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失落
皇甫锦宣看他呆呆傻傻一般,又是老大不耐烦,这人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不禁有些嫌弃。
他不会想到,他的叔祖父,当今皇上,他隔几天就能见一次,已经再平常不过,但是对于尚景望这种一外放就是二十多年的外官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再打量一眼,想着一路走来越走越偏,这里可远没京城十分之一的繁华,心里更是不悦。
他那个哥,没事给他揽的什么差使?他在京城斗鸡走马不香吗?
再说,一个区区五品官,治下出了疫症,他亲临现场,这不是他份内之事吗?还犯得上皇叔祖专门派人来给他递个圣旨。
要知道,就算是朝廷命官,但只是一个小小五品,能得圣旨专门嘉奖的,百人中难有一人,这种无上的殊荣,给一个小小的五品府尹,太长他脸了吧?
他却不知道,当御史将此情汇报,当清流自惜其身的文博院院正顾鸿儒难得的在朝堂上嘉许,当有人提醒他这尚景望是哪年的进士,曾在哪些任上时,皇上对这个小小的五品府尹就生了一些好奇。
顾鸿儒说的对,他之所见所闻,为官者大半惜命,明知疫症之凶猛,明知生命之于疫症之渺小,敢亲身赴疫症之地的父母官,百中无一。南夏需要这样的官员,百姓需要这样的官员。只有这样的官多了,百姓才能安居,国家才能强盛!
皇上这才拟了圣旨,专门派人前来嘉奖。
康王世子特别请命,这宣旨之事,可以交给他那不成器的弟弟!
谁宣旨都是一样,皇上自然给自家侄孙这个面子。
皇甫锦宣不情不愿,不过,毕竟是第一次领皇职,父亲和哥哥又千叮咛万嘱咐,他在路上也算是快马加鞭,没有什么耽搁。
结果终于到了望山镇地界,马儿也累得不行了,他们便放缓速度,看见这边有军营,他还正好奇呢,就听见庾世奎骂他了。
那边庾世奎也是暗暗恼怒。
圣旨来得怎么这么快?
他明明一接到尚景望的汇报折子,就和闻皓商量了对策,几乎没有任何停留就准备把整个望山镇除掉做为他除疫的功绩。
他计算得很是精准,甚至为了赶时间,他的马车日夜不停,只在闻皓这个骑马而来的武将后面半天,就到了地方。
本来今天他仗着五千驻军的威力,是可以把这一切抹平,然后明天就可以写上一份望山镇疫情严重无法控制,不得不动用非常手段的,明为请罪,实为请功的折子。
然而,他这边事情还没有按他计划的方向完成,京城里怎么会这么早来人?
而且,御史都知道这件事了?
皇上还嘉奖了尚景望!
很显然,这事是尚景望在中间搞鬼。
一个区区五品府尹,为了得圣旨嘉奖,竟然这样不择手段?他记下了,以后定要尚景望吃不了兜着走。
见尚景望还一副震惊的模样,皇甫锦宣道:“傻了?接旨啊!”
尚景望如梦初醒,忙谢恩,双手将圣旨接过。皇甫锦宣极是不耐地哼了一声,年纪这么大了,连接旨都不会,土包子。
他翻了个白眼,又伸出手。
早在他下马的时候,他两个护卫也下了马,站在他的身侧,此时,左边那侍卫恭敬地递过来一个卷轴。
众人不禁奇怪,看这卷轴的样子,还是圣旨?
怎么会有两道圣旨?
庾世奎眼睛睁得大大的,既然有尚景望的,那这另一道,是不是对他的嘉奖?
毕竟,望山镇也属于北郡,他身为北郡郡守,而尚景望是北郡的官,是他的下属,那也是他身为上官,教导有方的功劳。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膝行两步,期待而喜悦地看着皇甫锦宣。
他是接旨人,那应该也会叫他上前接旨。
然而,皇甫锦宣目光扫过众人,他的姿态高高在上,神色嚣张张扬,显得不可一世,两手一分,果然又是一份圣旨,圣旨背面那五爪金龙威风凛凛,透着皇家的高贵。
这份圣旨,却是一份钦差圣旨,这份圣旨就平常多了,朝廷得知北郡望山镇出现疫症恶疾,派皇甫锦宣为钦差,带领着御医院的御医十人,前来救治百姓,期间所有事宜,皆由钦差皇甫锦宣定夺!
并不是自己的嘉奖圣旨,让庾世奎很是失望。
宣完圣旨,皇甫锦宣把圣旨收起,目光扫过还跪得黑压压的人群,这一刻,他觉得还有些意思。
虽然在京城里他也是无法无天的,但别人对他退让,毕竟是因为他父兄的关系,因为康王府的门第,这次,可是因为他身份不同。
要不是做这钦差,哪里能有这么威风?
嗯,那得把这次差使办好了,以后皇叔祖才会让他多做几次钦差,能多享受几次被人跪拜的滋味。
虽然他也清楚,那些人跪拜的,只是他手中的圣旨,而不是他。
皇甫锦宣目光轻飘飘掠过隔离区,又掠过那围在外面的驻军,奇怪道:“这里怎么这么多人?”
庾世奎忙道:“二公子,这些是北郡驻军,得知钦差会来,他们是保护钦差安全的!”
皇甫锦宣目光落在他身上,轻啐一声:“是你说本公子是京城有名的纨绔,仗势欺人无恶不作,不欺负百姓就是好事了?”
庾世奎忙道:“误会,二公子,这些都是误会。是有肖小假扮你的身份招摇撞骗,下官是在骂他呢!”
“哦,还有谁胆大包天冒充本公子的?还不押过来?”
庾世奎立刻道:“是!”他一转头,就换了谄媚,眼带厉色,道:“来人,把那招摇撞骗之徒押上来!”
尚景望在接下圣旨的那一刻,和皇甫景宸初见的情景顿时历历在目,这位景公子可一点没有食言,按他说的办,果然疫症控制了,京城里也知道他做的事了,圣旨也下了,还是单独给他的嘉奖。
此刻,钦差要抓皇甫景宸,他有些着急地道:“二公子,这中间另有内情,还请二公子宽谅!”
第317章 怕你失态
但庾世奎一听尚景望这是要给皇甫景宸求情,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他心中恨意翻滚,立刻首家:“大胆尚景望,冒名顶替招摇撞骗,这些都是实打实的事实,此人胆大包天,钦差大人在此,你还想替他隐瞒吗?”
皇甫锦宣没好气地瞪了庾世奎一眼,道:“倒马桶的你给我闭嘴!轮到你为本公子出头了吗?”
他转过头,道:“尚景望,你的功是功,别人的过是过,不可混为一谈,哪怕你刚得我皇叔祖的嘉奖,你也不能包庇!退一边去,待小爷我亲自教训这小东西!”
最后一句话说出,他眼睛微眯,里面透出一股子无法无天的杀气。
显然在他眼里,人命也不算什么。有人胆敢冒充他,就得承受他的怒火,杀了也是轻的。
一声倒马桶的,把庾世奎噎得几乎背过气去,看着那个锦衣华服,不可一世的嚣张张狂青年,他眼底深处闪过一抹阴鸷,但却垂下眼帘遮挡下来。
不服气?恼怒?恨怨?
有什么用?
人家是康王府二公子,父亲是王爷,哥哥是世子!
他算什么?他凭着倒马桶才换来外公的照顾。
可他无比清楚,是外公觉得他有可利用的价值,一旦发现他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也许最先放弃他的,就是外公安宁侯,甚至还可能落井下石。
所以这口气他必须得忍下来。
尚景望嗫嚅道:“钦差大人,望山镇的疫症刻不容缓,您说你带着十位御医,不知他们在哪里?”
皇甫锦宣眯了眯眼睛,警告道:“尚景望,少特犸给我转移话题,御医院那帮软脚虾,走路还没蜗牛快,当然是在后面了!过个三五天也就到了,你啰嗦什么?”
过个三五天当然也是不打紧的,毕竟这边夏文锦和不死毒医已经把解疫之方弄出来了。
尚景望也确实只是在转移话题,想让皇甫锦宣揭过冒名之事。此时被骂,他还待再说什么,皇甫景宸碰了碰他,道:“尚大人放心,我与那位二公子有过一面之缘,我去见他!”
说时,他从袖中扯出一条白巾,蒙在脸上。
月白色的长衣,白色的蒙面巾,挺拔的身姿,龙章凤姿的气度,还有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眸,他看了夏文锦一眼,递给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尚景望张了张嘴,但到底没说出什么来了。
他本来是想提醒皇甫景宸,蒙面去见那位二公子,有些不妥,只怕那位二公子觉得被冒犯了,给他罪加一等。
但是认识这么久以来,他又觉得,皇甫景宸行事都有深意,这么做,肯定也是有目的的。
虽然他信了皇甫景宸之前编造的身份,也知道自己被骗了,但是他心里并不恨皇甫景宸。
若非皇甫景宸,他哪里能有得到圣旨嘉奖的机会?圣旨说了,疫症解除,进京论功行赏,也就是说,他还有了进京面圣的机会。
不论从哪点来说,皇甫景宸都是他的贵人!
既然是贵人,他当然不希望皇甫景宸有事。
可是,面对钦差,他这个小小的五品府尹,实在人微言轻。
反倒是皇甫景宸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安定人心的笑意。他走出隔离区,走向皇甫锦宣。
庾世奎目光一闪,虽然被皇甫锦宣两次轻蔑戏骂,他心中暗恨,但是在场的皇甫景宸,尚景望,闻皓,他全都恨。
他扬声道:“二公子小心,此人向在疫症隔离区,可能身染疫病,别让他走近你!”
皇甫锦宣眯眼看了庾世奎一眼,又看着大步过来的皇甫景宸,嘴角上扬,他并不担心,一来,御医三五天就到,二来,他身边有两个高手护卫,不会让皇甫景宸近身。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看着走来的皇甫景宸,觉得他的样子有几分熟悉。
庾世奎见说疫症的话题竟然不被这个纨绔公子接纳,眼珠一转,又厉声对皇甫景宸喝道:“你好大的胆子,你冒充钦差大人,现在钦差大人问罪,你竟然还遮遮掩掩,你以为把脸蒙上,别人就不知道你的长相了吗?我们之前可都看得清楚!”
这还是想挑动皇甫锦宣的怒火,让皇甫景宸惩罚他。
皇甫锦宣果然皱起眉头,他不悦地对右边侍卫道:“这人属苍蝇的吗?老是嗡嗡嗡,他再说话,你就去将他嘴堵上!”
那侍卫抱拳:“是!”
庾世奎:“……”
他不敢再说话,要是真被当着众人的面堵了嘴,他的脸就丢光了。
不过,皇甫锦宣倒是多了几分兴趣,他摇着手中的折扇,样子风y骚又傲慢,明明已经下马,居然还是用居高临下的眼神,饶有兴趣地道:“嘿,这么说你之前也没蒙面啊,为什么见本公子要蒙面?”
其实这也是在场不少人好奇的地方。
皇甫景宸这时离皇甫锦宣还有一段距离,听了这话,他顿了顿,一本正经地回道:“我长得太俊,怕你看了失态!”
