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多嘴
“回公子,这个……公子责令只能暗访,不能明察。昊天寨派出的人手很多,为了不惊动他们,我们不敢放肆查找。夏姑娘乖觉精灵,估计目前已经不在锦州城!至于去向何处,还无消息!”
“区区一个山野女子,你们都能让她脱离视线,废物!”
“属下无能,请公子责罚!”
“回京之后,自会赏罚!”
那人默了一瞬,低声道:“公子,这昊天寨只是一个江湖势力,那寨中的女子出身草莽,本配不上公子,还不识抬举!公子还要在这里继续等下去吗?”
锦衣男子面色一沉:“这是你该管的吗?”
那人肩头一抖,低下头去,道:“属下该死!”
“行了行了,夏文锦不用再找了!退下吧!”
“是!”
那人很快隐入草丛,好像从没出现过。
锦衣男子低低地道:“山野草莽?你懂什么?”不知想到什么,他脸色舒展,自语道:“乖觉精灵么?本公子要的人,看来甚有智计,公羊监正所言不虚!”
再看一眼昊然山苍翠青葱的树木,他微微一笑,去往前山。
昊天寨的大本营在前山,第五批派出去追逃婚的大小姐的人回来了。
寨主夏万清是个四十岁的壮硕汉子,浓眉大眼,豪气干云,在江湖中也是有名号的,昊天寨在他的带领下,成为西南江湖第一势力。
这会儿,听到派出的人回报又没找到人,他极是不满地道:“这都是些干什么吃的,连个小丫头都抓不住?”
门口一暗,有人进来了。
夏万清看向走来的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知道他听到了刚才的话,呵呵笑道:“贤婿莫急,人肯定能抓回来!”
锦衣男子笑容温润,谦和有礼:“让岳父大人费心了,文锦姑娘也是因为对小婿不了解,这才逃离。待文锦姑娘回来,了解小婿为人之后,也许就不会逃了!”
这番回应,风趣又自信!
夏万清哈哈大笑,道:“贤婿说的对,你们这可是天赐的姻缘,再没有比你们更合适的了。”
夏万清身后,一个窄袖劲装的年轻男子瞥了瞥嘴,道:“爹,合适不合适,那可不是您说了算,那得看妹妹喜欢不喜欢,若是妹妹不喜欢,这个妹夫我可不认,您也别一口一个贤婿了!”
夏万清瞪眼道:“臭小子你说什么呢?老子说合适就合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没听过吗?不但你妹妹的婚事老子做主,你这臭小子的婚事,也得老子做主!”
年轻男子好看的眉眼向上翻了翻,道:“你都将妹妹吓走了!再说,他们可没有完婚,现在还不到你认人当女婿的时候吧?”
这是夏文锦的哥哥夏司尘。
夏万清脸色一沉,抓起桌上的茶杯就向夏司尘砸过去,喝道:“臭小子,反了你了?”
夏司尘一个漂亮的后空翻,将那杯滚烫的热茶接在手中,茶水没有溅出半滴,他一个空旋,再一个一字马,双手将茶杯送回到夏万清面前,义正言辞地道:“爹爹,是谁惹您老生气了?你告诉儿子,儿子定将他大卸八块,给爹爹消气!”
仿佛刚才玩世不恭没个正形的是另一人一般。
夏万清瞪眼:“你个臭小子,你莫不是要气死你老爹不成?”
夏司尘瞪大眼睛,满面惊讶,还有点小委屈,道:“爹爹这说的什么话?儿子一向是最孝顺最听话的,爹让我上东,我从不敢向西,爹让我打酒,我从不敢买鸡。我这样的二十四孝好儿子,这世上已经打着灯笼都难找了。爹爹你不会是有了女婿忘了儿吧?女婿再好,那是别人家的儿,儿子才是你亲生的呀!”
夏万清被他这没脸没皮的样子逗笑了,笑骂道:“滚!”
夏司尘脚跟点地,稳稳站起,身姿轻盈,抱拳一礼:“请问爹爹,是向左滚,还是向右滚?”
“不管你向左还是向右,麻溜的给我滚,老子三天不想看见你!”
“得嘞!”夏司尘脚尖用力,连续几个后空翻,潇洒利索地“滚”出了大厅。
夏万清翻着白眼看着他滚了,才对锦衣男子道:“贤婿,我这个儿子是个不成器的东西,让你见笑了!”
锦衣男子微微一笑,道:“司尘兄爱玩爱闹,性子跳脱活泼,倒是我羡慕的!”
夏万清摇头:“那有什么好?但凡他有三分你这样的沉稳,我也放心了!”
那锦衣男子正是夏万清在山下遇见的皇甫宇轩,他的父亲身份显赫,乃是当今太子。
他是太子的次子!
本来这样的身份,应该在京城里享受锦衣玉食,不会跑到锦州这个远离京城的地方,不过当今圣上年已花甲,而朝堂的氛围,太子的地位,却有些微妙。
太子四岁时被册封,从小被皇上着重培养,他的几个兄弟,一到十八岁,便被封王,迁往封地,不得逗留京城。在这样的情形下,太子的地位应该稳如泰山。
然而,太子天资平庸,个性还很残暴,贪欢好色,皇上叫他办的事,就没几件叫人满意的。好在也没有出什么大错。
太子在这位置,一待就是四十年。
他的兄弟们在各自的封地,成为一方之王,而他还是太子,当今圣上也越活越精神。
太子原本就贪图享乐,也就越活越懈怠。
太子才能平平却占据高位,他那些封王迁外就藩的兄弟中,不免有人动了心思。
太子昏庸无能,而且花样作死,做的事实在不得人心,连皇上对他都很不满意。
以往非诏不得回京的诸王,这些年皇上召见得勤,几乎每年一次,回京一住便是半年,尤其是篱王和庄王,庄王办事精明通达,深得皇上信任,篱王孝顺体贴,何况又是幼子,深得皇上疼爱。
朝中有人猜测,太子之位只怕已经岌岌可危,皇帝这做派,是打算另立贤明储君?
太子浑然不知,依旧浑浑噩噩,醉生梦死。
太子长子皇甫鸿翼与太子一脉相承,酒池肉林,日日贪欢。
但这次子皇甫宇轩却是胸有大志的人。
第17章 缘由
皇家立储,立嫡立长,即使太子贤明,地位稳固,他日太子登基,只要皇甫鸿翼不是一无是处,天怒人怨,储君之位也轮不到他!
何况现在?
朝中的情形,当今皇上的态度,皇甫宇轩一一看在眼里。
他年虽才弱冠,为人却极有城府,刚刚懂事,就懂得培植自己的势力。
这次之所以出京,也是有缘由的。
一百年前,南夏国师安平道人一点也不安平,竟意图谋害君上,扶立傀儡皇帝,达到控制朝政的目的,阴谋败露,被车裂而死,南夏从此不设国师。
但却设了钦天监。
钦天监监正仅只是四品官,可比国师位卑言轻多了。
这一代的钦天监监正公羊璞玉机缘巧合得到了失传的观星之法残卷,据说这观星之法极是神通,能通过面相知人前程,通过星象观测国运,通过卜卦知吉凶。
这公羊璞玉早年曾见过皇甫宇轩一面,觉得他是有大气运大富贵在身的人,对他甚是关注。
皇甫宇轩通过几次试探,亦觉得这公羊璞玉不似之前的钦天监正那般,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人,对他也刻意结交。
皇甫宇轩为得公羊璞玉全力相助,许下承诺:若有他登龙跃天的那天,公羊璞玉这从龙之功,当为国师!
能成为国师,是公羊璞玉此生最大的愿望,他视皇甫宇轩为未来之主,极是卖力。
两个月前,当今圣上六十五岁生辰,诏令皇孙们回京贺寿。
这道诏令明面上的意思是,诸皇子就藩,不宜轻动,这次的寿辰,又不是整寿,所以只召孙辈回京,让皇上享几天孙儿绕膝的天伦之乐。
但公羊璞玉与皇甫宇轩合计之后,却猜测皇上的用心只怕并非如此。
这哪里是召孙辈来享天伦?这分明是看见太子不争气,太子长子也不争气,而庄王,周王,篱王等皇子或精明强干,或勇猛果敢,或多谋善断……皆胜出太子良多,都可为储。
如今只看哪个皇孙更出色,这样南夏至少能兴盛两代。
皇甫宇轩从懂事起就胸有大志,圣心不可察,但圣心不可不防。两人商议之后,公羊璞玉每夜观星象,识卜卦,果然让他看出大不寻常来。
属于太子的储星昏暗,摇摇欲坠,而诸王之星都有复亮之势,衬在储星四周,越发显得气势汹汹,似有欺势之相。
而承载气运之势的星相之中,按方位原本在京中,公羊璞玉断定这是属于皇甫宇轩的。但现在这颗星暗了许多,倒是有两颗星与其有并驾其驱之势,还有两颗星也比余星亮了稍许。
储星弱,气运之星不在储星身上,已经是异相,若是在皇甫宇轩身上倒也没有什么,毕竟他是太子之子。但如今这气运之星又弱,岂不是说太子这一脉的势力都大大削弱了吗?这东宫之位,还能保吗?
这星相,前所未有之乱!
不过公羊璞玉说了,这既是坏现象,也是好现象。
坏就坏在太子不成器,圣心对太子极不满意,真的动了易储的心思,目前是在考察诸王中谁更适合。
而好,却是好在星相这般的乱,显然圣心现在并不确定,谁都有可能,谁都有机会,只看谁能识得先机,多算一步罢了。
若圣心已定,那才是无力回天!
但这不过是不幸之中的一点希望罢了,情形也于皇甫宇轩十分不利。
这让皇甫宇轩分外着急,他的一切抱复和大志,都得建立在太子地位稳定的基础上。太子地位若有动摇,他所要付出的辛苦和精力,就不知道要多多少倍。
太子太不作为,若只是平平庸庸倒也罢了,不算以前他做的那些混账事,仅是今年,他在外建太子别院,大兴土木,浮华奢靡,强占土地,便闹得百姓怨声载道,沸反盈天。
这哪里是一个太子该干的事?
不过,一个月前,宁州水灾,朝中要派人去赈灾,这次户部恰好银钱充足,赈灾之事只要稍有能力,便能办得漂漂亮亮。
太子在皇上心中已经是负分,皇甫宇轩觉得这是个让太子在皇上心中重树印象的好机会,好说歹说,终于让太子同意请命赈灾。
太子的主动,皇上也很满意。
但这些离稳固地位显然还不够。
还得除掉那些有威胁的人。
公羊璞玉观测的星相中,承载气运之星现在还不成气候,若是动手除去,便能一劳永逸。
而这些分走了储星气运的人,经过他不但的观星和堪舆,又让皇甫宇轩偷看了宗室玉牒,拿到他们的生辰,用观星之法残卷里学到的东西进行排查和计算,最后果然发现庄王第七子皇甫弘致,篱王第三子皇甫经纶,鲁王幼子皇甫泰和,便是分走皇甫宇轩气运之人。这都和之前观测的星相对应上了。
巧合的是,这次皇上生辰,这些人都入京贺寿。
在京城住满了一个月后,才分别返回各自父王的封地去。
诚王世子皇甫景宸,并不在公羊璞玉的观测结果之中,然而,在京城的那一个月,各位皇孙们都出现在京城诸人的眼前,优劣箐华,落目可见。
这位诚王世子落落清华,龙章凤姿,温文雅煦,满腹经纶,能文能武,聪睿仁和,长相更是如画如描,天上谪仙一般。
谦和却不可轻慢,矜贵却不失儒雅,既有皇孙的高华清远,又有少年的恣意飞扬!
