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其罪当诛
皇甫宇轩悠悠地又问道:“从望山镇往北郡郡守府送信,如果同样快马加急,大概需要几天?”
有人算了算,道:“应该两天能到!”
皇甫宇轩笑了笑,他当然知道,但是他不会说,他就是要别人说。不然,他一个皇孙,知道那么多,不是故意引人怀疑么?
“从北郡郡守府快马加急,送往京城,又需要几天?”
他光问问题,把蒋昱禾更是弄得一头雾水。
但这位是皇孙,他一个五品御史,也不能质问他到底有什么用意。
“六天之内能到!”
蒋昱禾听到这里,不觉松了口气,梁王府二公子的意思,是说直送京城更省时吧,毕竟,少一天呢。
不少人也都这么认为。
皇甫宇轩目光沉稳,自带威仪,虽是一个弱冠青年,可那些人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份贵气和威势,这样的贵气和威势,直逼太子。
这份气度,连前太子都没有,可他的儿子却有。
到底是皇家的孙儿。
在众人心思各异的时候,皇甫宇轩淡淡地道:“皇祖父,尚景望欺瞒上官,瞒报疫症,抢占功劳,其罪当诛!”
众人都呆了,哪怕之前执著于尚景望是有过错的人,他们想的也只是打击一下尚景望,却没想过其罪当诛这么严重的罪。
皇甫宇轩的这句话,明明声音不大,却好像炸响在每个能听清楚的人的耳边。
其罪当诛!
当诛?!
太子的眼神一下子就狠厉起来。
会咬人的狗不叫,自从他成为太子之后,就开始严密监视前太子府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梁王那个扶不起的,花天酒地砸东西骂人,在禁足期间打死好几个下人的事,他都知道了。
梁王长子丝毫没有因为父亲的太子地位被废有什么不同,还是一样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梁王次子也很安分。
然而现在他才知道,这些安分都是假的。
这皇甫宇轩,倒是比他那没用的父王更有胆子,在这朝堂上与他对着来?想用这样的手段,来引起父皇注意吗?哼,他打错了算盘。
皇上也有些诧异,道:“哦,宇轩,你不过是问了几个问题,何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皇甫宇轩神色淡漠,语气清冷:“皇祖父,孙儿虽只问了几个问题,却从这问题之中,看出尚景望的恶毒用心。”
“说来听听!”
皇甫宇轩道:“皇祖父,自天乾国祚势微,战乱四起,皇甫姓危,几乎被乱贼尽灭。是我南夏高祖力挽狂澜,从乱贼手中夺回我皇甫一姓的尊严,再续皇甫一姓的天威!”
这都是南夏建国之初的一些耳熟能详的事迹,皇甫子孙都引以为傲,当然,这些南夏的臣子,也是知道这段历史的。
皇上微微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皇甫宇轩眼神凌厉起来:“为防天乾末代之乱局再起,我朝历来便有严令,官阶分明,各司其职,政令通达,上下无阻。不可欺,不可瞒,不可诋,不可诳!此乃祖训,一百多年来,此训与南夏律典同为治世之宝。是我南夏国泰民安的根本。”
太子见他这样子心中就有气,不耐烦地道:“这些都是大家知道的,不需要你再重复浪费时间!你到底想说什么?”
皇甫宇轩不理会语气中已含怒气的太子,仍是对皇上道:“皇祖父,治下有大事,若能处置,需要向上官报备,若不能处置,更需要呈报上官让上官定夺,这是身为下属最基本的职守,也是自平宗先祖之后,朝廷严令之事。如果尚景望同时报备与京城和郡守处,无罪。然而,尚景望显然没有这么做,他避开郡守,避开州牧,直向京城,不用多说,众人也能想到他抱着什么目的!”
蒋昱禾垂死挣扎道:“宇轩公子,也许尚景望是同时报备……”
“若是同时,算时间,在尚景望奏折到京城的第三天,北郡郡守的奏折应该也到了京城。而如今,不要说三天,十天都过去了。你是觉得,北郡郡守在得知有疫症之时,会不第一时间上报京城吗?”
蒋昱禾无法回答。
只是没有报与上官,直接报向京城,这件事似乎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是不是大事,要看皇上怎么看,要看之前有没有同类的事。
很不幸的,之前正好就有同类的事情发生过。
平宗年间,秦州治下庆煌府水患,庆煌府的府尹是高祖的堂弟肃王之后,算是皇甫皇室的旁支,因为逐渐没落,才谋了个府尹的差使,有了外放的经验,回京之后便有升迁的理由,也能勉强挽回一些当年肃王的威风。
然而,水患发生了,这位府尹自己没有治理的经验却极为自负,并没有把水患当一回事。
接下来几天暴雨,沿江溃堤,数百里沃野成了湖泽,府库里的存粮他没有第一时间用来赈灾,被饿疯的百姓冲击哄抢。
吓破胆的府尹调兵镇压,然而灾民那么多,一府的驻军不过一千,怎么能对抗得了那么多愤怒的百姓。何况这位府尹遇到这种事,不是安抚灾民,反倒因为他的无能让灾民看不到希望,哄抢物资,冲击官兵的事时有发生。
这府尹压不下去了,急慌的他立刻着人八百里加急送信到京城,等京城赈灾的钦差派出去,庆煌的水患因为没有得到有效的治理,百姓也没有得到好的安置,整个庆煌府几乎成了人间地狱,水淹平原,尸横遍野,十室九空,满目萧条。
如果当时这位府尹先向郡守报备,而不是毫无建树的只知道等待京城里的赈灾钦差和银粮,郡守那边能就近调配粮食过去,至少可以少死几万人。
一个庆煌府,十万百姓,因为一场水灾,因为府尹的耽误,最后只剩下几千人。
这件事最后追责,府尹斩首!与此有关的官员,都受到严惩。肃王那一支,贬为了庶民!
也是自此事之后,朝廷下了严令,遇灾情事故,必须报备。这是程序,也是必须!
第347章 大祸临头
皇甫宇轩提到平宗年间,就是把这件当时朝野震动的大事再次提出来,让人忆起当时严重的后果产生的原因。
他声音更加冷酷:“如今,尚景望以区区一个府尹之微末官阶,竟然要挑恤我南夏祖训,乱我南夏律典,难道是想让平宗年之事重来一遍吗?此罪,难道不当诛?”
涉及祖训,涉及国运,就再不是小事。
太子以国运和百姓为由来为尚景望说话,想要压制安宁侯。
然而,皇甫宇轩却以祖训和献夏律典为由,要来定尚景望的罪,显然比太子站的制高点更高。
太子此刻脸色像吞了苍蝇一般。
他对尚景望的生死并不在意,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没有见过,更不是他太子一党。
但是,他既然已经开口保了,那边皇甫宇轩却与他打对台。
就算说皇甫宇轩并没有与他打对台的意思,只是想要尚景望的命,这也是不能容许的。
梁王听到自己的儿子侃侃而谈,眼神是震惊的,心里是高兴的。
他没想过什么局势,没想过什么对立,没想过别的,就想着老三把他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了,现在可好,自己的儿子为自己出气了。
刚,就是要和他正面刚!
儿子好样的!
不过,他心花怒放,目光落到皇甫宇轩的背影时,却有些瑟缩。
这个儿子,眼神阴冷,气场阴森,在梁王府里与他单独相对,两人的地位好像是倒过来的。他从不敢直视皇甫宇轩的眼睛,那眼睛里的光,太瘆人了。
他怕这个儿子!
京城皇宫的早朝剑拔弩张,北郡望山镇的隔离区,却是一片欢呼,因为一个只剩下一口气,已经昏迷了四天的重疫症病患,今天醒过来了。
解疫之方是研制出来了,但夏文锦和众位大夫的意思是一样的,还需要完善。毕竟,还不能做到将那些重疫患者完全救治过来的成绩。昨天晚上,就有两人去世了。
但这个人醒后,夏文锦却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道:“从今天起,整个望山镇的所有乡民,再不会因为这个疫症再枉送性命了!”
她说得那么笃定,那么喜悦,甚至连眼底都有激动的泪意。
她被师父救回来时,那解疫之方,只是针对她一人的解疫之方。不过,正是那解疫之方给了她灵感,虽然不死毒医不肯给村民看病,但接下来,她趁着师父在这里,和他讨论的,向他请教的,都是关于这次疫症的破解办法,是师父的指点碰撞了她心中的灵感,是师父不经意的指教,让她结合上辈子的经验,研制出真正的解疫之方。
这中间的琢磨,殚精竭虑不足与外人道,但是,现在都解决了,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一切只会越来越好。
众医者也都大大地松了口气。
他们信任夏文锦的医术,这些天的相处,对她的医品更是敬佩。
没有人比她更在意那些人命的逝去。
那只是与她无亲无故的村民,原本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在她的眼里,那些人都是她的病人,都是她想要努力挽救的人。
有病人去世时,她心情比谁都难受。
现在,终于不会有人因为这个疫症而失去性命,这可不就是大喜事吗?
这说明,解疫之方已经完善,京城的御医来后,所要做的,只是一些善后工作了。这大概是所有的疫症状况发生后,最早最快就得到解决的一切,足以载入历史。
他们的小夏大夫,比御医还要厉害。
尤其是,小夏大夫还是个年纪这么小的小姑娘。
这么好的消息,当然是要汇报给钦差和尚大人知晓。
夏文锦亲自去了。
听到夏文锦详细的数据比对和对现状的直观描述,以及笃定的态度和轻松的语气,正在商谈怎么进行疫后重建的几个人都觉得眼前一亮,之前沉在头顶的阴霾终于破开。
这种守得云开现月明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几人中,尚景望最是激动。直到这一刻,尚景望才是真的大大松口气。
之前虽说解疫之方有了突破性进展,但毕竟只是希望,不是现在的成绩。那时候,忙前忙后,焦头烂额,心中完全没底。庾世奎要把整个望山镇一把火烧掉时,他焦急愤怒,却没有那么大的底气。
听到这个好消息,他重重地吐出一口胸中浊气,整个人都松快下来。
皇甫锦宣也很高兴,疫症的事他其实不大关心。但他第一次做钦差,就是负这一块,那疫症解决了,他的差事也算漂漂亮亮地完成了,怎么说这也是能回京城后吹上一辈子牛的事,他怎能不高兴?
这一高兴,脑子就特别灵活,一灵活,就发现问题了:“咦,不对呀!”
尚景望第一个响应:“二公子,有何不妥么?”
皇甫锦宣伸出左手,养尊处优的手掌骨节分明,皮肉细嫩,分外好看,他扳着手指算了算,抬起头来看尚景望:“你送往京城的奏折,是不是比送给庾世奎的要早半个月?”
尚景望喜悦之下,有几分惊奇:“二公子如何得知?”
皇甫锦宣翻了个白眼,用一种你看不起谁呢的眼神凉凉地瞥向尚景望:“庾世奎没这么傻!你看他那么丧心病狂,要不是闻皓那傻大个儿翻车不跟他一路了,他连本公子一起烧死的心都有!那说明他一接到消息马上就动了灭绝望山镇的想法,有这样的想法当然是速战速决,而他只比本公子快了半天,这岂不是说明他得到消息,比京城得到消息晚得多吗?”
