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大结局终
待箫素发现林中有埋伏时已为时已晚,她被从天而降的渔网捆住,渔网上的尖刺倒钩刺入她的皮肤,她不敢动弹半分,宛若砧板上的鱼,只能无力喘息。
一双墨色锦靴行到她眼前,她费力的抬起头,看到的一个身穿绣着大片牡丹赤红长衫的男子,美艳到了妖孽的地步。
他容色卓绝,嘴角笑意慵懒,目光没有丝毫冷意,却依然让人觉得脊背生寒。
“你是秦俢,你是傅凉的人!”箫素将温凉视为第一劲敌,对他身边的事自然了如指掌。
“你不是去了江南吗,为何出现在此!”他们虽查不出秦俢的身份,但傅凉的很多事都是这个人为他做的,这个人不容小觑。
逼宫一事非同小可,他们自要经过严密的筹谋,后傅凉去了北境,秦俢去了江南,良王府这个劲敌暂可忽略不计,他们才定下了成事之期,可秦俢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
秦俢不紧不慢的笑着,仿佛闲话家常一般,“江南的确是个好地方,山美水美,可逛了逛也就腻了,顺便就又去了西北平州逛逛。”
越看秦俢如此,箫素心中越是郁结。
他们费心筹谋,苦苦经营之事,却被一个妖妖调调的男子随便就给毁了!
“你是如何得知在此埋伏我们?”
秦俢耸耸肩,邪魅一笑,“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啊。”
秦俢话音刚落,便有一俊秀小将拖着一人走了来,箫素抬眼一看,被人五花大绑的不是蒋兴又是谁!
“是你透露了我们的计划?”箫素恨得牙根痒痒。
蒋兴低着头不说话,眼底泛着血红色。
“你怎么这么没用!国公爷不过让你在此接应我们,这点小事你都做不到?
被人绑了不说,竟还全都招了,没有头脑就算了,还一点血性都没有,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箫素恨极了蒋兴,他们北燕没有孬种,若是北疆壮士被俘,宁死也不会出卖自己人。
蒋兴也忍无可忍,竟挣开了小将,上前一脚踹在了箫素身上。
“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竟敢来指责老子!”
他被父亲骂了一辈子,父亲说他蠢,说他没本事,说他不配做他的儿子,现如今竟连一个小娘们也敢讥讽他!
蒋兴怒极攻心,这一脚也没有深浅,正踹在箫素的头上,踹的箫素当即头晕目眩起来。
“你他娘的说的轻松,你来跟一万大军拼一拼试试!”
箫素晃了晃头,气得目眦欲咧,但听闻蒋兴的话不要眉头一皱,“什么一万大军,护城军不是有国公爷牵制吗?”
“大梁军队千千万,我们是西北郡守军,特来勤王!”那器宇轩昂的玉面小将正是左辰。
“西北郡守军?”箫素愕然。
秦俢这才不慌不忙的开口道:“对了,刚才忘了说了,逛腻了江南以后,我便顺路去了一趟平州,请这位小兄弟来京城吃吃茶。”
箫素几欲呕血,可她还是想不明白他们的计划明明天衣无缝,秦俢为何会提前防备竟去请了西北郡守军。
秦俢看出了箫素的疑惑,十分贴心的解释道:“的确,你们制定的这个计划堪称毒辣缜密。
居然通过两国贸易偷偷在京城附近安插了北燕的士兵,甚至还正大光明的为自己备好了战马,此番我也是现在才知道。”
“既是如此,你又为何提前去平州借兵?”箫素想不明白,纵使她活不成了,也要死个明白!
“因为在这个堪称缜密的计划中,你们有一个致命漏洞。”
“什么?”
秦俢勾唇,漫不经心的笑起,妖冶的笑容下目光凌厉冰冷,“那就是你们不该以前北燕王箫夺的名义生事。”
箫素不但未解惑,反是更加茫然。
其实所谓的箫夺余孽他根本就是一个谎言,箫夺余党早就被她父皇铲除殆尽。
他们隐瞒此事是因为箫夺的存在会让大梁暂时放松对父皇的警惕,毕竟当年箫夺的铁骑险些踏破大梁山河。
只要大梁相信箫夺余孽仍在,就不会分心防范父皇。
而这一次也是他们故意做出箫夺余孽死灰复燃,率兵逼宫的假象,诱使宋府大老爷深入北燕,好由他们瓮中捉鳖。
这明明是他们最好的伪装色,为何这个人却要说这是他们致命的漏洞。
“箫夺余孽根本就不复存在了。”秦俢俯视着箫素,声音宛若花枝上的毒刺,花虽美,却有着见血封喉的剧毒。
“箫夺最后的血脉常清公主已早在十余年前被你们杀害,箫夺的亲人下属被你们残杀殆尽,还有何能力成事?”
“你怎么知道?”箫素眸光更是惊惧,常清公主并非如宋老夫人那般赫赫有名的巾帼英雄,不过一个落魄的亡国公主,秦俢怎么会知道?
“常清公主是箫夺最小的女儿,箫夺早在逃出王城后就被追兵杀害,常清公主侥幸逃过一劫,她并没有恢复王朝的打算,她如一个普通的女人嫁人生子,想过着最平静的生活。
可时隔多年,你们依然不肯放过她,直到将她残忍杀害,你们才终可高枕无忧。”
秦俢锋利冰冷的语气让箫素心中陡然生惊,“你……你与常清公主是什么关系?”
秦俢收起了眼中的冷戾,面上又重回了那种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慵懒,“箫素,论辈分,你该唤我一声叔叔。”
箫素的瞳孔猛然缩起,“你是常清公主的儿子!”
可随即她的心口涌上更多的疑问,“既然你们早就知道,那傅凉他们为何还要身犯险境?”
秦俢轻笑一声,目光慈爱的看着箫素,“我的好侄女,你怎么那么天真啊?
不知阴谋那叫以身犯险,可既已知晓,还要深入敌营,那叫将计就计。”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箫素心中漫起了无边的恐惧,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猎人,而大梁这些不过是他们笼中的困兽,可现在她才突然警觉,他们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是相反的。
秦俢扬唇一笑,宛若盛开的罂粟,“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阿凉那个人看着跟个不染凡尘的仙人似的,实则却最是护短记仇。
你父亲杀了我母亲,阿凉总不忍让我这个好友白受委屈,就顺便替我去报杀母之仇了。”
那轻松随意的语气,像极了隔壁张大爷对王大爷说“你遛鸟的时候,顺便帮我打二两酒回来。”
箫素愕然,甚至就连身上的伤都不觉的痛了,只觉得自己遇到了两个疯子。
蒋兴早已认出此人便是之前绑架他的白泽堂堂主,闻言面露不屑,“杀母之仇不共戴天,竟然要别人帮你报仇,算什么男人!”
左辰抬脚踢了他一脚,“你给我老实点,都被俘虏了还说别人不是男人!”
蒋兴:“……”
秦俢莫不在意的笑笑,玩味的看着蒋兴,“你说的话我不太懂,报仇报仇,只要仇人死了就算大仇得报,为何一定要手刃仇人,况且……”
秦俢嘴角上扬的弧度加深,深邃的双眸微微眯起,“况且,他的杀母之仇,由我来报。”
蒋兴喉咙微动,将所有的话都默默咽了回去。
杀母之仇,岂不是在指他们英国公府。
“蒋兴,其实我挺同情你的。
上一次绑架我就发现你父亲对你实在不怎么样,根本就不在意你的安危。
这次也是,若他将你留在大营,你就不必遭遇如此险境。”
蒋兴不屑冷哼,“少来挑拨离间,我身为英国公府世子,自该亲自率兵,父亲此举并无不妥。”
“真的是这样吗?”秦俢轻叹一声,啧啧摇头,再一次让蒋兴看到了熟悉的怜悯目光。
“可我怎么听说国公爷最近很是器重贵府三爷,出去赴宴坐席都带着三爷在身边。”
蒋兴一窒,老三?
他突然记起,此番父亲的确将老三留在身边,他率军来接应箫素,而老三就留在父亲的营帐。
还有老三的儿子,他的大侄儿,最近也经常出入父亲的书房,难道父亲想要另立世子不成?
蒋兴的神情一一落在秦俢眼中,而此时箫素也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她立刻扬声提醒道:“他是在玩弄心计,你别相信他!
想凭傅凉手中一支军队就杀我父皇,真是异想天开!
两国战事岂是随意就能展开的,没有足够的粮饷军需,你拿什么扫荡我北燕?”
秦俢笑出声来,啧啧道:“大侄女,我发现你不仅天真,还有些自大呢。
大梁北燕自从进行贸易以来,绸缎与瓷器的价格攀升,许多有都放弃了原本的行当转行去做绸缎瓷器。
短时间来看,大梁的经济有所提升,可长此以往,农不耕地,工部打器,可绸缎瓷器只是锦上添花之物,一旦起了战事,大梁物资匮乏,军需供应不上,届时又该如何与北燕抗衡?”
箫素眼神有些发虚。
秦俢又道:“不过陛下对国公府逼得太狠了,你们没有充裕的时间,只能提前起事。
虽说此举也对大梁的军资造成了影响,但良王妃开设的善堂早已将一大批物资暗中运至北境。”
秦俢笑意敛起,眼中有与恶狼一般无二的狠绝,“大梁是一头吃饱了饭的猛虎,北燕一匹瘦狼如何与之为敌!”
“秦俢!你身体里可留着北燕的血,你竟甘愿当大梁人的走狗!”箫素见他们的计划全部败露,不禁气急败坏。
可秦俢却十分乐意看箫素如此,他半蹲在身子,挑唇笑道:“我父亲是大梁人,我充其只算半个北燕人。
更何况杀我母亲是北燕,养育我的是大梁,我就是想看北燕覆灭,看你父皇被俘,看你们所有皇子皇女沦为阶下囚。
怎么?看不惯?那你来打我啊!”
箫素被气得半死,再加上她身上有伤,竟有一抹腥甜涌上了喉咙。
气坏了箫素,秦俢才又看向蒋兴。
蒋兴的眸光不停的变换着,似乎在想着许许多多的事。
秦俢适时的加了一捆柴,“蒋世子,你还看不出吗?你已是一颗棋子,你负责的是最危险的攻城,而蒋三爷却优哉游哉的随着国公爷躲在后面不劳而获。
蒋大公子卧病在床,日后无法承继国公府,国公爷是一家之长,自要为家族荣誉做打算。
蒋世子若愿悬崖勒马,我可保证蒋世子平安无事。”
蒋欣迎视着秦俢的目光,眼神一点点变成了妥协。
此此时忽有一小兵跑到左辰身边,附耳几句,左辰虽竭力控制,但仍旧脸色一变。
左辰未来得及与秦俢说明,蒋兴幽幽的开了口,“是不是承恩侯被俘了?”
左辰一怔,但没应声,唯恐蒋兴是在诈他。
可蒋兴却道:“承恩侯府手中的护城军根本抵不过我父亲,因为他不仅统帅自己的亲信部队,为了以防万一,还联系了三殿下手中的潘家军。”
蒋兴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箫素最先变了脸色,“什么!你说国公爷找了潘家军?我怎么不知道!”
蒋兴讥笑道:“父亲早就预料到你们图谋不轨,怎么可能对你知无不言。”
“可这么做你们有什么好处?你们这般难道不是在为别人做嫁衣吗?”
蒋兴其实也相比明白,虽说是利用,可万一三殿下威胁到五殿下该怎么办?
秦俢目光冷寒,“或许是因为英国公本就不在意谁坐上那个位置,也可以说他早就知道以你们如今的势力想要推傅决上位太难了,所以才找了傅凛回来。”
真是个可怕的疯子,他在乎不是谁做皇帝,他只是不想让温凉做皇帝!
他千算万算没想到英国公会来这么一招,潘家军凶悍不输于薛家军,弄不好是一场硬仗啊。
……
与此同时,承恩侯府被俘的消息传入了宫中。
英国公指名让宋老尚书宋老夫人出城谈判,而傅凛则点名让沈妩前来。
群臣震惊不已,刚平了五皇子叛乱,如今三皇子又起事,乱了,真是彻底乱了。
而丽妃和傅冽最为尴尬,他们刚才还骂傅决呢,转眼他们将也变成叛贼了。
“陛下,臣妾真的不知情啊,这里定有什么误会!”丽妃百口莫辩。
众人更是不信,刚才蒋妃也说自己无辜来着,傻子才会信!
“朕信你。”
众人:“……”
“陛下!您说的是真的?”丽妃睁大了眼睛,意外又惊喜的看着建明帝。
建明帝颔首,望着丽妃和傅冽道:“朕相信你们,就算傅凛反了,你们也不会背叛朕。”
陛下,做人还是不要太有自信的好。
群臣默默想着。
“父皇,您派儿臣一同出城吧!
儿臣不相信三哥反了,但若他真反了,儿臣一定将他逮回来!”
丽妃也拍着胸脯,义正言辞的保证,“若那个小兔崽子敢造反,臣妾就把他的腿打折!”
众臣冷眼看着母子两人的表演,有些戏演演就够了,别再装了,他们是不会相信的。
放你们母子前去,岂不是放虎归山,届时三皇子没有后顾之忧,那造起反来不得更有劲啊!
脑袋被驴踹了,才会此计可行!
“好,那你们就随宋老尚书一同前去,只不管情况如何,一定要保全自己。”
众臣:“……”
什么情况这是?
他们陛下竟是这般宽和单纯的人吗?
“阿妩,我陪你去吧!”宋碧涵不放心沈妩,想要跟她一同去,气得宋二夫人眼皮险些飞的抽筋。
沈妩摇头,坚定否决了她的想法,“父母在,不可返险,我身为子女去救父亲责无旁贷,你不许意气用事。”
沈妩拉着宋碧涵的手,望了一眼听闻父亲被俘而晕倒的母亲,对她们几人道:“帮我照顾我娘,别让她担心。
但若我回不来,你们更要好好照顾她。”
“阿妩……”端庄威严的沈皇后已泣泪如雨,一边是她的兄长,一边是她的侄女,她哪个都不想失去,却有偏偏无能为力。
“姑母放心,我会好好的。”沈妩临行前,给了沈皇后一个大大的微笑,全然没有一丝惊恐。
一行人就这样骑马出城,没带一兵一卒,只身入了敌营。
一到营地,丽妃就看见与英国公并肩而战的傅凛,以及她的亲弟弟潘朗。
丽妃的暴脾气一下子就被点燃了,指着两人骂道:“潘朗,谁让你私动军队的?你率军挟持承恩侯,你想做什么?难道你想造反不成!
父亲呢?他没拦着你!”
潘朗比丽妃小三岁,可所谓是自小活在姐姐的淫威之下,挨打挨骂根本就是家常便饭,是以即便人到中年,对姐姐仍旧畏惧。
“父……父亲不知道。”潘朗看了傅凛一眼,有些心虚。
“小兔崽子!你居然瞒着父亲调军,我今日他娘的不打死你!”丽妃巡视一圈也没找到趁手的东西,最后干脆将叫上的靴子脱了下来,狠狠砸向潘朗。
潘朗侧身一躲,完美避开,丽妃却更是火冒三丈,“谁让你躲的?我打你你还敢躲,真是给你脸了,你给站那!”
于是,潘家军大将潘朗就这样站在原地,让自家姐姐又拿靴子扔了一回,扔完之后还得要小兵给擦干净送回去。
“你们闹够了没有?将人押下!”英国公见他们竟在这个时候打闹起来,一张老脸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英国公一声令下,立刻有士兵拿了绳子去捆人。
“傅凛,你就看着你母妃被人绑?
还有你潘朗,你今日敢绑我,后半辈子我跟你没完!”