云州离京城远,皇甫景宸还是十岁时进京过一次,那时不过十岁稚子,众人印象不深,但这次却已经大变模样。
少年已长成!
虽只在京一个月,但见过他的朝臣们,大多会赞一句:此子非凡!
据说,正一品的大儒文博院院正,大学士顾瀚墨顾大先生,和皇甫景宸一番交谈之后,主动提出愿收其为学生。
这位顾大先生,不但是南夏儒士之首,更是天下闻名的大儒,他的喜好和看重,足以改变别人的一生,何况这个人是个皇孙?
皇甫景宸并没有成为顾大先生的学生,但皇甫宇轩对他颇为忌惮。
所以,即便这位不在公羊璞玉的测算结果之中,皇甫宇轩还是把他也列了进来。
第18章 昊锦
皇甫宇轩把这些年暗中培植的暗卫,搜罗的江湖高手,全都派了出去,务必在他们回城的必经之路上把威胁除去。
第一组针对皇甫弘致,第二组针对皇甫经纶,第三组便是针对皇甫景宸,第四组针对皇甫泰和。
皇孙们在回程途中出事,必会引起重视,弄不好,就是整个南夏震动的大案,会引火烧身。
对这点,皇甫宇轩和公羊璞玉已经制定好了方案。
对这几个皇叔,皇甫宇轩这些年都有关注。
庄王,篱王现在非常得皇祖父的看重,所以他们的儿子中有出色的,那是必须除掉。庄王第七子但身体不大好,常生病,还是庶出,目前还没有崭露头角,庄王也不怎么喜欢。这样的人,生个病,客死途中,谁会怀疑?
篱王第三子是嫡子,很优秀,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皇甫经纶被他的兄长深深忌惮,恐威胁到自己的世子之位。
只要把他的死疑点引向篱王长子,不但一石二鸟,还能摘得干干净净。
鲁王幼子皇甫泰和如今才八岁,八岁的孩子,若是睡到半夜被毒蛇咬了,救治不及死于非命,只能算命不好。
这种意外事件,怎么也算不到京城里的太子次子皇甫宇轩身上去。
倒是皇甫景宸,身份不一般,也最为麻烦。他是诚王长子,也是诚王世子。
这诚王是几个皇叔中的另类。
诸封王皇叔中,哪个不是王妃一个,侧妃一堆,儿子一群?
但诚王只有诚王妃一个女人,也仅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诸皇叔们都削尖了脑袋想多往京城跑几次,这诚王又是一个另类。
诚王从十八岁封王,就藩云州之后,现在长子都十七岁了,二十年来总共才回京三次,一次是太皇太后身故,回京奔丧;一次是太庙祭天,必须所有皇室成员在列;还有一次,是皇祖父六十大寿。每次在京日子不超过一个月。
每年云州的年礼倒是送了,礼数一点不缺,但礼物不出彩,既不敷衍,也没多用心。
刚开始皇甫宇轩也怀疑诚王是伪装,但是一个皇子要伪装到这份上,远离京城权力中心,一年两年还罢了,三年五年,与朝臣疏远,与朝事疏离,那完全是废了。
这位诚王除了把云州治理得不错外,对京城全无念想。这样胸无大志的人,哪里是什么威胁?
而且,诚王还有一个让皇甫宇轩放心的地方。
那就是诚王妃的身世,不但没有别的皇婶那般显赫,甚至不为皇祖父所喜。据说诚王妃与诚王相识于江湖,性野,粗鲁不识礼仪。
诸王的婚事,都是皇上指婚,娶的不是京中重臣之女,也必有过人之处。一个江湖女子想要嫁入皇家,这中间有诚王多少坚持与担当?
诚王是怕这位王妃到京城不自在,便自己也不来了。
或者还有一个原因,是皇上不喜这个江湖出身的儿媳,两不待见,不如不见!
不过,诚王从娶了这么一个女人起,就意味着他不会得皇上之心,意味着他自动放弃了那个位置。
公羊璞玉劝过皇甫宇轩,既然皇甫景宸的生辰八字和星相都显示,他并没有夺走储星气运,诚王又是个不得圣心的,完全可以不必理会,诚王世子若是途中死了,麻烦会多一些。
但皇甫宇轩觉得,世子毕竟是皇孙,而且这位诚王世子还那般龙章凤姿,让皇甫宇轩生了忌惮,宁可冒险,也要一试。
公羊璞玉既在心中认定了皇甫宇轩为主,劝不动,当然是依其意而行。两人计划,诚王世子之死,便做成山匪劫杀的假象,到时候皇甫宇轩还可以因痛失堂弟,亲自请命前往“剿匪”,既得诚王感激,拉拢一藩势力,又能再立一功!
商定劫杀事件后,公羊璞玉便劝皇甫宇轩该准备大婚了。
如今,皇甫宇轩也到了大婚的年纪,对于婚事,他相当重视。毕竟他要娶的女人,以后必须对他有大助力才行。
他挑了几个世家女子,请公羊璞玉测算,但公羊璞玉算过她们的生辰之后,都说命相非其助,没有大气运,不能为他提供助力,娶来做甚?
最后,公羊璞玉为皇甫宇轩起了卦,说皇甫宇轩若想守住储星之运,当娶非常之妻。这人不在京城,而在西南。
西南何其大?女子何其多?这岂不如大海捞针。
公羊璞玉无奈,只得动用自己的精血为引,再次进行精密测算,得出两个字。一个“昊”,一个“锦”。
即便如此,同样也是不着头绪。但这已经是公羊璞玉的极限。
锦,会不会是锦州?昊呢?
皇甫宇轩多年培植的人手,还是颇有能力的,打听到锦州有个昊天寨。
皇甫宇轩便决定亲自跑一趟了。
及至到了锦州,得知昊天寨主的女儿名字中还有个锦字,那就更契合公羊璞玉测算的结果了。这也是皇甫宇轩为什么在夏万清一众把他“劫”上山时,他不但不反抗,还很配合的原因。
如果夏文锦得知这些,就能明白,为什么上辈子,皇甫宇轩以皇孙之尊,会一心娶她这个匪女为妻,纵使当他得跃龙庭,身登大宝之时,便对她赶尽杀绝,但前期却对她哄骗用心,不然,也不至于让她直到死时才看清他的真面目。
也能明白,为什么当她听到景世子三个字时,感觉那么陌生。因为上辈子她嫁给皇甫宇轩之后,才逐渐熟悉皇甫皇室里所有的成员。那时候,并没有偏离行程,按原来路线回云州的皇甫景宸,正好落于皇甫宇轩精心算计的陷阱,世上已经没有皇甫景宸这个人。
在昊天寨,皇甫宇轩已经住了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里,他所展现出来的一面,性情温雅,平易近人,谈吐不凡,气度出众,能文能武,简直是鹤立鸡群,出类拔萃,为人豪气,既能和寨中兄弟过招,又能和他们拼酒,赢得了寨子里大部分人的好感。
寨众皆觉得,这位轩公子虽然长得很秀气,但实是我辈中人!
等皇甫宇轩离开,夏万清浓眉一掀,对外面的寨众道:“去,请五寨主来!”
第19章 玩火
昊天寨共有五个寨主,皆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兄弟,此刻,五寨主得了信,大步进厅。
这位五寨主白飞沉虬髯如戟,相貌威猛,人如铁塔。
不知底细的人,定当这位五寨主是个粗豪孔武,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汉子。而长相斯文,爱手拿一把折扇,风度潇洒的二寨主,定是寨中军师般的人物。
但恰恰相反,这位五寨主,才是昊天寨的军师。
白飞沉抱拳道:“大哥!叫我来有什么吩咐?”
夏万清招手道:“来来来,坐坐坐!”
白飞沉笑道:“大哥定是为文锦的事叫我。”
夏万清道:“可不是?这帮家伙,叫他们下山找回文锦,人派出一批又一批,就没有一批得力的!”
“大哥是叫我去?”
“除了你,怕是没人能把她带回来了。”
白飞沉看了夏万清一眼,道:“大哥,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大哥是真要追回文锦,与轩公子成亲吗?文锦的态度,从她宁肯下山就看出来了。若文锦执意不肯,又当如何?”
夏万清轻轻叹了口气,道:“飞沉,文锦必须嫁给轩公子,她同意不同意,都得嫁!你只将她带回,我会有办法叫她答应的!”
白飞沉见夏万清心意坚定,也不好相劝,只道:“那我就去走一趟吧!”
夏文锦并不知道昊天寨中她最无法糊弄的白叔已经下山来找她了。
她还在王婉儿的马车上。
马车一路没有遇到任何阻拦,不要说路上有家人清道,那些百姓一见到这辆马车,早就远远避开。
显然,王婉儿和她的这辆马车,在这一片谁都认识,也谁都不敢惹。
不一会儿,便到了目的地,不过他们去的地方并不是郡守官衙,而是一处别院。
虽是别院,地方却极大,马车才到院门口,立刻有八个家丁迎了出来,分两边站立,等到马车入院,他们便立刻把院门关上了。
马车在院子里停下,巧喜扶了王婉儿下车,夏文锦碰了碰大马金马坐在那里岿然不动的皇甫景宸一下,道:“还怔着干什么,下车呀!”
皇甫景宸淡淡瞥她一眼:“夏文锦,你别玩火自焚!”
夏文锦一脸真诚地道:“放心,我与黄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自焚当然也会拉上你一起!”
皇甫景宸:“……”
就知道她嘴里没有好话,他就不该淌这趟浑水。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他的行程已经因为这小子偏得不像话了,就当是出门历练。
他实在没想到,世上还有夏文锦这样的人。
以前在云州的诚王府里,父王和母亲像普通人家的夫妻一般,恩爱和睦,妹妹十五岁,弟弟十二岁,兄弟兄妹之间,亲和快乐。那样的日子,轻松,宁静,精致,美好。
及至这次为皇祖父寿辰,皇祖父下令,所有皇孙都可进京为皇祖贺寿,考虑路途遥远,十四岁以上男孙必须去,十四岁以下男孙随意。
诚王无意于那个至尊位置,所以到京城的只是他一人。
在京城里,他感受到了皇权之威,感受到了层级,感受到堂兄弟之间的勾心斗角,也感受到一些他之前没有想过的东西。
比如,篱王叔,鲁王叔。
篱王家的堂弟皇甫经纶,固然学识不凡,见解高超,胜出不少堂兄堂弟,却毫不收敛,为的是什么?当然是皇祖父的偏爱。
还有鲁王叔家才八岁的堂弟皇甫泰和,小小年纪,竟已十分懂得玩弄心术那一套,哄得皇祖父非常开心。
这些,皇甫景宸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从来不屑于,也不觉得有必要。
父严母慈,兄友弟恭,兄妹亲善的皇甫景宸,从小生活的地方,就远离了那些龌龊的勾心斗角,远离了那些肮脏的权力交易。
这次的经历,刷新了他的认知。
他不喜欢京城,不喜欢那种层级分明,权欲熏天,祖孙父子兄弟之间的互相算计。如果不是皇祖父迟迟不愿意放他们离京,他早就回去云州了。
而夏文锦,他的感觉很复杂。
明明也是耍小聪明,算计他,捉弄他,让他很丢脸很狼狈。
然而,他对夏文锦,却不似在京城里面对那些堂兄弟们的感觉。
那些堂兄弟,若是见面,必定热情亲密,然而热情之中带着算计,亲密之中,却是冷漠和疏离。一个个,都在算计,都怕别人成为皇祖父眼中最看重的人,所以互相倾轧,明争暗斗。
表面花团锦簇,亲密无间。暗里只差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虚伪,阴沉,冷漠。
而夏文锦,算计你就是算计你。
无赖就是无赖,不要脸起来,也着实不要脸。
然而,却那般真实。
明明该气他恼他恨他,可是想到京城那一个月的生活,他反倒觉得,和真小人在一起,可比和那些伪君子的堂兄弟们在一起轻松愉快多了。哪怕他是被真小人算计的那个。
在皇甫景宸下马车的时候,夏文锦轻轻碰碰他,低声笑道:“我知道你家很有钱,你看看,和这位王大小姐家比,如何?”
