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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鬼猫娃     锦衣卫之绝命毒师txt下载     锦衣卫之绝命毒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八章 勃溪相向

    夏煜见苏湛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笑容在脸上也是一滞,墨黑深邃的眸子眯了眯,将头顶上戴的缠棕大帽摘下,放在桌上,在光下映得那皂纱蒙漆纱衬着的金箔饰顶熠熠发亮。

    苏湛望着那泛着的光芒似若有所思,引着夏煜坐在紫檀椅上,自个儿缓缓坐在他的腿上,抚着他的手,道:“前段日子,我和晓月去寺里拜佛,祈求平安,遇到了一个故人。”说到这里,苏湛故意顿了顿,侧脸看了看夏煜,不过他的神色很淡,并没有特殊的表示。苏湛便又接着道:“晓月和你说了吧,是以前在鸡鸣寺的一位方丈,他眼睛很毒辣,一眼认出了我,且是笃定,曾经我和皇长孙、长孙嫔去鸡鸣寺的时候,与他有一面之缘,他对我的一些感悟很有兴趣,这次与我相谈,也不过是论经讲道罢了。”

    夏煜点点头:“我知道,吴晓月和我说了。”

    “他并非要牵扯到尘世中来,他甚至都没有问及我为何男女换装,究竟是男是女,这些话,他连开口都没有,他根本不在乎,他只是和我探讨佛法罢了。”

    夏煜低头嗅着苏湛的香气,笑道:“我知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说话翻来覆去的。”

    苏湛忍不住推开了他,又站了起来,直面对着他,道:“那你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杀了他?”

    “你说什么?”

    苏湛冷着脸道:“那老僧与你我有何冤仇,你就是怕他走漏我的消息,就要如此痛下杀手?过去我不知的事情,也就罢了,可是如今,你怎么竟偏偏在这种时候要杀了他,你难道不能给我腹中的孩子积点善德吗?”

    夏煜的脸色也冷了下来:“苏湛,那老僧圆寂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湛仿佛听到了个笑话,哈哈大笑了两声,喃喃道:“夏煜啊夏煜,我本以为你还会辩解,还会解释,如今看来,你竟然如此坦诚,都承认了!”

    夏煜抿着嘴,神色中似透着痛意,也霍然站了起来:“我哪里有承认?你这是什么神色?”说到这里,语气又缓下来,道:“你怀有身孕,不要动气,坐下我们慢慢说。”

    “慢慢说?”苏湛满腹言语已经如同泄洪的堤坝,难以控制,“事到如今,你叫我怎么慢慢说?慢慢说你是怎么杀了那和尚的?怎么饮着多少人的骨血,一步步踏到你如今的地位上来的?”

    “苏湛!”夏煜冷声道,“你冷静一下!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你叫我如何冷静?”苏湛觉得心口隐隐作痛,不觉间把素手覆在上面,颤声道,“那方宾又是怎么回事?这接连的工夫,两条人命就搭在你手里,不知道到孩子出生之时,还有多少无辜要被你或者被你的命令所手刃,我真不想让我的孩子出生之后,就面对这样一位父亲!”

    “苏湛,你听我说……”

    “好,我听啊,你说啊!你说,你没有事情隐瞒我,你说,你不知道老僧和方宾的死,你说,你和这两件事都没有丝毫关联!你说啊,你说出来,我就信,你说啊!”苏湛说到这里,眼中已经不禁噙上了泪水。

    温文尔雅的夏煜,不过是幻梦中的一个影子。遥想当年,自己疑惑自己为何不了解他的习惯、爱好,甚至因为不知道他会吹箫而心怀不安,以为自己竟这么不关心他,殊不知,不是自己的错,而是他的心的大门,从来没有敞开过。

    在那大门背后,掩映着黑暗的他、血腥的他,自己不知道吗?不,自己一直知道,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为什么此时,要把夏煜看得那么清楚!

    故人心尚永,故心人不见!

    她在眼中遮着的水雾中望着夏煜,等着他开口,此时,哪怕他开口骗自己也好,说这一切和他都没有关系,让心痛停下来。

    然而,他没有。

    夏煜怔在昏黄的烛光中,身子像是与身后无尽的黑暗融为一体,许久才道:“我……不能说……但是,我爱你,苏湛,我……”

    他向前走了一步。

    苏湛却往后退了一步。

    一步之间,苏湛眼角的泪却如同珠子一般落了下来。

    苏湛揉了揉心口,神色略滞,然后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在泪眼的衬托下,却显得格外楚楚动人,她低声道:“不必说,不必说了。夏煜,你离开锦衣卫吧,好么?离开吧,我们天涯海角都可以去,到时候孩子出生了,我们一家三口过平静富足的生活,远离一切,好吗?这不是一直是你所想要的生活吗?”

    苏湛忍住了所有苛责的冲动,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夏煜身为锦衣卫之首,肯定有许多不得已,哪怕自欺欺人,也当他是不得已吧,让过去无声地过去,让未来安稳地到来,两人以后闲庭信步,再不涉及这些,不就好了么?

    然而,夏煜却清晰说道:“我……不能!”

    苏湛听到这里,却仍不死心,接着循循善诱道:“怎么不能?你离开锦衣卫,天大地大,肯定会有我们容身的场所,难道你真的留恋你的权力?你离开吧,然后我们就走,我们离开京城,到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去,日出日落,我们朝夕相对,好吗?”

    “苏湛……”夏煜脸颊的轮廓僵硬,“我暂时还不能。”

    房中顿然寂静。

    苏湛仰望屋顶,心中一阵凄然,泪珠横流。她觉得自己太倒霉了,竟然穿越到这样一个身体上,生来命薄,无父无母,孤身漂泊,茕独无依。本以为幸得遇到夏煜,欢喜终身有托,不料他竟不愿舍弃那狠毒的自己!难道,男人,真是获得了女人之后,就变了脸?

    想到这里,苏湛声音已经更颤:“好,好,既是如此,我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可说了,夏大人,我愿您步步青云直上!斯是陋室,庙小了如何容得下您这尊大佛?您请吧。”说着,几步走到门前,忽地拉开门,北风卷着细雪霎时呼呼吹了进来,那桌头的烛火也被吹得摇摇曳曳,似要瞬息覆灭。

    微小的雪粒子打在脸上,冰冰凉的,苏湛才知道外面此时已经下了夜雪,仰头望去,却都浸在一片暮色里,什么也看不分明。此时心中痛得简直几近窒息,甚至有些仓皇的后悔,自己怎么能说出这样残忍的话来,竟要把夏煜赶出门去。

    夏煜的声音很冷,如同这屋外的飞雪一般:“你真……叫我走?”

    苏湛欲言又止,指甲狠狠嵌入掌心里,差点挽留的话就脱口而出,却终于还是吞了下去。为什么我要哄你?明明应该你说句软话,我们就忍住那些不快在一起,明明这些事就是你做的不对,我的质疑难道不应该吗?

    狠狠心,苏湛低声道:“你太心狠。我本来总觉得皇家心狠,如今看来,为他们做事的人也差不到哪去,铁石心肠,呵呵,我从前给你的评价,从来没有错过!”

    “苏湛!”夏煜忽地哈哈笑了两声,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朱瞻基!”

    苏湛霍然回头,夏煜在烛光中的面容透着很深的痛楚和极强的怒意,此时一双眼睛似燃了火苗,向苏湛直射过来。

    “你在胡说什么?”苏湛本来压抑的火气,也被他这突然没来由的一句话给点着了。

    “呵呵,苏湛……”夏煜的声音低沉,“你早就计划着这一步了不是么?在离开南.京之前,你去见朱瞻基,回来为什么双唇红肿?你为什么那么焦急地与我亲昵?你在掩饰你内心的什么吗?”

    夏煜刚说到这里,苏湛已经几步跨了过来,忽地伸出手掌,向着夏煜的脸庞掴去!

    夏煜却一把狠狠攥住苏湛的小手,脸上挂着痛心入骨的神情,接着道:“记得在山.东之时,那卫青不是说了,当年你不顾生死安危都要去救朱瞻基,这是怎样的情谊?我也做过一样的傻事,我难道不懂?你爱他!”

    “你放屁!”苏湛被夏煜掐着手,动弹不得,被他的话更是激得怒火上涌,“我爱的是谁你难道不知道?你睁眼说什么瞎话!”

    “于我?”夏煜突然像是全身的力气被抽走了一般,软软地把苏湛的手放下,道,“只是报恩罢了,是么?其实你一点也不欠我的,本来就是我欠你的。”

    啪——

    苏湛还是一巴掌扇了过去,她气得嘴唇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全身在风中战栗。

    夏煜的脸上霎时清晰的一个印记,他没有躲,只是深深地望了一眼苏湛,然后道:“朱瞻基给你的别院已经建好了,其实你不必让我离开锦衣卫,我即使在锦衣卫,也不会干扰你们,你放心。”

    说完,霍然转身出了门,瞬间就淹没在黑夜中。

    那屋外的飘雪在屋中的地面上蒙了一层浅浅的白色,苏湛转身慢慢走到椅子上,突然觉得好累,像是走过千山万水似的,浑身没有一丝力气,这周遭的世界仿佛与自己完全隔离,自己已经处于真空中一般,睁着一双大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了似的,恍恍惚惚地摸摸桌子,像是要找寻什么依靠,不自觉地就碰到了桌上那个大帽。

    夏煜出门太急,忘记戴上它了。

    手上拾起来,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胸中肝肠乱绞,知道哪怕再犹豫片刻,就要发狂发癫起来!

    怎么能这样让夏煜走?怎么能赶他走?自己这是发了哪般神经病!中了哪门子邪!

    此时回忆起夏煜的话来,竟觉得他有好多自己不知道的情况没有说,什么“本来就是我欠你的”,什么“朱瞻基给你建的别院”,此时想来,方才是气糊涂了,都没有问个清楚,心思纷乱得天翻地覆,想到自己和夏煜之间的深情厚谊,曾经一阵阵的情热蒸腾,似都能将柔魂消尽,怎么能被自己折腾到这步田地!

    想到夏煜的好,只觉得心中一颤,只觉得眼眶中的热泪,一行行向肚子里坠落,把心都烫得奇痛!此时哪里再能忍住,竟凭空又生出一把力气,站了起来,拿着那帽子急忙向着屋外追去!

    那风雪打在脸上,竟浑然不觉,只胸腔中一颗红心,想着要亡羊补牢,不要等到再来不及,就现在,告诉他我爱他!

第二百二十九章 悼心疾首

    夏煜骑在那匹枣红色快马上,在风雪中疾驰着,风雪像刀片一般划着脸颊,心中的痛意却更胜,似胸腔中刺穿了一把毒箭,正一点点销魂蚀骨。

    哒哒的马蹄声像是踏在心头,回忆起往昔的一幕幕,曾经无数次在阴影里注视着的容颜,在红烛之下双掌之上捧托的一张小脸,那娇艳欲滴的唇瓣和动人神魄的低吟,那瘦削白皙的双肩和滑腻雪白的胴体……一切美好得如同仙子一般!又为何忍心抛却!

    嘶——

    夏煜突然勒马!

    枣红宝马发出了嘶喊,划破夜空的泣鸣。

    夏煜调马回旋,恨不得扇自己两个耳光,方才苏湛气极的神色此刻在脑中不断盘旋,让他心痛不已,甚至喘不过气来!

    自己是发了哪门子疯!竟然这样对待深爱的苏湛!而且她还怀着孩子!

    夏煜打着马往回赶,很是后悔!自己那时真是被气糊涂了!

    前几天在皇城的时候,曾经遇到王彦,他似漫不经心地提起来探望苏湛,苏湛又问起朱瞻基是否安好的事,王彦还提醒夏煜,朱瞻基新建的那所别院很是奇怪,虽然来来往往有佣人,却没有主人,院中花鸟鱼虫,无不齐全,朱瞻基在里面总是一待就是一天。正是因为如此匪夷所思,在厂督王彦的提醒之下,夏煜才派人去探究一二,结果却发现那寝宫中孤灯相伴的,只有一副画像,画的竟是苏湛。

    心中似百蚁撕咬,却还是忍了下去,自己狂妄的占有欲,在对于苏湛的爱意面前,简直脆弱得不堪一击。

    偏偏!苏湛又提起老僧和方宾的死,其实这事也不是他的所为,只是在老僧死后,他才从王彦那里知道,他还未及深思王彦是如何知道此事,王彦就苦苦相求,让他不要和苏湛说起这事是他做的,否则苏湛肯定绕不了他,他也是一时糊涂,也是为了保全苏湛的万无一失。而方宾的事,他更是没有插手,这事都是东厂找人查抄的,虽然用的是他的手下,但是全程之中,他都没有监控。

    有那么一瞬,自己想脱口而出,把王彦推出来,挡住所有一切的盘问,不让她再无端地难过,但是却又迟疑了。

    耳鼓像是被她的话语烧灼,原来自己在她的心里,从来就是与杀戮如影随形,那血腥的一切,无论怎么摆脱,总是像影子一般,与自己纠缠不清。

    她竟开口,说让自己离开锦衣卫。

    一霎,觉得心中顿生死寂。

    王彦曾经笑着和他说,苏湛说不定会让你离开锦衣卫,这样你便再也没有权力阻拦她了。

    当时听来,不过是一个玩笑。两人都在偌大的宫城中笑得爽朗。

    可是,她居然真的提了出来,王彦居然一语成谶。

    纵使没有这个玩笑,他也是暂时不能离开锦衣卫的,他在用锦衣卫的权能查一些事情,这些事情还没有得出结果,他是不会离开的。

    纵使无数次,他曾经设想过带着苏湛远走高飞,但是如今他逐渐明白,一个人的责任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他既然走上了这个位置,就要做这个位置该做的事。

    曾经义父也是这样教导他的,他不能背信弃义。

    如同在他背上如烙入灵魂的那个字——义!

    然而此时此刻,他耳畔全是呼呼的风声,长睫上也被夜雪沾满,但是他的心却一片澄明,他只想着回去,回去拥抱苏湛,告诉她一切都无关紧要,哪怕下一刻就天崩地裂,自己也要和她在一起,生生世世,再不让她难过,再不让她心伤!再不口无遮拦地说出伤害彼此的言语,那些言语就如同双刃剑,伤了苏湛的同时,却伤得自己更深!

    刚才仓皇疾奔的时候,不觉间竟走了那么远,此时只有懊悔不迭,恨不得马上生出翅膀来,一刹那就飞回苏湛温暖的小屋……

    而此时在门房中的刘武,心中却总是忐忑不安,方才夏煜刚进门没多久,就又听到牵马的声音,出屋查探,竟然是夏煜要走。

    他的脸色在门房的灯下显得铁青可怖,像是凝了巨大的怒气,刘武满腹的话本来都要脱口而出,却又咽了口唾沫,随着吞咽都吞回了肚子。

    这可不用问了,定然是他和苏湛吵架了!

    也许就是为了那两个死人的事!

    唉,苏湛也真是的!刘武心想,不就是两个不想干的闲人吗?犯得着因为旁人自家人吵成这样么?

    拦不住夏煜,只好在风雪中送走了他。

    回到屋内暖和了片刻,却又站了起来,叹了口气,提上一个小纱灯,往里院走去,他不是想去八卦事件来龙去脉,而只是想去看看苏湛有没有事,此时的布靴踩在地上薄薄的雪层上,一步步微微打滑,他在揣度着苏湛是在哭泣,还是在暴怒?看夏煜那个神色,苏湛的暴怒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刘武有些忐忑自己是不是不该这时候去打扰她?可是脚步还是慢慢挪去。

    到了里院,却见苏湛房间屋门洞开,寒风呼呼往里灌着,已经吹熄了烛火,整个院子黑洞洞的,只有自己手里持的小纱灯微弱的光芒,也在风中摇摇曳曳,倒显得很是诡异。

    “苏湛?”他小心翼翼地探问了一声。

    又走了两步,却听到地上窸窸窣窣的声音,举灯一照,顿时七魂丢了六魄!

    那地面上,正伏地半趴着个女子的身影,那衣服、那身形,不是苏湛又是何人!

