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折服韩令坤
罗幼度一开始也为赵季札惊世骇俗的操作而瞠目结舌。
后来细细思量,却也察觉了一些端倪。
孟昶此人历史上对他的评价如同唐玄宗一样,前明后昏。
他继位的时候情况比郭荣还恶劣,他父亲留下的骄兵悍将几乎都不把孟昶这个小皇帝看在眼里。
孟昶扮猪吃老虎短短的几个月诛杀大将李仁罕、张业,逼迫李肇退休,贬罚远地。然后体察民情,开明政治,甚至模仿唐朝,在朝堂上设置匦函也就是意见箱,收取百姓意见。
当时中原战乱四起,蜀地相对平安,无数人才流民涌入蜀地。而孟昶抓着这个机会劝农恤刑,肇兴文教,孜孜求治,与民休息,让蜀地成为五代十国与南唐齐名的两大乐土。
但正应了一句话,前期有多英明,中后期就有多荒唐。
或许因国泰民安,四境安宁,渐渐消磨了孟昶的雄心壮志,以至于君臣奢纵。
他为了巩固权位,将有能力的前朝旧臣驱逐殆尽,然后换上了一批昏庸无能之辈,随即骄奢淫逸,极尽奢华之能事,什么沉香栋,珊瑚窗,碧玉户,墙壁尽琉璃。鲛绡帐、青玉枕、冰簟叠罗衾,听着就是贵气逼人。
他所有的妃子用度皆由国库支出,将国库败的精光。
因为这场西征,规模不大,罗幼度记不得细节,只是记得蜀国因这场战役导致经济崩溃。连铜钱都拿不出来,开始将百姓手上的铁器收缴,用铁铸钱,令得境内百姓回到了先秦无铁时代,苦不堪言。
这战役规模不大,耗时不长,却经济崩溃。
这说明什么?
说明蜀国的经济本就千疮百孔,郭荣的西征成了压垮了蜀国经济的最后一根稻草。
念及这段历史,再往回推敲。
赵季札为何要在军前屯田种粮就找到缘由了。
不是他想,也不是他蠢,而是大后方根本就拿不出来足够的军粮军饷来维持战役,只能靠他们自己想办法。
罗幼度道:“故而某以为赵季札阵前屯粮是不得已而为之。当然……”他说到这里,忽然一笑:“别让我解释他为什么要带着美妓上阵,这个我真找不到理由为他开脱。”
韩令坤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如此一切都解说的通了,谢罗都监为我解惑。”
罗幼度正想说话,几滴雨飘在了脸上,抬头看了看天,恍然道:“难怪这么闷热,大帐里蚊虫积聚,原来要下雨了。”
韩令坤略感遗憾,道:“那某先告辞了。都监、国华也回去吧,这春雨最容易使人生病。”
他转身离去,往前走了百步,忽的想到军营中的粮草不知是否做好防雨措施,尤其是靠河边的那几仓粟米,不只要做好防雨,还得做好防止水位上升。
天晓得这雨一但下来有多大,又会下多久。
他性子稳重,念及于此,再度转身。
罗幼度暗自遗憾,本想着与韩令坤多聊一聊,再度拉近一点彼此关系,不想老天爷不开眼,居然在这个时候下雨了。
不过这点滴春雨夹杂着微风,确实让这闷热的夜里带来丝丝凉爽。
大雨未至,罗幼度任由点滴细雨拂面,有点故乡的感觉。
在他老家一年四季无雪,一到雨季,就免不了淋雨。
因为五分钟前可以艳阳高照,但五分钟后就可能大雨倾盆,再过五分钟,太阳又出来雨停了,可以反复数次。
俗称太阳撒尿。
眼角余光忽见一个人影,罗幼度肃然的对曹彬说道:“如果我的推敲无误,从赵季札的角度来看,他于阵前屯田种粮是不是就没有错了?”
曹彬不知所以,很老实的回答道:“是的!”
罗幼度继续道:“那韩继勋有错嘛?他的决策也没错。威武城中粮草不济,他先一步在陈仓道建造营寨以防我们断其粮道。威武城易守难攻,他不愿意死守八寨,想要回威武城,这也很正确!他们两人或许算不上人杰,可决策上都不存在失误!然于我们眼中他们却是破绽百出,原因为何?”
曹彬试探道:“文武不和?”
罗幼度颔首道:“不错。赵季札看不起韩继勋是个莽夫,压根不屑与之交好,更不会说后方经济崩坏,傲慢尊大。韩继勋也不愿服软,八成也觉得赵季札只会纸上谈兵,骂他不懂兵事,胡乱指挥。成见矛盾越积越深,也给了我们巨大的机会。如果赵季札一开始表明缘由,或者韩继勋自退一步,情况会大有不同。切忌一点,为人做事,这里要宽广,海纳百川,要有容人之量。”
他说着锤了锤曹彬的胸口,说道:“不可因为个人矛盾,弄得败坏国事……早点休息!”
罗幼度挥了挥手,走向自己的营帐。
做不做得到,不要紧,说还是会说的。
曹彬作揖道:“彬受教了!”
黑暗中韩令坤愧疚长叹道:“罗都监气度宽宏,令人心折。”
至此以后,韩令坤对罗幼度因佩服而愈加亲重。
随着时间进入了雨季,小雨不断。
赵季札、韩继勋终于迎来了最激烈冲突。
习惯了享受的韩继勋,受不了阴雨天带来的恶劣环境,想到赵季札在威武城中抱着娇妻美妾享受,而自己却要在前线受罪,压抑的怒火达到了顶点,亲自跑到威武城要求撤军回城。
而赵季札也如罗幼度预料的一样,他根本看不起韩继勋,不愿将蜀国的经济情况告之。即担心韩继勋嘴不严,让周军探知,也担心韩继勋知道情况后会心生反意,毫不松口。
两人剑拔弩张,赵季札依仗着孟昶给他的一千宿卫强势迫使韩继勋回寨。
军心惶惶。
一直憋着的周军趁着这个时候,真正的发动了进攻。
周军猛将张建雄身先士卒,一口气就冲破了蜀军四座大寨。
双方兵卒的战斗力本就不在一个档次,士气更是天渊之别,蜀军根本抵挡不住。
韩继勋只能领着败卒边战边退,并且派人前往威武城请求救援。
让韩继勋想不到的是夸夸其谈的赵季札跑了……丢下了威武城,抛下了他的娇妻美妾直奔成都而去。
第十一章 收复二州 独自领兵
王景、韩令坤、罗幼度以及此次作战的先锋将张建雄走在杂乱的战场上。
罗幼度看着身旁兵卒收拾着凌乱的战场。
此番虽未亲临战阵,却给了他别样的感触。
这两军交锋,还得以实力为上。
军队的自身素质战斗力,斗志士气才是真正左右战局的存在。
不管王景、韩令坤在这之前埋下了多少伏笔,周兵以近乎碾压式的战斗力一战破四寨,才是取胜的关键。
这也是历代兵家同时推崇治军的道理。
军队强,战术计谋才打的开。
军队弱,纵然有天大的机会,也未必把握得住。
“一个时辰,连破四寨。不过半日,已将韩继勋逼入绝境。听说张将军在冲杀时,手中长槊不慎折断,空手夺取敌枪续战,杀敌五十余人,真有大唐虎将尉迟敬德之气概。”
罗幼度毫不吝啬溢美之词的夸赞张建雄。
身为监军,他的赞赏是很有份量的。
依照不成文的规矩,监军会将自己在军中的见闻写一封战报上缴枢密院。以防止主帅赏罚不明,侵占功绩。
战后封赏除了参考主将写的功劳簿,也会参考罗幼度这个监军的战报。
这封战报的价值并不亚于功劳簿,是将官晋升的主要参照物。
上官的态度往往是下官的方向,张建雄本与罗幼度并无交集,可随着罗幼度跟王景、韩令坤关系愈发密切,张建雄这类隶属于他们的将官自然也不会,更不敢摆着一副高冷的模样。
罗幼度最擅长画大饼,他也不与张建雄他们深交,只是交谈时夸赞几句,透露自己的战报会给他们露脸的机会,要他们好好表现。
这谁会跟自己的功绩与未来过不去?
不用罗幼度主动出击,他们自己会贴上来。
张建雄听罗幼度将自己与偶像相比,更笑得合不拢嘴,高声道:“谢罗都监夸赞!”
罗幼度笑而不语,他知张建雄是朔州鄯阳人,与尉迟敬德同乡。
古人对于家乡有着很深的情感,对于家乡的英雄多有崇拜之心。
他不提吕布、关张更不说秦琼,而说尉迟敬德。
果然更有奇效。
此战大胜,王景心情愉悦,眉飞色舞道:“韩继勋给我们逼到了一个山旮旯里,正在负隅顽抗。威武城因赵季札临阵脱逃,乱作一团,为我军占据。还逮住了韩继勋的侄儿韩猛,正押着他去劝降韩继勋。”
“终于可以给上面一个交代了,让老弟扛着枢密院这么久,总算没有辜负老弟的信任。”
罗幼度毫不犹豫的道:“我对王老哥的本事,那是深信不疑。对了,王老哥可让韩猛将赵季札逃往成都的情况告之韩继勋,这样一来,韩继勋只有投降一路了。”
韩继勋、赵季札闹得这个地步,他们彼此只能有一个能活。
必需要有一人为失败背锅。
赵季札跑的那么快,未必就是怕了他们周兵,更多的是怕韩继勋。
韩继勋真要逃回了威武城,所干第一件事大概率是会砍了赵季札,将锅甩给他,指责他胡乱指挥,然后才守城。
但现在赵季札跑了,而且跑回了成都。用屁股想都知道,赵季札一定会在孟昶面前告状甩锅。
韩继勋作为外臣,本就不如赵季札得宠,让他先一步告状,韩继勋纵然有命逃过他们的堵截,也过不了战败的制裁。
除了投降,无路可走。
换做以往,王景或是不从,或是要听缘由。
现在王景毫不思索的便安排了下去。
这得知赵季札逃回了成都,韩继勋也懂得了自己的处境,选择了投降。
同时亦主动的提出劝降凤州刺史王万迪。
这改头换面,为新主立功,以证明自己的价值,韩继勋比谁都要积极。
凤州的军事力量本不足以抵抗周军,王万迪也知自己的儿子娶了韩继勋的女儿。如今韩继勋投降,自己即便困守孤城,也不会再受孟昶信任。
何况郭荣与孟昶之间有可比性?
王万迪几乎没有多余的考虑,择木而栖,归降大周。
秦州、凤州几乎同时收复。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远在成都的孟昶终于开始慌了,总算做出了正确的应对方式,派遣大将李廷圭、高彦俦分别支援成州、阶州。
李廷圭、高彦俦是蜀中新晋大将,远非韩继勋可比的。
凤州镇地处秦岭南坡,位于安河与嘉陵江交汇处。东有凤凰山,相传远古有凤凰翱翔于此而得名。
在三国时期,这里叫做武都郡,诸葛亮建兴七年北伐时,攻取武都、阴平二郡。凤州便属于武都郡里的一个要塞。
而余下周军未攻伐的成州、阶州恰是三国时期的阴平郡。
只要拿下成州、阶州,后周与后蜀的疆界,便如三国时期,曹魏在蜀汉布置的防线一般了。
王景、韩令坤、罗幼度三人聚在了凤州府衙议事厅。
漂泊大雨落在了厅前,时不时的跃过门槛,飞溅入厅。
三人现在的关系很融洽,尤其是此番大胜,是他们相互配合产生的结果,进一步促进了彼此的友情。
王景说道:“阶州多山,我麾下兵卒,多出秦川,阶州就交给老夫吧!”