皇甫景宸轻轻哼了一声。
云州的诚王府,一片封地之主,又岂是一个郡守所能比的?
然而,看到这别院中那些价值不菲的假山怪石,那屋檐栏柱的木料材质,连草木地砖都凸显的奢华,以及那些丫头仆人们的穿着打扮……
皇甫景宸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
坐拥一片封地,富自然是富的,但是父王母亲怜贫惜苦,封地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赋税一减再减,力图做到无人无衣无食,无家可归,但王府里的装修摆设,顶多算是雅致,哪像这般奢华?
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别院,不知道那郡守府里,又是怎么样的奢侈靡糜。
到了这别院,王婉儿一改之间有温婉和善样子,在另两个丫头的陪同下,离开了。
这边,巧喜的态度更加嚣张了,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皇甫景宸和夏文锦,道:“到了这里就安心好好服侍小姐,知道吗?”
第20章 服侍
夏文锦睁大眼睛,一脸茫然地道:“服侍?你家小姐不是有你服侍吗?难道你家小姐缺下人,把我们叫来是让我们当下人?”
巧喜嗤地冷笑一声,用看白痴一般的目光看了夏文锦一眼,眼里有几分嫉妒,又有几分鄙夷。
一个男的,长这么好看。
但长得再好看又怎么样?还不是小姐的玩物?
她扯了扯嘴角,不耐烦地道:“问这么多做什么?能服侍小姐是你们的福气。要不是你们长得还不错,我们小姐才看不上!”
夏文锦睁大眼睛:“不是说请我们来做客,请我们吃饭吗?”
巧喜笑出声来,鄙夷地道:“凭你们?也配?”
“既然不是做客,那我们就走了!”皇甫景宸哼了一声,他也是心气高的人儿,就算再与人为善,这巧喜说的话这么难听,他何必在这里受气?
“站住!”巧喜冷笑道:“这里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我们想走,谁能拦得住?”皇甫景宸眼神里有冷光凝现,转身往外就走。
巧喜不动,只是冷笑。
院门口,之前排在两列迎接的下人很快行动,将门堵上,不远处,三个壮实男子大步而来,他们脚步凝实,走路轻捷,一看就是练家子。
中间那个张狂地笑道:“臭小子,给你们脸了是吧?到了这里还想跑,当我们兄弟是吃素的?”
他们往门口一站,个个凶神恶煞,一个两个的,把手按在腰间挎的刀上,威胁之意十分明显。
不要说院门已经关上,便算开着,有这么一群人拦着,若没有几分真本事,还真出不去,最后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巧喜见多了,在一边端着冷笑的脸,鄙夷地看着。这一刻,她像个高高在上的管家,眼里有凌t虐别人的快意。典型的小人得志模样,冷漠,残忍。
皇甫景宸可以出去,刚才不过是试探,但这么一试探,更看出王婉儿的嚣张。
强行留人,无法无天,谁给她的底气?
当然是她那位郡守爹。
区区一个郡守,看来在这里真是一手遮天。
从王婉儿的毫无顾忌,到这些人的嚣张,可以推测,这种事,发生过很多次,他和夏文锦,绝不是第一批。
那之前那些人,是不是被这些凶神恶煞的人给吓住了?然后在这里失去了人身自由?
皇甫景宸觉得不能这么一走了之,他定要查清。
哪怕父王告诫过他,在外行事须谨慎,以免被有心之人利用。毕竟他身为诚王世子,封地之外的事管得太多,会被皇叔们忌惮和针对。
但是皇甫景宸觉得,若是见到这样的事,也能无动于衷,那还算是人吗?
从这王婉儿强征年轻英俊男子,在街道上嚣张一时可以看出,这位郡守大人做的,可不仅是这些小事。
身为南夏男儿,面对不平,本应挺身而出,何况他姓皇甫。
不过,他并不是只有一腔热血就蒙头向前冲的莽撞之人。
夏文锦这边也见机,立刻笑道:“哥,既来之,则安之,你急什么?”
她过去拉住皇甫景宸,用极低的声音戏谑地道:“怎么,不想要我还银子了?”
皇甫景宸看她一眼,见她眼里闪着一抹黠光。又想想她之前的行为,比如倾尽所有为净闲母女安顿生活,为刘寡妇母子解除后患……
面对王婉儿这样的人,她身后还是一个郡守,对普通百姓来说,郡守已经是很大的官了。他倒要看看,夏文锦是不是也如之前一样敢做敢闯!
他还想看看,夏文锦的聪明和能干,到底能到哪一步?
他且不动,如果夏文锦做不到的,他再来善后。
夏文锦好像没看见巧喜的嘴脸,还是笑眉笑眼地道:“我们不走,不过你得告诉我们,我们在这里得做什么?也得让我们有个心理准备不是?”
巧喜哼了一声,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了夏文锦一眼,在她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长得真俊,这两个,长得都俊,比之前的要俊得多了,不过,她只是一个丫环,也就只能看看而已。
嗯,等小姐腻了之后,她还是有机会的。
她瞥了夏文锦一眼,哼道:“我不是说了吗?好好服侍小姐!不然,叫你们来干什么?”
夏文锦不耻下问地道:“那这服侍是指哪方面的?你能再说得清楚些么?”
巧喜掩唇轻笑,笑得身子直颤,她丝毫也不觉得夸张,用娇娇滴滴的声音道:“哪方面?当然是利用你们的……长处,要是只是服侍穿衣吃饭,用得着你们?”
她说着,还朝夏文锦皇甫景宸这边抛了个媚眼。
这样的娇声浪语,还有话语中的暗示,让皇甫景宸眉头微拧。夏文锦只当没听到,一边打量着这院子,一边道:“这里真漂亮,王小姐的住的地方,真是金碧辉煌,怕是公主的住处也莫过如此了!”
巧喜撇撇嘴道:“在咱们余庆郡,我家小姐就是公主!”
皇甫景宸心中大怒,不过一个没见识又狗仗人势的丫头,他不想坏夏文锦的事,只当没听见。
夏文锦却赞叹地道:“那真是了不得!能服侍在公主左右,那也是我们的福气!”
巧喜回头看了一眼,眼神轻蔑,口气倒是缓和了:“算你识相,聪明人不但活得好,还会活得久!”
巧喜在前面领路,见皇甫景宸与夏文锦都跟着她,那份优越感顿时让她背脊挺直。
她虽是一个丫头,但是是郡守大人家大小姐身边的贴身丫头。便算是郡治下面的县府老爷见到她,不也得笑脸相迎吗?
她将两人带到一个偏院,颐指气使地道:“你们先在这里安顿着,等着小姐召见。”
召见?这个词也是能随便用的?
夏文锦跟上问道:“万一小姐不召见呢?”
巧喜回过头,伸出手,似乎想托起她的下巴。
夏文锦侧身让开。
巧喜心里鄙夷,给脸不要脸。
不过,想到这是小姐看上的人,她这小动作要被小姐知道,也吃不了兜着走,当下哼了一声,道:“那就是你们命不好!”
第21章 遮天
夏文锦继续不耻下问:“命不好又会怎么样?”
巧喜不耐烦地道:“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叫你们在这里安顿,就安顿好。一会儿有人服侍你们洗浴。”她脸上露出满满的恶意:“你们新来的,长得又这么好看,小姐今天晚上肯定召见你们!”
夏文锦眨着眼睛,恍然大悟般地道:“我知道了,原来你说的服侍,是这个意思!我就不懂了,咱们南夏,就算民风开放,但对女子的名节也看得极重,你家小姐尚未出阁,竟然敢在家里养着少年男子,就不怕传出去,再也嫁不出去吗?”
“放肆!那是你该管的吗?”巧喜厉喝,又用看土包子一样的眼神看夏文锦:“嫁人成婚,那是普通女子要担心的事。老爷心疼小姐,让小姐玩得开心,过得快活!反正我家老爷有钱有势,以后我家小姐若是想嫁,谁敢不娶?”
她家小姐若是长得好看,老爷或者还会想办法让小姐嫁到比老爷官更大的人家,甚至送进京城里去,命若好,还能送进宫里去。
但是小姐长成这样,别家也看不上。
京城就更不用说了。
反正她是郡守老爷的女儿,不愁嫁。她又喜欢长得好看的少年男子。老爷特别在这里建了这个别院,就是专为小姐养男Y宠的。
这件事,在这一片也不是什么秘密。
但凡长得好看些的男子,不是赶紧早早娶妻,就是到别处做工,只恐入了王婉儿的眼。
夏文锦看到巧喜目光中隐晦的鄙夷和嫉妒,这个丫头有意思了,一边仗着主子家的权势在外面狐假虎威,一边鄙夷自家主子的不要脸!
不过,王婉儿的这种不要脸,还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了解得越多,越能想像这位王郡守在余庆郡是怎样的一手遮天!
这次,可得好好想想。
毕竟,是位郡守。朝廷命官呢!
昊天寨。
白飞沉离去后,夏万清独自在聚义厅里坐了一会儿,神色间带些愁绪和幽思,他轻轻叹了口气,起身,离开聚义厅。
昊天寨的房屋错落有致地建在绿树之间,夏万清这个大寨主的住处,也是一个院子。主屋住着夏万清,一间主卧,一间书房,一间会客室。进门处右手边也有一个大的会客处,若非重大事件,这间会客室便如虚设。
东屋住着夏司尘,西厢便是夏文锦的住处。
院子很大很雅致,一家三口住着,非常宽畅。
此刻,夏万清是直接回了书房。
书房中书架排列整齐,上面摆满了书,既有兵法谋略,武功秘笈,又有大家著作,诗词歌赋,还有轶事趣闻,民间野趣。
东面墙空白,墙面只挂了一幅画。
画上是个年轻女子。
那女子二十四五岁,眉目清秀,笑容清浅,夏司尘眉眼间和这女子十分肖似。
夏万清目光凝注画像,豪迈坚毅的一张脸,便多了几分感性,他轻轻叹道:“梓琬,那个人出现了,可是文锦却逃了。为了她能好好活下去,我只能违背她的心意。你若在,可会怪我?”
这话才说完,突听咯地一声轻响。
夏万清脸色一沉,喝道:“连你爹跟你娘说话都敢偷听,死小子,给老子滚出来!”
劲瘦身影从书架后走出来,他揉着惺忪的眼睛,睡意朦胧地道:“爹,你在说什么?这么大声,我睡意都被你惊跑了!”
“你在老子书房做什么?”
夏司尘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爹,你不是说咱们虽然是土匪,但不能不学无术,要知兵法懂谋略,能文能武,有勇有谋,才能不被人欺,不被人骗,不被人轻视,不被人小看吗?儿子记着你的话,来这里给肚子里灌点墨水!”
“看书要跑这里睡觉吗?”
