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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鬼猫娃     锦衣卫之绝命毒师txt下载     锦衣卫之绝命毒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零八章 怫然作色

    枚青见苏湛脸上神色有异,不笑反怒,便道:“苏大人不喜欢还是怎的?想当年在京城的时候,就常常在王爷院里见到大人,但是从未在一个桌上吃过喝过,如今这也算是圆了夙愿了。”

    苏湛接口道:“是么?枚大人真客气了。”

    “苏大人定不记得我了,像苏大人这样,事务繁忙,当然是贵人多忘事了!”

    本来只是平常的对话,可是此时说来,两人脸上的神色都是僵硬,仿佛攒着无尽的郁气无处发泄,直叫旁人看得心悸。

    王真也在桌上,此时急忙站起来圆场道:“真是难得的机缘,咱们这些人能聚在一起,这端午向来是好日子,来,下官敬枚大人一杯,先干为敬!”说着,一仰脖儿,酒水就一口干了下去。

    枚青倒是给他面子,也是收回了瞪着苏湛的目光,随着他饮尽了一杯。

    苏湛也是闷声在桌上,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之处,却一时又想不起来,只埋头苦想。

    桌上的他人可却都没放过枚青,此时都是轮着给他敬酒,他张嘴闭嘴汉王殿下,整个一个狐假虎威,让人不觉哑然失笑。

    枚青喝得脸上晕红,似很是高兴,笑道:“咱们山.东美女却和江南不同,别有一番情调,还有那夹着土话大大咧咧的,那膀大腰圆的,如今都忙不地地往乐安去。汉王如今是体魄强健,晚上也是夜夜笙箫,真是叫我等又佩服又羡慕啊。”说到这里,免不了又比划两下,道:“那屁股……得有这么大啊,那前面……哈哈!”

    桌上的不少武将,就爱听这等带颜色的轶事,此时都开怀大笑,眉眼中都流露出色迷迷的神色,仿佛已经心驰神往,在那床榻之间调兵遣将了。

    夏煜听了这话,不由地看向苏湛,只觉得她听了这些定会不快,没想到在灯影里向她瞧去,她好像没听到枚青的话一般,只直直地看着枚青,像是沉思着什么。

    “你……你刚才说什么?汉王殿下夜夜笙箫?你的意思是……”众人都是欢笑,苏湛却突然向枚青发问道。

    枚青一顿,噙着笑道:“怎么?苏大人没听够,还想让我讲讲细节?”

    他的表弟枚七在一旁笑道:“哎,表哥,你是不知道啊,这苏大人可是个君子,听了这些,怕是吃不消啊!”这话说的,好像苏湛那方面有障碍似的,引得枚青哈哈大笑。

    苏湛却并不动怒,只继续说道:“枚大人,汉王殿下果真如你所说?”

    枚青脸色拉了下来,冷笑了一声,说道:“怎么?苏大人,你对这个还抱有什么疑惑么?不要脸往汉王府里跑的姑娘,排起队来能把这衙门全包围了。以前在京城不就有个吗?什么花魁的,还不是俯身在殿下身下滴滴答答吹喇叭!”

    这话在他人听来只是带颜色的笑话,自然随着枚青又笑了起来。

    苏湛却是怒火噌地被点燃,想起当年被汉王折磨的秦媚儿,哪里还忍得下去!

    砰——

    苏湛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桌上的碗碟都随着叮叮当当一震,围桌的官员们也都是吓了一跳,脸上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收去,就变成了惊愕。

    夏煜忙也站了起来,拉住苏湛,笑着对众人说:“他喝多了,我送他回去!”

    卫青和王真也忙站起来,只怕局面变得更加失控,都七嘴八舌道:“是啊,是啊,劳烦夏大人了!”

    枚青歪着脖子,斜眼看了一眼苏湛,笑道:“苏大人这是朝谁耍酒疯呢?是我?”说到这里,突然一顿,语气中变得杀机四起,接着道:“还是王爷?”

    “都消消气,消消气!这是怎么了?说得好好的,突然变成这样!”有师爷站起来劝道。

    苏湛咬牙切齿,也不管别人什么眼光,甩手走了出去,夏煜忙跟着出了门。

    屋内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那句话突然惹得苏湛发怒,只觉得苏湛喜怒无常,都有些讪讪。

    枚青见夏煜和苏湛都出了门去,屋内氛围冷了下来,也不管不顾,自己喝了一口,又对众人道:“来来,不管他们,我们接着喝。”

    这屋内才又轰地一声闹哄起来。

    出了门的苏湛沿着小路一直跑到后院去,又出了后门,一直到了大街上去,又穿进小巷,快步疾走,也不管夏煜在身后的呼喊。

    夏煜又紧跑了两步,追上苏湛,从她的身后拉住她的手腕,道:“你这是闹什么脾气。”

    苏湛甩手挣脱,夏煜却拉得更紧,手里一使劲,便将她拽进了怀里,抚着她的软发,安慰道:“什么事有我在,你不用出头,我自会替你出气。”

    苏湛挣脱开他的怀抱,仰脸看着他。

    那月光下,夏煜这才发现苏湛的脸上已经挂上了泪水,赶紧爱怜地抚去了些,轻声道:“要是枚青故意气你,你这不是正好中了计。”

    苏湛道:“我只是想起秦媚儿,连日来胸中一直憋闷,这回,真是忍不下去了。”

    夏煜握着她的手,只觉那指尖冰凉,仿佛能感受到她的心里也是冰凉一般,低声道:“你想叫我怎么办,就直说,要想叫我现在进去杀了枚青那小子,我二话不说,进去就抹了他的脖子。”

    苏湛听了这话,不禁破涕为笑道:“说的我好像是个无赖。”

    夏煜见苏湛笑了,也温情一个笑容:“难道你不是么?这般冲动,也只有女孩子才能干得出来。”

    “难道你不气么?”

    “我自然也气,但是我们做事都要三思而行,特别是我们的身份特殊,一举一动都会引人注目,尤其是你,还藏着秘密,所以你要特别小心。”

    苏湛拍了拍脑袋,道:“我知道,只是刚才被怒火冲昏了头。现在怎么着,再回去吗?”

    夏煜笑道:“再回去做什么!”说着,一把懒腰抱起苏湛,跑了几步,笑道:“哥哥带你去玩去!”

    苏湛很少见到夏煜这个样子,知道他是为了逗自己笑才有了此举,幸好如今两人都离得府衙很远了,这种孩子气的行为才不会被人看到,纵是这样,苏湛也忙不地叫道:“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夏煜抱着苏湛跑了两步,似也觉得不妥,见苏湛脸上的忧郁也已经一扫而空,便笑着把她放了下来。

    抬眼望去,他们已经到了一湾泉水旁,泉水旁的青草在夜里发出让人心旷神怡的清新味道,有一个泉眼正在叮叮咚咚地流着水,像是一曲音乐,而这水洼中阵阵波动的涟漪,打碎了那倒映的月亮,一切美得宛如仙境一般。

    苏湛到了那泉眼前,只向着那泉中默看,背着夏煜而立。

    夏煜向她望去,在月色里,她的后影儿秾纤合度,泛着一层银白色的光亮,竟像是有隐隐暖意和清香,隔着那么远传到自己眼前、鼻观来一般,心间微动。

    夏煜刚走了两步,想叙叙这心中浓情,却突然听到苏湛说道:“你说那汉王真的会是夜里云雨,白日打猎么?”

    “那怎么了?”

    “只是我想……他体格有那么强壮么?”

    听了这话,已经走到苏湛身旁的夏煜轻轻戳了她小脑袋一下,道:“你在说些什么!也叫屋里的人教坏了么?”

    苏湛面上有些赧然,嘿嘿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夏煜已经让她说得脸色微红,噙着笑看着她,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此时那空中冷月,映着苏湛玲珑的娇面,更显得幽静美好。夏煜忍不住抓住她的小手,又问了一遍:“你这到底没头没脑地在说些什么!”

    苏湛却嘿嘿道:“没什么,只是怀疑他能不能做到罢了!”

    “当惯了男人,说话也不害臊了!”夏煜虽然话这么说,却并无半点苛责之意,话音里全是满满的疼爱,轻轻把她揽到怀里,叹了口气,道:“真见不得你哭,一见你哭,觉得胸膛都要揉碎了。”

    这话中充满着滔天情感,情真意切,让苏湛忍不住感动,伏在他的怀里,低声道:“那我以后便不哭了,要不然这胸膛都碎了,我要依靠到哪里去。”

    这浅碧色的泉水和一弯月亮,以及踩在脚下柔柔软软的青草,构成了特别的幽趣,他们索性席地而坐,互相依偎地靠在一起。

    明月当头,美人在膝,真是人生中难得的乐事,夏煜便暂抛忧愁,凝情消受,向着怀里的苏湛耳鬓厮磨地温存了一会。

    只是他没有看到,苏湛的一双眸子,此时此刻,晶晶闪闪,却别有心事。

    方才在酒桌上,她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却一时想不起来,直到枚青再次提起汉王晚上风月的时,她这才恍然大悟,自己一直觉得违和的地方到底在哪里。

    她在京城的时候,因为朱瞻基的要求,特意又制作了一批含有海luo因丹药,朱瞻基也说的,将这批丹药已经通过特殊的渠道暗中送抵了汉王府。那么如此算来,汉王应该是吸食毒品很长时间的人,而这样的人,莫说打猎,就是晚上床榻之欢,也是难以企及才对!

    吸毒对人身造成普遍损害,从医学的角度来讲,应该表现为营养不良、免疫系统及神经系统损害、性功能障碍等,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又打猎又御女的!

    这里面,究竟是谁撒了谎?

第二百零九章 另有隐情

    苏湛隐隐觉得这似乎是一件大事,却又找不出突破口来。此时虽然在夏煜的怀里,心思却难以沉稳下来,不自觉地去思索这其中因由。

    如果那枚青说的是真话,那么汉王朱高煦便没有服用丹药,没有使得毒品上瘾,那么朱瞻基让自己制作的仙丹,又是送到哪里去了?可是如果枚青说的是假话,他又为何要说出这些事情呢?他和汉王都根本不知道毒品的危害,又怎么会说的如此恰如其分?

    如此思忖着,一种隐隐的不安感竟然慢慢涌上了苏湛的心头,她竟有种感觉,在整个这个自己并没有当回事的事件中,自己的角色竟不再像是个龙套,而被人操纵着,变成了幕后黑手,而操纵她的人,就是朱瞻基。

    此时,想到这一层,不觉间竟然打了一个冷战。

    夏煜自然感受到了苏湛突然动了一下,在月光映照下侧着头去看她的小脸,竟发现她的眸子一眨一眨,眉头紧蹙,似有心事,不免问道:“你怎么了?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们什么时候回京城?我总觉得心中忐忑不安,似乎要出什么大事。”

    夏煜听了这话,不由地把她正过脸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瞒着夏煜的事?苏湛心中叹道,就单单心中所想的这一件,私下里帮着朱瞻基制作特殊的丹药,又转送给汉王这事,就从来未和夏煜说过,而遇到了唐赛儿时,唐赛儿竟然知道她的脚底有两颗红痣,这事也没有说过。这样想想,两人之间要说的也太多了,这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

    苏湛只淡淡回道:“没有什么事,我只是担心秦媚儿了。许久不见,也不知她怎么样了。吴晓月也不在她身边照顾她,她的日常起居等等的,也不知是不是顺当。”

    夏煜以为枚青不当的言语又引得苏湛回首往事,这才又思念起京城的秦媚儿来,便也没有深思,只道:“那我们过段时间便回去就是。这边的事情也办的差不多了,正好回去看看,的确还有好多公事要处理。”

    苏湛这才舒展了眉宇,点了点头。

    两人虽然这说好了回京,可是行动起来却又是过了段时间,等到两人和刘文、刘武、吴晓月一起往京城走的时候,正赶上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这天气一热,人马都疲倦得快,一日也行不了多少路,只到六月底,才赶回京城。

    这时候,回了京城,才知道北.京在六月间发生了地震,京城倒塌城垣、衙署、民房,死伤人甚重,震之所及顺天府周围城乡。朝中忙着诏发赈恤,官修被震庐舍民房,又在城中开了粥棚赈济灾民。而北京这时正在筹备新都大事,各地调拨的粮草更是拼命往北.京里运。

    本来出了这等事,夏煜也不能在京城久留了,不好好在因为迁都事宜,等到天气凉爽一些他要护送太子去北.京,这动身的日子便可以耽搁下来,这样便又能在京城和苏湛多呆上一段时间。

    而吴晓月回到久违的客栈,又见了三娘子,两人没来由地抱头痛哭了一场,惹得在一旁的苏湛也跟着鞠了几滴眼泪。吴晓月在夏煜之后好不容易又遇到了自己心仪的对象,可竟然是朝廷的通缉犯,和这样的人东躲西藏,也不是办法。更关键的是,那人对吴晓月,利用的关系也占了大半,真情实意不知道有多少了,这样的心事都和秦媚儿说了,也说得秦媚儿跟着伤感。

    这一切回归正途,似乎都安于平静,可是苏湛心中的担忧却并没有减少,那本张三丰给她的大事记她都翻烂了,也没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来,这时间段内根本就是太平,并不会发生什么大事,可是她的心总是无法安定。

    吴晓月到了京城之后,笑容渐渐多了,这日苏湛把她单独叫到房中,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才又问起唐赛儿的事,这一路来,只是怕提起这事再触及她的伤心,这段日子看她心境明显平和了许多,自己的疑惑也再也捂不住了。

    可是吴晓月只摇头道:“那天我也是又惊又吓,不知道唐赛儿怎么会突然和你说那些话的。”

    苏湛皱着眉头道:“你也知道,我几年前摔了之后,之前的事便记不得了,因此小时候的事也只能问你了,我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你也不知道么?”

    吴晓月道:“当时又和你重逢的时候,我不就和你说了么?那时候你告诉我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我便带你回你以前住的地方去了,不是么?你小时候流落到胶.东的时候,我也是小孩子,哪能知道那么多?”

    苏湛想想也是,但还是不死心,又道:“我记得之前有次,你和我说,我是因为要找恩人到了锦衣卫,那恩人身上还有什么记号,这些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吴晓月想了想,道:“恩人的事,小时候你似乎就提起过,但是没有细说,小孩子的话,谁又能当得了真呢?而且你那时候,总是打扮个男孩子,只有在只有我们俩的时候,我才能叫你‘湛姐姐’,所以我们见面的机会也不是很多。后来,你去打仗了,又到了锦衣卫,时不时给我寄些书信、东西,我才慢慢知道了你到了锦衣卫,而你要找的恩人也在锦衣卫里。”

    苏湛点点头:“王彦也是知道这件事的,我以前也曾听他说过,我要找什么恩人的事,只是后来种种琐事,又把这个耽误了,也就放下了。”

    “你又提起这些做什么?”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似乎和唐赛儿认识我有所关联。”

    “苏湛,”吴晓月怯怯地说,“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那日虽然我也听到她的话了,但是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曲解了她的意思,她所说的‘认得你’,是不是因为你是白莲教的仇敌,要认清你报仇的意思?我听你说了那刀疤王的故事,怎么想,白莲教也不会和你有所牵扯啊!”

    苏湛叹了口气,道:“这事只有我们俩人知道,万万不可泄与他人,要不然咱俩都是麻烦。连秦媚儿也别说,省得她担心。”

    吴晓月点头道:“我知道。”

    --**--**--

    朱瞻基的殿中很静,书案上的香炉上飘着薄薄的烟气,清香扑鼻,炎热的天气里,一阵凉风从窗子吹进,倒显得格外清爽。

    那阵风轻飘飘地吹起了桌上的宣纸,一点点轻微的声响,倒是惹得在一旁矮榻上吃着冰糖水的朱瞻基抬头不经意一望。

    这一望,就看着窗外有个身影一闪而过,心中陡然滞空了一瞬,手中的汤匙不觉间和那瓷碗发出了清脆悦耳的“叮”的一声声响。

    朱瞻基斜斜地侧卧着,他的腿边,胡善祥正亲自打着扇子给他扇着风,这样的光景,伉俪情深,相濡以沫,让旁人看来怎么看都是羡艳,如同在画中一般,可是只有这画中的两个人才知道,一切都是太淡了。

    淡的如同一颗糖融入了深井中,舀一勺喝起来,完全没有味道。如同那笔端的毫毛已经被清水漂得干干净净,写下的字,已经毫无颜色。

    胡善祥此时穿着淡蓝色的圆领鞠衣,腰间革带黄蓝相间,上面装饰着一个个浑白圆润的珍珠,一侧垂着珠光宝气的流苏宫绦,串着玉佩,头上盘发规整端庄,简单装饰着繁花玉簪,更显得温婉柔美。只是十几岁的光景,气度却已是稳重有余,那面庞在秀媚中含着一丝稚气,一只樱桃小嘴微微翘着,黑如点漆的大眼睛随着朱瞻基向着窗外的目光看去,眼神中却隐隐一闪,一双妙目却在陡然间显得深邃。

    朱瞻基似乎是漫不经心地把那瓷碗往旁边一搁,道:“我倦了,要休息,你也回去歇着吧。”

    胡善祥站起来略略福身,还未来得及说告辞的话,只听屏风外的王瑾低声传道:“长孙殿下,锦衣卫千户苏湛求见。”

    胡善祥却如没听到一般,依旧告辞,行步间十分得体,路过苏湛身边时,微微一点头,接着目不斜视而去,只留得空气中一股淡淡的幽香。

    自打苏湛离开了京城,自己慢慢觉悟到爱的真义,明白了苏湛对于自己,根本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她想要爱的人,不会顾及他的身份地位,而只是单纯的那个人罢了,越是这样,他竟越是不敢亵渎。苏湛回了京城,朱瞻基只听到消息,心里却一直压着不去见她,只怕见了她,心中的忧愁又要翻上来,凡此种种,在别人看来似乎是感情已经淡漠,但是他心里知道,只都是深溺进去,冷暖自知了。

    可是,这朝中无事的时候,却没想到这回她突然来见自己,一时间压抑在心里深处的情感却都又千回百转地浮了上来,若是爱得沦肌浃髓,忘记,又谈何容易呢!