韩令坤亦道:“那成州便由在下去取了。”
王景看着罗幼度,问道:“罗老弟留在凤州如何?”
罗幼度明白其意,说道:“后方就交给我了,攻取秦、凤二州,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在等着我们。”
“步入雨季,陈仓道又难行。运粮是一大问题,还是那一句话,二位兄长在前面只管破敌之事,后面的一切,无用操心。”
王景、韩令坤对此并无异议,他们一致认可了罗幼度的能力。
韩令坤接着道:“需防着蜀军从兴元府直击凤州。凤州若失,你我退路断绝。”
王景道:“这简单,你我各拨一部分兵马交予罗老弟便可,以老弟之才,守个凤州绰绰有余。”
韩令坤亦无意见。
罗幼度笑道:“两位兄长,这般瞧得起在下,哪敢不从命。”
王景接着道:“我将张建雄也留给你,你们关系不错。指挥他,更加轻松一些。”
罗幼度更是大喜:“多谢王老哥了。”
第十二章 凤州才是主战场
王景、韩令坤各自分兵去取成州、阶州。
罗幼度则领着五千兵士驻守凤州。
王景、韩令坤各从自己麾下调拨了两千兵士给罗幼度,加上秦州的赵玭麾下的一千降兵,共计五千兵马。
这第一次领兵,罗幼度心底有着小小的兴奋,但更多的是慎重。
第一次亦可能是最后一次。
在这个时代,文臣掌兵的机会太少。一次表现不好,以后有机会也不可能轮到头上。
印象代入感这种东西,会影响一生的。
经过深思熟虑,罗幼度让曹彬接管凤州的城防。
王景留下的张建雄与韩令坤留下的杨源都是善战之将。
让他们冲锋陷阵那是一把好手,可要接管城防,负责城中治安,他们就未必比得上曹彬了。
尽管曹彬没有上过战场,可作为将门之后,这些军务他都有涉猎。缺乏的只是经验,很容易上手。
最关键的还是在于曹彬的性格。
曹彬不苟言笑,办事认真仔细,很适合干这种细致的活。
交给曹彬,罗幼度也能放心。
在王景、韩令坤离去的第三天。
罗幼度将张建雄、杨源、曹彬叫道了凤州议事厅。
“张将军、杨将军你们两人留在凤州,会不会觉得委屈?”罗幼度熟络的跟张建雄、杨源二人打着招呼,半开玩笑的问着。
张建雄与罗幼度较为熟悉,最先说道:“委屈是有一点的,这不是针对都监。对于都监的为人,末将很是敬重的。只是末将这手痒痒,呆在这凤州,没有用武之地。”
杨源颇为尴尬的一笑,显然是同一个意思。
罗幼度脸上露出神秘微笑道:“那如果我说凤州将会是主战场,你们信是不信?”
张建雄、杨源面面相觑。
张建雄兴奋道:“莫不是蜀国又派遣了别的部队攻打凤州?”
“不!”罗幼度道:“来的人应该是李廷圭与高彦俦。”
张建雄皱眉道:“可褒国公得到的消息是他们两人率领大军增援成州、阶州去了。”
罗幼度伸手一握拳道:“我有七成把握,他们目标是凤州,所谓的增援成州、阶州,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张建雄、杨源将信将疑。
罗幼度道:“要不赌一把?”
“赌什么?”
这次说话的是杨源,是个真实的赌徒,好赌如命。
罗幼度道:“不大,就请一顿酒!”
张建雄立马道:“都监赏脸,请都监饮十顿酒又如何?不过这一次可要喝都监请的。”
杨源亦道:“末将也想喝都监的酒,赌了。”
“好!”罗幼度双手一合啪的一声:“一言为定!”
他目光灼灼的瞧着二将。
罗幼度深知自己的威望不足以让张建雄、杨源完全信服。
张建雄、杨源只是奉他们上司的命令,才听认调遣。
这种指派是做不到令行禁止。
面对罗幼度的命令,他们多半会想一想,然后再选择服从,还是反对。
罗幼度要的是完全服从,唯有通过这种打赌的方式,镇住他们,让他们真正认可自己的能力,才能更进一步的指挥他们。
“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两位将军回去安排兵士备战,然后你我这几天日夜流连翠红楼,我请客!记得叫上赵将军,我们打赌的事,不可对他说……”
他口中的赵将军,就是降将赵玭。
赵玭是降将不假,不过他不是孟昶提拔的将领,而是原来后晋的旧将,属于中原系的将领,一直不得重用。对于蜀国没有多少忠心,只是单纯的领俸禄混日子而已,相比韩继勋还是值得信任的。
不过罗幼度并不打算冒这个险,没有将他算在其中。
张建雄、杨源领命去了。
大厅只剩下罗幼度与曹彬二人。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跟张建雄、杨源、赵玭三位将军会在翠红楼喝花酒,做出粗心大意的模样。这两天你已经熟悉了凤州城防,适当放松些警惕。切记外松内紧,把握好分寸。我们不只是要将蜀兵吸引过来,还要让他们小觑我这个文弱书生。”
罗幼度口中的七成把握并不是根据记忆胡乱揣测。
现在的他,有事实依据。
在与王景、韩令分兵之后,罗幼度在凤州的档案库呆了整整一天一夜,将凤州十年来的人口增长比例以及税赋情况都过目了一遍。
凤州在蜀国广政十二年以前,经济情况一片大好。
孟昶采用的是两税法,百姓只要缴纳地税和户税就可以了。其中耕地每亩年纳一斗,甚至会时不时的来一次免税,徭役情况更是简单,就是修路治水,征发的人数并不多。
可以想象,这个时候的凤州百姓是很幸福的。
但就在孟昶即位十七年后,也就是广政十二年后,田税从每亩年纳一斗,变成了每亩年纳三斗,直接翻了三倍,而且征发的徭役是前年的两倍以上,从修路治水的利民工程,变成了修葺宫殿。
民生从这里起就受到了影响。
这越往后凤州的税赋情况越乱,本来只有两税,渐渐的头子钱、义仓税、农器税、牛革筋角税、进际税、蚕盐钱、曲引钱、市例钱各种各样的额外加税层出不穷。
这还不包括贪腐情况。
徭役也是一年重过一年。
尤其是两年前,孟昶要修葺宫殿,直接以上好的楠木抵税。
倚靠秦岭的凤州正好盛产楠木,百姓为了纳税,放弃了耕种转为樵夫,引发了饥荒。
罗幼度不信孟昶专门逮着凤州一地霍霍,凤州的情况定是蜀国绝大多数州县的缩影。
以小见大,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而经济左右了政治的走向。
经济如何意味着对方会采用什么应对手段。
对方的经济一塌糊涂,注定了不可能跟他们打持久战。
所以派遣大将李廷圭、高彦俦分别支援成州、阶州,以成州、阶州抵御周军打持久战,十有八九是障眼法。
因为他们耗不起!
攻打凤州,堵截周军后路粮道,以小博大用最快的速度结束战争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是故,罗幼度笃定了凤州才是后蜀真正的目标。
第十三章后蜀名将
青泥岭!
作为古代秦陇入蜀的必经之道,青泥岭被誉为“秦陇屏障、巴蜀咽喉”。
李白《蜀道难》这首诗中的“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说的就是此处。
蜀军李廷圭大马金刀的坐在经过雨水洗涮的山石之上,望着山下山道,眼中透着一抹焦虑。
李廷圭幼年起就侍奉后唐太原留守孟知祥,同光三年,孟知祥奉命出兵灭亡前蜀,李廷圭身为孟知祥曲部随军,屡立战功。应顺元年,孟知祥自立为帝,建立后蜀,李廷圭也被授予军职,成为太子孟昶的侍卫长。协助孟昶除去了功高震主的蜀中第一将李仁罕。
也是有了这一层关系,孟昶对李廷圭信任有加,是极少数未给清算的前朝旧将,也是现今蜀国为数不多的能战之将。
历史上他虽被王景击败,但亦成多次在交手中取得优势,让王景、向训大吃苦头。
败给王景未必就是他能力不足,而是后周与后蜀两个国家的差距。
此刻他与高彦俦藏兵于青泥岭的铁山之中。
这出蜀之路就那么几条,陈仓道、祁山道、褒斜道、子午道。
青泥岭位于陈仓道中后段。
而周军出大散关顺嘉陵江上游河谷入凤州,走的就是陈仓道。
李廷圭若是要救成州、阶州,他应该走诸葛亮北伐祁山的老路,从略阳沿白水江而上,方能抵达成、阶二州。
李廷圭没有出现在祁山道,而藏兵于陈仓道,无疑印证了罗幼度的推测。
从一开始,李廷圭就没有打算被动防守。
他的目标就是兵力薄弱的凤州。
作为驻守成都的中央将军,对于蜀国内部的情况心知肚明,打持久战对于现在的蜀国来说,如同自杀。
速战速决,唯一选择。
忽然,李廷圭从大石头上站起,目光所及之处一行十余人正往山上走来。
为首一人正是他的好友高彦俦。
“高兄!”
李廷圭快步而走,但由于山道难行,又是雨后,以至于边走边滑。
“小心点!”高彦俦见状低呼一声。
李廷圭站稳了身形,笑道:“无妨,这点山路奈何不得我!”
他并非蜀地人,但入蜀之后,深知在蜀动兵,以山地战为上,特地练习过登山下山之法。
“如何了?”
李廷圭看着高彦俦身后衣衫褴褛的十余人,表情吃重道:“只有这几人回来?”