    “苏湛!”刘武忙不迭跑了过去,把纱灯搁在一旁的地上,双手扶她,竟觉得她身上如同冰块一般,没有一丝温热。

    心中陡然一惊,在微弱光中低首瞧了眼她的脸庞,更是白得吓人!

    这仓皇之间,又来了一阵疾风,呼啦一声,那纱灯就被吹远,噗地一声光芒猝灭。

    四周只剩下他们俩人的呼吸,刘武的呼吸是急躁不堪的,苏湛的呼吸是若有似无的。

    “苏湛,你这是怎么了?来,起来,起来。”刘武只顾扶她。

    苏湛气息奄奄:“别……别动……”

    四下漆黑,刘武鬼使神差,只觉得刚才余光扫到了地上有水似的,此时探手一摸,果然湿漉漉的。

    “快……快找大夫……”苏湛咬着牙,仿佛用尽了最后一口气说道。

    刘武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

    “来人!快来人!”他炸了毛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更是像饿狼一般,噌地窜入了四周的房中。

    秦媚儿、吴晓月、刘文不一会都点着灯走了过来,见刘武在寒风中蹲在地上抱着一个人,吓得魂飞魄散,待看清抱着的那个脸上毫无血色的人是苏湛,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刘武急道:“二哥,不好,出事了!”说着,指了指苏湛的身下。

    其他几人急忙举灯瞧去,见那血水在雪白的地上,更是显得触目惊心。

    吴晓月霎时腿一软,差点瘫在一旁的秦媚儿身上,秦媚儿看不见,此时拉着吴晓月的手,更是着急,嘴里不停地问着:“怎么了,怎么了?快告诉我。”霎时急得心急如焚。

    刘文哪里顾得上解释,此时忙撒开脚丫子,边跑边喊:“我去请大夫!把她抱进屋里,别冻坏了!”话音未落,快跑着往马厩提了马,翻身上马,策马出了门去!

    才行了没多久,只听路前方也有马蹄声响亮,两人交臂之时,借着远处房前灯火看清来人,都是一愣!

    夏煜正快马往回赶,突然碰见刘文疾驰出来,心中一惊,愕然道:“你这是要去哪?”

    刘文骂了一句:“你不是回来了吗?你他妈又上哪了?”

    “我……”夏煜从来没有见过刘文的这种态度,起码平时他对自己都是毕恭毕敬的,此时的他却双目充血,嗓音隆隆,像是罗刹一般。

    “苏湛出事了!我得去请大夫!你快去看看吧!”没等夏煜回答,刘文却已经又策马狂奔离去!

    夏煜听了刘文的话,看到刘文的做派,心里悚然,此时只觉得双腿都有些打软,身上的骨头都要松散了一般,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即便是当他面对无数强敌之时,他也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但是此时,一句“苏湛出事了”,简直要生生地在他的身上剜出一个洞来似的,觉得胸中像是掏空了,前后的冷风都呼呼地往身体里灌,浑身霎时冰冷。

    也不知怎么进的里院,也不知坐骑被随手丢在哪里,只觉得向着苏湛的屋子奔去,那屋中隐隐传出来的哭声,像是厉鬼索命一般,此时听来,头皮都一阵阵地发麻!

    进了屋内,直奔人声而去。

    见一撮人围着床幔,心跳都像是霎时停歇了,脚步沉得像是灌了千斤铅,却又提着全身力气疯狂地大步迈过去。

    “苏湛!”

    见夏煜来了,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吴晓月砰地打了他的胳膊一下子,恨不得跳起来,嚎道:“夏煜,这是怎么回事啊!不是听说你来了吗?怎么又闹成这样子!”

    忽然刘武从后面把她一拉,直拉到一边。

    秦媚儿听到吴晓月的话,本就心中焦急的她忙道:“快快快,大夫来了吗?”

第二百三十章 悲痛失胎

    夏煜到了床头,见曾经温存的床榻之上,苏湛面无血色地躺着,身上盖着华丽非常的锦被,更映得一张小脸像是死人一样,躺着一动不动,看不出有气没气。

    夏煜觉得通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此时周遭的人一点也入不了他的眼底,只有眼前的挚爱,因为自己害得,竟成了这样。只觉得天地间,只剩满室萧然,一灯惨碧,夏煜忍不住潸然泪下,牙齿咬得吱嘎作响,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只觉得喉头血腥之气滚滚上涌,恨不得捅自己一刀。

    苏湛眼帘微动,口中咬着牙,慢慢呻吟一声,从喉中发音道:“对……不住,地……地滑……只怕孩子……保……保不住。”说着,衾被中的一只手似乎挣扎着要动。

    夏煜忙拉住她的手,心似刀割,强忍着道:“你别多想,我们有许多时间,我这就离开锦衣卫,我们天涯海角去,我们养一堆孩子,一堆小小赖皮,好不好?”说话间,泪水噼里啪啦一滴滴地在苏湛脸上。

    苏湛闭了闭眼,似忍着身体里的剧痛,鼻翼颤了颤,道:“真……真的?”

    “真的,我从早到晚守着你。”夏煜鼻酸难抑,缓缓伏下头去,轻轻吻在她的脸颊上,她本来渗出的冷汗和刚才滴落的咸泪交叠在一起,唇上霎时湿润,“我们来日方长,苏湛,我爱你,我爱你……”后面一连念了十几个“我爱你”,只觉得懊悔悲伤、凄然欲绝,也顾不得屋内还有其他人。

    而此时屋内的吴晓月已经涕泪横流,用袖子不断地擦着脸上,刘武也是面有动容,一个劲地叹着气,秦媚儿坐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攒着,若有所思。

    正在这个工夫,突然听到门外人声响动,刘文拽着一位大夫进了门,那大夫身上衣服都穿得不规整,想必是被刘文从被窝里直接拉了过来。

    大夫到了床榻前试了试脉,又把被子揭开一角,叹了口气,回身对刘文说:“快去找产婆来,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此言一出,吴晓月更是哭得厉害,被刘武一把捂住嘴巴,鼻子眼里直冒泡。

    苏湛心中早有预备,可是此时听来,却还是觉得身心俱痛,腹中更是撕扯得浑身都似要炸裂,不由地又低声呻吟了一声。

    产婆来了之后,将屋内的人都逐了出去,只留着吴晓月给自己打帮手,孩子落下来,都几乎已经成形,是个男婴,粉团团的人肉在一片血水之中,只看得吴晓月又是恸哭了一场。

    幸好大夫来的及时,产婆也是有经验,两人配合得当,要不然,苏湛的命还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等一切忙妥当了,天色早已大亮,一夜已经过去。

    清晨的时候,刘武又上了街,去棺材铺里打了个小棺材,下午的时候就和刘文、夏煜去坟地给娃娃落了葬。

    这段时间,吴晓月一直帮苏湛煲汤、熬药,照料她,而秦媚儿虽然看不见,却也是一只手一直拉着苏湛的小手,不停地向她说着宽慰的话,只唯恐她想不开。

    苏湛却像是哭干了眼泪,没有力气了似的,听着秦媚儿的软言细语,时不时点点头,一双大眼睛一直盯着床顶,像是要把那碧湖色的床帏瞧出个洞来。

    大夫的话说得文绉绉的,说是肾虚受胎不实,冲任不固,或气血亏损,源流不继,再加上外部撞击,地滑摔倒,以致发生殒堕。

    可是苏湛总是觉得这是自己自作孽,曾经夜夜不做防护地做化学实验,身体里已经不知道积累了多少毒素。而在雪夜里急匆匆出门而摔的那一跤,不过是个外因罢了。

    此时唯有懊悔不迭,自己和夏煜的骨血,就这么没了,从夏到冬,在自己的身体里这么久,竟如此不堪一击,生命如此脆弱。

    每每想起,就觉得浑身都似针扎一般疼。

    夏煜一行从坟地回来已是黄昏,冬日的晚霞来得更早一些,夜雪已经基本融化殆尽,气温倒是更低了,在这样惨淡的东景中,几人的情绪也是凄然,走在回去都路上,都是沉默得难以发出任何声响来,任何言语在这样的时刻,都会显得苍白无力。

    刘文终于还是为了昨晚的失礼倒了歉,他私下里听刘武的分析,才知道苏湛是和夏煜吵架了才使得夏煜出了门的,苏湛的脾气他们都了解,虽然平时乐乐呵呵,显得没心没肺,但是一旦严肃较真起来,却真是三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们哥俩自己偷偷琢磨,也就把整件事琢磨透了,定然苏湛是因为那两个死人的事盘问夏煜了,但是不知道两人具体怎么说的,闹得不可开交,两人都赌气分开,可是两人之间的鱼水深情,却使得他们很快就悔悟过来,苏湛出门去追夏煜,而夏煜也回头来找苏湛。

    可是,偏偏祸不单行,风雪之夜,苏湛出门便摔了一跤,本来应该没什么事,却不知道怎么的,也许是因为苏湛前阵子生病把元气消耗了太多,这一跤竟然把孩子摔没了。

    这事便闹大了。

    而刘文去请大夫的时候,误会夏煜是不陪着苏湛,导致苏湛出了这样的大事,其实是因为不知道其中的这些缘由。

    于是,他还是郑重其事地和夏煜道了歉。

    可是夏煜并不觉得刘文有哪里做错,反而觉得他在关键时刻很照顾苏湛,自己仍觉得愧疚,反而又把刘文感谢了一通,这样几人便更加尴尬了,一路无语回了家。

    夏煜进门就忙不迭地去了里屋,苏湛的脸色稍稍好了些,但是比起平日来仍显苍白,夏煜紧紧握着她的小手,虽然心情方才在路上已经经过好好的收拾,平静了许多,但是看到苏湛的憔悴,还是觉得惭愧非常。

    屋内的他人都自觉地出了门去,只留得他们两人说些悄悄话。

    他轻轻将苏湛的一捋乱发抿到耳后,手指轻轻摩挲着她温润的脸颊,低声道:“你受苦了,都是我的错,我该死……”

    苏湛却已经伸出一只素手,不让他再说下去,低声道:“怎么能怪你呢?如果不是我无理取闹,也不会有这样的结果。我想过了,我不能私下决定你的人生,你不是贪图名利富贵的人,肯定不是为了什么权势才留在锦衣卫,你执意如此,定还是你有你自己的原因,只是我昨天气糊涂了,没有想到这一层。都说人在爱中是盲目的,人在恼怒的时候更是没有思考能力,我从来就不该怀疑你。那老和尚也罢,那方宾也罢,你除掉他们,必然有你的道理,即便没有道理,也是你不可避免或者难以控制的,我不该那样硬生生地安什么罪名给你,更不该冲你乱发一顿火。所以……整件事,都是我自作自受罢了。”

    苏湛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到了这里,已经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每咳一声,就像是在夏煜都心头刺上一刀。

    夏煜只觉得心中更是难过,从桌上持了热水,慢慢喂给苏湛,缓缓道:“别说了,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没有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苏湛咽了水,喘平了几口气,又道:“昨日你说的朱瞻基建别院的事是怎么一回事?这事可是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可不要冤枉了我,又自己生闷气。”

    “他建了个空院子、空屋子,里面没有嫔妃,但是他却总在里面能一个人待上好久,一个人逗蛐蛐,一个人吃白雪糕,更让人想不通的是,宫人都说,他曾经最讨厌吃的就是白雪糕,却不知道为何现在却又翻了出来……”

    夏煜说到这里,苏湛却已经紧紧反握住夏煜都手,道:“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朱瞻基喜欢我。”

    夏煜听了这话,身子还是一颤,勉强笑道:“是。他后来我查到,他那院子里与他相伴的,竟是你的一副画像。”

    夏煜说到这里,苏湛却发出痛苦的一声呻吟,夏煜忙问她哪里不舒服。

    苏湛苦着脸道:“你能不能别吃干醋了,你明明知道,即便是他把天下拱手相让地交给我,我也不会和他在一起的,我今生今世,唯一爱的人就是你,如果还有下辈子,你愿意的话,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孩子没了,我的心都要碎了,但是我们还年轻,以后我和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我们会生好多宝宝,把我们亏欠这个小小赖皮的爱,都送给他未来的弟弟妹妹们,让他在天之灵,也能得到安慰。”

    夏煜俯下身去,深深在苏湛的额头上吻了一口,深情道:“好。”

    经过了这件大事,夏煜和苏湛两人的感情又仿佛回到了两人刚刚恋爱的时候,夏煜有半月的时间都没有回皇城,只在苏湛的身边陪着她,给她讲以前锦衣卫里训练的趣事,也讲在三娘子的店里碰见的怪人。

    两人的情感,倒是更好了。夏煜温药调羹,当了看护夫,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如同两个情痴一般。

    只是吴晓月,自从苏湛小产之后,伺候得更是殷勤,成天大鱼大肉的,连刘文和刘武见了饭菜,都苦着脸吃不下去。

    刘武说得更夸张,他说他现在打嗝都是一股猪毛味。而他最想吃的,就是当时在地沟里挖的野菜熬的汤,那才叫一个真香。

    刘文就讥笑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第二百三十一章 端倪可察

    夏煜陪了苏湛半月,还是回了紫禁城。

    而接下来的照料都落在了吴晓月的身上,只是苏湛小产的事情对她打击很大,很多时候,她一个人坐在房间的窗子前,望着本来打算送给干儿子的玉坠子发呆,一双眼睛也总是红肿,让苏湛看得也是难过。

    而秦媚儿本来只怕苏湛想不开,做出什么荒唐事来,在夏煜走后,整日守在床头,苏湛倒还是乐观,虽然不像从前一样有着好心情与她聊天,但是两人还是时不时地聊上几句。

    后来有一天,吴晓月去街上采办食材,刘文刘武都在门房里。苏湛屋中火盆的旺火正惹得苏湛昏昏欲睡,在她床头坐着的秦媚儿说了一句话,把苏湛从瞌睡虫中解救了出来。

    她道:“我总觉得这事其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却一时半刻又说不出来。”

    苏湛叹道:“都是我自己将自己逼到了这步田地,怪不得别人,又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秦媚儿摇摇头,略略沉思了一会,道:“我这话说出来,你可不要怪我不讲姐妹情面。我知道你和吴晓月是从小到大的情谊,但我总觉得这事和她脱不开干系。自打你小产之后,她整日哭泣,我听刘文说他她哭的眼睛都肿了,虽说你的孩子不在了,我们每个人都是心痛不已,但是何至于到这般苦楚?简直是生不如死。我和她一个房间睡觉,夜里都能听到她在被窝里偷着哭,恕我直言,苏湛,如若不是她内心做了什么愧疚的事,又怎么会这样?”

    “媚儿,我知道你对我好,凡事为我着想,怕我中了他人的道儿,但是我现在,还有什么别人可算计的?我现在没有权利,恢复了女儿身,离朝廷看似不远,总能得到皇城的消息,但是实际上确实是毫无干涉,相当于离得十万八千里。再者说,吴晓月整日在家,出门也只是在街里附近,又何来心机陷害于我?况且我深深明白,孩子丢了的事是我自己一手造成,和他人没有丝毫关系,连夏煜都是无辜的,又怎么能牵扯到晓月身上呢!”

    秦媚儿摇头道:“正是这样,我这话才没有说得绝对,整件事我还没有想清楚!因为看不见,很多东西漏掉了,所以提醒你,你也要注意。”

    苏湛勉强笑了笑,拍拍她的手道:“你也说了,她晚上都哭的无法入眠,这样的情谊,岂能怀疑她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本来她是打算做孩子的干.娘.的,故而如今会觉得失落,也情有可原。”话说到这里,秦媚儿的眉头仍是紧紧皱着,苏湛才又接着道:“不要担心,我自会留意。”

    正说到这里,屋外响起了脚步声,秦媚儿如今耳朵很灵,听到这声音,立即住了嘴,拍了拍苏湛的手,苏湛也闭口不言了。

    进门的果然是吴晓月,她顶着一双核桃般的眼睛,脸上挂着笑,拿着一对簪子到了床头,递给苏湛一支,笑道:“刚才去街上,看到那卖萝卜的旁边,正好有卖这个簪子的,好多人围着买,我便也买了三支,咱们姐妹三个每人一支。怎么样?好看吧?”