潘朗头大,又不是他派人绑的。
他正要说话,英国公一记眼刀划过,“要成大事,就按我说的话做!”
潘朗抿抿唇,看了傅凛一眼,见傅凛没有意见,便也不在多话。
此番他们虽是合作关系,但父亲绝对不会同意逼宫,是以他带出的兵将不算多,都是他自己的亲信。
行军打仗就是谁的兵多谁硬气,这里暂时还是英国公说的算。
丽妃被气得抬脚隔空踢踹潘朗,却不敢反抗,毕竟承恩侯和一万护城军士兵还在他们手中。
傅冽冷冷的看着傅凛,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三哥,你真的要反?”
一直沉默未语的傅凛抬头瞄了他一眼,语气有着说不出的冷漠,“听说你与顾府三小姐定了亲,你终究还是选择了傅凉,现在你又是在以什么立场来质问我?”
“这怎么能一样?不管我娶谁,你都是三哥,在我心中你才是我亲兄长啊!”傅冽觉得他的想法简直不可理会,再者说,这便是他能造反的理由了吗?
“够了,我可不是来看你们兄弟情深的!”英国公冷声叱道,视线落在了宋老夫人身上。
宋老夫人听说英国公控制了护城军,立刻从良王府赶了出来。
她余威犹在,那些士兵根本不敢上前,而宋老尚书就没那么好的运气的了,被捆的如同露了馅的大粽子。
“阿韶,让他们也给我松开,捆的我难受。”
宋老夫人却没搭理他,而是迎视着英国公,冷冷问道:“蒋苍,你让我们来此到底想说什么?总不会是叙旧情这么简单吧?”
英国公咳嗦了两声,天气已暖,他身上却仍披着大氅,脸色也透着一抹不健康的苍白,他牵唇笑了笑,反问道:“为什么不会是呢?”
宋老夫人一怔,宋老尚书却已在后面扯着脖子道:“蒋苍你个老王八蛋,你少与阿韶说话,她跟你没有旧情!”
“把他的嘴给我堵上。”英国公面无表情的下达命令,士兵立刻上前往老尚书的嘴里塞了一团布。
宋老夫人只扫了一眼,并未说什么,对英国公道:“这么多年了,我们都是半边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你竟还是如以前一般疯狂残忍。”
英国公拢了拢大氅,语气平淡,“可我若不这样,你会心平气和的与我说话吗?”
潘朗听得一愣,这是什么展开,刚才还说他们姐弟墨迹,这二位该不会要清算多年的情债吧?
“这么多年了,我就是想不明白,我到底哪里比宋丞差,你为何要舍了我去选择他?”
宋老夫人对这个问题毫无兴趣,但还是沉着气道:“就因为宋丞他做不出这种事,他虽然蠢了些,胖了些,但他心中是纯净的!”
宋老尚书:“……”
并没有被夸奖的感觉!
英国公唇角浮现了一抹讥笑,“什么纯净,不过是胜利者的虚伪罢了。
若你当年择了我,我也不会如今日这般。
薛韶,我的疯狂是你造成的,今日这一切的局面也是你造成的!”
他能感觉到自己已油尽灯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正知道他一生的夙愿是什么。
他想要的仍停留在几十年前的那个午后,那年他十八岁,她十六岁。
她着一身银甲,身骑白色骏马随着大军凯旋而归。
她身后的玄色披风与红缨枪上的那一抹鲜红揉着日光映进他的眼中,从那之后变成了他心口的朱砂,从未褪色。
那是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也是第一次品尝到失败的滋味,仰慕与嫉恨就这样折磨他至今。
世人都以为他求的是荣华富贵,是江山大权,可实际上他只是想要为当年那个少年争一口气。
他什么都要比宋丞做的好,他想看见她后悔,想让她知道自己的选择又多么可笑。
可他等了一年,三年,十年,他们的孩子一个又一个出生,她脸上的笑却始终如初,未见一丝后悔。
他的好胜之心越发扭曲,他们的女儿进了宫,他也要他的女儿进宫。
他失了心仪的女子,便要在其他所有地方赢过宋丞。
或许有人说他疯了,或许没有人理解他。
可谁说掀起战乱波澜就一定要为权力,他只想听一句话——她后悔选择了宋丞!
“英国公。”傅凛拧眉,开口打断了他那听起来毫无意义的对话,“英国公,现在不是念旧情的时候吧。
这些人都是有分量的人质,不如先行关押起来,以备他用。”
“你是在教我做事吗?”英国公在面对他人时可没有对宋老夫人那般温和的态度。
傅凛捏了捏拳,微微挑起下巴道:“英国公想说什么尽管说,但我也想与沈妩说两句话?”
英国公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如幽兰一般的少女即便深陷陷阱依旧不损风华半分。
“没想到三殿下竟也是个性情中人,不过我见沈小姐对殿下似乎无意。”英国公冷笑一声。
傅凛抿了抿唇,声音冷若冰霜,“那又如何,我喜欢就足够了!”
英国公眸光微动,他眯了眯眼,在傅凛身上看到与自己当年的身影。
“随你。”
英国公收回了视线不再理会。
而沈妩则被士兵带到了傅凛身前,傅凛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沈小姐,你可知我一直心仪于你?”
沈妩微微蹙眉,“殿下抓了我的父亲,为的就是这件事?”
“这件事还不够吗?”他低低开口,声音微沉,他紧紧盯着沈妩,不肯错过她脸上的一丝表情,“我曾去承恩侯府提亲,但被沈世子拒绝了,他说沈家不会再送女子入宫。
如果抛开这些,你会选择我吗?”
沈妩沉默了一瞬,冷冷清清的道:“若是以前的殿下我可能会考虑,但现在的殿下,我便是死都不会答应。”
傅凛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他了然一笑,望着她道:“就算你不答应,至少让我抱抱你,可以吗?”
丽妃简直快气死了,“兔崽子,我没你这么没出息的儿子!
追女人竟然要用这种手段胁迫,你还是男人吗?”
傅凛仿若浑然未觉,依旧直勾勾的看着沈妩。
沈妩的手中已经悄悄藏了一根金簪,面上却不露分毫,“我有权利说不吗?”
傅凛不怒,反是舒心一笑,不愧是他喜欢的女子,有不属于男子的傲骨。
傅凛张开双臂,上前环住了沈妩,轻轻贴近沈妩的面颊。
沈妩神色一怔,手中的金簪已被傅凛取走。
“你是我看重的女人,我可以破例让你与你父亲说两句话。”
他轻轻推了一把沈妩的肩膀,沈妩踉跄两步,回头看了傅凛一眼,走向了被捆在柱上的承恩侯。
“父亲。”沈妩拿下了承恩侯口中塞着的碎布,哭着扑向了父亲怀中。
“阿妩!”承恩侯心疼又自责,恨自己竟让女儿便对这般的境地。
“阿妩,你别管我,自己走!”
沈妩却像是被吓坏了,扑在承恩侯府怀中哭个不停。
英国公淡淡扫了两眼,望着身前已经满头白发的老夫人,问出了那句困扰他多年的问题。
“薛韶,你有没有过一刻的后悔,后悔当年没有选择我,而选择了宋丞?”
他没指望能听到他想要的回答,可即便结局是让人失望的,他依旧要问。
“我……后悔过。”
英国公猛然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宋老夫人,“你说什么?”
宋老夫人不顾宋老尚书挣扎的呜呜声,抬步走向了英国公,在距离他两步之遥的地上站定。
“我的确后悔过。宋丞是个善良的好人,可他注定无法与我比肩,无法成为那个能与我并肩作战之人。可这些现在还有意义吗?”
“有!还有!”英国公辉双手搭在宋老夫人的肩膀上,眼中有着让人看不透的疯癫诡异。
这是他今生最想听到的回答,如今,便是死也无憾了……
这下一瞬,宋老夫人脚步轻移,两步行至英国公身后,手中锋利的匕首紧紧抵在了英国公的喉咙上。
蒋三爷见状,立刻持刀砍向承恩侯府父女,“放开我父亲,否则我杀了她们!”
可他手中的刀刃未能伤到任何一人,承恩侯突然挣开了束缚,环着沈妩远远跳开。
“阿妩,你没事吧?”
沈妩含笑摇头,“我没事父亲。”
她笑着向傅凛颔首致意,眼中充满了感激。
傅凛在抱她的时候,往她的手里塞了一把匕首,悄悄告诉她去割开她父亲身上的绳子。
局势在瞬间发生了转变,傅凛背叛,承恩侯摆脱束缚,英国公却反被禁锢。
一时间英国公一派的将士惊呼不已,不知该如何抉择。
而就在此时,秦俢与左辰已率西北郡守军前来支援,两方立刻陷入混战,而潘朗也立刻指挥潘家军清缴叛军。
胜负虽然未分,但局势已定,可英国公却未见丝毫慌张,嘴角反是噙着淡淡的笑。
“薛韶,够了,我真的足够了,可以安心去死了。”英国公看不到宋老夫人的表情,D但他的眼前却浮现出那个一身银甲,笑若芙蓉的女子。
“薛韶,我快不行了,大夫断言我最多还只能活一个月。”他牵起唇角,却笑得十分从容,“可我现在觉得很满足,活着时我然没能迎娶你,但死后,我们却可以在一起。”
宋老夫人眉头紧紧蹙起,总觉得英国公这话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忽然,不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脚下的土地开始震荡颤抖。
士兵们停止了刀剑相向,脸上满是惊惧。
英国公却仰天大笑,畅然之际,“薛韶,我们一起死吧,到了地狱我们再做夫妻!
这数万将士,将是我们的见证人,哈哈哈哈……”
薛韶敏锐的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她瞳孔猛然一缩,扬声喊道:“快逃,是火药,他燃放了火药!”
蒋苍竟然想将这军营彻底炸毁,让所有人为他陪葬!
薛韶一脚踹开英国公,厌恶唾骂,“疯子!小人!”
她头也不回的离开,却没有着急逃命,而是跑到了宋老尚书身边,拉着他一起跑。
英国公目眦欲咧,朝着宋老夫人的方向伸手厉声吼道,“薛韶!回来!不要走!”
为什么要再一次舍弃他,为什么!
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染红了一片烟雾,他无力的摔倒在地,手却依然不甘的伸向宋老夫人离开的方向。
众人再顾不上厮杀,相继逃命,他们感觉得到震荡就在不远处。
数万将士逃散,拥挤可想而知。
沈妩被人挤得摔倒在地,松开了承恩侯的手。
“阿妩!”承恩侯撕心裂肺的声音响起,可不论她如何努力,根本无法挤过拥挤的人潮,而沈妩的身影也很快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傅凛看了她摔倒,他下意识想要上前,潘朗却一把拉住他,“殿下,你疯了,这里拿上就要炸了,容不得片刻耽误,您若耽误片刻,便会粉身碎骨!”
傅凛心口很痛,他喜欢她,比喜欢任何人都喜欢她,他不想她似,可理智告诉他,他救不回她,便是去了也只能随着她一同死。
他抿了抿唇,放弃了挣扎,随着人潮逃去。
而就在此时,一道赤红如血身影在人潮之上纵跃,他踩着将士的肩膀逆流而行,他去的的方向正是沈妩所在之处。
傅凛下意识对他喊了一句,“你救不了她!”
秦俢侧眸看了他一眼,嘴角的笑竟依旧慵懒,“那又如何,大不了一起去死嘛。”
傅凛彻底愣住,良久才自嘲笑起。
他只是在万千女子中最喜欢她,而秦俢却是千万男子中最爱她的那一个。
他,终究还是配不上沈妩的。
沈妩摔倒之后便再也爬不起来,但她知道她若一旦倒下便会被踩成肉饼。
她蹲在地上,双手环头,最大程度的保护自己。
突然,一只手将她扯起,她瞬间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小狐狸,乱跑可不好呦!”
这个独特的称呼,这熟悉的语气……
沈妩抬头,对上了一双星光熠熠的眼眸。
“是你!”两人紧密相贴,他身上的香气灌入她的鼻中,唤醒了她的嗅觉记忆。
他身上的味道与那个在上元节救她的无赖是一样的!
秦俢一边拉着沈妩的手逃跑,一边笑着道:“沈小姐,我可是商人,此番却做了赔本的买卖。
救命之恩,你可要记着以身相许啊!”
沈妩怔怔的由他拉着奔逃,望着他的侧颜,她忽的一笑,在生死关头放下了所有礼数规矩,也露出了与他一般玩味狡黠的笑。
“公子貌美无双,未尝不可!”
两人的手紧紧相握,他们早就相识,却未曾多说只字片语,但或许在他们心中早已中了一颗名为“情”的种子,在这危机之际生根发芽,结出了果实。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震荡越来越强烈,火药的味道越越发浓重,他们知道死亡越来越近了。
而就在此时,只见几道身影施展轻功,以人潮为踏板,逆流而行。
沈染、温阳、宋达、墨迹,他们怀中抱着火药,朝着火势蔓延处而去。
“疯了!都疯了不成,这是还嫌火药不够多,特意去添一把吗?”被猜的士兵骂骂咧咧嚷个不停。
而沈染几人却不为所动,在火势即将蔓延之处,将怀中一捧捧的火药全部点燃投了出去!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平整的地面瞬间被火药炸出一条深深的沟壑。
就在将士们哭喊着以为死期已到时,追赶着他们犹如毒蛇一般的火药在沟壑处爆炸发出震耳欲聋巨响后竟戛然而止,悄无声息……
数万人怔愣愣的看着黑烟滚滚之处,惊愕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浓烟中传来一声男子闷闷的声音,“表嫂也太厉害了,这馊主意她可都怎么想出来的呢!”
“你会不会说话,我大嫂这叫智慧,怎么就是馊主意了?”
“要是让表哥做这自然算好主意,关键不是我们来受罪吗?”
温润的声音伴着咳声响起,“别争了,良王妃的聪慧你们哪个都及不上。”
墨迹抹了一把脸,疯狂点头,“不仅智慧及不上,运气你们也比不了,谁叫我们王妃是锦鲤呢!”
------题外话------
到这里主线故事就完结了,但大家一定觉得还有很多东西没见到,比如说凉凉还没回来,锦儿又是怎么如此及时来拯救大家了呢……
这些都会在下一个番外解释,因为主线已经结束了,之后更多的将是日常生活,所以会沙雕搞笑一些,就不在正文写了。
关于副CP
的故事大家可以选择喜欢的订阅,每个故事都会标明人物,你们相想看什么也可以在评论告诉浮梦。
感谢大家对浮梦的支持和鼓励,感谢你们又陪浮梦走过了一本书的时间,浮梦最幸运的事就是选择了自己喜欢的职业,又在这里遇到了可爱的你们。
谢谢你们如家人朋友一般的陪伴,爱你们,真的很爱很爱……
PS另外一定会有小伙伴好奇,为什么结局反而是配角戏份更多。
他们虽然不是这本书的主角,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闪光处,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
就算男主男主也需要亲人好友的帮助,好人的胜利不是因为光环,而是因为他们身边有更多的好i~?o(* ̄▽ ̄*)ブ……
一不小心熬了鸡汤,哈哈哈哈……
第一章 天下清(一)
权力的争夺永远始于人心最初的欲望,有人为情,有人为利,然这些最后都会变成扭曲的执念,伤人,伤己,永远无法安生。
护城军与西北郡守军将叛军拿下,英国公死在了他亲手安排的火药下,尸骨无存。
蒋府众人尽数落网,昔日大梁第一权贵就此落下帷幕。
潘朗正指挥潘家军着手善后工作,后脑勺却突然被人猛的来了一下。
潘朗一点脾气都不敢有,弱弱回头,“姐,给我留点面子行么?”
