”
可这时候的皇甫景宸,已经一阵风到了楼梯口,也许是听到她的话,也许是因为事情紧急,他走得更快了。
看着眼前玉质温润,触手生温,雕工细致的玉佩,不论这玉佩背后的意义,光是本身,就价值不菲。
上辈子她不止一次在手中把玩过,细看过,可惜,老和尚把玉佩给她,只说她是有缘人,对玉佩的来历,没有提过只言片语。
她还记得黄铮在发现自己的玉佩不见了时候的紧张,在得知她把玉佩送出之后的愤怒,现在,玉佩拿回来了,已经送到了他的面前,他却又那样轻描淡写地说留给她做为相识一场的纪念?
少年的身影已经不见。
不知道他是有什么急事这么急匆匆的离开。
已经做好离别准备的夏文锦,默默地放下了筷子,满桌的美味,再也吃不出滋味。
原来,她的心中,也并没有那么洒脱,那样干净而通透的少年,到底还是在她的心湖留了影。
她收起玉佩,又发了一会儿怔,才摇头失笑,再拿起筷子来。
天塌下来,饭也是要吃的。
她还有那么多的事要做,哪里有时间在这里伤春悲秋?
出了酒楼和江宁会合的皇甫景宸,下意识地回过头,看向二楼。
那边那个窗子,坐着他心中的女孩!皇爷爷突然下令,要离京的藩王送世子去京城小住。
据说,这是太子的意思。
各地藩王蠢蠢欲动,送世子进京,表面上是让这些皇孙们在皇上面前尽尽孝,让皇上享享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但说白了,是要他们入京为质!
毕竟去京城会遭遇什么谁也不知道,这个太子不像前太子那么草包,生性多疑,这种要藩王世子为质的提议,就充分显露了他的心性。
能立为世子的,自是藩王重视的儿子,送到京城为质,就不怕他们有别的小心思。
皇甫景宸虽想回云州,但现在去不得不去京城。
此去京城大概需要一个月时间,不过,算算时间,皇甫锦宣和闻皓,尚景望的折子,差不多也该到京城了。
不知道现在京城是个什么情形。
白翊之事,应该也差不多要揭出来了吧?
皇甫锦宣看着纨绔,他分得清轻重!
京城。
中枢院,全国各地的奏折都会集中在此处,然后分门别类,由左右丞相进行筛选,再呈送皇上面前。
京城有六部,一般的折子,都有去处,真正到皇上案头的,不过三分之一。
这也是左右丞相的职责。
当然,光是靠两人之力,是不够的,所以朝中重臣,太师太傅,皆有协理之权。
皇上对康王这个皇侄很是看重,毕竟康王本份守己,忠于皇室,因此,皇上也曾给康王审折之权。反正审折之人不止一个,至少要两人同时核查,也不担心有人私藏重要折子。
只是康王为了避嫌,并不常去。
这天下午,又有一大屋子送进京的折子。
按时间,再过一刻钟,才是左右丞相前来当值审核折子的时间。守在门口的侍卫刚刚换了班,就见包太师神态悠闲地走了过来。
包太师赵太傅虽不如左右丞相每天都来这里,也是常来协助,侍卫们并不陌生,他们行了礼,便让开了。
包太师进门,向右转,那里是放着刚送来的新折子的房间。
他目标明确地走了进去,之后,他不经意地回头看一眼。
两个侍卫只负责守门口,把不相干的人挡回去,但是,左右丞相,太师太傅,康王这五位,是圣上亲自下令的审折之人,他们都是有通行权的。
侍卫们背对着这边,站姿笔直。
包太师目光迅速一扫。
虽然各地送来的折子看着很乱,但其实也是有个大方向的区分的,比如云州的放在哪边,秦州的放在哪边,梁州的放在哪边,嘉州的又放在哪边。
包太师直接走向嘉州的折子区。
一叠大概十几份。
包太子翻开看了。
前四份折子是嘉州牧衙门送来的,有些是述职,有些是呈报地方琐务,有些是刑狱案件……
他看过之后,便放到一边,第五份折子翻开,包太师微微一怔,这份折子,字写得很丑,但很用力,不像写字,倒像是拿刀拿剑一般。
里面的内容,却让包太师微微皱眉,他将折子挑出来放在一边。
第六份折子字迹很漂亮,包太师阅了一遍,目光闪动了一下,放回原位。
从剩下的折子里,他又挑出一本,这本折子很厚,字写得大大小小,随意之极,但里面的内容,却让包太师眼瞳睁大,连翻看折子的手,都不自觉加了些力道,使得手背青筋都冒了出来。
他脸色深沉地看着折子里的内容,眼里现出几分矛盾之色,他似想将这折子放回原位,但放了一半,却又停住。最后似是下定决心,将这折子和之前挑出的那本一起放入袖中。
然而,折子入袖时,他却听见重重一声咳嗽。
包太师微微一怔,回过头来。
只见康王站在门口,目光锐利地看着他。
包太师目光闪了闪,微微一笑,温和冲雅:“康王爷,今日也来中枢院了?真是难得!”