    苏湛取了过来,静静瞧了瞧,民间的地摊货,能好看到哪里去?但是三支簪子却各有特色,都像是山寨的名家做工设计,秋蝶无笙琪霜簪、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五凤朝阳桂珠钗,各有千秋,远看华丽非常,只是仔细看起来,才能看出细节处做工粗糙,若不计较材质的真假,倒还是不错。

    苏湛本来女扮男装的时候对这些一点也不感兴趣,即便是想要戴,也捞不着戴,就是换了女装之后,才慢慢收集起这些东西来,所以这些装饰不多。吴晓月倒很是细心,专门捏准了苏湛的心思,此时苏湛自然感激地一笑,低声说着好看。

    秦媚儿看不到,听到连苏湛都夸赞好看,忙让苏湛帮她戴上一支,苏湛欣然应允,挑了那支步摇,插在秦媚儿的云鬓之间,她微微摆头之间,那流苏坠子熠熠生辉,倒映得她有些珠光宝气起来。

    苏湛在心里却叹了口气,遥想当年,高台之上,得秦媚儿一瞥,多少才子佳人趋之若鹜,如今,虽算不上蹉跎岁月、人老珠黄,却也早已门庭冷落车马稀,如若是早年,她的双眸能看见之时,不知会不会嫌弃这珠钗太过俗气,配不得她的娇颜?

    这么想着,不觉心境哀怨,然而片刻之间,却又突然悚然一惊,她突然感觉到了秦媚儿所说的那种感觉,哪里不对劲!可是又如同她所说的,又一时半刻说不出来。

    本来见着秦媚儿戴上步摇的欢喜神色,也僵在脸上。

    吴晓月自然看到了苏湛的变脸,疑惑道:“怎么了?苏湛,你感到哪里不舒服么?”

    苏湛回过神来,摇摇头:“哦,没有,只是有点累了。”她说着这话敷衍,心里却一个劲地想,到底是哪里?到底是哪里觉得不对劲!

    秦媚儿当然看不到苏湛的神色,此时听到两人的问话,苏湛回答安好,倒也不再在意,又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站了起来,说是要回房去,吴晓月扶着她向着门外走去,苏湛正目送她们两人的背影,那步摇在光影中晃动,倏地一亮,却又像是一击闪电,落在苏湛的心里。

    苏湛心中一动。

    她终于明白方才困扰自己的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一时间竟突然觉得身上寒意阵阵。她强忍下心中的不快,又唤住吴晓月,道:“对了,叫刘武进来一下,我上次和他说了些功夫的奥义,再和他探讨几句。”

    吴晓月回过头来,撇了撇嘴,嗔道:“你的身子还没休养好,就想着要打打杀杀的么?”虽然眼睛肿着,但是她亭亭的身段和多年之前的初见几乎毫无差别,苏湛的心间突然有些黯然。犹记得那时在山.东突见,她的样貌和后世的师妹一模一样,当年的苏湛一时间吓傻了,但是后来得知,她并不是和自己一样是穿越的,而本就是这个时代的人,是苏湛的幼年好友,不过是和师妹婷婷长得很相似罢了。

    当时她见到自己,唤自己的名字之时,那眼珠在长睫里转动着,盈盈有泪,给人以说不出的一种酸味,如今此时此刻,苏湛却更觉得心中百转千折,各种思虑不断回旋,一时不由地避开了她的目光,低声道:“我知道,只是过过口头的瘾。”

    她们出去不久之后,刘武进门来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都多久没有讨论练功的事了,这会儿怎么又想起来了?”

    苏湛示意他离自己近点,神色微变,刘武见状也是一愣,忙走过去,蹲在苏湛床头,只听她低声说道:“我要托你去查一件事。这事可不要让旁人知道,目前只有你我知晓便可。”

    刘武听苏湛说话声音很小,自己也压低了声音回应道:“好。只是,出了什么事情么?”

    苏湛叹了口气:“我现在也只是怀疑,只愿我是多想了为好。”顿了一顿,又道:“那日是你和晓月又第二次去的云归寺的,是吗?”

    “嗯,这事你不是知道吗?”刘武嗨了一声,“要不是我多嘴多舌,哪有现在的结果,我要是不说就没有现在这事了,我真是对不住你啊。”

    苏湛眯着眼睛,摇摇头:“你们回来之后,吴晓月一直神色不对,我怎么可能不察觉?我察觉之后又怎么可能不问呢?”

    刘武道:“是啊,那晓月也真是,又不让我说,还摆出那样一副死了人的表情,谁看不出来啊!真是太不会演戏了……”

    苏湛幽幽说了一句:“只怕是太会演戏了吧……”

    “什么?”刘武没明白苏湛的意思。

    苏湛摇摇头,没有回答,继续说道:“那日晓月原话是如何嘱咐你的?”

    刘武略一思索,道:“她说,若是你问起来,我可不要告诉你兵部尚书方宾和那老和尚死了的事。若是她不提醒我,我还记不那么清晰,毕竟这两人跟我毫无关系,但是你也知道,我是不会瞒你的。”

    苏湛冷笑一声,道:“不光我知道,她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你是不会瞒我的。她不过是不想从她的嘴里说,这样一来,就显得没有那么刻意了。”

    听到这里,刘武的脸色已十分阴冷,道:“你的意思是说,吴晓月她设计了一个局,让我们都陷了进去?但是,从中,她能得到什么好处呢?苏湛,这些天来,都眼见着她成天肿着眼睛,都是哭得厉害,可见她是十分心疼你的,也是心疼你的孩子,你这样怀疑她,是不是有点……”

    苏湛叹了口气,道:“刘武,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知道吴晓月并不是想加害我,这孩子没了的事,其实只是个意外,她本来做这件事的目的,并不是这样的,没想到伤害了我,她内心愧疚,才难过至此。我回想了当时我从你这里得知消息之后,就去质问她,她当时的反应,如今想来,倒显得很奇怪。”

    “什么反应?”

    “她一个劲叫我劝夏煜离开锦衣卫。”

    “哦?”刘武的脸上也显出了思索的神色。

    苏湛严肃地点点头:“当时我并没有在意,后来我甚至也拿这个要求去要挟夏煜,不过夏煜没有答应,后来才吵了起来,发生了后面的事情……”

第二百三十二章 人心莫测

    刘武揪了揪头发,道:“苏湛,不瞒你说,我脑子现在就是转不过来,你倒是和我说说,你怎么发现的这事?让我也听听,帮你拿捏拿捏,别再是你自己受了打击,胡思乱想想岔了!”

    苏湛苦笑道:“我倒是希望只是我想错了,但是事情如今从头到尾顺一遍,确实发现了许多不对劲的地方。要说起这发现,起源还是方才吴晓月带给我的一根簪子。”

    说着,苏湛从一旁把那簪子捏在手里,在刘武眼前晃了晃,道:“这簪子看起来不错,但是细看做工却并不是那么精细,曾经我在朝廷里当差,获过不少赏赐,更见过不少宫嫔,她们头上的配饰与我现在手里这个比起来,那真是天壤之别。就是这,让我想起了吴晓月要送给我孩子的那个玉坠,当时就觉得做工极其精细,却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回想起来,却真是令人生疑!我们远离城中,这边的乡野做工,又如何能比得上京工坊出品,可她那玉佛,却毫不逊色,反而更胜一筹!”

    刘武听到这里,也是一惊,道:“这么说,她那玉佛,是别人给的?而且很可能,是宫里流出来的?”

    苏湛微微颔首:“想那一等一的做工的玉坠,我只曾在宫中见过,但是宫中的人与吴晓月并不熟悉,又怎么会到她的手里?思来想去,我却顿悟,我漏掉了一个人,我觉得最不可能参与任何计谋的人……”

    说到这里,苏湛的声音更低,几乎细不可闻,刘武也随着附耳更近,道:“你到底在说谁?如今来我们这里的人,除了夏煜,就是王彦公公,难道你是怀疑……他?”

    苏湛道:“不错,如今虽然还不明白让夏煜离开锦衣卫到底有什么利害关系,但是能接触到吴晓月,能取得她的信任让她办事的,能神不知鬼不觉不让我们发觉的,也只有王彦能做到了!联系到这玉佛,这答案就呼之欲出了。更何况,我曾在王彦身上见过相似的配饰!”

    “啊?”刘武觉得很是惊悚。

    “是的,”苏湛反而更加冷静,“我记得那是从武当山回来的正月,与王彦见面时,他腰上戴着谷王送给他的腰坠,晶莹剔透、做工非凡,如今回想起来,那上等材质、超凡做工,和吴晓月那玉佛的手艺倒很是相似。”

    刘武也沉声道:“那么,苏湛,你到底要叫我查什么呢?”

    “我想让你借助你在乞丐帮里的渠道,帮我查一查,那日在云归寺遇到的方宾的丫鬟的下落,他家经过皇上的盛怒查抄之令,不知道那丫鬟是流落到官窑,还是被流放或者回乡?你打探一番,或许能找到她,问问她那天去云归寺,恰好第二次让晓月碰上,是不是有人的故意安排。”

    “你是说,晓月第二次去云归寺的时候,我不过是她的一个人证?这么翻来覆去精心安排,仅仅是为了让你把夏煜拉出锦衣卫?我怎么想不明白!”

    苏湛摇摇头,皱着眉道:“我也没有想明白,似乎这里面还有许多我们不知道的隐情。”

    刘武没有耐心,道:“不如把吴晓月拉过来问个清楚!”

    苏湛摆摆手:“我暂时不想打草惊蛇,吴晓月和王彦都不会害我,这我清楚,所以我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不知道究竟什么事情能让他们俩如此合作,想让夏煜离开朝廷。如今,东厂掌管大权,夏煜在锦衣卫,王彦和夏煜的地位可算是分足鼎立、互相抗衡。我想到一个可能,是夏煜和王彦在某些问题上发生了争执,两人的观点不能一致,因而作为厂督的王彦才可能想将锦衣卫替换指挥使,能够安排自己的人上位,从而达到他的目的。但是,这仅仅是我的猜想。如果真有什么事,夏煜和王彦都隐瞒着我,那我便更不能明着调查,也不能利用锦衣卫里的资源,正好我的身边有你和刘文,我信任你们,让你们帮着查查看看。”

    刘武点头:“既然你如此信任我,我定不负重托。”

    苏湛偏头望了望窗棂射进来的流光,低声道:“如今快到年关了,我只希望大家都能过个好年……”

    刘武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只苦笑了一声。

    刘武做了些准备,转日起早骑马进了城,沿路打听,到了方宾宅府的时候,已过正午,冬日的阳光本就显得惨淡淡的,门庭衰败,红漆兽门又打了封条,枯枝漫过院围伸出点枝杈来,显得四下更是岑寂,只远远有些人声,唧唧地飘过来。

    到这里之前,刘武早已在路头的茶馆里存了坐骑,此时徒步走着,风沙都扑在他干净的罗衫上。

    他四下一望,不远处巷子口墙后一个人影,正往这边投投瞧着,刘武往那边一走,那人便露了怯,倏地把头缩了回去。

    京城不同于山.西,更何况是刚建都城,乞丐很少,即便有,也不时地被官员派人赶出城去,说他们有碍观瞻。留下的,倒是和乞丐差不多的,但是每天不光是乞讨,也捡些破烂,换点零花,有些手快的,便偷摸些东西,也在城中流窜。

    这方宅,虽被查抄,但是官府走了之后,小偷小摸还是得光顾一番,方才刘武见墙后那人蒙头垢面,却又眼睛极贼,倒提了个心眼,追了过去。

    北方的胡同和南方的小巷不同,待刘武赶过去,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四下里只有穿廊而过的风声,飘过来一阵阵的臭气。

    刘武循着这气味走去,不多会就来到了一处热闹的场所,虽说是热闹,但也是乱哄哄的。有闹杂耍的,摆摊卖茶饮的,架着锅卖腐肉的,那臭气就是从一口大锅里面蒸腾出来的,里面的绛红色的肉汤还在咕咕的冒泡,里面的肉也不是整块好肉,都是些血脖子和下水等物。

    到了一条街头上,有几个小孩铺在地上一堆的破鞋子,还有些灯架子等物,零零总总,都是旧货。见刘武走过来,一个年长些的孩子把头倏地埋进了其他孩子背后。

    刘武很是眼尖,一眼便认出这是刚才在方宅屋后的那小子,此时不由地住了脚步,笑着弯腰拾起一双鞋,道:“卖这些破玩意能挣几个钱,我有条财路,你来不来?”

    这话好像是对着一个人说的,面前的一堆孩子都面面相觑,看着这壮汉衣着干净,不像个市井小民,像是有几个闲钱,但是其实他们所卖东西,都是偷来摸来的,此时都不敢搭腔,只互相大眼瞪小眼地交换眼神。

    刘武把鞋又不屑地扔在地上,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他转头看了看,不远处有个茅棚,里面正卖着大碗茶,便又回头道:“要是想赚点碎银子,去那茅棚找我,我在里面喝茶。”说着,扔下几个铜板,就阔步走了。

    刘武进了茅棚,点了一壶最贵的茶饮,可是上来之后喝了一口,却觉得味道还是差些,不由地低头笑了。想当年在山.西,要是喝上这样的茶估计也是觉得唇齿余香了,可是如今竟都看不在眼里,如果没有苏湛,哪有他如今的日子。他想着这个,又遥望过去,那几个孩子抱头嘀咕了一会,过了片刻,年长的那个孩子终于站了起来,慢慢地向着茅棚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件破洞的灰白长衫,拦腰虚束着一根草绳,走到刘武的桌子前一瞪眼,道:“什么事情,什么价钱?我跟你说,杀人越货的我可不干。”

    刘武轻笑着,见他小小年纪,说话倒是老成,觉得十分有趣,示意他坐下,又持了个空碗,提起白瓷壶给他倒了一碗,推在他眼前,才低声道:“我只是找你打听点事。”

    “什么事?”那少年喝了口茶,蹙着眉不耐烦地问道。

    刘武掏出些碎银子,摆在桌上,那少年想去摸,被刘武一把截住,刘武笑道:“我想问问你去摸的那方家,他家里的丫鬟都去了哪里。特别是跟着夫人的贴身丫鬟的去处,你若是知道,就拿了这银子,若是不知道,去打听明白了,回来以信儿换这银子。别以为能糊弄得了我。”

    刘武手劲奇大,那少年被刘武一截,也便知道眼前这壮汉不是善茬,忙点头应允了,一溜烟跑了。

    刘武在茅棚里等到天色擦黑,那少年才顶着一张脏乎乎的小脸回来了,不过,却并没让他失望,他打听到,刘武所说的那个丫鬟,在方宅查抄之后,被送进了戏楼打杂,并告诉他去戏楼的具体路径。

    刘武满意点点头,把碎银子赏给了他,抬头望望已经四下渐渐袭来的暮色,沿着路向着那少年指示的方向走去。

    北.京城是个四四方方的地方,街巷由北向南、由东向西,很容易找到地方。

    那戏楼是朝廷建的,把那丫鬟送到戏班子打杂,已经是很大的恩惠了,很多丫鬟都是直接送进了官窑。

    戏楼坐南朝北,三面敞开,一面留作后台,上下场门上挂锦缎绣花门帘,与大帐呼应,空间空灵通透,广场、厅堂、厢房、回廊浑然一体。

    戏台前立柱上的对联龙飞凤舞,雕梁彩绘,五彩缤纷,放眼望去,在夜晚四遭支的光照辉映下,颜色极其绚烂。

    不过刘武没心思看戏听戏,直接到了后台,又打听了不少人,才找到当时在云归寺见到的小丫鬟,那丫鬟见到刘武,也很是吃惊,她没想到萍水相逢的人会突然来找她。但是当刘武说明了来意之后,那丫鬟的脸色却变了……

    而此时在家中独坐的苏湛,却正在进行一个实验,虽然她心中已经笃定了吴晓月在其中的作用,但是发扬科学的谨慎精神,她还是要亲自落实一下。

    她以思念丧子为由,借来了吴晓月要送给未来小宝宝的玉佛,那玉佛果真晶莹剔透,用手摸上去,冰冰凉凉,握久了,却又感到回暖。玉佛顶上是金制的挂扣,金玉相互辉映,更是动人。

    外面买的玉佛,这搭扣都是用的假金,宫中的却是足金;玉石也往往是假冒伪劣,而宫中的材质都是上好的。金是不溶于盐酸、硫酸、硝酸的,只溶于王水。而铜溶于硝酸,锌是两性金属,既能溶于酸也能溶于强碱,并产生氢气。用盐酸或稀硫酸处理,产生气体的是假金。苏湛经过实验,果然这金子是真的。软玉是含钙、镁和铁的硅酸盐,将一滴水滴在玉上,果然成露珠状,久久不散,这确是真玉。

    确定了这玉佛,苏湛的心里却更不是滋味。她慢慢走到屋前,望着空落落的院子,突然觉得茫然天地间,要找到真正肝胆相照的人,太是不易。

    刘武回家来的时候,却已经是又几天过去了,苏湛也没想到他这一去会是这么久,待他回来的时候,吴晓月也奇怪他这几天去了哪里,他只是敷衍去找城里的一个乡亲,吴晓月虽有些疑惑,但也罢了,毕竟她和刘武、刘文的过去一无所知,并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真在北.京有什么乡亲。

    苏湛也没有立即让刘武向自己汇报情况,而是该吃饭吃饭,该休息休息,直到夜深了,秦媚儿和吴晓月都睡下了,才将刘武悄悄唤进屋里,让他把打探的消息说一说。

    刘武的脸色很沉,低声道:“我听二哥常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事,果真如你说的,很有蹊跷,苏湛,你能够确定,你的安危真的会无恙么?我们要不要离开?”