想他也是堂堂潘家军统帅,当着属下的面被人揍,怪下不来台的。
“留你妹的面子,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既然提前有所防备,为何不事先知会我?”若非现在手中没有趁手的家伙,潘朗就不是挨一下这么简单了。
潘朗不敢怒更不敢言,只心中暗暗腹诽,我妹不就是你妹,这句话骂得有什么意义吗?
“姐,事发突然,我们来不及给你传信。
英国公这老家伙你也知道,我们三天前才得到消息,讯息根本就传不过来。
父亲怕迟则生变,当机立断让我假意投诚,父亲则率大军殿后,以防我们不敌,他可逆转局势。”
只是没想到英国公这老家伙不仅老奸巨猾,更是一个老疯子。
他的本意就是不为了逼宫,而是让他们陪着他一同下地狱。
直到现在想起刚才那一幕,潘朗还是不由觉得脊背生寒。
最可怕的敌人不是强者,而是疯子,他打过这么多年的仗,这是最让他惊心动魄的一次。
好在虚惊一场,捡回了一条命,回去可要好好补补,犒劳一下自己。
傅冽则是有些无言面对傅凛,想到他刚才的质问和指责,他垂头道:“三哥,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的。”
傅冽性子虽急,但胜在知错便改。
“我该知道的,我们两个都自小受外祖父教诲,学的都是忠君爱国,如何会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
三哥,对不起,我不该误会你。”
傅凛抬眸望他一眼,敛下眸子只淡淡的道了句,“没事。”
他的沉默并非是因为他不肯原谅傅冽,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接受傅冽的道歉。
当外祖父和舅舅得知英国公意欲造反时,他们心中想的只是如何歼灭反贼,守护朝堂。
可他却有过许多次犹豫,甚至直到刚才他还在考虑,不如顺势而为,以勤王的名义趁机夺权。
就算外祖父和舅舅没有反意,可他身体里流着潘家的血,在外人眼中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届时即便外祖父不愿,为了自保也只能扶他上位。
他对皇位仍有憧憬,他想要那个位置。
父皇对他不公,他为何不能为自己争取?
可母妃和弟弟的到来让他始料未及,父皇并不知道舅舅的计划,在所有人看来他们应是想要趁火打劫,夺取大权。
若没有父皇的允许,母妃和弟弟不可能出得了宫。
母妃弟弟安然无恙,他本该没有后顾之忧大胆行事,可父皇的信任反而让他迟疑了。
母妃曾说父皇心中是有他的,他那时根本不信。
可现在来看若父皇真的丝毫不在意他这个儿子,他举兵来犯,父皇完全可以以母妃和六弟为人质来制衡他,而不是让母妃来游说他。
而沈妩的那句话更让做出了抉择,沈妩说若是以前的三殿下,她有可能会考虑,可现在的他,她便是死也不会嫁。
他猛然惊醒,竟发现自己险些变成了与英国公一般的人。
曾经何时他一直自诩君子,可自从知晓傅凉的身份后,他的路越走越弯,甚至连亲情都抛之脑后。
他担不起六弟的道歉,也配不上沈妩的喜欢。
所幸他及时止步,没有如英国公一般变成一个可怕的疯子。
宋老夫人走到几个浑身焦黑的年轻人身边,眼中都是慈爱和赞许,“此番多亏有你们,你们是如何想出这个主意的?”
宋达本就比温阳沈染要黑一些,此时更是除了牙齿眼白就没有一点干净地方,“是表嫂告诉我们的,但当时情况紧急,她没细说,还是得问表嫂才是。”
宋老夫人点点头,正想说些什么,忽觉背后有一道无法忽视的幽怨视线。
宋老夫人转身,只见宋老尚书气呼呼的看着她,脸鼓的跟个发面大馒头一样。
“怎么了?”
“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委屈幽怨的语气宛若被抢了糖的小孩子,泫然欲泣。
宋老夫人不解,“什么话?”
“就是后悔与我在一处,觉得我不配与你比肩……”越说越伤心,宋老尚书恨不得现在就哭上一通。
宋达“嘶”了一声,“祖父,注意影响,别太酸了,我牙都要倒了。”
宋老尚书正愁没有发泄的地方,抬腿便踹,“小兔崽子,怎么哪哪都有你!
就是因为你太蠢了,才让别人怀疑我的智商,打死你个小兔子算了!”
一老一小,一个白胖一个黑瘦,他们穿梭在人群中,追逐叫骂,众人含笑看着,感受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与平和。
他们朝着东方而行,黎明的第一缕薄光在笑声中倾泻而下,普照大地。
宋老夫人抬头望着东边的新阳,轻轻弯起嘴角。
光明终会来临,黑暗之后,宛若朝阳一般的他们一定会给这个国家带来新的生机。
第二章 天下清(二)
承恩侯与潘朗知会军队在京城内搜寻叛军余党,宋老夫人则将大捷的消息带回了宫中。
听闻叛军已被完全镇压,群臣狠狠松了一口气,建明帝也快意的连呼几声“好极”。
唯有蒋太后几人,脸色宛若茅厕内的石头又臭又硬。
蒋妃直接承受不住压力,软了身子,瘫坐在地上掩面哀嚎。
大势已去,她们彻底完了!
傅决则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凝住的目光显得他有几分疯癫,“怎么可能,外祖父怎么可能失败?
外祖父明明保证过此战必胜,我将机会成为大梁的皇帝,号令天下!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憨憨的宋达上线,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傅决,“你傻啊,英国公若不这般与你说,你还敢造反吗?
不过也是,谁能想到英国公成了个老疯子,根本没打算帮你造反,反是想要与我祖父同归于尽。”
傅决的不甘和愤恨到了极限,比起失败他更难以接受的是外祖父的背叛。
为了一己私欲,他竟浑然不在乎将他们推入地狱,宋达说的没错,外祖父就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相对于绝望的蒋妃和愤恨的傅决,蒋太后的大脑要清醒许多。
事到如今,保命要紧,就算得不到荣华富贵,哪怕一辈子被囚禁在慈宁宫也好。
权衡了利弊,蒋太后故作威严的道:“哀家今日着了道,被人算计了清白,可珍妃和八皇子之事,你们并无确凿证据,无凭无据怎能污蔑哀家!”
淫乱后宫事小,她毕竟是太后,大不了被禁足,罪不至死,可谋害妃嫔皇子之事,她绝不会认。
建明帝冷冷扫了蒋太后一眼,命陈总管将人带了进来。
蒋氏面容憔悴阴狠,王嬷嬷则是一脸的生无可恋,这两个人出现无疑给了蒋太后一记重锤。
蒋氏恨极了蒋太后,将这年蒋太后做过的事交代了底掉。
而王嬷嬷起初咬紧牙关不肯说一字,建明帝怕杖刑会打死王嬷嬷,直接将她交给了暗龙卫。
也不知暗龙卫做了什么,只不多时再次将人拉入大殿时,王嬷嬷对谋害珍妃与顾锦璃的行径供认不讳。
“父皇,这是在大皇嫂分娩时王嬷嬷趁机混入产房的蛊虫。”
玉华公主强忍着心中的恶心将那条只剩一层皮的蛊虫呈给了建明帝,看着血红色虫子的尸体,建明帝眼底翻涌着同样的血色。
当年就是这丑陋的东西要了瑶儿的命!
这条蛊虫足以让产妇浑身麻痹失去气力,届时产妇没了力气分娩,自会胎死腹中,一尸两命。
可蒋太后如何想得到顾锦璃会得到南疆至宝,万蛊之王,她想斩草除根,却最终暴露了自己,将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此番人证物证具在,蒋太后自知无法分辩,索性也不再解释,只依旧强硬的道:“是与不是又如何,哀家是先皇的皇后,是大梁的太后,是你的母亲,难道你敢弑母吗?”
沈皇后面露忧色,不管蒋太后做了什么,世上都没有儿子杀母的道理,就算蒋太后犯下了弥天大罪,可只要蒋太后死在了建明帝手中,建明帝终究要背负不敬之罪。
沈皇后心知建明帝一旦遇到珍妃的事情便会失去理智,她正想出言相劝,却忽听建明帝语气平静的道:“朕不会杀你,但你之所作所为不配为我大梁太后。
传朕旨意,剥夺蒋氏太后封号,贬为庶人。
即日起带发修行,入皇陵守祖,以还赎其罪。”
蒋太后虽更想留在慈宁宫,但也知此时无法再与建明帝讨价还价,能保住性命才是紧要的。
皇陵条件虽艰苦,但狡兔三窟,她早就偷偷在宫外存放了银子,不会让自己难过。
可建明帝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意识到,她想的太过简单了,建明帝对她恨之入骨,怎会甘心放过她。
建明帝将视线落在就蒋氏身上,语气冷淡的道:“慈宁宫中的下人罪孽深重,死罪难逃,但母后身边不能缺人照顾,便请老王妃随之前往皇陵,母后的日常生活全权交由老王妃负责。”
此计不可谓不狠毒,蒋氏对蒋太后积怨已深,如今建明帝将看护太后的大权交给蒋氏,蒋氏自会不遗余力的折磨她。
建明帝虽未下旨诛杀蒋太后,但却送上了一柄软刀子,时时刻刻割着她的血肉,足以让她生不如死。
至于蒋家其他人,除了主动交代的蒋兴被流放三千里,其余成年男子皆被斩首,女眷归入教坊司为奴。
裴逸明被夺官位,贬为白身,流放边境,终身不得回京。
江南裴家因为叛军提供军资,同谋北燕影响大梁财政,抄其府邸,充入国库,裴家众人依罪判刑。
五皇子与外戚谋逆造反,贬为庶人,赐毒酒。
其侧妃蒋氏,贬为庶人,赐三尺白绫。
而箫素则被暂时羁押大理寺,看着狱牢外一身红衣的秦俢,箫素猩红着一晃眼,狠狠问道:“为什么不杀了我?我北燕儿女绝不投降!”
秦俢不紧不慢的挑起嘴角,幽幽笑道:“大侄女莫急,我这做叔叔怎么忍心说杀你便杀你呢,怎么也得在你临死前让你与亲人团聚,是不是?”
“你到底想做什么!”箫素几欲癫狂,她是北燕最聪明的公主,自小便被父皇高看,甚至就连他的皇兄都比不得她的帝地位,她何曾被人如傻子一般愚弄。
秦俢收敛嘴角,冷冷的看着箫素,“温凉已启程班师,不日回京,我说过要让你们亲人团聚,自会言出,必行!”
第三章 天下清(三)
英国公一倒,这棵大树下的猢狲便无所遁形,无处可藏。
继秋猎之后,大梁朝廷迎来了第二轮大清洗。
英国公不仅招纳党派,更在各个权贵之家安插了暗桩眼线,蒋兴为了保命,主动递交了名册。
一时之间,禁军暗龙卫在朝堂内外不停奔走拿人,刑场的血迹在十数日内未曾干涸。
可朝廷的此番动乱对于大部分朝臣来说,不但不会恐慌,反而让他们充满了希冀。
从此,大梁将迎来真正的海晏河清,大梁的盛世繁华将更长远的延续下去。
良王府,锦华院。
一张偌大的雕花木床上躺着一个用锦被包裹着的小小婴孩。
小婴孩只有十几天大,但已褪去了出生时的红气,一张白胖的小脸鲜嫩水灵,薄薄一层的绒毛更显得她宛如水蜜桃一般。
小姑娘很少哭闹,除了出生时那一声啼哭,只在饿了或尿床时才哭两声,剩下大部分时间要么睡着,要么便睁着一双仍显迷离的眼睛看着四周。
今日也是,小家伙睁着一双黑亮的眼望着眼前围着的数位美人,不哭不闹,但任由她们逗弄,也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
宋碧涵摇了一会儿拨浪鼓,有些泄气,“锦儿,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感觉我这大侄女怕是要随了她父亲的性子。”
顾锦璃长发随意挽着,穿着一身肉粉色的内衫,她眉眼弯弯,嘴角舒缓的扬着,身上散发着一种迷人的温婉气质。
以前的顾锦璃清澈透亮的宛若山涧清泉,通透之中带着一抹清冷,而现在的她更宛若一池开遍了芙蕖的碧湖,秀丽温婉。
“小孩子的视力还不大好,她可能根本分辩不出你在逗她。
等她满月了,就会好很多。”顾锦璃对自家女儿的性格十分自信。
她深知胎教的重要,每日都会沉着温凉不在家,偷偷给还在肚子里的宝宝将笑话,说段子,就是为了从小培养孩子的幽默细胞。
她相信在她的言传身教下,她的女儿一定会是个活泼开朗,爱说爱笑的小美人。
“但愿如此,我还等着她与我撒娇,喊我姑姑呢!”
玉华公主翻她一眼,不冷不热的道了句,“表的!亲姑姑在这呢!”
“哎呦喂!我这暴脾气忍不了了啊!
表的怎么了,亲戚的远近要看怎么走!
以后我直接搬来良王府,自小带着她,管你们什么亲叔叔亲姑姑的,都没有用!”
玉华公主双手掐腰,下巴一挑,傲气十足的道:“瞅瞅你说这话,一听就是个没规矩的,可别把我大侄女带坏了。
我大侄女这般貌美,以后必定要当京城第一美人的,可不能像你似的变成野猴子,还得让我来教她如何成为颠倒众生的名门淑女。”
两人一言不合争执起来,顾婉璃摇头叹了口气,扒在床边看着小家伙,轻声轻语的道:“这么看还是做小姨好呀,没人跟着抢。”
突然,小家伙的嘴角轻轻弯了一下。
沈妩神色一怔,本以为是看错了,却见顾婉璃和姜悦也是一脸惊讶。
姜悦指着床上的奶娃娃,对顾锦璃道:“锦儿,你家娃刚才好像笑了一下……
难道她能听出大家在争抢她,所以才笑的?”
顾锦璃却是不信,摇头道:“你们快别闹了,就算她以后再怎么聪明,可现在不过一个十几天的娃娃,懂得什么!”
顾锦璃将香喷喷的奶娃娃抱了起来,小家伙似是嗅到了母亲身上的味道,小脑袋往母亲怀里一拱,乖巧的模样像极了小奶猫。
几人面面相觑,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担忧,为什么突然有种预感,这个小家伙长大后会很不简单呢?
小家伙吃饱后,甜甜的睡着了,胖胖的脸蛋,红嫩嫩的嘴唇,还有那忽扇忽扇的睫毛,宛若观音座下的小仙子。
众人瞬间感觉自己被治愈了,情不自禁的浮出了姨母笑,纷纷收回了刚才的想法。
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怎么可能会变成她爹那般的祸水呢?
她们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锦儿,你到底是怎么猜出英国公会动用火药的?这次若非你出手及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我三哥整天在家里念叨,天天催我来问你,我都快被他烦死了。”
顾锦璃将小家伙交到如意手里,轻轻勾唇一笑,“可能是因为我运气太好了吧。”
宋碧涵挑挑眉,语气中略带着两分嫌弃,“锦儿,你什么时候也染上这种故作深邃的毛病了?”