    “殿下一切可安好?臣从山.东公事回来了。”

    “喔。”朱瞻基没有动,只淡淡地唔了一声,心中却是隆隆心跳声在耳畔回荡,本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绝了对她的念想,怎么这许久不见,竟像是又要重来一遍似的,她那俊美的模样,竟从来没有从心头消失过一般,将此间愁苦,又都一股脑地倾倒回来。

    “臣来见殿下,是有要事想问问殿下。”苏湛在浅笑背后,再抬头,脸上却是一抹厉色。

    朱瞻基不由地一愣,正色道:“什么事?”

第二百一十章 断然否定

    苏湛咬咬银牙,把心一横,移身到了朱瞻基近前,低声问道:“殿下,你可记得你曾经叫我又专门做了一批金丹,您说给别人送去的?”

    苏湛这句话里面的“别人”,当然是指的汉王朱高煦。

    朱瞻基一听,微微一愣,道:“我记得呢。怎么了?”

    “臣只是疑惑,那人,是不是还服用这金丹呢?”苏湛一字一顿地问道。

    朱瞻基漫不经心地回答:“当然,否则我怎么还会劳烦你?”

    “是么?”苏湛满脸的不相信,“臣在山.东的时候,碰巧见到了他的一个亲信,据他说,那人可是健硕得很,并不像是成瘾的人。殿下,莫怪臣的无端猜度,只是臣怀疑,这里面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

    “没有!”朱瞻基果断答道,“你是诚心的是怎么着?我既然做了这个,自然就安排妥善了其中的点点滴滴,怎么会出什么纰漏,你这样说话,是怀疑我什么么?”

    苏湛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居然能惹得朱瞻基发起脾气来,他的眉眼之间,瞬间已经像是沾上了火焰,那脸庞上,更是恼羞成怒的神色。

    苏湛十分不解,自己的这疑问,本是为了他好,只怕这中间如果出了什么变故的话,会对太子和他一方不理,怎么到头来,倒像是自己多管闲事了一般!

    这么想着,不由地竖起柳眉,道:“殿下,您要是不痛快,就找人发脾气去,这突然冲臣来算是怎么回事?臣这不是因为正好听到了这件事,来和您禀告一番么?没想到这么久不见面,再见面居然要闹到这种境地!”

    朱瞻基自知刚才他的话太为刻毒,可是他说着那话,心里只觉得忐忑不安,难以言喻的懊丧之感凝聚在心头,说不出来。此时听到苏湛的义正言辞的言语,见了她脸上并无感情色彩的神色,却只瞧着她的脸蛋发怔。

    苏湛见朱瞻基又莫名其妙地发了呆,心中狐疑更胜,怎么几个月没见,这皇长孙变傻子了?此时不由地摸了摸自己脸上,道:“臣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朱瞻基顾左右而言他,道:“你特地来向我禀告这件事,是担心我的安危么?”

    苏湛道:“殿下何必又说这样的话,臣既然答应了殿下天下的事,自会尽心尽力,等到将来大事了了,臣也不必再牵肠挂肚了。”

    “那时……你会如何?”朱瞻基心中颤了一颤,只觉得他和苏湛之间的缘分越来越浅,就像是一条羊肠小道,将要走到尽头一般。

    “那时……”苏湛脑中也麻木起来,“到那时再说吧。”

    朱瞻基静静沉默了片刻,才道:“北.京的事,好像有些眉目,我已经力挺王彦了,这事,你就不必挂怀了。”

    “是,”苏湛此时语气已经淡然,“夏大人和臣说了。”

    “哦——”朱瞻基这句话说得似乎有点怅然若失,苦笑道,“是哈……我多嘴了。”

    面前的那叶叶腰身,亭亭可人,永远止步在咫尺,心中顿时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只觉得嫉妒和伤悲统统浮了上来,塞得心间满满当当,不多会就把方才心中的忐忑给压了下去。

    苏湛见和朱瞻基也无话,人家一口咬定朱高煦是吃了那金丹的,他向来是个谨慎的人,又怎么会搞错呢?事到如今也只当那枚青说话是胡说八道罢了。

    告辞了朱瞻基,苏湛径自去了锦衣卫经历司,那经历司里的人员倒仍是没有变动,遥想许多年前,她第一次来这地方查找自己的档案时,那管理档案的家伙还不认识自己。如今她在此踏进这个门,见到她的人却都是点头哈腰。

    屋内的陈设没有什么大的改变,看管的人除了相貌老了以外,也没有大的变化。

    苏湛仍是找到当年帮她查找档案的人,说想再看看自己的档案。

    那官员自然大大方方领她去了,可是苏湛翻找了一顿,却仍是只有那寥寥几句的言语,并没有过多的资料。

    其实苏湛此行的目的,是想查出自己和白莲教到底有什么关联,但是那档案上说的太过简略,只说的她是胶.东人等等她已经早就知道的信息,其他关于锦衣卫的事,却全然没有提到。

    苏湛一无所获之后,对那官员又道:“能不能帮我找找白莲教的记录?”

    “嗯?”那人一愣,道,“苏大人,不是下官不想帮你找个忙,而是白莲教的记录全已经被封存了,没有皇上的命令,谁也不能动。”

    “封存在哪?”

    那官员指了指最里面的一间上了锁的小屋道:“都在那里面啊!我也是无可奈何啊!”这小官生怕苏湛因此迁怒了自己,忙不迭地撇清关系。

    苏湛心中猛然一凛,这白莲教的机密文件居然要得到皇上的允许才能查阅,这可麻烦了,要是皇上在身边还好说,自己正从山.东回来,如果有顺便的机会和皇上编上几句瞎话,说不定还能凑巧让皇上开了这个尊口,可是如今皇上远在北.京,如果自己特意去请示这件事,倒显得令人怀疑。

    苏湛走到那门前,发现那锁的制作也是相当精细,竟有几个锁孔。

    “这锁怎么这么奇怪?”

    “这锁是要三人的钥匙同时打开的,连我都没有权限,所以,这也怪不得我啊!”

    “好,好,不怪你。”苏湛真是对这个胆小怕事的人不耐烦了,“那这三人是谁啊?”

    “钥匙分别在南、北镇抚司指挥和最高指挥——都指挥使夏大人手里。”

    “哦。”苏湛唔了一声,转着眼睛想着对策,“我说,你真的没有办法?”

    “真的,真的,我无能为力,大人还是去请示皇上吧!”这小官就差指天发誓了。

    “嗯……我不是听说北镇抚司指挥去北.京了么?那你们这门这不就开不了了?”

    “呃……”那小官有些怯懦犹疑,却还是咬了咬牙,对苏湛道,“现在那两把钥匙都在夏大人那里——他自己的和北镇抚司的,还有一把在张正大人那里。”

    “哦。”苏湛作出一副无奈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对我这么实诚,我当然忘不了你的好,放心吧。”

    “谢谢大人。”

    这几次威逼利诱也无效,那人一口咬定了自己没有这个权利,也担不起这个责任,苏湛也只好作罢,似有些垂头丧气地回去了,但是她的心里,却有了新的盘算。

    回了锦衣卫,她直接去找了夏煜。

    夏煜正在屋里忙着和属下布置一些任务,她在门口等了一会,那些人走了,她才得以进去。

    屋内桌案上堆得一层又一层的资料,打眼一看,这里和档案室也差不了多少了。

    “夏大人这么忙啊?”苏湛笑着说道。

    夏煜见了苏湛,脸上浮上一丝温柔的笑容,将大门关上,拉着她坐到身边,才柔声回道:“是啊,审讯那么多尼姑、女道士,却仍是没有一点线索,但是皇上那边又着急,压力很大。”

    “哦。还是白莲教的事啊。”苏湛点了点头,“我听说,经历司存着一些和白莲教有关的档案?”

    夏煜一愣,霍然抬头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湛嘿嘿笑道:“只是随便问问,是不是有这回事?在一个单独的屋子里的。”

    “哦,是。”夏煜似乎是刻意敷衍,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苏湛却不依不饶:“听说钥匙在你这里?我有些资料想查查,能不能行个方便?”

    “不行!”夏煜断然拒绝,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这是皇上亲自下令才能进去的禁区,再说了,里面根本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否则我们怎么还会在这里抓尼姑、女道士诘问呢?”

    “哦,”苏湛嘟着小嘴,“我只不过想看看山.东白莲教以前的事……”

    夏煜微怔,盯着苏湛,惑道:“什么事?”

    “没什么。”苏湛伸了个懒腰,道,“算了,不给就不给吧,什么宝贝似的,那钥匙什么模样,我看看总可以吧?”

    夏煜皱着眉没有动,苏湛又歪着脑袋撒娇道:“怎么?难道看看都不可以?”

    夏煜无奈,只好从衣服最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串钥匙,指着其中两把金灿灿的说:“就是这个了,没什么稀奇。”

    苏湛似只是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然后撇了撇嘴道:“我还以为多么珍贵呢,不过和别的钥匙没什么两样嘛!”

    夏煜已经将钥匙都收了起来,笑道:“好了,我还有许多事要忙,可不能陪你瞎聊了。”

    苏湛眨了眨眼道:“我也得走了,我还得去诏狱看看我山.东的老朋友去。”

    说了这话,两人便告别。出了都指挥使屋子的正门,苏湛原本脸上吊儿郎当的神态却突然一扫而空,刚才虽然只看了一眼,但是看得非常清晰,那钥匙是镀金的,柄处刻着经历司三个大字,十分好辨认!

    只是,不知为何,心里总是别扭着一股劲,打心里不想和夏煜提起唐赛儿攀亲戚的事。如此一来,这钥匙只能智取,不能强攻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有条不紊

    进了诏狱,张正对苏湛还算客气,毕竟之前苏湛入狱的时候,和他有过过节。这张正想表现得自然,也表现不出来。只觉得那笑容僵在脸上,像是戴着一副虚伪的假面。

    苏湛表现得倒很是随意,满脸的既往不咎,对张正的态度也很是客气,只说要去看看山.东押来的那几个白莲教的俘虏。

    张正当年对苏湛的酷刑,实际上都是受人指使,他个人对于苏湛,是没有什么偏颇的,而在那以后,苏湛并没有实施任何的报复举动,他在家里尴尬谎称抱病躲了一段时日,还是回到了锦衣卫,日子又和往昔一样平淡无奇了。因此,这时苏湛的客气有礼,倒显得他自己有些愧疚的内心狭隘起来。

    苏湛顾不得揣测张正现在的心路历程,只在他的引领下到了迟友水的牢房,他跟着一帮要秋后行刑的亡命徒在一个监牢里,如今已经被这房里的大哥打得鼻青脸肿。这些人能够在诏狱里呆着,都是些了不得的人物,不是事关军机大事,就是事关国家利益,这文质彬彬的老汉迟友水在他们之中,显得尤为不同。

    白莲教的俘虏已经让皇上下令屠戮得差不多了,迟友水能活到现在,也和他的谦卑的合作态度脱不开关系。

    进了那牢房,牢内有眼力的老油子都识趣的闪到了一旁,有见过苏湛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听说过进诏狱又出去的,也听说过出去之后还官复原职的,就是没有亲眼见过这官复原职后还能来接着审讯犯人的,眼前这位,坐穿了牢铺,回来还能混得风生水起,真是叫人胆颤。

    苏湛不顾角落里那黑压压的一片人,而单点了迟友水说:“把这个给我拉到刑房。”

    迟友水带着脚镣叮叮当当出门之后,身后的噪杂议论便开始了,南腔北调,好不热闹。

    他们这些人,如今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有几个命大的,能被锦衣卫拉去做敢死队的勾当,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命来,而大多数的,等到秋后一起拉到法场,咔嚓一声,什么就都结束了。所以在这缧绁里骂街逞强,也是他们最后的乐趣了。

    一个道:“我看这老大夫回不来了,以后我们又少个靶子咯,这可没意思。”

    一个道:“我看不像,那姓苏的脸上严肃,像是要公事公办,这老头出去多少回了,不是还是活着回来?恐怕他们想从他嘴里扣出什么来。”

    “哎,我说,要是我们能帮上什么忙,是不是还有机会翻身?”

    “做你的白日大梦!要是咱哥儿几个好运气,能碰上大赦,说不定真能出去,要是没有,哼哼,等着见阎王吧。”

    “哈哈,要是真能碰上大赦,我就倒着走路!”

    他们这话撂在这响当当的,不过他们都不知道,这一年下半年迁都,明年初就是迁都大典,因而大赦天下,也不知他们到底能不能赶上。

    而小老头迟友水,此时并不知道身后的人在议论什么,他进了刑房,只觉得浑身发抖。

    苏湛和张正走到那刑房桌案后,款款坐定,让校尉把迟友水绑在架子上安顿好退了出去,屋里就暂时剩下他们三人了。

    张正低声道:“怎么不留个校尉在屋内,待会儿不用刑么?”

    这苏湛是带回犯人的千户,此时她要跟着刑讯,可是她又把手下都遣了出去,张正才有这么一问。

    但是这一问之后,他又觉得有些尴尬,想起当时也是在这里,苏湛却在对面的架子上受刑,如今那人却正坐在自己身边,想想真是讽刺。

    “哦,用不着,张大人请问吧。”苏湛只在一旁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指头,仿佛来只不过是走个过场。

    张正这才又板起脸来,冷着声音把问询了百儿八十遍的话又问了一遍,迟友水自然是战战巍巍地正正经经回答,最终仍是一无所获。

    张正有些不耐烦了,道:“看来不行刑就是不行!”

    苏湛冷着眼睛瞥了他一眼,道:“难道行刑就能得到实话么?”

    张正见苏湛的眼神,冷得像是冬日里的冰雪,这明明天气正是热的时候,在这屋里待得久了,浑身都冒汗,可是看了苏湛的眼神,却莫名其妙地感到身上一寒。

    “要不您先出去休息一下?”苏湛的唇角却微微扬起,“由下官来问他两句话。”

    张正嘴上没说什么,心中却是不快,毕竟这地方还是他说的算,但是念在他曾经有些亏欠苏湛的面子上,他便也憋着不快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迟友水和苏湛两个人。

    霎时间,静得如同在地窖中一般,空气似乎都稀薄起来,让人窒息。

    “苏……苏大人……”迟友水终于打破了沉寂,“如今我到了这个地步,我知道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只是……老夫还有一个请求……”

    苏湛的脸色很冷,但是语气却仍是平静,道:“什么请求?”

    “你也知道,现在老家仍是朝廷征收粮草的重地,这白莲军里,大多是入不敷出、实在走投无路的农民,这是没有活路了才投了反贼,我知道走上这条路,便不能回头了,所以对个人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我只是希望苏大人您若是有朝一日能在皇帝面前说上一言半语,只希望能减轻些许山.东的徭役赋税,那我死……也瞑目了……”

    苏湛听得心中微动,但仍是叹了口气,说道:“我尽力而为。只是……迟大夫,你是明事理的人,你难道不知道白莲教这蛊惑人心的邪术,其实不过是为自己谋私利的幌子,他们想让天下乱,趁机获得的利益,你觉得,当真能均摊到每个穷苦百姓的身上吗?到头来,还不是当权者坐在白骨累累上吃香的喝辣的,而那地下因此死去的百姓,又能得到什么?这人的贪婪本性,你以为只是当今这些官员身上的劣根吗?你难道不知,不论换了谁当权,都是一个道理?”

    迟友水听了苏湛说这话,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早知道你是个善心人,却没想到你已经看得如此跳脱。说实话,要说我参加白莲军,没有私心那是假的,所以我到了如今的这下场,我谁也怪不得。”

    苏湛又走近了迟友水几步,低声道:“迟大夫,若是你真明白了这个道理,你将唐赛儿的行踪告诉我们,那么会少许多人受难!都说医者仁心,你难道没见着天下的尼姑、女道士都因为唐赛儿遭了殃?若她真是佛母,大慈大悲之人,或者有什么通天的法力,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发生?”

    迟友水咳了两声,道:“苏大人,真的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真的不知道佛母他们去了哪里,我只是个局外人,这个组织之内,所有关于决策的事,只有几个当家的知道,旁人都是一概不知的。”

    迟友水的眼睛晶晶亮,说得言辞也是诚恳,想当初在山.东救人的时候,苏湛就觉得他是个有慈悲心怀的大夫,落到这种地步,真是造化弄人。

    “既然如此,”苏湛道,“那么唐赛儿的身世,你又知道多少?”

    迟友水道:“只怕我知道的,大人也早就知道了。她是蒲台县人,丈夫是林三,被官府抓去毙了命,后来和几个当家的成立白莲军,这些,大人难道不知么?”

    “我是说,她与林三之前的事,你还知道什么吗?”

    “一概不知。”迟友水缓缓出了口气,又一字一顿补充道,“这是真话。”

    其实苏湛本来也觉得从迟友水这里打探不出什么,毕竟迟友水在白莲军中算不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是唐赛儿的心腹之人,许多事她不知道是正常的。

    而且,就那日的情形来说,苏湛甚至有种感觉,唐赛儿所突然说出的话,连她身边的宾鸿和董彦杲都是目瞪口呆,好像他们俩也不知道其中的真义似的。

    “迟大夫,我自会请指挥大人手下留情,但是最终是什么结局,我也掌握不了。你自求多福吧。”扔下了这句话,苏湛出了刑房大门,扑面而来一阵清风,才觉得刚才在房内的憋闷气氛消散了很多。

    张正正在旁边的禁房里和几个狱卒插科打诨,见苏湛出了刑房,也挥了挥手,让他进来,差几个校尉去把迟友水押回牢房,自个儿却持着一碗冷饮,也递给苏湛一碗,乐得悠闲。

    张正道:“刚才上头发的,这大热天的,喝这个正解暑。”

    苏湛微微呷了一口,道:“你们在这聊什么呢?”

    旁边一个小校尉脸上的神色显得有几分猥琐,道:“没什么。”

    张正却嘻嘻哈哈道:“人家苏大人是什么人,想当年那威名谁人不知,风流倜傥,那是一绝啊!”