    苏湛觉得心中惶惶然,低头叹了口气,道:“你先说来我听听吧。”

    刘武凛了凛神色,将在城中几日打探之事一五一十说来。

    他那日在戏楼见了那丫鬟,连哄带骗、连吼带吓,那丫鬟就忍不住招了。她说在他家老爷出事之前,就有个陌生人找到她,许给她许多银两,让她在某日和夫人去云归寺祈福,这是好事,那人也保证绝不会出什么故事,她便说动了夫人,那天去了云归寺。倒是和平时的拜佛一样,没出什么事。后来,朝中出了变故,据说因为家中老爷进谏的事情,皇上暴怒,据说在这期间,似乎有人来家里叫他家老爷交出什么东西,但是他没有交,最终自缢。这是她偷听老爷和夫人的对话悄悄得知的。而老爷死了之后,皇上更是盛怒,要将全部家奴送至官窑,她很害怕,本以为这辈子完了,却没想到,那人却又来了,找她做第二件件事,很简单,就是在指定的时间再去一次云归寺,会有人问她事件,她将近来家中悲惨经过说了便可,做毕此事,就能把她弄到戏楼去,那比官窑可强太多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班荆道故

    苏湛听到这里,已经觉得心中情绪极为激荡,这一切,原来早早就有计划,所谓人心难测,竟至如此。

    见到苏湛神色有异,刘武安慰了几句,接着道:“我在这城中这么多时日,还有其他的收获。通过那丫鬟的供述,我又去打探这方宾其他家奴,说是这方宾之前深得皇上厚爱,就是今年皇上讨论去北征的时候,尚书夏原吉、吴中、吕震与方宾共议,都觉得此时应该休兵养民。皇上召见方宾,他就说粮饷不足,后来召夏原吉,也是这么说。皇上就怒了,让夏原吉去开平备粮,没多久召回来下狱。而方宾提调灵济宫,皇上并没有想杀他。变故就出现在此,据说有个中使进香到了那,不知道和方宾说了什么。方宾居然畏惧得自缢而死。皇上这才更怒,鞭尸、抄家等等,都齐活儿了。”

    “你是说,变故就出在这个中使这里?可是,他们想借机从方宾身上拿到什么呢?而方宾为什么宁死都不交出来呢?”

    刘武摇摇头:“这我就不得而知了。”顿了一顿,才接着道:“不过,这去上香的太监,我只觉得……或许和那人有关?”

    刘武的意思很鲜明,“那人”指的是厂公王彦。苏湛自然明白,此时只觉得像是胸腔中堵了一块石头似的,喘不过气来,一时没有回话。

    刘武接着道:“苏湛,按你所说的意思,他们都没有加害你的意思,而只是为了让你劝说夏煜离开锦衣卫,不论他们是不是一石二鸟之计,我在怀疑,是不是因为夏煜也在和他们争相同的一样东西?这事……你是不是还是要和夏煜说一说,说不定就能搞清楚了,咱们自己在这里查,恐怕能力确实有限啊!”

    苏湛心中忐忑不安,只低声回道:“我再考虑考虑。”

    刘武退出去之后,苏湛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从来都以为王彦是自己的靠山,从来没有想过他也会在背后算计自己,把自己的一切秘密都掏心窝地跟他讲,甚至和白莲教的事,连夏煜都没有说,也先是和他说了,让他帮自己去查。如今,竟是这样的一个局面。

    这个吴晓月,一朵好花,生在荆棘之中,曾经觉得她的种种泼辣和虚荣,都是本性使然,倒也无害他人,如今思虑,竟觉得甚至那遥遥的在山.东的相逢都像是提前设好的陷阱,不过是等着自己一步步往里迈罢了。

    只是他们二人联合起来,却和夏煜做对付,又是为了什么?

    这么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昏昏沉沉迷糊过去。

    夜里北风呼啸,到次日早晨的时候,雪已经下了一尺来厚,南北遥遥,都是白皑皑的一片,天上仍在簌簌下着小雪,天地之间的一切都笼罩在朦胧的白雾里。

    苏湛的房里很暖,这几天,她已经不再整日坐在床上了,时不时下地溜达,这时候,已经用了吴晓月送进来的午饭,到了窗前,望着外面的雪景发呆。

    这样望着也不知多久,只听得院子里刘武咋咋呼呼的声音:“哟,这天儿您怎么来了!”

    苏湛一愣,刘武这问话,定不是对夏煜的招呼,这里又没有他人来,定是王彦从夏煜那里得知了自己滑胎的事,来探望自己了。

    她心中暗暗恼怒,这刘武,表现太过了,之前对王彦,也不会有这种态度,王彦是个精明的人儿,他这表现,不要引起他的怀疑为好。

    这么想着,自个儿已经又上了床榻,盖着锦被,佯装着一副病怏怏的样子,静静候着。

    不多时,吴晓月引着王彦进了门,到了里间门口,脚步声骤停,却听到吴晓月说道:“苏湛,王公公来了。”

    苏湛哼哼唧唧地回应道:“进来吧,不妨事。”

    两人这才又都进了里间,王彦一脸的愁容,连连甩手道:“怎么会是这个样子!这是怎么弄的!”

    吴晓月随在他后面颇为恭敬地说:“我去煮茶水来。”

    王彦搬了把椅子,坐到苏湛床头,望着苏湛的小脸,又是叹了口气,道:“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啊!”

    苏湛侧脸望着王彦焦虑的神色,却似始终看不清那愁云惨雾之后的真颜,内心很是凄然,却微笑着,道:“雪天路滑,本就是摔了一跤,谁知道偏偏走了这样的霉运,害了孩子。”

    王彦道:“唉,这女子嫁夫,就是嫁个依靠,两人在一起,可不是你和夏煜这样分少离多的,你如今身边不能时时有人照顾,这可怎么得了?”

    苏湛心中沉了一下,但表面却还是笑道:“怎么没有人照顾,吴晓月不是一直在照顾我么?”

    王彦道:“她是可以照顾,但是长夜漫漫,你个年轻姑娘,怎么能行?况且晓月早晚要嫁人的。你要知道,男女在一起,不光是情爱,还有责任,很多负担的。”

    苏湛微微一笑,循循善诱:“那我有什么办法!”说的话音像是嗔怒,余光却向他的神色瞟去。本以为他会直说让夏煜离开锦衣卫的话,但是他却没有,反而也是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两人似都在等待对方说话,一时寂静下来。

    苏湛突然暗暗下定决心,长时间的猜度,还不如此时干脆问个明白!刚要开口,却听王彦先张口道:“苏湛,有件事,我想跟你说……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又不想刺激你……”

    苏湛心中一动,低声道:“没事的,你说吧,我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

    王彦叹了口气,道:“你让我去查的唐赛儿,有下落了。”

    苏湛觉得一震,没想到王彦开口会说这话,此时忙道:“真的?”

    “是。”王彦点点头,“前阵子,有个妇人到了济.南的山.东布政使司衙门,求见布政使,说她知道唐赛儿的下落,特来告密。新任山.东布政使段民听到后,大喜过望,急忙让吏役把那妇女唤进后堂,问她详情,谁知道,那女人把头上的青帕一揭,露出了光头,说她便是唐赛儿!”

    “什么?”苏湛竟一点没从夏煜那里得到这个消息,竟是夏煜故意隐瞒了她。

    王彦点点头,道:“皇上派一名把总,去济.南把唐赛儿押解来京。且因为捕获了她,女尼和女道士总算得救了,皇上也下了旨意释放了她们。那京营把总带着三百士兵到济.南,向布政使司投文。段民接见后,领着把总到女牢里看了唐赛儿,商量好明天由把总带囚车来将犯人起解。第二天早晨,把总赶着囚车到了女牢。可是打开囚室一看,只见枷锁扔在地上,唐赛儿却不见了。”

    苏湛听到这里,更觉得不可置信,这唐赛儿明明是个普通人,怎么经过这么一说,竟然真的如同有了异术一般,能从牢里逃出去。

    王彦又哧地笑了一声,道:“说来好笑,这下重犯跑了,这把总和段民相互推脱责任,都赖在对方头上,最后上报上来,只说唐赛儿是因为会飞天遁地之术而走的,常人奈何不得。”

    苏湛心中也是苦笑,唐赛儿怎么能会飞天遁地?这定是牢中又有人私下把她放走了,两个官员都不愿担责任,又互相推诿,最后这不过是个折中的托词罢了。

    她本来是想和王彦摊牌,说说这云归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这会儿,他突然提起了查这白莲教有进展,而且夏煜却连这么大的消息都没有和她说,她的心中又犹豫起来。也许现在仍不是个最好的时机,或许再可以等待一段时间,说不定真相自己就会浮出水面。

    想到这里,苏湛说道:“那唐赛儿逃到哪里去了,你有消息吗?”

    “暂时还没有。因为你说的唐赛儿说认得你,我又查了蒲台县的户籍,但是都没有找到什么丢失人口的事,毕竟你是后来到了胶.东,若是真是哪家丢了孩子,总该有点记录吧,但是并没有。然而关于唐赛儿的历史,我倒是查到了一些新的情况。”

    “是什么?”

    “据说她年轻时候曾经到东.莱一代当过丫鬟,她当丫鬟的那家全灭了,她才回了蒲台,后来才嫁人。”

    “全灭了?”苏湛疑惑不解,“你说‘全灭了’是什么意思?她待的那家人全死光光了?”

    王彦点了点头,以示认可。

    苏湛苦笑道:“怎么会?难道是瘟疫?”

    王彦道:“是一把大火全烧死了。”

    “那怎么可能?”苏湛仍是觉得不可置信,“着火了也不可能一个人都逃不出来啊!”

    王彦深深地看了看苏湛,伸手覆上了她放在缎被面上的纤纤素手,苏湛觉得这动作有些不妥,倒也没挣脱,只疑惑地望着他,低声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王彦凛了凛神色,缓缓说道:“我查遍了东.莱那几年的户籍,出了这等灭族惨案的,只有一家,还是个大宗族。姓宿。”

    “什么?和我一个姓?”

    “不是,他们是宿命的宿。宿氏家族是当年红巾军主力,是一干白莲教众,成祖年轻时和宿氏关系很好。后来成祖下令铲除明教和白莲教。宿家隐居到了东.莱,过去那么多年,一代代,却又落到当今皇上派的锦衣卫手里,将全族人赶尽杀绝!”

第二百三十四章 计划有变

    苏湛听到这里,只觉得心中忐忑不安,千万种念头都涌上心头,又强自压了下去,沉声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唐赛儿说认得我,是她当年在东.莱的时候?”

    王彦点点头:“很有可能。”

    “那若是我去东.莱,也许就能找到我的亲生父母?那我又是如何到的胶.东呢?”苏湛觉得满腔疑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王彦说:“这就不得而知了。但是若是去东.莱查看,或许能查到什么东西。我决定去一趟东.莱,你随我去么?”

    此言一出,苏湛却是一愣。

    本来此时她已经对王彦有着深切的怀疑,此时又如此积极地帮她寻找身世,更是让她心中一团乱麻。她穿越而来,本来就对着身世并不是十分追究,只是因为唐赛儿的一句话,使得她的好奇心全冒出来了罢了。但是如果真的能找到她的老家,找到为什么小时候曾经受过夏煜的恩惠,说不定也打消心中的顾虑,全心全意地认定对夏煜的感情是爱情,而不是感激。更何况,如今她身份自由,王彦和吴晓月虽然对她和夏煜有所算计,但是绝非想对她造成任何伤害,还是有些事情隐瞒她罢了,她这样跟着去了,说不定也能像她所想的一样,使事情的真相水落石出。

    想到这里,苏湛点头道:“好,我跟你去,但是不知道夏煜那边是不是能同意,我再问问他。再者,你在朝中的事情能放下吗?”

    王彦笑道:“过年比较太平,若是我们去,我们也需准备一下,等出了正月,开了春就动身,我在朝中安排一下,对外说是回乡探亲,这样不会引起怀疑。”

    两人说到这里,苏湛才觉察到王彦的手还仍一直覆在自己手上,不禁觉得有些尴尬,从他的细腻掌心里抽了出来,道:“这本来无关紧要的事,劳烦你这般兴师动众,我也有些过意不去了。”

    王彦却又想去抓苏湛的手,苏湛忙把手塞进了锦被里,他扑了个空,脸色稍赧,低声道:“你我是什么关系,又提什么劳烦不劳烦,苏湛你知道,我一直在你背后支持着你。”

    这话说出来,本来倒没什么,偏偏苏湛此时确有怀疑王彦,此时他这话,让苏湛想起了这些年的过往,从打穿越以来,就一直受到王彦的恩惠,若不是王彦,她绝不会在锦衣卫里混得风生水起,当她还是个小喽啰的时候,多少人敬畏她也是因为王彦的薄面。这话说得真的不假,此时像是一座大鼎一般,轰地砸在她的心上,甚至让她有些疑惑了,自己私下里调查王彦和吴晓月是不是多心了,也许这一切只是凑巧?而就算是他俩的合谋,也可能只是希望夏煜离开锦衣卫,以便和自己过上双宿双飞的平静日子?

    这个念头盘旋了片刻,却又被苏湛的理智挥散开去。不,事情绝不是那么简单,不能中了王彦的糖衣炮弹。就拿方宾的死来说,一个小丫鬟都能被人指使,可见多少暗中的眼睛在注视着方宾一家,方宾位高权重,居然也会因为一个进香的小太监的什么话而自缢,这行为已经完全不顾及他身后事,他和皇上那么熟悉,应该知道皇上得知他自杀的消息之后,会对他的家人有什么作为,这些,他居然全然不顾了,也决意赴死!这其中,若不是隐藏着惊天的秘密,就是这方宾是个傻叉。方宾身为兵部尚书,朝中人才济济,何等聪明的人才能坐到这个位置,运势、机敏、实力等等,缺一不可。而就是这样的人,竟也被逼死!

    想到这一层,苏湛脸上方才因为王彦的话浮上的微笑不由得僵硬了几分,却仍是温柔道:“我知道。要不然我怎么会那么多事都是依靠你呢!”说到这里,又顿了顿,转回话题来道:“那么若是我们去了东.莱,你已经有什么线索了么?你说的宿家既然全灭族,唐赛儿又是如何逃脱的?还有,当年担任这个密令的锦衣卫,你查到是哪些人做的了么?这些人,还在锦衣卫里当差么?”