夏司尘再眨眨眼睛,张口就来,道:“看书累了才睡觉。爹爹,儿子听从你的吩咐,挑灯夜读,废寝忘食,不眠不休,累了也只打个盹,儿子好学,爹爹应该欣慰才是!”
两排书架夹角,放了一张软椅,若看书累了,可以在那里打个盹。
“这话你自己信吗?”夏万清哼了一声。
夏司尘目光一转,道:“爹,这次你派了白叔去找文锦?”
夏万清脸色又沉了,目光沉暗沉暗地盯着夏司尘,道:“臭小子又想耍什么花样?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之前他们明明可以抓住文锦,都是你暗中破坏,让她一次又一次逃了!”
夏司尘道:“爹爹,这你就说错了,文锦聪明着呢,我是想帮她,不过她都是自己逃脱的。爹,我就不懂了,你以前最疼文锦,从不逼她的,这次为什么非逼她嫁给她喜欢的人?”
夏万清赶苍蝇似地道:“你懂什么?”
夏司尘道:“爹,我听见你跟娘说的话了。你说那个人出现了,那个人是谁?是皇甫宇轩吗?你说为了文锦好好活下去,是什么意思?”
夏万清目光严厉地看着面前的儿子。
夏司尘目光毫不退缩,显然今天夏万清若不给个答案,他是不会走的。
夏万清看着儿子与亡妻相似的眉眼,清俊的眼眸间,那抹坚持亦和亡妻一样。司尘从小疼爱妹妹,他派人去找,司尘就不断破坏,不然,哪里至于都这些天了,还抓不回一个仓促下山,身无分文,又没有独自行走江湖,没有江湖经验和阅历的小女娃?
就算这次他让白飞沉出马,但若司尘有心相拦,只怕白司沉也难以把人带回来。
不过夏万清这次还真冤枉了夏司尘,夏文锦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没有江湖经验和阅历,第一次下山的小姑娘。
夏万清心中涩意缓缓弥漫,填塞了整个心田,重重地叹了口气,又看向墙上画像,才道:“司尘,你还记得你娘亲是什么时候去世的吗?”
夏司尘目光陷进久远的回忆之中,他当然记得,那一年,他九岁,妹妹才四岁。妹妹突然生了很重的病,昏迷不醒,求医问药也没有用处,爹爹甚至去求了江湖圣医,圣医说:药无可救,可救者非药!
第22章 凰池
这句话当时无人理解。
谁都以为夏文锦必死,看着床上的小人儿脸色苍白如纸,夏司尘那时候宁愿病的是他自己。
寨子里已经准备为妹妹办后事了,娘亲原本就身子弱,那段时间天天以泪洗面,身子更不好了。整个寨子里都是一片愁云惨雾。
那一天,妹妹眼见得不行了,有一个白胡子白头发的老人家突然来到寨中……
夏司尘忆起当年的事,毕竟那时年纪小,很多记忆已经模糊,但他仍记得,父母失而复得的欣喜,娘亲流下的喜悦的泪水。
他也很开心。
那位老人家很快就走了,妹妹也好了。
但是他发现之后娘亲看妹妹的眼神,疼惜中带着黯然,一年后,娘亲去世了。
圣医说,身虚体弱,忧思过度,积郁成疾,难以救治!
妹妹明明好了,娘亲为何还会忧思过度,积郁成疾?
难道今天爹爹要说的,便是与这件事有关?他抬眼看着夏万清,就这片刻的工夫,竟然觉得爹爹又老了些,他拧着眉,道:“爹爹,当时妹妹的病,其实没有好?娘亲是担心,才会忧郁成疾?”
夏万清重重点了点头,叹气道:“没错,其实你娘亲和你妹妹当时都已经命不久矣。那位白发老先生说,以自己当时的实力,只能救一人。你娘亲跪求他救你妹妹。那老先生便用惊天之能为文锦续命,他离去的时候,悄悄跟我说了,你娘亲命数已尽,但怜她慈母之心,舍自身也要救女,愿赠药一颗。服他之药,可延寿一年。而文锦之命,亦是早夭之数,虽得续命保当时不死,但仍不能长寿。天意如此,若无异变,人力难回!”
夏司尘瞳孔紧缩,只觉得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突然重击了过来,让他心中一痛。难怪娘亲自那以后,再没有真正笑过。他急道:“爹爹,那话可以信吗?十岁以前,文锦虽然多病,也一直没事,十岁以后,文锦的身体就好了,能习武,能骑马,很健康!怎么可能是早夭之命?”
“你知道什么?”夏万清长长叹了口气,道:“这中间又发生几次事情,证实白发老先生所说,一点也不差。白发老先生还说了,若无转机,文锦命在十六!”
夏司尘脚下一个踉跄,几乎站不住,命在十六,她十五岁生日过了两个月,岂不是只有十个月了?
爹爹和娘亲都不是好糊弄的人,那位白发老先生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图,也不是为了利而来,娘亲忧思成疾,爹爹豪迈,但也如心中压着重石。显然这件事是真的。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夏司尘本是跳脱的性子,这时候神色也凝重起来。
夏万清道:“有!那位白发老先生当时留下了一首诗!”
“什么诗?”
夏万清缓缓道:
“文华宸锦许天机,
二八佳龄不可期。
西归残阳一线储,
东来紫气两相宜。
金戈划破天青色,
铁马踏尽苦寒渠。
若问世间续命法,
朝华深处有凰池!”
夏司尘自问并非胸无点墨,此刻也有些懵,道:“什么意思?”
夏万清瞪他一眼:“不学无术!”
夏司尘:“……”
他态度良好地道:“是是是,儿子不学无术,还请爹爹为我解惑!这是什么诗?说的是什么事?”
夏万清道:“至于具体是什么意思,当时我就和你娘讨论过,一直没有结果。但这是留给文锦的续命诗,中间肯定有我们没有参透的地方!”
夏司尘:“……”
同样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学无术?
夏万清道:“我和寨子里的众位兄弟一起讨论过,你白叔叔和你娘亲当年猜测的意思一样,这诗里面,说的是一个人!”
“所以爹爹和白叔都觉得那个人是皇甫宇轩吗?”
“只能是皇甫宇轩,不然,不会这么凑巧!”夏万清斩钉截铁般地道。
夏司尘回想这首诗,沉吟了片刻,道:“二八佳龄不可期,是说文锦活不到二八十六岁?紫气东来,那是帝皇之气。当今天下,居皇位者姓皇甫。所以,你才觉得皇甫宇轩才是那个人?”
“你想想,皇甫宇轩可不正是从东而来?”夏万清道:“所以,即使文锦不愿意,但为了让她好好活下去,我们都得好生劝劝她!”
夏司尘挑剔地道:“但我们仅只解了一句而已。也许白发老先生还有别的意思。”
夏万清伸出手在他头上啪地一下,喝道:“你傻了?文锦坠马昏迷,一直不醒,恰好皇甫宇轩来到山寨,文锦就醒了。这还不足以说明皇甫宇轩就是文锦的贵人吗?”
夏司尘不说话了。
的确,当初文锦昏迷了那么久,什么医呀药呀的用的可不少,却没有一点用处。但皇甫宇轩才上山,妹妹就醒来了。他能不信吗?
他是想不信,但白发老先生说的如果是真的,文锦就只有十个月的时间了。
夏司尘只觉心里沉沉闷闷,那股气息如泰山压顶般冲击而来,似乎要将他压到窒息。十个月,十个月,弹指一挥间。
如果皇甫宇轩真是那个人,文锦愿意嫁给他,那是皆大欢喜。
如果即使他是那个人,文锦不愿意,他这个做哥哥的,是该违背文锦的意愿,只为让她活下去;还是遵从她的意愿,让她开心地过剩下的十个月?
夏司尘没有答案。
然而,夏司尘心中还有许多疑惑。
老先生留下的这首诗,里面应该还有很多没有参透的地方。
西归残阳何解?一线储?为何要用储字?
金戈铁马,是指战争吗?那又与文锦有什么关系?
朝华深处有凰池。
凰池?凤凰池?是禁苑中的池沼,还是宰相这个职位?还有一个意思,是指宫中!
文锦生在锦州,长在锦州,他们夏家是江湖中人,与皇宫有什么关系?
“香径草中回玉勒,凤凰池畔泛金樽。”或者是这个意思?
仙池?是说妹妹是神仙吗?
那续命之法,到底是人,还是地?
第23章 刺激
夏文锦并不知道这中间还有这些她所不知道的隐秘,也不知道夏司尘的纠结,此刻,巧喜离去,她推开了那个房间门。
随着门响,两个男子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
本以为是两人住一间,没想到这个房间里还有别人。
夏文锦也意外了。
那两男子长相清秀,但脸色苍白,眼神惊恐惶然,穿的明明是锦衣,但却丝毫没有富贵气,反倒有些束手束脚。
待见到进来的是两个俊俏公子,他们的眼底闪过一抹晦暗的光,低着头,缩在角落里。
房间很大,靠北面的墙边,是一溜儿通铺,住四个人还很宽敞。东墙中间有一面小窗,此时窗开着,透窗可见窗外一众花树,花开繁茂馥郁,有香气顺风飘进来。
夏文锦过去轻轻敲敲桌子,那两男子肩头微抖,抬眼看过来。
夏文锦笑道:“你们两个,是王大小姐的什么人?”
那两男子嗫嗫嚅嚅,右边那个低着头,在低头的瞬间,眼里闪过一丝屈辱和愤恨。
左边男子看了夏文锦一眼,眼神里意味不明,没有说话。
夏文锦却已经看出这男子眼神里的意思。
那是以一种过来人的眼光,看着面前的新人,眼神里既有嫌恶和戒备,又有幸灾乐祸,还有一种恶意的期待,和一丝隐晦的嫉妒。
这人心思也真复杂得很。
他低声道:“能是什么人,当然是……仆人!”
夏文锦道:“这里就你们两个吗?”
右边那人道:“这间屋子里,四个人还不够多吗?”
左边那人不知道是为了吓唬他们,还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优越,道:“这个院里,咱们这样的仆人,活着的,至少也有十五个。”
十五个?这王婉儿胃口不小啊。夏文锦眯了眯眼睛:“加上死了的呢?”
皇甫景宸看着夏文锦波澜不惊的脸,猜不透她心中在想什么。但自己的心里却积着一股怒火。
即使在云州,他也很少动用自己的身份去做什么事,这个王郡守,非常时候,他不介意也借自己的身份便宜行事一回。
左边那人道:“据说,死了好些人……”说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恐惧。
显然,他甚至亲眼看过有人死在他面前。
夏文锦上下打量着他们,随意地道:“难道你们就在这里等死吗?还是说,你们很喜欢现在的日子?”
“鬼才喜欢这里!”右边那人眼里闪过一丝愤怒,咬牙低声咆哮,像一只被惹怒的幼兽。
左边男子却冷笑一声,道:“很快你就会知道!”
皇甫景宸打量着四周,透过门看向房外,整个院子里似乎很安静,只有几个下人在洒扫庭院。
不过,他也明白,他所看到的院子,只是这个别院的一小方天地,其他地方,暂时未知。
他想看看环境,便走出门去,但是才走了几步,就有个打扫庭院的下人冲他凶神恶煞地吼:“回你的房间去!不要命了你?瞎跑什么?滚回去!”