皇甫景宸淡淡看了皇甫锦宣一眼,眼里有一抹隐晦的深意。
尚景望睁大眼睛,连钦差一起烧死的心都有?这话重了吧?
不过,他又想想当时的情形,想想庾世奎眼里那毒厉的杀气还有疯狂般的阴森,如果闻皓没有被景公子连夜绑来,五千驻军在手,他的确有可能这么做!
他不禁打了个冷战,道:“二公子所言有理!”
“有理没理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大祸临头了!”
第348章 是个死局
“大祸临头?”这四个字又把尚景望吓了一跳,他不禁转头看看皇甫景宸和夏文锦,不过,皇甫景宸在看皇甫锦宣,夏文锦在看窗外。
他结舌地道:“二公子何出此言?”
这刚刚松口气呢,疫症也过去了,真正的大祸临头,就是被庾世奎架在火上差点烧死的时候,那不也过去了吗?
皇甫锦宣那把不离身的折扇又拿了出来,敲着桌子边,斜睨着他,道:“我朝自平宗之后,有一条严令,遇灾情事故,必须报备上官,不可直报京城。若有违反,轻则贬官,重则斩首!”
尚景望一呆,他曾任文博院编修,还助修撰过南夏律典,不过,南夏律典在修撰之中会有一些增减。
何况,也并不是所有的状况都会在律典中出现,毕竟,律典是死的,人是活的,世间之事,变化万端,一部南夏律典,无法包含所有。
南夏律典中是不是有这么一条?时候久远,他已经记不太清了。
他不由把求助的目光看向皇甫景宸。
皇甫景宸淡定点头:“的确有这么一条!”
本来还抱着几分希望的尚景望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喃喃道:“景公子,那……那如何是好?”
南夏律典如果有这么一条,庾世奎和他的外公安宁侯一定会抓住,
也许是经过了之前的种种风浪,尚景望虽然脸色大变,但还没有失态。
皇甫景宸慢吞吞地道:“自太祖皇帝建南夏国祚,历时一百多年,南夏律典修撰十三次,二公子说的那一条,在平宗皇帝年间添补,也就是第九次修撰中增加的,离如今已经五十七年。不过,在第十一次修撰时,这一条被抹除。”
尚景望哪怕是在惶然之中,也惊得张大了嘴巴,景公子对南夏律典怎么这么熟?
看着窗外的夏文锦,也不禁看过来。
夏文锦也知道这一条,不过,她现在的身份,不能知道,所以她什么都没有说。
皇甫锦宣挑了挑眉,看着皇甫景宸,似笑非笑地道:“抹除不抹除的其实不重要,就看有没有人要有心利用。再说,律典中很多被抹除的,其实并不是取消,而是约定俗成,不需要留于文字。而这一条,恰恰就是!”
尚景望凝眉,艰难地道:“也许,庾大人……不知道呢?”
皇甫锦宣轻笑一声,折扇打开,他无比风骚地扇了扇,道:“对,倒马桶的一个三甲末位进士,自己的书都没读明白,对南夏律典当然不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所以,他肯定是不知道。”
夏文锦目光闪动了一下,也笑着安慰道:“尚大人不必担心,你忘了,嘉奖圣旨在你手上,说明这件事,连皇上都没有在意。你又何必自己吓自己?”
尚景望松了口气,擦着汗道:“对对对,皇上英明,既已赐我嘉奖圣旨,便是不准追究我这失误之罪!”
皇甫锦宣摇头道:“那可不一定。当时听说有疫症,而你又不顾自身安危,亲赴疫症之地,这种行为让皇上赞赏,加上平宗爷年间的事过去了几十年,一时没被想起。若是只是皇上想起,倒也没什么,可万一想起此事的是别人,在皇上面前点明了,那你的命就难保了!”
夏文锦翻了个白眼,道:“二公子何必吓唬尚大人?毕竟皇上赐了嘉奖圣旨,皇上金口玉言,不会出尔反尔。”
皇甫锦宣嗤道:“小夏姑娘不在官场,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很正常。皇上是赐了嘉奖圣旨,正因为赐了嘉奖圣旨,若是有人纠缠此事,咬住此理,尚大人的罪就更大了。这还有个贪功冒进,欺君罔上的罪,那就更不能翻身了!”
他叹息道:“尚大人怎么犯了这种糊涂?这种事也能忘记报与上司吗?你若报与上司,顶多被庾世奎……哦,不对,我发现你这是一个死局呀!”
他连扇子都不扇了,眼睛瞪得溜圆:“你若早报,倒马桶的就早动手,那时候钦差没到,一切都是倒马桶的说了算,现在你们坟头的草都冒头了。你迟报,朝廷问罪,还是保不了你的命,不过,倒是保了这望山镇一镇的性命,尚大人,你是这么想的吧?”
尚景望苦涩地看了皇甫景宸一眼。
景公子是这么想的吧?
这不是怀疑不怀疑,这是事实。如果景公子不知道律典中这一条,还可以说是一时考虑不周,可他明明知道!
尚景望的心已经沉到地底,是啊,若早报,那时又没有研究出解疫之方,庾世奎动了这个心思,更有理由动手。那天不会被钦差阻止,他和整个望山镇的人都会被一把火烧掉。
他这般信任景公子,听从他的建议,亲身赴险,现在他大概明白,景公子真正想救的,是望山镇的村民吧?
若当时他不能亲自前来,孔铁新这样狗眼看人低的人,必会让他寸步难行。他要的是一个能压制孔铁新的人吧?
尚景望的心继续沉,他满心信任的人,原来就是利用他,虽然利用的背后是救更多的人。
可是谁的命就贱呢?
尚景望的心不但沉,还很痛了。
不过,他也是过了不惑之年的人,自然不会哀怨满满哼哼唧唧表示不满,只是情绪十分低落。
那边皇甫锦宣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之前皇甫景宸去找尚景望时说过什么,更不知道这一路他们是怎么走过来的,他来的时候,隔离区已经使用很久了,疫症都已经控制住了。
他感慨地道:“身在官场,要时时注意,事事小心!这就是本公子宁可做纨绔的原因!看吧,有些时候,你想办的是好事,可回馈你的可能是恶果!我说尚大人,你怎么会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
尚景望看了皇甫景宸一眼,皇甫景宸没有说话,神色平静。
在这份平静中,尚景望的心情更沉了,没有惊讶没有愧疚,只有平静,这样的平静,是不是说他早已经知道这样的结果?
第349章 遗言
尚景望再次看向皇甫景宸。
皇甫景宸没有看他,而是端过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冷掉的茶。他的样子颇有些无所谓。这和尚景望的绝望,皇甫锦宣的咋呼,夏文锦的若有所思完全不同。
看他这个样子,尚景望几乎忍不住想要问问他,是不是之前就存了算计自己的心思?
他想起第一次见,他那纨绔随意,矜贵得让人不敢仰望的气度,仿佛还在眼前。自己全心地信任着他,除了望山镇的事情,他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做。
听他的,所以他不惜以身犯险,亲自来到疫症中心之地,哪怕冒着感染疫症的风险。要知道,那时候望山镇缺医少药,这里仅仅只有一个小夏大夫。
听他的,所以他先将奏折送去京城,迟了半个月,再派人送去给庾世奎。不,当时他很忙,一到这里就忙得不可开交,他是把写好的奏折拿给他,由他代送的。是他轻描淡写地告诉自己,先送京城,等待御医来援,迟点送庾世奎,免得庾世奎添乱!
那些画面,都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如果一切都只是利用,如果他一早就被景公子当成手中的棋子,这对他未免太过残忍了。
他甚至已经走出一步了,此时,一番话突然出现在脑海中:“本公子说的这个政绩,有风险,也有难度,就看你怎么选了。风险伴着的才是机遇,你若想做,本公子帮你,你若不想做,本公子将这政绩送去给你们郡守大人!”
这,是当初景公子提到望山镇疫症的时候,对他说过的话。
这是提前的预示。
选择是他自己选的。
他当时想的是什么?
政绩!加官进爵!
没错,但是除了这些,他当时的想法是,他已四十五,风险就风险吧,能控制时疫,让百姓少死一些人,这是功德无量!功德又能伴随政绩,他为什么不能拼一把?
对,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就算是被景公子当成了棋子又怎么样?
他自己选的!
而且,他当时这么选择的时候,固然想着政绩和加官进爵,更多的,其实还是想着望山镇的百姓都是他治下的百姓,疫症一起,事关重大,若是任由蔓延,那不是一村一镇之事,可能是一县一府,甚至一国之事。
所以他赌了。
因为即使被官场那样搓磨,他仍然记得他没有高中的时候,那些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所以哪怕他知道府尹这个官职其实很低,他不过是站在山道上,抬头仰望,离山顶还有很远很远。
可他在百姓的心中,却是那座山!
身为父母官的那座山!
他还有一颗叫着良心的东西!
他明明当时心中更急切更看重的,是疫症一起,百姓遭殃,所以他才赌的,这和景公子又有什么关系?
被骗吗?
景公子对他说过了,有风险也有难度。
他把话都说在前面了,这还怎么叫骗呢?
那当时他拿到嘉奖圣旨,看着上面的玉玺印鉴时,他不也一样欣喜若狂,老泪纵横吗?
若是有好处时便喜不自胜,有责任需担当时便埋怨别人,那他和孔铁新之流有什么区别?
若真的被人究住呈报的程序不对,要问罪,只能说他的运气不好罢了。
想到这里,他的脚下顿住了,他甚至不敢看皇甫景宸,他为刚才想要质问的想法而心生惭愧。
他转头看向皇甫锦宣,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声音却很平静地道:“二公子说的对,我若早报,庾郡守就早动手,那时候二公子没到,一切都是庾大人说了算,现在我坟头的草都冒头了。我迟报,朝廷问罪,虽然保不了我的命,仩保了这望山镇一镇的性命!那下官还有什么可以遗憾的?身为父母官,保住百姓的命,是我的职责所在,至于朝廷问罪,不是还早吗?希望问罪的钦差迟点到,那里望山镇疫症全清,我也可以走得安心了!”
皇甫锦宣瞪大眼睛,像看怪物般看着尚景望。
皇甫景宸倒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刚才他明明满眼怨愤,准备向自己兴师问罪,别问他为什么知道,一个人的眼睛能很清楚地反映内心。
他虽江湖经验不足,可对于这些看人的眼光,他还是有些自信的。
除了对夏文锦。
嗯,当初,他之所以会错看夏文锦……其实也不算错看吧,因为夏文锦本就不是奸恶小人,她就是调皮一些,爱捉弄人一些,偶尔说话不好听一些……
但现在,尚景望的眼神已经平静,他好像接受了现实,而且,没有了怨怪。
皇甫锦宣一惊讶嘴里就没有了把门的:“握了个大草,尚景望你心里还住着个圣人啊!”