毕竟,这是皇命,即使要避嫌,也不能不来,他十天才会来个一两次。
第401章 私拿
康王四十余岁,步伐沉稳,眼神平静。
这和他平时一样,行事温吞,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像上次朝堂上为尚景望说话,已经是他极为出格的表现了。
毕竟他是忠于皇上,忠于皇甫这个姓氏的,不想朝廷损失一个真正为民做事的官吏。
康王道:“包太师挺早的!”
包太师悠悠道:“康王爷也挺早!”
这时候,离正当值时间还有半刻钟,左右丞相还没到。
康王走到包太师向侧,目光也是落在了嘉州的折子上,并伸手去翻。
包太师淡淡地道:“本太师还有些事,就不打扰康王爷了!”
嘉州的折子毕竟不多,康王这么一翻就翻完了,这时候包太师已经转身,但康王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包太师侧头,看着康王,神色不悦,道:“康王爷,你是有什么事吗?”
康王伸出手:“拿来吧!”
包太师眼神颤动,脸上不悦之色更浓了,道:“康王要什么且明说。这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你想干什么?”
康王慢吞吞地道:“我儿……”
听了这两个字,包太师就怒了,这康王是故意来找他麻烦的吧?拉着他的袖子叫我儿,这不是占他便宜吗?
包太师已经五十多岁了,康王四十多岁,被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叫我儿,何况包太师在朝是地位超然,和康王也不相上下,当下气得脸色通红,怒气高涨,大喝一声:“康王,你欺人太甚!”
康王后面的话才更慢地出口:“……的奏折!”
包太师被气得一口气都差点噎过去,指着他道:“你……你……”
康王还是按着他的手臂不放。
包太师毕竟是当太师的人,身在高位,喜怒不形于色,刚才也是太过生气了,气过之后,他便收敛神色,脸色恢复冷淡,道:“这么多奏折在这里,你自己去找,难道要本太师帮你不成?”
康王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他的袖中,右手按住他的手臂,左手伸出,道:“包太师,我儿的奏折不是你拿了吗?”
他说得直白,丝毫拐弯抹角给人面子的心思都没有。
包太师气得够呛,但是也有些心虚。
奏折上的内容,真是触目惊心,然而,他既然拿到了,现在拿出来,更显得有猫腻。他冷冷道:“康王爷慎言。这里的奏折,都有该去的地方,你这是要私拿吗?”
康王目光毫不退避地盯着包太师,道:“我儿来信,奏折之中有重要事情向皇上奏报,包太师好心相帮,想代为呈报皇上,本王感激。不过,我儿胸中无墨,不学无术,奏折中言辞混乱,恐有污圣听,他写在给我的信中,请我这个老父代为润色,和原折一起附上。包太师光是呈上这奏折,最后还是需要本王去面见皇上,所以,就不劳包太师了!”
包太师:“……”
此刻,他的眼底深处也有一丝悔意。
刚才看见这奏折的时候,他心中震惊,甚至愤怒,但是,他还是把这奏折给拿了。
他的思绪回到昨夜,太师府迎来了一个特别的客人。
那位客人裹着斗蓬,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只等他将人领进书房,挥退所有下人,那人才露出真面目。
他对包太师说,是有事相求。
所求的,就是此事!