“噗……”皇甫锦宣一口口水就喷了出来,他哈哈大笑道:“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在本公子面前,还没有人敢说自己俊。今天本公子倒要好好看看,你若真比本公子俊,本公子就放过你,你若不如本公子,本公子要把你整张脸剥下来,看看皮有多厚!”
他说话时,明明笑得很张狂,但笑意并没达眼底,反倒有一抹厉色,显然他不是开玩笑。
不过他也不是自夸,这皇甫锦宣的确长得面如冠玉,鼻直口方,若是收起眼中的嚣张张狂,能迷倒一大片。
据说尽管他嚣张混世,仍然有很多闺中女子因为他这张好脸蛋,将他当成梦中之人。
庾世奎心中冷笑,这小子竟然敢大言不惭说自己长得俊,难道他不知道京城里有个传说,这皇甫锦宣在京城有三大忌别人不敢犯,三是跟他比富,二是骂他纨绔,一就是敢说比他俊。
这三类人都被他整得很惨!
皇甫景宸犯的还是他最最忌讳之事,这下有好戏看了。
第318章 是魔鬼吧?
夏文锦也没料到皇甫景宸会这样回答,以皇甫锦宣的性子,这怕是不好收场了。
不过,她也不担心。大不了情况失控的时候,她配合皇甫景宸跑路,反正京城派了钦差和御医,疫症本已治得差不多,她在不在影响不大了。
尚景望并不知道京城那些传说,不过,他本能觉得不对,看庾世奎不怀好意的笑,笑得嘴都要咧到耳后了,他不禁拧了眉,苦思着一会儿要是起了冲突,他怎么调解。
他却不知道,若真是惹恼皇甫锦宣这个混世魔王,不要说他一个小小五品府尹出面,就是康王出面,这睚眦必报的小心眼也会秋后算账。
皇甫锦宣在笑,不过他的笑容此刻杀气腾腾。
京城传言不虚,这人对自己的容貌自信得很,谁敢在他面前说自己俊,那就是找死。
他心中已经打定主意,就算这人真比他俊,他也绝对不会放过。
他这两护卫是他的父王在他领了这份皇差后,特别派在身边的,可不是三脚猫,不但武功高强,还能处理一应事务。
说到底,他皇甫锦宣不过是换个地方玩,这次钦差要办的事,自有这两护卫和御医办。这两护卫对他言听计从,毁人一张脸,不算什么!
原本英俊的脸因为这份杀气显得阴鸷,所有人都看着,他们只看到皇甫景宸一步步宛若在自家后花园闲逛般地信步而行的背影,但皇甫锦宣却是面对众人,毫不掩饰他的不悦和背后那份杀意。
庾世奎之前并不认识皇甫景宸,也不知道闻皓是被他所劫持,只是听说他冒充锦公子,便猜到尚景望定是听了他的计策,才会让京城这么快来人,既是尚景望的军师,让尚景望得到圣旨嘉奖,那便去死吧!
被众人遗忘的闻皓心中百感交集,现在钦差来了,还来了御医,这肯定是不会按照庾世奎的计划发展下去,再说,庾世奎要杀他,他反抗,这便是把庾世奎这种阴险小人得罪死了。
庾世奎这人有靠山,人又阴毒,他一个武人,玩不过那人的花花肠子。
他似乎看到自己惨淡的前程,面色灰败,重重叹了口气。
耳边一个声音笑道:“闻大人,你这一声叹气婉转低沉,怅然若失,又带着悲哀愁怨,可是怕庾世奎之后报复?”
闻皓心中一惊,侧头一看,那被称为小夏大夫的瘦弱少年,就站在他的身侧。
他就算魂不守舍,但有人到身边五步,也会有感觉,这是练武之人的敏锐。这少年是属猫的不成?走路无声?
少年明眸皓齿,双眼明亮纯净,好像能照见人内心的阴暗,又好像能看透人心。
闻皓对这少年也没有什么好感,她和那高个少年是一伙的,和尚景望是一伙的。
要不是他们,他又怎么会到这个境地?
夏文锦轻笑一声,悠然道:“你是不是在想,如果不是我们,你根本不会到这个境地?根本不用左右为难?”
闻皓:“……”
他瞪着少年,这少年真诡异,难道她会读心术?
夏文锦摇头而笑,道:“要不是我们,你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万劫不复了!”
闻皓哼了一声。
夏文锦朝皇甫锦宣方向呶呶嘴,道:“你看,钦差来得这般快,就算没有人阻止,你和庾世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把这几千村民,连同你们做过的所有事都处理干净吗?”
闻皓:“……”
当然不能,但他不能说!
夏文锦笑道:“被抓现形,还是被钦差亲眼看见,你们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继续下去,并杀了钦差灭口;第二条,是贿赂钦差,让他和你们一起把这里的事遮掩下去。你觉得哪条路可行?”
闻皓瞪着夏文锦,这个少年是魔鬼吧?
两条路,屁的两条路,一条都走不通好吗?
杀钦差,那是灭门之罪!贿赂?康王府的二公子,京城来的人,要什么没有?能被贿赂吗?
“所以呀,我们不是在害你,是在帮你!而且,不但是帮你免了灭族之罪,还给你铺平了一条康庄大道!”
闻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哪来的康庄大道?”以后庾世奎岂会放过他?庾世奎是安宁侯外孙,他什么都不是。
想他小小一个武举,好不容易官升四品,以后却前路艰难,怎不叫他气苦?
夏文锦摇摇头,用可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脸上的神情明明白白写着:“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看到这表情,闻皓差点气得背过气去,但是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他又觉得没有什么生气的必要了。前途一片灰暗,他哪还有精力生气?
只是,看着少年那慧黠的眼神,她眼神之中似有一片海,深不可测。
他心中突地一动,少年说的康庄大道,是什么道?他本是不想低头的,不过,他实在害怕庾世奎的手段,当下拱了拱手,低声下气地道:“夏公子,还请指教!”
夏文锦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这闻皓倒是个识时务的。她压低声音,在闻皓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闻皓眼睛越睁越大,却做声不得。
见闻皓神色,夏文锦也知道叫他一下子做这个决定有些难,怎么选择在他,夏文锦不会多说。
闻皓心中乱糟糟的,目光下意识看向皇甫锦宣,又看向庾世奎,还有信步闲庭走向皇甫锦宣的皇甫景宸的背影。
他的眼神纠结,神色晦暗,事关前程,事关他一家的生死存亡,还是先看看再说。
如果这个把他劫持来的少年有本事让钦差不治他的罪,他就认真考虑夏文锦说的话。
但如果他连钦差都搞不定……闻皓是绝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的。
很快,皇甫景宸走到了皇甫锦宣面前一丈的地方。
两护卫看似不经意地瞥过来一眼,其实已经暗含戒备了。皇甫景宸自动停下了脚步,他目光中带着淡淡微笑,既没行礼,也没有丝毫谄媚和讨好,声音浅淡清晰,道:“二公子,别来无恙?”
第319章 多有得罪
皇甫锦宣斜睨一眼,盛气凌人地道:“少套近乎,本公子认识你吗?快,把你那蒙面巾给本公子扯了,本公子倒要看看你长得有多俊!”
他颇有些迫不及待了。
当然,对面前这人的容貌,他并不是期待,只是想等他揭开蒙面巾后,再以他大言不惭为由,让护卫把人抓起,让他吃尽苦头。
京城第一纨绔,可不是善男信女!
皇甫景宸缓缓抬起手来。
皇甫锦宣眯着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
蒙面巾摘了下来。
面前现出一张温雅清俊的脸来。
漫不经心的皇甫锦宣眼睛睁得老大,口中大叫道:“见鬼……你你你……你是皇……”
和他的面色大变不同,皇甫景宸不紧不慢地打断他的话:“嗯,我是黄铮,之前冒充景公子的身份,多有得罪!”
皇甫锦宣的眼睛还睁得老大,指着他道:“你你你……冒充景公子……那个,咳咳咳……”
皇甫景宸叹道:“我就说,我长得太俊,你看到了会失态!”一副果然如此,勿谓言之不预也的态度。
皇甫锦宣用力咽了口口水,态度极好地道:“黄铮兄弟,你说的对,你长得太俊,本公子果然失态了!”说完,他还干巴巴地道:“什么冒充不冒充的,我觉得景公子挺好听的,以后我是二公子,你是景公子!”
这话一出,庾世奎的下巴都差点惊掉了。
他要的结果呢?怎么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皇甫锦宣这样的脾气,怎么会同意那冒名顶替之辈也叫景公子?
这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这个叫黄铮的少年,是皇甫锦宣的旧识?要不然,哪来的别来无恙,皇甫锦宣这个天不怕地不怕在京城当混世魔王的纨绔,怎么会这么好说话?
如果是他的旧识,也就难怪他敢冒皇甫锦宣之名。
这次京城里来的钦差怎么会恰好是皇甫锦宣?
真是背啊!
闻皓也是惊得眼珠子差点掉了,那钦差一副不好说话的样子,口气嚣张倨傲,看人居高临下,拿着把扇子摇得风骚,可眼里带着的都是满满的恶意,真真把一个混世魔王,京城第一纨绔的形象给深入到骨头里了。
可是一转头,人家对黄铮态度温和,连那居高临下的眼神都变了,嚣张倨傲的语气也换成了热情洋溢,杀气和恶意的眼眸一转眼就变得亲切。
这这这是变戏法吗?
尚景望倒是松了口气,他没想这么多,只要黄铮没事就好!
夏文锦看着皇甫锦宣的样子,眼中划过一抹深思。
上辈子她在京城见到的皇甫锦宣,那是混到连康王都被他气到卧病在床。那康王不是皇甫宇轩这边的,皇甫宇轩便借机设计除掉康王和康王世子,还嫁祸到篱王身上,自己却扮好人拉拢皇甫锦宣,想叫他为己所用。
这皇甫锦宣却突然发了狂,在京城里见人杀人,见鬼杀鬼。
不论是忠于皇甫宇轩的,还是反对皇甫宇轩的,只要惹了他,一言不合他就开杀,整个康王府被他整得乌烟瘴气。
后来他还强掳民女,圈养在康王府中。
皇甫宇轩恼他不识抬举,又想要一个贤名,准备派人把他除掉,是夏文锦主动请樱。
那时候的皇甫锦宣阴狠又毒辣,看人的眼神如同一条毒蛇,他明知道夏文锦是皇甫宇轩正妻的身份,竟令康王府的人把她抓起来,说什么要让皇甫宇轩颜面扫地做乌龟。
康王府里有高手,皇甫锦宣也算有手段,还真把人抓住了。
当天晚上,皇甫锦宣就拿了颗毒药逼她吃下去,他看向夏文锦的目光中带着的仇恨和凶恶像一匹孤狼。他看着她的眼睛,咬牙切齿地道:“皇甫宇轩不是喜欢你吗?他杀我父兄,我也夺他最爱之人的性命!”