高彦俦指着一个小校叹道:“让昌宜说吧。”
昌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我们一行三十人,带着三名樵夫,从凤凰山绕过了凤州,在四天前抵达了黄花谷。已经探知了周军粮草的动向,他们在十一日前出了大散关,现在差不多过了威武城,大概五日后,将抵达凤州。”
李廷圭默然道:“这么说来,我们是没有机会绕过凤州,直接断他们粮道了。”
昌宜摇头道:“太难了,这一路太险,我们所行之处,都是野兽走过的小径,不适合军队行走。我们三十人在熟悉地形的樵夫带领下,去就折了十一人,还包括一名樵夫。回来的时候顺一点,也折损了九人。属下挑选的都是山地好手,真要换大军,就算不计损耗,时间也是不够。等我们绕过凤州,周军的粮队差不多要进入凤州了。”
李廷圭不再迟疑,说道:“那就攻敌必救吧!不能等了,再等下去,万一成州、阶州的王景、韩令坤发现我们没有增援二州,定会洞察我们的意图。与罗幼度这个雏儿不同,这两人可都是宿将,经验丰富。一但他们反应过来,派兵来援凤州,我们将前功尽弃。”
高彦俦颔首道:“那便由我去阻击他们运粮部队,等罗幼度派出兵马救援之后,李兄再从后方将他们堵在陈仓道里。咱们不急着吃他们,诱凤州城派出更多的兵马支援。”
“好!就这么办!再等三日,待周军的运粮队深入陈仓道退无可退的时候,寻机出兵,我不只要凤州,还要他们的粮食。既然有胆入侵我大蜀,便要他们有来无回。”
李廷圭一锤定音。
李廷圭的暗哨早已探知了凤州的情况。
凤州罗幼度不知兵事,将城防交由一无名小将负责,自己带着有丰富战斗经验的张建雄、杨源、赵玭在翠红楼喝花酒,流连忘返,时不时还吟诵几首诗句。
这种情况,李廷圭见的太多了。
他自己效忠的对象就是这类人,蜀国皇帝孟昶,自诩文采风流,每日与娇妻美妾寄情于山水之间,喝酒吟诗。
得知周兵来袭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可恶贼寇,败我诗性。”
军中环境恶劣,罗幼度一个擅长醉生梦死的文人,在荒野中受苦了几个月。好不容易来到了城镇,宣泄一通,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李廷圭并没有因此过于大意,罗幼度或许不懂兵事,是个蠢物。可张建雄、杨源皆是出了名的猛将,尤其是张建雄。
当年高平之战后,契丹救援北汉,在忻口与周军相遇,周军大将史彦超中伏力战而死。
契丹乘胜追击,想要一举击溃周军。
张建雄在这关键时候亲自断后,领着百骑以攻对攻,直接杀穿了契丹的千骑军阵,遏制住了契丹的势头,令得周军得以全身而退。
骁勇之名,远在蜀地的李廷圭都有所耳闻。
有张建雄、杨源在,哪怕多个罗幼度拖后腿,凤州也不好打。
攻城战,守方的优势太大。
故而李廷圭将目标定在了凤州不假,但并没有打算直接奇袭凤州,而是盯上了押往凤州的运粮队。
若能绕过凤州城,直接截断周军粮道,万事大吉,稳操胜券。
只可惜蜀道一路到底,翻山绕开凤州城,不合实际。
只能选择正面去袭击周军粮道了。
罗幼度若是胆怯,不敢出城。
大军的粮食就由他们笑纳。
周军一但前线断粮,唯有撤军一途。
若是支援粮队,就是围点打援。
来多少吃多少,在兵力上他们是占据优势的。
不怕野战。
消耗了凤州城里的兵力,再行攻城那就简单多了。
第十四章 浅滩伏击战
没有任何隐藏,也没有任何的掩盖。
高彦俦领着五千兵士从青泥岭下山后,顺着陈仓道直逼凤州而去。
李廷圭领着余下一万兵士远远的在后方跟随着。
踏着泥泞的山道,高彦俦飞速穿过固镇、马岭寨,直接杀到了凤州城下。
看着防备森严的凤州城,高彦俦只是瞄了一眼,头也不回的绕过了凤州城,大摇大摆的向黄花谷方向进了陈仓道。
踩在铺满碎石的狭道上,高彦俦忍不住笑出声来:“这罗幼度可真够贴心的,若他侥幸活下来,倒是可以饶他一命……”
蜀道本就难行,现在又是雨季,道路走起来泥泞不堪,一深一浅的,甚至还有一点泥水渗进了靴子里,特别难受。
这踩在新修的碎石路上,高彦俦心情都愉悦了几分。
高彦俦笑着对自己的副将王峦说道:“这个罗幼度明显是担心我们截击他们的粮队太慢,特地给我们修了路。”
言语间,显然没有什么将罗幼度放在眼底。
从让一个无名之将接手凤州城防,到拉着张建雄、杨源、赵玭逛青楼妓馆,还是在几天前突然安排兵士役夫收集碎石铺路,都是有一出没一出的。
尽管能够理解罗幼度是想让运粮队有个良好的道路可行,但陈仓道如此狭长,只修靠近凤州的这一段又有何用?
要知道人走多了才是路,凤州附近的陈仓道长期有凤州百姓往来行走修葺,道路环境并不差。
运粮队都克服了最艰难的一段了,还在乎凤州北部这一段?
无故浪费劳力而已。
“加快脚步!安排游奕去探查对方粮队动向!”
高彦俦下达了指令。
几名游奕兵骑着矮小的战马顺着陈仓道往北而去。
游奕兵骑得是蜀马,个头跟毛驴差不多,是蜀地特有的马匹,速度不快,但登山涉水如履平地。
在山林里奔跑起来,不会比河曲马逊色。
约莫半个时辰,游奕兵传回来了消息。
“前方两里嘉陵江浅滩发现了周军的粮队!”游奕兵表情有些慌张,说道:“只是我们给他们发现了,康羽中了箭,生死不知。”
高彦俦眼中闪过一丝兴奋,道:“无妨,快,传令下去,加速行军,做好战斗准备。”
这两万大军的粮草辎重,一车一车的,如同长龙一样,遍布陈仓道,绵延里许之地。
就算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想要撤退掉头也是来不及的。
有了这批粮食,他们完全可以与周军消耗下去。
至于凤州方向会不会有援兵,暂且不在考虑之内,他手上有五千之众,完全可以一边收拾粮队,一边抵御后边凤州的援兵。
只要李廷圭后续援兵抵达,首尾一夹,凤州城的援兵不过是刀板上的蒸肉。
他们沿着陈仓道一路急行。
到了游奕兵发现运粮队的地点,果然遇到了周兵。
只是等待他们的并非是运粮队,而是枕戈待旦的精锐劲旅。
张建雄看着面前的蜀兵,眼中皆是震撼,脑中浮现一个念头:“罗都监莫不是神人?”
面前的局势也容不得他多想,罗幼度的神机妙算已经在这一刻,刻在了心里,对于此战充满了必胜的信心,嘴里高呼道:“小的们,开荤了!”
随着他的呼喝,左边山道金鼓齐鸣箭矢如雨。
张建雄更是一马当先,陈仓道并不适合马战,马槊给他丢在了一旁,手中高举着厚背铁刀,迎面将一名蜀兵脑袋砍了下来。
他如疯似魔,大刀左右挥砍,当真如砍瓜切菜一般。
蜀兵的脑袋胳膊在他的大刀之下,莫不左右飞舞,铁刀舞动之下,非死即残。
陈仓道有宽有窄,他们所处的地方恰好是嘉陵江浅滩附近,有足够的空间伏击拼杀。
张建雄这突然一击,直接将蜀军的先头部队给打蒙了,逼的挤到了浅滩之上。
高彦俦看着张建雄这般凶悍,脸色大变,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中计了。
尽管他不认识张建雄,可对面决计不是运粮队。
周军要是运粮队都有这种战斗力,那还打什么战,直接投降得了。
“快,快去通知李将军!”
高彦俦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很清楚一点,战局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计划,必需要作出改变。
这一切自然是罗幼度事先安排好的。
原来罗幼度的初步计划是诱惑李廷圭、高彦俦攻城,佯装自己是不懂兵事,随意可欺的书生,示敌以弱。
甚至整日带着张建雄、杨源、赵玭喝花酒。
可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罗幼度等不到李廷圭、高彦俦的任何消息,心底不免泛起了疑乎。
“是不是真的自己想的太多?”
这连续几天的喝花酒,四人的关系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张建雄、杨源照顾着罗幼度的面子,绝口不提赌约之事。
罗幼度却难以释怀,对蜀国经济的判断他有着足够的信心,实在难以想象在这种情况下,蜀国还要与他们打持久战。
“就不怕耗空粮饷,无以为继嘛?”
粮饷!
瞬息间,罗幼度反应了过来。
对方比他想象中的更要高明,他们的目标不是凤州,而是他们的粮食。
为何王景会安排自己镇守凤州,不就是因为凤州即将成为粮草的中转站,需要有人在此坐镇。
念及于此,罗幼度立刻找上了张建雄,让他率两千兵前往嘉陵江浅滩设伏。
张建雄一开始有些抗拒,找了一个借口,说道:“敌人若真打我们粮道的主意,必然会有眼线。两千兵一旦离开凤州城,立刻就会给人发现,瞒不过人家。”
罗幼度既觉得张建雄说的在理,也知道他对自己信心不足,不愿意瞎折腾。
但罗幼度很快想到了解决之法。
他命令城中百姓收集碎石子,以修路为由,派出兵士与劳役出城将碎石子洒在泥泞的陈仓道上。
他派出兵士劳役运送碎石子出城,一次出去一千五百人,回来一千三,如此反复两天十次,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张建雄这支奇兵送了出去。
张建雄见罗幼度思虑到这个份上,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于是,便有了此次伏击。
第十五章 冒险
凤州。
罗幼度在城墙上目送蜀军绕过凤州城,进入了陈仓道。
杨源、赵玭两将带着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罗幼度,蜀兵真的出现了。
杨源的心情与在嘉陵江浅滩伏击的张建雄一般无二,震撼的无以复加。
打了半辈子战,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将敌方的动态算得如此精准。
赵玭虽不知道具体情况,却也明白了罗幼度提前洞察了蜀军的动向,暗自称奇。
罗幼度的眉头却紧锁在一起,半晌才笑道:“两位将军,依照你们的经验,这支蜀兵,大约有多少人?”
杨源说道:“从军阵来看,至少五千。”
赵玭也道:“末将估算着,也差不多四五千的样子。”
“五千!”
罗幼度自念了一句,道:“看来对方不只是要我们的粮食,还要凤州城呐!”
蜀国内部经济崩坏,李廷圭、高彦俦不会有很多兵马,这在罗幼度的预料之中。
但决计不只五千。
这只出现了五千,足以表明,对方还留着一支部队在等着自己调派凤州城里守军。
这不是阴谋,而是阳谋。
攻敌必救!
自己若不派遣援兵,则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将粮食纳为己有。
断了粮饷,等待自己的唯有死路一条。
但若出兵去援救,必定会给余下未出现的蜀兵包饺子,进入前后夹击的绝地。
一掌拍在墙垛上,罗幼度说道:“杨将军、赵将军,你们领着本部军马去与张将军合力,前后夹击,将这五千蜀兵吃了。赵将军在前杀敌,杨将军殿后,做好蜀兵从背后杀来的准备。吃掉这五千蜀兵之后,三人并力往回突杀支援的蜀兵。”
杨源、赵玭脸色同时骤变。
杨源失声道:“我们这一走,凤州怎么办?”
“无妨!”罗幼度从容一笑道:“城中还有两千兵士,对方在这种情况下不会贸然攻城的。他们只有将你们全部吃掉,将粮草掌握在手中的时候,才会转过头来,收拾凤州。空有凤州,对他们没有意义。”
杨源愕然道:“凤州哪有两千兵士?”
罗幼度道:“张将军的两千兵马呀!只要你们用最快的速度进入陈仓道,杀向蜀兵,蜀兵没有机会将消息传出来。对方不会知道张将军的两千兵马已经埋伏在了嘉陵江浅滩,只会以为他的两千兵马依旧在凤州驻守。围点打援,这援没打完,他们是不会想着来攻城的。再说了……”
他脸上笑容更甚:“某可不会拿自己的小命来赌,一但情况不对,我会立刻开溜。将凤州让给他们又如何?你们守住了粮食,只要等王老哥、韩老哥杀个回马枪,围困住凤州,围点打援的就是我们了。”
杨源、赵玭见罗幼度主意已决,不再多言,领命去了。
在杨源、赵玭下了城楼以后,一直没有说话的曹彬忽的开口道:“会不会冒险了一点。”
罗幼度“哈哈”笑道:“看来没瞒过你啊!”
他当然知道还有更加稳妥的办法。
但是稳妥意味着不出彩,打不出成绩。
给他带兵的机会不多,他要的不是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而是一战成名。
罗幼度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出现郭荣会不会早亡,如果出现了蝴蝶效应,这位五代第一英主摆脱了英年早逝的命运,那还好说,从郭荣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他是有心压制骄横的武将的,自己会有很多机会。
可万一郭荣终究摆脱不了命运,留给自己的时间就不多了。
就这短短的几年里,必需要掌握一定的硬实力。
不然很有可能受到反噬,为时代吞没。
不能不赌,不能不冒险!
只有将机会掌握在手中才能踏实,而不是指望未来的变故。
面对已经展露名将气息的曹彬,罗幼度豪气干云的道:“天下动荡百年,战乱不止,白骨于野,民不聊生。官家乃不世明君,最有可能终结这乱世。你我生于这乱世,又恰巧得遇圣主,焉能寂寂无闻一生?官家对我寄予厚望,我若一点险都不敢冒。哪里对得起他的器重?此番必需要将这股蜀兵吃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番话会不会让郭荣知道,但可以肯定,他若知道,必定点赞。
郭荣就是一个赌徒,冒险是他与生俱来的天性。
相比他登基后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将自己的一切梭哈,跟北汉、契丹打扬威之战。
自己这点危险,又算得了什么?