    苏湛听了这话,也不气,以前纪纲在位的时候,她在外的名声确实是爱金钱爱女人,虽然这么久过去了,但是关于她的风流韵事的猜忌却从来没少过。她从来都不辩解,这样正好掩饰她女人的身份,但是这样的不辩解,在别人看来更是默认,所以这锦衣卫里,很多人都误认为她颇爱风月场所。

    因此,这时,苏湛听了这话,也和往常一样打着哈哈,说道:“有什么乐事?”

    张正嬉皮笑脸道:“这几个兄弟,都说是见了一大帮白白嫩嫩的尼姑道士,只能远观,因为夏大人的命令,连碰都不敢碰,憋得难受!”

    苏湛听了这话,心中很是不快,但是面上仍笑道:“你们都回家抱娘子便是!”

    张正却笑道:“苏大人没有成家,怎么知道娘子根本不解馋啊!”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苏湛却是心中微动,轻轻碰了碰张正的胳膊,低声道:“张大人也是这样想?”

    张正搔了搔后脑勺,尴尬笑了笑。

    苏湛眼中光芒一现,拉着张正离开了两步,附耳说道:“那今晚,下官请张大人去逛花船,怎么样?”

第二百一十四章 一拜天地

    一吻情迷。

    二吻战栗。

    当夏煜铺天盖地的吻在苏湛的身上如海浪一般席卷的时候,苏湛的小心脏咚咚跳得仿佛要冲出身体了一般。

    只觉得目眩头晕,一双小手忍不住使劲抓住夏煜坚实有力的后背,当那簇坚实终于抵达花坛入口,在微微涌动的潺潺清泉中继续挺进的时候,只听“嗤”的一声,夏煜的后背被苏湛的指甲划出了一道血痕,那力道可不小,夏煜微微皱了皱眉。

    实际上,花坛还没有进入丝毫,只是微微觉得有痛感,苏湛太过紧张,手里用力,便来了这么一出。

    这下手太狠了点,苏湛急忙道歉,从夏煜的身下窜了出来,要看看他后背的受伤程度。

    夏煜爱怜地抚了抚苏湛的头发,柔声道:“不碍事。”

    “呀!”待到苏湛看到方才自己的爪子造成的结果,不免低呼了一声,“怎么不碍事,都流血了!”

    苏湛手忙脚乱,拿起床头搁着的白绢,轻轻蘸着夏煜后背上的流血的划痕,目光不经意地向上一扫,那脖颈之下,背部的位置,清晰地纹了一个字:义!

    苏湛觉得脑袋轰然一声鸣响!

    义!

    这不是当时吴晓月曾经告诉自己的,自己要找寻的那个什么恩人身上,有个纹身,说纹了一个“义”字吗?

    夏煜似乎感觉到气氛的不对,方才氤氲的旖旎春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寒的冰冷,从身后慢慢地喷涌过来。

    夏煜回过身去,把苏湛揽进怀里,才觉得她果然已经浑身变得冰冷,在这炎热的季节里变得格格不入。

    “你害怕了么?”夏煜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发,“你害怕我们就不做了。”

    “你……”苏湛的身子还在微微发抖,“你后背上有个‘义’字……”

    “唔,怎么了?”夏煜低声道,“小时候就有了,是义父给我刺上的,是让我在这锦衣卫的杀戮中,不要忘了仁义天理。”

    夏煜说到那“杀戮”两个字,明显感到怀中的苏湛又颤了一下,他不由地抚了抚苏湛的额头,竟然滚烫。

    苏湛的身上,尤其是手脚,都是冰冰凉凉,额头却是滚烫,夏煜心中一紧,急忙摊开了床铺,把苏湛放到了被子里,轻声道:“是不是冻着了?怎么小脸还是红扑扑的,身上却凉得厉害?”

    夏煜起身披上了薄衣,摸了摸桌上的茶壶,里面的水也是冰冷,便转头对躺在床上瞪着一双大眼睛的苏湛道:“你着凉了不能喝冷的,我去给你烧些水。”说着,便出门到厨房去了。

    而此时在床上的苏湛觉得震惊得不能自已,原来这个身体苦苦找寻的恩人竟然真的是夏煜!可是,这人究竟对自己有什么恩情?自己一无所知!此时此刻,那种恍惚感又席卷而来,究竟是不是自己的脑中对夏煜有感情,还是这身体不由自主的依恋?就拿刚才那情形来说,似乎脑袋中隐隐有些抗拒,而为什么身体却还是情不自禁地要贴上去?

    苏湛挠了挠乱发,只觉得心烦意乱,径自起了身,又跑到桌几那,把秦媚儿配制的解药全部吞了下去,方才吃的那些,好像不管用啊!

    这把解药全消灭干净,心理上似乎更有了一丝安慰,只听得外面虫鸣微微,夏夜的宁静安逸之感,这才慢慢在心底浮了上来。

    可是这样的安逸感转瞬即逝,当她的小脸再一转,在那灯下,却看到了一串钥匙,其中,有两把金灿灿的格外显眼!

    原来,方才夏煜脱衣时,已经把钥匙也拿了出来。

    这是个好机会,此时不做,更待何时?

    苏湛赶忙又翻出两个模具,把那两把钥匙的印记牢牢地印了下来,然后赶忙又把模具收了起来,把钥匙放回了原处。

    做完这一切,只听得门口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她忙钻回了被窝里。

    夏煜提着一壶热水,还端着一碗糖水,把那热水壶放好,端着糖水到了床头,拿着汤匙一口口像是哄小孩一般喂着苏湛。

    苏湛像是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一般,瞪着一双眼睛瞧着这俊朗的脸庞。

    她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自己究竟是真心爱眼前这个人,还是这身体根本是为了报恩而产生的条件反射?

    明明以为这样的想法再也不会困扰自己,但是当真的看到那个纹身的时候,自己竟然还是犹疑了!

    话几次涌到嘴角,却还是随着那甜蜜的糖水一齐咽了下去,没有问出来。

    应该如何开口呢?

    如果这结果揭示出来,他会不会觉得自己不过是为了报恩而以身相许?

    自己和白莲教那唐赛儿的关系还不明不白,这恩情也是不明不白,苏湛只觉得心中纷纷扰扰,一时间竟然全然不知道从何理清头绪了!

    “煜……”苏湛终于还是开了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夏煜嘴唇抿了抿,笑道:“问这个做什么?”

    苏湛勉强撒了个娇,道:“说说嘛,我想听。”这样说着,心中却不自觉地开始忐忑,也不明缘由。

    夏煜搁下了瓷碗,双手握着苏湛的一只小手,眸中含情,低声道:“从你小时候啊。”

    苏湛一震:“我小时候你认识我?”

    夏煜见苏湛这个样子,略怔了一下,才笑道:“我是说五年前,五年前的你比起现在的你,不还是小孩子么?”

    苏湛这才舒了口气,道:“哦,那喜欢我什么呢?”

    夏煜更是疑惑了,微微蹙了蹙眉,又笑道:“你这是怎么了?我还没要了你呢,你就开始担惊受怕了么?”

    苏湛讪讪笑了两声,却翻身披上了衣裳。

    “怎么?这该休息了,你还要到哪去?”

    苏湛也不答话,把桌上的摆着瓜果的小碟子放到了窗前的桌几上,又把灯烛了移了过去,最终把香炉放在在正中,这烛光烟气,在窗外的夜色中一映,倒是别有一番风光。

    “你这是做什么?”夏煜又问了一句。

    苏湛却正色道:“你总说要娶我,这就算是香案,如今我家里也没什么人,你家里也没什么人,我们只当这里便拜了先祖便是。你我在这儿,就拜堂成亲吧!”

    “苏湛!”夏煜见苏湛竟是闹出了这番光景,也是一惊。

    “若是你不愿呢……”

    苏湛还未说完,夏煜打断她,斩钉截铁地说:“我愿意。”

    三个字,像是有着神乎其神的魔力,让苏湛忐忑的心底突然有了几分安定,轻轻转身,已经扑通跪下,虔诚地双手合十。

    夏煜也跟着跪下了,两人对视了一眼,眼中复杂的心意,难以言喻。

    苏湛望着那香案,径自拜了一拜,心中想的却是几百年后,自己难以相见的爹娘,此时的内心,极为复杂,终于压住那纷乱心绪,转过头来满脸庄严对夏煜说道:“我,苏湛,愿意嫁给你夏煜作为我的丈夫。你将成为我终生的朋友、伴侣,我唯一的真爱。在这里,在天地和祖先面前,我将我的承诺给你,我承诺,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我将永远在你身旁做你的妻子。我承诺,我将毫无保留的爱你、以你为荣、尊敬你,尽我所能供应你的需要,在危难中保护你,在忧伤中安慰你,我承诺将对你永远忠实,疼惜你,直到地老天荒。”

    夏煜当然没有听到过这一番说辞,见苏湛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大段感人至深的言辞,只觉得在那烛影摇红中,心中从欢喜里生出悲凉,却又在悲凉中掺杂着欢喜,竟突然哽咽,说不出话来。

    见苏湛的双眸望着自己,夏煜也顿了顿,动情地说:“我们这一拜,你便是我今生唯一的妻,无论将来遇到什么,我们在姻缘簿上有名有姓,是如何也掰不开了。”

    夏煜说得简短,但是在这气氛中,苏湛仍觉得内心动容,两人又携手在香案前拜了两次,这才牵手站了起来。

    苏湛刚站稳,就被夏煜一把懒腰抱起,放到床上,又给她盖上了薄被,笑道:“本来就受了凉,这一闹腾,更要严重了。”

    也不知是春药吃的中毒了,还是这一天的确事情太多,奔忙过度,此时心中骤得安稳,胸怀一松,确也是产生了浓浓的倦意。

    苏湛拉了拉夏煜的手,让他也到被子里来,自己蜷缩在他的胸际,怡然睡去。

    这样也不知睡了多久,苏湛忽然被屋内的脚步声惊醒,微欠起身,用那惺忪睡眼望去,屋内是夏煜已经穿戴整齐,桌上还放着点心和热茶,而屋外天色早已大亮。

    夏煜挺得床栏有声,回头看见苏湛已经醒了,便朝她微微一笑,苏湛想起昨夜的事,不由地脸色也是泛上霞光,朝着夏煜也是甜甜一笑。

    “早饭给你预备了,热水在壶里,你一会起来自己收拾洗漱吧!我先去卫里了。”夏煜指了指那搁在地上的热水壶,想了想又道,“若你还是感觉不适就不用去卫里了,我自会安排。”

    苏湛点点头。

    夏煜走到门口,又转回身来朝苏湛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才又抬脚走出门去。

    苏湛听到大门响动,才忙翻身坐起,用手揉了揉眼睛,她哪有心思安睡,胡乱添了几口吃食,灌了一大茶杯水,收拾好了形状,忙不迭地揣起那三枚钥匙的模具,上了街上。

第二百一十五章 昼伏夜行

    这一天的深夜里,皇城里已经一片寂静,天上有一弯冷月,繁星正眨着眼睛。

    两个黑影突然悄悄地潜到了经历司的门口。

    两个人都是穿着夜行衣,只露着一双眼睛,此时看来,如同那天上眨眼的星星一般,熠熠发光。

    一个人压低了声音道:“我的妈呀,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你真是疯了!”

    另一个人回道:“什么样的龙潭虎穴我们没入过,更何况这地方我熟悉得不能再熟,你怕什么?”

    先发话的那人说道:“我天大的胆子也被你吓破了,这辈子真栽在你手里了,下辈子你给我等着!”

    另一人被他的这话逗得扑哧一笑,道:“谁也贫不过你这张嘴。快别说闲话了,你到底能不能打开这锁?”

    话音刚落,只听“咔哒”一声,门上的大锁已经脱离,两人相视一眼,眼中都泛上了笑意。

    这两人,正是苏湛和刘武!

    刘武会两手开锁的本事,这大门上的锁不成问题,进了经历司,里面黑咕隆咚,两人摸着黑到了那隐秘小屋前面,苏湛摸索着,从衣兜里拿出了三把晶晶亮的钥匙。

    这钥匙,是苏湛在白天里到街上用那模具的形状,找人仿制的。

    接着,又取出了一支荧光棒。

    这不照着点,只怕捅不进锁眼去,但要是点了灯笼,在外面又能看到,太过招摇了。

    于是苏湛就用自己的科学技术,制作了只荧光棒,正好能照的清楚这一点小范围即可。

    “这是什么鬼东西!你从那弄的鬼火!”刘武被苏湛这荧光棒吓了一跳。

    “你小点声!”苏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不是什么鬼火,一时半会和你说不清楚,赶快用钥匙开锁!”

    刘武也知此时不是讨论鬼火的时候,忙帮着苏湛一起,把三把仿制的钥匙塞进了锁孔,手上一起发力,轻轻一扭,那大锁便悄无声息地开启了。

    “哈哈!开啦!”刘武掩饰不住兴奋,低呼了一声。

    苏湛的内心也很是激动,迫不及待地打开门,抬脚就想往里迈,却突然觉得后背被人就揪了一把,身子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

    转头望去,赫然一个人影!

    刘武此时也已经发现异状,也是惊得大气不敢喘,心中道,哎呀妈呀,这鬼火果然把鬼召来了!

    苏湛只觉心中忐忑不安,面前这个人影没有发出警报,说明并不想让他俩被抓起来……不由地抬起手中的微弱光芒,向着那人脸上照去!

    果然,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夏煜!

    “夏……夏大人!”刘武先行呼了出来。

    夏煜的脸庞在那荧光下泛着青色,微皱的眉头下,是严肃而锐利的目光。

    “夏煜……”苏湛的声音也细弱蚊鸣。

    “你们的胆子还真大。”夏煜的声音不大,但是其中似是压着无尽的怒气。

    苏湛走了两步,离夏煜近了些,低声道:“我实在是有搞不清的东西,想要查查,就是关于白莲教的历史的。”

    “我已经和你说过了,如果这里面的东西真的对逮捕唐赛儿有帮助的话,我们早就去查了,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说道这里,一把攒住苏湛的手腕,“跟我出去!”

    苏湛使劲想挣脱,却挣脱不开,回头冲着刘武说:“你去看看!”

    刘武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迟疑期间,却听夏煜冷声道:“你以为我刚才为什么抓你一把?这屋里全是机关,我要是不抓你,你现在已经万箭穿心了!”

    刘武听了这话,脚步更是不敢挪动半步。

    苏湛也是一愣,回头望着夏煜道:“为什么我辛辛苦苦到了这一步,你偏偏要阻拦我?”

    夏煜的脸色更冷,喉咙里的声音更是低沉:“你昨日……接近我,就是为了钥匙?”

    那声音阴森可怕,简直不像是平时的夏煜说出来的,纵使苏湛和夏煜无比熟悉,却似从未听过这样的音色,不由地一颤。而他的话中的质疑,更是让人寒彻心底。

    苏湛倔强说道:“你觉得呢?”

    一句话,使得两人都沉默下来。

    刘武在后面不知所以,焦急道:“你们搞什么?”

    苏湛怒道:“算了!”说完,转身往门外走去。

    夏煜也紧随着跟了上去。

    只剩刘武在黑咕隆咚里低声哀呼:“大哥!大哥们!等等我!”可是等刘武走到了门口,却哪还有那两人的影子?

    心中暗骂一句,这残局竟然还得我来收拾!

    而一路小跑出了锦衣卫的苏湛和夏煜,两人在黑夜里,如同两股黑色的小旋风,横扫过黑暗中的街道。

    四遭,空无一人。

    夏煜追了上去,抓住了苏湛的肩头,紧紧把她定在原地。

    “你究竟在查什么?你向来不是个好大喜功的人?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夏煜一双眸子狠狠瞪着苏湛,想要从她的眼眸中看出端倪。

    “没有!”苏湛不去看夏煜的目光。

    “看着我!”夏煜冷声道,“告诉我!不管有什么事,我会护着你!”

    苏湛心中一软,低声道:“我只是想查查在我的家乡,白莲教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旧事……”

    夏煜一怔,仔细看着苏湛,道:“你想起什么来了么?”

    “想起什么?”苏湛被夏煜的这话搞晕了。

    话说出了口,心里却莫名隐隐有种不安,夏煜这话似有什么深意,但是自己一时半刻还没有体悟出来。想到这里,不由地佯装抚了抚脑袋,低声道:“呃……头疼……”

    夏煜忙温柔地揽住了她,道:“都说了你着凉了不要瞎跑,还跟着做这些事情,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叫我怎么办?我的新娘子。”

    夏煜的话说到最后,温柔如水,苏湛的本来有些冰冷的心瞬间融化成一汪清水,扑哧笑出声来:“你也不害臊。”

    “我害什么臊?”夏煜莫名其妙,“我不过说的事实嘛!”

    “好,好。算我服了你了。”苏湛笑道,“不过,你刚才问我想起什么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夏煜的眼神有些闪烁,抿嘴道:“没什么。”

    苏湛脑中却突然灵光一现,道:“你是说,你知道我五年前失忆的事?”

    夏煜轻轻吻了吻苏湛的软发,道:“你为了救我,跌下马来,如今想想,真是心痛。”

    苏湛听夏煜所指果然是她那时刚穿越来的事,便又就着这个话题道:“那你知不知道我随薛禄大人征战之前的事……或者,有什么重要的事我想不起来的?”

    夏煜听苏湛说的支支吾吾,笑道:“你都想不起来,我又如何知道?”说着,拉着她的手,往苏湛的家里走去,道:“这次就原谅你的胆大包天了,下不为例!”

    苏湛撅了撅嘴,自己费尽心思搞到了山寨钥匙,却仍是连那屋内的只言片语都没看到,总是心有不甘。

    “对了,夏煜,你给我讲讲你以前的事吧……比如十多年前,你是不是也跟着锦衣卫出任务呢?”苏湛旁敲侧击,既然夏煜就是这个身体的恩人,那么怎么造成的恩惠,夏煜应该是清楚的吧!即便不知道她这个人就是当年受了他的恩惠的孩子,也应该对自己做的好事有点印象的吧?