他并没有凌辱她的心思,只是要杀她!原来康王父子是死于皇甫宇轩之手的事,他都清楚。
可他不知道的是,那毒药对于师从不死毒医的夏文锦来说并没有什么用。
夏文锦早就冲开了穴道,之所以吃下那颗毒药,不过是麻痹他而已。
那天晚上,在那间房里,夏文锦狠狠地揍了皇甫锦宣一顿。
如果当初他不是惹事,把康王气得卧病在床,皇甫宇轩根本没有机会得手。他身为人子,自己犯下了错,却不自省,反倒一味归咎于别人。
夏文锦不想杀他断康王一脉,但是他再这么作下去,不但皇甫宇轩会杀他,那些个拉拢不成的王爷,也一样会杀了他。
这一顿打过后,夏文锦历数他的错处,义正言辞。
她离开之后,以为皇甫锦宣必然会更疯狂的报复,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过了几天,皇甫锦宣伤好了,却递了折子,恳求去守皇陵。
皇上同意,自此,皇甫锦宣便再没有出现在京城。
然而,四年后,皇上病逝,皇甫宇轩以皇太孙的身份本应登基,鲁王却突然指出皇上并非病逝,而是死于皇甫宇轩之手,并以勤王之名发动战事,迅速响应的,但是这位新任康王皇甫锦宣。
皇甫宇轩早就在监视鲁王的一举一动,所以鲁王起兵,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然而这位康王,却真真成了他的心腹之患。
皇甫锦宣联合了庄王,篱王,信王……
整个南夏几乎又一次陷入战乱之中,皇甫宇轩原本唾手可得的皇位,硬是足足过了三年才如愿。
南夏元气大伤,最后皇甫宇轩虽是得到皇位,能不能守得住也在未知之数,只是那时她也已经死了,自然不得而知。
就算这是父兄遭难后性情大变的皇甫锦宣,也许和现在的皇甫锦宣不同,但是,她还记得那双孤狼一样阴鸷狠厉的眼神,还有那让皇甫宇轩焦头烂额的谋算,其实这个纨绔公子,心机和谋算都有,不过康王毕竟也是皇室近支,身份微妙,他的聪明,从小就是被纨绔和惹祸给隐藏着的。这人,实不是什么善类。
这样的人,会这么好说话?
这黄铮,是不是还有什么特殊的身份?
第320章 指桑骂槐
皇甫锦宣心里也很无奈,他就是一皇侄孙,可谁料到在这里竟然还遇上正儿八经的皇孙了?
当时皇叔祖大寿,藩王之子接旨进京,宫中宴请数回,他不能把所有的堂兄弟们记全,但是其中出类拔萃的几位,还是印象深刻的。
他也算是明白皇甫景宸为什么之前要蒙面,走到他面前才揭开了。
若不是他把脸蒙着,从他走出人群那一刻开始,只怕自己就已经失态。
他当着自己的面说叫黄铮,那他就只能叫他黄铮啊。
这身份皇甫景宸不想揭穿,他当然也不会傻到揭开。
诚王叔的封地在云州,皇甫景宸出现在嘉州,这是个什么情况?还是给父王去封信吧,问问他此事如何处理。
看着皇甫锦宣诡异地改变了态度,那边的闻皓不由深深地看了夏文锦一眼。
这两少年年纪不大,但给他的感觉怎么这么深不可测?
这就是尚景望和他们搅在一起的原因?
连钦差,这位康王府的二公子都对那叫黄铮的少年客客气气,可他之前,却对着庾世奎一口一个倒马桶的,极尽轻蔑之能事。这位二公子对待两人不同的态度,岂不是说明,黄铮比庾世奎的地位还高?或者说,身份还特殊?
闻皓瞬间在心里做了个决定。
他大步走到之前射杀的孙洪海身前,孙洪海被一箭穿心,当时事出突然,他的箭支又一直指着这边,谁也没有妄动。
后来钦差大人又到了,在冒名顶替这件事上,庾世奎想借刀杀人,注意力便集中在皇甫锦宣身上,以至于谁都忘了令符还在孙洪海手中捏着这回事。
闻皓把令符拿在手中,又转身走向皇甫锦宣,在离皇甫锦宣皇甫景宸一丈远的位置,他单膝跪地,一手举着令符,声音铿锵:“末将闻皓,北郡护军都统,见过钦差大人。自此刻起,末将与麾下五千将士,皆听命于钦差大人!”
皇甫锦宣打量了闻皓一眼,眼高于顶的他又没忍住嘲笑起来:“你这个护军都统有意思啊,这些驻军明明应该听命于你,可本钦差来的时候,见到的却是你与他们对峙,剑拔弩张的,你们这是干什么?闹内讧?”
闻皓面红耳赤,身为护军都统,和自己的属下对峙,这的确是一件丢人的事。
但这件事他怎么说?
他既不能欺骗钦差,说出来又很丢人。
倒是皇甫景宸淡淡一笑,道:“都是误会,这位闻都统有个信任的慕僚,趁着昨天晚上我请闻都统去隔离区做客,盗走他的令符,又假传他的命令。闻都统血性,哪堪受辱,这不,将背叛的阴险小人射杀!你过来看到的可不就是这一幕吗?”
皇甫锦宣点头道:“还真是这么回事!”他摇着折扇走过去,折扇一收,拍拍闻皓的肩膀,笑道:“被自己器重信任的人背叛,你也够衰的,不过能亲手除掉,这份魄力,我喜欢!”
闻皓受宠若惊,感激地看了皇甫景宸一眼。
皇甫锦宣又用扇子在他肩上拍了拍,道:“先退下吧,有用得着你的时候,本公子自会找你!”他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那围绕着隔离区密密麻麻的驻军,道:“你们又不是医者,这么多人混在这里干什么?闻皓是吧?你留下五百人,归这位锦公子直接指挥,剩下的人你直接带走,该干嘛干嘛去!这里是疫症发源地,看你们一个个的都往这里钻,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有金子呢!”
闻皓有些着急,不在钦差面前露脸,哪来的立功机会?他正想用什么办法让钦差收回成命,让他留下,眼神乱蹿中,正好和那边夏文锦的目光相对,他眉眼一动,顿时明白了之前她低声对他说的那番话的意思。
他立刻抱拳道:“谨遵钦差之命!”
他这不拖泥带水的性子,让皇甫锦宣倒是高看了一眼,皇甫锦宣虽仍是吊儿郎当的语气,说话却好听多了:“这才是武将的样子!本公子就不喜欢跟那些唧唧歪歪的文人打交道!浑身散发着倒马桶的酸臭味!”
这分明是指桑骂槐。
听懂是在骂自己的庾世奎:“……”
安宁侯和康王府有些小龃龉不合,他知道,可他没想到连皇甫锦宣这个纨绔,在北郡他的地盘上,还这么羞辱他。
闻皓留下了一个参将和五百兵卒。
他留下的不是之前的刘参将王参将李参将,而是另一个,那人在之前孙洪海叫嚣着要把他杀掉,要把整个隔离区的人处死时,眉头紧锁,并不怎么积极的一个人,没什么人注意他,不过闻皓手拉长弓,利箭箭头所向,每个人都在他眼中过了一遍。
他令这叫周木的参将之后一应事宜都听从皇甫景宸之后,便利落地带着所有驻军准备离开。
本来显得很是拥挤,剑拔弩张,杀气腾腾有如战场的局面,随着驻军一队队离开,变得松散清爽起来。
周木过来先向皇甫锦宣见了礼,又向皇甫景宸见礼。都统说让他一切听这位景公子的,他当然得以锦公子之命是从。
皇甫锦宣在一边看着,折扇已收,在手心轻轻拍着,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皇甫景宸,似笑非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皇甫景宸也不矫情,对周木吩咐道:“之前怀南府的府兵在外围维持秩序,不许人员进出,不过人手有限。如今是疫症治理关键时候,这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周木应道:“末将遵命!”他执行力极强,这边答应过后,立刻行动。
皇甫锦宣吊儿郎当地道:“锦公子,这游山玩水好玩吗?”
皇甫景宸道:“还不错!”
他和皇甫锦宣之间只有几面之缘,也并不熟,不过皇甫锦宣在京城里的那些事,他也有所耳闻。
他的态度不冷不热,皇甫锦宣倒没在意,毕竟面前这位哪怕是藩王的儿子,那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孙,他却只是皇侄孙,他还没有去信回京问过父王,现在先交好再说。
第321章 油盐不进
由此可见,这皇甫锦宣纨绔归纨绔,甚至在京城里到处闯祸不可一世,是个混天小魔王,但其实他一点也不傻,更不坑爹。
他只闯能收得了手的祸,名声烂得很,却绝不是十恶不赦。
这也是上辈子夏文锦只是狠揍他一顿,却并没有因为他站在皇甫宇轩的对立面就杀他的原因。
而康王身为皇室宗亲,有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和一个中规中矩并不出色的世子,自是不会引来皇上猜忌!
庾世奎眼见得这除掉望山镇所有村民来谋自己功绩的事已经不可行,闻皓就算不走,也与他不是一条心了,他也有些后悔操之过急。
但他很明白,他不是操之过急,他是慢了一步。
如果他昨天到了,哪怕仓促,这事也成了。
他是输给了时间啊。
而他之所以输给时间,是因为尚景望动了手脚。
钦差来时,尚景望只有惊喜,并无意外,显然,他早就把信息送到京城去了,甚至,不止送到宫中,还送到了御史手中,钦差早就动身,比他这边接到消息还早。
是他大意了。
现在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把之前的一切抹平,好生在钦差面前表现了。
钦差只是个毛头小子,狂妄自大,目空一切,纨绔嚣张,这样的人,最好对付。
金钱他不缺,那还有美女。
吃喝他不在意?那还有赌!
想到这里,庾世奎立刻上前,也不在意之前被皇甫锦宣一口一个倒马桶的,不在意他的冷嘲热讽,十分热情地道:“二公子,之前的事都是误会,这望山镇的疫症,有二公子亲自前来押阵,一定很快就能治愈!”
皇甫锦宣斜睨他一眼:“本公子又不是医者!”
庾世奎假装听不出他语气里的不待见,仍是谄媚地道:“二公子虽不是医者,但二公子身为皇室宗亲,福泽无边,这份福泽将随着二公子的到来,泽被望山镇的山水地势,望山镇百姓自能因这份福泽而痊愈。疫症得除,将全是二公子之功!”
皇甫锦宣噗地笑了一声,笑声里不无戏谑:“倒马桶的,你当初是不是这么在安宁侯面前表现的?本公子就是过来玩的,治病要大夫,关本公子什么事?疫症治好是大夫和御医的功劳,本公子缺这功劳吗?”
庾世奎:“……”
又一次马屁拍到马腿上。
这个年方弱冠的纨绔,说话着实难听,还油盐不进,他对皇甫景宸客客气气,对自己不是指桑骂槐,就是冷嘲热讽。真是气死他了。
可惜闻皓那个不中用的。
要是闻皓肯一切听他的,就算是钦差又怎么样?疫症无情,天灾非比人祸,年轻钦差不听劝告,深入疫区,染疫症身亡,这份功劳,还有可操作空间。
然而现在,闻皓与他离心,人已经走了。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等他回了北郡郡守衙门,定要罗织一些罪名,把闻皓给除掉。
他对付不了皇甫锦宣这个二世祖,还对付不了一个武举出身,无根无基的护军都统吗?
明明心里气到要爆炸,可他脸上却仍然带着笑意,道:“二公子说的是,是本郡守失言了!不过这望山镇条件简陋,又有疫症笼罩,实在危险至极,二公子莫若随本郡守前往阳卢县休整,至于此间之事,本郡守自会派人全力配合御医完成!”