“何况!”罗幼度脸上露出了一抹神秘的笑意:“做人要懂得分享,切勿独吞。人可以有私心,但不能无视他人的利益,尤其是在彼此同坐一条船上的时候。你不懂得分享,就有可能给其他人踹下船去!”
曹彬有些莫名。
罗幼度却看了成阶二州的方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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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岭寨。
“报!凤州出兵三千,已经出城往北进了陈仓道。”
李廷圭舞动着手臂,说道:“三千,看来罗幼度并不蠢嘛!他想既保住粮食,又想保住凤州,等王景、韩令坤的援军……可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赵将军,你先一步支援高将军!”
裨将赵延溥高声领命,三千精锐兵士往北加急行军。
李廷圭也领着余下七千兵士往凤州进军。
与高彦俦一样,不管是李廷圭还是赵延溥都未在凤州城外逗留。
不过相比赵延溥直接杀入陈仓道里,李廷圭却在陈仓道的入口停了下来。
然后李廷圭在凤州北面陈仓道的入口处,布下了阵势。
他防着罗幼度还有后手。
凤州对于李廷圭意义并不重要,但是一个有粮食的凤州,对于他的意义尤其重大。
粮食第一,凤州第二。
周兵的战斗力确实在蜀兵之上,高彦俦的五千兵,未必打的过周军的运粮护卫以及三千兵士的夹击。
但在加上赵延溥的三千兵马,八千兵士夹击三千周兵,没有输得道理。
自己留个七千守在入口处,以预防罗幼度孤注一掷放弃凤州,将所有兵马将自己堵在陈仓道里。
陈仓道不利于大军施展,不能给对方半点可趁之机。
第十六章 博弈
高彦俦看着对面那个如疯似魔的战将,眼中充满了震撼。
蜀中十年不知兵事,并非完全不战,只是没有经历大战而已。
蜀地疆域广阔,在很多偏远地方生活着巴人、僚人这些隐居山林的土著,他们不服管制时不时的会出来闹事。
高彦俦在巴地多次与他们交手。
都说山林巴人茹毛饮血,与野兽为伍,骁勇彪悍。可所谓的巴人勇士,跟面前这员虎将比起来不值一提。
对方的身体如豹子一样,灵活有力,手中的厚背铁刀犹如追命夺魂的镰刀,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片血雾,非死即残。
“将军,这样不行,让我去会会他!”
昌宜挤到高彦俦的身前请命。
高彦俦看着面前这个矮小却又极其粗壮的汉子,道:“一切小心,若你制不住他,就无人可阻了。”
真正的两军对决,大将的骁勇能够带来士气的提升,但并不具备左右战局的能力。
除非到了项羽、关羽、秦琼这种能够万军丛中取敌首级的境界。
但是在这大军施展不开的陈仓道,大将的勇猛却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不将对方的锐气打压下去,自己手中的五千兵士很可能因他一人夺了士气。
昌宜是他麾下最骁勇的骁将,是巴人勇士,最擅长翻山越岭。周军的粮草情报就是他翻过凤凰山打探到的。
昌宜并没有正面对上张建雄,而是藏身于兵丛之中,缓缓向张建雄逼近。
他个子矮,乱糟糟的战场,并不容易给发觉。
在摸到张建雄身侧的时候,突然暴起,雪片般的刀光直刺张建雄的咽喉。
张建雄历经数不尽的生死搏杀,在战场上磨炼出了非凡的本能,察觉到了危险,他并不闪避,而是直接用胳膊一挡,同时手中高举铁刀在头顶往下竖着一划。长声凄厉惨嘶中,昌宜尚在半空已肚破肠流,五脏六腑与满腔的鲜血劈头盖脸地淋下来。
昌宜的刀也砍在了张建雄胳膊的护腕铁片上,向上一划拉,划开了一道口子。
张建雄看也不看一眼,大吼一声,挥刀砍向了另外一人。
高彦俦心寒胆落。
便在这时,他忽听身后喊杀、怒吼、惊呼和惨叫此起彼伏。
赵玭正式加入战斗。
赵玭对自己的地位心知肚明,也看出了罗幼度避开他与张建雄、杨源商议事情。
自己身为降将,又无寸功在手,不被信任在情理之中的。
不过赵玭不想就此埋没了自己,在孟昶手上,那是没有办法。
连韩继勋这样的蠢货都能担任边将,威武城这样的军事要地不存储军粮。
给这样的君主效力,能有什么前途。
现在归顺了大周。
赵玭发现周军将皆武勇,卒皆骁锐,王景、韩令坤皆擅于军略,更有罗幼度这样的人物,郭荣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身上的血液渐渐沸腾,看到了希望。
这一仗,就是证明自己的时候。
赵玭知道在这种狭小的地方作战,自己的表现胜于一切,高喝一声:“庸碌半生,还有点血性,想要富贵的随我杀敌!”
他抽出了自己的腰间唐刀,在战士们轰然响应的呼喝声中,舍生忘死的冲向了敌阵。
兵刃交击的清音中夹杂着骨肉分割断裂的闷响,鲜血染红了树林中的草地。
见赵玭如此卖命,杨源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高呼一声:“老赵,活着回来,请你喝酒!”
他不再理会赵玭的兵马,而是在山道中寻找可以埋伏的地点,以便阻击即将到来的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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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州城北一里外,陈仓道中段入口。
李廷圭默默的率兵驻扎着,隐隐约约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到底什么原因,他也说不上来。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李廷圭心底的不安越甚,挥手招来一人,让他前去陈仓道里打探情况。
以八千兵马夹击三千周军,就算分出一千对付周军的运粮队,也还有七千。
这在狭长的地形,前后夹击。
以道理而言是没理由这么长时间一点消息都没有的。
难道周兵真能以三千力敌他们八千兵士的前后夹击?
“报!”便在这时,传令兵终于传来了消息:“赵将军遇到了伏击,正在陈仓道与周兵交战,敌方数量极多,少说也有两千,赵将军快顶不住了。”
李廷圭神色骤变,喝道:“为何在顶不住的时候才来通报?不在遇袭的时候立刻通报?”
传令兵哪里回答的上来。
李廷圭愤然道:“赵延溥误我!”
李廷圭焉能不知赵延溥想些什么。
陈仓道道路狭长,兵卒队形拉开,一时半会儿分辨不清对方数量。
只以为是周军洞察了他们的踪迹,安排了小股部队阻截,为他们本部三千兵士与运粮队夹击高彦俦争取时间。
手中有三千兵士,自然不惧小股部队。
却不想没打过,越打越不对劲,这才派出了传令兵求援。
李廷圭作为主帅,考虑的更为复杂。
依照时间来算,周军援兵应该与高彦俦战至白热化。
高彦俦并非是无防备的,他早做好了凤州会出援兵的准备,不会真的陷入首尾不得顾的绝地。
这种情况下,只有三千的周军以最快的速度击溃高彦俦,与运粮队汇合才是第一要务。
分兵阻截,对方还打赢了?
有两千人?
难道?
他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从一开始就有人识破了自己的目标是凤州粮草,而不是去救援成州、阶州?
这可能嘛?
如果真有人事先做了准备,那么?
“凤州!”
李廷圭看向了凤州,眼中闪过一丝震撼,真有人如此疯狂?
他看向传令兵道:“去告诉赵延溥,让他真的撑不住,就撤回来。”
现在的他根本不敢进陈仓道支援赵延溥。
如果他再进去,面对里面完全无法掌控的局势,罗幼度手上还有兵马,将路口一封,全军覆没!
“传我军令!杀向凤州!”
李廷圭知道自己现在连一辆攻城云梯都没有,根本不可能打下凤州城。
但是他必须做些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首先要试试凤州城里到底有没有兵。
第十七章 致命错误
当罗幼度探知李廷圭杀向凤州的时候,长吐了口气,望向身后的韩通、沈山二将,心情愉悦之余,也体会到了战场上相互博弈,相互根据战局应变而转换思路、打法,不断寻求战机的那种感觉。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孙子兵法》或许深奥难懂,可当中的大智慧,随时随地都会在战争中体现。
“韩将军,你现在立刻率两千兵马从南门,前往马岭寨,做好应战准备。”
韩通双手抱拳,高声领命。
原来罗幼度多年经商通晓人性,明白利益分配的基本原则。此次领兵机会是王景、韩令坤给的,若他个人在凤州城下大破蜀军,将功劳全归于自己。固然是一战成名,但却以监军老三的身份,独占了好处。
亲兄弟尚且需要明算账,否则也经不起多次考验。
何况是他们这种刚刚建立起来未经过考验的友谊。
一开始罗幼度不确定蜀国的真实情况,不好以脑海中的记忆来证明自己的判断。
但在凤州,结合了凤州城的经济税赋以及人口增长情况,佐证了蜀国的经济以后,罗幼度立刻给前往攻打成州、阶州的王景、韩令坤修书,将自己的分析逐字逐句的细表。
他们信不信,会不会派兵不重要,但这封信他是必须要写的。
王景、韩令坤皆通军略,认可了罗幼度的判断。
既然成州、阶州极大可能没有得到蜀兵增援,那他们也无需带领那么多兵士,同时对方目标在凤州,凤州的压力会成倍上升。
于是,两人再度各调拨了两千兵马增援凤州,一方面巩固粮道,一方面也分一杯羹。
罗幼度没有让这四千兵士直接进城,而是潜伏于他们去成、阶州的路上,避免李廷圭因凤州多了四千兵士,有了与之抗衡的力量,从而不上套。
他敢将凤州兵马调空,便是将韩通、沈山率领的四千兵算计在内了。
陈仓道里的战斗,罗幼度不知详情。
但张建雄埋伏在前,赵玭夹击再后。
尽管是三千打五千,但没有输的理由。
至于蜀兵的三千支援部队,对上对杨源的两千,亦讨不得好。
何况待张建雄、赵玭收拾了五千蜀兵以后。三队兵马合在一处,这支支援部队完全不够看。
罗幼度本想着李廷圭如果敢入陈仓道去救援,他便让韩通、沈山堵死入口,将蜀兵全部歼灭。
显然李廷圭是一个极好的对手,放弃了出兵救援,反杀向凤州而来。
罗幼度以变应变,派了韩通去抢占马岭寨。
自韩通、沈山先一步接手凤州城防之后,李廷圭的败局已经注定。
李廷圭率部抵达凤州城,看着城楼上枕戈待旦的周兵将官,眉头都挤在了一起。
手上没有攻城器械,打是不可能打的。
凤州城有兵,陈仓道里肯定不止三千。
不然不至于打成这样!
对方增兵了?
只有这个解释。
“蒙将军,你立刻带领本部兵去马岭寨!”
为防万一,李廷圭决定先给自己准备好退路,马岭寨是凤州通往兴元府的唯一退路,只要掌控了马岭寨至少退路无虞。
兴元府也就是古汉中一地。
“吴将军,你去支援赵延溥,让他撤出陈仓道,我在凤凰坡等他。”
“其余人,随我撤至凤凰坡!”
李廷圭急不可耐的一连下达了三道命令。
城楼上罗幼度看着蜀军分兵变阵,双手猛的拍在了城垛上,欣喜道:“终于出错了。”
李廷圭在这博弈的最后时刻,犯了致命的错误。
如果他这个时候壮士断腕抛下一切,领着所剩的兵卒向着兴元府突围,自己留不住他们。
但现在他不忍心抛下自己的部队,想要拉他们一把,一起撤退。
这就失去了最佳的撤退时间。
“沈将军!去缠着他们,别让他们找到有利地形。现在他们肯定是去凤凰坡或者西坡这种可进可退的高地据守,以防我们跟陈仓道里的得胜兵卒夹击他,不给他列阵的机会。”罗幼度洞察了对方的意图,下达了应变的指令。
罗幼度看着曹彬,说道:“你要不要去历练一下?”