他要关于嘉州望山镇疫症之地的奏折。
当时包太师也很意外,奏折是不能私拿的,虽然很多奏折不会呈送到皇上面前,但是那也是至少两人一起看过后,得出的结论。
筛选这样的奏折,是为了不让无关紧要,或者有专司负责的事占用圣上的时间。圣上日理万机,处理的是整个南夏的事,若是没经筛选,便是把他一个人分成五个,也处理不了那许多事情。
但是,那人求到了面前。
包太师深深叹了口气,三年前,他那不中用的儿子在外惹祸,得了那人帮助,欠了那人一个人情。
那人既然找来,很显然,那人情,便着落在这次还了。
包太师在心里衡量了一下,那人要的,不是边关军情,不是地方政事,只是一个小小的镇的疫症情况,似乎也不算什么特别大的事。
如果能在这次把人情还了,也了却他一件心事。
所以,权衡再三,他还是答应了。
虽然答应,他也想过,看看奏折里的事情再说。
因为消息传送不及时,只是疫症的中途呈报消息,也不能用八百里加急,所以,庾世奎想要把望山镇一把火烧掉的事,闻皓回去后气急败坏,心里又恨又怕,半请罪半参奏的折子,一路颠沛,现在才到京城。
奏折里的内容,的确如康王所说,言辞混乱,文句不通,大小不一,充分地体现了一个纨绔胸无点墨的内在。
只看这奏折,似乎就看见那个不可一世的二世祖,混世魔王洋洋得意的样子。
包太师当时看到时,心里还在为康王可惜,康王绵厚不多事,世子老成温吞,但这个二公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不学无术,行事还张狂得没边,这是怎么生出来的啊?
闻皓的折子虽然字丑了一些,还能看,这个纨绔的,是完全没办法看啊。
一个以文职拜为太师的重臣,本身写得一手俊隽好字,面对闻皓的折子,已经是一种自虐。那再面对皇甫锦宣的那份折子,简直是折磨。
包太师觉得这折子既然那个人想要,肯定是不简单。受人之托,得忠人之事。这才按着性子耐心地看,哪怕是文句不通,字迹难看难以辨认,有如鬼画符的折子,里面还是有一些讯息,比如庾世奎竟想诛一镇百姓,这是何等无法无天?这和闻皓折子里的内容相符。
还提到一件事和一个名字,舞鳖,白翊。
包太师没听过白翊这个名字,但舞鳖两个字,把他雷住了,他心思一转,便知道应是那纨绔子写了错字,是说舞弊吧?那便是指向科考。
这是大事!
毕竟科考是朝廷选才的关键之门,是寒门仕子的进身之路。
第402章 誊抄
历来的舞弊案,只要查出来,都是大案,科考若有舞弊,不知道多少人要丢官弃爵。
不过,那个人应该也不知道折子里有这么惊人的内容吧?
包太师当时敢取走时也想过,这种事,肯定是要查,那个人大概是为了在皇上面前立一功,所以想提前截下折子。
只要事情会大白于天下,谁查不是一样?
包太师提前来到,原本是想先取了折子,等左右丞相来后,会将所有的折子过一遍,分门别类,再行记录,那时,他再把这两份折子记录在别的案上,离开时便能带走了。
可是他没料到,却被康王堵住了。
康王的话,一半是事实,毕竟那样的鬼画符,皇上肯定是不想看的;一半是给他台阶下。
私藏折子的事,若是揭出来,他这个太师也难逃其咎。
毕竟,皇上虽然年迈,却精明,加上在那个高位多年,有多疑的通病,最不能接受的,是有不臣之心的人。
哪怕他取走的是无关紧要的折子,只要没有通过左右丞相或太傅康王,便是私取。
没想到临到老了,竟然晚节不保?
但包太师也不是两句话就可以对付的,他既不说自己拿了,也不说自己没拿,只是道:“所以康王是想私取了?”
康王微微一笑,道:“包太师说哪里话?本王取了折子,自会记录在案。再说,皇上有命,只要有两人在场,皆同意,便不算违观。现在本王在此,包太现也在此,哪来违规私取之说?”
包太师淡淡一笑,道:“因尚景望越过北郡郡守,折子直呈京城之事,引起朝中大臣争论,好在有例可循,实属无罪。不过这尚景望啊,也算是切切实实的入了皇上的眼,皇上对嘉州望山镇之事,颇为关注。先前面圣时,皇上特意问起,所以本太师这才来寻着嘉州之折,准备呈送皇上。却不料贵公子的折子竟然还要你这个做父王的再誊抄一遍,也着实奇事!”
他这算是在解释他拿折子的原因,虽然这个原因康王并不会相信,当然包太师也知道,不过是表面上过得去的理由,这时候谁也不会当真。
这包太师深谙人心,明明解释的是假的,但是揶揄康王府二公子不学无术,连写份奏折还要誊抄,却是毫不掩饰的讥诮。
不过,他年纪这么大,讥讽一下后辈,顺便刺一刺康王的心,暗讽他教子无方,在这时候,反倒更好掩饰他真正的心思。
康王脸色难看地道:“家门不幸,逆子自小被老母宠坏了,惭愧,惭愧!”