这话可不是什么褒义。
尚景望反倒笑了笑,他还是向皇甫景宸走过去,不过,他拱了拱手行了一礼,才恳切地道:“景公子,尚某为官二十多年,前半生恃才傲物,狂妄无边,以为得以高中,便是青云之路。但在官场久了,知道了太多的现实,明白了太多的规矩,后半生谨小慎微,唯唯诺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我几乎忘记,当初十年寒窗,本心并不是为了高居庙堂,不过是为了一展抱负而已。我这一生乏善可陈,倒是这临死之前,做了一件真正的遵从本心的事。谢谢景公子让我此生无憾!”
皇甫锦宣惊道:“哎呀呀呀呀,你这话说得怪瘆人的,怎么跟交代遗言似的?”
尚景望可不就是在交代遗言吗?前半生二十二年,后半后二十二年,他这一辈子就此走到头了。
不过既然心思定了,他倒也少了惧怕,多了坦然。
皇甫景宸放下茶杯,抬眼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什么前半生后半生?什么临死之前?尚大人不过是走完了前半生,现在说什么此生无撼,会不会太早了点?”
夏文锦也盈盈笑道:“尚大人放心,你会长命百岁的!”
尚景望苦笑一声,长命百岁?他今年四十有五,也不算早夭了吧?
第350章 真纨绔?
皇甫锦宣听出意味来了,他转头看皇甫景宸,眼里满是怀疑:“平帝爷金口下的旨,还编入了南夏律典,虽然后面律典编撰之中将这条除去,但只是在律典之中除去,只要有人记得此事,翻出来,尚大人就必死无疑,我说的对吧?”
皇甫景宸淡淡扫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嗯!”
他在京城那一个月,与皇甫锦宣见过两次。
那就是一个混蛋得不能再混蛋,纨绔得不能再纨绔的扶不上墙的混世小魔王形象,别人提起他来,都退避三舍。
皇宫赐宴,他走过的地方,那些官员都避得远远的。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小魔王会不会过来找他们麻烦,或者看中他们身上的挂饰,甚至家里的铺子,准备强取豪夺。
而他也是被康王和康王世子一见面就训,却还一脸满不在乎的人。
一个无法无天的纨绔。
不过当时皇甫景宸觉得他很有意思。
夺人家铺子,抢人家挂饰,让人恨得牙痒,但这些,银子能解决。
打人家子弟,欺人家门户,这些,银子也能解决。
他那一个月里随便听了一耳朵,十件里有八件便是这皇甫锦宣的纨绔事迹,以及他闯的祸,简直是不绝于耳,罄竹难书,闹腾得很。据说只有康王给他禁足,京城的街道才会太平几天。
可仔细一想,他纨绔恶劣,闯祸比吃饭还频繁。
他将别人打得头破血流,当街纵马,一条街的百姓被他祸害,被康王揪着耳朵罚跪,康王府的下人更是挨家去赔银子道歉。闹得十分恶劣,然而,却没闹出过一条人命!
如果他真是一个纨绔到骨子里的混世魔王,就会把每次的祸都控制在最后的底线上。
能想到呈报程序的些许差距的严重后果,能知道整个南夏律典的修撰变化,皇甫锦宣岂止是敏锐?
这种深度和格局,是一个无脑凶残的纨绔吗?
这人藏得这么深,莫不是心中憋着大的?
他的大的是什么?康王世子之位?还是更高一层?毕竟,康王的父亲,是皇爷爷的嫡亲弟弟!
皇甫锦宣被他那一眼看得一怔,尤其是眼里的打量,那种丝丝缕缕的凉,好像顺着目光,从他的眼里直刺到他的心里去了。
他顿时一惊,弯了弯眉,露出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却不再是掩盖在纨绔之下的玩世不恭的笑,很平常,很正常的一个笑容,他道:“尚大人,我会写信给父王,请他想想办法。我祖父临死时留下严令,嫡长之序不可乱,兄弟之情不可断!身为皇甫家的子孙,要清楚自己的本份!虽然我不成器,老惹父王生气,但尚大人是个好官,我相信父王也会尽力的!”
皇甫景宸移开了目光,他轻轻笑了笑,纨绔子弟,混世魔王?
他不过看一眼,皇甫锦宣就知道他刚才心中升起的想法,什么祖父严令?嫡长之序不可乱,兄弟之情不可断!
这样的机敏,这样的警锐,好一个康王府二公子!
这一声笑让尚景望有些不明所以,他可不知道就在这刚才短短一瞬间,皇甫景宸与皇甫锦宣之间已经不动声色地交锋一回了。
当然也不算是交锋,只是一个小小的碰撞吧!
他不禁抬起头来,他虽然已经看开了,可景公子的笑声还是有些刺人啊。对一个将死之人,就不能表面上哀伤一些,同情一些吗?
他一抬眼,便撞进皇甫景宸浩瀚无边的眼神之中,他的眼神深邃如海,声音里带着几分凌锐:“本公子从不将人当棋子,你能走这一步,我便不会让你死!”
皇甫锦宣不怕死地道:“难不成这个馊主意是铮兄给出的?”
他这么耿直,连尚景望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皇甫景宸倒是没在意,道:“是我出的,不过,这不是馊主意!”
皇甫锦宣赞同地点头:“对,如果不这么做,倒马桶的恶毒着呢,现在都没本公子什么事了。就是尚大人苦了点!”他转过头去拍了拍尚景望的肩,一脸同情地道:“尚大人,你放心吧,本公子会代你照顾你的家人的!”
尚景望:“……”
皇甫景宸无语地瞥了他一眼:“闭嘴,我说过不会有事!”
尚景望吓了一跳,二公子是钦差,景公子这一声闭嘴真是荡气回肠,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抛开钦差身份,便是这皇侄孙的身份也让人仰望,这样的人能被人喝斥?
口舌招惹,引起意气之争的事还少吗?
还是说,年轻人锐气不减,初生之犊不怕虎?
皇甫锦宣更是毫没把这两个字放在心上,没正形地道:“铮兄,可不是我杞人忧天,也不是我危言耸听。你知道朝堂上很多老家伙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没让他们抓住把柄他们还逼逼个没完没了,这有把柄在,他们能吵上三天三夜。尚大人这事,你别太乐观,我敢肯定,必然有人要拿此事做文章!”
皇甫景宸慢吞吞地道:“那又如何?”
“万一有人真在朝堂上提出来了,那怎么办?”
皇甫景宸笑了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风景的夏文锦恰好在这时候回头,将这个笑容尽收眼底。
这不是那少年干净温暖的笑,这一笑,是胸有成竹的笑,也是漫不经心的笑,更有一种睥睨天下般的感觉。
那种气度,似乎是与生俱来,让人无法忽视,但却又有所收敛,并不是全部锋芒。
他没看皇甫锦宣,而是看向尚景望,目光坚定中带着笃定,一字字的,是说给尚景望听:“就算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哪怕所有人都认为尚大人犯的是不赦之罪,他也不会有事!”
皇甫锦宣再次瞪大眼睛,这话实在是太笃定,不但笃定,更有一般通透,这说明他早就想好了,早就想到了一切可能,他喃喃地道:“你已经……做好了安排?”
皇甫景宸笑了笑,道:“嗯!”
皇甫锦宣心里的八卦因子顿时放大,寻幽探秘兴致勃勃地道:“能透露一下吗?”
第351章 败北
京城。
这是一个被延迟的早朝。
很多官员夜半的时候便起床准备,此时日珪已经快要跳到午时,却还没有散朝的迹象。
他们饿得前胸贴后背,却仍然要站得笔直,毕竟,此时为着一个五品府尹的生死,已经是重臣们齐下场,太子篱王都针锋相对起来了。
而且,还提到了祖训,提到了南夏律典,事情越说越严重。
能听见的那些人已经在心中为尚景望点了一屋子的蜡,而站得远些的,哪怕不知道前面到底在说些什么,争论些什么,但是也明显地感觉到那压抑的气氛,这种情况,十有八九有人要人头落地。
谁敢触这样的霉头?当然是站得更直,更不敢因为仪态的事为自己招祸。
随着皇甫宇轩其罪当诛的结论说出来,太子还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却发现他找不到有力的反驳的话来,毕竟,之前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把能反驳的理由都反驳了一遍,他堂堂太子,若和那些人说的一样,不如不说。
更重要的是,他既是储君,又是长辈,要是不能将皇甫宇轩一击而中,让他无话可说,只要给皇甫宇轩反驳的余地,他都是丢脸的,都是威信扫地的。
这个时候,他也不指望皇甫宇轩会给他留什么面子。
毕竟,皇甫宇轩这时候站出来,站在篱王这边,已经说明他是打定主意要和自己打对台了。
太子不说话,朝堂顿时安静下来。
似乎人人还沉浸在刚才皇甫宇轩的义正言辞里。
皇上扫了扫殿中群臣,淡淡地道:“太子可还有话说?”
太子满心不甘,心里的怒火也几乎冒出来,但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瓮声道:“儿臣无话说!”
让皇甫宇轩这个晚辈给逼得没话说,太子心里恨极。
他并不在意尚景望是死是活,说到底,都是他南夏的臣子,想要当官的人多的是,死了一个还有后来人。不要说尚景望不是他的人,就算是他的人,在保不住的时候他也会弃掉。
他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可他又知道,他必须咽下这口气。
太大意了,让个小狼崽子咬了一口,今天这个亏只能吃下,不过以后他会扳回来的。
皇上淡淡地道:“这么说,尚景望的确该死了!”
他用的不是问句,但又似乎是问句,显然下一刻,尚景望的生死立刻就能分明。
这时,一个人迟疑着道:“皇上,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上年纪大了,久坐之下,精力不济,换了个姿势,甚至倚上了龙椅的右手边,不轻不重地道:“讲!”
这人走近前来,身穿王爷朝服,四十余岁,国字脸,容貌颇为忠厚,细看和那皇甫锦宣还有五分近似。
这位,便是皇甫锦宣的父亲,康王皇甫勉。他行礼道:“皇上,尚景望此行的确不妥,但他与平宗爷时期的那位肃王之后皇甫炽是不一样的。当初秦州庆煌府水患发生,皇甫炽往京城传信后便放任不管,毫无建树贻误最佳时机,才会致水患一发不可收拾,造成难以弥补的后果。皇甫炽罪有应得,平宗爷赏罚分明,也是为了杜绝事故以免百姓罹难,方有此严令。但尚景望并没有像皇甫炽一样坐等朝廷钦使,而是亲赴疫症之地!”
他抬眼看着皇上,语气恳切:“地方官有为民之心,至少是个肯办实事的能臣,虽有过失,却也有功,可否功过相抵?若圣上觉得不足以为戒,或贬官,或罚俸,但可否饶他一条性命?臣担心若是赐了尚景望死罪,会令地方官吏行事拘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少了那亲身赴险的心!”
皇甫宇轩冷笑一声,言辞尖锐地道:“康王叔,你的这番话,侄儿不敢认同。”他和康王平视,神色之间却散发出一层压力:“尚景望身为府尹,亲赴现场本是他职责所在,在王叔眼里,怎么还成了难得之事?难道我南夏的官员,只有尚景望能做到这一步?律法无情,杀头之罪,岂可与职责份内之小功相抵?”