    夏煜唔了一声,边走边道:“从小跟着义父在锦衣卫,当然有出任务,从小就山南海北地走,见识了太多无奈和杀戮了,这些我不想提的,你怎么又问起来了?”

    “昨日见到你身上好多伤疤,觉得你定是以前受了好多苦。”

    夏煜紧紧握着苏湛的小手,放在唇边吻了一口,道:“以前那些苦,若是能得到今天的甜,也是太值了。”

    四下里静悄悄的,空气中似乎氤氲着苏湛身上熟悉的幽香。

    夏煜心中一动,低下头在苏湛耳畔轻轻道:“昨日里未完成的事,我们今天去完成吧!”

    苏湛脸上一红,羞道:“你胡言乱语什么……”心中,却像是有一只小鹿在乱撞起来。

    这一路走走停停,快到巷子口时,却看到平日里门可罗雀的巷子口出人影进进出出,很是纷乱,就那人影来看,都是朝廷里的官军打扮。

    夏煜和苏湛见到这情形,不禁不约而同地闪到一旁的房屋之后,遮掩住身形。

    苏湛惶恐道:“难道我偷偷去锦衣卫经历司的事……已经事发了?刘武被逮住了?”说着,就要转身而走,去看看刘武的情形。

    夏煜却一把抓住她,沉声道:“看样子不是!这些人不是我的人。”

    苏湛这才冷静下来,又向着那光影看了一眼,那些人的面孔确实陌生,并不是锦衣卫的人。

    那么,这又是怎么回事?

    苏湛心中慌乱不堪,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那些人,守在自己家的小巷门口做什么!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事!

    夏煜低声道:“你别紧张,我去看看。”说着,轻轻拍了拍苏湛的肩膀,让她暂时先躲在这里,自己踩着墙壁如燕子一般翻上了屋檐,又在夜色的掩映下顺着屋檐溜到了苏湛的住所外,俯身一望。

    心瞬间凉了。

    苏湛住所的大门四敞大开着,有几个官差模样的人进进出出,而院中,东西也都凌乱不堪,家中的衣服物件散落了一地。

    这场景夏煜太熟悉了。

    苏湛被抄家了!

    可是,这又是谁的命令?居然瞒过了自己?

第二百一十六章 图穷匕见

    夏煜觉得心中顷刻间已经成了一团乱麻,在屋檐上俯着也听不见动静,索性翻身下了屋,在暗处把外面穿着的黑衣扒了,留得里面的长衫,又绕了一个圈,看起来像是远远地从街上走来的。

    到了那巷子口,却装作不由地一愣,对着一个穿戴打扮像是领头的官差说道:“官爷,这么晚了在这干什么呢?”

    “去去去,干嘛的,闪一边去,没见着……”话没说完,抬头一看,却是一愣,“哎呀,我老眼昏花了,这不是夏大人吗?”

    这回轮到夏煜愣神了,眼前的人虽然面熟,但是一时叫不上名字来。再仔细一想,似乎是太子的人马。

    夏煜恍若不知:“这不是苏湛的住处么?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哦,”那人眼神闪烁着微茫,“太子请苏大人过去一叙而已。”

    夏煜也似漫不经心回答道:“哦,这样啊,我先告辞一步了。”两人客气拱手,便散了。

    夏煜又绕了个圈,才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苏湛身边,苏湛忙问道:“怎么样?怎么回事?我看你和他聊了几句。”

    “他说太子想见你。”

    “哦,我还当什么事呢。”本来俯着身子的苏湛站了起来,就要走出去。

    夏煜却一把拉住她,轻声道:“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若真不过是太子要召见你,何必晚上急急忙忙地来?更何况,怎么不叫公公来,而是佩刀侍卫?”

    夏煜这语气凛然,听得苏湛也是一颤,侧脸望去,那长街上在灯下的侍卫腰间,都别着朝廷配发的宝刀,看起来杀气四射,毫无善意!

    “究竟是怎么回事?”苏湛愕然道。

    夏煜道:“你且先回三娘子那边,待我去查查。先不要回家!”

    苏湛点头道:“好,我知道。你也小心。我只怕刘文、刘武也要受累,我叫着他们一起。”

    夏煜点头道:“我随你去。”

    幸而刘文、刘武没事,刘武在经历司收拾了残局,回家便是倒头就睡,突然见到夏煜和苏湛到访,还觉得奇怪呢。

    听他们说了苏湛被查抄的事,更是一头雾水,但是还是随着苏湛到了三娘子那里。

    客栈晚上静得如同身在荒郊野岭,甚至连虫鸣也很少听到。客栈如同一座孤岛,只有院外几个灯笼闪着光亮,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三娘子见晚上突然这么多人来势汹汹,也知道事情不妙,但是却也没有问,只是想要帮苏湛收拾行装跑路。夏煜却说先不必,要静观其变。

    三娘子又问要不要叫起来秦媚儿和吴晓月,苏湛忙说不必了。

    于是几个人都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安歇下来,而夏煜却转身回了皇城,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次日,一干人等在客栈里等得焦头烂额,在门口眺望了无数回,只盼着夏煜早点到来,并且带来好消息。

    苏湛又不敢擅自出门,也只能心怀不安地干等着。一直等到傍晚,夏煜才姗姗来迟,并且满面愁容。一见他这个样子,众人心中都是不快,知道事情看来比想象的还要糟糕。

    众人都进了屋里,面色都沉了下来,许久都无人发话,过了好一阵子,夏煜才缓缓坐下,低声道:“我想单独和苏湛说。”

    其他人一听这言语,互相对望了一眼,都识趣地出门去了。

    屋里只剩夏煜和苏湛两人,静得针落有声。

    苏湛觉得气氛十分怕人,压着心中的忐忑,轻轻走到夏煜的身边,强笑道:“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同我玩闹呢?笑一笑嘛!”

    话说到这里,夏煜却猝然站起,一把把苏湛抱进怀里,像是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珍宝一般,紧紧拥着,生怕她要消失了一般。

    苏湛觉得心中又是一沉。

    夏煜的话音带着细微的风动,在苏湛的耳畔低声说道:“出大事了。”

    苏湛的小手在夏煜的后背摩挲了片刻,然后从他的怀里离开,沉声道:“你说。”

    “这次……或许你真的要走。”

    “去哪?”苏湛茫然。

    夏煜没有说话。

    苏湛苦笑了一声,凄然自语道:“浪迹天涯?”顿了一顿,才道:“你和我直说吧。”

    “苏湛,我早和你说,不要瞒我事。”夏煜语音中似乎有些懊悔,“昭献贵妃王氏病了。”

    苏湛晃了晃脑袋,道:“谁?和我有关系吗?”她不知道自己和朱棣的老婆能牵扯上什么关系。

    夏煜叹气道:“昭献贵妃王氏和太子关系很好,皇上多急怒,她曲为调护,太子和诸王公主皆倚赖她。只是她这次病得十分突然,如今已经不省人事,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而太子怀疑她的病和自己有关系,因为太子曾送给她一些东西吃,她正是吃了那些东西,晚上安眠时突然呕吐,险些呛死,虽然被发现及时,但也不省人事了。因此事关乎太子,都不敢声张,太医院都诊断是急症,知道的几个太医都被封了口。”

    苏湛听了这话,脸色一变,隐隐感觉到他口中所说的那太子送给贵妃的东西是什么,此事却只巴望着自己猜错了,瞪着一双杏眼看着夏煜。

    夏煜见了苏湛的神色,心中已经有数,低声道:“你知道我说的东西是什么,是么?”

    苏湛摇头苦笑道:“我怎么会知道……”

    “不,你知道,因为那东西曾经经过你的手,是你交给汉王的,后来又辗转到了太子手中。”

    苏湛一震,料得心中的猜想已经成真,哑声道:“金丹?”

    “不错。”夏煜的表情有几分凄苦,“正是太子送给贵妃的仙丹使得太子突发急症,如今消息传回来,太子又突然召见你,恐怕这次,没有上次那般走运了……你怎么竟和这丹药,结下了这样的梁子!”

    苏湛心中已是明白了缘由,这贵妃所吃的仙丹,定是掺杂了海luo因的丹药,因为吃完立即睡眠,精神恍惚中产生了胃肠道反应,又是仰面而睡,有可能会在睡梦中呕吐,会呛入气管,从而窒息,恐怕他们所说的不省人事,如今的贵妃已经如同植物人一般了。

    但是这又怎么可能?自己明明已经和朱瞻基说好,不要让太子服用这些丹药了,当时说得明明白白,这些丹药有毒,常服会引起癫狂般的上瘾,对身体极为不利,这丹药又怎么会被太子献给贵妃?难道是太子想让贵妃死?

    想到这里,苏湛不由道:“太子和贵妃不好么?是不是太子故意做了什么手脚?”

    夏煜道:“如今皇上在京中,有什么消息若发布出来都是汉王先接到,皇上宠信贵妃,所以有事情或许会和贵妃说,贵妃又素来和太子交好,这样一个完美的情报源,太子又怎么会斩断?”

    “那你的意思是……果真是无意?”

    夏煜点头道:“是的,如今唯一的解释就是,丹药中有毒,但是太子又不知道其中有毒这件事。”

    苏湛只觉得站立不稳,摇头苦笑道:“不可能,不可能。他肯定知道。”

    夏煜盯着苏湛的脸,道:“你如何知道他肯定知道?”

    苏湛道:“若是有那丹药,拿来我查看一番,说不定能明白这整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即,夏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苏湛,道:“我托小太监从太子宫中偷出一颗,你真能认得?”

    苏湛觉得浑身战栗,觉得心中隐隐泛上恐怖的猜想,但是又不愿承认,微微颤抖着接过那纸包,将那素纸一层层打开,当那圆圆的丹药映入眼帘时,苏湛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

    这丹药的确是出自自己之手!是掺杂了毒品的丹药!

    更重要的是,这批丹药,并不是当年太子从汉王手里抢走的那批,而是当时皇长孙朱瞻基所说的请自己制作的要送给汉王的那批!

    当时自己为了标记,在每个丹药上刻了个记号,如今,那记号赫然在那圆球上,倒像是咧着一张狰狞血口,在嘲笑苏湛的天真!

    朱瞻基,你居然如此之毒!

    想到这里,苏湛竟觉得浑身冷汗浮出,不自觉地踉跄后退了两步,抬头时,已经是脸色煞白,对夏煜道:“这丹药,太子还在服用么?”

    夏煜道:“那小太监说,太子总是服用,一点也离不开,这丹药的效果甚好。”

    苏湛突然哈哈笑了起来,怪不得太子朱高炽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这里面居然有这样的事!朱瞻基居然连自己的亲爹也不放过,这皇权竟然把亲情压迫得一文不值吗?

    往昔的一幕幕,此时如同电影一般从眼前掠过。

    太子当年趁汉王走时抢夺了汉王的仙丹,自己亲自告诉朱瞻基,让他小心提醒太子不要服食,朱瞻基满口答应;而过了那么些时日,他竟然让自己制作新的丹药,说是送给汉王,却不告诉自己是怎么样送给汉王的;朱瞻基在病榻上,脸色苍白,只问自己,若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良心的事,会不会原谅他……原来只以为他说的是不让孙芷薇生育的事,没想到,他的所指竟然更加恶毒,竟是谋害亲爹!

    怪不得汉王的手下枚青说汉王身体强健,白日打猎晚上风月,自己还道他是撒谎,根本不可能,原来竟是自己太傻,没有识破这一切!

第二百一十七章 去梯之言

    明明是夏日还未过去,一时间,苏湛却感到冷风过境,在冷汗涔涔之中,却不忘自嘲,一阵仰天大笑之后,竟然都笑出了泪水。

    夏煜见到苏湛这个样子,极是心疼,走过来捧着她雪白的小脸,道:“你心里有什么事,难道到现在都不能和我明说?”

    苏湛苦笑道:“如今已经不必要了,我恐怕只有离开这一条路可以走。在离开之前,我还有两个请求,第一,我要再见一见朱瞻基,我有事要当面问他;第二,我们既然已经拜过了天地,也算是有了夫妻之名,只是我还没有给你夫妻之实,在我走之前,请把我这心愿了了吧……”说到这里,已经哽咽。

    在那屋内的盈盈光照下,苏湛的泪眸透着镌心刻骨的爱恋,又有着痛彻心扉的无奈,夏煜柔声说道:“告诉我,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湛咬着牙不说话,只抿着唇摇头,摆头之时,那泪水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落了下来。

    夏煜也不逼迫她,虽心中急得如同灼烧一般,此时却紧紧拥着她,觉得几乎就要痛得窒息。

    许久,苏湛才离开了夏煜的胸膛,而脸上的泪水此时已经风干,又问道:“这两件事,你究竟能不能做得到?”

    夏煜沉声道:“这两件事,第一件,我会去试试,第二件,我断不能答应你。我要的是你的长久,又怎会贪一时之欢?你放心,我定会顾得你安生,就算你将来在天涯,我也会去寻你。我记得你以前问过我,如果有天你不见了怎么办,我早就告诉你,我会去找你,就算找到下辈子,我也会找到你,和你长长久久!”

    苏湛凄然道:“都道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这样的人,如此可遇不可求,怎么就叫我碰上了呢!”说到这里,牙咬着唇儿,似乎生怕又哭出来。

    继而又道:“太子召见我,还没说要怎么治我,但是这其中利害,我想你也能明白,如今我是如何逃不脱的了,只怕我有命进宫,没命出来。我猜你定觉得太子此番做事好生小心谨慎,为何呢?其实他不是顾及我这个人,而是他心中产生了怀疑,只是想找我印证一番罢了。只是我,恐怕做不出咬着牙死扛的事。夏煜,我和你实话说了,那丹药里我是掺东西了,掺进了何物,我这一时也说不清楚,你只信我,我无意要害太子,也更无意要害贵妃,这都是阴差阳错。”

    夏煜见苏湛说得混乱,一时也焦头烂额,安慰道:“我们又不是没背着朝廷走过,你和我说清楚了,说不定还有解决的法子。你现在起码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并没有陷入缧绁,已经比你上次受难要好太多了,不是吗?说不定太子找你,并没有你想象得那般严重呢!”

    苏湛摇头道:“你不知道其中隐情……”顿了一顿,又道,“我那仙丹交予的人不是太子,而是皇长孙啊……”

    此言一出,夏煜也是怔在当场,许久才缓缓道:“你的意思是说,是长孙殿下故意将仙丹交给太子,而他也知道你其中掺杂了毒物?”

    苏湛凄然点头,道:“如今,你叫我到太子面前,如何去说?朱瞻基虽如此对我,我仍不忍将他推入地狱,他曾在狱中那般关头救我,难道如今我要背信弃义于他?无论我说什么,我都逃不了干系,所以这皇宫我进不得,更不能在太子面前说什么!这些坑,都是我一步步挖的呀!”

    夏煜此时却冷静了下来,镇定地按住苏湛的肩头,反而微笑道:“苏湛,如今正逢上了绝好的机会,这锦衣卫里的一切,皇宫里的一切,你都可以抛下了,索性远走高飞,恢复你的女儿身!到时候,朝廷抓捕的是男人,你略略装扮,自然和你现在男儿的相貌不同,谁也想不到锦衣卫里有个女人,你已经自由了。”

    “自由了?”

    夏煜点点头:“我会找人给你安排一个新身份,有了新身份,再没有了苏湛,山高海阔,你还哭什么!”

    苏湛叹了口气:“也罢!我的心愿也了了,恩人也找到了,的确也没什么可继续留下的意义了!”

    听到这里,本来脸上泛上喜色的夏煜却颤了一颤,问道:“你说什么?恩人?”

    苏湛仰着脸点点头,勉强笑道:“是啊,说来可笑,我这个女儿身到了锦衣卫里来,是来找恩人报恩的,你说可不可笑?”

    苏湛只是将她所知的这个身体的目的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夏煜却又是一震,脸色有些发白,似泥塑一般立在那里,许久才缓缓道:“你……想起什么来了?”

    苏湛见夏煜的神色不对,有些疑惑,继而想到,夏煜知道自己在永乐十三年失忆的事,自己在十二年进锦衣卫的目的应该也是忘记了的,故而有此一问,倒也顺理成章,便笑道:“没有,这目的,是后来听王彦和吴晓月说的。”

    夏煜这才似松了口气,然而又带着试探道:“那么你的恩人……是谁?”

    苏湛此时已经微微从方才天大的刺激中回过神来,脸上又带上了怜爱,道:“还能有谁?”说着,玉葱般的嫩手轻轻覆在夏煜的胸膛上,低声道:“就是你。真是天大的缘分。”

    夏煜却像是烫了一般,退了半步,自知失行,又瞬息稳住了脚跟。

    “怎么了?”苏湛抬首道。

    “我刚才看门动了,”夏煜盯着门口道,“好像是刘武。”

    苏湛这才想到已经叫其他的人担心了好久,这才又个个私下谈了,把自己要换成女儿身的事情和他们一一说了。

    等到和刘文、刘武面谈时,刘武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大哥,哦不,大姐,你也玩得也太惊险了吧,这几天我都被你折腾坏了。又是闯锦衣卫又是半夜撤离的,搞得我的心七上八下的,你这又和我说你居然是个女人!你信不信我能一口背过气去!”

    刘文在一旁用胳膊肘顶了刘武一下,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在姑娘面前哪能说这样的话,苏大人这样,必有她迫不得已的苦衷。你想想,哪个女孩子愿意如此出生入死的……只是不知道,苏大人究竟因为何故啊?”

    “这……”苏湛只好敷衍道,“一言难尽。”

    刘文、刘武见苏湛并不想细谈,倒也不在深究,刘武更是笑道:“还真叫二哥说准了,如果实在过不下去,咱们兄弟三人就去走天涯去,有什么要紧!”

    苏湛被刘武洒脱的言语逗得一笑。

    刘文却尴尬道:“哎,怎么说话呢!那时我怎么知道苏大人是个女娃?现在再说这话,叫旁人听得像是什么话!”