曹彬摇了摇头道:“我护着先生就好!”
罗幼度对张琼道:“那你去吧,跟沈将军讨要两三都,好好表现。”
张琼早已手痒难耐,高声道:“得令!”
依照周朝军队编制,作战训练时以一个指挥为单位,五百人,称之为指挥使。指挥下设五个都,每都约一百人,长官是军使或都头;都下设四个队,每队二十多人,长官称十将。
两三都也就是两三百人,正好适合张琼这种有战斗经验,却还没有资格担任将官的猛士累积经验了。
对于张琼的讨要,沈山很大方的给了他一个指挥。
张琼这肥硕的身形,不用测试就能看出是一员罕见的猛将。
“杀!”
听到身后的喊杀声,李廷圭定睛一看,却见一彪人马杀将出来,径直往自己的方向扑来。
“娘的!”李廷圭叫骂了一声,喝令兵卒后队变前队,准备迎敌。
若让对方一直抓着自己的屁股追,等到了凤凰坡,士气就退没了。
不如正面干一架,将对方打退。
李廷圭亲率的兵卒明显要强于寻常蜀兵,反应速度极快,从容的列好了阵势。
“射!”
步弓手还能趁着对方未抵达之前,齐射一轮。
蜀国的经济亏空,没有多余的钱财专门训练强弓手。
都是步卒客串,配备一张短弓,几支箭矢。
论及威力于真正的弓手差的远了,但抛物线的箭矢还是存在一定杀伤力的,了胜于无。
冲在前排的周军步卒做过类似的训练,将手中的盾牌高举斜角挡住面门。
只要不射中脸,这种箭矢造不成致命伤害。
果然,大多数的箭矢都射在了盾牌之上,运气不好的兵士中箭也不过是刺入皮甲入肉三分,并不影响战斗。除非运气不好,射中膝盖……
箭矢只是给周兵带来了五十余轻伤,并没有阻碍周军的突击脚步。
两军瞬息间短兵相接。
张琼身上的铠甲铁片随着行动哗啦啦直响,甚是滑稽,但配合他的体型,就如一把铁锤,生生的撞进了敌阵。
第十八章 举国震恐
张琼的武器是两柄金瓜锤,与罗幼度印象中电视里李元霸、裴元庆的那种比脑袋还大的大锤不同,就是跟剑差不多长,跟拳头差不多大小的小锤子。配上他肥硕的身躯,看着就好像提着俩榔头一样,挺喜感,毫无威风可言。
但是这两柄“小锤”在张琼手中,却有着可怖的威力。
他双锤左敲右打,好似猛虎下山一般。
但凡中他一锤之人,莫不瞬间失去战斗力。
罗幼度还是第一次见到张琼发挥自己的实力,眼中惊喜连连,忍不住赞叹:“恶来、典韦不过如此吧!”
现在的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张琼与他的双锤在战场上的强悍。
锤在战场上可以说是无敌的利器之一。
什么李元霸几百斤的双锤,那是演义夸张了数十倍的说法。
倒不是没有勇士能举千斤之物,可那玩意举一下可以,你要拿着上战场,才举过头顶就没力气了。要不就成了待宰的羔羊,要不就跟嬴荡一样,自己弄死自己。
张琼这种二十几斤的金瓜锤,才是真正的无双杀器。
刀剑在它面前就是弟弟。
刀的特点是锋利,但只要穿了甲,稍微厚一点的皮甲,就能有效的防御砍伤,中个三五刀,依旧能有一战之力。至于铁甲,钢甲更是连破不了防。
剑倒是能用自己的尖锐优势破防,可杀伤力又落了下风。
金瓜锤却不一样,不管你有甲没甲,一锤下去,保管完蛋。
锤击带来的力量伤的不止是皮肉,还有五脏六腑经络骨头。
尤其是张琼这样的猛士,一锤下去,巨力透体而入,直接将对方中招的那一片地方打成了烂肉,不消停的力量还会对里边的骨头内脏予以重创。
即便当即不死,亦无药可救。
故而有一句名言“锤棍之将不可力敌”。
张琼就如打苍蝇一样,左一个右一个,他的力量太大,一锤挥出,不止致命,还将对方击飞出去,连带身后的兵卒一并撞倒。
四方的阵型,生生给他凿出了一个坑洞。
战场之上,实力代表一切。
张琼与身后的五百兵士根本就不认识,但只是这短短的冲锋,几盏茶的时间。
他已经虏获了这五百兵士的心。
“杀啊!”
张琼只是自己单纯杀的兴起,高呼了一声。
跟在他身后的五百兵士同时跟着他呼喝起来!
“杀啊!”
一众人的士气达到了顶峰,无所畏惧的跟着他的脚步前突。
罗幼度惊得的瞠目结舌,这真是捡到宝了。
他知道张琼彪悍骁勇,可想不到居然勇悍至此。
李廷圭看着已经给对方杀的岌岌可危的左翼,心底泛起一股无力之感,这种猛将,自己怎么力敌?
一咬牙,李廷圭调了自己的亲卫兵去巩固左翼。
面对张琼这样的猛士,李廷圭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用生命去填。
再凶悍的人,也有杀疲的时候。
尤其是张琼这种打法,最耗体能。
见李廷圭通过自己的临阵布置,稳住了局面,罗幼度不住赞叹。
这位后蜀为数不多的智勇之将,果然非同一般。
不过现在这个局面,任谁都改变不了他败亡之局。
罗幼度站在高处,已经看到了一波蜀军正仓惶的向李廷圭的方向逃窜。
对方阵容还算整齐,正是李廷圭派去支援赵延溥的吴将军吴维。
吴维还没有抵达陈仓道的入口,发现赵延溥的败军从谷内慌不择路的涌出。
在视野看不见的山道路背面,传着各种各样的喊杀声。
张建雄与赵玭已经击破了高彦俦,正与杨源一并追杀堵在陈仓道口的赵延溥部。
赵延溥抵抗杨源都略显吃力,何况是三者并力?
若非陈仓道不适合伸展,赵延溥早就为三将吞的一干二净了。
吴维得知如此情况,哪敢增援,当即掉头回撤。
在见到吴维的那一刻,李廷圭便知大势已去,下令往马岭寨撤退。
罗幼度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让沈山与张琼继续追击。
同时也派人去通知张建雄、杨源、赵玭前往马岭寨。
李廷圭这一回没有犹豫,果断的留下了一千兵士殿后,拖住沈山、张琼,自己以最快的速度退往马岭寨。
当他离马岭寨还有半里地的时候,前方的喊杀声顺着周边山脉的回音在他耳边荡漾。
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而下,李廷圭脸色一片苍白。
这马岭寨一旦被堵,他们真的就无路可退了。
李廷圭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道:“前路以绝,后有追兵,唯一活路就是破围而出。进则生,退则死,想活命的,跟我冲。”
经过一连串的折腾,纵然李廷圭再如何鼓劲,蜀兵也再难维持士气。
忽然后面传来阵阵喊杀声,李廷圭扭头一眼,不由目眦尽裂!
沈山、张琼已经击溃了一千殿后军,正向他后边杀来。
与此同时,在正北方也有一群杀红了眼的兵士正向他这边逼近。
再无活路可言。
李廷圭凄惨一笑:“你们降了吧!”他望向成都方向,高呼道:“高祖,廷圭陪你来了!”
他毫不迟疑的拔剑自刎,血花迸射,跌落马下。
这位后蜀为数不多的名将毙命当场。
随着李廷圭的自尽,蜀军再无战斗意志,纷纷丢弃兵甲,跪伏在地,等候审判。
这一战罗幼度以九千兵士完成了对李廷圭一万五千蜀兵的围歼,大将李廷圭自尽,副将高彦俦死于乱军之中,吴维战死,赵延溥为杨源生擒,余者皆降。
此战过后,蜀国举国震恐。
孟昶彻底慌神,一会儿下令死守阳平关,派遣大军进入兴元府,依托汉中故地,抵御周军入侵;一会儿下令派兵进驻白水关,死守蜀地的祸福之门;一会儿又下令撤军白水关,以剑阁为防御最前线……
一天之内,他下了十道相互矛盾的指令,弄得本来就慌乱的蜀国君臣,更加不知所措。
最终,孟昶决定强行募兵,将募集来的新兵一股脑的送上剑阁、白水关、阳平关。
紧接着搞笑的事情发生了。
招募了大量兵士,需要钱粮的支持。
粮食尚且还有一些,但是军饷真的拿不出来。
蜀国国库早已让孟昶败空。
第十九章 拉下去砍了吧!
取得了大胜的罗幼度并没有松懈下来,而是拉着曹彬认真对于全盘战事展开了复盘。
为什么说事后诸葛亮?
因为事后的一切都近在眼前,利弊完全呈现,很容易就能发现一些之前忽略的东西。
将这些自己在临阵应变时没有想到忽略的细节找出来,然后分析缘由,吸取教训,以充实自己。
李廷圭强嘛?
罗幼度觉得他挺强的,放眼后蜀,他的军事能力位列前茅。
可纵观天下李廷圭怕是只有中上水准。
与耶律休哥、耶律斜轸这类辽国一流大将应该会逊色一二。
罗幼度并不满足于击败李廷圭,他的对手也从来不是奢靡成瘾的孟昶,而是最北边的大辽。
罗幼度自问不是霍去病、韩信这种天才型的人物,天生就会打仗,一上手就是就将天赋点技能数点满。
只能不住吸取经验,充实自己,一步步进化到能够与当世顶级名将对决交锋的水平。
因此他要最大化的吸取此战经验。
“兵力分配上有些问题。陈仓道狭小,前后夹击。张建雄部,用不着两千人。”
“对于局势的把握不够自信,应该提前派人封锁马岭寨,果断的去断他们后路,不给他们一丝一毫的机会……”
不只是站在自己这边,罗幼度还站在李廷圭的角度分析战局。
“李廷圭最大的问题就是处处慢我们一步,尤其是在凤州城下,他若直接放弃救援。向马岭寨撤退,不至于全军覆没。”
曹彬说道:“可是真到了那个关头,放弃也需要莫大的勇气。即便彬知道放弃是最正确的选择,可真到了那一步,也不确定自己能够在第一时间下这个决定。”
“是啊!”罗幼度认可的点头道:“这学会放弃,也是一种本事。宁输数子,勿失一先,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吧。”
“宁输数子,勿失一先!”曹彬眼中闪着异彩,更是叹服,心道:“先生这样的人物都这般用功,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刻苦钻研?”
一连三日,罗幼度都在与曹彬复盘战局。直到第四日,方才问起了王景、韩令坤的情况。
王景、韩令坤那边也是捷报频频。
李廷圭没有支援成、阶二州,导致二州防备兵力严重不足。
两地守将只能将兵卒收拢集合,死守州府,完全无视周边的县镇。
王景、韩令坤轻易的就将成、阶二州除州府外所有县镇拿下,让成州、阶州变为孤城。
他们也不进攻,一致采用攻心之策,不断劝降表明孟昶已经放弃他们,根本无援军抵达,并且表示自己不想多造杀戮才不选择攻城。
在确定不存在援军之后,成、阶二州分别扛不住压力,选择了献城投降。
王景、韩令坤留下兵马接管城防以后,一前一后往凤州来了。
在凤州等了三天,罗幼度在城外迎接王景、韩令坤二人。
他们两个一个有心等,一个有心追,在途中相遇,一并抵达凤州。
“罗兄弟,了不起啊!”