他这也算是姿态低到了地底,语气温和中带着讨好,似乎丝毫没因皇甫锦宣之前的恶劣话语而生气。
皇甫锦宣听他说疫症笼罩,危险至极几个字,脸色也变化了一下,转过头问皇甫景宸:“黄公子,随本钦差去阳卢县如何?”
皇甫景宸摇了摇头,道:“多谢好意!我在这望山镇已经住了一个多月,因为隔离区建的早,应对及时,管理得当,医者努力,如今疫症就要治愈,我的朋友在这里,我自然也不会走!”
“疫症已经快要治愈了?”皇甫锦宣眼前一亮,道:“真的吗?”
皇甫景宸点了点头,又道:“我不是大夫,也不是负责者,具体的事情,你得问尚大人!”
尚景望接了圣旨后,就退到不远不近的位置,皇甫景宸的话他也听得清楚,一份感激之情又涌上心头。
他很明白,整个望山镇的事情,与其说他这个府尹在负责,其实很多地方,他都是听从皇甫景宸的安排,隔离内外人员,不许村民进出;寻医问医,调用各地的医药资源;甚至高价悬赏。
不止他,还有小夏大夫,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可是此刻,他们绝口没提自己的功劳,反倒把他介绍给钦差,明显是要把这份功劳送到他头上。
皇甫锦宣赞赏地看了尚景望一眼,用折扇对他招了招,道:“难怪皇上单独给你发嘉奖圣旨,你果然不错,没有尸位素餐!本公子记得了,你叫尚什么?”
“回钦差大人,下官尚景望,是怀南府府尹!”
“知道了知道了,这疫症啊,是个什么情况,怎么就治愈了?来来来,跟本公子说说!”
一行人边说边走,这是直接往隔离区去了。
之前隔离区外围被北郡五千驻军围得水泄不通,现在闻皓雷厉风行,得令之后就把驻军撤走,庾世奎来的时候,也从郡守府带了一百兵,但他们此时只跟在庾世奎身后,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虽然外围仍然有兵士们在看守警戒,隔离区里却已经不是之前的样子了。
见皇甫锦宣往隔离区走,庾世奎的脸色阴晴变化得厉害,那是隔离区,说什么解疫之方已经研制出来,他是不信的。
一进那地方,可能就会染上疫症万劫不复。
庾世奎并不想走进那里,甚至不想走近。
然而,钦差都去了,他怎么能不去?他咬咬牙,还是跟在皇甫锦宣后面。心中想着怎么搞定这个狂妄又嚣张的年轻钦差。
这时,危险解除,那些被强力驱赶到隔离区的并没有染疫症的各村村民,都从一个个房间里出来。
第322章 莫不是诓我
皇甫锦宣可没料到这看起来空旷旷的隔离区竟然有这么多人,不禁吓了一跳,道:“哪冒出来的?”
突然多了这么多人,他的两个护卫也忙站到他的身侧,戒备地看着那些村民。
皇甫景宸淡淡地道:“这点你就要问问庾大人了!”
皇甫锦宣转过身,似是想问庾世奎,但却突然撇撇嘴,对那边刚安顿好岗防的周木叫道:“你,过来!”
钦差有命,周木小跑过来,单膝跪地:“这隔离区有这么多人吗?什么情况?你来说说!”
庾世奎本想着怎么把这件事圆过去。
说话是有技巧的,如果他来说,他会把自己的意图冠上冠冕堂皇的理由,给自己好生美化一番,掩盖他原本的目的,只说是为了集中管理。
可是,皇甫锦宣太不待见他,宁可叫一个小小的参将来回答,也没准备问他。
他心中又是惊惶又带着几分侥幸。
这钦差年轻归年轻,行事真是捉摸不透。
他没有直接问尚景望和夏文锦,也没有问他身侧的皇甫景宸,更没有问那些村民,反倒问周木。
这是想给他一个机会?
庾世奎冲着周木使眼色,意思是只要周木答得好,自有好处给他。当然,这眼色也不敢使得太过明目张胆,但有这眼色在,只要周木不傻,应该知道让一个四品郡守承他的情是怎么样的好处。
周木木着脸,目不斜视,大声道:“回大人,末将五天前接闻都统统一军令,开赴望山镇。闻都统向末将等转叙庾郡守的话,说只要染上疫症者,便是祸乱之首,疫毒之源,望山镇之人,不可放过一个。所以令闻大人带着北郡驻军,准备火油硝石和柴等引火之物,将人全都驱赶到隔离区烧死。以灭绝病源!”
这话又简短又全面,倒是把整个事情给说得清楚了。
而且很客观,既没有偏颇,又没有添油加醋。
皇甫锦宣眯眼看庾世奎,语气里也不知是赞是讽:“灭绝病源,把所有人都烧死?庾郡守好气魄,好胆量!”
面前青年折扇轻摇,声音平静。庾世奎猜不透他的用意,只讪讪地笑了笑,模糊地道:“疫症太凶险,本郡守不得已,不得已而为之啊!”
皇甫锦宣轻嗤一声,道:“行了行了,你也不用跟着了,这里是隔离区,你不怕吗?”
庾世奎擦着汗道:“二公子言重了,二公子能来的地方,下官身为父母官,当然不怕!”
皇甫锦宣不再理他,倒是主动跟皇甫景宸道:“本钦差第一次来,这里什么情况,你给我介绍一下呗!”
皇甫景宸本想再把尚景望推出来,不过想到隔离区尚景望也不熟,夏文锦道:“二公子,我是这里的医者,奉尚大人之命,主管隔离区医疗之事,不如我来向二公子介绍介绍?”
突然冒出个人来插话,皇甫锦宣脸色不大好,正要发火,一转头,却见皇甫景宸微笑看着夏文锦,他到嘴边的话收回去,慢吞吞地道:“那就有劳了!”
夏文锦果真尽职尽责地带着皇甫锦宣去了轻疫区和重疫区,到重疫区时,皇甫锦宣也是有些迟疑的,不过,看见皇甫景宸毫不在意的模样,还有对夏文锦那绝对信任的眼神,他一咬牙一闭眼,就踏出这一步了。
当天晚上,庾世奎以郡守的身份想要陪在侧,被皇甫锦宣赶走。
钦差的提前来到,让庾世奎的大火灭迹计划落了空,皇甫景宸和夏文锦也松了口气,皇甫锦宣对这里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用他的话说,他是被他哥康王世子坑过来的。他是来游山玩水的。
本来打算在这里混混日子,一切交给御医。
可他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皇甫景宸,所以他不得不装模作样地询问一下具体情形。
皇甫景宸让尚景望跟他直接接触。
皇甫锦宣想要接触的是皇甫景宸,可皇甫景宸把尚景望拉过来,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想快点把事情问清楚,顺便给父王去个信。
尚景望并没有添油加醋,不过,这件事本身已经不用添油加醋就足够让人动容。疫症之初的筹备谋划,中间的种种艰难,悬赏方才能来的医者,各种缺少的物质和药材……
话题一转,尚景望说到夏文锦这个负责的大夫都身染疫症,而且是重疫时,皇甫锦宣打断他道:“什么?那小夏大夫身染重疫,之前她还往本钦差身边凑,这是想要谋害本公子不成?”
坏了坏了,不止要谋害他这个钦差,还要谋害皇甫景宸这个皇孙,当时她离皇甫景宸可近得很。
尚景望忙道:“大人你误会了,小夏大夫的疫症已经治好了。”
“当真?”皇甫锦宣可是心有余悸,疫症这东西最是凶险,爆发了就死一片,也不分高低贵贱。
尚景望道:“不敢欺瞒大人,这件事景公子是最清楚的了。当初,得知小夏大夫身染重疫,重在旦夕,景公子心急如焚,请来不死毒医,在不死毒医与小夏大夫两人的高明医术下,这才研制出了解疫之方!”
“你是说,真的有解疫之方?你别以为本公子什么都不懂,来的路上,御医们跟本公子说过,但凡疫情,有潜伏期,初发期,发展期,爆发期。根据你奏折里描述的情形,这疫情从潜伏期到现在也才一个多月,解疫之方就出来了?你莫不是诓我?”
皇甫锦宣不知道不死毒医,不过既然他做了钦差,当然要关心解疫之方,毕竟,这里疫情解得快,他就可以早点回京。
可他又觉得这不太可能。
“这也多亏了小夏大夫!”尚景望神态恭敬,语气中带着敬意,但这敬意却不是给皇甫锦宣的,他道:“小夏大夫与锦公子是路经此地,小夏大夫医术高明,发现有病人的病情特殊,诊断为疫症初发。望山镇当时只有一个医者,还是个奸医,又没多少药材,两位义无返顾地留下,各路奔走,方能使此地疫症得到控制。”
第323章 阴风
尚景望将当初的情形对皇甫锦宣一一说来,包括皇甫景宸去找孔铁新,差点被打了板子,又去找了自己,自己也多有犹豫,不敢相信,不过他深知疫症爆发的危害性,还是亲自来看了。
又把皇甫景宸和夏文锦建议第一时间建隔离区,让整个望山镇村民不许进不许出等等措施都一一说来。
皇甫锦宣听得一怔一怔的。
他不傻,可他纨绔惯了,说不学无术也不算冤枉他,对于这些事,他之所以问得详细,不过是因为皇甫景宸身在其中。
此时不明觉厉,他眨巴着眼睛,听得还挺认真。
接着,尚景望就把庾世奎派兵包围,要将整个望山镇烧掉的事说了出来。
尚景望之前不争,连数年剿匪之功,也被庾世奎夺去,他都没有为自己说半句。因为他知道,他在朝中无人,庾世奎却有大靠山,他若据理力争,争来的不会是公道,只会是更惨淡的结局。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是在对康王府的二公子,皇上派来的钦差大人,这位钦差大人对景公子似乎不一样。
而他当初决定亲自到望山镇来,就是因为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赌在这景公子身上。
既然已经下场开始争了,就没有必要再为庾世奎粉饰太平了。
景公子为他铺好了路,他要是藏着掖着,连说话都不会,那岂不是猪一样的同伴吗?
听说庾世奎竟然准备把整个望山镇一起烧掉,皇甫锦宣猛地站起来,怒气冲冲道:“这个倒马桶的,好大的胆子!”
他身为钦差,带着御医过来,若是庾世奎得手了,那他这算什么?过来给望山镇人收尸呢,还是给他们望坟呢?
关键是,这中间还有一位嫡亲的皇孙。
如果他不是钦差,皇甫景宸真死在这里,他只会说一声惋惜。
可他是钦差,若是庾世奎得手了,皇甫景宸真死在这儿了,这事早晚得爆出来,他就算来迟没有插手,与他没有关系,他也逃不脱责罚。
庾世奎这不是害他吗?
见皇甫锦宣这暴怒的样子,尚景望就知道自己想对了。
其实他也很好奇,这位钦差大人也叫景公子,不知道这位景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不过,既然景公子自己不说,他也不好从旁人嘴里去问。
把一切情况告诉钦差,钦差回去以后必会直接奏报圣上,望山镇这次的疫症,有些人的付出不该被埋没,更不该被冤屈而死!
想到之前庾世奎的强硬和恶毒,想到之前的剑拔弩张,如果不是钦差恰好到了,会是什么结果谁也难以预料。
也许,望山镇所有人,连同他一起,此时都在熊熊大火中凄惨挣命,最后绝望惨死!