尚景望与他没有仇怨,同样他也不知道尚景望是谁,不过,既然太子要保,而他,已经准备展露锋芒,那就以此开刀。
康王无话可说了。
的确,亲身赴险,这是职责所在,只是许多官吏遇事都是别人上,有功才是自己的,才生生的把这职责所在变成了难能可贵。
既然是职责所在,可以嘉奖,但真算起来,又有什么功?
康王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是皇室宗亲,太清楚这朝堂上的势力之争,尚景望这么一个肯为民办实事的官吏,连面都没有露,就被碾碎在朝堂之争上。
太子,篱王!
以前是前太子,庄王,篱王。
现在好了,前太子出局,但他的儿子冒头了,庄王成了太子,篱王还是站在太子对面的那个篱王。
这争起来,还是没完没了啊。
他们为什么争,冲着什么争的,就算再是掩饰,也不难猜。
可惜,皇上似乎并不在意,甚至有些……纵容?
前太子是皇嫡长子,他的母后是皇上元配发妻,皇上看得他,哪怕他混蛋又平庸,仍是当了四十年太子。
庄王沉稳精明有城府,篱王是幼子又孝顺,现在还有皇甫宇轩在帮他,这是要旗鼓相当啊。
不,从这一局看,太子输了。
他出面没有让尚景望免罪,哪怕他可以装着不在意,但仍是输了。
只怕以后,这样的冲突会越来越多。
可皇上不理会,甚至放任,他不过一个宗室,能做的有限。
尚景望那个人,可惜了!
此时安宁侯看着皇甫宇轩的背影,那不过一个弱冠青年,可他的气势,他的凌锐,他的格局,他的威仪,却一点也不输于太子,他一出手,连太子也只能偃旗息鼓的退让。
这才是他要效忠的人。
皇上深褐色的眸子扫过殿前,里面有看不见的阴霾,这一扫,朝堂上下更没有声音了。他摆了摆手,道:“来人!”
第352章 顾院正
皇甫宇轩眼角掠过太子,唇角有了一抹极淡的浅笑。
皇祖父叫来人,定是要拟圣旨了。
太子抿了抿唇,输给一个小兔崽子,有点不服气,不过,他心里又冷笑了,他连这小兔崽子父亲的太子之位都夺了,一个小兔崽子还想翻天不成?
匆匆为尚景望出头,是想压制安宁侯那个老混蛋,没想到跳出了篱王和皇甫宇轩。看来安宁侯那老混蛋是投在了篱王门下。小兔崽子以为依附了篱王,以后就能和他这个太子分庭抗礼了?
做梦!
篱王看着皇甫宇轩的眼神更多了几分忌惮。
在别人都以为皇甫宇轩是依附他的时候,只有他知道不是。他和皇甫宇轩只是合作,甚至还不能算是合作,因为他是被威胁的那个。
他能找到篱王藩地的把柄,这手伸得有多长?
是不是表示别人的把柄他也有?
小小年纪,深不可测!
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冯公公忙上前一步。
皇上声音平淡地道:“宣顾院正!”
冯公公立刻大声道:“宣顾院正觐见!”声音一声声传远去。
众人都有些发怔,怎么不是直接拟旨,让那个府尹尚景望进京领罪吗?还是说这个旨意,要顾院正来拟?
这也太小题大作了,要知道,顾院正可是文博院院正,天下清流之首,文人楷模,学者之师!
不过,圣上金口玉言已出,再说圣心难测,他们还是等着吧。
皇上更直接,他干脆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起来。
毕竟年纪大了啊。
但是他可以闭目养神别人不可以。
他可以坐在龙椅上,那些大臣们不能坐在地上。
当然还是背脊挺直的站在殿里。
年轻人还好,年纪大的,真觉得有些受不住,他们不免叹息,这阎王打架,小鬼遭殃啊!
文博院院正,这是一个可以随时见到皇上,却又可以在大小朝时可以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的主。
今天这样的大朝会,这位顾院正就没有来。
但是,皇上派人去宣他了。
他们能怎么样?
等呗!
终于,在众臣觉得脖子不是自己的脖子,背不是自己的背,脚不是自己的脚的时候,终于有个身影进殿了。
看着那清癯的身影,带着满身的书卷气走进殿内,他四十余岁,脸容显得有些清瘦,眼睛深邃,明亮,澄静,里面装着山河美好,岁月风云,装着八斗之才,五车之学。儒雅二字,仿佛从他的步伐之间溢出来。
他就是文博院院正,顾瀚墨。
满身清气,满袖墨香!
随着他走上前来,似有一股清风,吹散了朝堂上的紧张气氛,又似一股清流,涤荡了那阴郁算计。
顾瀚墨下跪行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卿平身!”
皇上微微一笑,道:“今日召顾卿前来,有一事相询!”
他目光扫过殿下众臣,缓缓道:“上次大朝会,顾卿想必还记得,朕派遣钦差,前往北郡!”
顾瀚墨道:“臣记得!”
皇上道:“平宗时期,皇甫炽的事,顾卿可有印象?”
顾瀚墨脸色平静,道:“皇甫炽身为皇室宗亲,肃王之后,袭位侯爷,遇灾救治不力,职责不明,呈报不清,致十万灾民惨死,平宗皇帝褫夺肃侯爵位,一脉贬为庶民,赐死皇甫炽!严令但有灾情,呈报不可疏漏,救治不可轻忽,但有犯者,重典严惩!”
皇上神色也很平静,缓缓道:“所以,尚景望和皇甫炽差别在哪里?”
顾瀚墨淡淡地道:“皇甫炽其罪当诛,尚景望理应嘉奖!”
此话一出,太子篱王和皇甫宇轩一众都惊了,两人明明犯的是同样的事,为何一个当诛,一个要嘉奖?
这顾瀚墨是不是老糊涂了?
不过,太子很高兴。
纵使他不是想保尚景望,只是想踩安宁侯,可若尚景望不但不死,还被嘉奖,那他就没有输。
皇上笑了一笑,道:“说来听听!”
看见皇上居然笑了,在场的人反应不一,顾瀚墨说尚景望理应嘉奖,皇上并没有生气,反倒在笑,这说明皇上也没想要尚景望的命!
那些刚才想要讨好篱王和安宁侯,自觉占了理,想把尚景望祖坟都给挖出来治罪的官员们,此时不禁有些后悔。
这不是看篱王深得皇上喜爱,太子虽然当了太子,但是在皇上面前说话没有篱王好使。而且,太子以前做藩王时,虽然回京的次数比别的王爷多,却不如篱王这个几乎长住在京城的人。
现在太子当太子不久,在京城的势力也没有篱王大。
这不明显是地位不稳吗?
所以他们才把小心思动到篱王身上,迫不及待地想站队示个好,以后篱王要能将局势翻盘,他们这些人必然都能得到重用。
当然,也有些是嫉妒尚景望,一个连听都没听过的五品府尹,芝麻官嘛,不就是因为恰好外放了,他的境内出了疫症,所以让他捡了个便宜吗?
圣旨嘉奖,等待回京封赏,这得多大的运气?
一个五品府尹凭什么?
管他,既然他有把柄,那当然是先往死里参奏,这些人心思各异,但无一不是想尚景望死。
至于亲赴险地?那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罢了!
救了百姓?他不去,别人去不也一样能救?是他运气好罢了!
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不想得到。
但凡他们心中想着丝毫百姓安危和生死,而不是只想着官场的那些勾心斗角,也不会在刚才上蹿下跳,口沫横飞了。
此刻,皇上的态度还不明呢,他们就已经吓得战战兢兢了。
连篱王脸色都阴沉下来。
只有皇甫宇轩脸色不变,纹丝不动。
皇祖父笑,并不能说明什么,他和顾瀚墨之间的君臣关系,比对别人亲厚。这一笑并不是针对问题本身,不过是对顾瀚墨这个人罢了。
皇甫宇轩在心中迅速分析了一下。
今天这个事,是他挑起来的,他只是想看一看这位三皇叔当了几个月的太子,到底收罗了多少人。
现在看来,他的进展也并不快嘛。
第353章 出格了
虽然刚才辩论激烈,各抒己见,很是热闹,也有一品大员下场,但是那些真正的重臣,如左右丞相,赵太傅等人,都稳稳地站着,一言不发。
皇甫宇轩心中冷笑,这些在朝中举足轻重的人,太子一个没网罗到,还有什么好得意的?
皇祖父老迈,但精神还好,在那个位置,大概还能坐上个三五年。这些重臣们能到这个地位,当然都是老奸巨滑的,不见兔子不撒鹰。
如今父亲已经失去太子之位,三皇叔虽是太子,但在京城还没有牢牢站稳脚跟,篱王得皇祖父喜爱。毕竟太子虽是储君,但若皇祖父在龙驭宾天之时,留下他人继位的遗诏,这太子也什么都不是。
所以,如今形势不明,这些人只会保持中立,不会轻易站队。
真正站了队的人,只有三分之一。
而这三分之一,刚才还分成两拔儿,一半在太子这边,一半在篱王和他这边。
他心里微微冷笑,他的底牌,不是这些。能被推出来站出来的,不过是扑腾的虾蟹,用来搅浑池水的。
真正的大鱼,当然是要在深水里。
至于安宁侯,也算是一条大鱼,不过安宁侯这次站出来和尚景望做对,不是他的指令,像安宁侯这样的大鱼,他会适当的给予一些自由,安宁侯想要为自己的外孙争一些东西,他当然也是乐见其成。
太子这个蠢货,亲自下场,和一个侯爷对刚,自掉身价而不自知,蠢货。
嗯,刚才跳出来的太子一党,他都会记住,慢慢来。他会让这些人知道他们有多眼瞎!
不过,表面看来,刚才参与进来的,并且没有站在篱王这边的,还有康王。但是皇甫宇轩明白,这个康王虽是在为尚景望说话,但不是太子的人。他谁也拉不拢。谁是皇上,他就忠于谁。
至于太子?储君?有望成为太子的人?
他眼里统统没有。
这种人不必争取。
他只要一直保持这份只忠于皇上的忠心,皇甫宇轩也不会动他。毕竟,以后他就是那个位置上的人。
顾瀚墨?