包太师哈哈一笑,把那两份折子拿出来,笑道:“老夫也就是随口一笑,谁不知道老王妃疼爱孙子,好在二公子随了顽皮一些,倒是丰神玉隽,公子无双!”
揶揄讥讽了一回,还来个毫无诚意的夸奖!
要是皇甫锦宣在这里,肯定要跳起脚来骂两声老狐狸。康王当然不会,他只是笑了笑。
包太师将那两本折子放于康王手中,还轻轻拍了拍。这动作亲和随意,似乎刚才的针锋相对全然不存在。
其实他也可以把闻皓的那份折子留下来。
不过,包太师毕竟是包太师,既然折子的事已经被康王挑了出来,他若还留一份,怎知不会出现别的意外,那就真是万劫不复。这时候大方地拿出来,反倒能展现他的坦然。
康王脸上挂着无奈的笑,道:“惭愧,惭愧!”
而后,他也不避讳,寻了个角落,拿了份空白折子,又从袖中拿出两张纸,结合折子上的内容,开始誊抄。
包太师走近,不过他很好奇,就那折子上的鬼画符,康王竟然能看得懂么?果然知子莫若父不成?
其实他想看的,不过是康王袖中拿出的两张纸。
其中一张,如同折子上的鬼画符。
另一张,字迹清隽,劲挺好看。
康王又露出他那招牌式无害的宽厚笑容:“锦宣顽劣,榕哥儿怕我这老眼昏花的看不清!”
包太师也不知道是羡慕还是嫉妒地道:“世子一片孝心,康王爷是有福之人!”他家不肖子若是不给他惹麻烦,他至于欠人一个人情,把这张老脸放到地上摩擦吗?
康王笑而不语,拿了个镇纸将两张纸压住。
这意思是不准备再聊了。
包太师也不好意思还腆着脸在这里去看信里的内容,只得走到一边去整理别的折子。
他却不知道,康王从袖中拿出的那两张纸,便是皇甫锦宣送来的家信,其实两张上面的字,都是同一人写的。
不一会儿,康王“誊抄”结束,他站起身来,把誊抄好的折子,连同原折鬼画符和信纸鬼画符一起收起,连同闻皓的奏折,在那边记录过了,拿来请包太师签字。
这折子不会随今天的折子一起送到皇上面前。因为折子只是取简略之意,要陈述的事,还得另行详细说明。那当然是明天早朝的时候,康王亲自呈上了。
包太师没有看誊抄后的折子,康王也没有给他看的意思,他还是很爽快地签了字。
一会儿,左右丞相也来当值了,他们一起清理了折子,康王很磊落,把皇甫锦宣的家信中提到自己的字难看,要请父亲誊抄,然后亲自转呈皇上的话一说,左右丞相都笑起来。
他们这笑意里,既有这不是什么大事,康王就是太认真了,向康王示好的意思,当然,其中也有几分心照不宣。
康王府的二公子第一次领皇差,还是康王和康王世子一起请求皇上得来的。
但康王府的二公子那是什么人啊?
很多人都不看好,觉得这位二公子带人去治理疫症,不把那地方搅成一团乱才怪,只怕还是要别人去收拾乱摊子。
也有一些心忧百姓的老臣很是担心,疫症不比别的,派个精明的人去还好,派这么一个纨绔子弟二世祖,要是不添乱还好,若是添了乱,疫症得不到控制,反倒传播出去,那可是天大的事,甚至动摇国本。
第403章 有负所托
为着皇甫锦宣能不能做这个钦差,当时朝中还有激烈的争论。
但是,皇甫锦宣毕竟是皇上的侄孙子,康王想让自己的儿子为皇上分忧,皇上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而且,都派出了御医院的副院正,由此可见皇上对皇甫锦宣也着实并没有那么放心。
众人都在等待。
这是皇甫锦宣到了之后传回来的第一份奏折。
这个纨绔子弟还是知道皇威敬畏的,晓得自己是什么水平,知道叫人誊抄一遍。
皇甫锦宣这个纨绔子弟也算是深入人心了,所有人都没有感觉意外,都只是隐晦而同情地看了康王一眼。
显赫之家出了这么个混世小魔王,到底还是面上无光的。
虽然谁家都会有个不肖子什么的,可那不都没有皇甫锦宣这么张扬吗?