皇甫景宸气得脸色黑沉,不过也知道现在他们都是处于监视之中,这样明目张胆地在院子里和人怼上,不过是惹人怀疑。
连下人都这么嚣张。
这么一来,他心中更生了要把王郡守这种毒瘤给拔除的想法。
他忍了气,回到房间。
这时,夏文锦已经和那两个男子聊了不少,得知左边那男子叫张全,右边那个叫李海。两人都是余庆郡人,李海是在自己家里睡觉,半夜里被人一麻袋套过来的。张全是走在路上,被人打晕带过来的,到这里都有两年了。
得知夏文锦两人的来法,张全又酸了,他哼道:“难怪说得这么轻松。”被劫掳而来,首先就知道情形于自己不利,而被骗来的,当然不知道。
李海劝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们也是倒霉,被王婉儿那恶女看中,你又何必说他们?”
李海告诉夏文锦,像他们住的这样的房间,分布在别院的各个地方,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据说最得王婉儿喜欢的,可以一人独享一间。
除了上茅房,他们是不准出门的,每天的饭菜,皆有人送过来。
刚来这里的俊俏男子,王婉儿前两天是不理会的,她很懂得人的心思,先凉上两天,然后,就会把人带到一个地方去,等从那个地方回来,哪怕再是不情愿的男子,也会乖乖的,主动请求服侍王婉儿,而且生怕服侍不周到惹王婉儿不喜,会把她服侍到骨酥体软,魂飘梦回。
若是还不想服侍她,或是服侍得她不满意的,那样的人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当然不可能是放走了,很可能,已经成了某株花下的花肥!
至于去了什么地方,夏文锦问时,李海也好,张全也好,两人都脸色惨白,身子发抖,牙关紧咬,一个字也不说。
皇甫景宸看了夏文锦一眼,原来夏文锦和这两人说话,是为了套取这里的情况,也是,目前他们什么也不知道,这张全李海好歹比他们知道得多一点。
夏文锦道:“你们不能偷跑出去么?”
李海摇头,神色低迷,声音里还带着心有余悸的恐惧:“也有人跑过,不管计划多周密,第二天,他们的尸体都会扔在院子里,身上全是伤,那血淋淋的模样,要让人做好几天噩梦!”
看来防范还挺严密。
皇甫景宸哼道:“我说过,你是在玩火自y焚!”
夏文锦轻笑一声,道:“你不觉得玩火自y焚也很刺激吗?”
“疯了!你就不怕死吗?”
夏文锦冲他眨了眨眼睛,笑道:“怕呀,我本来怕得要死。但想想有黄兄在,黄泉路上不寂寞,我又不怕了。”
皇甫景宸:“……”
他发现这小子越来越无赖了,跟他说话,早晚被气死。
夏文锦看着皇甫景宸那如精工细描的精致脸容上那种鄙弃又憋气的样子,心情畅快,笑出声来。
张全李海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一眼她,都到这个境地了,还笑得出来,到底是胆大呢,还是缺根筋?
这样阳光明媚的笑脸让他们既羡慕又嫉妒。
真是无知才无畏呀,过两天,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第24章 好巧
夏文锦拍拍手,拍掉并不存在的灰尘,轻松地道:“不用担心,没听说吗?这两天我们是安全的。”
张全泼冷水:“也就两三天而已!”
夏文锦毫不在意,两三天,可以做很多事好吧?
当夜,张全被叫了出去。
来叫的人并不是巧喜,而是另一个丫头。
张全听到自己的名字,神情复杂,忐忑有之,意外有之,喜悦有之,恐慌有之……不过,他还是很快就离去了。
李海早早地在西面靠里处睡下,踡缩着,几乎把自己贴在墙上,留下一大片空间。
对于张全的被叫走,他神色很麻木,又有躲过一劫的放松,很快就进入梦乡。
夏文锦睡在靠东面的墙边,皇甫景宸睡在中间。三人之间隔了一米多的空处。丝毫也不拥挤,打拳都够了。
见张全已睡,皇甫景宸那边也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夏文锦悄悄起身,推开了东面的小窗。窗台有点高,不过这难不倒夏文锦,她双手撑住轻轻一纵,一个漂亮的空翻,就到了窗外,正好落在一株花树后。
静夜幽寂,树影瞳瞳。
李海幽幽的声音还在耳边,他说,那些回不来的人,也许是哪株花下的花肥。身边这株花树就长得分外茂盛,花叶肥厚。
夏文锦恶寒地搓了搓手臂,借着夜色下树木的阴影,快速移动。
仔细一观察,这别院夜里不但有守卫,还有巡守,而且还不止一人,那些人和之前守院门的那个领头之人一样,既壮实,又脚步轻捷,显然都是练了好些年的底子。
夏文锦看似毫无目的乱蹿,其实目的性很强。
她先在别院内部树木阴影之中来回地蹿,一个时辰后,便来到一处巡守们目光不能及的角落,轻捷如猴地越过了院墙,落到院外。
院墙外是一个巷子,此时,巷子里寂静如鸡,毕竟郡内百姓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夏文锦顺着巷子往前走。
当然不是为了逃。
小饭馆老板隐晦的担忧和藏藏掖掖的话,那对被打而不敢逃跑的父子,王婉儿当街的嚣张,下人的狗仗人势,还有一路走过,看到余庆郡不同于别处的困苦,从王婉儿无法无天的行为可以看出这个王郡守的一手遮天。
她身在江湖,天生的侠气。
不过,她并不是鲁莽无脑,没有把握反把自己搭进去的事,她还是不干的。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绝不能像上辈子那样活,图的就是一个恣意潇洒,从我初心。
她此次出来,是为了找人。
找谁她还没想好。
因为她不知道谁会先碰到她!
四更,夜色更浓,也更静。
在外逛了几个时辰的夏文锦回来了。
还是出去的那个僻静巷子,夏文锦从这头过来,刚转过弯,就见那边也有人轻手轻脚而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
夏文锦抬手摇了摇:“啊哈,好巧!”
皇甫景宸:“……”
夏文锦看看右边的院墙,又看看对面眼眸深如黑夜的男子,笑:“今夜月色真不错,没想到黄兄和我一样有雅兴,哈哈哈!”
皇甫景宸:“……”
他默默无声地抬起头,看一眼星斗满布的夜空,又鄙夷地扫她一眼。她是不是不知道,今夜初一,初一有个见鬼的月色?
夏文锦耸耸肩,这人真难伺候。摆张臭脸给谁看呢?要不是看他是债主的面上,非得一拳呼他脸上不可!
她翻个白眼,一转头却已经笑逐颜开,狡黠地道:“黄兄,咱们同床共枕……啊不,同甘共苦已经不止一次了,你对我有意思我是知道的。但是没想到你竟然连离开我一会儿也做不到,我不过出来透透气,你竟然跟踪我!”
皇甫景宸恼怒:“胡说八道!”一张俊脸气得抽搐,就算世上的女子都死绝了,他也不会喜欢男子。夏文锦这小子实在太没脸没皮,没羞没臊了。
他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话:“我没这么闲!”
夏文锦笑着逗他:“我看你挺闲的呀,你们这些富家公子,吃饱喝足,衣食无忧,时间大把,怎么不闲?”
“托你的福,我现在衣食无着!”皇甫景宸想想就来气。
“那你得感谢我!”夏文锦正色道:“人生短短几十年,总得什么生活都体验一次,才算精彩。我让你体会到了你从不曾想像的生活,我于你,实在是有再造之恩!”
皇甫景宸冷眼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俊脸冷冽,薄唇紧闭,他不想说话。
夏文锦摆摆手,一副大人有大量不计较的样子,大大咧咧地道:“好了好了,你也别用吃人的眼神看我。天也快亮了,再不回去,就被发现了。”
她正要纵身上墙,皇甫景宸眼疾手快地伸手,拉住了她。
夏文锦的目光落在他抓住自己的那只手上,撇撇嘴道:“兄弟,你要是怕了,你别进去就是,我又不会告发你,但我得回去!”
皇甫景宸冷冷吐出几个字:“今夜已过,为奴为仆一年!”
夏文锦:“……”
她把这茬给忘了。
不过,打量一眼皇甫景宸冷冽到如寒冬降临的脸,她大大方方地道:“行行行,为奴为仆嘛,我之所愿也。我保证伺候得你舒舒服服的。为你端水送饭,为你铺被暖床,陪吃陪喝陪睡陪玩!可以吧?”
皇甫景宸:“……”
这个臭小子到底是有龙阳之好,还是故意恶心他来着?
还暖床,还陪睡!
皇甫景宸狠狠地把她的手臂甩开,只觉得恶寒。
不过,为奴为仆,那就得服他管,叫这小子尝尝被人奴役的滋味也不错。
他这边手一松开,夏文锦轻巧地一纵身,就上了墙头。
这地儿是她看好的,院墙边有一棵树,只要不弄出声响,有树影挡着,不会被里面的巡守发现。
几乎与她同时,皇甫景宸也一纵身上了墙头。
看着他冷静清冽的脸,夏文锦饶有兴趣地看着,好养眼呀,她伸出手极快地在他脸上摸了一把,笑嘻嘻地道:“兄弟,回去就给你暖床,你可满意?”
皇甫景宸:“……”
他目光一瞬间变得森寒,这臭小子竟然调y戏他?是可忍孰不可忍?
第25章 奴仆
夏文锦极低极轻却又满透着开心的笑声在耳边爆开,而她整个人已经如一只燕子一般飞掠而下。
看看身处的环境,皇甫景宸咬断了牙根,也只能默默地咽下这口气,早晚得讨回来。
十丈远处,就有一个巡守。
但夏文锦身轻如燕,又是落在树影的暗处,丝毫也没有惊动那人。
皇甫景宸忍气忍到脸色涨红,虽然气怒交加,却不得不承认,夏文锦选择的时机,落脚的地方,都恰到好处。
他压下心中的暴怒,身子微微一沉,落地无声,落在夏文锦身后。
夏文锦回眸一笑,双眼在夜色里亮晶晶如天上的星子,在他耳边轻笑道:“是不是很好玩?”
皇甫景宸瞪她一眼。
夏文锦毫不在意,反倒夸赞道:“黄兄临危不乱,处世不惊,身形飘忽,行动果敢,冷静坚毅,大家风范呀!”
皇甫景宸哼了一声,不过,被这样夸奖,心情还是好一些了。
这时候,那巡守目光正好是盯着这一片,两个人在树下阴影里暂时不能动。他们说话的声音极小,如虫语,这些巡守虽然有武功,但没到能听叶落花开的地步。
夏文锦冲皇甫景宸眨眨眼,笑吟吟地问道:“黄兄出去跑一圈既不是看风月,又不是跟踪我,那是去干什么?”
皇甫景宸冷冷道:“与你无关!”两人离得近,她一说话,气息便喷在他的耳边,有些痒,让他很不习惯。刚才她的手碰到他的脸,她指尖如同暖玉,那种触感很怪异,皇甫景宸也不知道是恼羞成怒,还是因那份怪异而生出恼意,让他气息都粗重了一些。
空气中有淡淡的冷幽香气,也不知道是花香还是什么。
皇甫景宸侧开一步,与她拉远一些距离。
夏文锦忽然动了,她如同一道影子,又如同一片轻烟,极快地掠到右前方的一株花树下。两地相隔十多丈,而她整个过程,却只在两个呼吸之间。
又是掐准了时机的一次迁徙。
皇甫景宸虽然气怒于夏文锦的无赖和不要脸,但也对她随时关注着周围一切,把握时机,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反应而心生赞赏,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这时,那巡守目光又看过来,他不能动。
不过,很快那巡守便看向别处,皇甫景宸也寻了时机移到另一棵树下。
一路两人避着巡守,绕着守卫,偶尔还要斗斗嘴,当然,大部分是皇甫景宸被夏文锦大胆到让他脸热心跳的话,以及无赖到让他头疼的行为而气结。
少半个时辰,两人顺利回到房间。
张全没在,李海还在睡觉。
其实他不是在睡,不过是皇甫景宸离去的时候,点了他的睡穴。
皇甫景宸脱鞋上榻,钻进被子。
夏文锦慢悠悠地脱鞋,也上了榻,然后冲着皇甫景宸笑。
皇甫景宸警觉地道:“你干什么?”