表哥这团墨,都快把她们好好的锦儿给染黑了。
“我没逗你,我说的是真的。”顾锦璃无奈笑着解释。
温凉告诉他傅冽有反意,让她多加注意,必要的时候可以进宫去找皇后娘娘寻求庇护。
秦俢怀疑北燕与大梁的贸易有问题,顾锦璃便也多留个心眼,暗中派人留意英国公府和郡王府的资金流向。
她查出英国公府订购了一笔很大的烟火单子,她当时也也没多想,只以为是蒋太后的寿宴准备的。
可后来英国公挟持了承恩侯爷,又让宋老夫人前去,顾锦璃顿时心生狐疑。
英国公的举动实在怪异,就算他挟持了宋老夫人也不能以此攻入皇宫,倒像是为了一己之私。
再联想到英国公府采购的那一笔烟火,有了平州堤坝的前车之鉴,顾锦璃心中瞬间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她记得以前闲来无聊翻阅兵书时,曾看到过一场以火药来阻止火药的战役。
为了以防万一,她当即让墨迹去寻求沈染等人的帮忙。
众人听了齐齐默了默,要说顾锦璃运气好呢,她偏偏又够聪明,若说她全靠智慧呢,这点子也的确正。
“总之是天佑大梁,天理终究还是站在我们一方的。”沈妩觉得没有必要去深究事情的成因,只要结局是好的,便是皆大欢喜。
几人相视一眼,不怀好意的笑起,宋碧涵最先逗趣道:“天理站在哪一边我不知道,但为知道月老这次是站在你那边了,对不对?”
顾婉璃也跟着起哄,“秦公子容貌俊美,与沈姐姐很般配呢,恭喜沈姐姐!”
“你们……你们都是一群坏家伙,不理你们了!”沈妩羞红了脸,一跺脚,咬着银牙跑了出去。
众人欢快笑起,顾锦璃亦笑弯了眉眼。
直到夜深人静,顾锦璃怀里抱着柔柔软软的女儿,脸上才浮现出落寞来,“宝宝,想不想见你的爹爹?”
小家伙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看着顾锦璃,不声不响,顾锦璃幽幽一叹,含笑望着女儿自言自语道:“你的爹爹是天底下最俊美的男子,是最深情的夫君,更会是最温柔的父亲。
你爹爹一定会很喜欢很想喜欢你,你喜欢不喜欢爹爹啊?”
回答顾锦璃的依旧只有沉默,她牵唇笑了笑,将小家伙放到了婴儿床中,轻轻道:“娘很想你爹爹,特别特别的想……”
如果现在就能见到他,该有多好。
倏然,房门被人推开,一道让顾锦璃魂牵梦萦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她的爹爹也很想你,入骨相思,夫人可知?”
第四章 天下清(四)
众人都以为温凉去北燕是为了救宋府大老爷,却没想到这对舅甥哪里是送入虎口的羊,分明是去黑吃黑的猛虎。
不但全身而退,还用计引出了北燕王,顺便又抓了北燕王的两个爱子回来,如今北燕王一家被关在狱中,儿女团聚,享受天伦之乐。
北燕彻底懵了,他们的君王励精图治,筹谋多年,就是为了一雪前耻,率兵攻破大梁,直取皇都,怎么反而比前北燕王还落魄?
人家好在死在了自己人手中,他们现任君王却被大梁给俘虏了!?
还有,不是说大梁南境告急吗,那与北境军合围他们的南阳守军是怎么回事?
箫素或许被碾压的次数多了,当即反应过来,咬牙切齿的问道:“南疆攻打大梁是假的对不对?你们以此放松我们的警惕,好逼我们落入圈套,对不对?”
“啧啧啧。”秦俢含笑轻轻摇头,“这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能叫逼你们落入圈套?
你们觊觎大梁、利欲熏心,稍见缝隙便如蚊蝇般扑来。
你们自寻死路,与他人何干?”
秦俢收回视线,偏头去看轮为阶下囚的北燕王,嘴角轻轻弯起,眼中含着玩味,“原来北燕王是长得这般模样啊,还真是让人有些失望呢。”
北燕王早已从箫素的口中得知了秦俢的身份,闻言只抬起一双冷冷的眸子,紧紧盯着秦俢,“你我间的私仇是北燕家事,何至于通敌叛国,残害同胞。
我之所愿不过是让北燕繁盛,我已为俘虏不配再为北燕郡王,你是个有能力的,只要你想,我愿推你为北燕新君!”
两人四目相对,秦俢眸光微动,低声问道:“如何做?”
见秦俢似有兴趣,北燕王眸光更亮,忙道:“我知你与那傅凉关系甚好,他信你,只要你能放我走,我必推你为新君,由你来统领北燕!”
北燕王目光灼灼的看着秦俢,郑重的承诺给秦俢锦绣繁华,秦俢托着下巴,思索良久,才望着北燕王不紧不慢的道:“傅凉的确信我,可我不信你怎么办?”
北燕王脸色微变,秦俢又道:“而且我对你们北燕着实没有兴趣,那种地方也就适合养养马,放放羊,做个大点的农场也就差不多了,我这一身细皮嫩肉可吹不了你们北燕的风。”
北燕王气得咬牙,“你既不愿,还与我说那么多做什么?合着刚才你都是在戏弄我了?”
“啧啧啧,你们还真是父女,怎么总喜欢这般揣测别人?”秦俢捂着心口,一副受了伤的模样,“耐心听人说话是一种礼貌,我这么厌恶你,还认真的听你讲废话,是不是很感动?”
“你混蛋!我北燕怎么会有你这种懦夫!”北燕王怒不可遏,若非有牢门禁锢,他恨不得生生掐死秦俢。
给人希望,再让人绝望,这种落差任谁都无法接受。
秦俢幽幽扬起嘴角,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噙满了寒光,“怎么,这般就觉得难以接受了?
我母亲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她只想相夫教子,过最平淡的生活,而你们却连她这一点小小的期冀都要夺走。”
秦俢不喜欢伤春悲秋,也不喜欢每日说着血海深仇,可母亲倒在血泊的那一幕直至今日也依旧清晰,从未忘记。
他敛下了眸中冷色,语气平静无波,“看在亲人一场的份上,我会为你们求情的。
我不会让他们杀了你,我要你长久的活着,看着大梁是如何繁荣昌盛,看着你们又是如何被北燕所弃。
当年你夺走了我娘的一切,如今你想要的,我也要拿走。”
秦俢语落,拂袖转身,身后是北燕王等人不停的唾骂声,可秦俢眸中的冰却彻底消散,唇边扬起一抹轻松的笑。
阿凉,终不负他,他的心结终于可以彻底打开了。
……
可话说立了奇功的良王殿下却始终未上朝露面,若换作往时言官们定要谏他一条居功自傲,可良王殿下是他们陛下放在心尖上的儿子,很大可能将是他们的新君。
弹劾新君,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计他们才不做。
群臣们没有意见,建明帝的意见却大了去了。
一别多时,这小子也不知道进宫来看看他这个老父亲,据说整日在府里抱着个娃娃,简直不像话!
“没听过抱孙不抱子吗?这小子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建明帝气得吹了胡子,“再说还是个女娃娃,再疼再宠以后也是别人家的。”
建明帝一直惦记着顾锦璃腹中的将是他的长孙,结果盼了九个多月,孙子变成了孙女,这种落差可不是一般的大。
“陛下息怒,这是殿下的第一个孩子,自是百般宠爱。
况且小郡主长得十分可爱,殿下自然欢喜不已。”陈总管奉上一杯茶,笑着劝道。
建明帝接过抿了一小口,随口问道:“能可爱到哪去,不都长了一双眼睛一张嘴?
对了,朕不是让你送了两个名字去良王府吗,他们选哪个名字了?”
陈总管的脸色“唰”的变了变,眼珠不受控制的乱动起来,“呃……这个,陛下,您饿了吗,要不要奴才传膳?”
“传什么膳!午膳刚撤,你少给朕岔开话题,有事直说!”建明帝一拍桌子,厉声吼道。
陈总管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思量着措辞,“良王殿下说,这两个名字不大符合小郡主的性格,准备再好好考虑一番……”
“砰”的一声,建明帝将桌案拍的震耳欲聋,“朕要听原话!”
陈总管被吓得一哆嗦,顺口就道了出来,“良王殿下说,这么难听的名字还是给陛下留着吧,等您再有女儿正好能用!”
建明帝一口气梗在喉咙里,脸色青青紫紫,煞是好看,憋了半天才起身踹了一脚身后的椅子,骂咧咧的道:“小兔崽子,说的这是人话吗,看朕要他好看!”
建明帝忿忿拂袖而去,陈总管瞄着建明帝的背影,收起了脸上的小心翼翼,暗暗翻了一个白眼。
这次真不怪良王殿下生气,但凡陛下用点心,纵使仍摆脱不了被良王殿下嘲讽的命运,但这话总归会好听一些。
当初陛下为了长孙起名字,那可是翻遍了诗书,写了整整三页的名字才选出几个最为满意的。
可当听说良王妃生的是个小郡主后,先是不停的唉声叹气,然后就随便从一本奏折上扯下了一页纸,随便写了两个名字就让他给送到良王府上。
说真的,他当时真的很想抗旨。
因为这种行为摆明了就不是讨赏,而是讨骂去的。
不过好在良王殿下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只骂了陛下一人,还给了他赏钱。
他又有幸看到了小郡主,那孩子长得可真叫一个好看,估计世上也就只有瞎子才会不喜欢吧。
与此同时良王府中,温凉抱着奶香奶香的小娃娃坐在屋内软塌上。
小家伙出落的越发讨喜,特别是那双黑亮黑亮的眼睛,好像星星一般能一眼望进人的心里。
看着父女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样子,顾锦璃不禁弯唇,“你倒是与她说说话呀,哪有像你这么看孩子的。”
坐了半个时辰,硬是一个字都没说。
想了想,顾锦璃又道:“再者说你也是,你若是不喜欢父皇起的名字,自己取便罢了,何必那么伤父皇的心呢。”
温凉抬头看了顾锦璃一眼,语气坦然,“他自找的。”
顾锦璃轻叹一声,也是无奈,那两个名字的确太一般了些。
傅朝朝,傅暮暮,也难怪温凉听了想打人。
“那你可想好咱们女儿该叫什么名字了?”
温凉垂眸温柔的望着怀里的奶娃娃,他伸出手正想戳戳小家伙的脸,却被一只胖乎乎的小手抓住了手指。
软软暖暖的触感让他牵唇一笑,眼底荡开了浓浓的宠爱,足以融化他身上所有的冷寒,“安暖,我们的女儿就叫傅安暖。”
愿她此生永远安然,永远如这般温暖……
第五章 天下清(五)
傅安暖一出生便是良王府的嫡长女,更是大梁皇室孙辈中第一个小郡主,可以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身边时常围绕着一群会因为她一个小表情就惊呼尖叫的美人姨姨们,还有一群觊觎她许久,总想趁她父亲不在偷偷抱她的叔叔舅舅们。
因小家伙还没有满百日,不能把她抱出府,是以最近来良王府的人整日络绎不绝。
就连远在宫里的玉华公主和九皇子傅准,几乎每日都会去良王府准时报道。
一时间皇宫内热议的不再是各宫娘娘的家长里短,也不再是建明帝这个皇帝的日常出行,只要随意往御花园一走,便可听到或是妃嫔或是宫女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我前些日子随公主殿下去良王府,有幸见到了小郡主,我有生以来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小孩子。
小郡主还未满百日便出落的如此漂亮,等小郡主长大之后,定会长成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那是自然,我虽说没见过小郡主,但良王殿下有仙人之姿,良王妃又貌美无双,小郡主不长得跟小仙子似的都怪了。”
比比言论随处可听,听得建明帝不禁心生厌烦。
女孩子家的最重要的是知书达理,端正贤淑,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最重要的是,女孩子能继承皇位吗?
想到他的大孙子变成了孙女,他这心就憋闷的要命。
御花园太吵,小宫女们叽叽喳喳的跟树上的麻雀的似的,建明帝听着耳朵疼,便抬步去了沈皇后的凤鸾宫。
沈皇后注重礼数,宫里的宫婢内侍都规矩的很,能得片刻清净。
可抬步迈进凤鸾宫后,建明帝怔了怔,又连忙退了出去,重新看了一眼门上的匾额。
“是凤鸾宫没错啊……”看着乱糟糟的宫内,建明帝脸上满是不明所以的错愕。
沈皇后一改往日的冷清严肃,嘴角扬着舒缓的笑,看到建明帝后,眉宇间也尽是柔色,竟让建明帝生出了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陛下来了,正好,您帮臣妾看看那种花样更适合安暖?”
建明帝:“……”
耳朵里终究还是逃脱不开傅安暖的魔咒吗?
沈皇后仔细的比对着两块花样,“这牡丹花样富丽好看,但这向阳花寓意又好,算了,还是两样都要吧!”
建明帝:“……”
那你还问朕做什么?
“你这是做什么?”看着一屋子的玩具和绫罗绸缎,还有忙碌不止的宫人,建明帝皱眉问道。
沈皇后没察觉到他的不悦,只笑着回道:“马上就道安暖的百日宴了,良王府什么好东西都不缺,臣妾便想着找些特别的东西送给安暖。”
建明帝想不明白,不过就是个小丫头骗子,又不是皇长孙,至于这般大费周章吗?
“她才多大点,这些哪用得上!”
沈皇后正欲说什么,玉华公主突然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也顾不上行礼,兴奋的对两人道:“父皇,母后,你们知道吗,安暖今天拉我的手了!”
建明帝:“……”
都疯了不成!
“她的手那么小,那么软,让豆腐似的,我感觉自己都要化了。”
沈皇后嘴角亦不受控制的牵了起来,“看来安暖与你很投缘啊,我也真想去看看那孩子,等安暖再大一些,你可要让锦儿将孩子抱进宫来。”
她身为皇后,自然不能随意出宫,否则也早就想去看看了。
“这有何难?你若是想看,等到了安暖百日宴时,你随朕去良王府。”
他倒要看看,这小家伙到底有什么出奇的地方,竟能让所有人都像丧失了理智一般。
温凉虽是个淡薄的性子,但对于自家女儿的百岁宴可谓是极尽张扬,恨不得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女儿了。
良王府小郡主的百日宴京中群臣皆至,整个王府摆满了酒宴。
宋老尚书与几个老臣坐在一桌,撸着胡子炫耀道:“我那小重孙长得那叫一个好看,眉眼简直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啊!”
几个老臣面面相觑,一人问道:“宋老哥,那你觉得良王殿下与你长得可像?”
“像啊!和我年轻时至少有七八分吧!”宋老尚书一脸坦然。
众臣齐齐松了一口气,还好是在吹牛,不然这小女孩长得肥头大耳可怎么了得。
良王府的后花园中坐满了夫人小姐们,都在围着顾二夫人还有宋家两位夫人说着好说。
如今大势已定,这储君之位已是良王囊中之物,他们对待未来皇后娘娘的母族自要客气。
夫人们都是人精,不管心里想什么,嘴上永远都只说着好话。
可年轻的姑娘们,有时难免容易情绪外露。
邓岚一直喜欢温凉,始终觉得只有文武双全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如顾锦璃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哪里配与他比肩。
之前她接近温凉是因为三殿下想要拉拢他,可如今温凉已经变成了大梁良王,自然不可能被傅凛拉拢,而傅凛也无心再争夺皇位,请命离京去了封地,可邓岚对温凉的喜欢反是无法割舍了。
“不过生了个郡主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莫说王府,便是寻常官家也注重子嗣绵延,若良王妃真的为良王殿下好,应该早些为良王殿下纳妾,给王府开枝散叶。”
她说话的声音不算小,附近的几个女孩听到了,但都不敢应声,怕被牵扯进去。
宋碧涵也听到了,她撸了一把袖子,正欲说话,忽听众人笑道:“快看,王妃和小郡主来了!”