    毕竟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这么多年过去,锦衣卫里早已更新换代,不知道当年的那些杀手是否还健在了。

    王彦摇摇头:“不可考了。那段时间的一些资料,已经被销毁了,恐怕知道的,也没有多少人了,具体的委派的人,自然也不得而知了。”

    苏湛感叹了一句:“锦衣卫真是一潭深水,深不可测啊!”

    “你跳脱出来,你该庆幸。”

    苏湛点点头。

    到这时,刚才出去泡茶的吴晓月又端茶进了门,几人又坐着聊了一会闲话,王彦又留下了不少年货和钱财,才又赶着回去了。吴晓月便出门去送他。

    趁着两人都出了门,刘武进了苏湛的屋子,神秘兮兮地拉住苏湛,问她到底问没问王彦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湛摇摇头:“还不到时候。”

    “怎么不到时候?那你想等到什么时候!”刘武有些着急,“你怎么心里能装下这么多事的!这几天我想起这些事来就头大,晚上睡觉都不踏实了,你有心事怎么还能睡得熟!”

    苏湛叹了口气:“有新情况。我得等夏煜来了商量一下,我想去山.东。”

    “什么?”刘武愕然,“北京待得好好的为什么又想回山.东了?”话音刚落,又接上一句:“难道唐赛儿又有消息了?”

    苏湛笑道:“你有时怎么又这么聪明。”

    “啊?真是唐赛儿有了消息?”刘武刚才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自己能料中,“那你要去找唐赛儿问清楚她当日说的事吗?苏湛,不是我说你,如今你过的好好的日子,干嘛还要操心那些事?要我说,就别计较了。孩子没了,趁着现在年轻,和夏煜再要一个就好,干嘛还要去管唐赛儿的屁话?说不定那就是她当时的缓兵之计,只不过是骗咱们的。”

    苏湛摇头道:“都到了那地步,她何必骗咱们?若是骗咱们,她又如何知道我脚底有两颗红痣?这种事,连我自己都没发觉,她却一清二楚,可见对我是无比熟悉,这些我们都无法解释。另则,王彦似乎对这事也很是上心,或许这次和他一起去山东,也能揭晓他和吴晓月究竟在算计什么。”

    “啊?什么?他也要去?”刘武更是惊了,“苏湛,我怎么发觉你就是哪里是龙潭虎穴你往哪里闯啊!想当年来北.京的时候你就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种鬼话!现在我们明明知道王彦和吴晓月藏着什么秘密,夏煜也在其中不知道淌了什么浑水,这些事都没搞清楚呢,你就要和王彦同行,这不是找刺激么?不行,不行,虽然我平时很是尊敬你,也不忤逆你的意思,但是这次你就听我一句吧,这绝对不行。”

    苏湛掀开了锦被,从床上下来,她本来就已经穿戴整齐,此时也没什么不妥,走到刘武面前,沉声道:“有人说人生在世,难得糊涂,也有人说,活就要活个明白。矛盾么?其实不矛盾。关键的在于,你心里要活得明白,至于生活中呢,就难得糊涂。有些心底的东西是要去坚持的,要不然稀里糊涂的,和活死人又有什么分别?一律糊涂,不可取;每事糊涂,要不得;该糊涂时则糊涂,能糊涂就糊涂;不该糊涂则旗帜鲜明,执着坚持!”

    听苏湛说完这番豪言壮语,刘武彻底愣了,许久才道:“哎呀苏湛,我是说不过你,你总是一套一套的,我嘴笨,你净剩欺负我了!”

    苏湛笑笑,心中叹道,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她走到窗前,望着屋外的雪景,那天地间的洁白荡涤了心中一时的不快,有些通透起来,望着院子中方才有人走过而刻在雪上的足印,若有寻味地低声说了一句:“吴晓月去送王彦,还没回来啊……”

    雪地里的行步总是发出微小的吱吱声,不觉间,鞋子边沿已经被雪水湿透,变了颜色,王彦低头望了望,回身对吴晓月道:“不必送了,车子就在前面了,我自己走过去,雪大,天冷,你回吧。”

    王彦为了保护苏湛,并不让赶车的人离得太近,总是下了马车还要走上一段路,以前苏湛也常常来送他,只是现在苏湛小产之后见不得风,便由吴晓月担任了这个任务。

    吴晓月的脸上浮上一些不自然,似乎有话要说,沉了一会,终于脱口道:“我们这么做是不是错了?”

    王彦望向她霍然抬起的小脸,眼中莹莹,微微一怔,道:“你又胡思乱想什么?你、我和苏湛,都是自小就结下的情谊,难道我能害她么?这件小产的事,根本与你我没有关系,你成天肿着眼睛是要做什么?苏湛本来就聪明,叫她看出不对劲来就好了吗?”

    雪片落在吴晓月的乌发上,点缀了许多雪白,她的脸冻得通红,道:“你要找的那东西,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第二百三十六章 奔车朽索

    说到这里,苏湛却像是突然得到神谕了一般,悚然一惊,脸色缓缓变了,伸着手指着夏煜道:“对,原来就是这样,你根本就知道我一直在找的真相,对不对?”

    苏湛“哈”地叫了一声,拍手顿悟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和唐赛儿有所关联,这回好了,你直接点告诉我,也省得我焦头烂额了。说!我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不会告诉你。”夏煜坐在床沿,双脚赤脚落在地面上,缓缓沉声道,“我也不会允许你去山.东!”

    苏湛忍着薄怒,笑道:“你拦得住我么?你要一天到晚地盯着我么?如今我是自由之身,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难道不是么?”

    “苏湛!”夏煜忽地站了起来,“别去查了,行不行?”

    “不行!”苏湛怒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去查?这里面有什么猫腻?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屋中霎时静了下来,两人在房中对视着,却像是站在深渊两端的悬崖,谁往前一步,都会无尽坠落下去。

    许久,夏煜才皱眉开口道:“好,那我便告诉你,唐赛儿若是说她认得你,那是因为……”

    话说到这里,突然被“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所打断!

    那响声还伴着刘文的呼喊:“苏湛,开门,开门,不好了!”

    苏湛、夏煜都是一惊,打开门,刘文满脸惊慌,连声道:“吴晓月大病!大病!”

    “怎么会?”苏湛瞠目结舌,昨天晚上过年时候还好好的,这才多大会工夫,怎么就大病了?

    顾不得多想,和夏煜的问题也没法再说,急忙和夏煜一道奔向吴晓月的房间。而刘文直接出了门,去请大夫。

    苏湛进了吴晓月的房间,吴晓月正鬓丝凌乱地躺在矮榻上,秦媚儿在一旁手足无措,她看不见,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不住地问他人情况。刘武已经在了,也是满脸焦急,拿着一个茶杯往吴晓月的嘴里输水,但是她似乎就是闭口锁眉,满脸煞白,头上全是细汗,双手使劲抓着身上搭着的被子,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一见这情形,苏湛也急了起来,喊道:“这是怎么回事?”

    秦媚儿听到苏湛的声音,也迎了上来,摸索着拉住她的手道:“昨个儿大伙一起守夜到凌晨,我觉得发困了,吴晓月就把我扶回屋子来,等我睡了不知道多久,只觉得口干舌燥,想喝水,便摸索着起来倒茶,却突然听到屋内有晓月呻吟的声音,我摸索过去,她满脸的汗,我这便急了,出门喊来了刘文、刘武,他们来了看了看,说是很严重,这才又去叫了你。这年初一的,怎么会突然病了的!”

    苏湛拍了拍她的手,让她安稳一会,自己疾步走到吴晓月面前,她原本闭着的眸子听到动静已经慢慢睁开,双手从锦被上移到榻边,紧紧拉住苏湛的手,双目中忽地噙满了泪水,瞬间便泪如雨下。

    刘武在一旁道:“你倒是别光哭啊,喝点水,说话,你哪里不舒服!”

    吴晓月摇摇头,紧紧抓住苏湛的手,道:“我时间……不……不多了,苏湛……我对不起你,你以后……以后再不能……有孩子了……”

    苏湛觉得脑中轰地一声,一时震得自己说不出话来。

    夏煜在后面却已经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刘武也愕然道:“你病糊涂了吧?别瞎说了!”

    吴晓月的手颤巍巍,却又拼劲全力攥着苏湛的手,继续断断续续地说道:“大夫……说……你体有邪毒,肝肾累积,不能藏血,月事才不能以时下……这一胎保不住……恐怕以后也很难再生养了……”

    苏湛咬了咬牙,她知道中医说的有理,只是这邪毒都是自己常年不做防护做实验导致的,和吴晓月并无关系,看到她的歉疚,更是稳住心神,硬是把泪憋了回去,镇定道:“你别说这些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待会大夫来了,看看你的病……”

    吴晓月摇摇头:“没用……了……我以死谢罪……苏湛……你不要……跟着王彦去山.东!万不要!”说到最后,却已经是咬着牙才能迸出来了。

    听了这话,苏湛更是觉得身子震得不能自持,不觉间望向刘武,刘武目光中也是似有深意,但是这目光的交汇也只是转瞬即逝,吴晓月这话中的意思,除了阻拦苏湛去山.东,另外是她自己主动要求死!

    苏湛突然有些清醒过来,伸手唰地拔下头上的银簪,另一只手掐住吴晓月的下巴,把银簪往她喉头一探,再取出,银簪头上已经乌黑!

    “有毒!”刘武愕然。

    夏煜在身后也是一惊!

    刘文此时恰从外面奔回家来,一进门,就气喘吁吁地说:“咱周围的大夫出门的出门,回乡的回乡,最近的估计也得到几十里地之外,我怕来不及,用马车把晓月拉去吧!”

    刘武已经神情严肃地站了起来,默默走过去,低声在他身边说了几句,刘文脸上神色也是一惊,愕然望向床榻。

    刘文几步到了床前,痛心道:“有什么事可想不开的呢!怎么能做这等傻事!”

    刘武也道:“有……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吧!”

    秦媚儿已经嘤嘤啜泣了起来。

    听了他们这话,苏湛霍然站起,咬牙道:“你们怎么回事?这就叫晓月说遗言了?不行,我们不能让晓月就这么死了!”

    刘文叹道:“现在没办法了,她服毒的话,去了几十里地之外,恐怕也……”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下去。

    刘武也道:“她都这样了,你就赶紧听听她最后要说什么吧!王彦的事,你问问清楚!”

    “放屁!”苏湛见刘文、刘武两人都放弃了救治的希望,怒从中来,“有我苏湛在,我就不能让她死!我曾说过要给她好生活,给她找个好婆家,我还没做到呢!”

    夏煜此时轻轻扶了扶苏湛的肩膀,低声道:“苏湛,你冷静一下。”

    “我很冷静!”苏湛霍然抖掉夏煜的手,转头锐利扫过他们,朗声道:“你们听我指挥,有我在,晓月死不了!”

    听了这话,刘文、刘武都愣住了,难道苏湛真是悲痛过度,已经疯了?吴晓月她已经服了毒物自尽,这咽气就是转眼间的事了,苏湛又不是大夫,难道她有什么起死回生的法子?

    吴晓月的手颤抖着,在空中乱舞着,有气无力地呼唤苏湛:“你……听我说,我怕没时间说了……”

    苏湛转头扑过去,拉住她的手,坚定道:“我们以后有大把的时间来说!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

    说完站起身来,刘武走近,低声道:“苏湛,有什么话叫她说吧,万一……”

    “没有万一!”苏湛断然拒绝道。

    “她这是服了砒霜了吧,这还能活?”

    苏湛点了点头,心中思索,砷矿是制取砒霜的原料,在自然界中往往是与硫矿混合存在的。因为这个时代制取砒霜的工艺粗糙,制得的砒霜含有大量的硫化物。硫化物与银针反应,生成黑色的硫化银,附着在银簪的表面,这才是银簪变黑的真正原因。

    砒霜中毒非常危险,应尽快进行抢救,分秒必争、不可耽搁。砒霜化学名叫三.氧.化.二.砷,进入人体后,由于砷酸盐与体内的磷酸盐间的拮抗作用,从而抑制了呼吸链的氧化磷酸化,破坏了某些细胞呼吸酶,使组织细胞不能获得氧气而死亡;无机砷化物能与蛋白质的巯基结合,使蛋白质变性失去活性,可以阻断细胞内氧化供能的途径,使人快速缺少ATP供能死亡;还能强烈刺激胃肠粘膜,使粘膜溃烂、出血;亦可破坏血管,发生出血,破坏肝脏,引起中毒性肝炎;严重的会因呼吸和循环衰竭而死!

    事不宜迟,苏湛立即对刘武道:“刘武,你快去用筷子或手指刺激吴晓月咽后壁或舌根部,让她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出来。让她反复喝水和呕吐,直到吐出的液体颜色如水样为止!”

    然后转头又对刘文道:“刘文,你快去厨房,拿四五个鸡蛋,只取蛋清,让吴晓月服下,保护胃黏膜!另外将馒头烧焦,碾成粉末给她服下,以吸附毒物。另外,弄盐水反复给她灌下,配合刘武催吐!”

    说话间,吴晓月似出现了昏迷症状,意识有些模糊,夏煜走上前一步,夺过苏湛手里的银簪,用尖头强刺其人中、涌泉穴,并在十宣穴点刺放血,吴晓月又悠悠转醒。

    苏湛见有夏煜在此,心里也稍安,转身疾步出了门,到了库房。光有这些方法根本也不能解救已经渗入身体的毒素,她曾经在锦衣卫里研发毒药时,自己在夜里也私下合成一些解毒剂,这三.氧.化.二.砷是流行毒药“鹤顶红”、“砒霜”等的主要成分,她那时自然也合成了这些重金属毒药的解毒剂二巯基丙醇,丙烯醇溴化开始,再以2,3-双溴丙醇与硫.氢.化.钾反应合成,她一直保存在乙醇里,但是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经过颠沛流离,还不知能不能找得到!

第二百三十七章 白莲玉足

    苏湛好一顿乱翻,终于在压箱底的角落里找到了当年合成的那二.巯.基.丙.醇,架上仪器,将乙醇蒸干,又从仪器中翻了个新的注射器,拿着回了屋子。

    这时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吴晓月已经被这翻来覆去的灌水催吐折腾得更不成人形了,苏湛噌地取出注射器来,吸上解药,用乙醇在吴晓月的胳膊上擦了擦,就要往里扎。

    那刘文、刘武哪见过这东西,这时候看了都像是看着天外来客一般看着苏湛,苏湛也顾不得和他们解释了,自己心中的忐忑此时都搅得自己的思绪纷乱不堪。

    她这注射器是做某些隔绝空气的实验所需要的,说起注射,她只给兔子打过针、抽过血,送到生化实验室去提取抗原,从而检测合成化合物的生理活性,但是她还从来没给人扎过,此时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

    狠了狠心,终于扎了下去,缓缓注射完毕。过了半个时辰,吴晓月的脸色却明显有了好转,刚才已经和死人一样煞白的脸色又慢慢浮出了血色。

    “神了,真神了!”刘武在一旁叫唤着。

    苏湛一直放不下的心才缓缓落下去,这真是死马当活马医,幸好自己技术高超,又早有预备,要不然这样的情形即使大夫来了也是无计可施。

    刘文、刘武这会儿看着吴晓月没事了,都在苏湛身边转悠起来,苏湛刚才注射完,就把注射针头又趁人不备藏了起来,刘文、刘武转了一圈也没找着,都挠着头四处张望。他们不知道是那注射器里面苏湛合成的药物起了作用,还以为苏湛有什么法器,那东西能起死回生呢!

    待到吴晓月的气喘匀了,静静躺在床上,苏湛坐在床沿上,附身看着她,她的泪水却又决堤,哗哗地流淌下来,喃喃道:“为什么要救我……我害了你的孩子……害了你的将来……”

    苏湛看着她仍略显苍白的面庞,嘴角还沾着些许呕吐物的残渣,用手绢给她拭去,心疼地摇摇头,道:“那怪不得你。”

    吴晓月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拉住苏湛的手,道:“你别去山.东,听我一句,王彦其实是想利用你。”

    此言一出,屋内的人都是一惊。

    苏湛抬头,向刘武使了个眼神,刘武便和刘文扶着秦媚儿出了屋,苏湛抬头看了看夏煜,夏煜却没有出去的意思,只在一旁冷峻地站着。

    屋内只剩了他们三人,苏湛低头对吴晓月说:“慢慢说,究竟怎么回事?”