处理完这边的折子,康王带走了皇甫锦宣的,剩下的要交由皇上亲阅审批的,都分类好,有专司此事的小太监过来把折子密封运走。
离开中枢院,康王冲着三人示意,便离去了。
左右丞相也各自回府。
包太师出了宫后,并没有马上回府,反倒让马车往另一条街走,到了一家酒楼,他就让马车先回去了,自己缓步上楼。直接去往二楼的一个雅间。
那雅间是他早就定下来了的。
他令小二上了茶,坐在桌前一边喝茶一边沉吟。
又过了一会儿,雅间门推开,一个身影走进来。
包太师放下茶杯,拱手道:“二公子!”
京城的二公子很多,皇甫锦宣就是一个,但这位二公子,赫然是皇甫宇轩。
若论身份之尊贵,大概皇甫宇轩才是京城公认的。
毕竟,这位曾是太子府的二公子,虽然太子被废,但是,他不但没有因为太子的事情被牵连半分,还谋了不错的差使,有上朝的资格,皇上对这个孙子也甚是喜爱。
皇甫宇轩穿的是一身石青色锦衣,越发衬得他面如冠玉,俊雅非凡,不过,他眉眼间透出来的阴沉之色,却又让人丝毫不会因为他英俊的容貌,年轻的面容而生出半分轻视之心。
他也拱了拱手,道:“包太师久等了!”
两人再次落座。
包太师亲手为皇甫宇轩倒茶,皇甫宇轩并没有推辞。
包太师放下茶壶,才道:“二公子,老夫惭愧,有负你所托!”
皇甫宇轩眼眸深处掠过一片暗色,但只是极快地一闪,便不见了踪迹,他缓缓道:“连包太师都会失手?”
包太师也没有多作解释,今天的事,他觉得他已经丢尽了老脸。
他拿过之前让小二准备的笔墨纸砚,铺开来,在纸上描了些鬼画符!
在描的过程中,包太师的胡子都在抖,这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描完后,他把纸递给皇甫宇轩:“那折子老夫翻开看过,老夫能记得并能描出来的,就是这些。希望对二公子有用!”
皇甫宇轩看着那一片鬼画符,也是嘴角抽搐,他本来还在奇怪包太师为什么用的“描”字,而不是写字。
现在看,可不就得描么?
鬼画符都比这好。
他面上却没有丝毫显露,反倒微笑道:“辛苦包太师了!”
“二公子若无别事,老夫就先告辞了!”闻皓的那份奏折,他也看过,不过,如果他拿出了皇甫锦宣的,那份可以算是锦上添花。但皇甫锦宣的没能拿出来,那份折子也不在手中,他便干脆不提了。
“包太师请便!”
等包太师离开后,皇甫宇轩的心情不太好,他原本以为包太师出手,必然能办成。没想到他只看到了内容,没有带出折子。
不过,这份折子明天才会呈送到御前,他还有时间来做一些调整。
只是,看着那上面的鬼画符,皇甫宇轩有些无奈,他很聪明,也架不住这上面的一片混乱啊。
关于疫症的介绍这一块,皇甫宇轩并不感兴趣,也没有细看,但是对于庾世奎不问缘由,不问进展,便带着五千驻军兵围望山镇,要把所有望山镇村民一把火烧掉这件事,他只是冷冷吐出两个字:“愚蠢!”
上辈子的皇甫宇轩觉得庾世奎当机立断,行事果决,那是因为,那时候的望山镇无医无医,感染者过半,县令难以控制局面,吓得急忙把消息传出,庾世奎得到消息便立刻前来,快刀斩乱麻。
但是这辈子,府尹尚景望全程都在,而且有医有药,井井有条,人员也得到很好的控制,就算他不知道尚景望已经奏报京城,便看那形势,也该观望之后再下决定,而不是独断专行。
他心里想,安宁侯的这个外孙,之前他也听过,颇有几分小聪明,现在看来,也愚不可及。
除了疫症的事,奏折上还有别的讯息。
对着那片鬼画符连猜带蒙,皇甫宇轩确定,这里参奏庾世奎科考舞弊,顶替了一个叫白翊的举子的名次。
皇甫宇轩又皱了皱眉。
科考舞弊?
虽然只是顶替名次,但也是舞弊,若是查实,这同样是大事。
而且,以庾世奎当时一个举子的能力,哪里能做到?