顾锦璃自从生下宝宝后便未出府走动过,众人也都理解,毕竟生过孩子后女子的身材都会走形,顾锦璃羞于见人也是正常。
可在见到久违的良王妃后,她们才知有种偏心叫老天爷的偏心,真是让人不敢怒不敢言。
顾锦璃穿着一条芙蓉色云烟裙,曳地的裙摆犹如渐染的晚霞,一条嵌着各色宝石的腰带衬得她的腰身不盈一握。
她的身材依旧宛若少女一般纤细轻柔,却又有着少女没有的温婉韵味,真个人如同光芒下的明珠,越发夺目。
而最让人羡慕的还是她吹弹可破的肌肤,似未施脂粉,但肌肤却如牛乳一般细腻润泽,哪里看得出是刚生了孩子的女人。
宋碧涵得意的勾起嘴角,意有所指的道:“并非是锦儿不肯给表哥纳妾,主要是家有如此美妻,表哥的眼光已经高到了天上去,谁还想要那些烂萝卜坏白菜了?”
顾婉璃用力点头,睁着一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道:“是呀,姐夫可喜欢安暖了,还说要让大姐姐再给阿暖生一个妹妹呢!”
两人一唱一和,把邓岚挤兑的脸色通红,半晌才憋出一句,“以色侍人,能得几时?”
宋碧涵噗嗤一笑,“这话一听就是丑陋无颜的人说出的酸话!
就算美貌不能永久,也比那些从未拥有过的人强吧,你说是吧,婉璃妹妹?”
“嗯!涵姐姐说的对,美丽虽然不是最重要的,但有总比没有强。”
众人看了一眼顾锦璃,又看了一眼邓岚,齐齐摇了摇头,两人相貌上的差距大概有状元与童生那么远吧,如果邓岚想拼内在,至少也得考个状元回来。
邓岚被气得身子隐隐发抖,众女忽然惊呼一声,“良王殿下来了!”
温凉着一身天青色锦袍,发束金冠,踏光而来,宛若谪仙。
他之貌美是无法用语言与笔墨所能形容的,但他眼底的柔光却是众人都见过的。
那是盛夏潋滟的湖水,是初春盛绽的百花,是世间最极致的温柔。
温凉小心的接过小安暖,轻声道:“父皇母后来了,我们一同去前院吧。”
顾锦璃略有埋怨,“既是这般,你让人来唤我们一声便好,应好好陪着父皇才是。”
“别人来我不放心。”温凉小心请轻柔的抱着怀里的奶娃娃,似抱着世间最珍贵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入骨温柔。
一家三口相携离开的背影,除了给众人留下无限的羡慕憧憬,顺便又成功酸到了许多人的心……
第六章 天下清(六)
建明帝和沈皇后的到来让众人既愕然又心惊,当初温凉两人大婚,建明帝便曾出席平阳王府的婚宴。
那时他们还傻傻的以为陛下是在给平阳王面子,后来知道真相的他们眼泪都要掉了下来,陛下真是骗的他们好苦啊。
自古以来莫说郡主,便是太子添了麟儿都鲜有帝王出宫相见,可见陛下可真是将良王殿下疼进了心里。
建明帝一到众人难免拘谨,院内安静下来,便越发显得宋老尚书的声音吵闹。
“我和你们说啊,我那小重孙女就跟年画里的娃娃似的,一会儿你们看了就知道,简直比她爹娘还美呢!”
建明帝心中不屑冷哼一声,他的孩子们别管成不成才,模样都是极好的,阿凉自不必说,老六也是自小便相貌出众。
虽然自小就喜欢绷着张脸,但也要远比别人家的孩子好看,这小奶孩模样还都没长开呢,能好看到哪去?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人!
“看,良王殿下抱着小郡主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建明帝立刻正襟危坐,脸上神情淡淡,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
可宋达温阳却都“蹭”的站了起来,温阳伸手拉住宋达,厉色道:“你笨手笨脚的,当心被吓到我大侄女,老实在后面待着!”
宋达自然不服气,“那是我侄女,和你有什么关系?我表哥现在和你没有关系,知道吗?还不让开!”
“怎么没关系?良王府现在还有我的院子呢,你有吗?一会儿我就把你的行李卷扔出去,以后别来我这蹭吃蹭住!”
“我吃的住的都是良王府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两人争执不休,看的建明帝嫌恶的翻了个大白眼。
有什么好抢的,怎么抢不是你们家的!
沈皇后最先起身迎了过去,小心的从温凉怀里接过了小安暖。
“小宝贝儿,让皇祖母看看。”沈皇后早就想来看这个小家伙了,今日更是特意摘下了护甲金镯,就连衣裳选的都是没有金线的,免得划伤了她。
沈皇后将锦缎压了压,露出了小安暖白净圆润的脸蛋,沈皇后眼睛微睁,愣了好一会儿,才忙唤建明帝道:“陛下,您快来看看小安暖。”
建明帝却恍若未闻,只举杯与身边的大臣笑谈朝政,笑得那位可怜的大臣浑身汗毛倒竖。
沈皇后知道建明帝又犯傲娇的老毛病了,便抱着小安暖走到建明帝身边,将小人儿凑到了他眼前,“陛下,您看安暖长得多漂亮啊。”
建明帝莫不在意的瞟了一眼,然后便再也没有挪开视线。
小安暖长着一张标准的婴儿小圆脸,可肌肤晶莹剔透,宛若最好的羊脂白玉。
虽然才不过百日大,但已可看出两道如柳叶般弯弯的眉形。
一双大眼如黑曜石一般明亮,黑白分明的眼有着世间没有清澈纯粹,长而卷翘的睫毛如蝶翅般轻轻扇动,轻轻眨眼间便让人化了心神。
等建明帝反应过来时,小安暖已经不知何时被他抱在了怀里。
建明帝身子微僵,这下尴尬了,他想表现的与众不同来着。
他收了收险些要咧到耳根的嘴角,正要让沈皇后将安暖抱走,谁知小安暖竟突然扬起红若樱桃的小嘴,甜甜的笑了起来,还朝着建明帝的方向伸出了胖呼呼的小手。
事实证明,姨母笑并非只属于女子,建明帝刹那间仿佛变成了被融化了的冰雕,每一条褶子里都透着欢喜和慈爱。
“你们看,她多喜欢朕!不愧是朕的好孙女,自小便与朕投缘。”建明帝朗声笑起,将什么矜持,什么高冷全部抛之脑后。
顾锦璃抿了抿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决定将残忍的真相隐瞒不露。
其实安暖喜欢的不一定是父皇,而是父皇皇冕上的垂珠……
这孩子自从视力发展完善之后,便对金光闪闪亮晶晶的东西格外着迷。
然而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如顾锦璃这般贴心,时常来良王府混吃混喝的傅准便直言道:“父皇,安暖喜欢的是你的皇冕,她最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了!”
他和顾承暄谁若想得她一眼青睐,都要带着宝石过来才行。
众人似乎在一瞬间听到了心碎的声音,慌忙垂下头去,不忍心去看他们伤痕累累的陛下。
可谁知建明帝不但没失落,反是朗声一笑,“这有什么,既然安暖喜欢,那拿去玩好了!”
众人没等反应过来,建明帝竟摘下了皇冕递到了小安暖手上,那一脸满足的笑意仿佛在说只要安暖想要,就连龙椅都能拿给她做小床。
众人:“……”
说好的不惯孩子呢?
还能不能有点底线了?
第七章 天下清(七)
建明帝做为最后一方战斗力,他的沦陷意味着小安暖已经攻占了所有城池,所有人都拜倒在她的可可爱爱之下。
建明帝从一开始的嫌弃,变成如今的片刻都不想分离,只用了数日的时间。
可安暖毕竟还小,离不开娘亲,也不适应新环境,每次进宫不过待上一个时辰,便有些哭闹,顾锦璃便只能带着她回府。
这可苦坏了老祖父的一番慈爱之心,可他作为皇帝总不能经常出宫,每日便如一块石头似的倚在门口,苦苦眺望,“灵毓怎么还没带安暖进宫?”
陈总管每到这个时候都会说着贴心话,实则却在建明帝看不到的地方暗暗翻着白眼。
当初也不知是谁嫌弃小郡主不是个男孩,现在看人家小郡主冰雪可爱,就喜欢的紧,陛下这人品不行呀。
建明帝就这样等啊等,最后等到的却是良王府来人禀告的消息,原是今日顾锦璃带着小安暖回了娘家,就不进宫了。
这下子建明帝就不乐意了,“怪不得顾明哲选择今日休沐,原是想偷偷陪着安暖玩,明日朕便取消了他的休沐!”
顾明哲在宫外本就可以日日见到安暖,却还非要与他抢祖孙难得一见的机会,不好好收拾顾明哲,都对不起他身下的龙椅!
突然,建明帝似是想通了什么,脑中灵光一闪,一直困扰他的迷雾被狂风吹散。
困扰他自由,妨碍他含饴弄孙的不就是他身下的龙椅吗?
如今内忧外乱尽除,不正是他隐退让位,颐享天年的好时候吗?
这个想法如同一场暴雨,将心理那片向往自由的草原浇灌的郁郁葱葱,本就不喜欢处理朝政的建明帝越发的提不起兴趣,甚至到了一看奏折就头疼的地步。
建明帝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耗费青春了,于是开始了他图谋让位之策。
先是拿出百试百灵的装病法子,给所有人一种他已年老体弱,难以支撑大梁朝政的印象。
然后便找温凉进宫,交代“身后之事”。
温凉不出意料的拒绝了,从一开始他参与夺嫡只是为了复仇而已,她不喜欢这个位置,他也不喜欢。
建明帝并不意外,他以拳抵在唇上,轻咳了两声,虚弱的道:“朕知道你不想被皇位给束缚,可你总要为安暖想一想。”
温凉蹙眉,有些不明所以。
建明帝轻轻叹了两声,继续道:“安暖不仅是你们的宝贝女儿,也是朕的宝贝孙女,她值得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
区区一个郡主之位如何配得上安暖,郡主之位千千万,你要让她成为大梁独一无二的大公主,这才是安暖应得的!”
温凉鲜少有被建明帝说服的时候,他眸光微动,显然动了心思。
建明帝见此又多加了一把柴,“你若是不肯,日后你的兄弟们即位,安暖可是要给他们的女儿行礼的,你愿意让安暖低人一头吗?”
温凉抬眸,一双冷彻的眸子洞穿了建明帝的意图,“其实就算我拒绝也没用是吗?”
建明帝迎视温凉,见他看透了自己便也不再隐瞒,坦然的点了点头,“对,就算你拒绝,朕也会下旨,这个皇帝你想做也得做,不想做也得做。”
从建明帝生病却拒绝顾锦璃看诊后,温凉便发现了他的意图。
不就是想做太上皇,好自在玩乐吗,兜这么大一圈子做什么。
温凉眼中溢满了嫌弃,面无表情的冷冷转身,“随便你。”
建明帝兴奋的一跃而起,没想到温凉竟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他本来还做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呢!
于是建明帝立刻下诏书册封良王为储君,亲自筹备新王登基之礼。
众人对此并不意外,甚至有些小小的期待。
良王登基之后,便不能再任性今生只灵毓县主一人,家里有适龄少女的人家自然心花怒放,就算得不到良王的真心,可只要有个名分,再为陛下诞下个皇子,家里何愁不飞黄腾达。
邓岚闻后亦是欣喜若狂,觉得老天终不负她,给了她站在他身边的机会,主动让母亲请了嬷嬷入府,教她宫规礼仪,力求能与他比肩。
就这样,在众人的盼望之下,建明帝退位让贤,储君良王登基为帝,帝号明景。
新帝登基,自要先颁布圣旨封赏后宅,只这位新帝的后院太过干净,不过只有一名皇后,一位公主而已。
可为了这位公主的封号内务府忙碌许久,也没能想出一个能让新帝满意的封号,最后还是新帝自己大笔一挥,定下了“华熙”二字,可见新帝对其的厚爱和期冀。
建明帝如愿以偿的做起了悠哉的太上皇,每日不是遛鸟逗鱼,便是带着陈总管大摇大摆的出宫去看小孙女。
在听闻那些大臣要撺掇着温凉扩充后宫后,建明帝不厚道的笑了起来,准备等到温凉上早朝时,自带板凳瓜果,跑去看热闹。
建明帝久违的起了个大早,早膳都顾不上吃,揣了两个馒头便往金銮殿赶。
他深知那些大臣如狗皮膏药般的烦人劲,傅凉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今日早朝定然鸡飞狗跳,好看的紧。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早朝内静寂一片,并非是因为温凉的手腕太过狠绝,而是因为他们这位刚做了三个月的新帝正在退位让贤!
第八章 天下清(八)
建明帝的话温凉听进了一半,他对这个皇位着实没有兴趣,但他也不想让安暖日后对他人俯身行礼。
不管他们对安暖如何偏宠,郡主与皇子公主相比位份都要矮上一截,若想让安暖不必与平辈的孩子们行礼问安,最好的办法就是由他来做这个皇帝。
他的嫡长公主将是大梁最尊贵的女孩,不需要对任何人俯首称臣。
可为女儿带来尊贵的同时,也让他世上独一无二的锦儿失去了自由,他虽宠爱女儿,却绝不是那种为了女儿能牺牲夫人的人。
最好的办法就是册封之后他退位让贤,这样安暖就从大公主变成了长公主,位份要比其他的皇子公主还高,何愁日后被人欺负。
“胡闹!朕不同意!”揣着花生瓜子而来的建明帝最先受不了了,大步迈入了殿中。
看着坐在龙椅上的某人,恨不得从兜里掏出一把花生砸过去。
“你少给朕胡来,朕还没听说一国有两个太上皇的!”
温凉淡淡扫了建明帝一眼,声音不冷不热,“现在不就听说了?”
建明帝:“……”
小兔崽子,想故意气死他,一个人做太上皇是不是!
“朕不同意你退位!”建明帝知道温凉难缠,也不与他讲那些大道理,疾言厉色的否决了温凉。
众臣纷纷投以感激的目光,太上皇在位时虽不怎么靠谱,但这件事回绝的干脆利落,干得漂亮!
陛下真是太任性了,就得有太上皇来治治他!
温凉神色未有分毫的改变,只声音清冷的问向殿内众臣,“大梁政权由谁掌控?”
群臣没敢吱声,还是顾二老爷垂首回道:“大梁的一切都是陛下的,朝政大权自由陛下定夺。”
温凉略一颔首,建明帝气得破口大骂,“顾明哲,朕看错你了,你居然与这小兔崽子为虎作伥,你……朕对你太失望了!”
建明帝当初为了玩的痛快,一股脑将手中的大权全都交到了温凉手里,就是怕日后朝政有什么事还要来打扰他。
可他哪里想得到这小子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竟然短短三个月就要退位,早知如此,他当初一定要留下能制衡这臭小子的权利。
陈总管见建明帝根本劝说不动温凉,为了自家主子的脸面考虑,陈总管忙上前去拉扯建明帝,苦口婆心的劝道:“太上皇,您快消消气,生气对身子不好啊。”
主仆多年最是默契,建明帝竭力挣扎着,脸色气得涨红,“你别拦着朕,朕今日非要好好教训这不孝子一顿!”
“万万不可呀!您有不开心的私下里找陛下说,可不能在朝堂上动手啊。”
主仆两人一唱一和,转眼间就消失了影踪。
众人面面相觑,脑袋上浮现出数个大问号。
就这?
这就完事了?
本以为是王者出场,不成想竟是个脆皮青铜,几句话就让人赶下了台。
当皇帝的确有许多不自由,许多帝王不想做的事,下面的朝臣都会软硬兼施逼着皇帝做,甚至有些极端的还会以死劝谏。
可他们能管皇帝做什么,却管不了人家不想做皇帝。
下朝之后,一群大臣面若吃了苦瓜一般难看,只有顾二老爷神色如常的与同僚们谈笑。
有人不解,低声问道:“顾尚书,您是陛下的岳丈,您就不上谏劝劝陛下?”