    “咳咳,”吴晓月有气无力,缓缓说道,“其实……去云归寺上香,不是我的主意,是王彦交代授意我的,让我在某日领着你去……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坏事,就领着你去了……哪知道会碰上什么人……我也不知道王彦会那么心狠手辣,要杀了那两个人,我真的不知道啊!咳咳!”

    说着,又猛咳起来,泪水涟涟,双唇颤抖,颊面上也跟着抽动,让人看着十分不忍。

    苏湛抚了抚她脸上的泪水,动容道:“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你慢慢说。”

    “后来……王彦又让我去一次,我不明所以,去了才知道那两人都已经死了,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和你说这些消息,让你知道锦衣卫的残忍,从而达到利用你让夏煜离开锦衣卫的目的……”

    苏湛心里叹了口气,其实哪有那么简单,看来吴晓月并不知道,王彦这是一石二鸟之计,他还想从方宾那里夺取什么东西,方宾不从,才有了这个结果。但是现在看来,即使是方宾交出那东西来,也是必死无疑的。

    想到这里,苏湛低声道:“你知道不知道,那王彦想从方宾那里拿到什么?他又为什么想让夏煜离开锦衣卫?”

    吴晓月神色哀怨地摇摇头,道:“具体是为了什么,我也不知道,但是和白莲教有关!王彦他在找什么东西!而似乎夏大人在那个位置上……对他有所阻碍!他引着你去山.东,其实也是利用你为了给他找那东西罢了!我只怕你跟着他去了,会有什么危险!”这话说完了,又接着哭道:“我对不住你,对不住你。”

    “晓月,王彦和你,都是我打小的至交好友,虽然现在地位不同,立场或许不同,但是仍相信王彦不会害我的。若是你和他直言对我说,要我帮什么忙,我又怎么可能会拒绝?为什么要这样背地里心心念念地算计?王彦究竟在找的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清楚,”吴晓月泣声道,“但是……那东西确是相当了得,他是……不敢和你说啊!只怕和你说了,你反而更加阻碍,而不能成事!”

    “哦?”苏湛知道问吴晓月她也许也不清楚,反而转头望向夏煜,夏煜的眼神略有闪烁,苏湛已经心领神会,又回过头来对着吴晓月道:“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又何必自残呢?你好好休息吧,你放心,我们将来还有大好的日子要过呢!”

    说着,拍了拍她的肩头,给她掖了掖被角,在门口高声唤了一声,刘文就从别的屋子急忙跑了过来,苏湛交代他好好看着吴晓月,而自己却看了一眼夏煜,然后阔步走了出去。

    苏湛走到了后院,院围矮墙上残败着冬日的枯枝,阳光照不到的阴暗处还有未曾融化的积雪,冬日的阳光虽不炽烈,但是照在身上却有一种别样的暖意。

    经过吴晓月这突然的一折腾,一上午都已经过去,此时已经过了正午,但是苏湛并没有饥饿感,心里想得满满的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根本没有心思进食了。

    苏湛站在院中,听着风声从耳畔阵阵吹过,冬日最后的景色尽收眼底,再过些时日,暖春就要到来,苏湛仰头望了望澄澈净透的天空,不由地苦笑了一下,久久才道:“夏煜,我犹记得第一次和你一起外出,去吴中帮纪纲搜寻民间美女,你给他找了些奇形怪状的货色,那时你总疏远我,我有次趁着你在树下小憩去碰你,却被你一把抓住了手,那时在树下的光影里看你,我就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男子。”

    “苏湛……”

    苏湛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挂着浅笑:“我家乡有句俗语,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呵呵,难道真是如此,我们之间,经过了这些年、这么多事,我们之间留存的那份美好反而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消失殆尽么?”

    夏煜注视着苏湛,她的脸庞一如从前,如同皎洁的一轮满月,她嘴角漾着笑意,可是眼底却透着痛楚,夏煜觉得心中也隐隐作痛,低声道:“苏湛,有些事,我隐瞒你,是不想伤害你,我想保护你,让你过上最平静安稳的生活。”

    苏湛点点头,道:“那么,事到如今,你仍不能说么?也许现在,就是水落石出的时候了!你到底在隐瞒我什么?你和王彦,又在争什么东西?我向来觉得你是个不贪婪名利的人,我不觉得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要引得你如此不舍不弃!”

    夏煜向着苏湛走了两步,沉声道:“好,那么我就告诉你。”顿了一顿,又道:“你知道白莲教有个镇教之宝么?不错,就是白莲玉足!江湖有传言‘何需争芒,玉足一出世无双。’得白莲玉足者,能参透前尘旧事,预知未来先机!谁得到它,等于得到了天下!”

    “哼哼。”苏湛笑了两声,心里暗忖道,这个时代的人还真愿意搞这些迷信的东西,例如那张三丰能未卜先知,世人都以为他是神仙一般。殊不知他是穿越而来,自然知晓。苏湛向来对于这些不以为意,接着嗤笑道:“你也这么认为?得到了什么玉足,就能够将天下攥在掌心儿里?”

    “我不需分辨,也许得到它的人,根本不用靠着它的力量,而仅仅凭借这世人口口相传的玄乎其玄的舆论,本身就是一股很强大的力量,我不能看着白莲玉足落在歹人的手里。”

    “哈!”苏湛登时笑了一声,“原来你和王彦苦苦找寻的,就是白莲教的这所谓绝世宝物——白莲玉足啊!我真不明白你们俩,都是高高在上,统御数不胜数的杀手、密探,朝中哪个官员不对你们毕恭毕敬、胆战心惊?在皇上眼前,说话都是响当当的分量,简直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的地位,你们还不满足?难道你们就是如此贪婪?”

    “我不知道王彦为什么也要找白莲玉足。我的找寻,是我打小就从义父那领的命令,曾经我随着他山南海北,就是为了找这个,但是义父直到死,都没有找到,他临死之前和我说,一定让我完成他的遗愿!义父待我恩重如山,我又怎么能背弃誓言?更何况,白莲玉足所代表的,不仅仅是一件宝物那么简单,我们曾经得到的消息,是白莲玉足是一副藏宝图,得到它,便能得到能够起事的无尽财宝,正是这样,想得到他的人才趋之若鹜!”

第二百三十八章 剖肝泣血

    “财宝?”苏湛又哈哈笑了,“我怎么听着你的话这么可笑?于你,于王彦,天下的财富,不是唾手可得么?看看纪纲,临死都没花完的钱!有用吗?最后,连个全尸都没有!难道财富有尽头么?有什么值得这样去追求的!”说到这里,苏湛许是觉得言辞过于犀利,又柔声道:“夏煜,我相信你不是个贪图金钱的人,我也不需要吞揽天下的夫君。”

    夏煜道:“但是我不能背弃与义父的约定!我不能离开锦衣卫的原因,正是我要用锦衣卫里的力量,来寻找白莲玉足……”

    苏湛咬了咬牙,惨笑道:“好,好,你真是个有想法、有坚持的人,那么我就帮你这一回,我帮你找白莲玉足好不好?实话和你说了吧,说不定那唐赛儿是我的什么七大姑八大姨呢!我不是和你说了么?在山.东的时候,她说她认识我!作为白莲教的领袖人物,说不定和她一问,她就知道你们要找寻的那玉足的下落了,那你便解脱了,王彦也便解脱了。或许,那些财宝,你们可以对半儿分!”

    夏煜走上前来,双手扣住苏湛瘦削的双肩,目光中全是痛意,沉声道:“苏湛,你明明知道,这世上的一切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如果没有你,这天下归于我那都毫无意义。只是,我背上的这个‘义’字,它时时刻刻在点醒着我,让我知道,我还有我的使命要去完成!”

    苏湛颤巍巍点点头,眼中不知何时已经浮上水雾,嘴角却依然笑道:“不错,使命!我也有我的使命要完成!我的使命就是要找到我的恩人!我的恩人在锦衣卫!哈哈,我找到了……就是你啊!就是你!”话音疯疯癫癫,神色却疲倦不堪。

    夏煜心疼地把苏湛紧紧抱在怀里,俯在她的耳畔低声道:“苏湛,你别这样,我好心痛。”

    “心痛?”苏湛的泪倏地滚落下来,沾湿了夏煜的衣衫,“我难道不心痛?我不光心痛!我还肉痛!我浑身都痛!痛得快死了!我的孩子没了,我以后也不能有孩子了!我管什么白莲教!这世界上我谁他.妈都不认识,我只有你,只有你啊!你还骗我、还瞒我!我还有什么!有什么!”

    “苏湛,你别这样,”看着苏湛压抑已久的爆发,听着她的声嘶力竭,夏煜的心像是刀剐一样,“我再不会让你心痛,再不会让你肉痛!你还有我,还有我!”

    “还有你?”苏湛惨笑道,“不……你不懂,这个世界上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这副空壳里的灵魂!只有这灵魂属于我,其他的一切都不属于我!你爱我么?你爱我的样貌么?不,那不是我。你心仪我的肉.体么?那也不是我……其实我们就是两个骗子,相互欺骗罢了!”

    “苏湛!”夏煜将苏湛在面前摆正,凛然神色,“苏湛,你振作一点,孩子没了也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到你白发苍颜,我都会一直爱你!你听我说,我爱你的容颜,爱你的一颦一笑,但我更爱你的人,爱你的莫名其妙,爱你的古灵精怪,我爱你的一切!你听我说,有我陪着你,你什么都不用怕。”

    苏湛咬了咬牙,拭泪道:“那么到现在,你还有没有事隐瞒我了?”

    夏煜神情一滞,缓缓道:“其实,在你失忆之前,你曾经和我说过,你来到锦衣卫,是为了寻找一个恩人……从那时,我便开始调查你、关注你,慢慢地,我知道了你的老家并不是胶.东,你是从其他地方辗转过去的……我慢慢开始有些明白,但是又不愿相信这个事实,所以一直在逃避,也不想让你发觉,时至今日,这个秘密仍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我……”

    苏湛挣脱开夏煜的双手,不觉间退了两步,和他拉开了一步的距离,皱着眉头,她隐隐有感觉,夏煜接下来的话,是十分郑重其事的。

    “你说吧。”苏湛以这句话来表示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实际上,她已经身心憔悴,此时就靠着信念支撑着身子,要不然,受到这么多层层打击之后,她的心理其实早已经崩溃了。

    “若你真能认定你的恩人是我……那么我少年时候,其实只救过一个孩子……”

    苏湛仰了仰头,把滚烫的眼泪憋回肚子里,在正面相迎时,已经是苦笑摇头:“是啊,我好笨啊!我失忆了,你并没有失忆!我为什么一直不曾问你在哪救的我?对,我是以为你不记得了……原来你一直记得啊!饶是我太傻!你不告诉我的原因,还能有什么!如果说在和你在一起之前,你怕我心里有负担,怕我因感激而投怀送抱,不是真正的感情;那么在我们相恋了,在一起之后,你为什么还隐瞒我?我明白了,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若是你说出来,我不仅不会感激你,反而会丧失对你的感激,对不对?”

    夏煜苦笑道:“为何你在此时要这么聪明……”

    “等等,你救了我?我那等小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的生死关头?”苏湛似乎明白了什么,伸出一只手,却有些发颤,“你和我说,你是怎么救的我?”

    “苏湛……”夏煜沉声道,“在我说这个之前,你要知道,无论如何,我们俩都是在姻缘簿上写过名字的了,今生今世,什么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苏湛脸上写满了悲哀,点头道:“我之前听王彦说了,我的家乡很可能在东.莱,那里曾经有个宿氏家族,是一干白莲教众,后来皇上派的锦衣卫将他们全族人剿杀,你说又说你少年和你义父走南闯北找白莲玉足,这一些线索我连起来,总觉得是个悲惨的故事,我不想再猜,你直说吧!”

    风霎时吹起了苏湛额角的软发,那发丝凌空飞舞了一会,又慢慢落下,夏煜爱怜地注视着她,仿佛看到自己站在悬崖边上,只要再说一句话,那崖边的碎石就会坠落,连同自己一起带入无底深渊。可是,面前的苏湛这么纯净,自己又怎么忍心再欺瞒她一分一秒?

    “我在少年时只救过一个孩子……就是在东.莱宿氏家族……当时义父带着我将他们全家赶尽杀绝,上至耄耋老人,下至无辜孩童,一个都不许放过……我当时抓住了那孩子,一刀下去,那孩子就会身首异处!可是……他的眼神特别清澈,他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呀呀大叫,他甚至没有哭,他只是望着我,静静地说了一句——‘刀快一点!’……我那时年少,只觉得触动我心底,趁人不备,我将他藏在树洞里,成了那家唯一的一个活口……后来,义父领着我们一干人等,将宿家全焚烧一净!”

    夏煜断断续续说到这里,像是经过了漫长的一段路,像是从遥远的冰山刚刚艰难跋涉到海边,却又一头扎入了深水中一般,只觉得呼吸困难。

    他话音落了之后,院子里像是突然坠入了冰窖一般,似乎连呜咽的风声都停止了,只有苏湛,瞪着两只空洞的眼睛望着夏煜,却又像是没有在望着他;眼中像是毫无一物,又像是包容万千!

    “苏湛……”过了许久,夏煜唤了唤苏湛的名字,他甚至没有勇气上前去揽住她,此时此刻,甚至他都不敢再去触碰她,她就像是薄薄的一片即将破碎的秋叶,轻轻一碰,便会碎裂成齑粉!

    “这么说……我不姓苏?我姓宿!你!是你……杀我了全家?”这话说到最后,已经细弱蚊鸣。

    “苏湛……”夏煜想解释,却又觉得无话可说。

    苏湛却帮他补充了接下来的话,她凄然道:“是,在锦衣卫里,义比情重,每个人,不过是当权者的一把刀,无孔不入、宁枉毋纵!这是锦衣卫之荣耀,恰也是锦衣卫之哀歌……因为这是一条……不归路!”

    “苏湛……”

    “你没错……是我错!”

    说了这句话,苏湛只觉得天旋地转,远处突然响起了鞭炮声,苏湛却渐渐觉得黑暗袭来,什么也听不到了……

    苏湛这一睡,似乎睡了很久,也似乎睡得很暖。她有种错觉,像是回到了大学校园,回到了她的宿舍,醒来之后,就和舍友抱怨课题多么让人头大,师弟师妹又是多么难以管束,有空的时候给男朋友打个电话撒撒娇,或者劈头盖脸地骂他一顿。等到放假回家,便可以吃上爸爸妈妈做的香喷喷的饭菜,听着他们琐碎又带着甜蜜的唠叨……自己似乎本来就该过这种小日子,什么算计、什么朝争、什么杀戮……离自己十分遥远,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苏湛……苏湛……”似乎有人在叫她,不,她不想醒来,她不是苏湛,她是苏巧丽,她不要在进入这样的噩梦……

    然而终究,那双疲惫的眼帘还是慢慢张开,映入苏湛视野的,是满目富贵的鹅黄,身下躺的和身上盖的,都是柔软至极,那床榻顶的幕帏,也是明晃晃的。

    咦?这是我的床么?我记得那不是湖绿色的么?迷糊的苏湛晃了晃脑袋,手轻轻一动,却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侧脸一看,碰到的那绵软却是一个人的乌发,此时他已经抬起头来,脸上神色有些憔悴,见到苏湛眯缝着眼睛慵懒地四处看着,那脸上的倦意却顿时变成狂喜,笑道:“你醒了!”

    苏湛惺忪睡眼登时睁大!

    “怎么是你?”

第二百三十九章 浮生若梦

    苏湛霍然坐了起来,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昏迷醒来第一眼见到的人,竟然是朱瞻基!

    “我这是在哪?”苏湛低头看看,自己穿戴并不规整,仅穿着贴身的素色束腰百褶裙,此时觉得屋中暖意融融,只觉得头脑更加昏沉,这猛然坐起,引得一阵眩晕。

    “你真的醒了?认得我了?”朱瞻基瞪着一双大眼睛,掩饰不住的惊喜。

    “你什么意思?”苏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扯开锦被翻身下床,“我这是在哪?”下地一踩,却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幸好朱瞻基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苏湛心中一阵不安,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瘫痪了?连走路都走不得了?