    苏湛却飒然抱拳一礼,道:“我想去北.京,不知二位愿不愿跟我去?”

    “北.京?”刘武大呼小叫道,“你真是赶着往那刀口上抹啊?这不京城正要搬到北.京去吗?你这叫哪门子的亡命天涯啊?”

    “不知道两位有没有听说过,有句话叫‘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要上北.京,自然有我自己的打算。”

    刘文道:“苏大人说得怪有道理,再说了,一个男人变个女人,谁会想得到啊!是不是?”

    几人都安慰好了,便各自睡去,苏湛却站在屋子的窗前,望着那窗外的风景久久不能安眠,夏煜方才已经又匆匆走了,去安排她所说的最后想见朱瞻基的愿望了,而她自己,望着这京城的夜景一直未曾变过,五年的时光已瞥然逝去,想到自己已把万种深情,都萦在夏煜身上,从喜慰中生出感激,但是想到将来,忽又戚然而忧。想到那朱瞻基,更是百味交杂,反而变为了一团麻木,没入沉沉的夜色中。

    过了几日的黄昏时分,东宫依旧没在一片如同往日一般瑰丽的金色中,只是东宫之内的人,近日来都是噤若寒蝉,似乎这东宫里没有一个好心情的人儿。

    朱瞻基已经在窗前立了一天,此时的他,心中一片哀凉,手心里是已经冷滞了的薄汗,明明是热的天气,却分明觉得十指冰冷,他怔怔瞧着窗外的斜阳,照在廊前那花团锦簌上,殷红如胭脂的花瓣让那金色的余晖映着,越发如火欲燃,灼痛人的视线。耳中只听到王瑾恭恭敬敬的声音:“胡大人已经在门口立了许久了,他说是……没有找到。”

    “是么?”朱瞻基许久才回了这么一句,把搁在窗外许久的目光收了回来,缓缓踱了两步走到桌前,又是默然立着。

    “要不……请胡大人回去?”

    哗啦——

    桌上的磁碟和茶具被朱瞻基一股脑地挥到了地上,王瑾吓了一跳,接下来的话不敢再说。

    朱瞻基咬着牙道:“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失踪的?如果不在父王前面找到她,我让你们一个个都去陪葬!”

    王瑾连忙示意朱瞻基小点声。

    朱瞻基冷笑道:“已经把我这屋子变成了缧绁,我还怕什么?”

第二百一十八章 以吻封缄

    屋内霎时肃静得如同冰窖,片刻之后,朱瞻基挥了挥手,王瑾便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朱瞻基只觉得头疼欲裂,忍不住手抚着太阳穴,缓缓按压起来。

    屋内又响起了窸窣的脚步声,一个小宫女迈着轻盈的步子,茶盘捧了茶盏,将茶放在小桌之上,而后退至一旁。落在桌上时,发出了“叮”地一声微响。

    许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朱瞻基却没心情教训她们,只眯着眼睛,手伸出去,在以往搁茶杯的地方摸去,却没有摸到茶盏。宫中的规矩很多,那茶杯放在桌上,和平日里的位置不同,移了几寸,朱瞻基这才睁开了眼睛,把心中的怒气发了出来,转头霍然道:“怎么做事的!你……”

    接下来的话,却僵在嘴角。

    目光一动不动地又带着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宫女。

    此时此刻,夕阳的余晖即将散尽,屋内别有一番金碧辉煌的感觉,连香炉中的烟都是染了金色,丝丝缕缕,但是空气都是瞬息静止了。

    “是你?”朱瞻基的表情很是复杂,似乎是绝望中透着狂喜,又在狂喜中渗着绝望。

    那宫女花娇玉润,穿着宫中同其他宫女一般千篇一律的衣服,却在那夕阳中染上了别样的暖色,显得叶叶腰身,亭亭可人。

    那脸庞,似是相熟,又似是不识。

    这宫女正是苏湛!

    苏湛脸色淡淡的,只低声道:“我来问殿下一句话。”

    朱瞻基已似坠入云端,浑身轻飘飘的,道:“你要问什么?”

    “你做的这件事,你明明知道良心不安,你又何必要做?”

    朱瞻基沉默了一会,道:“为了你。”

    苏湛哧地一声轻笑:“为了我?我和你马上就可以变得素无瓜葛,你如何为了我?如今倒好,我要跑路,恐怕你也脱不了干系吧?而且,为什么在之前,你要骗我?在我面前说了那么多谎言,如今一下子被揭穿,你不觉得尴尬吗?”

    “苏……”朱瞻基刚想唤她的名字,又忍了下去,“其实他并不像你想象中那般宅心仁厚。他曾经说过,如果有天他登上那宝座,你也将不存在于这世上,因为你似乎……知道得太多……我只怕……”

    “只怕什么?你这样连亲情都如弃草芥的人,你还以为我会相信你?”

    朱瞻基叹了口气,眸子中隐有痛意:“看来今天我不把话说明了,你是不会放过我了?”

    “错!”苏湛直接找了个把椅子坐了下来,还翘起了二郎腿,“你今天说了什么,我都会放过你,只是我需要一个真相罢了。”

    “好。”朱瞻基艰难道,“那我就告诉你,你说的亲情,难道在山.东的那位与我之间,就没有亲情了么?我骗你的时候,说要把那些东西给他,你怎么不阻拦我?”

    “因为他做的恶,太多了。”

    “呵呵,”朱瞻基冷笑一声,“他做的恶事多?能比的上那位吗?你知道我这个皇长孙的位置为什么还存在?我并不是他最爱的一个,而是因为皇爷爷喜欢我!一旦……一旦他坐了那位置,我都不知道我还会不会保住这个地位。”

    “你这算是辩解么?地位对你而言,比别的还要重要么?”

    “你这是听我解释的态度吗?分明是针对我!”

    苏湛忙把手放到唇前,嘘道:“好好,你说,你说。”

    “如我所说,届时,你会被除掉,我地位不保,也不能保护你,都没有什么活路,不如先下手为强!”

    说到这里,朱瞻基的眼光中闪出一丝厉色。

    苏湛站了起来,笑道:“好,我听明白了,我走了。”

    朱瞻基几步走到苏湛的身前:“不,你不明白!你以为纪纲就是汉王的人吗?我跟你说了吧,纪纲更多的时候在为父王卖命,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那酒楼起了大火?”

    苏湛如何不记得,她还记得那时她赢了谜题,能够在那酒楼免费吃喝,只是酒楼突然着了火,她还以为化名郑景的朱瞻基在那楼里,泼了一身的凉水,要去救他呢!一时间,那时少年的影子和眼前的俊朗模样重合在一起,苏湛不由地叹了口气,点点头。

    “不知你是不是知道,那场大火之中,都指挥同知马旺被烧死!”

    苏湛想了想,点了点头,她记得那时之后,吴亮似乎同自己说过这事,还警告自己那马旺是太子的人,汉王安排纪纲故意杀了他。

    朱瞻基的眸子黯淡了下来,道:“其实他的死,并不是汉王指使的,而是我父王指使的!”

    “什么?”

    “你用不着这么惊讶。”朱瞻基低声笑了一声,“这样的事还多了去了,纪纲的死,你在其中似乎也帮着推波助澜,像是给了汉王狠狠一击,而实际上,是我父王,兔死狗烹,一石二鸟之计!”

    苏湛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人,比起汉王又怎样?”朱瞻基轻笑着说道,“亲情,可笑,在我面前,不过都是虚伪的笑话!”

    苏湛突然觉得眼前的男子有些可悲,突然有些明白了他为什么要用熏香给孙芷薇绝育,在他这样孤独的内心里,要让他有真正的骨血,他也是不能接受的吧?

    事到如今,苏湛也无力安慰他了,自己的人生,今后如何走向都搞不清楚,又哪有工夫安慰别人,此时只涩涩道了一句:“竟是如此。”

    朱瞻基沉默了一会,又道:“你知道了真相,还会觉得我心狠手辣吗?看这东宫,好像是一团和气,其实是貌合神离。我父王素来爱女子,你当纪纲只为皇上挑选女子么?有多少,又被我父王蹂躏过?”

    听到这里,苏湛更是心冷,此时窗外已经蔓延了夜色,苏湛走到那灯烛前,点上了火,霎时,屋内产生了一种哀怨的明亮。

    “哈哈!”朱瞻基干笑了两声,“说来好笑,你知不知道,有好几个女子,竟活生生地被我父王压死!因为他太胖了,在床榻之上,只顾摧残,根本不顾那些少女的死活!她们死了之后,就秘密地被人拖出去,像垃圾一样扔在乱坟岗里,这些秘事,知道的人又有几个?”

    朱瞻基说到这里,竟然咬了牙,眼中也像是火灼烧了一般,隐隐有流光在浮动。

    “这些女孩子,哪个不是冰清玉洁,哪个在从前的家中不是当宝贝一般养大,可是到了这东宫呢?以为自己是奔个好前程!却不知道,只是投入了地狱罢了!不仅如此,父王他还有……还有一些特殊的癖好,折磨得他的女人生不如死!难道这样的人,也能权掌天下?”

    苏湛哑然,她此时才发现,她竟对朱高炽一无所知,本来以为他不过是个城府颇深的大胖子,没想到私底下,他居然这么变态,竟做些两面三刀的勾当不说,还对女人们做出那么多猪狗不如的事!

    “他吃了从汉王那里抢来的丹药,很好。你当时和我说了之后,我本来也是想找机会和他说的。”朱瞻基道,“但是,我发现,他用了那丹药之后,反而才能更像个人,那些让人唾弃的事情反而少了。你说那药物能上瘾,缓慢中毒,我慢慢觉得,这不是正好?他若是……不在了,那么东宫里那些叽叽喳喳的,成天盯着我看的女人们,也都得去陪葬,这东宫,不就肃静了么?”说到这里,朱瞻基的语气愈低,在摇曳的烛光中,他的脸上也泛着森森的冷意,一时间,竟像是黑暗笼罩了他整个人身,他竟不像是青春的人,而是垂死的人一般,甚至是从古墓中爬出来的恶鬼一般,让人不由得身子一颤。

    明代前期是有恐怖的殉葬传统。朱元璋的次子秦王朱樉死后,朱元璋就命人以两名王妃殉葬,以陪伴自己躺在地下孤独的儿子。而朱元璋死后,他的孙子朱允炆继位,朱允炆遵遗诏、依古制,凡没有生育过的后宫嫔妃,皆令殉葬。但是当时场面混乱,加上负责此事的官员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就是已经生育过的妃嫔,也有不少在陪葬之列。

    苏湛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没有刚才来到时质问朱瞻基的气势,这宫中的秘密太多,每个人都走得太累,连这地位高高在上的朱瞻基也不例外,他的心灵,从很小的时候,恐怕就已经蒙上了阴影,如今这和苏湛全盘托出,也许反而会轻松一些。

    果然,朱瞻基说完这番话,似乎很是累了,缓缓走了两步,到旁边的椅子上,慢慢坐了下去,躬下身去,把整张脸埋在双手里,闷声道:“难道,我做错了么?我独自承受着良心被一点点吞噬的苦果,我做错了么?”

    苏湛突然母爱泛滥,不由地走了过去,蹲在他的身前,双手拉开他蒙着脸的手,道:“你承受了太多了,可是你说过,谁都有无可奈何,事情到了这一步,倒并不是无可挽回,你的心,并没有完全坠落到万劫不复的深渊,就此,收手吧。”

    朱瞻基的眼中似有水雾,此时怔怔看着苏湛娇嫩的小脸,道:“收手?来得及么?”

    苏湛点点头:“来得及,我那丹药,可以戒!”

    朱瞻基缓缓摇头:“来不及了,他不会放过你。”

    苏湛笑道:“我不用他放过我,我自己放过我自己了。从此世间,再没有苏湛了。”

    “你……要走?”

    苏湛苦笑,点了点头。

    “你别走!”朱瞻基的泪水居然清晰地含在眼眶中,双手突然反握住苏湛的青葱玉手,“你别走,你走了,我怕我真的会再也找不到我自己了。”

    苏湛明白朱瞻基良心受到的谴责,他这话的意思是怕自己在罪恶的深渊越来越迷失。可是,事到如今,她的确难以留下了。

    “你别走,我会给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什么王侯的女儿,你重新来到宫里,我会娶你,我们在一起,永远的,我会保护你。”朱瞻基说话变得语无伦次。

    苏湛缓缓摇了摇头,目光中却别意愈浓。

    朱瞻基似突然有些薄怒,却又透着心痛,道:“为了他?我知道,你喜欢夏煜,是么?他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你,所有的!一切!”

    苏湛苦笑道:“不,你给不了我。”

    朱瞻基抚了抚胸膛,为什么喘不上气来了?为什么竟心似刀剐?

    苏湛道:“我和夏煜是真心的,我们……”

    好痛!

    不要再听!一个字也不要再听!

    苏湛接下来的话还没来得及说下去,朱瞻基的唇却已经贴了上去,以吻封缄!

    苏湛一惊,往后一闪,因是蹲着的姿势,便突然仰面倒下去,刚想来个鲤鱼打挺,朱瞻基却已经又压了上去!

    朱瞻基的脑中已经一片空白!

    他只知道必须阻止她继续说出这些会让自己肝肠寸断的话,必须停止她在伤口上撒盐的举动,如果自己能够早一点,比那夏煜还要早一点进入她的内心,自己现在会不会不再活得这么痛!

    一瞬的惊愕过后,苏湛的怒气上涌,拼命挣扎着,可是她的双手被他紧紧扣着,他很有经验,膝盖也紧紧抵住苏湛的双腿,让她不能踢自己的命门。他是从小是有武林高手教大的,比起苏湛来,强太多了!

    朱瞻基胡乱地吻着她,额头、脸颊、鼻梁,苏湛的满脸通红,一怒之下,“砰”地一声,使劲用额头撞了他一下!

    咚地一声,朱瞻基被撞开几寸,但是仍未松手!

    “你疯了!你……”

    话还没说完,朱瞻基的唇却又霸道地袭了过来,那交接之间,甚至发出了可耻的吮吸声!

    苏湛已经完全盛怒,狠狠咬了一口,正中他的嘴唇上,苏湛自己都感到,这一牙齿下去太狠了,简直要咬下一块肉来。

    朱瞻基却仿若不觉,只是微微颤了一下,忍痛接着吮吸着眼前的苏湛,身子贴的那样紧,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身子里一般。

    片刻之间,唇齿中已经有了血腥的味道!

    苏湛的唇舌香滑甜美,朱瞻基喘息着,欲火已经刹那冲到脑顶,如果放手了,就再也不能挽回!就将永远失去!那么,就不放手!宁愿流着血,也不放开!

第二百一十九章 爱别离苦

    朱瞻基的吻与夏煜的柔情似水不同,此时他的吻狂野而霸道,他的眼眸微眯着,微茫之中又透着迷惘,他的呼吸慌乱而灼热,嘴里含混地吐着呢喃的呼唤,只是血腥的味道丝毫不减,似乎那香甜幼滑的唇瓣是一把利刃,会将所有碰上去的一一沦陷,让所有挨上去的尽数破碎!

    他不敢看她,她的目光定然是绝情的,定然会让自己更加心痛,他只眯着眼,将紧紧扣住的她的双手向上举起,高过她的头顶,又死死压住,她此时在地面上,即便他不去看,也知道,自己哪怕只看一眼,今生以后就无法再忘怀。

    然而,朱瞻基的嘴中除了涩涩的血腥,终于又带上了一丝咸味。

    咚——

    又是一声碰撞!

    这次,知道用额头撞击朱瞻基的脑袋毫无作用的苏湛,竟用后脑勺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朱瞻基霍然睁眼,苏湛的唇已经让自己亲吻得红肿,脸颊通红,其上泪水肆虐,刚才尝到的苦涩咸味,是她晶莹的泪水的滋味。

    朱瞻基愣住了,手上的力道不觉松了。

    苏湛慌忙一把推开朱瞻基,逃了出来,啪地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朱瞻基感受不到一丝疼痛,心中的痛早已湮没了脸颊和嘴唇上的伤痛。

    他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管她怎么反抗,都要吞没她,都要反覆来回地侵占她口中的甜蜜,纠缠她躲避的舌尖,舔弄她不愿屈服的双唇,如排山倒海的索求!然而,那泪花,竟比心中的妖孽还拥有更强大的力量,只是一朵绽开在眼前的泪花,就悉数剿灭了心头的贪婪和欲望!

    屏风后穿出了王瑾的一声问候:“殿下!你没事吧?”

    “没事!”朱瞻基怒道,“别进来!”

    苏湛狼狈不堪地爬了起来,此时站在地毡上,双腿酸痛,前额后脑都透着一阵阵的疼痛,朱瞻基简直是疯了,差点把她的腿给压断!

    苏湛强撑着,但是身子还是在瑟瑟颤抖,她穿着的粉色的宫女服也被碾压撕扯得乱七八糟,本来好好的云鬓也是凌乱不堪,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你……你……”苏湛一连说了好几个“你”,才终于又接上一个:“流氓!”

    这个词汇虽然对朱瞻基来说有些陌生,但是他知道不是什么好词,苏湛已经盛怒,定是辱骂他的词汇,但是此时也已经完全不能进入他的心底,他的耳中如蜂鸣一般,心脏跳得慌乱,他不是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但是和孙芷薇、和胡善祥完全不同,在苏湛面前,哪怕就是这样仓促不堪的一个吻,都能挑逗自己全身的神经,像是每一块肌肉都散发了生机一般,像是自己和她一亲昵,甚至连死肉都能重生一般!

    只可惜!

    这鞠温存,自己今生却难以企及!