王景洪亮的嗓门响起:“用了不到九千的兵士,全歼了对方一万五。这哪像第一次领兵指挥的人,老哥是服你了。”
他并不在乎罗幼度分他一杯羹。
他现在这年纪,这地位已经到头了。
大周西北一霸,坐镇凤翔,手握军政大权。
要什么没有?
再立功又能怎样?
郭荣还能将关中全数交给他统领,当个关中王?或者秦王?
一个魏王符彦卿都够让那位大周天子头痛的了,怎么可能再提拔他?
王景在乎的是罗幼度能够在有好处的时候想到他,还将好处分他一份的情义。
韩令坤与王景正好相反。
他还有晋升的空间,他需要功绩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罗幼度没有独自抢功,还特地言辞恳切的,将功劳分割。这在他们武勋集团中极为少见,韩令坤自然不吝啬自己的溢美之词,道:“罗都监才兼文武,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令人惊羡。”
“两位兄长夸赞了,小弟是运气好,也托了兄长们的福。若不是两位兄长名望太大,李廷圭根本不敢走祁山道去找两位兄长。小弟哪有这个机会……”
相互一吹捧,三人乐滋滋的返回了凤州。
此次西征,主要目的就是收复秦、凤、成、阶四州,目的已经达成。
不过他们现在还不能退兵,他们要将捷报上传朝廷,也在等郭荣进一步的指示。
毕竟新得的四州,不可能继续任用孟昶的人治理。
等郭荣安排的州刺史、护卫四州的节度使上任之后,他们才能放心的完成交接退兵。
这难得的清闲时间,罗幼度也乘机跟王景、韩令坤拉着近乎。
王景也终于如愿以偿的同罗幼度喝上了酒。
这日罗幼度正在城外军营练习骑术。
张建雄是大周著名的骑将,便由他亲自指点罗幼度的骑术。
张建雄现在对于罗幼度佩服之极,没有任何藏私。
一骑由远而至。
“罗都监,褒国公请您去议事厅。”
罗幼度跟张建雄打了个招呼,策马往凤州城奔驰而去。
凤州因刚刚经历战事,百姓由在恐慌之中,街上并无多少人迹。
罗幼度很快的就穿过了长街,抵达了凤州议事厅。
大步走了进去,罗幼度发现王景、韩令坤皆在。
他们一左一右,坐在上首。
厅中间站着一青衣文士,傲然而立。
王景见罗幼度到来,喜道:“罗兄弟,快,你来的正好。这位是蜀国的使者,要求面见官家。我俩是大老粗,不知道如何应对。叫你来看看你的意思!”
罗幼度快步来到议政厅左上角。
青衣文士目光移向一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想不到全歼李廷圭所部,搅得蜀国风声鹤唳的人居然如此的年轻。
他微微作揖,道:“在下吏部侍郎范禹僻,奉我主之命,携书信面见贵国天子。还望诸位派人沿途护送入京。”
罗幼度心中一动,试言问道:“你主?你主是何人?”
范禹僻眼中闪现一丝怒意,恭敬的道:“自是大蜀皇帝!”
罗幼度不再看范禹僻一眼,对王景道:“没什么好说的,拉下去砍了吧!”
第二十章 罗幼度,黄口小儿,欺朕太甚
罗幼度这话音一落,莫说是下方的范禹僻。
即便王景、韩令坤两人也瞪圆了眼珠子。
范禹僻的身份是蜀国使者,他代表的是孟昶。面见郭荣,这是两国君王之间的对话。
怎么能说砍就砍。
范禹僻气得浑身发抖,怒道:“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我代表我主面见贵国君上,为何要杀我?真当我蜀中无名士,随意可辱?要杀便杀,我范禹僻何惧你!”
罗幼度缓缓转身,看着大义凛然的范禹僻厉声说道:“在我罗幼度眼中,这天下只有大周天子,没有什么大蜀皇帝。随随便便来个人自称皇帝,就想与官家平辈论之?官家心系天下苍生,可没那个功夫理会闲人。”
这番话说的范禹僻脸色青紫。
王景、韩令坤面面相觑。
韩令坤尚好,足够稳重。
王景气得一拍大腿,心道:“难怪官家这般喜欢罗老弟,这话说的真他娘漂亮。老子我要是有这张嘴,还怕什么算计,保不定就是符彦卿第二了!”
好半晌,范禹僻才反应过来,手指着罗幼度,不住颤抖,骂道:“黄口小儿,指天画地,目中无人……”
他还没骂完,上头就飞下来一物,砸在了范禹僻的脑袋上,跌落在地,四裂开来。
罗幼度定睛一看,却是一方砚台。
王景从上首冲下,对着倒在地上的范禹僻就是两脚一踩,口中骂道:“娘的,什么玩意,骂我兄弟。”
这才是中原武将对待文官的真正态度。
若不是因为罗幼度是中央来的,可能影响到他的前途,王景压根就不会正眼瞧他一下。更加不可能,累积今日友情。
“真砍了?”
王景望着罗幼度,问了一句。
罗幼度看着已经晕阙的范禹僻,以及他脸上的大脚印,脊背微微发凉,庆幸自己一开始惹的是赵匡胤。这货不是骄纵的主,有着一定的政治远见,知道郭荣不喜武将蛮横,忍了一手,不然自己保不定就是这下场。
“算了,都这样了,想必也知道教训。将他丢出去,告诉他想和谈没门,这天上只有一个太阳。他随行的使者也打一顿,赶回蜀地去。”
王景挥了挥手,让人将范禹僻抬下去了。
罗幼度笑着望向王景、韩令坤道:“二位兄长是否愿意吓唬那孟昶一吓?”
王景兴致昂扬问道:“怎么吓?”
罗幼度回答:“直接分兵两路。一路出陈仓道下段,屯兵固镇,做出一副攻打阳平关,进军兴元府的架势。另外一路做出进兵白水关的架势……官家没让我们继续进兵,咱们也不打,就在人家门口溜一圈。能够逼迫孟昶去帝号,改称国主,尊官家为主是最好。就算不能,也能叫他们寝食难安。一得到官家的命令,我们直接撤军。”
罗幼度依稀记得历史上蜀国君臣因贪腐与挥霍无度导致经济奔溃。
然后孟昶强忍着屈辱,低声下气的给郭荣写了一封求和信。
但信中的开头就自称“大蜀皇帝”,气得郭荣直接不鸟孟昶,信都懒得回。
足可见郭荣对于自己这大周天子的唯一性是很看中的。
只是当时后周正在与南唐争夺江淮,也就没有后续了。
尽管以罗幼度的思想来看,并不觉得孟昶称天子,跟称国主有什么区别。
反正大周的触手暂时伸不进蜀地。
可古人的思想却不一样,能够逼得孟昶去帝号,改称国主,那绝对是天大的功绩。
历史上周军攻后蜀夺四州并没有给后蜀带来多大的伤亡,现在因为自己的出现,蜀军前前后后损失兵马超过两万五。
其中李廷圭所部就一万五千兵士,还有秦州、凤州、成州、阶州的守兵。
历史上蜀国可没有如此大的伤亡。
蜀国疆域虽广,人口一直是硬伤。
罗幼度记不得后蜀到底多少人口,但到顶不超过五十万户,这一下子丢四州地,折损两万多兵士。
算上军备物资什么的,这种损失对于一个经济千疮百孔的国家来说,那是致命的。
指不定逼上一逼,会有特殊效果呢。
王景看着韩令坤道:“我觉得可行。”
韩令坤亦道:“那就试试吧!你我一人一路,某去白水关,褒国公去阳平关如何?”
白水关靠近剑阁,过了剑阁直接入蜀。
陈兵白水关,最有可能逼得对方来战。
韩令坤想借此顺势在捞点功绩。
王景已经不在意功绩了,只想着能不能趁势讨好郭荣,继续坐稳西北一霸的位子,其他别无所求。
范禹僻是在王景的兵士身旁给赶回蜀地的。
这毫不掩饰的攻取兴元府的架势,让范禹僻心寒胆落,不敢有任何迟疑,即便是脸上的伤也不去治了。
哪怕休息的时候,他也只是将鞋印拭去,坚决不上药,免得在抵达成都的途中康复。
蜀国皇宫。
一婀娜多姿的白衣女正在操着刀具,轻巧的将薯药切成了薄片。
光亮锋利经过千锤百炼的刀具,映照着白衣女细长白嫩的巧手,好似白玉一般。
白衣女动作轻灵快捷,不过转瞬之间,便将一长段的薯药切成了无数薄片。
白衣女取来莲粉,心细的将薯药片包裹其中,施以调料,放于蒸笼蒸制。
掐好时间,取过蒸制好的食物,轻巧的放入食盒。
在打开蒸笼的那一瞬间,莲花的清香扑鼻。
“好姐姐,在院里见不着你,便知你来这了。好香,姐姐的手艺,天下一绝,难怪深得陛下荣宠。”一红艳娇媚的女子梳着高高的髻发,风风火火的闯进了厨房。
白衣女柔声道:“陛下为国事担忧,昨日一天都未进食,正逢月旦,我亲自做些他喜欢吃的,望能够勾起他的食欲。”
娇媚女子叹道:“都怪那罗幼度,没事打什么仗。弄得陛下都不来院里陪我们姐妹了,听说还要减我们俸禄。将我减为四品官的俸禄,这哪够呀。”
白衣女声音很淡然有些空灵,说道:“若是妹妹缺钱,我这有一些,可以随时来取。走吧,我们一起见陛下。”
娇媚女子大喜过望,与白衣女并肩走着,一路上却一直数落着挨千刀的罗幼度。
白衣女静静的听着,却也不回一句话。
二女来到前厅回廊,却听殿内一震咆哮:“罗幼度,黄口小儿,欺朕太甚。”
第二十一章 更无一个是男儿!
孟昶胸膛起伏不定,罗幼度的话深深刺伤了这位帝王那薄弱的自尊心。
孟昶还是极有抱负的,至少他在即位前期,一言一行,充满了明君风采。
尤其是他亲笔写下的二十四句,九十六字的《官箴》,一字一句,可谓振奋人心。
其中的“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为人父母,罔不仁慈”等金句,没有几分仁慈体恤之心,写不出来。
只是随着蜀中承平,孟昶又无争雄天下的壮志雄心,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将蜀地打造成人间乐土。
事实上他也成功了。
在中原处于纷乱时期,江南、西蜀称一句人间乐土一点也不为过。
只是随着财富的累积,孟昶不可避免的过起了奢靡生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就难了。
如果偌大的蜀国只养孟昶一人,绝无问题。
可是有一种行为叫做上行下效。
孟昶开始享乐,臣子们也跟着享乐。
孟昶有国库养着,臣子没钱了咋办?就去贪,就去收刮民脂民膏。
孟昶在用人上也极为一般,他喜好诗文,所用人才大多是吟诗作赋夸夸其谈之辈。
一个个吹的天花乱坠,皆自比诸葛亮,弄得华夏数百年才出一位的全才人物,蜀国朝堂上有好几个。
比如笑姜维无谋已经给吓回成都的赵季札,还有后来放言提兵三万,取中原易如反掌,却给王全斌、曹彬打的爹妈都不认识的王昭远,都觉得自己有诸葛之才。
也不知诸葛亮得知一个个自比他的家伙都是这德行,会不会气得诈尸。
国君沉迷享乐,臣子多浮夸之辈,蜀地这人间乐土也渐渐变了味,贪墨横行,蛀虫满朝。
而孟昶本人却依旧沉迷自己打造的乐土中,以为自己所辖之地依旧是乐土,自己或许不是秦皇汉武那种大一统军功赫赫的帝王,却也可以与文景这种治世圣君相比。
而今让一个敌臣如此鄙夷,说自己是个闲人?不配与郭荣平辈。
这让孟昶哪里受得了。
范禹僻切齿道:“不只是如此,臣归来途中,见周兵集结固镇,大有进攻兴元府之意。”
孟昶脸色骤变,忙道:“这可如何是好?”