顾二老爷撸着胡子,笑若清风朗月,“于公,我等做为外臣自要服从陛下的旨意,于私,我也乐得其成。”
众臣不解,陛下若不让位,顾家做为皇后的母族,地位尊崇无比,可陛下一旦退位,即便身份更高,但手中再无实权。
顾二老爷听了,轻轻一笑,“富贵荣华没有止境,相比于权利地位,我更希望我的女儿能过得幸福。
后宫再如何繁华,也比不得自家后院一双人来的自在。”
顾二老爷一番话,让那些动了送女儿进宫心思的人不禁脸红,顾二老爷倒也没与他们计较,只笑笑离开。
想插足他家女儿女婿,别说门,就连窗户都没有!
温凉这边一退位,二皇子傅凇当即便生了病,与温凉告假在家休养,闭门谢客。
季寒烟已怀了身孕,夫妻两人一向低调,小日子过得平淡但甚是温馨。
特别当经历了一番朝堂动乱之后,傅凇便更是觉得世上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更好的了。
他有自知之明,他没有父皇和皇兄那般的手腕,只怕届时会被朝臣们牵着鼻子走,
他只想守着夫人孩子,可不想被困在乾坤殿做苦力。
傅凇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温凉也不好强迫,只能寻找其他人选。
傅凛已自请去了封地,鉴于他又有前科,温凉不想再惹出变故。
剩下的人选里,傅冽容易变成暴君,傅凝倒是蛮有兴趣,可温凉虽不想做皇帝,却不想眼睁睁看着大梁败落,遂不予考虑。
最后选来选去,也就只还剩下一位还算没长歪的九皇子。
彼此傅准正在凤鸾宫陪小安暖玩,忽听温凉唤他去乾坤殿。
傅准不疑有他,脚步轻快的蹦跳着去了乾坤殿,却不是前方有一口巨坑在等着他……
第九章 天下清(九)
被温凉叫去谈话的傅准一度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抬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脸,痛得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可他却完全顾不得脸上的疼,只一脸震惊错愕的看着温凉。
温凉轻轻蹙了一下眉,这孩子平日里看着甚是乖巧老实,但怎么好像有点呆?
“皇兄,您刚才说要把……把皇位让我?”傅准很想去掐掐温凉的脸。
既然不是他在做梦,可能就是皇兄在梦游。
可他不敢……
温凉颔首,正色的望着傅准,一字一顿道:“你很聪明,也很正直,将皇位传给你,我很放心。”
没有办法,他现在只有傅准一个选择了,有些话就算昧着良心也要说。
傅准连连摆手,愧疚又惶恐,“皇兄,我不聪明的,我到现在连四书五经都没背全。”
温凉:“……”
这是有些笨呀,他五岁就已经把四书五经倒背如流了。
“我让你做皇帝,又没让你考状元,你只要理解其中的意思便可,不必那般精通。
你若不信可去考考父皇,他也背不完全。”
“阿嚏!”
建明帝打了一喷嚏,陈总管连忙贴心问道:“陛下可是着凉了?快进屋子多喝些温水。”
建明帝翻他一眼,“大夏天的着什么凉!
一定是小安暖在想朕,走,随朕去太后那。”
建明帝不好天天去顾锦璃宫里,便每日都跑去沈皇后宫中见小安暖。
陈总管一撇嘴,翻了个大白眼,谁知建明帝突然转过身,正看到陈总管那一脸讥讽的表情。
建明帝眉头一皱,“你干什么呢?”
陈总管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他灵机一动,抬手“啪”的抽了自己一巴掌,“老奴昨夜睡觉贪凉不小心受了风,今早有些口歪眼斜。”
建明帝挑了挑眉,不疑有他,哪里想得到自己身边的内侍竟敢暗暗嘲讽自己,便道:“那就去御医院看看,抓两副药,实在不见好,就让灵毓扎你两针。”
“是,奴才知道了,劳太上皇惦记着了。”陈总管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好在他聪明机智,不然这一脚可就踏进鬼门关了。
“朕之前让你办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啊?”刚从鬼门关转回来的陈总管又被扯了回去,他大脑在迅速转动着,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建明帝有交代给他什么事。
难道他真老了,记性竟变得这般差了?
建明帝脸色一冷,不耐烦的道:“朕不是让你将良王府往旁边扩一扩吗?怎么,你没去办?”
哈?
陈总管喉咙微动,咽了咽口水,“太上皇,您……您是认真的?”
“废话,你觉得朕有时间和你开玩笑吗?有那闲工夫,朕还不如去逗逗孙女呢!”
建明帝气得吹胡子瞪眼,陈总管有一种被人占了便宜的感觉,却顾不上委屈,弱弱回道:“您真的要将李府和张府的宅院买下来?
可……可大梁还从没有太上皇出宫住的先例啊。”
跑到宫外不算,还打定主意要赖在良王府,看人家府邸不够大,就要买下大臣的宅院扩充府邸,这都什么事儿啊!
先不说那些言官们同不同意,您有考虑过陛下的心情吗,您确定不会被人家丢出去吗?
太上皇位份升了以后这脸皮也跟着渐厚,想法也越发让人摸不准了。
建明帝听了却是一脸冷漠,讥讽道:“你当然没见过这样的太上皇,因为大梁在朕之前就没有太上皇!
既然没有,太上皇住哪,干什么都由朕说了算!”
他太清楚那小子的脾气,这皇位是肯定要退下来的,而且十有八九要诓老九。
傅凉去哪他不在乎,可他不能看不到小安暖。
温冀过年节时就要回京了,他必须在此之前和小安暖培养好感情,想想小安暖要他不要温冀抱的样子,建明帝就忍不住想笑。
他就是让温冀羡慕他、嫉妒他、甚至恨他!
“李家张家不是祖宅,都是后置办的宅院,多给些银钱便好。
你快点去办,别耽误朕的时间,傅凉那小子退位后朕要随他一同出宫。”
“是是,奴才这就去办!”陈总管不敢再耽误,小跑着离开,心里叫苦不迭。
摊上这样事儿的主子,他的奴才命真是苦啊!
而另一边,温凉也进行到忽悠孩子的高潮部分了。
傅准被说的迷迷糊糊的,歪着小脑袋问道:“可皇兄你才做三个月的皇帝呀,为什么就要退位了?”
“因为安暖不适应宫里的生活。”温凉撒起谎来可谓是得心应手。
哈?
傅准一脸疑惑的天真,“可我看安暖每天都挺开心的啊……”
“那是因她不会表露,安暖最近消瘦甚多。”
哈??
没有吧,安暖一直白白胖胖能吃能喝,哪里消瘦了?
“继续留在宫里对安暖的健康不利,你身为她最亲近的小叔叔不会坐视不理吧?”温凉投下一记美味的鱼食,而鱼儿也欢快的咬了钩。
“当然不会啦,我很疼安暖的!”傅准一听自己是安暖最亲的叔叔,顿时咧嘴笑了起来,全然没有一点危机意识,“可皇兄你为什么不让位给二皇兄他们呀?”
温凉眯了眯眼,凉薄的唇抿起一抹危险的弧度,“他们都难当大任,除我以外,唯有你能胜任帝位。”
可怜傅准年纪小小哪里遇到过这种场面,面对糖衣炮弹的攻势瞬间败下阵来,为了大侄女的健康安乐,为了不辜负皇兄对自己的期待和寄予,晕晕乎乎的签订了终生卖身契,全然不知自己被最敬爱崇拜的兄长推入了深深的火坑……
第十章 天下清(终)
温凉欺负傅准年纪小,见识少,耳根软,总之如愿以偿的诓骗他继任了大梁皇帝。
群臣们虽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可只听说将人赶下皇位,还没听说硬按着人当皇帝的。
新帝年纪虽然小了点,但好在没像他几个兄长那般要么性情古怪,要么脾气暴躁,好好培养还是有希望变成一代明君的。
是以内阁翰林动用最雄厚的师资力量,力求将小皇帝引上光明大道。
而可怜的小皇帝也很快发现了兄长的谎言,温凉告诉他,等他做了皇帝,师傅们就不敢再因他做不好功课而责罚他。
诚然,师傅们的确不敢再打他手板了。
可他现在除了日常的功课外,还要学习批阅奏折,那些大臣们又看他身子骨太弱,还给他安排了两个将军教他习武,俨然一副要从他身上将父兄伤害他们的感情讨回来。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小皇帝因太傅嫌他的字不够端正方圆而精神崩溃了。
温凉正在府中抱着女儿赏荷,建明帝屡次索要小阿暖都遭到温凉无情的拒绝,他不敢伸手抢,只能气呼呼跟在温凉后面,报复性的一路扔着瓜子皮。
傅准跑到良王府时正看这一幕,在他眼中父皇与皇兄正享受天伦之乐,而他却被他们推上的不归路。
父皇健在,他上面还有一个手的哥哥,这皇位怎么算也轮不到他来做,怎么就让他给摊上了!
于是,本就委屈到不行的傅准哪里还顾得上身份,坐在地上便嚎啕大哭。
众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崩溃搅得一愣,就连小安暖都不再看鱼,而是咧着小嘴手舞足蹈的看着傅准,傅准的嗓门嚎的越高,小安暖就笑得越欢。
建明帝和温凉的注意力都被小安暖吸引了,一时忘了悲痛大哭的小皇帝。
直到哭声停止,建明帝还觉得意犹未尽,刚下意识想来一句“继续哭”,可侧头看着满脸鼻涕眼泪的小儿子时,慈父之心终究还是不忍的,忙问道:“你怎么哭成这副样子,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傅准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哭哭啼啼的将自己这一月来的遭遇全都道了出来,“父皇,皇兄,你们谁都好,快把这皇位收回去吧,我不想要了。”
他也想遛弯,也想喂鱼,也想抱着小安暖玩,想着想着更想哭了……
建明帝对此是有一点愧疚之心的,但让他重新当皇帝,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他连忙看向温凉,示意他来想对策。
温凉面不改色,表情依旧清淡疏离,“收不回去了。”
傅准一怔,便听温凉那如水般淡漠的声音响起,说出的话让他心中一片冷寒,“我在退位前已经下旨,你的皇位只能传给自己的儿子。”
傅准:“……”
若非情况不对,建明帝真想为温凉此举拍手叫好。
这一招不可谓不狠毒,他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呢!
傅准身子一瘫,觉得人生就此晦暗了,甚至在一瞬间有种看破红尘之感,“我的儿子……他在哪呢呀?”
看着欲哭无泪的傅准,温凉轻轻晃了晃怀里的小安暖,语气漠然无波,“明日起我会上朝辅佐你处理朝政……以及朝臣。”
温凉从未打算当甩手掌柜,他退位并非是嫌做皇帝太累,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一群人惦记他的后院。
傅准眼睛一亮,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皇兄,你说的是真的,你没骗我?”
见温凉郑重点头,傅准终于破涕为笑。
就算不能彻底自由,有个帮手总是好的。
于是旷工多日的良王殿下重回早朝,上朝第一件事便是询问那些太傅们家中子弟科举成绩如何。
当得知他们府中竟有子弟连功名都没有时,温凉一副了然模样,冷幽幽的道:“如此也难怪陛下学业无甚长进。”
两个太傅顿时羞得老脸通红,自家儿孙连功名都没考中,他们以后哪里还好意思追在陛下屁股后面要功课了。
见几个老师傅不说话了,温凉又将枪头对准了那两个每日监督傅准扎马步的武将。
两个武将家里的儿孙都身材魁梧,身手过人,是以他们都挺起了胸,坦然的迎视温凉,自信没有把柄落在温凉手上。
温凉却并未问他们府上的子孙如何,而是神色冷淡的问道:“两位将军可通文史?”
“通那玩意儿做甚,我们是武将,上战场拼的是兵法和身手,难道还能用四书五经以理服人吗?”
温凉轻轻颔首,表示赞同,“那陛下治理天下可用得到如你们一般的武艺?”
两个将军顿时一哽。
“众位虽是为陛下着想,但揠苗助长,过犹不及。
陛下虽为一国之君,但年龄尚小,课业徐徐图之便好,不必急切。
否则陛下既要批阅奏折,又要学习经史,若课业太过繁重,损伤了龙体,众位怕是后悔莫及。”
众臣垂首反思,也觉得最近他们的确将小皇帝逼得太紧了。
两位太上皇一个油盐不进,一个冷若寒霜,他们哪个都管不动,这般想来他们简直实在挑软柿子捏,确实有些欺负人啊。
语落,温凉又望向那两个武将,开口道:“身为帝王的确应通晓骑射,但帝王习武还是以强健身体为主,还望二位日后掌握好尺度。”
傅准感动得热泪盈眶,恨不得扑过去抱住温凉,这些话他想说很久了,终于有人替他讨个公道了。
“皇兄。”傅准小声唤了一句,提醒道:“还有练字的事……”
太傅总嫌他的字不好看,每天都要他写三张字帖,他实在不爱练。
温凉抬眸扫他一眼,语气淡淡:“陛下的字的确需要多加练习。”
那字写的比傅冽写的都丑,还好意思拿出来说。
傅准:“……”
虽然皇兄没说什么,但他在皇兄的眼睛里看到了鄙视,好像在说他的字比六哥的字都难看。
扎心了!
乾坤殿中,傅准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练着字帖,因为减轻了不少课业,开心的荡起了腿。
顾承暄伏在旁边的矮桌上做功课,见状长叹一声,“陛下,您还真是好糊弄。
本来就是良王诓您做的皇帝,他帮你说两句话,您就高兴成这般模样!”
“我知道呀!”傅准悠荡起小腿,语气轻跃。
“您知道什么?”顾承暄不解,疑惑的放下笔。
傅准写完了一张字帖,开心的扬起了嘴角,小心翼翼的放在了一边。
“我一早就知道大皇兄夸我是为了骗我做皇帝。”
“那您还答应?”
顾承暄更不理解了,做皇帝多累呀,一点自由都没有,他这个伴读都跟着倒霉。
傅准牵唇一笑,眼中噙满了光亮。
“可我也知道大皇兄不喜欢做皇帝,因为他不想纳其他的妃子,他只喜欢大皇嫂一个人。
我喜欢皇兄他们,喜欢小安暖,我更喜欢看他们一家在一起时轻松自在的模样。”
他自小生在宫中,看惯了尔虞我诈。
他的母妃并不受宠,又一向低调谦和,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曾遭受过许多人的算计欺负。
他不想安暖也这样。
“若非当日大皇兄舍命相救,我早就被大火烧死了。
我愿意舍弃自由,愿意牺牲自己玩乐的时间去守护皇兄一家,也愿意用自己的能力去守护更多的家庭。”
顾承暄一时看怔了,因为傅准眼中有如日月一般绚烂的光。
顾承暄抿了抿唇,没再多说什么,拿起笔认认真真的做起了课业。
陛下有如此抱负,他这个伴读也不能落下,他长大了也要来守护大姐姐她们。
天下清,盛世锦,他相信大梁的江山将会在陛下的统治下清明繁盛!
第一章 他们和她们(一)
别人家的孩子难不难带顾锦璃不知道,但是她家的孩子真是一点不难带,不是因为小安暖太乖,而是因为看孩子的人太多,甚至有些分不过来。
“你都抱一盏茶的时间了,该换我了,快点给我抱抱。”宋碧涵摩拳擦掌,一双眼睛睁得溜圆。
几个漂亮的姨姨排排坐,掐着时间等着抱安暖,姜悦侧过身子,不做理会,“明明才只有半盏茶的时间,哪里就到了?
再说了,你粗手粗脚的,若是弄疼了安暖怎么办?”