不用问,也知道,这必然是安宁侯的手笔。
皇甫宇轩比较看好安宁侯,这段时间,也在暗暗地拉拢安宁侯,只是,他父王现在不是太子,他只是一个皇孙。
有新太子在位,他这个废太子的儿子,行事张扬不得,也不能太过低调。
若是太张扬,必然引起注意,一旦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他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而那些蠢蠢欲动的皇叔们,反倒会收敛,等待坐山观虎斗。
而若太低调,那也不符合常理。
上次朝堂上和篱王一起怼太子,就是他思虑之后的故意高调。
他的父王失去太子之位,他心里不服,要找太子不痛快,这才合常理。
而且,他也是看准时机,是站在篱王之后,有篱王在前面挡着。
说到篱王,他也是眼角掠过一丝冷嘲。
新太子继立之后,篱王连只爱琴棋书画的风流王爷人设都不再维系了,数次和太子唱反调,朝堂上时常针锋相对。
第404章 先下手
因为太子与篱王不和,甚至已经到了明面上,朝堂上每每热闹非凡。
以往本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皇上把藩王都打发出京,就算篱王在京,也不怎么参政,更别说上朝。
现在好了,梁王被贬,没有出京,篱王也没有出京,太子继任后,篱王反倒像打了鸡血。
皇上不阻止,因篱王失去一个龙章凤姿的儿子,他对篱王的疼爱更胜以往,篱王的势力,竟不知不觉地就悄悄地建立起来。
看这架势,皇上分明是故意扶持篱王和太子对立。
但是到底是什么心思,还不太明白。
也许是借篱王鞭策太子,也许,是看他二人谁能占得上风,以后才是皇上属意的储君?
太子也是新任,是从外地回京的藩王,篱王也是近来才开始关注朝事。
两人看起来都一样根基不深,只看皇上更看重谁了。
现在满朝文武,眼看着篱王的势力渐渐能与太子分庭抗礼,这情形还会继续,不少人已经在站队了。
安宁侯历代侯爵,底蕴深厚,而且在朝中地位不一般,太子也好,篱王也好,都想着拉拢他。
但安宁侯奸滑得很,谁也没有明确地表示。
皇甫宇轩却私底下和安宁侯接触过几次,这次,他原本是想一举将安宁侯真正收服。但是看到这奏折,他有些迟疑。
皇上年纪大了,处理事情已经有些偏颇,但是,有三件事,他是不会轻饶的。
瞒报军情!科场舞弊!造y反!
安宁侯做得干净吗?又或者,他只是帮助自己的外孙调换了一次名次?若是这样,此事还有回旋余地。
但若不止一起,而且被人抓住把柄,此事便大了。
这个险,要不要冒?值得赌吗?
皇甫宇轩凝眉,他将那纸张叠起,取了火折,点燃。
第二天便是早朝。
皇上在朝堂上居高而下,看着阶下的文武:“康王,昨日下朝后,你与朕说锦宣那边的奏折该到了,可到了吗?”
包太师听到此处,不禁暗暗庆幸,原来康王已经将此事先告诉皇上了。若是他真把折子拿走了,今天皇上问起,这才是大事吧?
康王道:“回皇上,奏折在此,请皇上过目。”
递送上去的,是两份折子和一封信。
一份折子很厚,另一份很正常。
皇上先拆了信看,把信纸展开,看着上面的鬼画符,嘴角顿时一抽,扔到一边,又翻过那本厚的折子,而后,他嘴角抽得更厉害了,好气又无奈地道:“这个锦宣,怎么学不到半点父兄之风?”
虽是斥责,但是口气里还是有一些宠溺。
康王之父,是他嫡亲皇弟。
康王平庸,世子敦实,皇甫锦宣顽劣又纨绔,这在一般人眼里,只怕会觉得这一家子真的是没有什么出息了。
可是看在皇上眼里,却是放心得很。
所以,皇甫锦宣的纨绔,在京城里成为一个混世小魔王,与皇上的放纵和宠溺是分不开的。何况皇甫锦宣聪明啊,每次都是在试探大臣们的底线,底线之下绝不碰触,底线之上闹得再过份,皇上都只会一笑置之。
而那些大臣,也断断不会因为虽气恨,但还能接受的事就去朝堂上撞柱子要和皇甫锦宣不死不休。
但此时,皇甫锦宣这一手字,还是让皇上真正觉得被虐到了,他没好气地道:“等那臭小子回来,每天练十页字,朕就不信,他还不能写出个人样儿来!”
听听,这语气!
众臣都知道,皇上宠着皇甫锦宣呢。
康王急忙道:“臣遵旨!”