庾世奎敢这么做,就得有承受后果的觉悟。
后面的话,就不用尚景望说了,皇甫锦宣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庾世奎的盛气凌人,若不是他拿出圣旨,庾世奎怕还不会善罢干休。
皇甫锦宣站起身,怒气冲冲道:“等我去揍那倒马桶的一顿!”
说着,他就摩拳擦掌一阵风地出去了。
尚景望:“……”
他把实情相告,是想叫这位钦差二公子能把事情转呈京中,让圣上知晓,可这位二公子是怎么想的?竟然准备亲自去揍人?
他苦笑摇头,二公子这纨绔子弟的名号,还真是凭实力得来的。
堂堂钦差,去殴打朝廷命官,这成何体统啊?
算了,他也管不了这么多,还是继续忙自己的事吧。
皇甫锦宣一出屋子,脸上哪还有刚才怒气冲冲的样子?他眼珠转了转,对跟在身后的护卫道:“你们两个,给我去村子里打听打听,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左边护卫道:“公子是不信尚景望的话?”
皇甫锦宣哼声道:“本公子是不信倒马桶的,但要是尚景望说的是真的,那倒马桶的也蔫坏了些,多听听别人怎么说,总是没错的!”
右边护卫道:“属下一人去就好,卫钧保护公子安全!”
“快去快去!”
等右边护卫离去后,皇甫锦宣摸着下巴,双眼发光,对卫钧道:“景公子一人独入军帐,深夜绑来四品护军都统,这事儿真刺激,这不是千军之中取上将首绩般的勇猛吗?要不,咱们也去吓唬吓唬那倒马桶的?”
卫钧无奈地劝道:“二公子,世子交代过,你过来这边,得好生办差,这……堂堂钦差,却绑一个四品文官,有失身份不说,实在是……胜之不武,对,胜之不武啊!这有损二公子您的形象!”
皇甫锦宣打量自己一眼,一脸诧异地道:“形象?本公子难道不是纨绔形象吗?仗势欺人,胡作非为才是本公子的形象啊!就这么说定了,大不了本公子把脸蒙了,报景公子的名号!”
钦差不肯去阳卢县城里安歇,庾世奎也不好离开望山镇。
但是望山镇他是不敢去住的,毕竟是疫症地啊,万一染上了呢?那可是拿命开玩笑!
因此,他就在当初闻皓驻军的中军帐里歇息。
他带来的一百兵,形拱卫之势保护他的安全。
到底是做了亏心事,他睡得并不安稳。
翻来覆去之中,他在回想今天的事。
皇甫锦宣不待见他是明显的,那个锦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难道解疫之方真的研制出来了,不是尚景望的缓兵之计?不应该呀!御医在这里坐镇还差不多,不然哪有那么快?可如今御医还在路上呢。
对,定是尚景望的奸计。
他得先写一份奏折进京去,参尚景望好大喜功,虚瞒欺骗,然后请外公在中间施加压力。
还有闻皓,也绝不能放过。
这次要不是闻皓,他又何至于这么被动?
要是闻皓和他一条心,就是钦差来了,他也是不怕的。
心里正悻悻然,想着怎么让闻皓栽个大跟头时,桌上的蜡烛突然晃了晃。
帐内无风,怎么会吹动烛火?
庾世奎赶紧起来,翻身下床,就在这时,似有阴风呼呼地吹,烛火又摇曳几下,灭了。
第324章 凉风吹颈
庾世奎心头冒出一股凉气,本来就是半夜,这阴风阵阵,鬼气森森的,难道是望山镇那些最初患上疫症,没能救治过来的村民的鬼魂在作祟?
还是说,是哪里过路的孤魂野鬼?
他是个文官,可他的手上却没有少染血腥。
虽然他没有亲自动手,但是真论冤有头债有主,那还真得找他。
“谁?”
庾世奎坐在床榻上,他仅穿了寝衣,此刻也不敢动,但是一双眼珠子却在骨溜溜地四处乱转,企图找出这阵阵阴风的来源。
营帐是闻皓之前住的那个,宽敞又明亮,把厚重的门帘子垂下来,四面严严实实,没有任何地方能透风进来。
他仔细观看,感觉好像并没有风。
难道是自己太过紧张?
的确,因为这次的事太不顺利,而且还不得钦差那个毛头小子所喜,他心情烦闷,许是因此才会疑神疑鬼。
他下床来,决定还是检查一下。
虽是四面封闭的一个房间,但毕竟只是行军营帐,是搭在荒郊野外的。
借着蒙昧的月光透过来的极朦胧的光线,他摸到火折子,晃了晃,火折子上的莹火让他松了口气,他将燃着的火折子凑近蜡烛,正要点燃。
突然,又是一阵风,火折子灭了,蜡烛也没能点燃。
这丝风甚至吹到了他的手上,他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
他心中猛地一跳,那是一种原本就绷着,突然又遇到惊吓而突然紧绷起来的心跳。
并不是他太过紧张疑神疑鬼,而是真的有问题?
这时,他只觉得脖颈一凉,似有一股风,吹在他的后颈。
未出仕时家乡的传说涌上心头,老辈人说过,鬼魂最喜欢在背后吓人,阴风吹颈,便是他们的常用手段。
这是……真的有鬼?
他的帐外有人守着,他郡守府的随从们就在四周营帐里。
怎么会没有任何预兆的,就直接到了他的中军营帐?莫不是闻皓走的时候,故意留下的陷阱,想要对付他的吧?
不,他庾世奎是什么人?不过而立之年,便已经成为一郡之郡守,前途无量,岂能被有心之人算计?
闻皓想要吓唬他?那他是打错了算盘!
庾世奎猛地回头,他要揭穿这装神弄鬼之人。
然而,当他回头时,却惊在当地,眼瞳睁大,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靠着桌子,才勉强站稳,没有软倒在地上。
他看见了什么?
他的眼前,是披散的长发,还有满眼的血污。
长发垂地!
血污就在眼前。
并不是长发有多长,而是,那是一个倒立的,似乎是人影,又似乎不是的东西。不,这是个人形,穿着囚服,倒垂在他的面前,长发遮住了脸,囚服上全都是一块一块的黑色,这是因为天色太黑,他敢确定,那是血。夜里血色岂不是黑色吗?
他张张口,却因为心中害怕至极,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倒垂着的人却在前进,在向他靠近,一个似枭非枭,既尖利又沙哑的声音,似刀磨砂石,刺耳又刺心,尖利又悠长,不像是舌头发出来的,反倒好像来自胸腔:“还我命来……”
这一声,差点把庾世奎吓得坐倒在地。
他也的确坐倒了,不过,正好身后是一把椅子,他在椅子上瑟瑟发抖。
他的脑子在这时候倒是飞快地运转起来,囚衣,血污,倒挂,还命……
他声音里难掩惊恐地道:“你你……是白翊?”
他亲手送进牢狱,一手泡制了一个江洋大盗杀人越货,十恶不赦的案件,并亲自监斩。
这个白翊,当然不是江洋大盗,他只是个文人,在外公的帮助下,他就是顶替了此人之名,成为末位进士。
这人自然名落孙山。
也不知道这人哪来的自信,明明只是个三甲末位而已,三年后再考就是,他却偏偏说什么科场舞弊,内有黑幕。
安宁侯既然动了手,怎么会留这样的后患,本是要将他除掉,不过他也见机,先逃出了京城。
没想到,在庾世奎任了北郡郡守的第一年,他见到白翊了,他有权有人,派人监视,发现白翊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证据,正准备进京告御状。
七年前的事,他还想揭出来。
这真是找死。
虽然他未必能告成御状,也未必能翻身,但庾世奎自己心中有鬼,怎么能容这样的事发生?
庾世奎一步一步设计,将白翊套进一个圈套中,这个准备进京告状的落魄仕子,成了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被割了舌头,打得遍体鳞伤,绑在囚车里,穿着被血染红的囚衣,被沿路不知真相的百姓扔满了烂菜叶和臭鸡蛋,而后,菜市口,一刀下去,斩了首。
这个人他印象最深刻,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枉顾王法,凭借手中的权势,左右别人的生死,让人无法辩驳,含冤而死。
午夜梦回,他也不是没有被噩梦惊悸过,但当醒来之后,想到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锦衣玉食,位高权重,他又觉得,这一切,都是值的。
只有站在更高处,才能让人无法捍动,才能指鹿为马,为所欲为。
这件事,也已经过去三年了。
可为什么白翊的鬼魂,竟然现在找上他了?
庾世奎在构陷别人,无中生有时,心中从无敬畏,可此刻,却全身发抖,身子有如筛糠。
又是一声悠长幽怨凄厉的声音:“还我命来……”
庾世奎再也受不住了,他整个身子后仰,连带椅子一起摔在地上,可是,那个倒垂的人影却又一次逼近,脸上身上血迹斑斑。
庾世奎看见那黑色的血块,突然想起,听说穿着红衣而死的人,会变成厉鬼,这白翊死时穿的不是红衣,但是他一身囚衣都被血染红了。
这是他冤魂索命不成?
这一刻,庾世奎哪怕是在极度恐惧之下,脑子却在飞速地转着,逃,肯定是逃不掉的!
可他是个人,一个不过而立之年,便已官居郡守的人,岂能被一个被冤死的冤魂给害了?
活着的时候他都不怕,他还怕一个死人不成?
他要自救!
第325章 有鬼
庚世奎摔倒后便顺势跪在地上,冲着那倒垂的身影,急速说道:“白翊,你都已经死了,就别缠着我了,当年的事,你也怨不得我,要不是你不识好歹,要揭穿什么科考舞弊,我也不会下这样的重手。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倒垂身影又发出那凄厉尖利的声音:“舞弊,害命,死……”
庾世奎见那影子又近了些,忙道:“白翊,你现在找我也没有用,你已经不在这世间。就算我把属于你的还给你,你也活不成。你去投胎不好吗?大不了我多烧点纸钱给你!”
“你死……”
“不不不,白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何必鱼死网破,你也活不过来了,这样,我去找高僧给你超度,让你投胎到富贵人家去。下辈子,你就不用科考,也不会被人顶替,更不会被人构陷而死!”
庾世奎心中害怕之极,越是害怕,他反倒求生欲越是强大,声音在发抖,但说出的话却还能成句。
由此可见,此人还真是有过人之处。
那倒垂身影刀磨砂石般的刺耳声音:“你死……”
庾世奎磕头道:“白翊,白翊兄弟,我死了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现在我是四品郡守,身上有皇恩笼罩,你一个孤魂野鬼,是杀不了我的。你饶我一命,我会好生照顾你的父母,让他们可以衣食无忧,你就去投胎可好?”
倒垂身影不再向前,似乎已被说动。
庾世奎松了口气。
这时,那身影突地又向前来。
庾世奎惊道:“你……你要干什么?”