夏文锦坐在那里,漫不经心地行了一个礼,神色散漫,语气却殷勤地道:“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奴仆了。身为奴仆,我是很有自觉性的。要不,我来为你暖床?”说着,她着势去拉他的被子。
皇甫景宸吓得猛往后一翻,整个人几乎撞到墙上,压低声音怒喝:“滚!”
夏文锦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道:“公子,我是一个奴仆,奴仆也是有尊严的。你这样随意叫人滚可不好,会伤害我纯洁的心灵!不过,谁叫我是奴仆呢?我肯定不会计较,不会觉得公子没有礼貌。但是公子,我不明白,我不过是行使人奴仆的职责,你生什么气呀?”
皇甫景宸裹紧被子,咬牙切齿地道:“离我远点,不需要你暖床!”
“真的不需要吗?我可以哟!”夏文锦眨巴着无辜的眼睛,殷切又单纯,一脸不耻下问地道:“公子,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做奴仆,没什么经验。不过我听说了,奴仆要做的,就是端水送饭,铺被暖床,陪吃陪喝陪睡陪玩!难道你不需要吗?”
“不需要!”
“暖床不需要,那端水送饭,穿衣铺被,陪吃陪喝陪睡陪玩呢?也不需要吗?”
皇甫景宸牙都要咬碎了,从牙缝里挤了三个字:“不需要!”
“那可是你说的啊!君子一言!”
皇甫景宸咬牙切齿地道:“驷马难追!”
“那我就放心了!”夏文锦嘻嘻一笑,利落地钻进自己的被窝,还从被子里伸出一只小爪子冲他招了招:“我睡了哦,明天见!”
皇甫景宸:“……”
他总感觉这小子有阴谋,可他没证据!
看着夏文锦舒舒服服地躺下,一会儿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皇甫景宸从墙边挪过来,想睡,又怕她突然睁开眼睛。
最后,把被子挪到离李海靠近的位置,和夏文锦之间隔了两三米远。
直到确定夏文锦真的睡着了,他才敢眯眼入睡。
第二天一早,门被砰砰敲响。
外面敲门的声音很大力,似乎再迟一会儿开门,对方就要踹门而进一般。
夏文锦和皇甫景宸都只刚刚入睡,但两人在敲门声响第一遍的时候,都睁开了眼睛。皇甫景宸隐秘地伸出手指解开李海的睡穴。
李海揉着眼睛坐起来,听见敲门声,脸色一变,急忙下榻,连鞋子也没来得及穿,扑过去开门。
门开处,巧喜叉腰而站,怒气冲冲:“怎么这么久?”
李海陪着笑脸道:“不小心睡过头了,巧喜姑娘莫怪,莫怪!”
巧喜向里张望,皇甫景宸和夏文锦都装睡没动。
她哼了一声,对李海颐指气使地道:“你把他们两个叫醒,一刻钟后到南院去,不得迟延,知道了吗?”
听到南院两个字,李海脸色变得煞白,小心翼翼地问道:“新来的不是会过两天再……”
巧喜鼻孔朝天,白眼一翻:“他们两个长得好,小姐想早点要他们服侍!怎么,你嫉妒?”
“不敢,不敢!”
巧喜再瞪他一眼,又不甘心地望望屋内,带着人离去。
李海急忙关上门,跑回榻边,急声道:“不好了,不好了,别睡了。出大事了!”
第26章 泥淖
夏文锦坐起,道:“怎么了?”
李海着急地道:“刚才巧喜姑娘来通知,你们一刻钟内要去南院。”
“南院是什么地方?”
李海面色一白,用怜悯的目光看了夏文锦一眼,又看看那边默然下榻的皇甫景宸,讷讷地道:“王小姐定是想你们早点服侍,你们去了南院,就什么都知道了。”
皇甫景宸对李海压根无视,只是目光不善地看着夏文锦。
夏文锦奇了,眨巴着眼睛道:“黄公子,你这是什么表情?不过一y夜时间,你就突然想起来我欠你八千两银子没还了?”
皇甫景宸冷脸道:“忘了吗?为奴为仆!还不来侍候本公子更衣?”
好不容易压这臭小子一头,不好好折扣腾她一下收点利息怎么成?
夏文锦笑道:“黄公子,你是不是贵人多忘事?昨天晚上是谁说暖床不需要,端水送饭,穿衣铺被,陪吃陪喝陪睡陪玩也不需要的?”
皇甫景宸:“……”
昨天晚上他就觉得这小子没安好心,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算了,他忍!
反正他也没有叫人端水送饭,穿衣铺被,陪吃陪喝陪睡陪玩的习惯,刚才这么说,不过是想教训一下这小子罢了。
没想到没教训成,倒是惹了一肚子闲气。他冷着脸收拾。
两人动作已经够快了,李海还很着急:“得快点了,巧喜姑娘说只有一刻钟时间!”
夏文锦利落地收拾好,道:“既然这样,还等什么?走啊!”
皇甫景宸那边的动作不比夏文锦慢。
见两人都是一副准备好了,你可以带路了的表情,李海神情纠结,似乎有心想说点什么,却又不敢。眼里的胆怯十分明显。
最后,他只是低低地道:“进了南院,就如入了泥淖,从此羞见亲邻,愧对父母,苟活人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夏文锦拍拍他的肩,道:“哪有这么严重!别担心!”
李海:“……”
该担心的是他们,他们新来,长得又如同画中走出的人物一般,王婉儿连两天都不愿意等,不过是过了一y夜,就想要他们服侍了!
看这年少的公子,一副不谙愁滋味的模样,以为是去赴宴呢?竟然这么轻松随意,只怕一会儿到了南院,吓得腿软,失y禁的时候都有。
夏文锦侧头问他:“张全怎么没有回来?”这都天亮了。
李海摇头,自语般地道:“若是得了小姐欢心,很快搬去独立的新院,也是有的!”
夏文锦眸色微深,不过没有再问。
两人随着李海出门。
门口早有四个五大三粗的壮年男子等着,看他们背脊挺直,站得颇有章法,夏文锦的眸色又深了深。
这样的壮汉,神色凶厉,眼里有股狠劲,站有站姿,行走时虎虎生风,这分明是军卒。
每个州郡府县,都有驻军。
战乱或边境地方,驻军多些,其他地方,驻军数量皆有严格控制。
那些驻军,原本是用来保境安民。但没想到到了庆余郡,驻军竟然用来当成了这位王郡守女儿藏养男宠的私兵!
也难怪被王婉儿看中的男子们噤若寒蝉,都不敢反抗,也不敢逃走。普通百姓一人之力,怎么和这些军卒相比?身手比不上,逃又逃到哪里?能动用军卒为私用的人,还介意再次以权谋私,公器私用吗?
李海垂着头,走在最前面。
两个军卒在前,两个在后,裹挟着他们前去南院。
南院是另一个院落,走过长长的路,才知道这个外面看起来不太起眼的别院到底有多大。
李海越走越腿软,固然因为路远的原因,还因为心中的恐惧和害怕。
皇甫景宸不动声色。
夏文锦神色轻松。
南院院中,搭着精致的遮阳台。
此刻,盛装华服的王婉儿就坐在遮阳台下,巧喜在她身边服侍。
看得出她是精心打扮过的,不过,金玉满身反倒庸俗,加上容貌本来就不出色,除了脸上厚重的胭脂水粉,实在让人没有看第二眼的兴趣。
远远的,王婉儿一眼便看见了皇甫景宸和夏文锦,实在是这两个人太过打眼。李海长相还算清秀,但是在两人面前,立刻就不够看了。
且不说他低头缩颈,畏首畏尾的样子,和器宇轩昂,清贵华章的皇甫景宸无法比,也无法同恣肆无忌,漫不经心的夏文锦的淡定和洒脱相比。
何况,这两个人的长相,真是有如不沾凡尘的谪仙,清贵,高雅,阳春白雪般的超然,那几个笨拙的壮汉相衬,越发显得他们二人龙章风骨,凤姿峻节。
她眼前发亮,立刻站起,不过,巧喜拉了她一下,她轻咳一声,又端着架子坐下来。
这姿态,这神情,可没有昨天想要骗两人来时的热情和温婉了。
张海走在最前面,到了遮阳台下,也不敢上前,跪下行礼,道:“主子,他们来了!”
跪在地上的他缩成一团,尽量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还冲皇甫景宸和夏文锦使眼色,示意他们也赶紧跪下。
皇甫景宸二人当然不可能跪,两人只当没看见,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看王婉儿。
李海行完了礼,爬起来退到遮阳台西侧。
西侧地方已经站了十几个如李海一般的男子。
皆是十五到二十五岁之间,长相颇为俊秀的男子。只不过,此刻个个都噤若寒蝉,连背脊都几乎要佝偻起来。
显然这些男子,就是张全李海说过的,和他们一样的“仆人”!
王婉儿端着架子没说话,巧喜喝道:“李海,你有没有对他们两个说,他们到这里来,要做什么?”
张海吓得一哆嗦。
夏文锦道:“你昨天不是已经说了吗?我们清楚得很!”
巧喜看她没有丝毫畏惧的样子,道:“我看你们根本不知道。到了这里,你还当自己是在自家,是家中的少爷吗?咱们小姐在这里,还不来服侍?”
皇甫景宸直接无视。
夏文锦眨了眨眼睛,笑道:“你不是说过,有你在,不用我们服侍吗?哪里敢跟你抢?”
第27章 蛇窟
“你……”巧喜看着夏文锦的笑脸,气得咬牙,她睨眼两人,恶意满满地道:“还挺傲!不过我见得多了。哪个刚开始过来的人不是傲气满满,不服管教?我家小姐就专治各种不服!说了怕吓死你,我家小姐可是余庆郡郡守老爷的独女,老爷疼小姐,要什么给什么。你们既然这么不长眼,那就让你们长长眼!”
巧喜对着皇甫景宸二人狐假虎威完,立马转头谄媚地对着王婉儿,眼神中有着残忍的兴奋:“小姐,要开始吗?”
王婉儿道:“嗯!”
这两个新来的,要长相有长相,要气度有气度,她之前找来的所有人加起来也比不上这两个。她恨不得马上就拉着他们一起大被同眠。
但是王婉儿不但惜命,还想享受被人当女王,被人敬畏讨好着的乐趣。
这两人刚来,傲气太重,不好把握,得先用非常手段,把人治得服服贴贴才行。
至于这非常手段,就是李海张全两人恐惧到连说也不敢说的手段。
王婉儿这边答应,巧喜立刻就走前几步,扬声道:“带过来!”
只见西面的门开处,四条长得像小牛犊似的,毛光发亮的狗龇着牙,喉中发出低沉咆哮,脖子上的铁链极粗,被四个壮汉扯着,到了院中,便一字排开,蹲坐在地上,尖牙泛着白光,眼神幽绿,分外吓人。
这还不算,下首候着的两个巡守走到院中,在地上某处同时用力一揭,揭起一块沉沉的石板,一股腥气冲鼻而来。凑近些一看,就能看见这里面原来是个地下室,室内地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毒蛇。
这是个蛇窟啊!