皇上这才拿起那薄一些的奏折,这是用的中枢院专用誊抄折子写的,康王一向中规中矩,绝不会在这些小事上给人诟病。
皇上翻开之后,逐行看下去,他唇边原本因为皇甫锦宣那些鬼画符带着些笑意,此时,笑意收敛得干干净净,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包太师是知道折子里的内容的,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皇甫宇轩一些,皇甫宇轩眼观鼻,鼻观心,显然他描出来的鬼画符,皇甫宇轩也看清了。
只是他很好奇,皇甫宇轩是怎么处理的?
包太师久历朝堂,当然明白现在朝中的诡异局势。
皇上要扶持一个皇子来和太子分庭抗礼,朝中那么多人都在站队,这二公子是不是也站了队?他站的是篱王,还是太子?
包太师原本对皇甫宇轩是很看好的,要是梁王成器一点,这位将来也是有机会登上九五之位的人。现在却只能依附着一个皇叔。
皇上看完折子,眼里的怒意已经不加掩饰了。
康王正要出列,这边安宁侯更快,他跪下道:“皇上,臣有本奏!”
皇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安宁侯,目光沉沉,上位者的压迫让整个朝堂气氛都很低迷:“有何本奏?”
安宁侯道:“臣请罪,另臣要参奏一人!”
“你参谁?”
安宁侯目光沉痛,声音悲愤:“皇上,臣有负皇恩。臣之外孙庾世奎,辰光七年同进士出身,为嘉州北郡郡守。臣要参他,顶替他人名次,混淆科考清明,以落榜之身混珠于朝,罪不可赦!”
皇上眼神凌厉了些,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安宁侯,带着更沉重的压力,却只道:“哦?”
淡淡一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安宁侯的心底,他明白,皇上是在质疑,是他的外孙做下这样的事,为何早不参奏,要等到今天!
安宁侯赶紧道:“皇上,臣半月前得知此事,心中甚是震怒,论公,朝中绝不容许有此等肖小鱼目混珠;论私,我安宁侯一脉一直忠君爱国,更不能容忍这样的不肖子孙。但臣知此事重大,唯恐偏听偏信,便命人去查此事真相。昨天方才得到确切消息,所以臣今日特来揭发。其中细节,臣已在奏本中写得详细!”
他双手呈着自己的奏折。
包太师再次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皇甫宇轩。
庾世奎是安宁侯的外孙,舞弊之事要是揭出来,安宁侯也脱不了干系,但是现在,安宁侯却突然主动出来揭发这件事,很显然,舞弊的事也绝对已经抹干净了。
第405章 摘干净
包太师有些疑惑,这么大的事,皇甫宇轩帮助安宁侯,他竟为篱王做到这个地步吗?
不过,包太师自己心中有鬼,也不敢露出太多的打量之色,他垂下眼,只看皇上对这件事怎么定夺了。
想到这里,他还是看了康王一眼。
康王今天递呈皇上的奏折里面,肯定说了舞弊之事,但是,安宁侯抢在了前面。
安宁侯定是昨晚上得到了消息,立刻就抹干净了痕迹,他知道庾世奎是脱不了干系了,与其救一个救不下来的人,不如主动出击,做出大义灭亲的架势,这么一来,康王的这份参奏便像打在棉花上一样,落不到实处。
而安宁侯,一定是找好了替死鬼,可以全身而退。
包太师心中略有些惭愧,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康王脸上,却见康王四平八稳地站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也许失望和震惊都已经有过,只是他没有看见。
包太师敛眉低头,他决定置身事外。
不过,康王定是怀疑他了,这件事,他还得好好想想。
随侍的公公过来取走折子,拿给皇上。
皇上看过之后,怒得将那折子掷于地上。
又是庾世奎!
昨天康王只取走了皇甫锦宣的折子,闻皓的折子还是按正常程序递到了皇上面前,皇上见那庾世奎竟然想出这种杀一镇百姓灭绝疫症的方法,心中恼怒,大骂了几声:“荒唐!”
不过,这行事虽然荒唐,到底是为了杜绝祸患。
只是太过胆大妄为,竟然想连四品护军都统,五品府尹一起烧死。这样的嚣张张狂,不可一世,是谁给他的勇气?