尖利刺耳的凄厉声音:“收利息……”
庾世奎还没弄明白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倒地的凳子被举起,重重地砸在庾世奎身上,接着,是拳头,一拳一拳,全都砸在他身上。
疼,钻心的疼痛。
庾世奎觉得他的肋骨断了,他想叫疼,可是发现喉中咕噜,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除了疼得鼻涕眼泪横流,他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顿狠揍足有一刻钟。如果他能发出声音,此时帐内定是一阵阵凄惨的鬼哭狼嚎,可是,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除了涕泪交垂。
不能发出声音时,身上的痛楚尤其显得清晰,每一下,痛感都非常明显。
那鬼影打起人来毫不容情,似乎已经把他全身上下哪里都照顾到了才终于停手。
这时候的庾世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惨兮兮地倒在地上。
倒立鬼影没有动,庾世奎却连磕头求饶的力气也没有了。
倒立鬼影突然又向前了一些,庾世奎吓得屁滚尿流,不过那鬼影没再揍他,尖利的声音响在耳边:“照顾……超度……投胎……”
庾世奎明白,这是鬼影饶他一命的意思,是同意只要他照顾白翊的父母,找来高僧超度,让白翊投胎,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他赶紧点头,尽力表示自己一定办到,一副可怜兮兮忠厚老实的模样,心中却怨毒地想:等他离开这儿,定要寻到白翊父母亲人,一个个如法炮制,斩草除根,这也算是“照顾”了他的父母;高僧当然要请,不过,不是请来超度这个孤魂野鬼,而是让高僧把这孤魂野鬼给收了,让他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一阵阴风吹来,将什么东西遮在庾世奎的脸上,等他伸出疼到几乎举不起来的手,将脸上的东西抹掉后,再睁眼看去,眼前空荡荡,哪来的倒垂鬼影?
只有倒地的凳子。
如果不是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他几乎以为这是做梦。
挣扎着从地上坐起,就似乎已经耗尽他全身的力气。
他从没有被人这样毒打过,尤其是刚才,他吓得失了禁。此时帐内还有臭气传来。
这样的狼狈,肯定是不能让别人看见的。
他忍着痛,一步一挪般换了衣服,全身的疼痛让他坐也不能坐,躺也不能躺,走也不能走,心中的恨意却越发的浓烈了。
他自然没有看见,他的营帐外的阴影处,两个木立的人影。
没错,就是木立。
像两根木桩,杵在视线死鬼,但是,虽然隔着营帐,他们却能清楚地听见庾世奎的帐中发生了什么。
这两个人,正是皇甫锦宣和他的护卫卫钧。
皇甫锦宣是准备打着皇甫景宸的名义来揍庾世奎一顿。
好家伙,不过一个四品郡守,竟然要把几千人一把火烧掉,尤其是,这中间大部分人都没有染疫症,而且,中间还有一个正经皇孙。
这分明是准备害他,他眼里可揉不得沙子。
两人刚刚悄眯眯地摸到庾世奎的营帐,卫钧也是很有经验的,两人走的地方,都是避人眼线的阴影之地,不会被人发现。
远远的看见庾世奎的营帐里还有蜡烛,人还没睡吗?两人决定先静观,伺机而动。
哪知道,刚到这里,突然身上一僵,就动不了。
皇甫锦宣也是同样。
而后,营帐里的蜡烛突然熄灭,接着是庾世奎颤抖的声音。
两人站着不能动,当然也不会弄出什么声响,帐中发生的事,庾世奎的话,他们全都听在耳里。
皇甫锦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科考舞弊?冒名顶替?构陷害命,冤鬼复仇?
特玛的他一个无法无天以闯祸为职业的纨绔,都不敢这么大胆,果然是不出京城,不知道世上人心之险恶。
他以为他已经够坏了,但和这庾世奎比起来,他简直是大善人好吗?
那尖利有如磨石的声音,每次响起,连皇甫锦宣都忍不住身子发抖。
太恐怖了。
这世上难道真的有鬼?
接下来,是一阵蓬蓬蓬的,拳脚揍在肉上的声音。庾世奎在挨打。
虽然听着声音让皇甫锦宣觉得很爽,很解气,但是,想到这是冤鬼揍人,他又不住牙酸,好特玛可怕!
里面声音停歇了,皇甫锦宣却不由得摒住呼吸。
那位鬼大哥,不会出来再把他也揍一顿吧?
好在之后营帐里虽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却能听出那中间不时夹杂着庾世奎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那位鬼大哥已经走了。
第326章 好礼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皇甫锦宣发现他能动了。
他急忙回头,卫钧已经拉着他,极快地闪身离去。
两人几乎是同时能动。
卫钧不敢有丝毫停留,这个营帐里有什么,现在还不能确定,但是二公子的安全,他得放在第一。
这时候就算二公子犯了倔强,他也会把二公子打晕带走,面对未知的危险,把他带离那片地方,才是自己的职责。
卫钧运起轻功,简直像飞一样,发挥了全部潜力,不过一会儿,就出了这片营帐区。
他的心砰砰直跳,几乎跳出胸腔。练武之人,心境平和,而且比常人更能调匀气息,但是今天,他却是真的有点害怕了。
对方那般鬼魅,在他完全没有察觉时,他和皇甫锦宣就动弹不得。
如果对方动了杀念,只需要动动手指,他们两个就会像两只蚂蚁般被捻死。
也不知道是他们运气不好,去庾世奎的营帐附近恰好遇见了,还是说这样恐怖的存在一直就在他们身边。
好在二公子今天没有丝毫反抗,任由他拉着向远处狂奔。
终于到了住处,只是一个小小的镇,钦差行辕,也没有什么好的地方,仍是在王伯劳的家里住。
不过,把整个东厢,原本是尚景望住的地方,都腾出来给他了,尚景望住到镇上那唯一的客栈里了。
到了王家的东厢,这里算是安全的地方了。
卫钧放开皇甫锦宣,这样紧张和高速奔跑下来,还带着一个人,他的呼吸也粗重了不少。
那边皇甫锦宣也一样,看到的让他震惊,听到的也让他震惊。
安宁侯的祖上拥护南夏先祖登基有功,被封为世袭罔替的王爷,在南夏位高权重,皇恩鼎盛。
他万没想到,传到这一代,这安宁侯竟然有这样的胆子,竟然敢插手科举之事,左右仕子的命运。
左右科考,这是动乱国本。就算江宁侯只是做个小小的手脚,动的只是末位几个人的命运,但这种事,只要被人爆出来,江宁侯便算是栽了。
也难怪庾世奎要直接针对一个白丁设下圈套,给他安上江洋大盗的罪名,亲自把他监斩。
但是,安宁侯十年前敢为庾世奎换去别人的试卷,之前会没有做吗?之后会没有做吗?
皇甫锦宣知道自己挺混蛋,但他觉得他和江宁侯比起来,要好得多了。
不过,这件事先放在一边,皇甫锦宣问卫钧:“原来这世上真有鬼啊?”
卫钧摇了摇头,他是康王府培养出来的高手,身手已经达到一流高阶水平,和皇甫锦宣不在一个层次。
见他摇头,皇甫锦宣不满了:“你摇什么头啊?说话啊!”
卫钧道:“也许是鬼,也许不是鬼!”
“什么意思?”
卫钧一脸慎重地道:“这世上有一种人,身手高明,神出鬼没,也许我们遇到高手了也说不定。当然,也许真的是鬼!”
皇甫锦宣:“……”
这说了不是跟没说一个样吗?
但是,想一想之前的经历,他又觉得,也许认为是高手,会让他少一些恐惧。毕竟,高手是人,若真是鬼,那才恐怖呢。
心里这么想,他却撇撇嘴,道:“得了吧你,能让你毫无察觉就让你动弹不得,又在你全无察觉的时候,能让你恢复自由的,你觉得那应该是个什么样的高手了?你觉得这小小望山镇里会有这样的高手吗?”
卫钧认真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不应该有!
“这不就结了?”皇甫锦宣很快又把自己给说服了:“那不知是什么存在,他既然只是让我们不能动弹,却没有伤我们,说明他是不会滥杀无辜的。就是庾世奎,也只是教训了一顿,并没有要他的命。所以,咱们也别想这么多,睡觉睡觉!”
不过,那个叫白翊的,得查一查去。
当然,他这个只会闯祸,游手好闲的人,肯定不会费这样的脑筋,把这消息传回京城,父王和哥哥应该会查,安宁侯眼高于顶,和父王起龃龉也不是一两天了,自己也算是送了一份好礼给父王吧!
在皇甫锦宣和卫钧讨论那是人是鬼的时候,另一个方向,两个人也正好回去了客栈的房间。
这两人正是皇甫景宸和夏文锦。
在皇甫锦宣悄眯眯想去找庾世奎麻烦的时候,夏文锦就察觉了。
所有人可能都觉得皇甫锦宣就是个只会闯祸的纨绔,但是夏文锦觉得不是,既然他是钦差,总不能让他这么舒服。
现在这位大人,还要亲自去捉弄人?
不如让他看一场好戏。
上辈子安宁侯科场舞弊的事,到最后都没有揭出来,但夏文锦却知道。她遇见了白翊的家人,白翊查到证据后,曾对自己的父母说过这件事。
后来白翊被杀,白家父母为了白翊年幼的弟弟,将这件事烂在心底,夏文锦无意中得知的时候,也曾气愤填膺。
她将此事告诉皇甫宇轩,是想皇甫宇轩以皇孙的身份,向皇上揭发此事。
那时候庄王,信王,鲁王和他的夺嫡之战正是白热化的时候,不论安宁侯,还是庾世奎,都是他手下得力的人。
如果他主动去揭发这件事,就是把安宁侯和庾世奎一起除掉,是自断臂膀。
皇甫宇轩恳切地对她道:“文锦,我知道,这件事安宁侯和庾世奎的确做得太不地道,他们罪该万死。然而,白翊已经死了,现在一切于他来说,都已经没有了意义。我会好生补偿白翊的家人,他不是还有个弟弟吗?我会安排他一个官职,让他为朝廷效力,完成他哥哥的遗愿!至于安宁侯,还有庾世奎,我定不会放过他们,但是不是现在,现在我还有要用得着他们的时候。现在京城这般混乱,我若是在此时处置了安宁侯和庾世奎,信王,鲁王,庄王定会趁虚而入!我辛苦筹谋这么久,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文锦,相信我,等我占据了主动,我第一个就处置他们二人,还无辜含冤而死的白翊一个公道!”
第327章 能做一件是一件
那时,全身心都在为皇甫宇轩打算的夏文锦,仔细分析了当时的情形,的确是如此。
她一心想要扶助皇甫宇轩,让他成为最尊贵的那个人,当然不会拖他后腿。再说,皇甫宇轩不是答应了她,以后会处置这两人吗?
她还特意去看过白翊父母,发现皇甫宇轩果然派人送了很多财物给白翊父母,还把他的弟弟安排在县衙里做个师爷,也算是衣食无忧了。
这件事,她烂在了肚子里,但她一直在等,等皇甫宇轩在夺嫡之中占据优势后,处置安宁侯二人。
然而,夺嫡之战哪能那么容易就谁占据优势,那分明是个拉据战。后来听说,白翊的弟弟病死了,白翊的父母接他弟弟尸骨回去的时候,遇到了山匪,财务被抢劫一空,人也殒命。
为此,她还可惜了一回,更迫切地想等皇甫宇轩那边局势稳定后能处置二人,以慰这一家人的在天之灵。
可惜她没有等到。
她等到的只是一杯毒酒,一片火光。
上辈子她太傻,全心只相信一个人,几句花言巧语,便信以为真,毫不怀疑。
果然应了那句话,女子只要爱极了一个男子,便会失去判断,少了灵魂,没了心也没了脑,上辈子,她不就是那样的白痴吗?