他是后来的,并不知道朝堂上这里已经有关于尚景望的生死之争,他当然也不是太子一党。
只是,他会说出尚景望当嘉奖这话,还是让皇甫宇轩心中有些不爽。
既然不爽,当然得把这份不爽给表现出来。
他拿眼看向篱王。
本来他的位置,在篱王后面。
不过刚才大家都站出来“各抒己见”,两人已经是几乎在并肩的位置。只有极少的差别。
篱王在太子之后一寸多的位置,皇甫宇轩在篱王之后一寸多的位置。
这么点的距离,两人交换眼色十分方便。
篱王接收到了皇甫宇轩的眼神,那眼神里意思明白:我已经为你做到这一步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若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就别说什么想要那个位置。
在两人达成合作的时候,皇甫宇轩说的明白,他就是咽不下父王被废的这口气,任何人都可以做太子,但是三皇叔不行。
这话篱王当然不是很相信,毕竟他谈合作的时候,是把篱王的把柄捏在自己手上的。篱王对他很忌惮。
不过后来篱王就越来越信任他了。
首先,能威胁他的把柄,皇甫宇轩已经交给他了,让他斩得干干净净。另外,他协助篱王成太子,找篱王要了大把的好处。
是那种让篱王虽然肉痛,但是还拿得出来的好处。
这也是篱王相信他真的只是想要协助自己,给太子使绊子的原因。
何况后来几次,在皇甫宇轩的协助下,他真的让太子吃了几次憋。皇甫宇轩这么好用,他当然是用了。
比如刚才他们这边已经占了上风,皇甫宇轩就像个打蛇打七寸的好猎手,一击而中让太子无话可说。皇甫宇轩搬出了平宗爷,这是全面性的压制。
顾瀚墨这个不清楚情况的,既然知道平宗爷年间发生的大事,为什么还要帮尚景望说话?
对了,他怎么忘了,半个月前,不也是他一句话,父皇才会龙颜大悦,派钦差不说,还给尚景望单独赐一个嘉奖圣旨吗?
这老东西!
他都忘了顾瀚墨也就比他大几岁而已。
他出声道:“顾院正,尚景望的行为与皇甫炽一样,都是无视上官,直面京城,扰乱正常的官阶之序,你为尚景望开脱,可是与尚景望相识?”
皇上让顾瀚墨说来听听,顾瀚墨这边还没有开口,篱王就直接在朝堂上对顾瀚墨呛声了。
这么走出来,这是连篱王一直营造的人设都给崩了。
以前虽在京城长住,却不涉朝政、诗酒风流的篱王,越来越不是那个篱王了,他开始在朝堂上越来越多的出现,和太子分庭抗礼了。
毕竟不是第一次。
这个现象皇上当然看在眼里。
篱王做得出格了。
可是,想到那件事,皇上就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他记得几个月前,篱王哭诉到他的面前,篱王第三子皇甫经纶,他看好的那个孙儿,在回程的路上死于非命,原本并不是什么意外,而是老三做的手脚。
他派出去查此事的暗卫,带回来的消息也差不多。一切的确是指向老三,虽然不是确凿的,但十有八九,真是老三动的手。
这让皇上心中对太子生了怀疑,那三个,可都是他的孙儿。单独是经纶,才十四岁,就进退得体,谈吐不凡。这个孙儿的死讯传来时,让他几乎犯了心疾!
太子能做出这种事,那他就不配为太子。只是太子新立,也不好马上禠夺,会引起朝堂震荡,再说,虽然各项证据指明是太子所为,毕竟还没有实锤,那便以观后效。
所以,也就默许了篱王的行为。
今天朝堂上这样的针锋相对,皇上也没有阻止篱王让太子下不来台。
至于为什么在皇甫宇轩把太子压得抬不起头无话可说的时候,他要宣顾瀚墨前来,那也是有原因的。
此时,篱王话说出口,也反应过来他太冲动了。
第354章 书卷清香
和太子斗是一回事,父皇默许,一半是因为对他的疼爱,一半是因为经纶这个孩子死得不明不白,父皇怜他痛失爱子,而且太子还是罪魁祸首。
可他现在针对顾瀚墨,岂不是对父皇不敬?
篱王吓出了一身冷汗。
刚才怎么就这么冲动了呢?
不过,皇上并没有说什么,还是拿眼看着顾瀚墨,连个眼神也没有给篱王。
篱王心里有些忐忑,不过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说都说出来的话,又不能吞回去。他只能顶着这份尴尬,还站在原地,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皇上的脸色。
好在父皇的脸色没有变化,没有看他,那就是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
顾瀚墨还是很稳当,刚才被篱王抢了话头他也没有什么不悦,反倒露出一个微微的笑意,这笑很温和,温和得好像冬日的晨阳,暖而明亮,但却也高远难及。
没错,这顾瀚墨就算只是一个微笑,竟然都带着儒雅的书卷气。
他冲着篱王拱了拱手,毕竟他虽是文博院的院正,但篱王是王爷,他的声音很平静,道:“回殿下,我与尚景望并不相识!我并未曾为尚景望开脱!”
刚才篱王这两问,咄咄逼人,而且极具有攻击性,甚至恶意满满,没有半丝尊重。
顾瀚墨的回答云淡风轻,平静得有如湖水,但却又让人从中看出一份风骨,文人的风骨。不是面对皇室王爷弯腰的脊梁,而是不卑不亢,坦然自若的从容。
他的眼神深邃而沉静。
这样的神色,这样的态度,这样的语气,这样的风骨,让篱王心里生出一份不喜。本来他在京城立的人设就是这样的。
诗酒风流,才华横溢,风华傲世,清贵雍容。
可立的人设怎么会比得上那份骨子里生出的风华?
篱王忍不住还是又说了一句:“既与尚景望无旧,又不是开脱,为何会觉得尚景望无罪?平宗爷立下的严令,便是祖训,祖训不可违,你这不是开脱又是什么?”
顾瀚墨缓缓道:“殿下说的是,祖训不可违!”
“那平宗爷的祖训是否明示,无视上官,扰乱正常的官阶之序,当重典严惩?”
顾瀚墨点头道:“是!”
篱王见他承认,心里这口气才顺了点儿,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说尚景望该当嘉奖?”
顾瀚墨看了他一眼,道:“平宗宁德二十三年,因皇甫炽事件,平宗立下严训,无视上官,扰乱正常的官阶之序,是为僭越,当重典严惩。此事记入南夏律典,子孙后代,不得有违!但当时朝堂之上,平宗还有话,除非两种情况:一,紧急军情;二,疫症!这两种情况,不必逐级上报,须第一时间呈报京城!”
“有这话吗?”
不少朝臣都一脸懵逼。
毕竟这是已经过了几代的事,而且,当时朝堂之上的话,谁都没有在啊,谁知道呢?
篱王张了张口,总算他还知道这件事由他出头便成了他与顾瀚墨的针锋相对。顾瀚墨是天下清流之首,又不是太子的人,得罪他有什么好处?
他说出这样的话,已经不需要自己来质问了。
若是有此事,他来质问显得他很无知,有失王爷的身份。
若是无此事,在场这么多朝臣,就足以将顾瀚墨口诛笔伐,毕竟,这是欺君之罪!
在顾瀚墨说完这句话后,果然朝臣们很多人都提出疑义。
其中主动当出头鸟的,是太师包樟源,他道:“顾院正,我等知道你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但是你说平宗爷说过这番话,有何凭证?”
顾瀚墨声音平静:“包太师是不是忘了,起居注?”
包太师一怔,起居注这种东西,是记录皇帝日常,他就算官居太师,也不能知道啊,他哪里有查看皇帝起居注的资格?而且,还是几代之前的皇帝。
但他已经信了。
他是没有资格,可是顾瀚墨是文博院院正,现在手头上正在编撰《天乾盛籍》和《南夏历籍》。
当今皇帝年纪大了,便想多做一些能流传历史的大事。南夏毕竟沿自天乾,而且南夏的皇帝也是天乾皇帝的后世子孙。
所以,两本曲籍一起编辑。
这件事已经进行了两年,是文博院一等一的大事。
把天乾历史大事记编辑成典,把南夏建朝一直到现在的历事编辑成典,成一部南夏独一无二的典籍,留传后世,让南夏后世子孙皆可看见祖辈的荣耀光华。
那么这自然要查询各种资料,文博院的众人博览群书,又哪及得上顾院正的过目不忘一日十行的本事?
原来是在起居注里。
没有看过没有发言权。
可是,真的就有吗?
众人想起,半个月前,尚景望的嘉奖圣旨,顾瀚墨也说了话的。会不会是觉得自己被打脸了,所以用这种方法来挽尊?
毕竟,要真的是平宗爷说过的话,尚景望肯定无罪,那个嘉奖圣旨不会收回,等疫症过后还能来京城论功封赏。
很多人心里都酸溜溜的,这尚景望的事在上次早朝时就被提溜出来了,二十多年前的二甲前几名,二十多年的地方官经历,每到一个地方为政,都能得百姓爱戴。
这要是回京来论功封赏,那岂不是平步青云?会不会还要爬到自己上头去?
光这么想着,就足够让很多人心里发酸了。
至于那些重臣,当然是不在意尚景望的,一个五品府尹再怎么爬也够不着他们,只是他们不想失面子罢了。
顾瀚墨道:“皇上可派人去查,或者直接将起居注请来一看便知!”
有人提出异议:起居注请来?那是多少本?那得查多久?
顾瀚墨还是八风不动的样子,清韵天然:“不必查多少本,也不用查多久。平宗宁德二十三年的起居注共十二本,只需要查第九本第二十七页第四行!”
笃定的语气,稳如泰山,沉静安然,连说话,都似有清风扑面而来,带着书卷的清香。
众朝臣都呆了,连皇上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第355章 负责人
那么多的起居注,那么多的年代,那么多的皇帝,他能准确地说出哪句话在哪一年哪一本的哪一页哪一行。
这是什么脑子?
这位当世大儒,清流之首,果然名不虚传!
皇上立刻道:“来呀,请平宗宁德二十三年起居注第九本!”
起居注不是人,只是一本小册子。
但是,这是平宗爷的起居注,是皇上的高祖,所以,这册子也得用一个请字。
冯公公亲自去“请”。
很快,冯公公恭谨地举着一个托盘,将要的那本起居注拿过来了。
翻到第二十七页,第四行,上面写的和顾瀚墨说的一点没差。当时平宗爷下朝时,曾经说过这么一句,随侍记录太监记在起居注上。
康王第一个出列,道:“平宗爷英明,紧急军情,疫症,皆为大事,没能按正常的呈报程序,这很正常!”
皇上淡淡地道:“退朝!”
他什么都不用说,这件事谁也不敢再多说。
康王站在原地,摇头笑了笑,皇上到底是皇上,他定是知道平宗爷留下的话也有这么一句。
但是在太子和篱王两派争得脸红耳赤的时候,他什么意思都没有,什么态度都没有。
此刻想来,皇上自己亲手发出的嘉奖圣旨,就算没有平宗爷这句话,他也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
看来,还是他沉不住气了,觉得尚景望这样的人不应该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失误被人别有用心的害死,急火火的冲出来,原来一切都在皇上的控制之中呢。
太子看了篱王一眼,眼神里有轻蔑,也有得意。
父皇是站在他这边的。
篱王和皇甫宇轩的脸色不大好。
明明一切尽在掌握,太子跳出来要为尚景望出头,他们就把尚景望打入地狱,这是狠狠地打太子的脸,也是一次正式的宣战。
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让尚景望逃过了一劫。
篱王还好,他只是觉得晦气。
皇甫宇轩的眼神却更阴沉了,他还是太急了一些,如果没有半个月前的嘉奖圣旨,皇祖父大概也不会在意尚景望的死活,那么也不会叫来顾瀚墨,却验证平宗爷说过什么话。
他是不是引起皇祖父的注意了?