    苏湛的一个巴掌,在朱瞻基的脸上留下了淡淡的红印,他本就肤质白皙,在光下更加显眼,但是他却没有丝毫恼怒,伫立在原地,如同一尊泥塑。

    见他没有忏悔的意思,苏湛更是恼怒,觉得刚才那耳光也不解气一般,又要冲上前去打上一架,却听到门口微微声响,然后又是屏风后王瑾的声音道:“殿下,晚餐送来了。”

    朱瞻基轻轻用手抚了抚嘴唇上的伤痕,一把拉住苏湛的胳膊,让她躲到了内间的幕帏后侧,才低声回道:“送进来吧。”

    王瑾躬身,引着一个小太监进了门来,把那食盘放到桌上,然后当着那小太监的面,吞咽下了什么。

    王瑾转头看朱瞻基时,吓了一跳!

    “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你出去吧。”朱瞻基的命令不容置疑。

    虽然还有狐疑,但是这几日禁足以来,朱瞻基的脾气从来都没好过,王瑾不想再火上浇油,便只好又和来的那小太监退了出去。

    那食盘上的小菜很清淡,也只有寥寥几碟,朱瞻基推在一旁,并没有吃。

    苏湛在那幕帏后看得清楚,此时缓缓走出来:“你刚才吃了什么?”

    “你问这个做什么?”朱瞻基苦笑道,“我知道你现在恨不得杀了我,是么?”

    苏湛几步走到那食盘旁,见到里面放着一个小碟子,小碟子上面还有浑圆的一颗小球,她自然认得,正是自己制作的仙丹!

    苏湛霍然用指尖掐在手里,举在朱瞻基眼前,道:“你这是做什么?你刚才当着那人面,吃了一颗?”

    朱瞻基道:“你别问这些了,好么?你既然要走,又牵挂那么多事干什么?”

    “不行,你必须给我说清楚了!”

    “不错!我是在吃,我要向父王证明,这丹药没毒,是正常的,贵妃和那画眉,都是意外!”

    “什么?什么画眉?”

    “贵妃重病消息传来之后,父王怀疑这丹药有问题,就将我禁足;我弟弟喜欢养鸟,有只画眉,父王便将丹药喂给那画眉了,那鸟便一命呜呼了,父王便笃信那丹药有问题,要找你来问清楚,你没出现或许是对的,要不然……他或许会把除掉你的计划,提前实施。”

    “所以你就亲自证明给他看?你难道忘了我和你说的话,你难道不怕你也中毒吗?”

    “若不是我以身试毒,他又怎么可能放了你?只怕天涯海角,也要追杀你不可。”朱瞻基叹了口气,“如今你换了女装,或许安全了,只是我没法停下来,等到他放下心了,我自然会不再服食了。父王之所以将此事秘而不发,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怕走漏到皇上耳朵里,成了皇上最厌恶的丹药崇拜之人。”

    苏湛身子一颤,道:“这一切,值得吗?”

    朱瞻基的眼神坚定,直直地看着苏湛,一字一顿道:“值得!”

    苏湛心底有一丝动容,可是目光中不是爱意,只是怜悯与感激,她往前走了一步,朱瞻基却制止了她进一步的步伐,哑着嗓子道:“你……走吧。”

    这三个字吐得异常艰难,像是要把他的心掏空了一般。

    他深深知道,这一次推她出去,和以往都截然不同,以往虽然无法见面,但知道她也在这天地,甚至在这皇城的一角里,与自己共同呼吸着,共同为这天下的命脉担忧着、快乐着,但是,从今以后,从此放手之后,她便如同那天上的飞鸟一般,彻底自由了。自己再也不能召见她,再也不能期盼着在皇城的高墙一角下与她偶遇,再也不能看见她的笑容,听见她的话音了。

    苏湛仍是走了,退出屏风的时候,回首望了一眼,朱瞻基没有看她,只是深深低着头,紧紧攒着拳。

    许久,王瑾才缓缓走进来,禀告道:“她安全出去了。”

    朱瞻基怅然若失地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今年的蛐蛐声,叫得真动听啊……”

    苏湛出了东宫,走到一个拐弯处,停着一架马车,她迅速钻上了马车,马车头上坐着夏煜,此时他喝了一声,策马而行,那车轮碾过,发出吱嘎的声响,苏湛轻轻掀了掀轿帘,怀着一种复杂的情绪遥望着月色下的皇城,此刻,那泛着银白色光辉的宫墙和屋檐,像是一幅褪了色彩的水墨画卷,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出宫门的时候,正临着下匙,夏煜的指挥使的令牌很是管用,轻而易举地就出了城门。

    马车直接驶到了夏煜的宅院,苏湛在车内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等到下车的时候,已经是穿着另一身鹅黄色长裙的少女形象了。

    夏煜的家中除了常出常进的女性仆人,就没有其他的女人进门了,此时见夏煜自然而然地带着一个女子进门,甚至伤了有些私下里对夏煜抱着幻想的小丫鬟的心了。

    夏煜进了门,到了桌前,给苏湛倒了杯热茶,转头对她道:“了了一件心事了,累了吧,来,喝点水吧。”

    这转身的工夫,却听到门轻轻关上,怀中突然一片酥软温存,竟是苏湛已经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双手紧紧揽住他的腰,小脑袋贴在他的胸膛上。

    这猛然的一冲,使得他持着的茶水洒了些,他温柔搂着她,将那茶水搁到桌上,才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温柔道:“怎么了?”

    这下巴一抬,在那烛光下一映,却见她脸上已经泪水涟涟,一颗樱桃般的嘴唇,也嘟嘟翘着,像是红肿得沁血了一般。

    夏煜心中陡然一滞,却又执拗不去想,反而笑着用手指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道:“到底是怎么了?你这脸上的妆都花了,像只小花猫。”

    猛然,没有一丝防备地,苏湛却已经踮起脚尖,那红艳的唇已经贴到夏煜的唇上。

    蜻蜓点水的一蘸,然后那朱唇轻启,颤声道:“煜……夫君……”

    听到这温婉的一唤,夏煜心头一暖,轻轻回吻了一下,抚摸着苏湛的小脸,笑道:“我的妻,有何吩咐?”

    夏煜的手很细长,但是手掌内有微微的粗糙,虎口处因长期练刀剑,也有些茧子,抚摸在苏湛的脸上,有一种沙沙的涩感。

    “煜,我离开京城之前的第二件事……”苏湛羞红了脸,低声道,“我们……温存吧……”

第二百二十章 风月无双(不喜莫入!可跳过)

    夏煜动容地看着苏湛,已经换成女装的她在那灯影之中,娇面红唇,在一身暖融融的鹅黄色衣裳的衬托下,更是妩媚动人。

    此时苏湛又莞尔一笑,缓缓伸出手去,握住他的覆在自己面颊上的手,轻声道:“我们真正在一起吧!”

    夏煜的身子微微一震,瞪大眼睛望着她,眼中怀着丝丝的喜色,但更多的是无限的怜惜。

    苏湛向他微微点头,道:“我是认真的,我们既然已经拜了天地,就是夫妻了,纵使别人不知,但是天地为证,我们自然要做夫妻之间应该做的事情,这是天经地义的。“

    夏煜见苏湛说的如此义正言辞,忍不住勾起嘴角,道:“你这样说,要夫君如何忍得住?”

    苏湛又踮起脚吻了夏煜一口,道:“那就不要忍,就今晚吧。”

    但是,在苏湛说了这话之后,夏煜的眼神中突然产生了一丝茫然,轻轻把怀里的苏湛推了出去,走开了几步,似在思索什么事情,过了片刻,才转回头道:“如果你是为了报恩……”

    “报什么恩啊?”苏湛打断他说,“我都不记得之前你到底对我有什么恩情了,王彦和吴晓月也说不清楚!”

    夏煜眼中迷惘更浓,缓缓道:“正是因为你不记得,你将来会不会后悔?”

    夏煜突然冒出这样的话,苏湛有些愣神,然后坚定地说:“你怎么会这么说?难道你和我结为夫妻,你后悔了?”

    夏煜断然道:“我绝不后悔。”

    苏湛向前走了一步,也正色道:“我亦无悔!”说完这话,又扑哧笑了,道:“我们这又不是上阵杀敌,搞得这么严肃干什么?”

    --**--**--

    屋内放着暗黄色的大木桶,氤氲着腾腾热气,苏湛在那蒸气中熏得满脸通红,她浸泡在水里,忍不住一笑,方才要让夏煜和自己一起来个鸳鸯浴,他还不愿意,真不知怎么搞的,以前他总是那么主动,现在自己心甘情愿了,他却又退缩了起来,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倒像个清纯少男一般。

    在夏煜家洗个澡,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当年被冤入狱,后来被释放之后,也在这里洗过一次,如今回想起来,却像是在梦中一般。以为自己逃过了一次次的劫数,实际上,却像那如来佛手中的孙猴子,纵使驾云万里,也终究过不了五指山。

    这热水浸泡了一会,苏湛逐渐觉得双腿和嘴唇都开始泛起了疼痛,她不觉用手抹了抹,心中产生了一丝怅然。

    对于朱瞻基,心中一直愿把他当做花灯下的那个少年,也曾一度梦到楼上月下,他淡淡的笑和坚毅的神色,他曾经的玩闹、坚毅,一幕幕,都曾细细收在心底,自己在不觉间注意了他的小习惯、小爱好,这内心的喜欢,虽然没理智地清醒地认识到,如今回想起来,却是明了的了。

    只是,他后来慢慢地成熟,慢慢地玩弄手中的权力,他已经变得和当年初见的少年不同了……又或者说,他从来就不是那个月下清秀的少年,而那时给予自己的,不过是一种假象罢了。如今这些回忆,空剩叹息。

    吱嘎——

    门响声打断了苏湛漫无目的的回忆,夏煜已经在别的屋子里洗完澡,回来了。他绕过屏风,轻轻走到苏湛浸没的大木桶前,脸色微红,低声道:“你还要泡多久啊?”

    苏湛假意嗔怒:“也不敲门便进来,都叫你看光了!”

    夏煜低声笑道:“我又不是没看过……”

    “你!”苏湛噌地变得脸色通红。

    夏煜此时只穿了一件白色单衣,交领松散,俊朗的胸部肌肉彰显,又因衣服布料略透,健壮的肩膀肌肉和锻炼良好的腹肌也是若隐若现。

    苏湛看得有些眼直了。

    “怎么了?”夏煜见苏湛的眼神不对,微微惑道,“你饿了?”

    苏湛这才意识到自己流露的花痴表情,赶忙正色道:“你出去,我要出来了。”

    “那就出来吧!”夏煜并没有退出屏风去,而是卷了卷袖子,双手到木桶里,一把抱出了苏湛,随着哗啦的水声,在浮光乱影下,她是美得那样闪耀,好像从天上坠落人间的仙子!

    苏湛被夏煜似火的眼神看得十分羞涩,侧过脸去,低声道:“夫君……”

    那抹娇羞使她更显楚楚动人,一抹柔情在他脸上映现,他忍不住又要吻她,她那小小的唇湿润而细腻,他抚摸她的长发,爱怜地呵护地望着她。

    此时的夏煜,刚刚沐浴完,黑发也是散落着,抱起苏湛之后,发梢不经意地就滴着水,划过苏湛的身体。

    刻骨铭心、肝肠寸断的爱恋,此刻终于拨云见日,他舍不得放开她,哪怕只是一分一秒……

    那发香、那体香、那与生俱来的灵气,都让他无法自拔地沉沦。

    “天,你真的好美……”夏煜喉头动了一下,忍不住发出了感慨。

    苏湛抬起头,水蒙蒙的眼睛注视他,樱唇微勾漾开一抹微笑,是天真得近乎孩子气的笑颜,大胆地又呼了一声:“煜!”

    这句呼唤,激发了他肉体里的每根神经,血管里的每滴血液,身体里的每个细胞比往日更强烈。

    “你真的不会后悔?”他遏止自己的强烈**,低头又问了一遍。

    这已经是今天第二次提出这个问题了,苏湛眉头一皱,撅嘴。夏煜的眼中倏地闪过一丝隐痛。

    “我一定会让你幸福。”在他的怀里,她显得如此娇弱,有如刚刚露出尖尖角的小荷,禁不起一丁点的蹂躏、践踏。

    猝不及防,苏湛还没来得及回应,夏煜的吻已经落下来……

    茫茫然天地间,两个人相遇,他爱她,她也爱他,而终于凝聚成在一起……

    从红颜到白发,从花开到花落。

    一生一世一双人。

    --原文已修改------原文已修改----

    金刚经里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往昔的岁月,确如羚羊挂角,无依可循,回忆混沌深邃,恍如隔世,而与他的相遇竟如同前世的宿命。

    苏湛遇见夏煜,开端的那场长时间的仓皇,她忘记了他洁澈的瞳仁是否温存惑人,忘记了那种流汗又可笑的倦怠,也忘记了在那漫漫长路上留下了怎样的话音。

    但是,即使她忘记了一切,命运留下了夏煜,留给了她。

    这种如初冬暖阳般的温柔感久久地包围着她。

    在夏煜的面前,苏湛永远是个失忆的孩子,他可以告诉她过去的可爱的她,骄傲的她,幼稚的她,迷惘的她,但是那些她却完完全全是另外一个女人。

    被尘封在夏煜记忆深处的搁浅的往日中的苏湛。而苏湛舍弃的那些记忆中,也包含着夏煜。

    也许苏湛的曾经,她生命中有一支时间停止了,停止在那些青葱岁月,就像在故事中,总会发生一些告别,但是有人却始终没有离开,毕竟大家一支需要用力地奔跑,在自己的道路上。

    那种害怕失去的战栗,总是由那个最重要的人带来最沉稳的抚慰。

    纵使朱瞻基远远在那高台,睥睨天下、不可一世,这一切的变化,还是不容置疑的,随着历史的浪潮滚滚而来。

    请吧,请继续舞蹈吧。

    请不要在意角落里的落寞,

    我的忧伤。

    我究竟为什么战栗,

    那一如萧瑟的秋风献给黄叶的战栗,

    那一如撕裂的力量献给断翼的战栗,

    那一如汹涌的波涛献给浮萍的战栗,

    一如你洁澈的瞳仁献给我的战栗。

    请吧,请继续舞蹈吧,

    请不要在意我眼中的轻雾,

    我究竟为什么孤单,

    那一如惨淡的落阳献给天空的孤单,

    那一如淋漓的秋雨献给大地的孤单,

    那一如落单的霓虹献给黑夜的孤单,

    一如这漫漫一生,

    我竟不能与你共舞,

    一如我哪怕有幸与你共舞,

    你的心却也毫不在意。

    此时此刻,多年的感情也只能化作短短的寥寥数字,他不知该从何说起再怎么桀骜也逃不出枷锁,感情的枷锁一旦上锁,他却拼死找不到钥匙。

    过去往往总是过不去,留成现在最痛的。

    不外如是。

    -----原文已修改-----原文已修改---------

    问佛---仓央嘉措

    我问佛:为何不给所有女子羞花闭月的容颜?

    佛曰:那只是昙花的一现,用来蒙蔽世俗的眼

    没有什么美可以抵过一颗纯净仁爱的心

    我把它赐给每一个女子

    可有人让它蒙上了灰

    我问佛:世间为何有那么多遗憾?

    佛曰:这是一个娑婆世界,娑婆即遗憾

    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也不会体会快乐

    我问佛:如何让人们的心不再感到孤单?

    佛曰:每一颗心生来就是孤单而残缺的

    多数带着这种残缺度过一生

    只因与能使它圆满的另一半相遇时

    不是疏忽错过,就是已失去了拥有它的资格

    我问佛:如果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却又怕不能把握该怎么办?

    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

    和有情人,做快乐事

    别问是劫是缘

    我问佛:如何才能如你般睿智?

    佛曰: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我也曾如你般天真

    我问佛:为什么总是在我悲伤的时候下雪

    佛说:冬天就要过去,留点记忆

    我问佛:为什么每次下雪都是我不在意的夜晚

    佛说:不经意的时候人们总会错过很多真正的美丽

    我问佛:那过几天还下不下雪

    佛说:不要只盯着这个季节,错过了今冬

第二百二十四章 有孕在身

    秋七月的天气渐渐凉爽,四处弥漫着秋日成熟的果香,还有成熟而干燥的气息。

    苏湛只觉得这些日子十分困倦,动不动就想眯上一觉,而一睡着,就是铺天盖地的梦境,又睡不踏实,精神总是不好。

    这日也是一样,当昏天黑地地睡过了一觉,苏湛轻轻睁开眼睛,本来灰白的天色却已经染上了夜幕,竟一觉又睡到了晚上。

    她本能的将手摸到另一边,却是一片冰冷。可见这深夜了,夏煜却并未从紫禁城里回来。她居然有些哀怨,想起夏煜说的要陪伴自己生生世世的话,又想起他如今仍兢兢业业为朝廷卖命,也从来未想要抛却朝中的一切与自己浪迹天涯,他对他工作的热爱,似乎也有了一种偏执。甚至有时候,苏湛也在怀疑,他究竟为什么要在这锦衣卫里继续做下去,难道他骨子里是嗜好这种霸道的权力和血腥的争斗的么?每每想到这里,她就不愿再想下去,她宁愿选择不知道夏煜究竟在做些什么,佯装不知……

    此段时间以来,她常常想起当年他为了自己到了山.西刘子进的匪窝里的事情,莫名其妙的是,她不再是想起他那时的生死爱怜,而是想起了当自己潜进去,站在屋外,望着那屋中昏黄的灯光下,夏煜和刘子进等人一起站着,夏煜轻描淡写地杀死眼前泪流满面的一个年轻人的情形。那段画面,像是按了重播键,陷入了死循环,总是在梦中出现。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夏煜杀人,看到他杀人时候的表情和眼神,即便是他手下的生命是散发着勃勃生机的青春少年,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那灯影下,夏煜清瘦的脸颊上,沾染了他人的鲜血,他只是淡淡一拭。

    想到这些,苏湛身子不由地一颤,活动了一下筋骨,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她心里默念着夏煜的好,他的温柔,他的关切,甚至想起他在床上的体贴,一切,都无法和那记忆中血腥的他联系在一起,仿佛那段记忆是失控的,是幻觉。

    苏湛觉得,自己还是太胆小、太懦弱了。而自己这种性格,离开锦衣卫,是无比正确的抉择,但是她不能让其他锦衣卫的人也和她这般想法。如果真的和她这般软弱的话,又怎么能称得上是锦衣卫呢。

    自嘲地笑笑,突然觉得在暗处有个人影。

    心中陡然一惊。

    蓦地伸手点了灯,霍然抬头,竟看见夏煜赫然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一动不动,在黑暗中,带着一种她从未看到过的眼光,仿佛千万种情绪在其中,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四周皆是黑暗的关系,感觉冷冷的,神色憔悴,眼中布满了血丝,看样子为了公事怕是一夜没睡。

    苏湛柔声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休息?也没有叫我?”