蜀国疆域广阔,但大多都是崇山峻岭,真正富饶之地唯有天府之土的成都平原以及兴元府所在的汉中平原。
若兴元府有失,蜀国将会失去一大财政收入。
何况自古就有言,得陇望蜀。
这取了汉中平原,哪有不觊觎蜀地的道理。
范禹僻建议道:“现今唯有增兵阳平关方是上策。臣观周兵骁勇,非我士卒可比,唯有借助关隘城郭之险要,方能与之一战。”
孟昶忙道:“爱卿言之有理,朕这便下诏调兵前往阳平关。”
他见范禹僻额上有着明显的清淤痕迹,脸上也是伤痕累累,鼻子都有些扁塌,感动道:“可恨周臣蛮横粗鲁,爱卿受委屈了,你且下去治伤,朕不会忘记爱卿的赤胆忠贞。”
范禹僻要的就是如此,感动的拜谢离去了。
孟昶气的左右渡步,想要派兵讨回面子,可一想连李廷圭都败得如此凄惨,朝中哪里还有人是敌手?
何况现在是攻守互换之局。
“陛下,花蕊夫人与李昭容一并殿外求见。”
孟昶深吸了好几口气,强压下心头怒火道:“快让她们进来。”
白衣女与娇媚女子一并入殿。
白衣女姿容绝丽正是冰肌玉骨娇美如花蕊的花蕊夫人。
娇媚女子却是一搦纤腰十万钱的李艳娘。
“二位夫人不在后殿玩耍,来这前殿作甚?”
花蕊夫人拜道:“陛下每月月旦皆吃素食,臣妾亲手作了些薯药,给陛下送来。”
孟昶瞬息间万千烦忧尽皆散去,柔声道:“夫人有心了。若非国务藏身,朕恨不得终日与夫人寄情于山水。”
花蕊夫人道:“妾身不懂国事,确知蜀中百万生民安乐,系君一身,自当以国务为重。听闻后院缩减开资,臣妾平日多得封赏,皆存于后殿。愿献于陛下,充当国用。”
孟昶心底厌烦,怒道:“赏赐给你的哪有收回的道理……”
正好军报传来,周兵正逼近白水关。
孟昶更是怒不可遏,强忍着怒气,柔声道:“二位夫人先下去吧,朕先处理国事。”
花蕊夫人拜退。
李艳娘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作揖快步走了。
两人走到后院,李艳娘这才松了口气道:“姐姐好糊涂,官家这个时候最需要的是安慰,你怎火上浇油?真激怒了官家,那可如何是好?”
花蕊夫人停下了脚步,看着李艳娘,依旧那般语气:“妹妹可曾想过万一敌军攻破成都,你我下场如何?”
李艳娘脸色煞白,左右一看,低声道:“这哪敢去想?不至于吧?”
花蕊夫人自嘲一笑,心道:“早晚的事!”
自从刚入宫的时候,她无心的说了一句喜欢牡丹花与红桅子花。
只是当年,牡丹花开满成都,桅子花香,飘扬百里。
各种牡丹、红桅子花沿城四十里远近绽放,如铺了锦绣一般。
成都因此也获得了芙蓉城的美誉。
看着孟昶献宝似的于她说:“洛阳牡丹甲天下,今后必使成都牡丹甲洛阳。”
从那一时起,花蕊夫人不敢再说喜欢,更隐隐察觉了未来。
终日见孟昶寄情于山水,与满朝文武吟诗作赋,畅论天下。
花蕊夫人心底只觉得可悲亦可笑。
就这一些货色,自比谢安、诸葛?
花蕊夫人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男人。
可又能如何?
自己不过是乱世中最微不足道的女子,凭借上天赐给的容貌得到恩宠,还能拨乱反正,扶大夏之将倾?
能做的只是孟昶如何待她,还以相同对待而已。
然后坐等蜀国灭亡,最后自己给冠上一个妖妃的名号。
而这满城的牡丹花,恰是最好的证据。
谁又能想到这蜀国庙堂,真正清醒的唯她一人?
正如她的《述国亡诗》:
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第二十二章 最后悔的事
都虞侯府。
演武场!
赵匡胤身如渊渟岳峙的站立着,手中浑铁棍盘旋一转,猛然一棍当头棒喝,只是简单至上而下的力劈,居然发出了爆炸似的破空声响。
“噗”的一声,浑铁棍离地三尺,可棍棒的劲风却呼啸着击打在了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赵匡胤眼中杀气四溢,铁棍左右盘旋,棍影重重,破空声犹如厉鬼呼啸,四溢的劲风卷起阵阵风浪,居然形成了一个个小龙卷,卷起了地上的尘土碎沙。
浑铁棍突然向前一桶,精准无误的探入右侧的石锁环柄的空心处,手腕向上一挑,二十斤的石锁腾空而起。
“中!”
浑铁棍在他手中盘旋飞舞,随着一声叫喝,正中石锁正中心。
雄浑的力道倾泻而出。
石锁竟然直接炸裂开来。
将浑铁棍拄在了地上,赵匡胤长长吐了口气。
一旁不知什么时候到来的赵匡义递上了汗巾。
赵匡胤伸手接过,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挂在肩上。
对于自己兄弟,赵匡胤也不顾任何仪态,直接将两个石锁竖着放,坐在了一个石锁上。
赵匡义也在一旁坐下,问道:“何人惹到了兄长?”
他了解自己的这位哥哥,每当心气不顺的时候,都会如此发泄似的练武,将自己一切不通达的念头,通过棍棒宣泄出来。
赵匡胤答非所问,只是抬头看着天,过了半晌才道:“只是心底不舒服而已!”
赵匡义嘴角露出一丝嘲弄,很肯定的问道:“是罗幼度?”
西方的战报已经到了汴京开封。
对于前线取得如此辉煌的大胜,郭荣看着战报,一口气说了六个“好”字。
满朝文臣一片哗然。
满朝武将一阵死寂。
前不久他们才听说西边战事不利,议政厅、枢密院有撤军的意图。
为此他们武将一党还曾幸灾乐祸,暗中放出谣言,说前线失利的原因便是罗幼度拖了后腿。不然以王景、韩令坤的能力,收复四州之地,轻而易举。
没想到短短时间,军情来了翻天覆地的变故。
四州之地短短月余间先后夺得,为他们瞧不起的罗幼度居然大放异彩,在凤州以弱势兵力全歼近乎两倍之敌,逼得敌方大将自刎军前。
王景、韩令坤传来的战报上亦对罗幼度的表现赞不绝口。
打脸来的是如此之快。
文人最大的习惯喜欢吹捧。
罗幼度是大周开国以来为数不多立有军功的文臣,得到了一致好评,吹嘘者遍布朝野,名声大噪,大有新一代儒将的势头。
而赵匡胤天生神勇,武艺冠绝三军,志向远大。自他投军起,便下定决心要一展胸中抱负,出将入相,成为可以与李靖、苏定方这类相提并论的千古人物。
高平之战,他获得了机会,也把握住了机会,成功进入了大周中高级将领行列。殿前司地位虽低于统辖大部分禁军的侍卫亲军司,但它所统辖的禁军是皇帝的亲卫军,而他理所当然的成为郭荣最亲信将领之一,甚至将禁军全部交由他训练,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尽管大周地位比他高的武将不少,但能入赵匡胤眼中的并不多。
因为到了一定地位,政治永远是绕不开的东西。
不懂政治的武将,永远不可能出将入相。
相比绝大多数不通政治的武将,赵匡胤自身的政治天赋却异常出色。
故而在赵匡胤的眼中真正的对手只有李重进、张永德、李筠这几人而已。
这些人都是当前大周最顶级的武将,地位不是现在的赵匡胤可以相提并论的。
但相比这些人,赵匡胤知道自己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那便是郭荣的嫡系。
李重进是周太祖郭威外甥,福庆长公主的儿子。
张永德是周太祖郭威的女婿。
李筠是周太祖郭威最好的朋友,也是大周立国的从龙之臣。
这类人都是先皇郭威留下来的旧臣,大多都是开国功勋,并不属于郭荣自己的嫡系。
自高平之战以后,郭荣一直拉拢着他,给了诸多承诺,甚至隐约透露由他取代张永德,执掌禁军。
赵匡胤对于未来也充满了期待。
直到现在罗幼度的横空出世。
赵匡胤发现一个曾经自己轻易踩死的存在,居然获得了如此高的赞誉评价,风头超过了在高平之战大放异彩的自己。
尤其是郭荣过誉的夸赞,更让赵匡胤心底生出不小的抵触。
他看出了郭荣有心抬罗幼度压制武将,想着终有一日,罗幼度会踩在自己头上。向来不甘于人后的性格不免生出逆反心态,对着自己的弟弟,开玩笑似的说道:“当时没一拳打死他,也许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当初罗幼度当着他的面带走赵匡义的时候,他是动了杀心的。
只是他想到了郭荣不喜欢武将过于骄横,想到了罗幼度应该是背后有人,想到了罗幼度可能是一枚弃子就是拿出来激化矛盾的,目的是要郭荣进一步的认识到他们武将的目无法纪,骄横妄为。
面对这复杂的关系,赵匡胤选择了忍一手。
最终他发现这一切都是罗幼度故意制造的假象,对方利用了他懂政治的特点,在他面前带走了赵匡义。
从结果来看,罗幼度处理的并不坏。
赵匡胤心胸开阔也不觉得给戏弄了,反而认为对方值得一交,也许能够成为仕途上的助臂,大度的带上赵匡义上门道谢。
赵匡胤怎么也想不到罗幼度一个文臣,居然在得势后横插一脚闯进了他们的地界,还立了军功,成为了郭荣以文制武的王牌。
这一念之差,让自己仕途上多了一个随时可能踩在头上的竞争对手,纵然是豁达的赵匡胤心底也闷的慌。
赵匡义感慨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这才半年……半年前兄长弄死他,便如捏死蚂蚁一样简单,现在我们动不了他了。”
赵匡胤肃然道:“那我们兄弟加把劲,真让一个后来者踩着你我兄弟的肩膀上位,为兄可忍受不了。”
赵匡义轻哼道:“你我兄弟联手怕过谁?”
赵匡胤大笑:“说的在理!人生在世,一帆风顺也是无趣,现在多了个对手,反而精彩。”
赵匡义翻了个白眼道:“打赢孟蜀,其实算不得本事。我朝劲敌还是南唐,想要抢回主动权,你我兄弟绝不能错过这次机会,同时,还不能让他获得这个机会。”
第二十三章 暗盟 惦记”赵子龙“
“嗖!”随着破空声的传出,利箭立时化作一道黑影钻入茂密的荆棘丛,消失得无影无踪。
罗幼度带着几分期待的策马上前,仔细寻找,期待着来个开门红。结果利箭并没有命中目标,而是钉入树干足足两寸深。
“这想要熟练的掌握骑射技巧,还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他翻身下马,用力的取回了箭矢。
这凤州与开封相隔千里,他们将消息传达开封。
然后开封朝廷安排人事调动,最终人员抵达,接管四州民政军务,这来来去去少说也需要月余时间。
罗幼度趁机跟着张建雄练习骑术,骑术大有长进。
王景、韩令坤最初是各干各的,互不干扰。
许是太过无聊,这日王景突然邀请了罗幼度、韩令坤一并前往秦岭山脚狩猎。
罗幼度正觉得骑术精进,出来验证一二,顺便试试自己的骑射如何。
不想这遇到的第一头猎物,第一箭就射偏了。
“罗老弟!”