    再转头望着朱瞻基,穿得单薄,屋中甚暖,环顾却没有暖炉,这大寒天的,宫中竟是如此暖和么?顺着他身后的窗棂向外瞧去,更是心中一惊,屋外的树木枝繁叶茂,绿得发亮,分明就是初夏的样子,哪里有冬天的影子?

    难道……我又穿越了?苏湛觉得一阵头疼,使劲回忆,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在昏睡之前是和夏煜在院子中说话,只觉得那时被他所说的真相刺激得一阵热血冲脑,再接下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想到这里,苏湛不由得扶着床沿坐回床上,怀着忐忑问朱瞻基道:“怎么回事?我这是怎么了?”

    朱瞻基的眼中却仍是满怀欣喜,又波光流转,似盈盈有泪,还未及张口回答,且听轻软脚步声临近,吴晓月迈着小碎步绕过屏风,进来一见苏湛坐在床沿和朱瞻基说话,却霎时惊得将手中茶盏摔在地上,幸而地上铺着厚厚的羊呢毯子,茶杯并没有摔碎,只是茶水散了一地,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怔怔唤了句:“苏湛?”

    苏湛皱着眉,道:“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第一次见到我吗?你竟把茶都惊洒了?”

    吴晓月忙对朱瞻基施礼道歉,朱瞻基毫不在意的摆摆手,目光却仍攫住苏湛不肯移开半寸。

    吴晓月此时已经扑到床头,半蹲在苏湛身前,双手拉住苏湛的小手,一张小脸仰面望着苏湛,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马上就要滴落下来,嘴里还喃喃道:“好了,这回终于好了,黄天不负有心人。”

    朱瞻基也笑了两声,唰地从床边的檀木椅子上站了起来,道:“我去找太医来瞧。”

    “奴婢去吧。”吴晓月低声回道。

    “你陪她说说话吧。”朱瞻基微笑,继而闪身出去了。

    苏湛隐隐感觉不妙,待朱瞻基出了门,握紧了吴晓月的手,压着声音,缓缓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又进了宫里?”

    吴晓月似乎满腔话语要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此时只能就着苏湛的问题回答下去:“这不是在宫里。”

    “哦?”苏湛抬起头环顾四周,见北面墙上挂着一副美人画像,细细看来,竟像是画得自己,这时心中竟忽地明了过来,道:“这里,难道就是朱瞻基的别院?”

    “嘘。”吴晓月听着苏湛直呼朱瞻基的名字,微微惊了一下,低声回道,“是的,这别院没在宫中,在宫外呢。”

    “我怎么会到这里来?我睡了几天?夏煜呢?”

    吴晓月的话音瞬时变得有些哽咽:“苏湛……不是几天……是几月啊!”

    “几月?”苏湛惊得瞠目结舌,这时再向窗外望去,是了,那时和夏煜在院中说话时,还是等待春天到来,而今这屋外的风光,明明春天已经过去,夏天都是悄然到来了,自己竟睡了整整一春?这么长时间……自己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苏湛,你不知道,你就是在正月初一我……做傻事那天晕倒的,在那之后,好几天你都醒不过来,我们带着你找遍了周围的大夫,可是大夫都说……无力回天……说你魂已不在了……我们都哭得啊……”说到这里,吴晓月眼泪已经是哗哗落了下来。

    可是苏湛却觉得是在听他人的故事一般,心里只有不安和惶恐,却完全无法和自己关联起来,此时见吴晓月哭成个泪人一般,伸手拭了拭她面颊上的泪水,低声道:“慢慢说,别哭了,我这不是好了么?”

    “是,是,”吴晓月紧紧抓着苏湛的一只小手,好像是生怕她再昏过去一般,破涕为笑道,“后来……就这么东奔西走过了几日,你却像是睡死了,怎么也醒不过来,无奈之下,夏煜就带着你找到朱瞻基,请太医院的御医来看。御医的本事果然比那些赤脚大夫要强上好些,见了你,虽也说魂魄消散,却用药吊着你的性命,后来又过了几日,你便苏醒了过来……”

    “我醒过?”苏湛晃了晃脑袋,“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那时虽说是醒了,却仍是闭着眼睛,只能略进汤水,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因为你离不开御医的治疗,就一直住在这里,这里虽不是宫里,但是也是长孙殿下的别院,可以方便请御医来诊疗。就这么着,一直到现在……你真是睁开眼了,真是好了!”

    苏湛心里隐隐有些明白了,自己居然成了植物人好几个月!可能是像那张三丰说的,什么时空扭曲出问题了。苏湛此时也没有时间仔细思索,摸了摸身上,倒是完好无损。拉着半蹲的吴晓月到椅子上坐着,问道:“我到底昏睡了几个月?现在是几月份了?刚才我下地,我发觉我竟不能走路,我是瘫了吗?”

    吴晓月也不知道是哭是笑,脸上一阵阴一阵晴,道:“如今都是五月了!都怪我那时傻,竟给你说些傻话,把你弄成这个样子了,你打我吧、骂我吧!”说着,拉着苏湛的手就要往脸上打,苏湛忙抽回手来,她又泣不成声,许久才接着说道:“御医也说了,你因为长时间卧床,这么下去,将会浑身无力,即使醒来,也怕是不能行动。我日日给你活动筋骨,但是也许你还得康复一段时间……”

    苏湛心中一想,也是,一个正常人那么长时间不活动,要是再想活动,肯定要通过一些复健理疗,自己也急不得,只要不是瘫痪了就好,这可以慢慢来。

    想到这里,心里也安稳下来,又道:“夏煜呢?去卫里了么?什么时候回来?”

    想到夏煜,想起当时他站在那寒风中,和自己说起往事的时刻,他那时脸上的表情,简直像是站在崖边的决绝,仿佛下一刻就要坠入深渊。可是,自己还没等和他再说两句,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想起他这个所谓的恩人,竟是这个身体的全家的仇敌,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难受,心里说不出的别扭。虽然自己和这身体的家人并无半点关系,但是想到那等残忍,还是觉得无法接受,想到这里,神情不由得冷滞,甚至有种感觉,觉得自己这样的问话很对不起这个身体似的。

    “夏煜……”吴晓月支支吾吾,“你先别管他了,先养好身体吧,我去给你弄些好吃的,这么多个月,你都瘦的不成样子了,等你照照镜子,估计自己也会吓一跳吧。这水也洒了,我也要擦擦……”她一股脑地说了这么多话,又站了起来,就要出去。

    “晓月!”苏湛却喊住了她,“夏煜怎么了?你怎么这么不正常?”

    纷乱不堪的不安犹如一方大鼎,哐当一声砸在心上,不觉间,问话的语音也透着微颤。

    吴晓月只好回过头来,道:“苏湛,你千万别急,我知道这事终究瞒不过你,但是你现在刚醒,我真怕你再昏过去。”

    苏湛咬牙道:“说吧,不管什么我都挺得住!难道他已经……”

    “没有!没有!”吴晓月摇头,“只是在你昏睡一个月时候,御医说你这样下去,身子也会消耗得受不了,终究会香消玉损,夏煜见你一直无法醒来,就和王彦去了山.东……”

    苏湛含泪哈哈大笑:“好个夏煜!我都成了这个德行,他居然还去山.东找他的财宝!真不愧是夏煜!这就是他所谓的‘义’?”

    “什么财宝?”吴晓月讶异。

    “他们去山.东不是找白莲玉足么?那不就是财宝的指引么?”

    “苏湛,”吴晓月皱了皱眉,眼泪已经被风干,“我不知道你说的财宝怎么回事,但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东西,可以‘起死人、肉白骨’啊!”

    “什么?”

    “是啊!苏湛,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刚才那样说夏煜!但是他去找那什么东西,是为了救你啊!你知道王彦为什么当时利用我、利用你,心心念念去找那东西吗?是因为他想做回男人啊!”

    “什么?”苏湛震惊得不能自持。

    “是啊!”吴晓月风干的泪水又滚了出来,“他财富地位都有了,但是他却一直对他不是男人的事耿耿于怀!其实他一直很喜欢你,无论你是男人还是女人,他都喜欢你,只是他自己都不是个健全的人,他没法爱你罢了。”

    苏湛只觉得身上一阵恶寒,怔了片刻,才道:“夏煜和王彦去东.莱了是么?现在我好了,赶快叫他们回来吧!若是叫白莲教抓住他们,两个出气筒,还能活么?”

    “嗯……”吴晓月答应着,眼泪却仍然滚滚流淌。

    苏湛觉得有些不对,喉咙像是有什么东西梗着,缓缓道:“又怎么了?和他们都有书信来往吧?把最近的拿来我看看。”

    吴晓月颤了一下,道:“待会……我去找找……”

    苏湛见状已经明白过来,缓慢的钝痛泛上来,瞬间迸发竟连呼吸亦是锥心刺骨,不若糊涂,不若不知!嘴上却已经毫不察觉,脱口而出:“想必……你找也找不到吧……”

    吴晓月怆然泪下,缓缓道:“已经失去他们的消息……有两月余了……”

第二百四十章 放手一搏

    苏湛霍地扶着床沿站了起来,把吴晓月吓了一跳,忙道:“苏湛,别动,你现在身子弱。”

    苏湛咬着牙道:“夏煜、王彦生死未卜,难道我还要这么浪费时间下去吗?”

    吴晓月哑然,苏湛硬是走了两步,只觉得浑身无力,双腿也像是被抽筋断骨一般,根本使不上力气,一脱手,就险些摔倒,幸好吴晓月赶忙扶住。

    苏湛挣脱开她的手:“不行,再来!”

    没多久,御医和朱瞻基回来了,见苏湛满头大汗的样子,都是奇怪,那大夫听说了苏湛刚才一直在坚持锻炼,连连竖起大拇指。

    查看了苏湛的病情,御医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能用“奇迹”两个字来形容。苏湛对这些嗤之以鼻,若是让他知道了自己是穿越的,那能把他们吓死。

    复健是个很辛苦的过程。

    足足耗费了半月余的时间,苏湛才能如往常一般行走自如。这一段时间,不光她的身体没闲着,她的思维也没闲着,她请求朱瞻基帮着查找夏煜、王彦下落的同时,自己也在思索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将所有事件都理清了一个头绪。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过了端阳节的时候,朱瞻基终于带回了一个消息,当年在押解白莲教犯人的中途,曾经逃跑了一个犯人,是个癞子头,不知道真名叫什么,其他人叫他“老癞”。

    苏湛一想便想起来,当时自己确实遇到过这样一个敌手,这人十分厉害,若不是当时自己用了毒丹,或许就不能有今天在这里活生生说话的自己了。

    是时,皇帝朱棣已经北征,正和阿鲁台打得火热。太子朱高炽监国,也正为广东广州等府发生的风暴潮水灾害而焦头烂额。

    苏湛请求朱瞻基继续去调查这个癞子头的下落,却没想到,事情突然有了新的转机。在锦衣卫里,突然收到了一封信,居然是来自于唐赛儿亲笔,信中交代的明白无误,说是他们手中掐着两条人命,皆是朝廷命官,而他们要释放这两人的条件也很简单,就是让朝廷交出一个人,这个人正是苏湛!

    这时候,吴亮已经荣升为锦衣卫指挥同知,官阶在从三品,早已经不同寻常,他生来长相可爱,可是此时的他也已经蓄起唇上的胡须,显得更成熟了许多。

    接到信时,他正在指挥锦衣卫里的小兵广撒网,特别是山.东,已经派去了不少校尉暗中侦查,可是都没有收到夏煜的任何消息。所以,当他突然接到这样一封薄薄的信笺时,心中的那种又惊又喜的复杂情感,真是难以言喻!

    此时的他,已经知道了朱瞻基的别院里住着苏湛和吴晓月,他仍然难以忘怀当时与苏湛在那种条件下重逢的感慨与惊愕,他有时甚至会想,如果自己早一步知道苏湛是个女人,这一切的结局会不会不同,他也许不会去阻拦她和夏煜,又也许,在夏煜之前,他早就早一步捷足先登了……但是他的心中又是一紧,也许不会,若是他,也许会上报上去,而苏湛,便早已化为一具尸骨了。他为自己心中的纷乱想象而汗颜,他不知道他到底在追寻什么东西,在锦衣卫里,从来就没有感情,甚至一直以来,夏煜也是这样教导他的,但是为什么,碰见了苏湛以后,一切都变了……连夏煜这样的人,都变得侠骨柔肠?

    夏日和煦的暖风打在脸上,他骑在马上飞奔,甚至也觉得双颊吹过的疾风也是暖的,他怀中揣着那封自己截下来的信,到了别院的门口,在跨进大门的那一刻,他仍是思绪混乱的,但是当他见到在屋中的苏湛和朱瞻基时,心里却突然又沉静下来。

    “长孙殿下。”他行了礼,用眼神示意让苏湛回避。

    苏湛何其了解他,当仁不让地说:“有什么话还要瞒着我么?我已经昏迷了这么久,还需要瞒我什么?”

    朱瞻基叹了口气,身边的苏湛太倔强了,但是此时对她,却又有另一种复杂的情感,以前一直想得到她,甚至在这屋子里独自吃着最不爱吃的白雪糕的时候,有时都会在想,之前的哪一步自己若是走得更稳一些,或许现在就是不同的结局。或许当年在月下相见,拉住她的手的时候,那时的奔跑更快一些;或许去武当山的路上,与她的谈笑更远离功利一些;又或许是去山.东的时候,在她被蛇咬了之后,就占有了她……如今一切,都遥遥远去,回忆起来,竟如同是前世发生的故事。

    面对她清洁如水的眼眸,他知道,一切都不能再重来,她的心中,只有夏煜,也只会有夏煜。

    夏煜并不完美,他的阴暗、他的杀戮,都掩盖在他平日的温柔以内,他细细掩埋着自己的过去,却仍是不免露出端倪。他自己,甚至也害怕那样的自己。面对苏湛,他希望自己是温暖的、充满希望的,而不是一个死气沉沉的、沾满双手鲜血的冷血杀手。

    他为苏湛付出了一切,或者说,他为了和苏湛在一起,为了爱苏湛,而付出了一切。

    这样的人,自己还能够与之一搏么?

    朱瞻基面对昏迷的苏湛之时,曾无数次注视自己的双手,这双掌之中的江山,自己究竟愿不愿意为眼前的女人而舍弃……若是退回昨日,也许愿意;但是事到如今,自己却不想放弃!

    他知道苏湛不会爱上自己之后,他想得到的,唯一,就是江山!

    此时三人站在屋中,四遭都是温暖安逸,可是每个人的心中,却都是各有所思,不能平静。

    吴亮终于还是从怀中取出了那封信,双手毕恭毕敬地递给了朱瞻基,朱瞻基草草看了一眼,已了然于胸,然后递给了苏湛。

    吴亮惊讶于朱瞻基的毫不迟疑,更惊讶于他把这信又递给苏湛的举动,他难道不知,苏湛看了这信,定会拼了命也会去亲见唐赛儿么?自此一去,可能便永无归日!

    吴亮和朱瞻基的眼神交汇了一下,此时的他们两人,心中已经完全了然,经过他们的调查,他们已经知道唐赛儿和苏湛的关系,早就知道苏湛是宿家的在世的唯一骨血,甚至他们知道苏湛的脚底有两颗红痣。

    苏湛看完信,并没有露出丝毫的胆怯,反而哈哈大笑,对朱瞻基做了个揖,道:“我请殿下拨给我三千军马。”

    “呵!”朱瞻基笑道,“你好大的口气,我拨给你军马,你要造反不成?你有带兵的权力吗?你现在什么身份都没有,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

    “民女知道,民女是想让吴大人带兵,讨伐白莲教余孽!”

    “哦?”朱瞻基咬着牙,冷声道,“那你呢?”