夏文锦明白,为什么张全李海两人连说都不敢说了。
这王婉儿心思还真狠毒,竟然想出这么恶毒的办法。
王婉儿看向皇甫景宸二人,眼里有残忍的快意,不再装着温婉,她是那个跋扈自我,唯我独尊的王大小姐。
几个百姓,还能翻天吗?
不过,她想看到的恐惧、害怕、惊慌的情绪,并没有从两人脸上看到,甚至连惊讶,震动都没有。
当然,夏文锦极快敛在眼底的愤怒,皇甫景宸眼底深处的冷冽,她都没有看到。
两人竟然这么淡定?
这反应不对啊。
看来,还得再下猛药。
王婉儿对巧喜低声吩咐了句什么。巧喜大声道:“把他们带上来!”
南面的一个房间打开了,几个壮汉驱赶着三个男子走出来。
那三男子身子单薄,眉目清秀,但都是脸色苍白,面如死灰。
其中一个,夏文锦还认识。
这不是昨天晚上被叫出去的张全吗?
张全一改昨天晚上的酸涩嫉妒,阴阳怪气,此刻像只落水的鸡,一身狼狈。
巧喜斜睨着夏文锦和皇甫景宸,含沙射影地道:“你们都看好了。这三个人,服侍小姐不尽力,惹得小姐不高兴,今天,他们将受到惩罚!”
张全猛力挣脱身后的人,向着王婉儿的方向扑地跪下,拼命磕头,一边磕一边叫道:“主子饶命啊,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主子饶了小人一回,小人一定做牛做马,好生服侍主子!”
以前他刚来的时候,也经历过这一幕,不过那时候他是站在东面的一群人中的一个。现在,轮到他即将成为狗口之肉,蛇口之食,哪能不吓?
其实他又哪敢不尽心尽力服侍?但是王婉儿胃口大,又喜欢一些恶趣,玩得他筋疲力尽,又惊又吓之下,力不从心,败了王婉儿的兴头。王婉儿嫌他废物,加上又有了她更想收入裙边的出类拔萃的两个新人,哪里还肯留张全性命?
王婉儿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脸色一沉:“都怔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那两个壮汉立刻上前,直接抓住张全两人的头发,把他们直接扯向院中,向着蛇窟方向而去。
王婉儿阴森森地冷笑道:“别说本小姐不给机会。老规矩,你们可以选择,是喂我的狗,还是喂我的蛇,或是做我的花肥!一人只能选一样!”
张全哭得几乎背气,却竭力大叫道:“花肥,我选花肥!”
王婉儿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对抓住他的壮汉道:“放狗!”
四个壮汉得令,指指张全,手一松,那狗是久经训练的,嗷地低吼一声,就冲着张全冲去。
说什么给机会可以选,还是看她的心情。她就喜欢看他们脸上震惊又绝望,无奈又无助,恐惧又恐慌的表情。
张全吓得屁滚尿流,急忙逃跑,但哪里逃得过几只狗的追扑!
见张全惊慌失措,手软脚软,却还垂死挣扎的样儿,王婉儿放声笑,这比看戏有乐子多了。
这是人命,活生生的人命,可是在王婉儿,以及她手下的那些爪牙眼里,竟然似草芥一般。
夏文锦怒喝:“住手!视人命如草芥,你们还是人吗?”
她不是没有见过流血,更不是没有见过死人。
然而,不论死在她手中,还是死在她面前的,要么是极恶之徒,要么是战场上各为其主。像这种拿无辜之人来欺y凌,甚至凌y虐至死的,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人心之恶,一至于斯!
王婉儿脸色一沉,眼里闪过一抹狠辣凶残,冷笑道:“胆子不小!给我打,只要不打脸,留口气就成!”
原本想让张全葬身恶狗爪牙之下,让新来的看到这样的惨状,达到杀鸡儆猴,让人乖乖听话的目的。
但夏文锦竟然敢为那小子出头,还敢质问她,真是不要命了。
得了她的命令,几个壮汉立刻向夏文锦逼近。
皇甫景宸上前一步,挡在夏文锦身前。
他什么也没有说,但是他的行为,已经表示他是站在夏文锦这边的。
夏文锦很意外,一个人明明连头发丝里都写满对你的嫌弃,但在你有危险的时间,竟然会挡在你前面,那是怎样的蜜汁体验?
怪异归怪异,夏文锦心中还是微微一暖。
然而,她仍是板起脸,低声道:“让开!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别卷进来!”
第28章 恶狗
原本夏文锦是想徐徐图之,毕竟昨夜的安排,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凑效。而且她已经做好计划,此刻时机不对,暂不宜操之过急。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这情形,容不得她袖手旁观!
从小受父兄叔伯们的熏陶,她天生侠义,哪怕上辈子遭遇凄惨,仍是不改初心。抱不平之后,面临的可能是这个别院里所有人的强力打压。
昨晚她虽然转了一圈,但这别院里到底藏着多少私兵,又有多少练家子为王家所用,她并不确定。
更让她没有轻举妄动的是,这个院里还有几处机关,怕惊动别人,她昨天晚上发现端倪却没敢动。
就连在重围之中逃出去,她也只有四分把握。
也许不消片刻,便会身陷死战之中,这时候皇甫景宸站出来,终归是危险的。什么黄泉路上有人相伴,她口头说得欢,但真正危险的时候拉人垫背,她可做不出来。
然而,皇甫景宸连眉眼都没有动一下,只是挡在她身前。
他身高挺拔,把她挡得严实。
王婉儿急了,这么漂亮的男子,打残一个她就够心疼了,现在两个人一起不长眼,她可舍不得都打残。她恼怒地道:“你们非要跟本小姐做对吗?”
皇甫景宸是不屑于和她说话的。
夏文锦探出头来,道:“王婉儿,人在做,天在看,你就不怕天谴吗?”
王婉儿气得脸都青了,怒道:“给我打,一起打!打到他们服为止!”
以她的残忍,已经够给面子了,只想弟一个人打他们一顿,让他们屈服,没想着放狗或者把他们扔进蛇窟。
众壮汉先围上来,接着,是一群巡守。
这些壮汉虽是军卒,但毕竟是普通士兵,不足为惧,但这些巡守们,多是江湖人,招式套路各不相同,又是一拥而上,攻击绵密。
但即使如此,皇甫景宸与夏文锦背靠背,防守出招,攻击闪避,也让他们招招落空。
正打得难解难分之际,那边传来几声惨叫。
透过人隙看过去,张全被四只狗扑倒在地狠咬,鲜血直流,而另两人,直接被两个壮汉推进了蛇窟。
绝望的惨叫声直刺耳膜,王婉儿放声大笑,眼神好像淬了毒,声音放肆嚣张,而且残忍,道:“你们以为你们救得了谁?本小姐决定的事,谁也不能更改!你们身尚且难保,还想替别人出头,真是笑话!”
夏文锦踢开身前的人,扑过去看时,蛇窟里的两人已经被毒蛇给淹没,密密麻麻的蛇纠缠在一起,让人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她愤怒地看向王婉儿。
王婉儿眼神残忍,神色得意,嚣张不可一世,斜睨着夏文锦,姿态居高临下。
在她眼里,不但张全李海一众是蝼蚁草芥,皇甫景宸夏文锦同样是,不同的是,长得好看一些的蝼蚁和草芥罢了。
整个余庆郡,她爹说了算,而她爹最疼的是她,她要什么,从没被拒绝过。
闯了祸?有这么能耐的爹,什么叫祸?
夏文锦恨声道:“你还是人吗?”
活生生的人,她夺人性命也就罢了,但杀人不过头点地,她竟然用这么残忍的办法。
那边,张全已经毫无声息,四只恶狗竟然吃人肉。想来从它们养到大,王婉儿不知道让它们做了多少恶。
这个王婉儿,比那恶狗还恶,比那毒蛇还毒!
王婉儿看着她目眦欲裂的样子,放声大笑,真是太好玩了。这少年长得真好看,生气的时候也这么好看,她一定要得到!
蛇窟里的两个人还没有死,他们嘶声惨叫救命的声音,像一把刀,尖锐直扎人心房。
夏文锦准备跳下去救人。
她这边才一动,皇甫景宸已经猜到她的意图,伸手抓住她的胳膊。
夏文锦回头,眼神深沉,蕴着急切和恼怒:“放手,人还活着!”
皇甫景宸沉声道:“救上来也没有用了,那是毒蛇!”他加重语气,又道:“不同的毒蛇!”
中同一类蛇毒或者能救。
但是,里面至少有十几种不同种类的毒蛇,交叉之毒,又会产生新的毒素,不等研究出解药,人就死透透了。
夏文锦跳下去,也许不但不能把人救上来,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皇甫景宸哪里肯放手?
夏文锦皱着眉,看一眼下面的情形,就这片刻工夫,惨叫声已经没有了。
那两个男子被毒蛇完完全全淹没,只听到让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
皇甫景宸压低声音喝道:“冷静点,你要做的,只是救一两个人吗?”
夏文锦神色一僵,被皇甫景宸带离两步,离开蛇窟远一些,这时,那些壮汉和巡卫还在逼近。
夏文锦咬牙恨声道:“就算要救更多的人,但此恨难消,让我先出出气!”
说着,她冲向那些壮汉,拳打足踢,在人群之中闪避游移,如一尾鱼儿,轻灵滑溜。不过,她现在拳脚不如上辈子那般犀利,也没有那样的力度,只能把人打退。
王婉儿也不阻止,看着夏文锦在人群中冲撞,反倒饶有兴趣,好像猫儿在看一尾灵活的鱼,只等她力竭,就会伸出爪子抓出来大快朵颐。
那些“仆人”战战兢兢地看着。
他们来这里这么久,第一次看见这般胆大的人。
眼前血淋淋的景象,都没有让她害怕,反倒敢打院里的人?
在这里打了人会是什么后果?
等到王小姐“临幸”过后,玩腻了,这少年就会死得比张全他们还惨。
这两个男子,真是极品啊,连打人的动作都那么好看!王婉儿的口水都差点看出来了。
别院里人多,这时候,她的人已经把皇甫景宸夏文锦分开。
当然,是夏文锦刚才想要揍人,冲得太远。
王婉儿目光落在那些“仆人”身上,眼里的兴味更浓了,有皇甫景宸夏文锦珠玉在侧,他们简直是一堆瓦砾。
她百无聊赖地道:“你们怔着干什么?上呀!新来的人这么嚣张,你们身为老人,不该给他们树树规矩吗?”
这些“仆人”没法,硬着头皮过去。
看见他们慢腾腾的,王婉儿眉头一竖,喝道:“用鞭子帮帮他们。”
第29章 狞笑
遮阳台下立刻有个壮汉甩动长鞭,抽在落后的几个“仆人”身上,惨叫声响起,那些人不敢怠慢,加快脚步。
壮汉和巡守们虽在堵截皇甫景宸夏文锦,但这些人的出现,他们并没有误伤,反倒让出一条路来。
李海踌躇着上前,冲着夏文锦低声恳求:“兄弟,我不是自愿来的,一会儿我们做做样子就好,我不会伤害你!”