两人一言不合又拌起嘴来,但又害怕吓到小安暖,是以就连吵架都面带微笑轻声细语,场面十分诡异。
沈妩见了不禁弯唇,逗趣道:“锦儿,你要再多生两个宝宝才是,否则这两人怕是早晚会打起来。”
宋碧涵偏过头,贼兮兮的一笑,“锦儿刚生完安暖,还需再休养两年,不如阿妩你快些嫁人,早些给我们生个宝宝才好。”
沈妩已经被她们锻炼得内心如铜墙铁壁,闻后也不过云淡风轻一笑,不紧不慢的道:“听说涵儿最近学识渐长,还写了两首不错的诗作。”
宋碧涵骄傲的抬起了小下巴,得意笑道:“那是自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省的你们日后总说我带坏安暖。”
沈妩弯唇,眉梢轻动,“我们认识这么多年,都不见你对吟诗作对有兴趣,可见还是咱们苏状元厉害,短短时日便让涵儿脱胎换骨。”
宋碧涵顿时慌乱起来,“和……和他有什么关系,我是为了安暖才好好读书的。”
“哦?是吗?”
几人相视一眼,各有千秋的容貌上浮现出了一致的八卦笑意。
宋碧涵有些慌乱,局促环顾四周,生硬的岔开了话题,“咦?今日怎么没见到婉妹妹呢?她去哪了?”
“她去列郡王府找六殿下了。”顾锦璃抿了口茶,淡笑回道。
宋碧涵逮住了转移她们注意的好借口,不厚道的道:“没看出来,婉妹妹很大胆嘛,居然主动登门,真是人不可貌相。”
可顾锦璃几人却十分平静,姜悦朝她翻了个白眼,“小白生病了,婉妹妹抱着小白去列郡王府瞧病去了。
你以为谁都像你呢,女扮男装整日与状元郎吟诗作对,真真羞人呢!”
“我才没有,我那是去苏府找陪苏小妹玩去了……”
沈妩轻笑出声,“找苏小姐为何要女扮男装,你这般模样前去不是更方便?”
宋碧涵被左右夹击,急的语无伦次,连忙求救顾锦璃,“锦儿,她们都欺负我,你快帮我说说话。”
顾锦璃放下茶盏,不赞同的看着沈妩几人,“你们两个适可而止,别再欺负涵儿了。”
宋碧涵用力点头,到底还得自家人靠谱。
顾锦璃粉唇一翘,美目波光流转,“苏状元与涵儿在一处时都是在谈论古今政事,哪里如你们想的那样了?
再者说苏状元是郎朗君子,就算涵儿有什么想法,苏状元只怕也不懂呢!”
“对呀,就是就是,就算我有什么想法……”
“什么叫我有想法!”宋碧涵恼羞成怒,起身便走过去挠顾锦璃的痒,“好你个锦儿,亏我那么相信你,你比她们还要坏!”
顾锦璃毫无还手之力,沈妩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三个人闹成一团,姜悦抱着小安暖笑着道:“暖暖,你娘亲和姨姨们打起来了,是不是很有趣呀?”
小安暖笑得手舞足蹈,看着娘亲和姨姨们打闹,上扬的小嘴突然发出了一声清晰的“打打”。
几人动作一顿,齐齐望向了姜悦怀中的小安暖,只见小安暖拍着胖乎乎的小手,一双大眼睛里噙满了光亮,兴奋的笑喊道:“打打,打打……”
顾锦璃这一刻的心情是复杂的。
她和温凉一向不分彼此,但在安暖先喊爹还是先喊娘的问题上他们暗暗较了许久的劲。
只要一有时间,两人便会整日在安暖耳边不停的重复着“爹”“娘”两个字,两人为此甚至不惜勾心斗角,结果女儿第一个会说的字竟然是“打”!?
宋碧涵喉咙动了动,“锦儿,我早就与你说暖暖的喜好有些独特,现在你信了吧?”
小安暖不像其他女孩那般喜欢蝴蝶花花,一喜欢亮闪闪的东西,二则喜欢看人吵架打闹。
这孩子的品味自小就如此独特,以后怕是难以变成锦儿心心念念的软萌女儿。
顾锦璃眸光略带复杂,但仍自我安慰的道:“小孩子都喜欢热闹,这个时候的小孩子是没有性别意识的,以后就会像三妹妹那样喜欢小动物喜欢小花花了……”
应该会的吧……
列郡王府。
顾婉璃紧张兮兮的看着御医给小白诊脉,焦急的道:“最近小白的胃口都不大好,也不像以前那样爱动了,可它却变得越来越胖,肚子也越来越大,它是不是生病了呀?”
御医扫了一眼身侧的傅冽,脸色难看的如同吃了黄连炖苦瓜。
想他堂堂御医,今日竟沦落到给一只兔子看病,这简直是为医者的耻辱。
“问你话呢,没听到吗?”
冷臭的脸色,冷硬的语气,简直让人无法忍受,于是御医挺直了腰背,正色回道:“三小姐放心,小白没事,不用多久小白就会变得如以前那般活蹦乱跳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大丈夫能屈能屈,傅家人的脑子与旁人不同,为医者自然要多担待一番。
顾婉璃听了却并未放松,紧皱着眉小声问道:“可它最近吃的那么少,为什么肚子还变得越来越大呢?”
御医撸着胡子笑着起来,抬手道:“恭喜殿下,恭喜三小姐。”
顾婉璃歪歪头,不知喜从何来。
御医却一脸喜庆的道:“小白有喜了,马上就要做娘了。”
“噗!”
坐在一旁凑热闹的傅凝将嘴里的茶水全都喷了出来,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六哥他们两有了呢!
“做娘?小白有孕了?”顾婉璃心中疑惑未散,一脸茫然的看向了傅冽,“殿下,小白怎么就怀孕了呀?”
傅冽:“……”
“噗!!”傅凝又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捂着抽筋的肚子强自忍笑道:“顾三小姐,这个我敢为六哥担保,这件事和他绝对没有任何关系……哈哈哈哈!”
面对眼中满是困惑的顾婉璃,傅冽瞪着地上某只罪孽深重的黑兔子,羞窘的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总不能说是小黑小白两兔凑到一起就白日宣淫,结果私怀了“孽种”吧?
“呃……”傅冽面上不动声色,实则脑袋已经转的冒了烟,最后才干巴巴的道了句,“这正常,母兔子长大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怀上宝宝的。”
御医没想到他们六殿下竟然如此纯情,不禁笑得嘴角抽筋,好心的科普道:“殿下,这兔子与人一般,都是要阴阳相配才能怀上孩子的。”
只御医没想到他这番好心换来的却是某人的燥怒,傅冽将药箱子往御医怀里一砸,没好气的道:“就你能!就你知道的多!滚滚滚!”
而顾婉璃也似懂非懂的明白了些什么,小脸不禁一红,不好意思起来。
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尴尬,急于岔开这个话题,顾婉璃揉了揉袖口,情急之下开口道:“对了六殿下,这些日子我一直想找您来着。”
傅冽心中一甜,紧绷的嘴角忍不住轻轻翘了起来,还不忘给傅凝一个得意的挑眉。
欺负单身汪的感觉真是好呀!
“六殿下……”顾婉璃嗫嚅着,小声开了口,“如今太后娘娘已经去皇陵祈福了,我们的婚事是不是可以退了?”
傅冽:“……”
傅凝垂头,身体因强忍笑意而颤抖起来。
太惨了,他好像都听到心碎的声音了……
真是老天有眼!
傅冽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然而下一刻他突然大步迈到傅凝身前,抬手便是一记窝心拳,声音却饱含关切,“七弟,你怎么了?可是又犯老毛病了?”
“你……”傅凝闷哼一声,脸色先是惊得一白,然后疼得发红,最后气得发紫。
“我七弟又犯病了,咱们改日再谈啊……”傅冽一边说着,一边架着傅凝溜之大吉。
傅凝狠狠瞪他,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
咦?
怎么好像把自己也顺上了?
傅凝的脸色的确不好看,顾婉璃不疑有他,抱着小白乖巧离开。
傅冽却深深陷入了愁苦之中,这世间大概只有他一个搞定了未来岳父岳母,却还未搞定自家媳妇的吧……
第二章 他们和她们(二)
人的幸福都是相似的,但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幸。
就在傅冽为情所困时,还有更多的少男少女品味体会着初恋的酸涩与甜苦。
温凉下朝后,几人识趣离开,姜悦带着一身的婴儿奶香欢快的回了姜府。
姜尚书与姜夫人正在屋里吃茶,姜悦迫不及待的将小安暖会说“打打”的事情讲给两人听。
姜尚书听着觉得怪有趣的,撸着精心打理的胡须笑着道:“华熙郡主自小便与众不同,未来或许会成为下一个巾帼英雄呢!”
“锦儿才不希望她做什么巾帼英雄呢,宋老夫人虽让人敬佩,但那种生活对女孩子太苦了,安暖日后只要能开开心心的就行啦。”
见父女两人聊得欢快,姜夫人冷眼一扫,咳了一声,姜尚书瞬间打了一个激灵,忙收起脸上的笑,板着一张脸道:“悦儿啊,人家灵毓县主脸女儿都有了,你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爹,女儿还不想嫁人嘛!嫁了人女儿就不能天天在家里尽孝了,您舍得女儿吗?”
“不舍得……”
“咳咳!”
又是一声咳嗦,姜尚书肩膀一耸,话锋迅速转变,“不舍得也得舍得!你也老大不小了,总不能一直不嫁人吧?
我为你相看了个人家,小伙子不错,相貌上乘品性也好,改日让你娘带你去见见。”
姜悦一眼看出娘亲才是幕后主使,撅着小嘴道:“我不见,见了我也不喜欢!”
姜尚书怕妻女吵起来,忙柔声劝道:“你没见过怎么就知道不喜欢呢,万一见面后发现合你的心意呢?”
“就不!想都不用想,定然不合心意!”
姜悦的态度激怒了姜夫人,姜夫人一拍桌子,厉声道:“我知道你想什么呢,可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
姜悦也犯起了倔脾气,梗着脖子问道:“为什么不行?难道就因为他的家世吗?可我一点都不在意!”
“那你也不在意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你?”姜夫人的疾言厉色让姜悦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他怎么就没在意了……”
“他知不知道你心仪他?他若知道为何这么久了都不到家里来提亲?
他的出身的确不好,可他若因此连来提亲的勇气都没有,那只能证明他不够喜欢你!”
为了女儿的幸福,她选择女婿自然要看出身,但她更在意的是对方有没有担当,配不配得上女儿的喜欢。
姜悦一时语凝,她很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处为他辩解。
因为她也曾有此疑惑……
“反正我绝不相亲!”姜悦找不到说服母亲的理由,只撂下这么一句话便落荒而逃,因为她更害怕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
姜尚书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在吵什么啊?可是悦儿有了喜欢的人?”
“说了你也不知道,问什么问!”姜夫人兀自生气,对待姜尚书没有半分好颜色。
姜尚书抿了抿嘴,弱弱的护好自己的胡子,颇为遗憾的道:“其实我真挺喜欢顾二郎的,那孩子出身虽然差了点,但此番随良王征战北境立下了大功,如今年轻轻轻已是五品将军。
最主要的是,这孩子品性不错,上次就是他把糕点让给我来着,不然那日我怕是又免不了被你收拾你一番!”
“等等!你说什么?”姜夫人本未将他的唠叨放在心上,可听着听着忽觉不对。
“我说上次你让我买的点心就是顾家二郎让给我的,那孩子虽然有点死心眼,但人品真没的说。
前两日今四君突然找到我,与我提及了悦儿的婚事,原来这小子早就心仪咱家悦儿,但自觉身份低微配不上悦儿,这才选择与良王殿下出征。
我还听说他为了立功,数次请命赴险,如今小有成就这才敢让顾尚书来为他说项。”
姜尚书越想越满意,虽然顾承晏是个庶子,但出身是任何人都无法选择的,只要小伙子人品好够努力,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唉……只是可惜咱家悦儿已经心有所属,而且我本也有些担心,这孩子虽说不错,但有点木讷,偏生咱家悦儿还是个爱玩爱笑的,想想也确实有些不搭。”
姜尚书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家夫人正蹙眉深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壮着胆子抬手戳了戳姜夫人的手臂,姜夫人突然侧眸看他,吓得姜尚书立刻将下巴捂住,视死如归的道:“别薅胡子,打哪都行!”
姜夫人没理会他,眼眸微转,略一思忖开口道:“你安排一下,我要见一见这位顾二郎。”
“可女儿不是说不相亲吗?”姜尚书虽然喜欢顾承晏,但还是觉得要尊重女儿的意见。
可自家夫人却笑得意味深长,“先不必与悦儿说,我先来见见……”
她倒要看看这位顾二郎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竟能让丈夫和女儿双双满意,若过得了她这关,才算合格!
第三章 他们和她们(三)
这日顾府与姜府相约赴宴,因顾三老爷与姜尚书无甚交情,是以原定要由顾二老爷带着顾承晏一同去赴宴,可没想到户部忽有急事需要顾二老爷前去处理。
顾二老爷拍拍顾承晏的肩膀,安抚道:“承晏,你先随你父亲前去,我尽快赶上。
你放心,姜尚书为人和善,不会为难你的。”
顾承晏心里虽紧张的要命,但还是点点头,“二伯父,正事要紧,你别为我的事着急。”
顾二老爷不去,顾二夫人也不好再跟着去,便笑着道:“承晏放心,姜尚书夫妇一定会喜欢你的,你大伯母已经开始给你筹备聘礼了,咱们府上马上就又要有喜事啦!”
顾承晏牵牵嘴角,笑得有些勉强。
其实他心里没什么底,本想着二伯父聪明能帮他坐镇,不成想竟这般不凑巧。
顾承晏侧头看了一眼比他还紧张的父亲,轻轻叹息一声,父亲心里承受力一向不强,今日怕是还要分神照顾父亲。
父子两人并肩而行,走到大门口顾三老爷忍不住回头看了顾二老爷一眼,眼里写满了祈求,“二哥,公事虽然重要,但能快点还是尽快快点。”
天知道他超级紧张的,当年他见岳父岳母可都没这么紧张。
毕竟当年他本就不满意自己的婚事,也不在乎能成与否。
但承晏不一样,他一直仰慕人家小姐,若一段姻缘毁在他手上,他真是万死难赎其罪。
安慰了紧张的顾三老爷一番,看着父子两的背影,顾二老爷夫妇齐齐叹息一声。
“承晏这孩子今日有些不顺啊,也不知道三弟能不能帮上忙。”顾二夫人满怀担心,若非古代规矩多,就可以让锦儿跟着去,有锦儿的好运加持承晏一定能抱得美人归。
事实证明顾二夫人的担心不无道理,顾承晏今日的确有些衰。
车夫驾着马车前往酒楼,马车的速度并不快,但行驶到途中时遇到一个拎着菜篮子脚步蹒跚的老妇人。
老妇人不仅腿脚不好,耳朵似乎也不好,就算车夫已经提醒让她避开,老妇人还是颤颤巍巍的在道中间晃悠。
车夫见状不好,立刻拉住缰绳,勒停了马匹。
马儿的嘶鸣声似是惊到了老妇人,她颤颤巍巍的转身,正瞧见高抬的马蹄。
老妇人尖叫一声,跌坐在地,幸好车夫反应及时,并未伤到人,可老妇人却被吓得脸色惨白,呆滞的坐在地上爬不起来。
顾承晏跳下马车查看,见老夫人摔倒,忙走了过去关切询问,“大娘,您没事吧,可有哪里摔伤了?”