    “既然我是白莲教的所求,他们也不会伤害我,我只求能作为交换,换回夏煜和王彦,保得他们的平安。”

    “哈哈!”朱瞻基笑了两声,笑完之后,脸色却更是铁青,“我不若不管不顾,就让王公公和夏大人都自生自灭,把你圈禁在这别院之中,岂不是更好?”

    苏湛俯首道:“殿下当然可以,但是殿下别忘了,苏某曾答应殿下的事。”

    “什么?”

    苏湛抬头轻笑:“苏某曾经说过,要帮殿下夺得天下!”

    吴亮听了这话惊得一颤。

    朱瞻基却镇定笑道:“你就这么有把握?”

    “有!”苏湛笑道,“殿下,别忘了金忠大人的话。”

    朱瞻基神色一凛,道:“好,就由吴亮带你去,但是,我没有那么多兵马,我府前亲军,拨给你三百人带去。”

    苏湛笑道:“足矣!”

    一行人马抵达山.东,天气更是炎热,三百人马够做什么?苏湛不知道。她知道的是,即便是她只身一人前来,也有极大的可能换得夏煜、王彦回去。

    因为她的身份,是宿氏家族的后裔,唐赛儿指定要她,只可能有两个原因,第一,唐赛儿和她感情很深;第二,唐赛儿要利用她。当然,这两个原因中,后者的可能性更大。若是唐赛儿真的与她感情很深,此时她在皇城过的好好的,她又为什么要点名要她呢?

    思来想去,这其中的原因,还是出在“白莲玉足”之上。

    也许,解开这个白莲玉足的关键,就系在苏湛一人身上。

    此行,也许胜,也许败!

    无论胜败,自己终究能得到一个答案,而永不后悔!

    在临走之前,她留给朱瞻基一个锦囊,让他在两年之后的那日打开,说提前开启,里面的字便会灰飞烟灭。朱瞻基见识过苏湛的本事,自然深信不疑,其实哪有那种玄乎其玄的事,只是苏湛知道,永乐二十二年,七月十八日,朱棣卒于第五次北征蒙古回师途中的榆木川,年六十五。太子朱高炽即位,改元洪熙,是为仁宗。朱高炽在皇位的争夺战中屡遭风险,如履薄冰。可叹的是,如此艰难得来的皇帝宝座,他仅享用了近九个月,便于洪熙元年五月突然病逝。

    而朱高炽的如此短命,除了他自己的饮食问题和作风问题之外,还少不了朱瞻基进献“仙丹”的功劳。

    她锦囊里写的,是这两次皇位交替之中,朱高煦所打的小算盘和此中的危机所在。

    她还交代,若是自己不能回来,让朱瞻基好好待吴晓月,给她一个好姻缘,并嘱咐哭成泪人的吴晓月,不要忘记了秦媚儿。

    刘文、刘武一直在老屋里照顾秦媚儿,直到苏湛启程,他们都不知道这个消息。

    虽然这些回忆回想起来像是交代后事,但是此时到了山.东的苏湛,心思已经沉静得像一湾深潭,到了那信上指定的地点,是一个狭长的地段,正是在两座山的中间,像是一条深入地狱的甬道,她在密不透气的马车中擦了擦汗,吴亮策马立在马车旁边,在他们身后,还有三百军马,飒飒生风。

    忽地,也不知从四面八方哪里出来的声音,高喊道:“只让苏湛一人出来!沿着路向前走!不能回头!所有军马在原地!若是动了分毫,立即处斩那两个狗官!”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大结局

    吴亮大惊:“什么?”

    在他愕然之间,苏湛已经下了马车,她此时已经换上了男子的装扮,浑身穿着玄色的贴身薄甲,在风中岿然立着,隐隐透着难以言喻的威风。

    苏湛回首对在马上的吴亮抱拳一笑:“吴大人,等草民的好消息吧。”说毕,已经只身一人向前走去。

    那双山之间,阵风乍起,黄沙涌动,如一条黄龙,在地面上匍匐而行。

    吴亮打马向前,拦住了苏湛的去路,道:“你疯了?你当真不想再回头了?”

    苏湛笑道:“其实我从来就没有回头路。”顿了一顿,又灿然笑道:“若是我此去,能带着那二位回来,找机会我们再喝酒聊天!可别忘了当年的中秋夜,你还洒在我门前一壶酒呢!”

    吴亮有些动容,颤声道:“苏湛!”

    苏湛接着沉声道:“若是我不能回来!那便是我和夏煜一同去了,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我也满足了!”

    吴亮翻身下马,猛然走了两步,想要上前抱住苏湛,却又迟疑了。

    苏湛却已经跨步上去,拦腰抱了他一下,继而散开,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此生有你这个哥们,值了。哥们,等我凯旋吧!”

    接着,收了笑容,又跨出步去。

    其实,她自己心中此时已经了然,她不会再回去了。

    人生中的每次告别,看似和不同的人别离,其实是在向过去的自己挥别。

    当年用“朱丽叶”与“罗密欧”救了王素的时候,在风沙中和他作别,是和单纯青涩的自己告别;和胡广去武当山之前,明明听到了夏煜的喊声,却依然催促马车疾行,是在和踯躅于情感的泥潭中的自己告别;和朱瞻基摊牌,他未曾抬头,含着嘴中的血腥味逃离南.京的皇城,是和囚禁在锦衣卫的身份中的自我告别。而这一次,是和自己的过去的人生告别。

    过去的迷惘的、未知的自己,再见不见。

    吴亮驻马于黄沙之中,还想再说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眼看着苏湛瘦小的背影,慢慢没于峡谷之中。

    他不曾想到,自此一别,就是永远。

    永乐二十年秋七月,王彦独自回到了京城,本来面色娇嫩的一个太监,竟折腾得像个浓髯大汉。

    他回来之后,重新掌管了东厂。太子朱高炽召见他询问事宜,但具体说了什么事,却无人可知。只知道在那之后,太子朱高炽免了南、北直隶、山.东、河.南郡县水灾粮刍共六十一万有奇。这可不是个小数目,皇帝朱棣北征凯旋之时,听到这个都勃然大怒,把左春坊大学士杨士奇、吏部尚书蹇义、礼部尚书吕震都投进了诏狱,不过没多久,又被释放了。

    锦衣卫指挥使没多久就更新换代了,新的指挥使是吴亮,锦衣卫里早有传言说他会继任,倒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

    永乐二十一年五月,皇帝朱棣偶感不适,几日没有上朝。而此时皇太子朱高炽听了厂督王彦的话,要裁撤宦官,尤其针对黄俨,因为据王彦说,黄俨留着终将成个祸害。

    然而逼得越紧,事情却来得越快,因为黄俨及另一名宦官江保便经常被太子上疏斥责,他觉得自己的地位终将不保,此前他就曾和王彦争夺过东厂厂公之位,本来以为消失了一段时间的王彦会永远不回来,那样最好,他便可以上位。没想到王彦不禁回来了,而且变得比以前更加阴沉、富有城府,别人问起他消失了几个月的事情,他总是说探亲,要不就是讳莫若深,像只狡猾的老狐狸,又像是刚从地狱逃回来的恶鬼。

    黄俨本来就是赵王的党羽,如今皇上龙体欠安,赵王朱高燧认为夺位时机已至,便联络黄俨等亲信准备行动。黄俨一面利用自己是朱棣亲信宦官的机会,变本加厉地进谗言诋毁太子;一面又在外廷散布谣言,声称朱棣不喜欢太子,有意传位赵王。赵王还勾结兴州后屯卫军高以正,制造伪诏,阴谋让太监杨庆在朱棣药中下毒,想要毒死朱棣后发布伪诏,废掉太子,自立为皇帝。

    但是他们却没想到,赵王府的总旗王瑜,早已私下和王彦达成私交,王瑜发姻亲高以正为孟贤策划阴谋之后告诉王瑜,王瑜自然忙不迭地去告密了。

    此事败露,朱棣在皇城右顺门亲审朱高燧,朱高燧吓得不敢说话,后因太子朱高炽百般辩解,朱棣最后决定放过朱高燧,但将高以正等人全部处死。

    在这之后,朱高炽更加信任王彦,甚至一度觉得他也有先知之眼似的,但是朱瞻基和锦衣卫指挥使吴亮都觉得,也许王彦已经得到了“白莲玉足”。但是他们连年来的盘问,只能换回他的腼腆一笑:“没有。”而问起苏湛和夏煜的下落,也是羞涩一笑:“不清楚。”

    这个总旗王瑜出了力,以后也成了锦衣卫指挥同知,但是这都是后话了。

    永乐二十一年七月,阿鲁台又来犯,朱棣又亲征去了。在一个深夜,胡濙到了军营,和朱棣谈了一夜,直到漏下四鼓才出来。

    胡濙找到了建文帝朱允炆,而建文帝已经成了让蓝大师,他早已“一念放下”。

    朱棣的心事了了,胡濙的任务也完成了。只是当年指示胡濙的人,他却也见不到了。

    永乐二十二年五月端阳,正是一个暖日,朱瞻基在书房中,独自取了一个锦盒,打开盖子来,里面有个漂亮的荷包,荷包上画着鸳鸯戏水的图案,他还记得,这是太孙嫔曾经捡到的,是那个姓吴的姑娘绣的。但是此时,他没有心思欣赏这绣工,他缓缓打开了荷包,取出了里面纤薄的一卷白纸。

    白纸上的字迹有几分歪歪扭扭,乍一看,就像是年幼的娃娃不会用笔时候写的。

    这是苏湛留给他的锦囊。

    两年已过,他没有忘记,他没有再见过苏湛,但是他知道,苏湛一定和夏煜在这天地间的某个角落里,过上了平静如水的生活……

    他觉得视线有些模糊,却又强忍住伤痛,将那纸上的字一一辨认着读完,明明夏日里炎热的天气,却觉得已入了深秋……

    朱高煦之子朱瞻圻在朱棣发兵的时候就潜伏在京城,并用快马向乐安的朱高煦传递最新消息,但是这些已经完全被得到苏湛指示的朱瞻基了然于胸。他找到了已经被他折腾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父亲朱高炽,和他一起分食了一个粽子,粽子很甜,朱高炽感慨,好久没有过上这种父子相亲的天伦之乐了,朱瞻基不知何故,眼角有泪。

    永乐二十二年七月十八日,大军驻于榆木川,朱棣卒,年六十五。朱棣的内侍马云找来了杨荣和金幼孜,掩盖住了这个消息,杨荣回京,向太子朱高炽报丧,准备即位。

    本来朱高炽是个没有自信的人,但是在得到了苏湛的指引之后,却平添了一份自信,终于信心满满地登上了皇位。

    八月十五日,皇太子朱高炽即皇帝位。以明年为洪熙元年。进杨荣太常寺卿、金幼孜户部侍郎仍兼大学士,杨士奇礼部左侍郎兼华盖殿大学士,黄淮通政使兼武英殿大学士,俱掌内制。当然,他不忘释放诏狱中读书十年的杨溥,进为翰林学士。

    杨溥出狱的第一句话:“苏湛诚不欺我!”

    十月,立太子妃张氏为皇后,并册贵妃郭氏、贤妃李氏、惠妃赵氏、淑妃王氏、昭容王氏。册皇太孙朱瞻基为皇太子、妃胡氏。封王及王世子一批。

    次年即洪熙元年,自二月十八日起,南.京接连地震,计有十六次,六安卫亦发生地震。朱高炽让朱瞻基据守南.京。五月十一日,朱高炽告别了他的一生,年仅四十八。六月十二日皇太子朱瞻基即皇帝位,大赦天下,以明年为宣德元年。七月初八日,尊母后张氏为皇太后,立妃胡氏为皇后。

    朱高炽死后,六月的时候,朱高煦曾企图伏击从南.京前往京城的朱瞻基,但是他做梦也没想到,明明埋伏的好好的,朱瞻基却像是未卜先知,或是生了翅膀,竟然到了京城!

    他永远解释不了。

    他并不知道,一个鸳鸯戏水的小荷包里,早已预言了一切。

    当朱瞻基站在紫禁之巅,一览天下,他的眼中已经波澜不惊……

    ……

    “我叫……郑景。敢问兄台?”

    “在下姓贾,单名一个日月明字。”

    “一见如故。走,猜灯谜去!”

    ……

    “你不是不舍得那块玉吧?”

    “那玉是我娘给我的……买你个开心。”

    “不该啊!我给你赢回来!”

    ……

    “你倒是诚实,也不枉我诚实对你,只是,可惜我一片真心,被你这暴风骤雨,打得落花流水。”

    “殿下,你醉了。”

    “我没醉,我清醒得很。我倒想知道,如果我让夏煜彻底消失,你会怎么样?”

    “殿下,你我之间的事,何必搭上他人?”

    “是不是有了他,你我之间,便再不是你我之间?”

    “你我之间何止一个夏煜?不是还有孙姑娘、胡姑娘吗?将来说不定还有王姑娘、李姑娘,这么明显的事,又何必我说?”

    “可是我是皇长孙!”

    “可是——我是苏湛!”

    ……

    朱瞻基忽地笑了,你能做到的你终究做到了,而我得不到的,也终究得不到。

    无边无际的海面上,一只小渔船在静静荡着,渔船上的棚屋里伸出白玉般的一双小脚丫,在海上阳光的照映下,更显得光洁无瑕。

    船头上的一个穿着青色半衫的男人,把头上的草帽摘了下来,露出一张俊俏十分的脸庞来,正是夏煜。

    他已过而立,但是在成熟中还透着青春的韵味,虽被海上的艳阳晒得厉害,皮肤却仍是泛着白光。

    “喂,”他轻轻用脚碰了碰那棚屋中露出的脚丫儿,“这等宝贝,还不赶紧收回去,晾在外面,不怕被抢了?”

    那棚屋露着的脚丫一动,苏湛的小脑袋嬉皮笑脸地钻了出来:“什么宝贝?你就会胡说!钓了几条大鱼了?赶紧的,我都快饿晕了!”

    夏煜俯下身去,揽住露出头来的苏湛,道:“我摸摸,肚子瘪了么?”

    “你试试嘛……哎?哎?你那是在摸哪里啦!”苏湛捶了他一下。

    夏煜稳住心神,轻轻吻着她的软发,低声道:“当年你为什么要来?我如今想起来,每每后怕。”

    苏湛轻笑道:“若是我不去,还有我们的现在?”

    “可是……那时谁也不知道,原来传说的白莲玉足,就是你的一只脚丫呀!”

    “传说总是不可信的。如同你信‘义’,而我,信爱。”

    夏煜话语软了:“可是……那些杀戮,你真的不怪我了?”

    “说好不提的。”苏湛皱了皱眉,“怎么又提?”

    “我……”

    “行啦!”苏湛甩了甩手,“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做牛做马伺候我弥补我吧!”

    “你!”

    苏湛扑哧笑了:“怎么了?小赖皮一出,天下无敌。”

    “可不是嘛!连唐赛儿派来监视咱俩的癞子头,都被你收买了。”

    “那哪能叫收买呢?那叫相互利用!他们要从我这知道前尘后世,我还要从他那知道外面的事呢!要不是他,我们能知道吴晓月、秦媚儿都过得很好么?能知道吴晓月以吴亮妹妹的身份成了朱瞻基的妃子一直住在别院么?”

    “你一点不吃醋?”夏煜笑了。

    苏湛没有回答,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转头对夏煜一笑,道:“我想唱歌了。”

    “还是那曲?”夏煜从船舷边取来了紫竹洞箫。

    苏湛点点头,随着悠扬的箫声,她清亮的嗓音悦耳动听:

    “水迢迢,路不尽,哪个更长?

    渡一江,过平生,哪个更难?

    趋生,趋死;

    不言,不休。

    舍爱,舍仇;

    也梦,也真!

    尔虞,我诈,

    情断,魂销。

    争名,夺利,

    何畏,何求?

    拥天下,堆白骨,

    惹香粉,乱是非,

    还不是一抔黄土!?

    都不如我,

    乐逍遥,

    一叶扁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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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0297/ 第一时间欣赏锦衣卫之绝命毒师最新章节! 作者:鬼猫娃所写的《锦衣卫之绝命毒师》为转载作品,锦衣卫之绝命毒师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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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卫之绝命毒师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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