    夜已经极深了,微风渐起,夹杂着园子里淡雅的花香味道,清清爽爽,幽幽淡淡的。她坐在床沿上,望着对她的问话沉默的夏煜,心底突然泛上了一丝异样的感觉,夏煜有话要说,但是他此刻却忍着没有说。

    如此郑重其事,究竟是什么要紧的事么?

    “你……”夏煜终于张开了口,但是身子依然在黑暗中,岿然不动,“你第二次回山.东,是有事瞒着我么?”

    苏湛心中一惊,难道这事终于还是让他知道了?其实不过是怕他担心才隐瞒他的,也并不是说不过去。但是此时苏湛还只道:“你是指什么?”

    夏煜缓缓走了过来,到了光亮中,可以见得那双眸子里却是很深的痛意,而不是刚才苏湛自己揣度的怒气,不由地引得苏湛又问道:“你今天这到底是怎么了?”

    夏煜还是没有回话,仍是沉默地望着她。

    她在床头坐着,一双白腿和脚丫都是光溜溜的,此时搭在床沿上,覆着一层柔美的光,她的发鬓引睡眠有稍许的凌乱,一对含着秋波的眸子因为自己的质问此时正充满了疑惑地看着自己。

    突然觉得心一阵生疼,如果自己真的问她,会不会不小心揭穿了一切?会不会她就会消失不见?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自己是不是能够承受?

    他还是叹了口气,道:“没什么,今日翻查以前的案子,随口问问你。”他坐在她的身边,轻轻把她揽到怀里,两人的心跳都是隆隆有声,此时此刻,她柔若无骨的偎在他怀中,让人心弛神荡的。他拥着她,他的唇火似的贴在她的唇上,带着烧灼般的热力,辗转吸吮,从她的唇上,到她的面颊,到她的耳朵、下巴,和脖颈上。他吻着她,吮着她,抱着她。

    可是情到浓时,苏湛突然觉得胃里难受,推开他去,含着歉意道:“夏煜啊,抱歉,今天定是睡得多了,肚子不舒服,我去倒点水喝吧。”

    夏煜道:“我来吧。”说着,便站了起来,给苏湛倒了一杯热水,递给了她。

    她喝了一口,问道:“朝里最近的事很费心么?如果来回跑太累的话,就不必这样来回颠簸了,这一来一回,一天的时候就差不多要过去,卫里没人怀疑你么?”

    夏煜道:“这你担心什么?朝里的事还是那些……上次和你说的皇上要北征的事,已经定下来了,敕都督硃荣领前锋,安远侯柳升领中军,宁阳侯陈懋领御前精骑,永顺伯薛斌、恭顺伯吴克忠领马队,武安侯郑亨、阳武侯薛禄领左右哨,英国公张辅、成山侯王通领左右掖。”

    苏湛点头道:“你万不可规劝皇上关于此事,别惹祸上身。”

    “木已成舟,我还能做什么?倒是你,已经离开了,为什么还担心这么多?”

    苏湛讪讪笑着:“我这叫‘身不在,心在’,对了,皇长孙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夏煜淡淡道,“你担心他?”

    “别吃干醋了好不好?”苏湛笑道,“只是当时我离开之前,他……他的身体状况不好,如今都好了吧?东宫那边还查我么?”

    “你失踪之后,太子查过一阵子,不过现在似乎又放下了。皇城里皇上给长孙单独建了宫殿,没有听说他身体不好的传闻。”

    “嗯。”苏湛淡淡地回应了一声。

    夏煜接着道:“其实他前段时间向我问起你了,他觉得我定能知道你的下落,但是我什么都没有说,我谎称不知。”

    苏湛点点头,似乎对这些并不在意,反而道:“睡一觉吧,要不然天就要亮了呢!”

    夏煜轻轻把怀里的苏湛放平,给她掖好被角,轻声道:“我不困,我还要想些事情,你睡吧。”

    苏湛明明已经睡了一下午,却仍觉得困,点了点头,合上了双目。

    夏煜却吹熄了灯烛,缓缓走出门去,在淡淡月光下,他的脸色蒙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光亮,他摸了摸怀中的口袋,取出了薄薄的一封信。

    那信封上写的是寄给苏湛的。

    这封信是不知何人递到锦衣卫里来的,指名道姓地给苏湛,可见那人并不知道苏湛已经不在锦衣卫了,或者觉得即使苏湛不在锦衣卫这信也可以转交到她的手上。

    其实,差一点,刚才自己就像把这信交给苏湛,但是却还是迟疑了。

    他知道这信是谁人寄来的。

    因为信笺的最右下角处,画了一朵淡淡的白莲。

    而信里,却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两个像是红墨一般的小点,让人看不出意思。

    这样一看,这封信,倒像是白莲教寄给苏湛的暗语。这便能和苏湛第二次去山.东的时候联系起来。

    他刚才一度觉得,苏湛定会了解这信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是他还是忍住了开口的冲动。

    他无数次看到苏湛安逸的面容,她淡淡的表情,他心里知道,她是希望过上平淡的生活的,她那么古灵精怪、那么聪慧可爱,若说当年的她,是高台之上的玉珠,那么今日伊人,已是一轮皎皎素月。

    那么,如果往昔太过残忍,已经被尘土掩埋,又何必要挖开?就让那些尘封的往事永远尘封吧,两个人相守一生,不要再去追究了……

    过了几日,白日里风大了些,吴晓月引着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夫进了院子,到了苏湛的床前,那大夫问询了几句,就把起脉来。

    而后,爽朗一笑,对一脸隐忧的吴晓月道:“这位夫人没有什么病症,不过是……有喜了。”

    苏湛一愣,道:“真的?”

    吴晓月的脸上也浮上喜色:“真的吗?”

    那大夫道:“那还有假?这些日子的嗜睡,疲倦,以及干呕等不适症状,都是因为有喜的缘故,恭喜了。但是看起来夫人身子有些虚,我可以开些保胎的药物。”

    吴晓月笑道:“那劳烦大夫了。”说着笑着和苏湛握了握手,才又随着大夫去抓药了。

    苏湛在床上却觉得心中百味交杂,自己和夏煜,终于有了爱情的结晶了么?本来一心一意觉得这些事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如今却不知为何忐忑起来。

第二百二十五章 求福禳灾

    对于怀孕这件事,吴晓月似乎比准妈妈本人苏湛更是上心,这刚跟着大夫抓了保胎药,就忙着扯上几尺棉布,给娃娃做起小衣裳来。

    苏湛哭笑不得,但同时也想起这吴晓月年龄也不小了,是不是也该出嫁了。自从上次宾鸿的事情之后,再没有听到她与以前一样口无遮拦地谈起男人来。

    她已经变了。

    这同时也说明,宾鸿在她心里的地位也是十分不同寻常。

    想起这些,苏湛的心里却略略有些难过,若是那宾鸿只是个寻常人家的男子,有着朴素生活的营生,与吴晓月结上姻缘,倒还是一件美事。苏湛私下攒了些钱财,又有王彦的接济,他们以后的生活肯定是有保障的。

    只是,那宾鸿是朝廷永不舍弃的通缉犯,而且他自己,也似总是有着不舍弃的信仰,这就使得吴晓月和他,总有着千山万水的距离了。

    但是,转念一想,若是宾鸿只是一个平凡无比的男孩子,吴晓月又会不会喜欢他、欣赏他呢?

    吴晓月对宾鸿的爱,是把他看成了出奇的人物的,越是在那动荡中,才越能显示他那潇洒的风度,才能带些神秘感。本来普通的女子内心多含有羡慕势力、爱好英雄的习性,再加上那日偶遇的一扶一抱,好似人品温文秀雅,于是才将一颗芳心紧系到他的身上。如今,再想给她找个什么风流人物作为相公,却是难事。

    夏煜自从上次回了皇城,又是半月余不见人影,苏湛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不在身边的日子,自己的身边有吴晓月的照料,可谓无微不至,秦媚儿时不时常常曲子,也给生活添一些情趣。刘文、刘武两人有空就去山上打野味,餐桌上的花样也是层出不穷。

    这日秋高气爽,吴晓月非要拉着苏湛去城外的庙里祈福,苏湛本来是最不屑这种东西的,但是当得知自己身体里有了个新的小生命之后,竟冥冥之中似有种召唤,想让她也去那寺庙里拜上一拜。

    秋后路上堆着层层的积叶,小和尚未来得及清扫的地上,踩上去软软的,又能发出沙沙的清脆响声。

    苏湛和吴晓月是坐着刘武赶的马车来的,通过那长长的甬道,又一步步登上台阶,慢慢走到寺庙里,屋上悬着几个大字:云归寺。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苏湛突然想起了这句诗词,不知为何,心底竟涌上了一丝怅然。

    直到和吴晓月携着手,双双跪拜在佛前的蒲团之上,那种不安之情才稍稍安定下来。

    苏湛默默在心里许了愿,上了香,又捐了点香油钱,才携着吴晓月又向外走去,到了院子当中,呜呜的风声穿堂而过,吹得几人的衣襟都是飒飒而动,那地上已经被小和尚清扫成堆的落叶,最顶上的几片,也随着风打着转飞散开去。

    这场景,让苏湛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当年,也是在这样的寺庙中,光影斑驳,古刹巍峨,但是自己却跟在朱瞻基和孙芷薇的身后,做一个随行的卫士,如今这一身随风而飘动的裙摆,竟让自己有一丝恍惚。轻轻抚了抚肚子,苏湛微微笑了,也许自己一直在寻找的安定,终于被找到了吧。

    心中意念一定,便笑着握住吴晓月柔弱无骨的小手,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吴晓月也是点头。

    恰在此时,却听到身后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说道:“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

    听了这声音,苏湛却是一愣,觉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忙转回身去,看到那和尚笑眯眯的老脸,倒也是觉得眼熟。

    那和尚僧衣飘飘,白须慈面,笑不露齿,眼睛眯着,对着苏湛一礼,道:“施主,有缘。”

    苏湛和吴晓月都是迷惑了,苏湛更是觉得心下忐忑,这和尚看起来怎么都是和自己说的,自己已经变成了女装,难道还有故人能够相识?而且居然还是个和尚!自己又是何时和和尚有所瓜葛的?

    见苏湛的眉尖微蹙,那和尚笑道:“贫僧曾在应天鸡鸣寺见过施主,施主一席话,令贫僧受益匪浅啊!”

    苏湛更是觉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和尚居然是真的认识自己!

    自己变成了女儿身,在他眼里,竟然如同浑然不觉一般!

    “我,我……”苏湛结巴道,“大师,你认错人了吧!”

    吴晓月的小手被攒在苏湛的手心里,此时也明显感觉到苏湛出了一层细汗,不禁也附和苏湛对那和尚说道:“大师,你真的认错人了,我姐姐从来没有去过应天。”

    那和尚听了这话,却依然是淡淡笑着,讳莫如深。

    此时,却听到身后一阵嘈杂,是一个侍卫模样的年轻人在推搡一名小和尚。

    那侍卫蛮横道:“你怎么回事?落叶都扫到我们夫人脚上了!你眼长到哪里去了!”

    他的旁边,站着一个打扮很上档次的妇人,身边有个小丫鬟,此时那小丫鬟正在轻轻用手绢拂着那妇人的裙摆。

    那妇人轻轻道:“怎么对大师这样无理!”声音不大,却显得很有素养,那侍卫听了妇人的话,也不敢做声了。

    妇人又和打扫的小和尚道了几声歉,才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向外走去。

    看这架势,不是一般人,吴晓月不禁下意识问道:“这是谁啊?”

    方才在苏湛和吴晓月身后的老和尚笑道:“她是兵部尚书方宾的夫人。”

    “哦。”苏湛恍然点点头,怪不得看起来一副不小的架势,但是这夫人看起来素质还不错,并没有无理取闹。

    “施主,”那老和尚的心思似乎并没有在什么兵部尚书夫人的身上,反而接着缠着苏湛道:“施主,贫僧记得你上次曾发问,为何这世间是我们看到的这个样子?回答很简单:如果不是这个样子,我们便不会在这里。这给贫僧很多启迪,贫僧想与施主详谈,不知可否?”

    吴晓月挡在苏湛身前,道:“大师,你真的认错人了!”

    和尚笑道:“我不会认错。”

    苏湛抿着嘴,颤声道:“大师……”

    “施主,贫僧只是和施主探讨道理,这其他的事……绝不过问。”

    苏湛轻轻拍了拍吴晓月的手,低声道:“没事的,随我来吧。”

    这个老和尚便是当年在鸡鸣寺曾经遇到的方丈,此时他已经到了这云归寺中,他曾赞扬苏湛有大智慧,只是没想到,世事变迁这么久,他居然还是能一眼认出苏湛的模样。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苏湛还是跟着那和尚到了后院,在屋里聊了两句。其实苏湛哪知道什么佛法,不过是把当年和道衍大师谈经论道的那些话又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总算应付了过去。

    临别的时候,苏湛仍是忍不住嘱咐道:“大师想必能看出弟子的变化,只是这其中有许多难以三言两语说清楚的事情,万望大师不要与他人谈起。”

    那老和尚笑道:“贫僧自是知道,贫僧早已出尘。”

    苏湛这才放心地和吴晓月、刘武回去了。

    --**--**--

    夏煜好容易得了一段时间的空闲,纵马到了苏湛住处的时候,已经又是一个夜晚。

    天上一轮圆月,衬着薄薄几缕淡云,那月色光寒,照在地上如水轻泻。月色下树影婆娑,勾勒如画,那晚风薄寒,却吹得人微微一凛。窗下的竹影摇曳,丹桂暗香透入窗屉。

    他进了门,还未及扫扫身上的尘土,就一把抱住了迎到门口的苏湛,那身上的微尘随着这轻轻一动都飞扬起来,呛得苏湛掩鼻咳嗽。

    “快换了衣服吧。”

    夏煜却一把懒腰抱起苏湛,笑道:“想得我要命。”

    “哎,等等……”苏湛被夏煜这突然的举动惊着了,还未来得及把已经怀孕的喜事说出来,小嘴却已经被他的薄唇堵上。

    “唔……”苏湛被夏煜吮吸了片刻,挣脱开,猛喘了几口气,“夏煜,我怀孕了。”

    “什么?”夏煜的眼中突地发出光芒。

    “我有了。”苏湛双手搂住夏煜的脖颈,脸上浮上一丝绯红。

    “真的?”夏煜脸上的表情瞬间变成了狂喜,抱着苏湛平地打了个转,哈哈笑着,竟是像孩子一般。

    苏湛被夏煜的模样逗得也是喜不自持,在他打转的时候又有些害怕,紧紧勾着他的脖子,嘴里忙喊着:“别闹,别闹。”

    夏煜停了下来,快步走进卧房,把苏湛轻轻放在床榻上,在葱绿的帷帐映照之下,苏湛的脸色更显得娇红可人。

    “你要当爸爸啦。”苏湛笑着,躺在那床褥之上,望着头顶上用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夏煜,“开心么?”

    “开心!”夏煜忍不住俯下身来,在苏湛的额头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小小赖皮的愿望终于要成真了,我怎么能不开心呢?你放心,我会给你母子永远幸福的生活!”

    苏湛笑道:“我知道,我相信你。”

    夏煜抓住她的手,慢慢攥紧,另一只手将她扶了起来,揽进怀里。

    苏湛倚在他的胸膛上,听得他隆隆有力的心跳,仰头望时,他清峻的脸庞轮廓让人迷醉。只是眉宇间隐隐复杂的愁绪,却像是难以抹去。

    因依偎着,他的声音立体声般地传来:“我们的孩子,定是有福气的孩子,绝不像我们小时候一样!”

    苏湛听得心中温存,却突然又是一怔,压住心头的悸动,低声道:“我们……小时候?你知道我小时候的事?”

第二百二十六章 惨黛愁颜

    夏煜微笑着说:“我是偶然听吴晓月说起你小时候吃苦的事,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让你吃苦,也不会让我们的孩子吃苦。”

    苏湛这才又松了口气,像少女一般依偎在夏煜的怀里,笑容甜得像是浸入了蜜糖中。

    夜色沉沉,夏煜轻轻嗅着怀中苏湛带着香气的娇躯,在她的锁骨附近用单薄的唇流连往返。麻痒的感觉在她的全身游走,她眼光有丝涣散、恍惚。

    “煜,别……”

    他的喉头一动,克制住缓缓燃烧的欲望,把修长的手埋进她黑色瀑布般柔柔软软的长发里。

    他轻轻亲吻着她的小腹,道:“我有分寸。”

    窗棂外的花香随着夜晚习习的凉风吹进屋来,夏煜又紧紧裹了裹苏湛,这拥抱是炽烈的、温暖的,经过他那么长时间在暗处的默然守候,如今他们终于在一起了,而且,有了爱的结晶,这是一件多么神圣而美好的事情。

    苏湛也缓缓道:“古人都道是花前月下,如今这光景,华发苍颜,任从老去,但此情依旧。岁岁年年,花前月下,一尊芳酒。”

    夏煜缓缓笑了两声,道:“怎么年纪轻轻的,反而现在倒像个老妈妈。我感觉你离开皇城之后,反而更加忧郁了。”

    苏湛笑道:“怎么会?我向来是个伤春悲秋的文艺青年,只是如今的幸福太美好了,只唯恐逝去,越是想握紧手中的沙,却愈是漏得厉害,你莫怪我矫情。”

    夏煜吻了吻她的脸颊,道:“你不要想那么多,想当年,你我在烟花之下,我走近你,你却只推开我,如今一晃这么多年,我好不容易走到你的生命里,你若是这样不开心,又叫我如何是好?”