老太太似乎被吓得不轻,怔愣愣的看着顾承晏好一会儿,视线突然瞥到碎了一地的鸡蛋,瞬间哀嚎出声,“我的老天爷啊,我的鸡蛋怎么全都碎了啊!
我儿媳妇坐月子,全等着这一篮子鸡蛋养身子呢,现在可怎么办啊!”
老太太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天抹泪,顾承晏见了忙道:“大娘,今日是我们的马车惊到了您,是我们不对,我再赔你一篮子鸡蛋,您别哭了。”
“公子,这件事可怪不得咱们,都是这老太太自己不看路,奴才叫她她也不听。”车夫觉得这老太太瞅着像故意找事的,路那么宽却非要在他们马车前晃悠,该不会是传说中的“碰瓷”吧?
顾承晏没理会车夫,只仍旧耐心的问道:“大娘,鸡蛋事小,您看看您有没有伤到哪里?”
老太太听顾承晏要赔给他鸡蛋,抹了抹眼泪不哭了,她撑着地想站起来,却“哎呦”一声复又摔倒。
“我腿疼,动不了了。”
车夫气不过,冷着脸道:“老太太,您可别讹人啊,这么多人看着呢,我们马车可没碰到你。”
老太太被吓得一哆嗦,缩着脖子道:“我没讹人,就是疼……”
车夫算是看透了,这老太太就是故意的。
像她这把年纪的人谁没个腰疼腿疼的毛病,在他们马车前摔一摔就想混个全身治疗,想的也太美了吧!
可没等车夫来得及提醒自家人傻钱多的二公子,顾承晏便已答应要带老太太去医馆看诊。
“二公子,这老太太分明居心不良,您可不能被她骗了啊!”车夫急得直拍大腿,虽说顾府不差这点银钱,可这事若传出去,以后他们每次出门还不得遇到十个八个碰瓷的啊!
“好了,你别说了,快带这位大娘去医馆吧。”顾承晏倒也不是真傻,若今日换个手脚麻利的年轻人,他自不会轻易相信。
可这老大娘已头发斑白,身上的衣服已经洗得看不出颜色,上面还打着数个补丁,就算她是在说谎,想来也是迫不得已。
顾府虽不算家缠万贯,但在路边扶个老人还算绰绰有余。
而且,万一这老大娘并非说谎,而是真的在躲避马车时伤到了腿脚,他们更是要为此负责。
车夫见劝说不动,只能兀自叹息,听从顾承晏的吩咐去搀扶老太太。
可老太太却畏惧的避开了车夫,眼中满是提防的道:“我……我不要和他走,我怕。”
说完,她抬头看向着对自己一直客气有加的顾承晏,虚弱的道:“公子,麻烦您送我一趟吧。
我真没想讹人,只是腿疼的厉害,您只要把我送到医馆,剩下的就不麻烦公子您了。
只您这车夫口口声声说我骗子,万一路上为难我怎么办?”
车夫气得几欲呕血,“你这老太太没完没了是吧,我家公子还有正事呢,你别得寸进尺啊!”
老太太被吼得缩了缩脖子,眼中惊惧更深。
顾三老爷撩开车帘询问发生了何事,顾承晏道:“父亲,您先去酒楼,我送这位大娘去医馆,稍后便到。”
若他们父子都晚到会显得对人家不敬,父亲先去也可先与姜尚书把酒言欢。
未等顾三老爷反应过来,顾承晏便已搀扶起老大娘,一路耐心搀扶,不管老大娘脚步如何迟缓,都不曾训斥一句。
顾三老爷无法,只得自己硬着头皮赴宴,本来就紧张的心更是狂跳不止。
姜尚书为人虽和善,但姜夫人神色淡淡,脸上的笑意客套疏离,再联想到姜夫人揍夫的威名,顾三老爷心中一时更是惴惴不安。
“顾少卿,顾贤侄怎么没随您一同来?”姜尚书向后望了一眼,疑惑问道。
“承晏在路上遇到点事,稍候便赶过来。”
顾三老爷没详细解释,免得人家以为他在故意夸耀,反是不好。
他忙着与姜尚书交谈,却没留意姜夫人的神色舒缓了许多。
良王府中,顾锦璃正与沈妩几人说着顾承晏终于鼓起勇气与姜悦提亲的事,几人正议论着两人怕是要婚事将近,却忽见正主一路带风的走了进来。
姜悦随手拿起一碗茶,在众人惊怔的注视下咕嘟咕嘟的将茶水喝了个干净,气呼呼的道:“锦儿,你收留我几日吧,我与我娘吵架了,最近都不想再回家了!”
顾锦璃咂咂嘴,一脸错愕,“你……你怎么在这?”
“啊?”姜悦这才留意到好友脸上那未散的八卦表情,茫然挠头,“那我该在哪?”
“自然是相亲呀!”宋碧涵拍着大腿,急急道。
姜悦嘟起了嘴,阴冷的小眼神像刀子似的扎着宋碧涵,“相什么亲,你再捅我心窝子,我可就和你没完了啊!”
“可我二哥哥已经去了呀!”顾婉璃一早就来了良王府,只为和顾锦璃一起等着二哥凯旋的消息。
“你二哥哥?他去哪了?”
宋碧涵又是一拍大腿,怒其不争的道:“自然是相亲呀!”
姜悦觉得自己脑子里似乎装满了浆糊,第一次感觉自己和好友的思维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直到弄清了前因后果,姜悦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她哪知道父亲说的人就是顾承晏,若早知如此,她当即就告诉父亲就不用相看了,就这么招吧!
姜悦提着裙摆急匆匆的往外奔,正巧温凉下朝归府,闻后却不见一丝意外,只淡淡道:“我知道。”
户部突然有紧急公务,再联想到前两日姜尚书曾偷偷求见过建明帝,温凉便理清了前因后果。
“你不必担心,我刚才闲来无事,顺手帮了他一把。”温凉接过女儿,语气轻轻淡淡道了一句。
顾锦璃正觉惊喜,却忽见温凉顿了顿,又补充了句,“当然,若他不够聪明,也有可能前功尽弃。”
顾锦璃:“……”
哪有这样帮忙的!
早知风险这么大,还不如顺其自然好不好?
她二哥,应该还挺聪明的吧……
第四章 他们和她们(四)
顾承晏赶到酒楼已是一刻钟之后了,出门前穿的干净衣裳沾了不少灰尘。
衣冠不整的前来相看亲事实在不妥,顾三老爷见了不禁扶额,心中哀叹一声今日怕是要完蛋啊!
顾承晏只与姜尚书姜夫人赔礼致歉,并未多做解释,姜夫人虽仍就端着一副严肃的形象,但心中却是较为满意的。
为了避免重蹈覆辙,姜夫人特意找了自己奶娘来试探顾承晏的人品,刚才下人早已将顾承晏的一言一行尽数告知于她。
心底良善,却又不沽名钓誉,很是不错。
夫妻多年,姜尚书一眼就看出了姜夫人的满意。
他摸了摸胡须,很是欣慰,如此也不枉费他拉着一张老脸去求太上皇他老人家。
姜夫人觉得顾二老爷太聪明了,容易坏事,是以命令他必须要阻拦顾二老爷今日随顾承晏一同赴宴,免得提点顾承晏。
可他总不能让人绑了顾尚书,于是只能腆着老脸去找太上皇帮忙。
但好在太上皇他老人家也闲的不行,当即便拍着胸脯答应,不过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太上皇答应帮他绊住顾尚书,为什么要从他要五百两银子通融费呢?
太上皇找人办事还要用钱,这世道也太黑暗了吧?
姜尚书想不到也不敢想这是太上皇他老人家收的劳务费,做太上皇虽说自在,但国库大权不在他手。
虽然每月傅准都会给他拨一笔不匪的银子,但有备无患,建明帝自然不介意多开拓几条挣钱的路子。
顾承晏虽奇怪姜悦今日为何未来,但总而言之这顿饭吃的还算顺利。
姜尚书一直笑呵呵的,姜夫人话不多,脸上神情淡淡,顾承晏也不知两人心意,直到一行人起身离开酒楼,心中仍旧惴惴不安。
将姜尚书姜夫人送上马车后,顾承晏打算去找顾二老爷,让他去探探姜尚书的口风,可不远处的争执吵闹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原是有一个可怜的少女在卖身葬父,只她是想卖入府中做奴婢,以苦力来还钱,未曾想却被一个纨绔子弟看中了姿色,要纳她为妾。
这少女也是个有骨气的,如何都不肯接受,那纨绔子弟仗着人多势众竟公然去强抢民女,路上百姓虽多,但见那男子一身华贵,竟无人敢上前。
顾承晏虽已不在兵马司任职,但遇见这种不平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结果一如所有的英雄救美的桥段,顾承晏不畏强权从纨绔手中救下了楚楚可怜的少女,而少女感激之余,甘愿为奴为婢来报答顾承晏。
赶走了恶人后,顾承晏的英姿便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憨憨。
少女抚裙要拜,顾承晏下意识想要去扶,却又觉得男女授受不亲,于是脚步向后轻移了了一步。
若是普通人两人之间不过避开些许距离,可顾承晏却近乎弹开了两三米的距离,惊得少女一怔,微弯着膝盖不知该跪还是该站。
“公子,您救了民女,民女愿终身为奴报答公子。”
“使不得使不得!”顾承晏连连摆手,便对少女询问的目光,顾承晏憋了半晌,才讷讷回道:“我家的婢女很多,不能再添了。”
众人:“……”
是不是炫富呢?
少女一愣,杏眸中迅速涌出一片水雾,“可那个恶棍扬言日后还要来找民女的麻烦,届时没有公子,民女又该如何是好?”
少女哭的楚楚动人,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怜惜,顾承晏也犹豫了一瞬。
踏上马车的姜夫人早已悄悄下车隐藏在人群之中,等着看顾承晏的选择。
顾承晏是个心底良善的人,但同时善良的人往往容易被心思叵测之人钻了空子。
若他只是单纯的善良,而不懂拒绝,那就变成了没有原则,这样的男人也无法给女儿带来幸福。
暗处的温阳和宋达都不禁替他捏了一把汗,宋达扒着墙边,紧张的道:“表哥说,顾二哥若是救了这个女人算是赢了一半,可他若是收留了这个女人,那就彻底输了。
顾二哥心肠软,该不会真会把她留下吧?”
“我哪知道啊,看着吧!”
温阳将这些都默默记在心里,他发现男女之事可谓是学无止境,温凉这种过来人手指缝中流出的些许经验足够他消化许久。
若非温凉嫌姜小姐她们总是缠着大嫂,打扰他们夫妻独处的时间,这才出手相助,他还不知道这里面有这么多弯弯绕呢!
路见不平,袖手旁观绝对不可,但如何处理也大有文章。
温阳心中暗叹,被温凉相帮,顾兄真是实惨,以后切记宁愿走弯路百条,也绝不能走温凉铺设的荆棘路。
众人都在盯着顾承晏看,等待着他的答复。
顾承晏心里也很纠结,他没有让婢女照顾的习惯,却也不能放任这名少女不管。
救人救到底,若他为她一时解围,却为她带来了更大的危险,其不等同于在害她。
顾承晏认真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你别担心,我会帮你的。”
少女喜笑颜开,美目明亮晃人,笑意柔美,“多谢公子,奴家以后便是公子的人了,以后当牛做马也要来报答公子。”
姜夫人眼底浮现一抹失望,叹息着摇了摇头,这孩子善良有余,原则不足,终是难为良人啊。
姜夫人失落转身欲走,却听顾承晏闷闷的道:“你别谢我,我真的不需要婢女伺候,但我可以帮你找一个地方。
平阳王府下人少,我与平阳王世子熟稔,我可以帮你问问,若温世子没意见你就去那做事吧。
有平阳王府护你,谁都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温阳:“……”
谁和你熟稔了,臭不要脸呢!
少女茫然的睁大了眼睛,柔弱可怜,“可……可此番是公子你救了我呀,我怎么能去服侍他人?可是公子担心您的夫人会不同意?”
“我尚未成家。”顾承晏讷讷回道。
“那公子为何还要赶我走?可是您嫌弃我手脚粗笨,容貌丑陋?”少女清秀水灵,容貌姣好,与丑绝对没有半分关系。
在少女的注视下,顾承晏有些不好意的挠了挠头,“但我以后是要成家的,这些事以后自要由她做主。”
成亲之后他的院子自要添上许多婢女来服侍她,可这些人都要她喜欢看着顺眼才是。
他父亲的后院就乱糟糟的,他希望能给她一个干净自在的环境。
顿了顿他似生怕少女不同意,又补充了句,“平阳王府暂时只有温世子一个主子,你去那也会自在许多。”
宋达偏头看了温阳一眼,好奇问道:“温阳,你怎么还咬上牙了?”
少女的目光越过人群望向温阳,温阳咬牙点头,气得心口发闷,“亏我以为顾承晏是个老实人,此番看来人品也不怎样!”
良王府主子还少呢,怎么不给温凉送去?
别以为他看不透他的那点小心思,不就是怕会给大嫂添麻烦,就来欺负他这个孤家寡人嘛!
真是岂有此理!
少女得了温阳的准许,也不再坚持。
顾承晏正准备让车夫将少女送去平阳王府,转身见忽见姜悦正站在他身后。
她似乎跑的很急,面颊绯红,气喘不止。
“你没事……”
“顾承晏,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姜悦一双眼睛亮若星子,晃人心神。
顾承晏微怔片刻,轻轻点头,“我从不说谎。”
姜悦唇角的笑如同徐徐绽放的蓓蕾,越发明艳,她轻咬下唇,眼神娇羞的躲闪开来,含着笑羞涩轻语道:“顾承晏,我同意了。”
姜尚书看得一脸懵,什么就同意了,虽说他很喜欢顾承晏这孩子,但这太快了吧!
他欲上前,却被姜夫人一把拉住,瞪着他道:“你去做什么?煞风景吗?跟我回府!”
“哈?”
姜尚书抬手指着姜悦两人的方向,不可置信的道:“你不管管?”
虽说他们急着给女儿选人家,但这么轻易就被人家拐走了,他很失落的好不好?
姜夫人冷眸一瞪,牵着姜尚书的胡子不客气的道:“让你走你就走,皮痒是不是?这门亲事我同意了,回家选日子去!”
姜尚书满脸问号,“这么快就决定了?这简直比咱两当年还要草率啊!”
姜夫人闻言一笑,侧眸问道:“你可知当年我为什么对你一见倾心?”
姜尚书认真思索一番,“因为我相貌英俊,才华横溢,品性高洁?”
姜夫人翻了个白眼,冷哼道:“因为你怕我!”
虽然不是所有怕妻子的都是爱妻子的,但爱妻子的人都一定是怕妻子的,因为喜欢,所以会怕她生气怕她难过怕她不开心,才会想着事事迁就她。
顾承晏有“畏妻”的潜力,是个好姑爷的人选。
盛夏的阳光是明亮的,就连风都透着温暖的干净,两人站在街巷四目相对,任凭微风荡起他们的发丝衣摆。
顾承晏牵动嘴角,专注的望着姜悦,在温阳和宋达的注视下,深情的道了句,“你同意啥了?同意将这姑娘送去平阳府吗?”
温阳宋达险些摔倒,温阳一脸嫌弃,“宋达,真没想到这世上竟有人比你还蠢!”
宋达点点头,深有感触,“是啊,没想到这世上竟有人比我……温阳,你大爷!”
两人撕扯起来,忽听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哈哈哈哈,顾承晏,你真是个呆瓜,你怎么那么逗啊,笑死我了,哈哈哈……”
温阳:“……”
宋达:“……”
鱼配鱼,虾配虾,呆瓜配傻瓜,这两人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