现在回想,白家父母和弟弟的死,中间肯定另有蹊跷。
皇甫宇轩那么重视安宁侯和庾世奎,把他们当成得力臂助,怎么会为了几个平民百姓,就处置他们?
皇甫锦宣一家上辈子是被皇甫宇轩害死,现在皇甫锦宣在这里,她就送一个把柄过去,看看皇甫锦宣会怎么做。
如果他真如自己上辈子所见,并不是什么纨绔,也算是提前先折断了皇甫宇轩的臂膀。
所以,在发现皇甫锦宣的意图时,夏文锦就悄悄地跟去了。
只是她没想到,怕她会遇到危险的皇甫景宸会悄悄地跟着她。
当然,皇甫景宸没有瞒她,看到跟过来的皇甫景宸,夏文锦眼前一亮,她正在愁自己一个人要避过皇甫锦宣身边那个高手护卫有些麻烦,这皇甫景宸的出现,可不就是及时雨吗?
她悄声请皇甫景宸帮忙,而后,便有了皇甫锦宣之前遭遇的那一幕。
皇甫景宸悄没声息地潜近卫钧皇甫锦宣的身边,点了两人穴道。与此同时,夏文锦扮成鬼,去吓庾世奎。
上辈子白翊被害的有些细节,夏文锦其实并不清楚,不过扮鬼嘛,也不需要多少细节,一句还我命来,心中有鬼的庾世奎,就已经自动脑补出了一切。
想到白翊一家的悲惨,都是因为面前这人,夏文锦就忍不住把他狠捶了一顿。若不是忍着,当时她就能要了他的命。
但是不能,若她就这么取了他的命,白翊还是背着江洋大盗的名声,科考舞弊之事无人揭开,安宁侯以后还会站在皇甫宇轩的身边……
她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
她要让坏人得到律法的惩治,要让含冤的人九泉瞑目!
虽然她一个人能力有限,但是能做一件是一件。
她却不知道,在她狠揍庾世奎的时候,外面的皇甫锦宣固然听得很爽,而陪她同来的皇甫景宸,也是暗暗咬牙。
这件事,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了,总得想办法捅到皇爷爷面前。
夏文锦完事后又从原位神不知鬼不觉离去和皇甫景宸会合,皇甫景宸在看见她出了营帐,自是立刻将卫钧皇甫锦宣的穴道解了。
哪怕卫钧反应极快,立刻转目四顾,但哪里看得到皇甫景宸?
回到客栈后,夏文锦顺手把那身衣服脱下来。
其实也不是什么血衣。就是一件白色的衣服,被她在上面泼了些墨汁,前后各写了个囚字。
夜里光线不好,血色也是墨色,拿来唬人的。
如果庾世奎不是心中有鬼,定然能发现问题,可他以为白翊冤魂索命,被吓得六神无主,哪里分得清血色墨色在夜里的轻微不同?
何况,他一个文人,在夏文锦刻意制造的恐怖效果,比如突然出现,突然消失,莫名其妙的阴风之类,早就让他神经紧绷,吓破了胆了。
一侧头,夏文锦看见脸色沉沉的皇甫景宸,以为他在为白翊的事义愤,好笑道:“怎么,这口气现在还没消呐?”
皇甫景宸恨道:“庾世奎身为郡守,本身功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也就罢了,为了掩藏做下的事,竟然恶意构陷,视人命如草芥,南夏竟然有这样的恶官,真是气死人了!”
这点夏文锦就平淡多了,她摇头笑道:“我以为你该习惯了,余庆郡守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是见过了?这北郡郡守也是一般,官场黑暗,正因为有这些贪官污吏,才会民不聊生,百姓没法过上安生日子,才会官逼民反!”
“官逼民反?”皇甫景宸吃了一惊,猛地侧头看夏文锦。
夏文锦错愕了一下,她好像说漏嘴了。
明年夏天,青州涝灾致百姓颗粒无收,赈灾官银层层被贪,无法到位,那些地方官们还在盘剥百姓,饿莩填壑,百姓先是易子而食,后来实在活不下去了,在一个叫孔文靖的人的带领下,揭竿起义,杀了当地的地方官,结果这股由灾民组成的义军力量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
孔文靖也有些本事,义军甚至打下了整个青州,有直逼京城的势头。
消息传到朝廷,皇上在朝堂上廷议此事。
有人主张招降,认为灾民也是活不下去了,才会出此下策,只要朝廷采用怀柔政策,安顿好那些灾民,他们能填饱肚子,当然不会再和朝廷作对。
有人认为当恩威并济,灾民队伍,毕竟是乌合之众,成不了大器,朝廷大军一到,必会鸟兽般四散。
皇上在犹豫之间,是安宁侯站出来,义正言辞地表示,理当派兵镇压,认为穷山恶水生刁民,这些人遇到些许小事,便要闹着揭竿而起,有一必有二。这些人对朝廷稍有不满就要造y反,若轻易饶过,以后别处百姓也有样学样,整个南夏岂不是乱了套?
第328章 太冷了
皇上原本信任安宁侯,何况安宁侯说到皇上的心坎上去了。
就算活不下去了,就要造y反吗?这些人把皇威尊严置于何地?皇家天威不可冒犯,造y反当然是零容忍。
后来,灾民队伍当然没办法打过朝廷正规军,血流成河,被残酷镇压下去。
那个领兵的人,就是皇甫宇轩,安宁侯举荐的皇甫宇轩!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皇甫宇轩插手军务,有了自己的第一支军方力量。
本来灾民被逼造y反,并不一定要靠血腥镇压,杀得血流成河的。
可皇甫宇轩要的是军威,要的是功劳。
说也奇怪,上辈子很多事她都知道,但是却总是为皇甫宇轩找各种理由和借口来开脱,总觉得皇甫宇轩是不得已。
现在想起来,她都要被上辈子的自己蠢哭了。
而巧的是,这辈子,哪怕她想远离朝堂,身在江湖,可是遇到的那些事,多多少少都能和皇甫宇轩扯上关系。
石安寺的首座,王岍山,庾世奎,这些人以后都是皇甫宇轩身边不可或缺的助力。
这皇甫宇轩其实很早就在为自己谋划,很早就已经织起了一张大网,她现在才不过触到边缘而已。真是细思极恐!
一侧头,她看见皇甫景宸询问的眼神,回过神来,这些都是明年的事,她自然无法解释,见说漏嘴,她立刻就含糊地道:“我这是打个比方,地方官为民之父母,若是他们都如余庆郡守,北郡郡守一样,你觉得百姓有活路吗?”
皇甫景宸紧紧抿了嘴唇,眼里有一抹化不开的浓郁的阴寒。
郡守这个官职,已经不小了。
一州三郡,整个南夏有九州,京城独立,加起来只有二十七郡。
皇爷爷知道不知道,他信任的外派朝廷命官之中,竟然有这么多的蠹虫?这样的蠹虫不除,南夏的百姓过不上好日子,如文锦所说,产生官逼民反的后果,就算朝廷底蕴深厚,也经不过失去民心。
这些蠹虫,是在损害南夏的根基,是在损害皇爷爷手中的万里河山!是在损害南夏所有的百姓安居乐业的根本!
可恨!
这些人,该死!
气息不稳的皇甫景宸浑身散发着一股冷气,他毕竟是皇孙,这一刻散发的气息,有着皇家子弟骨子里的威势。
好像大雪骤然来临,周围的温度都冷了几分。
这样的气息连夏文锦都受到了影响,太冷了!
她侧过头,看着眼里冒出杀气的皇甫景宸,心中不禁一怔。
这还是她第二次从皇甫景宸的眼里看到杀气。
第一次,是在河口村上游,面对那些掳掠无辜少女的恶贼们,她准备动手,皇甫景宸拦住她,自己动了手。
天下贪官这么多,恶吏没有最恶,只有更恶,每个人遇到,的确都会愤慨,都会气怒,但是,皇甫景宸的表现有点不一样。
他不止愤慨,气怒,还有一种类似于被自己人背叛的怒火。
这种情绪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区分,不过,夏文锦毕竟身历两辈子,上辈子更是“见多识广”,除了对皇甫宇轩她选择性眼瞎之外,对别人几乎一看一个准,所以才能精准地从他眼中的杀气和愤怒里,区分出来这种情绪。
被自己人背叛?
那是南夏的郡守,怎么也不可能是什么自己人!
不止杀气,还有他身上散发的那种威势,那不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公子身上所有的。那种气势带着天然的威仪,带着凛冽的气场,压力重重。
尽管不是对着她,仍然让身在他旁边的她感觉到不太舒服。
她曾在谁身上见过这种威势?
有如杀气,沉沉的压力,好像能掌控一切,让人无处可逃的威势?
皇甫景宸这态度不太对呀!
皇甫景宸心中的怒气席卷,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那些人是很可恶,但他只是一个藩王之子,这些事,他会回去禀告父王,由父王去向皇爷爷陈述。
不过,因为母妃的原因,父王不得皇爷爷所喜,只怕父王的话,皇爷爷不会太重视。
算了,等望山镇疫症结束,他用自己的手段,用自己的方法去转告皇爷爷吧,虽然曲折一些,花费的时间会更长一些,但也许比父王出面更有效果!‘
打定主意之后,他心中的怒火便平息下来,这才感觉到一双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带着一份探究。
他心中一动,对上夏文锦带着几分怀疑的眼神,恳切地道:“文锦,以前我极少接触到那些朝廷命官,我以为那些人都是百姓的父母官,就算有些尸位素餐,但至少也会多少尽些职守,但见过了王岍山,见过了庾世奎这些人,我才知道,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夏文锦压下心中的疑惑,也轻轻叹了口气,道:“朱门纸醉金迷,民间饿莩堆积,皇上身在宫中,耳目难明;官吏欺下瞒上,中饱私囊,刮地三尺。你出身富足,永远难以想像这世间的黑暗!”
其实,她若不是上辈子见得多了,又何尝不是如黄铮这样?
皇甫景宸眉目微拧,郑重地道:“文锦,我有一位世叔,身在京城,身份尊贵,有随时面见皇上的机会!”
他提到的世叔,定是位位高权重的京官吧?能随时面见皇上,至少三品以上。
夏文锦眼底掠过一抹深色,看来她的猜测不错,黄铮不是出身富足,而是出身贵族。
富足只是锦衣玉食,而贵族才是位高权重!
明明初出江湖,处事还带着一片赤子之心,但是不过短短几月,气势却已经发生很大的变化。
这些变化,夏文锦都看在眼里。
富家公子,不会有他这样的眼界。
她很好奇,黄铮身后,是哪个位高权重的人?
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哪位姓黄?压下心中的疑惑,夏文锦道:“所以,你想……”
皇甫景宸接过话来:“我想去京城,见见我那位世叔,把我所见所遇都告诉他,他定会奉报皇上!吏治腐败,皇上定会派出巡查钦差,断冤狱,查贪腐,还吏治清明!”
第329章 绝不进京
凭心而论,夏文锦也觉得黄铮这话中带着一片赤子之心。
这中间既有心忧百姓的悲悯,又有身为臣民心忧国家的一片忠诚之心。
夏文锦道:“然后呢?”