    苏湛捶了一下他的胸膛,嗔道:“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那时我就喜欢你,一直喜欢你,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苏湛接下来的话还没有说完,夏煜的吻却已经霸道地袭了上来,辗转吮吸着她娇艳的唇瓣,带着粗重的喘息和呢喃,道:“我……爱……你。”

    两人相拥着睡去,在迷迷糊糊中的苏湛在想,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不需要张三丰来拯救自己,自己已经提前将自己救赎了……

    苏湛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到了冬天来临的时候,已经能让人看见鼓胀的轮廓,走路也略略蹒跚起来。

    这日,吴晓月新买了个小儿戴在脖子上的小玉坠,给苏湛看了,那玉坠是个佛像,晶莹剔透的,一股灵性的翠绿。

    吴晓月还笑着说,这是给她的干儿子的。

    苏湛只嘲笑她的积极。

    吴晓月却不在意苏湛的嘲笑,让刘武和她一起又去了云归寺。本来去的时候兴高采烈的,可是等到傍晚回来的时候,脸上却明显带着沮丧。

    苏湛问起来,她又不言语。

    趁着她去收拾晚饭的工夫,苏湛把刘武叫进屋内,给他倒了杯茶水,才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这次去寺里,遇到什么事情了么?”

    刘武大咧咧坐下,喝着茶:“没有啊。”

    “没有?”苏湛惑道,“那我怎么注意到晓月的神色不对劲?你们不会是有事瞒着我吧?”

    刘武挠了挠后脑勺,道:“是有两件事,晓月不叫我跟你说,虽然我没瞧出这事情有什么异样。”

    “哦?”苏湛一怔,但还是面上平和道,“既然你觉得没什么大事,又怎么不和我说呢?直说无妨。”

    刘武道:“那我和你说了,你千万别告诉晓月,不然她又要找我麻烦了。”

    “我知道。”苏湛抿嘴笑着答,心中却掩饰不住忐忑。

    “这第一件,上次咱们去那寺里遇到的那个老和尚,据说在咱们去拜访之后没两天,突然圆寂了。”刘武又喝了口茶,慢慢说道。

    苏湛心中一震,忍住胡思乱想的念头,只低声道:“是么?”这话说出去,却并不是个问句。

    刘武却没有察觉出来,接着回答:“是啊。另一件事,这次去竟然又遇上了上次那当官的那家,但是只有那丫鬟,还哭哭啼啼的,晓月过去问了问端倪,具体什么事情我打听晓月,晓月却不说。就这两件事,我是觉得晓月怪异,并没觉得事情本身怎么样。那庙里,当然都是有事才去祈福,这有哭泣的倒也正常。”

    “晓月是因为这两件事心情变得沮丧?”

    “我觉得可能是吧!因为我们也再没碰到其他什么事情了。”刘武惑道,“这两件事,究竟怎么了?何必替他人伤感那么多?我真是弄不明白!”

    苏湛喃喃道:“我只怕……并不是那么事不关己……”

    “什么?”刘武没有听清。

    “没事了,你出去吧,让我静一静。”

    见苏湛脸上也浮上了忧虑的神色,刘武疑云更重,亦步亦趋地出了门。

    待刘武出了门,苏湛颓坐在椅子上,心情沉重。

    几人各怀忧思地吃完了晚饭,苏湛进了吴晓月的房间,她和秦媚儿住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此时都在屋内,听到苏湛进来的动静,都站起身来招呼。

    苏湛并不避讳秦媚儿,而是直接问起这两件事来。

    吴晓月怒道:“那个刘武,嘴巴真是个破风箱,什么都关不住!气死我了!”说着,双手一叉腰,双腮气得一鼓一鼓的。

    秦媚儿在一旁温婉道:“晓月,既然是大事,怎么不让苏湛知道,她若是空担忧,更是平添烦恼,刚才在吃饭的时候,平时都是听你们热热闹闹地玩笑,今天却都是各怀鬼胎,也没几句搭话的,我就料到你们有什么事。如今我们都是一家人,你有话当然还是敞开天窗说出来,否则再像上次一样赌气走了,现在苏湛又是大着肚子,还怎么去寻你?”说着,摸索着走过来要拉吴晓月的手。

    吴晓月“哎呀”了一声,赶忙伸出手去反握住秦媚儿,又转头对苏湛道:“我不是看你现在大着肚子,这些血腥的事情不想和你说嘛!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两个死人,我是觉得晦气!”

    苏湛讪讪笑道:“若是这么简单,你觉得晦气便不和我说,我的心也便安了。只是……”苏湛话锋一转,道:“我只怕,你的心里想到的,也不是这么简单吧!”

    此言一出,吴晓月仓皇向苏湛望去,苏湛的神色透着难以言喻的决绝和恨意,悚然一惊,不由地失声道:“你……你怎么知道……”说出半句,猛又低首无言。

    苏湛凝眸半晌,才缓缓叹道:“那日我们从云归寺回来,又是夏煜到来的日子,你定是和夏煜说起了我在寺中遇到了故人,而你这次去,又猛然听说那老僧急症故去,我料定你心中也是不无怀疑……你怕这事与我说了,让我平添一块心病,于是故意想瞒着我,不和我说……那丫鬟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都和我一起说了吧!”

    苏湛话说到这里,秦媚儿身子一颤,道:“你们在说些什么呀,莫要胡乱揣度!”说着,摇了摇吴晓月的手。

    吴晓月也已扑地坐在椅子上,颤声道:“我似乎什么都不用说,你已经明白了我的心思。实话和你说了吧,那丫鬟是家里出了大事,她家老爷,就是兵部尚书方宾在家中因恐惧自缢了……我觉得这接连的坏消息,如若和你说了,你也会同我一般胡思乱想起来,所以才……”

    苏湛苦笑了一声,叹道:“好个锦衣卫!好个夏煜!”

    秦媚儿听得苏湛这样言语,更是急了,道:“你们两人,到底在说什么!苏湛,我早就警告过你,做事不要莽撞,不要什么事情都怨到他人头上,如今这两条命,你都要赖到夏煜头上吗?你难道不念及你们的夫妻之情,就这么平白无故地冤枉人?”

    在那光影下,秦媚儿的面庞因为恼怒而变得微红,一双眸子早因为长年的干涸而变得如同枯井,纵使耷拉着眼皮,也能感到其中的衰败。

    苏湛怅然叹道:“晓月像来把夏煜奉成神明一般,觉得他是好人品,如今反复思量,觉得那老和尚突然死去怎么会有这等巧事,在我们走后没几天就暴毙,想起和夏煜谈起了那老和尚能够认出我,才觉得这事和夏煜有脱不开的干系,这样想着,便好像玷污了他的人品……其实,可笑!锦衣卫里,他哪是不得已?对于他来说,杀人就如同杀只鸡崽子那么简单,又谈何好心坏心!所以,晓月,你不必难过。”

    话语说到最后却已经咬牙,手攒在掌心里扣得生疼!

    吴晓月泪眼盈盈,怔了片刻,才又过来抱住苏湛的胳膊,道:“他非得做这种事不可么?我只觉得心难安啊心难安!”

    秦媚儿凭空拍了吴晓月一下,怒道:“你胡说什么!”

    “苏湛,你和他说吧,让他离开锦衣卫吧,他这是作孽啊!”

    秦媚儿已经暴怒:“晓月!你听听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苏湛的泪水却已经溢上眼眶,仰头强忍回去,拍了拍吴晓月的肩头,又安慰了片刻秦媚儿,才缓缓走出门去,夜风很冷,但是此时她的心,却更冷。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其中孕育的一个生命,可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当时在山.西山上夏煜脸上尽是鲜血的模样,此时想起他,竟然全然替代了温存,只剩下一片仓皇。

第二百二十七章 死水微澜

    苏湛和夏煜并非一见钟情,这长久以来的接触,苏湛不禁认识到他英俊的面庞和诚恳的神采,更让自己倾心的是他是非观和举动,在苏湛的心里,纵使知道他身在锦衣卫,却一直将他不与他人一同相较,认为他是独一无二的,正义的。

    此时此刻,他的音容举动仿佛凌空地就出现在自己眼前,俊朗微笑着,用温和的声音说道:“不是我做的,你要相信我。”

    但是,苏湛又想,如果真的不是他做的,又会有谁呢?那老和尚认出自己这件事,只有自己、吴晓月、刘武和夏煜几个人知道,而这里面最可能因维护苏湛而痛下杀手的,就是夏煜了!如果是那老和尚自己暴毙,又怎么可能那么凑巧,不早不晚,偏偏在见到苏湛之后没多久就死亡!

    苏湛一晚上思前想后,辗转难眠。只觉得脑中分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理论人格,互相争吵不休,直到了天边都放了光芒,才又昏昏沉沉睡去。

    觉得才迷糊了没多久,就听得耳畔有软软地声音唤道:“醒醒,苏湛……”

    惺忪睡眼睁开,却是吴晓月立在床头,苏湛一个激灵,又怕是出了什么事,猛地坐起来,这起身太猛,使得脑袋一阵缺血,眼前黑乎乎一片,忙伸手扶了下床头,才又缓和过来。

    “别急别急,没事的,我就和你说一声,王公公来了。”

    “王彦?”苏湛揉了揉眼睛,穿戴好衣服下了床。

    如今肚子愈大,动不动就要去解手,这时也觉得小腹胀得慌,先去解了手,梳洗完毕,才又到了正厅,去见王彦。

    王彦没有穿官服,外面罩着一件褐色交领长衫,在领口与袖口处嵌着宝蓝缎面,鎏银滚边,看上去很是雅致。

    他看起来比前些日子更消瘦了一些,但是肤质却更滋润了,远远看着,那红唇瓜子脸,竟像个女人一般。

    不过此时的苏湛也没有心情夸赞他伪娘的外貌,她的心里沉沉有事,聊了几句闲话,又不自主地把话题引到心中的疑惑上来。

    苏湛缓缓说道:“最近朝中事情挺忙吧,夏煜也常常没法得空回来。我听说,皇上是不是亲征的事情已经定了?”

    王彦笑道:“你真是不在朝中,这些事情倒清楚得很,确实不错。”

    苏湛又慢慢站起来,扶着腰间,拿着茶壶往王彦杯中添茶,但是半途被王彦关切地接了过去,先是给苏湛斟满了,又自己斟上了,接着说道:“你问起这个做什么?”

    “是不是有人进言了呢?”

    “那是必然的。皇上决意亲征阿鲁台,召户部尚书夏原吉、礼部尚书吕震、兵部尚书方宾、刑部尚书吴中等商议,几人都认为不宜出兵。又召夏原吉问边防储备物资的数目,夏原吉奏陈说因连年出师无功,军马储蓄已经丧失十之八、九。加上灾害不断,内外俱疲。况且圣体欠安,还需调护。请派将出征,不必劳动大驾。皇上一怒之下,立刻命夏原吉清理开平储粮。随后,又将其召还,与吴中一同下狱。方宾则因恐惧而自缢死。”

    王彦说到这里,苏湛身子不由地抖了一下,道:“这擒拿、抓捕、抄家之事,是不是还是锦衣卫去做?”

    王彦道:“那是自然,皇上原想杀夏原吉等人,经杨荣劝解才怒气稍消,便籍夏原吉家,除赐钞外,只有布衣、瓦器而已。其实这样看来,夏原吉大人十分清廉啊。”

    苏湛却不在意夏原吉,而接着自己的话道:“你是说,抄家等事,都是夏煜派人做的?”

    王彦脸上泛上困惑,道:“皇上的锦衣卫,这些不是分内之事么?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苏湛抚着小腹,道:“方宾的确是自杀的,还是另有缘由?”

    王彦眼中闪过一丝微茫,瞬息消逝,又笑道:“苏湛,你这是怎么了?你从锦衣卫离开了才没多少日子,竟然说得自己完全不知晓其中的把戏似的,这自缢不自缢,也不都是锦衣卫的说得算吗?你怎么突然计较起这个来了。我倒是没听说你和那兵部尚书方宾还有什么深交。”

    苏湛一只手压在桌上,微微低首,喃喃道:“看来果然不错了。”

    “什么不错?”王彦惑道。

    苏湛苦笑道:“我觉得方宾不是自杀,而是没有给锦衣卫或者东厂的某些人送上银子而被……”

    王彦道:“你这是什么话,如今锦衣卫的头头是夏煜,东厂都头头是我,你是怀疑我们两个吗?”

    苏湛摇头道:“我只是觉得,锦衣卫里,不管换不换当权者,这底下的人,行事却都是类似的,有些让人心寒……”

    王彦道:“你又要搬出你的圣人理论了么?苏湛,恕我说一句,既然如今你到了这步田地,就好好安心过你的日子,又何必计较这么多?你曾经和我说过,你懂得‘一念放下’,可我如今看来,你并没有放下什么啊!你若是觉得夏煜在锦衣卫里当差与你的良心过不去,就拉他离开算了!”

    苏湛站起身来,慢慢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寂寥的冬景,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能左右他人的前途。先不说这个,那么我交给你的关于唐赛儿和我的事,你查到多少了?”

    王彦道:“有些进展……但是如今看你的情绪如此,叫我还怎么查下去,我心疼你啊!”

    苏湛转回身去,王彦已经站在自己身后,轻轻搭着自己的肩头。这动作似乎过于亲昵,但是想想他是太监的身份,倒也没有什么隔阂,便又把手覆在他搭在肩头的手上,轻轻拍了拍,道:“我自然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肚子里的孩子,这你不用担心,要是有了消息,可要第一时间告知我。”

    “好,我知道。”

    不知为何,苏湛此时想是得到了什么指示似的,突然又问道:“如今太子那边怎么样?”

    王彦并没料到苏湛会突然问起太子的事,眉尖皱了起来,如今他的两片眉毛修剪得如同柳叶儿一般,此时一皱,更显得面庞经过过分的雕琢,精致得像个假人,让人感觉很不自在。苏湛此时离得他近,被他这面容也略惊了一下,抖掉他的手,道:“只是随口问问,他们……身子都还好吧?”

    王彦道:“太子还是那样,你也知道,你没走之前他就一直不怎么舒爽。”

    “哦,”苏湛漫不经心地抚了下窗棂上的雕花,道,“皇长孙可好?”

    “好。”王彦说了这个字,苏湛的心才又放了下来,她知道在她离开之前,皇长孙也跟着服药,只怕此时戒不去,而夏煜又瞒着不说,故而有此一问,可是听王彦都这么说了,心安了许多。

    王彦补充说道:“到了今年前半年还是不怎么好的身子骨,如今又恢复如以往了,本来上半年都看不到笑模样,如今也会笑了。”

    苏湛将这其中缘由略一思虑,心中隐隐有些歉疚,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感情的事情是勉强不来的,幸好他已经放下了,那么自己的亏欠之感也会少许多。

    两人又坐着聊了些闲话,还未到午饭的时候,王彦又急匆匆走了,留给苏湛不少银票,这些钱,够苏湛这一大家子好几年的开销了,每每苏湛拒绝,王彦却又不乐意,总是又提到自己已经不完整,难道连点钱都供给不上的话,让苏湛没法推辞。

    王彦走后,苏湛在屋里静坐着,心里却觉得懊丧,本来王彦没来之前,还巴望着方宾的事情与锦衣卫都毫无关系,这两条人命离自己远一些,如今想来,却总是脱不开干系的了。只要夏煜在锦衣卫里一天,这手上却是难免沾血。本来并不觉得什么,可是如今肚子里有了孩子,心境已然完全不同,只想着积德行善,将来孩子落个平安,此时觉得夏煜做了这些事,只觉得心中难安。

    苏湛在锦衣卫里这么多年,自然对里面的设备一清二楚,南镇抚司主管一般卫所部队人员之犯罪侦查、审讯、判决、情报以及军事武器的研发,苏湛在那边也跟着识得了不少鲜为人知的毒物,有能让人立即死亡但大夫又查不出来的,要想把老和尚伪装成暴毙再简单不过。而北镇抚司主管各地藩王、官员秘密见识,肃反肃贪,独立侦讯、逮捕、判决和关押入诏狱,这些过程中,如果官员哪里惹了小喽啰,一样可以治他们于死地,就如这方宾的死,以前类似的事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只是此时,这两件事搁在一起,只让苏湛觉得心中堵得慌。

    苏湛一直想和夏煜直面谈谈此事,也许说上几句无关紧要的话都能纾解一下心中的抑郁,可是夏煜却偏偏忙了起来,许多时日不来,让本来并非吹毛求疵的苏湛,也变得絮絮叨叨起来,也许怀孕的人就是容易精神紧张,秦媚儿和吴晓月的安慰,却都变成了徒劳。

    直到了下弦日子,夜空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灯笼照不到的地方,都是黑洞洞一片。

    听着屋头有马蹄声,然后紧接着是刘武爽朗的笑声,苏湛在屋里知道是夏煜终于来了。她添旺了火盆的火,屋中更加暖和起来。听着脚步声很快近了,夏煜进了门,脸上正冻得发白,让屋中的热气一烘,却又迅速地泛起红光来。

    他紧走了两步,笑着到了苏湛的眼前,捧起她的脑袋在额头上深情一啄,又低首在她的肚皮上吻了一下,直了身子,眼带秋波地望着苏湛,似带着点撒娇似的道:“最近事情太多了,看来得一直忙到年根。你是不是想我了?”

    苏湛勉强一笑,指了指椅子道:“你坐,我有事问你。”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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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之绝命毒师介绍:
身为现代的化学合成研究生,穿越回明朝永乐年间,却成了一名女扮男装的锦衣卫。
夺嫡之争不绝,江湖恩仇不断,苏湛嘴角一勾:“看尔等插标卖首!”
科学家会武术,能文能武挡不住;数理化在手中,恋爱灭口两不误!
且看绝命毒师纤纤妙手翻云覆雨,绝世狂欢爆笑上演!锦衣卫之绝命毒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衣卫之绝命毒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衣卫之绝命毒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