王景策马而来,大笑道:“一看就知老弟极少外出狩猎。你射的林麝再胆小不过了,它一听到弓弦之声就会往前逃窜。你的箭矢再快,还能快的过弓弦声?所以呀,要猎林麝,你得对着它胸前三尺的距离,这样才能一击而中……”
罗幼度还真是第一次狩猎,还是这种没有人为驱赶干涉的野猎,真不知其中技巧。
“原来如此!”罗幼度大悟道:“我便觉得我这一箭瞄的挺准,怎么就射不中了呢。”
王景笑着比划着弓箭,好似在传授他骑射技巧,嘴里却意外道:“老哥我观人无数,老弟一看就是干大事的人。你我即将各奔前程,也不知是否还有缘再见。京中事物,望老弟帮衬一二。老哥我虽比不上关二爷那般义薄云天,却也不会负朋友分毫。”
之前他们相会饮酒,多是有人作陪,尽管一口一个老哥一个老弟的称呼,却从未说及任何与政治有关的话题。
王景是从最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生阅历而累积的政治头脑并不逊色在庙堂混迹的政治家,不然也不会第一时间拉着韩令坤给罗幼度送礼了。
他不是一个人悄咪咪的,而是拉着韩令坤,甚至不惜分他一半。
这种行为看似简单,却充满了政客的圆滑。
罗幼度更是如此,作为一个京官,跟王景这军阀称兄道弟只是为了达到目的。
两人从未有过私下里的往来,更别说是谈论国家大事。
以罗幼度万事求稳的性格,本不打算做别的回应,可念及时日无多,鬼使神差的应了一声:“好!”
聪明的人无需说过多的话,能理解彼此的意思。
王景绝口不在提这方面的事,继续说着狩猎的经验与罗幼度一并返回了人群。
“林麝有林麝的射法,鬣羚有鬣羚的射法。鬣羚这种猎物特别凶狠,别小瞧它是跟驴羊差不多,遇到敌人它不会跑,而是用前蹄敲着自己的肚子,像擂鼓一样地‘咚咚’的,想要将敌人吓退,这个时候给它一箭就行。不过千万不可射偏了,它一见恐吓无效,会发狂似的向你撞来。它一瞬间冲刺的速度比战马还快,真要让它撞着,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罗幼度正容道:“受教了,想不到这狩猎,还有如此多的学问。”
韩令坤知道罗幼度最近在练习骑术,猜到他有练骑射的心思,说道:“不只要留意猎物的习性,步射与骑射的姿势亦不相同。步射视线宽广,而骑射时手拿箭矢的一方将是射击死角,因故人马配合的姿势更要注意。以侧身对上目标,可以扩大射击视野,而非正面张弓。当然若能左右手皆可开弓驰射,则可以避免此弊端。”
罗幼度坦然受教,道:“在二位兄长面前,小弟是班门弄斧了。”
王景却是眼睛一亮,问道:“韩兄弟莫不是懂得此技巧?这左右驰射之法说起来简单,可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据我所知通晓此法的莫不是绝世骑将,西汉李广,汉末吕布,还有唐朝的薛仁贵。”
韩令坤摇头道:“褒国公可别打趣我了。不过我有幸见过此神技,通晓此神技的人就在我大周,是我朝的铁骑右厢都指挥使,叫高怀德。高平之战后,我与他奉命配合府谷折家袭扰契丹援兵。我们遇到了一支二十人的契丹游奕,他单枪匹马的就冲了上去,当真是箭无虚发,一矢一命。契丹人自幼弓马娴熟,他们也知射手的死角,并未盲目的逃窜,而是疾驰冲入死角。高都指挥使改换反手给他们来了一记连珠箭,看的想去支援的我是瞠目结舌。至今想起,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原来是他……常山真定白马银枪,高怀德!
王景说道:“原来是齐王高行周的儿子,果然虎父无犬子。”
高行周如果不死,地位与符彦卿一般无二,都是历仕后唐、后晋、后汉、后周的铁打军阀。
“如此英雄,同在京师,居然无缘认识!”
罗幼度遗憾拍腿。
韩令坤道:“这有何难?回京之后,我给都监引荐便是。不过老高这人脾气古怪,不好相处。他喜欢狩猎,性子一来,不分时候场合,直接策马就走。有一次我们几人在他家饮酒,喝着喝着,主人家不见了。一问才知,这家伙小解的时候突然来了性子。直接出城狩猎去了。把我们一群人丢在了家里……”
罗幼度笑道:“倒是个妙人。”
此番立了军功,等于搅浑了文武的界限,得想法子多发展一些朋友互为助臂。
曹彬算一个,高怀德却是第二个的最佳人选。
脾气古怪,意味着朋友不多。
朋友不多,代表交友谨慎,也就意味着不合群。
这不合群嘛,自然是有机可乘。
虽然隔着千里之遥,罗幼度这里已经将十国版的赵子龙惦记上了。
一行人也不像来狩猎,就是出来游玩一圈,时至黄昏即返回了凤州。
他们耐着性子等着朝廷的任命。
这大周朝廷的任命调度还未传达,蜀国先一步坚持不住了。
第二十四章 古有孙十万,今有孟国主
这打仗不是简单的数字,更不是玩游戏。
军队粮草齐备就万事大吉。
用兵动武是牵一发动全身的政治。
考验的是整个国家机构的运转。
而这个国家机构的运转靠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孟昶说的简单,增兵那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是兵从哪里来?
军粮从哪里来?
军饷又从哪里来?
同时还有派谁往?谁愿意往?
后勤谁负责?粮草谁押送?
这一切都是问题。
而能够合理调配这一切的人,远比前线打仗更加重要。
这也是为何萧何才是大汉第一功臣的原因。
同时也是为何刘备敢在新得蜀地,内部还不稳固,乱七八糟的党派联盟互扯后腿的恶劣环境下,他敢抛下一切亲征汉中与曹操叫板的底气所在。
因为他背后的那个男人叫诸葛亮。
后蜀缺少的恰恰就是这样的人。
后蜀现今的宰相叫李昊,此人文笔极佳,但除了文笔一无是处,可就因这一所长,担任蜀相十数年,深受孟昶器重。
他常年把持财政大权,每年收入财物数以万计,生活尤为奢侈。家中蓄养的妓妾多达数百人,人人穿丝绸,将之视为常服。
他曾读《晋书》,读到石王斗富一事,对王恺、石崇非常鄙弃,嘲讽道:“穷俭乞儿以此为富,可笑可笑。”
两个历史上出名的富豪,在他心底便如乞儿一样。
但凡需要动钱,先收宰相税,然后再分发下去。
国君奢靡,首相巨贪,下面的官员一层层,一环环的剥削,到了兵士手里,还剩几何?
蜀国大范围增兵支援白水关、阳平关。
朝廷调拨的军饷,还未送到军前,就少了三分之二。
蜀国号称天府之国,极少受灾,成都平原、汉中平原连年丰收,在粮食上本是不用犯愁的。
可为了维持蜀国君臣的奢靡生活,他们颁布了各种各样的抵税方式。
种牡丹花能够抵税,砍梧桐木、楠木可以抵税,蜀锦、毛皮也可以抵税,而粮食因为最平庸,导致了税赋最重。
搞副业的人多了,种田的人也就少了。
粮食储蓄跟着不足。
这一打仗,百姓动荡,人心惶惶,商人逐利,开始收购粮食,提高粮价。
本来战时提高粮价是可以杀头的。
然官员跟商人同穿一条裤子,完全无惧律法。
非但不惩处,甚至将军粮贪墨一部分售卖给商人。
导致粮食越来越少,粮价越来越高。
乱的千疮百孔的后勤,直接将蜀国国库彻底掏空。
孟昶毫无办法,自诩有诸葛之才的那帮人都成了哑巴。
最后还是李昊站了出来。
这位蜀国宰相最擅长的就是投降,前蜀末代皇帝王衍受到了唐庄宗的攻伐,李昊亲自修书上表请降。
历史上宋朝发兵攻蜀,也是李昊劝降了孟昶,亲自修书上表请降。
蜀人不齿其所为,偷偷在他府邸的大门上题写“世修降表李家”六字。
现今李昊这腿脚不好的毛病又犯了:“陛下,罗幼度曾言天无二日。足见他们并非不愿和谈,只是坚持以中原正朔。现今贼势难挡,不如暂退一步,效仿昔年唐太宗渭水退敌。”
他这话音一落,自比诸葛的通奏使,知枢密事王昭远站了出来,信心十足的扬声道:“陛下给臣三年时间,臣愿为陛下收复四州,克复中原。”
孟昶别无选择,带着几分颓废的道:“如此,那便如卿等所言。”
他自觉地受了莫大屈辱,心底发誓一定要效仿李世民,励精图治,将今日之耻,彻底讨回。
当孟昶派遣的使者出现在凤州的时候。
王景呆了!
韩令坤呆了!
罗幼度也呆了!
罗幼度只知道蜀国的经济千疮百孔,并不知道到底差到何等地步。
只是试探性的逼一逼,其主要目的还是喊出“这天下只有大周天子,没有什么大蜀皇帝”这话,来向远处的郭荣表忠心。
真没想到孟昶会同意去帝号,改为西蜀国主,遣使者尊大周为正朔。
看着面前的两个使者,罗幼度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句话:
古有孙十万送张文远入武庙,今有孟国主捧罗幼度扬四方。
孟昶去帝号,尊大周为正朔的消息传到汴京的时候。
这位大周天子正在后宫陪着自己的儿子郭宗训玩耍。
郭宗训今年不足两岁,正是懂得说话,却未开智,最好玩的时候。
懵懵懂懂的小家伙对于新世界充满了好奇,什么都想学。
郭荣事必躬亲,长期沉迷政务,这种景象符皇后也难得一见,在一旁开心的笑着。
郭荣百忙之中,看了符皇后一眼,说道:“皇后笑什么?”
符皇后道:“妾见陛下最近心情愉悦,跟着高兴。”
郭荣颔首道:“形势一片大好,确实值得高兴。开封城北道路逼仄,拥挤不堪,城南却因战祸荒废败坏。之前难民聚集,已经将城南清理修整。以此为基,工部重新规划,要不了多久,开封将会有现今的四倍大小,可比肩唐朝长安。”
“西边战事也很顺利,四州之地已入我大周,尤其是罗幼度的表现,远超朕的预料。河东同样传来嘉讯,李筠逮到了机会,小胜一筹,打退了北汉节度使王超的入侵,当真是捷报频传,喜讯连连。”
真正让他高兴的还是罗幼度那句“这天下只有大周天子,没有什么大蜀皇帝”。
能够在蜀国使者面前,说出这番话,足见他的忠心。
对于罗幼度驱赶使者的行为,没有半点的不悦。
郭荣满腔的壮志雄心,决不允许承认华夏大地出现第二个皇帝。
他同样希望华夏大地所有子民,只认他一个大周天子。
符皇后欲言又止,略一思索道:“罗先生至今还未婚配吧?”
郭荣略微一怔,说道:“皇后可是想将清儿许给他?”
符皇后道:“倒也不是,只是不知为何,娘亲很中意他。”
郭荣摇头苦笑道:“虢国夫人那是见谁家的孩子优秀都中意。他们年岁相仿,男才女貌,很是登对,待罗先生回京,可以试着问一下。”
便在这时,内侍匆匆而来,手里拿着议政厅传来的紧急奏本。
符皇后忙上前接过孩子。
郭荣打开奏本,看着孟昶去帝号的消息,脑袋嗡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