皇甫景宸认真地道:“到时候,官司其位,谋其政,司其职,百姓才有好日子过,咱们南夏才能强盛!”
他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来,南夏重文轻武,已经埋下了弊端,郡守与护军都统,明明是并列四品,可护军都统却为郡守所制。南夏,东唐,北齐虽是三国鼎立,但这弊端不除,早晚必生心患。沙漠蛮族火炎,斩日国也有壮大趋势,若朝廷不重视吏治,以后会吃大亏的!”
夏文锦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他这话,几乎是站在朝廷的高度在分析天下大势。这样的眼光和格局,哪怕只是寥寥几句,也可见一斑。
只是夏文锦却觉得,这些话,有些一厢情愿了。呈报就一定能直达天听,而直达天听之后就能立马便有回馈,而后,真的能吏治清明,让百姓安居?
世上之事,哪有这么简单?
尤其是,南夏不出几年,就会陷入夺嫡之乱。
前太子被废为梁王,现在的太子,也会被皇甫宇轩拉下马,他们眼中盯的都是皇位,而不是天下百姓。
皇甫宇轩如果还如上辈子的轨迹做了皇帝,这个南夏会成为什么样子,很难说。
皇甫景宸扶住夏文锦的肩头,恳切而期待地道:“文锦,你随我一起去京城吧!我们一起去见那位世叔,将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据实相告,请他将这些情形奏报皇上,让皇上定夺。你看如何?”
夏文锦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挣开他的双手,想也不想就猛地摇头,斩钉截铁地道:“我,我绝不会去京城!”
“为什么?”
夏文锦揉了揉额,她刚才说得太过于坚决,只好找补道:“你知道,我只是一个江湖人,我只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远离京城,远离朝堂,远离一切官吏才是我所愿!此生,若非万不得已,我绝不进京!”
虽是找补,带着解释的意思,但后面几个字,她的话中透出来的坚决,却那样明显。
皇甫景宸有些失望。
不过又一想,他似乎也并不一定非要进京城不可,他可以把这一路所见所闻,用人的形式写出来,让江宁送过去。
他承认,刚才生出想进京的想法,是想去面见皇爷爷,以和他面对面的恳谈。
但是此时他发现自己这想法有些幼稚了。
皇爷爷是什么人?
爷爷是爷爷,却不是普通人的爷爷,皇字在前,那他的所思所想,必不同于自己的所思所想。
母妃说过,任何问题,所站的立场不同,理解和感悟就不同,处理事情的方法也不同。
他即便是去见了皇爷爷,对于他的所见所闻所感,皇爷爷就一定会管吗?
母妃曾和他分析过京城里的局势,曾对他说过,京城里有他们的亲人,但是,远离京城,他们才能真正开心地生活。
父王当初执意娶母妃后宁可立即就藩,固然是和母妃情投意合,两情缠綣,更多的,也是想要逃离京城那片让亲情压抑,骨肉疏淡的地方。
母妃告诫过他,出了云州,在外行事,不可以皇孙的身份,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余庆郡守的事,他插手了,用的是皇孙的身份。
这件事,他也在后来用信的方式仔细地说明了,还特别给顾院正也写了一封信,让晏南送去京城,托顾院正转呈皇爷爷。
晏南回来后,为他转告了顾鸿儒对他说的话:
“天威难测,世子赤诚,云州藩地,百姓有福!”
这短短十六个字,中间似乎包含着无尽意思,皇甫景宸明白,当初众皇孙为皇爷爷贺寿,他不想太过高调,引人注目,谢绝了顾鸿儒收徒之意。后来两人以忘年交论交,但顾鸿儒还是视他为入室弟子,多有照拂。
顾鸿儒为天下读书人之首,一股清流,他更喜欢的是研究学问,但对于朝政之事,既不是完全不知,也不是身在其中。
大概正因为他的这份性子,皇上对他颇为看重。
他在告诉自己,皇上的心意难测,有一片赤子之心是好事,但是不适合京城和朝堂,若真有心,不如造福云州,让云州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这北郡之事,皇爷爷知道后,会不会以为他在有意插手各郡事务?
皇甫景宸心中的热情在瞬间有如被一桶冷水浇灭。
文锦不愿意去京城,其实,他内心深处,也是不愿意去的吧?
他安抚地对夏文锦道:“你放心,你不愿意做的事,我是绝不会勉强你的。其实此间事了,去不去京城,意义不大。望山镇的百姓没有死于疫症,也没有被庾世奎害死,我们的努力便有了意义。等御医来到,也就没我们什么事了!”
夏文锦认同这句话。
御医来到,她就可以走了。
上辈子,整个望山镇村民先是被唯一的奸医张建堂把疫症当成瘴毒,既没有隔离,也没有防护,等到发现不对时,一镇连同治下七个村子的所有村民中,几乎九成染疫,一成已经死于疫症。
情形的确已经很严重,但不代表就无救。
庾世奎却连救也不救,就下了那样的命令,几千条人命在一夕之间,便都成为灰烬,成为他向上攀爬的台阶。
这辈子她在疫症之初发现不对,立刻就和皇甫景宸,尚景望投入到了治疫之中,病情控制,庾世奎却还和上辈子一样做同样的决定,只能说这人的心,毒如蛇蝎!
好在一切都已经化解,皇甫锦宣这个纨绔不耐烦和钦差仪仗,带着御医慢吞吞走在后面,提前赶来,倒也是帮了他们的大忙。
闻皓也已经离去,庾世奎就算有什么阴谋诡计,也少了一把指哪打哪的刀。何况被狠揍了一顿,总要休养几天,这几天,足够御医和钦差仪仗到来了。
在这里也待得够久了。
夏文锦道:“好在离梁州也不远了,拿到玉佩,也算是对你有个交代!”
第330章 过客
听夏文锦提到玉佩,皇甫景宸气息微微一滞,轻轻叹息道:“其实那玉佩也并非一定要取,你若喜欢,放在你手中也是一样!”
夏文锦想也不想地摇头:“不,我觉得还是还给你比较好!”
她侧过头,看着皇甫景宸,嫣然一笑:“这样你可以放心去做你的事,我,也可以放心去做我的事了!”
皇甫景宸眸光微深:“你是在说……分道扬鏣?”
那玉佩的确价值不菲,而且似乎有什么特别意义,不过母妃给他的时候,也没说什么,只说叫他拿着,以后送给她未来的儿媳妇!
之前他用尽办法想要拿回来,夏文锦藏着掖着装糊涂,就是不给。
现在他想给了,夏文锦却不想要了。
夏文锦目光流转,一双如黑宝石般的眸子有如璀璨夺目的星辰,她脸上笑意不变,但不知道为何,皇甫景宸却觉得她的笑意中透着一丝疏冷,但仔细一看,又似乎是他多心。
她云淡风轻地笑道:“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之于你,不过过客。终有说再见的一天啊!”
皇甫景宸看着她纯净的眼神,那里似乎并没有留恋,也没有犹豫,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切割着自己的心,一下一下,有些钝钝的疼痛,缓慢地蔓延,慢慢地席卷了他的全身,他沉浸在其中,似要被这丝丝疼痛给淹没。
不是彻骨之痛,却让他极是不舒服。
他苦涩道:“所以,我之于你,也是……过客?”
夏文锦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谁又不是谁人生的过客呢?不同在于,同路的时间长短而已。
她相信皇甫景宸明白。
有些话,不用说,也无法说。
皇甫景宸的确明白,他中是心中不舍,牵扯着他问出这个不需要问题罢了。
他声音暗哑,低低地道:“你有什么打算?”会和他的打算重合吗?
夏文锦坦然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也有!”
“你的秘密……我可以分享吗?”皇甫景宸迟疑着,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没有任何一刻,他如现在这般忐忑,小心翼翼。
他期待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然而,他却一点信心都没有。
他觉得夏文锦是一束光,一束能照亮周围,温暖周围的光。她明明只是个小女子,但是她行事大气,不拘一格。
他看不透她,有时候她小气得很,锱铢必较,她贪财,连余庆郡守贪下的银子,最后必要上交,她也敢从中私取五万两。
可有时候,她又大方到让人咋舌,不但一掷千金,连命都可以为别人舍弃。
比如这次望山镇!
她只是一个过路之人,为了素不相识的村民,毅然留下,若不是她提前发现,全身投入,不知道会多死多少人,就算那些没有死的,因为疫症没有得到控制,庾世奎和闻皓必然也会坚决地把他们焚于一场大火。
可以说,夏文锦救的,是整个望山镇村民的性命,这是几千条人命。
她有一股一往无前的勇气,面对未知的凶险,不避不让不惧。但她又并非一味蛮干,她心思细密,行事谨慎,善于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她即使身在局中,人却可以跳出局外,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如果不是她的提醒,他不会早早的做好准备,皇甫锦宣不会来得这么及时。
对她了解越多,他就越发希望能更久地陪在她的身边。
他其实并不是想分享她的秘密,他只是想在她眼中,成为特别一些的人。
似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夏文锦怔了怔,接着笑了起来,她的笑容清浅,有如一朵花缓缓绽放,过程清晰,她认真地看着他,没有用玩世不恭的语气,也没有半分捉弄和促狭,她很认真地道:“抱歉……”
两个字,不需要再多,但意思已经很明了了。
皇甫景宸突然笑了,在这一刻,他心中有了一个决定。
她有事要做,但他没有,既然他的心中已经住了她,为什么他只能成为她生命里的过客?他可以做到更多,成为她的朋友,或者……
他伸出手,轻轻摸摸她的头顶,柔声道:“这几天都没有好生休息,今天又累了半晚上了,赶紧去睡一觉吧!”
他的手触在她的发丝上,轻柔而带着几分宠溺。
夏文锦:“……”
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除了爹爹,好像还没有人这么摸过她的头。
但是,好像也并不讨厌?
夏文锦也着实困了,她染上疫症后虽然已经解疫,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却没有完全恢复,去教训个庾世奎还得皇甫景宸帮忙掠阵,她道:“嗯,你也去睡吧!”
毕竟只是镇上的客栈,房间不到十间,但是皇甫景宸在住下时,就把旁边那间房也一起定下了,那时候夏文锦一直在隔离区,但他想,若是文锦忙完,或者文锦来找她,耽搁了一时回不去,总得有住的地方。
现在果然派上了用场。
皇甫景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夏文锦点了点头,目送着他离开。
关上房门,她背靠在门上,虽然很困,但脑子此时又觉得异常清醒,她感觉到了,一向沉静的心,似乎跳得快了一些,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
也许是从他肯留下来和她一起为望山镇村民们谋求一线生机的时候;
也许是从他不管不顾冲进隔离点重疫区,只为见她一面,确定她没事的时候;
也许是从他知道她女子身份的时候;
也许是当他知道她身染疫症,眼睛血红,紧紧盯着她,恨不能感同身受的悲怆之情笼罩她的时候;
也许是刚才,他轻轻抚摸她头顶的时候……
这些画面,在她脑子里异常清晰。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
黄铮身上有一份很纯粹的赤子之心,他没有因为锦衣玉食出身富贵就变得像皇甫锦宣这样肆无忌惮,不学无术。
他待人以诚,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地位而区别对待!
多好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