他当然知道,这是因为庾世奎朝中有人。
朝廷官员之间的那些个龌龊和心计,皇上门儿清,只要不会涉及根本,他也不会一一深究。但这庾世奎行事太过嚣张,他已经生了要将人贬黜,并敲打安宁侯的心思。
可没料到,康王递来皇甫锦宣的折子,原来竟还有舞弊之事,他心中已是动了杀念,也动了动安宁侯之念。
安宁侯爵位世袭罔替,底蕴深厚。其实这样的家族,对于皇室来说,并不是看好的。皇上宁愿扶持新的家族起来,至少,若是新的家族有不臣之心,容易对付,但一个底蕴深厚的家族,要除起来不容易。
历来的安宁侯都很有分寸,但是这一代安宁侯,敢对科举之事动手?
这是嫌他家的爵位太稳了吧?
皇上刚刚生起的心思,却被安宁侯的这份折子给堵住,皇上阴寒的目光盯着安宁侯,似在看他这番行为有几分诚意。
安宁侯跪地不起,声音诚挚而惶恐:“臣有罪,臣齐家无能,身边竟然出了这样的不肖子孙。打着臣的名头,做下这等不法之事,臣请同罪!”
这自己揭发,而且证据链清楚,就算皇上怀疑安宁侯也牵扯其中,此时却不能处置安宁侯。
本来皇上看了康王的折子,正是大怒之时,安宁侯的这份参奏和请罪,便是一道抚平的清风。
他不信安宁侯与这件事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是,安宁侯所呈上的,却的确把自己摘得很干净。
安宁侯做得其实并不高明,但是,却能堵住悠悠之口。
皇上淡淡地道:“家有不肖子孙,实是痛心之事,庾爱卿能大义灭亲,朕甚欣慰。”
安宁侯义愤填膺道:“皇上,臣无能!请皇上降罪!”
皇上似笑非笑道:“爱卿一片忠心,朕自是看在眼里。既然爱卿心中如此惶恐,看来朕若不罚,你反倒不安了!”
“皇上英明!”
“安宁侯治家不严,罚俸半年,禁足一月!”
“臣谢恩!”
皇上目光一厉:“刑部派员即刻出发,押解庾世奎回京受审!”
刑部尚书立刻出列领命。
“退朝!”
包太师没料到今天的早朝竟然这样收场。
皇上对安宁侯重拿轻放,而康王呈上的皇甫锦宣的折子,却是只字未提。
众臣散去,康王也准备回府,他顺着殿前的台阶正拾阶而下,一个太监从侧面殿后转出来,道:“王爷留步!”
康王停下,微微笑道:“翟公公,可有事么?”
这太监翟浩是皇上身边卫公公的徒弟,也是皇上身边的人,当然不会无事叫他。
翟浩行了一礼,尖着嗓子道:“王爷,皇上召你去勤政殿!”
康王道:“劳请公公引路!”
勤政殿里,皇上坐在案前,案上摊放着皇甫锦宣的奏折,康王进殿,先中规中矩地行礼。
皇上扫了他一眼,道:“平身!”
康王站起。
皇上手指轻敲桌面,指着皇甫锦宣的奏折,道:“康王,舞弊之事,你有何看法?”
康王回道:“锦宣虽是顽劣,但是绝不无中生有。此事定然是真!”
“安宁侯说庾世奎借着他的名头,买通了监学副使,调换了自己的名次,你怎么看?”
康王明白了,安宁侯找的替罪羊是辰光七年的监学副使娄宝坤,这娄宝坤的确是能接触试卷的人。
他缓缓道:“有可能!具体如何,没经过细查,臣不敢妄言。”
皇上站起身,从案后走出来,缓缓走到他的身边,道:“康王,朕若将此事交给你,你多久可以查出真相?”
康王微微一怔,略退半步,垂首道:“皇上,臣微薄之能,难当重任!”
“别说这种话!”皇上缓缓道:“你是皇甫家的子孙,怎么就难当重任了?朕看朝上,太子和篱王倒是蠢蠢欲动,他们那些心思,朕岂能不知。不过是见有机会给自己巴些好处,气死朕了……”
康王吓了一大跳,忙跪下,道:“皇上,臣惶恐……”
当着他的面,骂太子和篱王,这些话皇上能说,他不敢听。
皇上似笑非笑地扫他一眼,笑骂道:“行了,起来吧!朕的意思是,他们都是有私心,交给他们朕不放心,所以朕决定交给你来办,你觉得如何?”
“臣……能力不够!怕是……”
皇上眼眸一沉,淡淡地道:“如果你不办,那朕就交给锦宣吧,那孩子本来就是发现这事之人,行事虽荒唐些,但有些小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