夏文锦看他一眼,这人畏缩的模样,实在没有男儿气,连她一个女子也不如。
不过,毕竟也是可怜之人。
夏文锦没有对他出手。
李海在那些壮汉中脚步踉跄,动作笨拙,他知道王婉儿的人不会伤自己,夏文锦也不会伤自己,故意乱跑,显得他很卖力。不过不管怎么跑,还是要不离夏文锦左右。
夏文锦以一敌众,打得兴起,也丝毫不惧。
几个巡守刚开始还手下留情,但见这小子太过可恶,一不小心就被打中,而且被打的地方贼疼,也不再留手,攻击很猛。
不过,夏文锦仍是游刃有余。
这时,夏文锦一个错身,正好落到蛇窟边缘。
李海眼中闪过一抹狠毒,猛地伸手,用尽全力向夏文锦推去。
他狞笑着低喝:“去死吧!”
这小子得罪了王小姐,早晚是个死,他若得手,说不定还立了一功,必然能更得王小姐看重,也许还能像那几个人一样,享受单独的院子,和更优质的生活。
“小心!”
皇甫景宸离这里还有一丈多远,而且正被几个人缠着。但他关注着夏文锦,见李海偷袭,急忙出声示警,同时拼着承受几下,向这边扑来。
但是他很清楚,这样的距离,等他扑到,也已经晚了。
没想到这个李海行事畏缩,竟然这么狠毒。
夏文锦是为了救他们出苦海,他竟然下此毒手。
王婉儿也惊了,猛地站了起来,伸手捂住嘴。
李海残忍的狞笑在唇边,他仿佛看见锦衣华服和独享宠爱在向他招手。
然而,他的手却推了个空,而他自己,却因为用尽全身之力,收势不住,向前撞去。
前面就是蛇窟,他惊恐地大叫道:“不……”但却已经失重,向蛇窟里坠去!
窟内传来他凄厉的惨叫声,声音越来越弱。
夏文锦冷笑一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个李海,面对王婉儿这样的恶势力,畏缩如鼠,觉得夏文锦更好对付,就不惜使用阴毒手段。这种人,其心之毒,也不下于王婉儿了,死不足惜!
其实,李海冲过来时,夏文锦虽觉得他可怜,不会对他动手,但不表示她就对李海全不设防。李海动手时,她身子急掠斜转,绕影步快如幻影,在眨眼之间完成了镜向换位。本在李海之前,人已经到了李海之后。不过因为动作太快,以至于李海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这是突然的变故,听见惨叫声时,王婉儿以为夏文锦已经被推下蛇窟,这个极品,她还没尝过,怎么能先喂蛇。反了,她要把李海碎尸万段。气怒交加的她张口要骂,但是定睛一看,夏文锦还好好站着,推人的李海却失去了踪迹。
她松了口气,笑道:“干得好,活该!李海死有余辜!”
皇甫景宸却眼眸微深,刚才他一直看着夏文锦这边,她使出那奇妙的步法时,也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一直到这个时候,她才使出了自己的真正实力?
这小子,油嘴滑舌,无赖不要脸,他以为她只有嘴头上的功夫和脸上的功夫,现在看来,手底下的功夫也不弱。
恶狗和毒蛇根本达不到吓人的效果,还可能误伤她的宝贝,王婉儿抬手挥了挥,四个壮汉领会,把恶狗牵了下去。
那边两个人把蛇窟洞口盖上。
里面三个人,够这些蛇消化好一阵了。
但王婉儿也很气,极品是极品,可太没眼色了。要不,她破回例,把人抓住,在他们的饮食中加上点东西,到了晚上,霸王硬上弓吧!
她的耐心已经消耗尽了,大声道:“你们都是废物吗?连两个人都抓不住?”
夏文锦看看又逼近来的巡守和壮汉们,又冲了过去,不过一会儿,她就喘着粗气,摆摆手道:“停停停!”
尽全力救人,最后的结果却是被要救的人害,这里的人,在王婉儿的恶毒手段下,已经生了奴性,甚至为虎作伥,未必值得自己救。
夏文锦冷静下来。
除掉王郡守和王婉儿这对祸害地方的父女,也不是靠在这里乱打一气能办到的。
王婉儿端着架子,高高在上地道:“你有什么话说?”
夏文锦目光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扫过满院的巡守和壮汉,继续喘粗气,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地道:“王小姐,你们人多,我服了!要我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不打了不打了。”
王婉儿冷着眼看过来,这小子尤其刺头,竟然还想跳蛇窟救人,刚才都把她惊出一身冷汗,以为这么一个极品一转眼就喂了蛇。
听她说服了,王婉儿心情略松,哼笑一声,她从不担心收伏不了这两人,便是用人堆,也能把两人堆死,她怕什么?
这边夏文锦一停,皇甫景宸那边也到了夏文锦身边,自然也停了下来。
王婉儿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越看越是喜欢,但仍是故意板了脸,道:“你们真服了?”
夏文锦呼地吐出一口长气,似乎这时候才把呼吸喘匀了,双眼亮晶晶的,笑得阳光灿烂,道:“真服了!”
“本小姐叫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干什么?”
夏文锦表情分外真诚:“王小姐请吩咐,我们肯定听话!”
王婉儿看向皇甫景宸,皇甫景宸哪里愿意和这恶毒的女人说话?
夏文锦立刻道:“我答应了,我哥也就答应了!”
王婉儿见夏文锦态度好,也很满意,她弄这么大一出,原本就是要的这个效果。
此刻,效果达到,她立刻道:“看在你们还算识相的份上,本小姐就不计较了,你们若不听话,本小姐有的是办法让你们听话!”她转头看向巧喜:“今晚就安排他们侍寝!”
第30章 又见
听到侍寝两个字,皇甫景宸不但脸色冷了,整个人都散发着冷气。
夏文锦安抚地拉拉他的衣袖,冲他眨眨眼,低声道:“放心,我有计划!”
这边王婉儿想像着晚上的美好时光,喜得合不拢嘴,她心急难捺,要不是昨夜荒唐太过,她都想现在就把两人拿下。
嗯,赶紧的去休息休息,养精蓄锐,今天晚上可以狂欢一宿,光是想想,就已经让她飘飘欲仙了。
那边地上血淋淋,还有张全尸首不全的残体,南院的下人们见怪不怪,正在清理。
王婉儿看看夏文锦笑吟吟的样子,真是越看越爱,这个少年长得太好看了,她招手:“到本小姐身边来!”
夏文锦把皇甫景宸一拉,就往遮阳台走。
王婉儿一双目光黏在两人身上,这眼神让皇甫景宸几乎压制不住心中的怒气。他正要挣开夏文锦的手,突然,“啊”地一声短促的惨叫声响起,接着,又是几声。
那在院中的壮汉,倒了四五个。死了三个,还有两个在痛呼惨叫。
那些人皆是被暗器射中。
变故突起。
王婉儿被惨叫声惊动,问道:“怎么回事?”
从来只有她行凶,竟然有人吃了豹子胆,敢到她的别院来行凶?
没人回答王婉儿,她的人不知道。
但就在王婉儿发问的时候,几个人影从屋脊跳下来。
黑衣,黑巾蒙面!
夏文锦笑了,这些人她很熟啊。
那天他们一边叫她“锦世子”,一边想要她的命。
一二三四五!
明明是六个,为什么现在只有五个?
因为还有一个,昨天晚上,被夏文锦揍到生活不能自理了。
昨晚,夏文锦出去找人,其实只是想碰碰运气,看看一直追着她的昊天寨众人在不在这里。如果在,把他们叫出来,让他们按她的计划,助她一臂之力的。
然而,哪怕用上昊天寨特别的联络方式,也没有遇见。
但是,在街上最大的客栈后院,她却见到意想不到的人。
小树林里,那六个人虽然把自己捂得严实,但有两个人和夏文锦近距离接触过。
夏文锦还有一个绝活,上辈子曾师从一个怪医,被训练到对气息气味非常敏感。每种药气味不同,而每个人,也气息不同。她能在百种药混合中能分门别类,百人中闻气息而知其人。
那个人的气息,让她确定他就是那天追杀她的六个人中的一个。
好家伙,正好昊天寨众关键时候掉链子,这个人就送上门来。
夏文锦很谨慎,她知道这六个人的身手都不弱,并没有马上动手,而是跟踪了一段。果然发现这六个人都在客栈里,这个人不过是出去拿酒的。
里面正在喝酒,喝酒自然会说话,说的还是他们关心的话。
从他们的话语之中,夏文锦得知这些人来到余庆郡可不是偶然,他们是追着她这个“锦世子”而来。
夏文锦纳闷,她虽然行事看事大大咧咧,但粗中有细,关键时候还十分谨慎,想要追踪到她并不是那么容易。
可这些人竟然能准确地追踪到?
再听下去,才知道他们见到那身锦衣,顺着锦衣找到当铺老板,从当铺老板那里知道了她的长相。
夏文锦:“……”
有句MMP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一个被一件衣服出卖的小可怜!
不过,他们今天才到,还没有确切消息,准备明天再在街上打听一下当衣服的小子的去向。
这次赏银优厚,杀了那个锦衣小子,他们就可以胡吃海喝混吃等死了。
夏文锦表示人在街上走,祸从天上来。也不知道得罪了谁,竟然动用杀手要对她不死不休!
酒足饭饱,这群人各自准备安歇。
等人群散去,有个人悄悄出门,他白天打听消息的时候,看见当铺附近有家青y楼,现在是去喝花酒的。
夏文锦等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不过,既然是计划中的一环,便不能莽撞。夏文锦有足够的耐心。
还去青y楼偷了一身衣服,扮成送酒的小厮,在酒里加了点料,实施得很顺利,被药迷晕的人根本没有反抗能力,却偏偏意识清醒,眼睁睁地看着夏文锦脱掉小厮的伪装,也清楚地看见这张脸,那不是他们在找的那个锦衣小子吗?
夏文锦完成从无害纯良小白兔变为凶霸女魔王的无缝衔接,拳打脚踢各种蹂y躏不算,还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整个人面目全非。
不管是无缘无故夺人性命,还是拿人钱财当杀手,这种人都不值得同情,夏文锦毫不手软。
夏文锦确定他已经生活不能自理后,又从刚才的凶霸小魔王样子秒换了一张纯良笑脸,笑嘻嘻地道:“气不气?气就对了。你们不是在找本公子吗?凭你们也想动本公子一根头发?本公子住在华成别院,不怕死的就来找本公子报仇!”
而后,她扬长而去。
本以为这些人夜里才会出现,没想到他们比她想像的要嚣张多了,大白天的就来了。
不过,正好和王婉儿的嚣张对嚣张,也不知道谁会更胜一筹。
五人虽然蒙面,但眼神里杀气腾腾。
王婉儿厉声道:“你们是何人,竟然敢擅闯华成别院?”
夏文锦原本就是走向遮阳台,此刻蹬蹬蹬几步跳了上去,大声道:“婉儿,这些人太没有王法了,竟然不把小姐放在眼里,可不能放过他们!”
“还不把他们拿下!”婉儿两个字,让王婉儿心花怒放。何况,她第一次遇见敢在她的别院里杀她的人的恶徒,她这里人多,且人人有几分本事,有恃无恐,又想在极品少年面前树立威风,立刻下令。
别院巡守护院们不敢不听,比刚才冲向皇甫景宸夏文锦更快地冲过去。
这五人一来气怒同伴被暗算,二来本就是心狠手辣之辈,可不像夏文锦两人刚才只是动用拳脚,他们上手就拔出了武器。
护卫们虽是军营出身,但普通士兵即使训练有素,也不如江湖人的招式老辣灵活。
五人如五只老虎,冲向狼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