安宁侯更是脸色发白,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怎么的。
他心中更是想到一件事。
庾世奎给他的信中说了,要把那个有疫症的村子一把火烧掉。他得手了吗?自己的信传过去了,他收到了吗?
希望庾世奎放聪明点,不会给他惹乱子。
北郡望山镇。
在皇甫景宸笃定尚景望不会有事后,皇甫锦宣也没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结,反正有没有事,他老爹大概也会给他透个气的。
他比较好奇的是皇甫景宸。
这位世子哥一直跟着小夏姑娘转,连云州都不回了,他到底是一时迷恋美色,还是像诚王叔一样,爱美人不爱江山?
不过,好奇归好奇,他敢就是旁观一下而已。
这次,他是钦差,不过他觉得他不用做什么事。
解疫之方都已经研究出来了,现在往隔离区送的人越来越少,而隔离区里,已经不会因为疫症死人了。
他这个钦差闲啊,除了逛山逛水好吃好喝,什么事也没有。
他倒是想闯闯祸惹惹事什么的,但是被皇甫景宸警告,这里可不比京城,都是些老百姓,欺负老百姓算什么本事?再说,他可是代表皇上来的,要注意形象。
皇甫锦宣直翻白眼,他要闯祸惹事本来就没想找老百姓好吗?不过想一想,庾世奎那样儿的,脏了他的手啊。
这么闲下去非得闲出毛病不可,不过这里有山啊。
皇甫锦宣就带着卫钧去山中打猎。
不说,收获还蛮丰富,每次回来,都能带一只野味,什么野猪獐子猪獾什么的。他在这里终于找到了能让他开心的方式。
至于卫钧,从护卫沦落到成为一个猎户,除了接受他还能怎么办?
庾世奎本来是住在闻皓留下的中军营帐的,但是被“白翊的鬼魂”给吓了之后,就搬到镇上的客栈。
得知郡守大人和钦差大人都到了,被尚景望赶走的阳卢县县令孔铁新又屁颠屁颠地赶来了。
上次在尚景望面前受了冷脸,这次他直接理都没有理会尚景望。
毕竟,郡守比尚景望这个府尹大多了,还有钦差,那可是代表皇上来的。这两个人就够他讨好的,尚景望算什么东西?
这孔铁新见这么多人都往这儿住,也不怕疫症会传染了。
皇甫锦宣忙着打猎,哪有空理会什么孔铁新,这孔铁新就巴上了庾世奎。正好庾世奎被皇甫锦宣压制得死死的,堂堂郡守还没有尚景望这个府尹在钦差面前有脸,他心里暗恨着,有孔铁新来这里须溜拍马,还是很受用的。
过了两天,御医们和钦差仪仗一起到了。
御医到了,夏文锦和皇甫景宸就准备离开了。
他们本来只是路过。
现在解疫之方夏文锦已经整理好,疫症虽然不会死人了,但还有很多后续的事情要做,而御医们来做这些事,那是再好也没有。
得知两人要走,皇甫锦宣心里挺不舍的,那边夏文锦和御医们在交接。
这次派来的御医,是御医院的一个副院正带着三个御医。这几人年纪最小的一个,都大了夏文锦两轮了。
这边派来和他们交接的,居然是个小姑娘,这让他们心里多多少少觉得尚景望办事有点儿戏。叫什么人来交接不好?叫个小姑娘?
副院正罗甲年已五十,是一步一步才努力爬到这个位置的,他的医术是不错,而且深得皇上赏识,为人古板傲气。
他皱着眉,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不悦道:“叫隔离区的医者负责人来!本御医的时间是来治病的,不是来陪小孩子玩的!”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可不就是小孩子么?他的孙女都这么大了。
夏文锦还没说话,尚景望忙客客气气地道:“罗院正,这位就是医者负责人!”
罗院正是四品,尚景望是五品,论官阶,罗甲也压他一头。
第356章 拉拢
罗甲的脸色顿时变了,看着尚景望的目光充满了不悦和不认同。他严厉地道:“尚大人,疫症是何等大事?你就如此儿戏吗?”
尚景望有些不明所以,他怎么儿戏了?
他很重视的啊,怀南府里能调的医药资源都调来了,能调来的人都调来了。他自己这一季的俸禄都自己补贴进去了。
当然,对于皇甫景宸夏文锦所捐的银两来说,他那点俸禄不值一提。
除了这些,他自己也是扑在第一线,一直兢兢业业,处理着各种事务。
得知御医到了,他还迎出三里路,对御医也一直恭恭敬敬。
可罗甲比他官大,又是皇上派来的,他讷讷地道:“罗院正何出此言?”
罗甲满面正气地哼道:“尚大人,你别走些歪门邪道。本人是皇上派来治疫症的,你送个小姑娘来,是何居心?”
夏文锦:“……”
尚景望:“……”
这罗院正是以为他故意派个小姑娘过来,而且还是一个长得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是动了歪心思,想要拉拢他?
这都哪跟哪啊?他需要拉拢他吗?好吧,他需要。毕竟这里还要医者,小夏大夫走了之后,得有能扛得住大旗的医者。
而御医,不论医术还是各方面,都会让隔离区的一切不会发生什么大的变动。
但是他需要用小姑娘来拉拢吗?
他敢用面前这个小姑娘来拉拢吗?
面前这小姑娘是谁?那是他的救星,是他的菩萨,是景公子心仪的姑娘。他又不瞎,景公子对夏文锦是什么眼神,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再说,哪有这么光明正大拉拢的?
罗甲身后还有三个御医呢。
庾世奎孔铁新也在,虽然他们两个像个看客,一个是郡守,一个是县令。
这罗甲是不是给人看病看傻了?
这个误会可大了。
尚景望连忙道:“罗大人有所不知,这位小夏姑娘,你别看她年纪小,可她的医术却十分高明。她师从名师,又有医者仁心。望山镇的疫症,就是小夏姑娘发现的。要不是小夏姑娘目光如炬,以高明的医术先发现了疫症,现在望山镇就不是大人见到的这样了。”
夏文锦叹了口气,道:“听说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官做得越大心思就越龌龊;一种官做得越大就越自我感觉良好。可这位罗大人官不大,脑洞还挺大!里面是不是养着鱼呢?”
罗甲怒了,怎么说他也是个前辈,论年龄可以做这小姑娘的爷爷。
就算他误会了尚景望,自有尚景望这个府尹来跟他解释,这小姑娘出口怎么这么可恶呢?什么叫脑洞大?什么叫养着鱼?这岂不是明晃晃地说他脑子里进水了吗?
明明是他理解错了,错会了别人的意思,但这时候,他却不会承认自己的错处。尤其是被个小姑娘当着面的怼,这小姑娘一点礼貌都没有。
什么师从名师?乡间野医罢了,这世上哪来这么多名师?
发现疫症?
瞎猫碰见死耗子而已,只要是医者,正好遇上都能发现的好吗?
医者仁心?在这里守几天就是医者仁心了?看她这细皮嫩肉的样子,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搞不好是尚景望的亲戚。
医术高明?当着他们这些御医的面,说她医术高明?
笑话!
他冷眼看着夏文锦:“放肆!你是什么人?你可知我们都是有官阶在身。你竟敢如此无礼?”
尚景望:“……”
这耍的什么官威?
可他能说什么?他只能劝啊,他忙赔笑对罗甲道:“罗院正,实不相瞒,咱们望山镇这边的疫症,小夏大夫是有大功的,这隔离区里的医者调度,病患治疗,都是小夏大夫在统筹。若不是小夏大夫的统筹的专业和合理性,这疫症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毕竟,这是传染的啊!”
他心里有些叫苦,皇甫锦宣听说他们要走,一大早的就拉了景公子去喝酒,现在不在这里,要是他在这里,这几个御医哪里敢这么对小夏姑娘?
罗甲对尚景望这种陪小心的样子还是很受用的,但是对他的话却是很恼火,他怀疑地上下打量夏文锦一眼,越看越觉得尚景望是在说谎。
望山镇没有人了?尚景望不是说这个隔离区目前有十三名可独立开药方的医者和二十一名医徒?
医徒就不说了,难道那十三名医者里没有人了?要这么一个小姑娘来统筹调度?怕不是因为长得好看,年纪又小,随便撒撒娇,便把别人的功劳据为己有吧?
她能统筹得了吗?能调度得动吗?
难不成,这小姑娘身份不一般?是哪位大官的亲戚?要不然,尚景望为什么要这么抬举一个小姑娘?
罗甲更生气了,医术药方是做不得假的,如果因为这小姑娘家世好,有个当官的亲戚,就由着她胡来,尚景望这不仅是儿戏,这还是不把百姓的命当命!
这简直是太胡闹了。
他说话更尖锐了:“难怪疫症现在还没有起色,这么大一个镇子,几千人命,你竟然只让个小丫头统筹调度,这不是胡闹吗?”
尚景望:“……”
什么叫还没有起色?疫症发现得早,一直投入全部的资源,现在不到两个月,解疫之方都出来了,对比别的地方一个时疫,死上几百几千人,这成绩还不够好吗?
夏文锦有些不耐烦了,这罗甲她上辈子也是打过交道的,迂腐古板,最是说不通,他认定的事,别人解释都没有用。
她看着吹胡子瞪眼的罗甲,道:“有没有用处,你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你们不都是御医吗?医术不是很好吗?正好今天送来几个轻症疫症者,还没有用药呢,要不你们先治,治过了咱们再交接?”
这话本身没什么,但是夏文锦的语气和眼神很欠揍,更带着一股子不耐烦。
罗甲一看,顿时觉得自己猜测的没跑了,看吧,这小姑娘年纪不大,脾气还不小。这样的脾气,对病患能好到哪里去?这样的脾气,也配称医者?
第357章 世风日下
罗甲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道:“现在就去!”
于是也不交接了,一行人立刻就去往轻疫区。
庾世奎一句话都不说,其实他心里是很气恼的,这望山镇的事,他插不进手去。
甚至,这次的御医到了,找的都是尚景望,他是郡守,不找他找一个府尹?还不是因为尚景望先奏报京城,所以御医只知有他不知道有自己这个郡守?
这口气,他还憋着呢。
不过他之前丢的脸已经够多了,现在学乖了。该踩的时候再踩,现在踩不下去,姑且看戏吧!
孔铁新倒是想说几句什么来着,不过,庾世奎都没发话,他也就跟着只当个看客了。
尚景望很是无奈,看着夏文锦的目光还带着几分歉意,这是他没有解释清楚,让人家一个小姑娘受委屈了。
可是他是真的没法子,罗甲这几人,仗着自己医术高,资历老,还是御医院的人,很有优越感,而夏文锦,实在是太年轻了些。
世人都有一个误区,总觉得越是年纪大,医术会越高明。毕竟治病救人,是经验堆积起来的。
年轻不是不被看重,太年轻了,就不免被轻视。
小夏姑娘还是很厚道的,她只是叫这些御医去看轻疫症患者,都没有把人往重疫区领。
尚景望叹气,就该往重疫区领啊。这轻疫区的病情轻微,御医们一下子就治好了,就会觉得小夏姑娘果然是没什么真本事。
不过,想归想,尚景望还是只能领着他们往轻疫区去。
这一路上,遇上不少病患,有些是已经在好转的,有些是今天可以离开的,他们远远的看见了这边的这群人,都弯下腰去行礼,眼里带着敬慕景仰。
他们目光温和,脸上含笑,亲切热情。
罗甲看了尚景望一眼,却见尚景望根本没什么反应。
这态度不是对尚景望的?
嗯,看不出,这些村民们还是有些见识,知道他们是御医,见他们过来了,就笑脸相迎。
这些村民都比那小丫头懂礼貌!
见村民一波波的弯腰行礼,神色间是敬重和感激,罗甲淡定地挥手:“各位父老乡邻,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另三个御医也是含笑致意。
众村民奇怪地看了那个穿着华贵料子的几人一眼,这些人脑子是不是不大好使?
不过,他们也是年纪一大把了,再说,看起来很有气度,比镇长还要威风些。众村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他们礼也行了,走就是了。
这一路往轻疫区去,少说也遇上了十几波人,每一波人都是同样的,远远的停下,弯腰行礼,然后离开。
罗甲很满意,对尚景望道:“尚大人,看来你治下的百姓都很知礼,我等明明没有表明身份,他们竟然远远行礼,看来这里的确是礼仪之地,很好,很好!”
尚景望:“……”
呵呵,他总不能揭穿吧,只好陪着笑道:“是,是……”
走到轻疫区,一些医者正在安置病人,他们没有马上进去,在门口看着。这一看,还看出一些门道来了。
虽是轻疫区,但是这里的医者看起来都有几分本事,他们各司其职,井井有条,并没有丝毫乱相。
而且从他们的表现看来,这些人的医术都不弱啊。
尤其是那个灰衣青年,他的手法独到,和病患说的话简短,但是都是切中实际,和他们远远一看所感觉到的病患的症状是一样的。
有这样的本事,要是去考核,都能进御医院了。而且他看着还挺年轻,二十八九岁?应该不到三十。
门口有人,不免遮挡了光线,医者患者都转头看过来,他们立刻起身,对这边行礼!
罗甲捋着胡须,笑呵呵地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那几个医者眼神怪异地看了罗甲等人一眼,灰衣青年走上前来,对夏文锦恭敬地道:“小夏大夫,今儿新送来四个轻症,已经安置到东屋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夏文锦还没说话,罗甲就道:“问什么问?快带路吧!我们就是来看那些新送来的患者的。”
这灰衣青年名叫应峰,是接了悬赏过来的,他刚开始来的时候是冲着银子,也是个眼高于顶自认医术过人的人,十分的傲气。
但是到这里的第一天,就被夏文锦的医术给啪啪打脸了。
这么久以来,他别人不服,只服夏文锦。尤其是在知道夏文锦不是个少年,而是个姑娘的时候,他就更对夏文锦言听计从了。
夏文锦看他勤快脑子活,而且医术的确还算不错,便让他在轻疫区这边管事。
此刻见几个半大老头趾高气扬的,还一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样子,对小夏大夫爱理不理,应峰心里就不悦了,这里是谁都能指手划脚的地方吗?这里是疫区,哪怕轻疫区,也不是一般人能来的。
他当即就沉下脸,道:“哪来的老头儿?知道这是哪里吗?疫区!闲杂人等少在这儿碍手碍脚的!小夏大夫,要我把他们赶走吗?”
罗甲:“……”
如果说刚才他们还自我感觉良好的以为这些人是对他行礼,现在他们也觉察到异样了。他们又没表明身份,这些人根本不认识他们。
看这边众人对夏文锦这么一副恭敬的样子,还有之前他们的怪异眼神,再脑子不灵光,也知道他们是闹了大乌龙。
难不成他们行礼的对象是这个小姑娘?
多半是了!
罗甲心里哼了一声,看来这个小姑娘的家世的确很好,连这些医者都知道了?
哼,凭着家里的余荫,一个小姑娘耀武扬威的,真是世风日下!
他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
夏文锦都没有回头,直接道:“不用理会,带路吧!”
应峰立刻响亮地应道:“好嘞!”
这态度,这热情度,如果他有尾巴,这会儿尾巴肯定都要摇成花儿了,罗甲和三名御医脸色都不大好看。
不过,他们还是自恃身份的,就算心里不爽,也不会和个小姑娘在这种事上争竞,太失面子了。
第358章 歪门邪道
罗甲很不赞同地看了夏文锦一眼。
这小姑娘是个没礼貌的。
什么叫不用理会?
这是把他们当什么了?
她说不用理会,应峰果然就对他们不理会,好像没有他们这些人在似的。
庾世奎和孔铁新都被挤到一边去了。
庾世奎脸色铁青。
孔铁新立刻小声道:“大人,不必跟这些没眼色的东西一般见识,这些刁民有眼无珠!”
庾世奎更气的是那几个御医,罗甲虽是御医院的副院正,那也不过四品,他是北郡郡守,也是四品,可看这罗甲,除了刚开始跟他打了一声招呼,之后便连理也没有理会他。
那些没见识的刁民有眼无珠算什么?连罗甲这几人都有眼无珠!
应峰引路,夏文锦在前,罗甲一众气哼哼地相随。
应峰虽是殷勤,但一直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走了好长一段路,才问道:“小夏姑娘,听说你要走了?”
夏文锦道:“嗯!”
应峰脸上忽地露出一丝腼腆来,他小心地偷看了夏文锦一眼,鼓足勇气,终于道:“小夏姑娘,你能收我做徒弟吗?”
这话一出,把罗甲等人吓了一跳。
之前在门外他们见过了应峰的医术,这个人的医术就算不算拔尖,但是比起御医院里一般的御医来说,也不差了,这样的人,竟然要拜一个小丫头做师父?
罗甲等人不由得互看一眼,这一眼里,先是不信,接着是恍然。
是了,这小丫头要是出身不凡,背景深厚,这灰衣青年定是想攀个师徒关系,然后借着这层关系往上爬,说不准就是想去做御医呢。
夏文锦也很诧异,笑道:“应峰,我如今还在学呢,怎么可能收徒弟?”
应峰道:“你医术高明,胜出我们良多。以你现在的医术,就足以做我的师父了!”
夏文锦摇头笑道:“应峰,别开玩笑了,我现在医术还差得远。再说,我也没有收徒弟的打算!”
应峰很失望。
他一向傲气,难得对人服气,哪怕对方是个比他年纪小很多的小姑娘。这拜师的心意也是真诚的。
不过他也明白,夏文锦毕竟是个小姑娘,不肯收他也是正常的,只是可惜了。
夏文锦就要走了,再没机会观摩她的医术了。
他这边心情正沮丧,那边罗甲就已经哼道:“小小年纪,学点什么不好。有这样的医术已是难得,非还要想些歪门邪道!”
是没长眼睛还是怎么的,他们这几个御医在这里,但凡对他们好一些,随便谁的带上他,他也有个好的前程。偏偏要跟在一个小姑娘身边腆着脸来求拜师,他都替他脸红!
应峰本来心情不大好,罗甲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他脸色阴沉地道:“什么叫歪门邪道?”
他就想拜个师学医术,怎么就歪门邪道了?
罗甲是自恃自己年纪大,又误以为是他想的这样,说话就没客气,道:“难道不是吗,你年纪轻轻,医术已经初窥门径。只要再加努力,不难挣出名头,现在开口要拜一个小姑娘为师,不就是看着小姑娘身后之人能给你想要的吗?年轻人,腰脊挺直,行端坐正比什么都重要!”
夏文锦:“……”
应峰:“……”
他是个谁的面子也不卖的人,何况还不知道面前这人是谁,虽然御医来了的事外面已经知道了,但他们这些一心扑在病患身上的,还真不知道。
他看夏文锦:“小夏大夫,这哪里来的自以为是的老头儿?怎么一张嘴这么臭呢?”
夏文锦无语地道:“应峰,不得无礼,这几位是京城来的御医,来接管这里的!”
罗甲大恼,他还没被人这么不给面子地当面骂过,而且他自认是一片好心,没想到这个小子这般无礼。
一路上,应峰对待夏文锦的态度,让罗甲等人真是气了又气。你说那臭小子,像对待自己祖奶奶似的对着一个小姑娘,恭恭敬敬,跑前跑后,周到细致。而面对他们这几个御医,视如不见,偶尔问他一句话,他还爱理不理,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了。
这样的区别对待,他们哪里受过?
在京城里,那些大官们对他们都是笑脸相迎,礼数周到,毕竟,这世上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不生病,不能保证家里人不生病,有个头疼脑热的,不也得看大夫吗?
而御医两个字,本身就是医术的保证!
因此,不论官大官小,哪个敢得罪御医?
他正要发火,夏文锦一句话,又让他不得不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他若真的对应峰发火了,岂不有失身份?
一听说是御医,应峰就想到,要不是这些人来了,小夏大夫也不会走,他还能多观摩学习一下呢,心里对这些人更没有好感,轻嗤道:“什么御医不御医的,在我心里,只认可小夏大夫的医术。”
这话让几个御医都不悦了,他们大老远的跑过来,被个毛头小子说不如一个小丫头的医术?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
要是之前没有见过应峰的医术,他们定要觉得这小子鼠目寸光,坐井观天。那就是这小子故意踩别人,讨好这个小丫头了。
夏文锦笑道:“别瞎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本来是一句谦虚的话,夏文锦也的确是谦虚,可是听在这几个御医耳中,都不是滋味,看着夏文锦的目光,不免带着嫌弃。
小小年纪,倒是把这一套学得很溜。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不假,可你带着笑意漫不经心的说法是几个意思?
本来他们见夏文锦青葱水嫩一个小姑娘,肯到疫症之地来,还对她高看一眼,哪怕她医术不怎么样,到底还是有心治病救人啊。
可一个小丫头,占据主位,行事张扬,代表着整个望山镇隔离区的医者,而且还让尚景望对她礼敬有加,这不正说明她是仗着自己的出身在这里作威作福吗?
再好看的小丫头又怎么样?
他们是正派的人,又一把年纪了,不会被这小丫头用同样的手段给欺骗的。
第359章 存在感
没错,在罗甲等人眼里,夏文锦要么是仗着自己的出身不凡,要么就是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年纪小,在大人面前撒撒娇,谁也不会和她计较。
至于医术?
呵呵,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能有什么医术?药材认得清吗?药方会开吗?
但是,对方实在太小了,他们要是跟个小丫头这么实打实正面刚,岂不越发显得他们没有度量。
算了,虽然这臭丫头说话不好听,谁叫他们大人有大量呢?
只是可惜了那个叫应峰的,空有一身医术,只想着走捷径。本来他们还挺看好的,现在,也歇了这份心思。
庾世奎咳了一声,以此吸引注意力,而后威严地道:“夏文锦,这就是你管理的隔离区?一个普通的大夫,就敢对御医无礼?且不说御医奉皇命而来,便是这几位大人的年龄,也能做你的爷叔。你纵容大夫口出狂言,目无尊长,毫不尊重!你自己尚且是一个区区白身,谁给你的胆子?”
那天见到夏文锦换上女装的惊艳样子,庾世奎是动过心思的,只是夏文锦那天和皇甫景宸两人把尚景望从火堆里救走时的身手,让他惊惧。另外,皇甫锦宣又在,他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他原本还想着找机会总会把这个女子弄到手,但现在御医们一到,她就萌生走的意思,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但这不妨碍他耍耍官威。
夏文锦:“……”
这庾世奎还真是时不时就要跳出来刷一下存在感。
上辈子庾世奎见到她时,那谄媚的嘴脸让人作呕。但这辈子,他是郡守,而夏文锦也的确就是一个区区白身。
夏文锦再是嫌弃他的人品,庾世奎现在再是没有闻皓的大军在,但他郡守的身份是实打实的。她马上就准备走了,可以不在乎,也不怕得罪这个人,但是以庾世奎这样恶毒小人的手段,难保不会转嫁给望山镇的村民。
她转头看庾世奎,道:“庚大人,隔离区的大夫一心扑在病患身上,对外界的事有些脱节了,不知者不罪。你堂堂郡守,总不至于和一个乡间大夫计较吧?”
庾世奎可不就是想计较来着?
但是夏文锦把话说在前头了,他若计较,有失身份。
可要不计较,岂不是正中夏文锦的心计?
他看了一眼罗甲,见罗甲几人竟然无动于衷,这又把他气着了。他刚才可是在帮罗甲说话,可他竟然一点不知道感谢?
得了,还是再等等吧。
外公那边飞鸽来信,叫他不要轻举妄动。
他哼了一声,一副不屑于和夏文锦说话的样子。
孔铁新在一边看看庾世奎,又看看夏文锦,目光滴溜溜地转着,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眼见得就要见到疫症病人了,庾世奎就不想走了。
万一染病了怎么办?
虽说现在听说解疫之方已经出来了,可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毕竟之前他准备烧死这些人来着,万一这些人记仇,不给他用对症的药?
或者让他吃些苦头后再用这些药呢?
所以,庾世奎的脚下就顿住了。
孔铁新眼珠一转,立刻道:“庾大人,下官想起来还有事向您汇报!”
庾世奎装模作样地道:“本郡守还得陪着御医们办交接!”
孔铁新道:“大人,这隔离区的事,有负责的医者,还有一直主管着此事的尚大人,交接的事交给尚大人就好。下官要汇报的事也比较紧急,您看这……”
庾世奎在心里暗赞孔铁新果然是有眼力见,恰到好处地递给他一个台阶,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不用去隔离区。
他点头,叫道:“尚府尹!”
尚景望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庾世奎道:“这里的事情交给你了,孔县令有事要汇报,本郡守就先回去了!”
多少人对隔离区是望之色变,尚景望也不揭穿,道:“是!”
庾世奎立刻就和孔铁新离开了。他们走得急,好像有谁在后面撵着一般。
罗甲不禁又哼了一声。
夏文锦倒是弯了弯唇角,上辈子皇甫宇轩得了头疾,她那时带着人在秦州和篱王的人周旋,不在他身边。
皇甫宇轩传御医,这罗甲在治头疾方面颇有心得,便被传来了。然而罗甲老顽固觉得皇甫宇轩把庄王凌迟,太过残暴,不肯给治,结果被皇甫宇轩给活活折磨而死,到死的时候,还在骂人,骨头也算是硬的。
她和一个老顽固计较什么?
庾世奎孔铁新很快就出了隔离区。
看着脸色不好的庾世奎,孔铁新心思转动,气愤不已地道:“庾大人,这京城来的御医也太不懂事,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他竟然还妄想凌驾在庾大人之上!还有那个臭丫头,仗着长得有几分姿色,就敢不把大人放在眼里!下官真是气不过了!”
庾世奎斜了他一眼。
孔铁新一看这眼神,就知道他这马屁拍到马腿上了,毕竟太明显。庾大人那是什么人,人精啊!他赶紧找补:“不过,那臭丫头长得真是水灵!”
庾世奎又斜了他一眼。
这一眼和刚才这一眼,孔铁新立刻就看出了差别。
他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心领神会地道:“大人放心,今天晚上大人定然有个好梦!”
庾世奎笑骂道:“就你机灵!”
终于到了东屋,轻疫区分为四个大屋,每个大屋里可以住十人,一来到底费用紧张,二来也可以方便医者照顾。
罗甲一众进去,看见一排的简易床铺,上面都躺着病人。
这些病人们相隔不过两尺,地方显得逼仄,虽然被照顾得还算不错,可是落入罗甲等御医们的眼中,就显得环境太恶劣了。
一个御医当即道:“你们怎么回事?这是疫症,疫症是会传染的这是常识。你们不将这些病人单间隔离,反倒集中在一起,你们知道会造成多严重的后果吗?”
有条件谁不会单个隔离?
应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什么傻鸟,站着说话不腰疼。单间隔离?你怎么不说单个配上专门的医者呢?银子你出啊?”
第360章 根本没病
那御医气得脸色发青,不知道哪里的江湖郎中,没规没矩,不懂礼貌,还不长眼睛。他真当要郡守和府尹相陪的人,是普通的老头吗?
他们是御医,御医!
可到了这里,竟然被个游方野医给喝斥了?
他气得胡子直抖:“你,放肆!”
应峰拱了拱手道:“对不起,我又忘了你们是御医。忘了我们升斗小民,不能对御医无礼!御医你大人不记小人过!”
他这个道歉一点诚意都没有,反倒透着淡淡的讥诮,差点没把那御医气死。可要计较吧,人家的确说了对不起。
夏文锦好脾气地道:“各位大人有所不知,朝廷的赈灾银子没有到,这边的所有需要,都是尚大人调拨来的银两和好心人的捐赠,那些银子主要用于药材方面,经费有限,所以地方简陋了些!”
众御医:“……”
她这面带微笑一番解释,让御医们也无话好说了。
这些御医身在京城,见到的病人大都非富即贵,给的银两也极为丰厚。被皇上派来这里治疗疫症,他们已经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环境还这么简陋。
夏文锦的解释让他们把心里的不满咽了下去,的确,这里是穷乡僻壤,他们来时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之前挑剔环境简陋,不过是一时口快。
没看见连罗甲都对他露出不满的神色?
那御医讪讪地没有再说什么。
接下来,三个御医分别对新送来的疫症患者诊脉。
四个轻症,刚刚发病,除了胸口的红点之外,再没有什么特别的症状。那红点也是不疼不痒。
三御医给他们一一把过脉,交换了一下眼色,看向尚景望的目光就很不善起来。为什么不是看向夏文锦?因为他们觉得,这小姑娘就是尚景望凭关系塞进来的。
那么小,又是个女子,看她顶什么用?
尚景望也是个精明的,一看这情形,就知道这几位这是不满了,他忙问道:“几位大人,可是有什么问题?”
那三个御医也不理尚景望,只对罗甲道:“罗大人,请您来看看吧。我们三人的意见是一样的!”
罗甲走过去,依次给四个轻症患者把脉。
最右边那个是个五十余岁的大娘,见到三个御医把了脉,罗甲又去把脉,而夏文锦却站在一边,终于忍不住道:“小夏大夫,还是你给我治吧,你的医术,我们放心!”
这话让三个御医都差点气得骂人了,什么话?对小丫头的医术放心,这就是对他们不放心的意思了。罗甲在把脉的手也是一顿,脸现不悦。
夏文锦走近去安抚道:“鲁大娘,这几位是京城来的御医,他们的医术也很好的。”
鲁大娘一把抓住夏文锦的手,心里有几分惶恐,道:“什么玉医瓦医的,小夏大夫啊,大娘不信这个,大娘只信你!”
御医:“……”
他们不是玉医瓦医!没见识的乡下妇人!
夏文锦失笑道:“大娘,御医就是给皇宫里的人看病的大夫,很厉害的。”
鲁大娘听说是给皇宫里的人看病的,不由看了罗甲四人一眼。皇宫?那不就是传说中黄金铺地,白银为墙,宝石当瓦的地方吗?
她看着罗甲等人的目光中有了一些敬畏。
这让罗甲几人脸色好看了一点。
没见识的乡下妇人,连御医都没听过。这下知道他们的身份,应该会感激涕零。毕竟,人这一辈子,不是都有幸能让御医给诊治的。尤其是这样的乡下妇人,一辈子都没有出过村子,皇宫,御医,只不过是他们听的老辈人讲的故事里才有的神奇人物。
最先帮鲁大娘把脉的御医轻咳一声,已经端好了架势,要是鲁大娘求他们,他们还是不会计较的。
毕竟,他们也是有医德的。
但出乎他们的意料,都知道这些人是给皇宫里的那些贵人们看病的了,鲁大娘还是拉着夏文锦:“小夏大夫,还是麻烦你给我治吧!村子里的人都说了,小夏大夫和阎王爷都商量好了,只要小夏大夫肯看,阎王爷就不收!”
夏文锦:“……”
她有这么大的本事她怎么不知道?不过她知道这是这么久以来,望山镇的村民对她的肯定。
回想当初,她发现疫症的时候,挨家挨户去说,被人拿扫把赶出来的情形,还有被人污蔑妖言惑众,诅咒村民,被人拿着锄头耙子,差点被打死的情形……
直到后面疫症发病者越发多了,而且王伯劳介入,最后更是尚景望亲自前来坐镇,还带来了望山镇的府兵之后,在尚景望这边的强制执行中,在现实中疫症患者越来越多,而且有人开始死之后,这种情况才改变。
那些被当成过街老鼠一般,喊打喊杀的日子,终于是一去不复返了。
不过,那些反应激烈的,甚至想要杀她的那些只是少数。而且大部分是被张建堂那个奸医给蛊惑或收买的。
然而,人都有从众心理,尤其是疫症这两个字出来时,人们心里最先想到的就是不愿意接受,所以才会有更多的人站在她的对立面,认为她妖言惑众,不安好心。
当时那般的艰难,如果不是念及这些生命的无辜,她大概都坚持不下去!
她倒不知道,现在的她,在望山镇村民心中,竟然是个能和阎王商量的人。
这种,姑且算是威望?信任?
这是她一步步努力的结果,也是她全心投入救治这些疫症病人后,得到的回报。
如果最初,她有这份威望,能得到望山镇所有村民这样的信任,也许当初就不用受那么多累,吃那么多苦了。
御医:“……”
这乡野妇人是疯了吧?
世上哪有什么能跟阎王商量的人?
就算是医者,又哪里能保证一定能治好病?
更让他们能以忍受的是,他们刚才的诊断结果。最先把脉的那御医是最年轻的那个,也有三十余岁了,他终于忍不住道:“什么跟阎王商量的人?那是因为你们根本就没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