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大舔狗
罗幼度心满意足地合上了杨业的奏报,随手拿起最后一封枢密院的奏章,打开细看却是南汉监军传来的消息,认真细看。
自上次潘美利用伍彦柔急于求胜的心理,大破南汉三万兵以后,便再无消息传来了。
他知岭南最大的问题就是山川险阻,大军征伐,翻山越岭的行军都得花费不少时间,也没有催促,而是静等军情。
终于让他等来了。
看着奏章里的内容,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潘美的攻势竟给抵挡住了。
潘美大破伍彦柔之后,很奔放地迫降了贺州,还在贺州举办了一场庆功宴,扬言要直捣兴王府,一举擒拿刘鋹。
他也是这么做的。
宴会后的第二日,潘美就率大军直捣连州,桂阳、郴州的守军见潘美已经杀到了背后,魂飞胆丧,弃城投降。
军队势头之盛,大有一举荡平南汉的势头。
潘美一战打出了中原的威势,也打掉了刘鋹的坚持。
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刻,刘鋹也不在乎潘崇彻胯下有没有蛋,南汉的国祚最为重要,低声下气地请他出山。
为了安抚这位岭南第一名将,刘鋹还给他升官加爵,令其带二万兵驻防韶州,抵御潘美的入侵。
潘崇彻似乎无愧岭南第一名将的称呼,他到任之后,立刻安抚民心,派兵沿着溱水设防,将韶州城山水相依的特点紧密联系,构建了一条围绕韶州的防御工事。
潘美势如破竹的进攻,在韶州下受阻,一连五日,皆无任何进展。
“这潘崇彻有几分能耐啊!”
罗幼度自语了一声,能够挡住潘美的攻势,确实了不起。
但罗幼度也没有过多的在意,作为进攻的一方,本来就处于劣势,面对坚城良将,进攻受阻情理之中的事情,并不奇怪。
何况枢密院的奏疏并非来至于潘美,是随军监军传递给枢密院的军情。
监军这玩意必须要有的,便于随时随地掌控军队的情况,也能约束前线主帅不能放纵。
但罗幼度并未给监军过高的权力,监军仅有监察之权,并无干涉将帅的指挥权力。
潘美心底的盘算如何,监军不可能知道。
罗幼度也不急着过问,他相信如果潘美真的遇到了困难,肯定会修书求援,不会为了所谓的面子而强上。
没有任何消息,可见目前仍在他掌握之中。
罗幼度没有做特别的安排,只是在奏章上写了一个“知道了”。
随手拿过一封议政厅的奏章,罗幼度发现居然是耶律敌烈亲笔写的感谢信,开头第一句就是:“伟大的中原皇帝陛下,粮食已经收到。您的仁慈如草原上的太阳一般耀眼,温暖着云中数以万计的百姓。我族上下莫不感怀您的恩德……”
罗幼度兴致高涨地看着感谢信。
这哪是刚毅勇猛的契丹太宗四皇子,妥妥的一条大舔狗。
罗幼度给舔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正当这时,屋外传来了花蕊夫人求见的消息。
“让她进来!”
花蕊夫人手中端着一盘糕点入殿。
自花蕊夫人入宫以后,宫里的伙食有了明显的提升。
相比尚食局御厨的稳,心灵手巧的花蕊夫人则是重变。
任何食材都能在她手中发挥奇效。
往年宫里的茉莉花、桃花、梨花,荷塘里的莲花、莲藕、莲子大多都是观赏浪费的。
花蕊夫人来了之后,茉莉花让她制成了香囊,桃花酿成了桃花酒,梨花做成了梨花糕,至于莲花更是了,莲子粥、莲房脯、莲子粉、荷叶粥等。
不只是罗幼度一人享受,符清儿、周娥皇、折赛花皆能获得相同等份的美食。
除了向来清冷的周娥皇,都对花蕊夫人的印象大为改观。
折赛花现在就特喜欢黏着花蕊夫人,主要因为她贪嘴,而符清儿是因为丑丑贪吃……
在人情世故上,花蕊夫人在宫里,算是独一份。
罗幼度心情正好,见花蕊夫人到来,忙招手让她来身旁坐下,说道:“正好饿了,夫人来的正是时候。”
他拿过花蕊夫人做的藕饼,轻咬了一口,藕的脆,粉的糯,综合在一起,口感极好:“夫人的手艺当真一绝。”
花蕊夫人浅浅笑道:“即将入冬了,妾见后苑有一处梅园,就是不知能不能长出青梅。妾最擅长的还是酿梅子酒……”
宫里的梅园种的多是观赏的花梅,并非生果的果梅。
花梅大多结果能力不强,但一些异种花梅,也具有很强的结果能力,只是不如果梅稳定。
一个园子能收多是青梅真不好说。
罗幼度道:“无妨,先看老天赏不赏脸,不赏脸,就去龙津桥附近买一些来。朕出钱,怎么着也得尝尝夫人的手艺。”
他说着轻搂着花蕊夫人纤细的腰肢,看着案几上的奏章,笑道:“这时间过得真快,不久便入冬了,北方的冬天来得比较早,都是朕的子民,受着战祸之苦,只怕难以为继,不能饿着他们。”
说着,御笔朱批,再调一波粮食往云中。
放下手中的笔,罗幼度嘀咕了一句:“马得臣的效果,应该要显现了吧。”
此时此刻,罗幼度口中的马得臣正在怀安县,向耶律敌烈汇报军备物资。
皮革衣物、兵甲器械、粮食军饷,井井有条。
耶律敌烈看着面前的马得臣,越看越是欢喜,暗忖:不愧是我契丹的探花,果然有能力。
马得臣又名马德诚,幽州人氏,学于大儒刘廷高,一直生活于契丹境内,自身并无汉与契丹之别,为避战祸,投奔了云中的族叔。
但随着契丹分裂,耶律敌烈很快就遇到了严重的问题。
他以往掌控的是云中的军权,对于行政事务向来不喜,都是交给地方官员处理的。
但随着他与契丹交恶,他自称可汗以后,不少文臣都暗逃回契丹朝廷。
导致了耶律敌烈手上的人才储备严重不足,尤其是文官方面的政治人才。
耶律敌烈一开始尝试让武将去干文官的事情,结果一团糟。
尤其是大同府周边还有万亩良田,少了精于农业的官员负责,耶律敌烈根本玩不转。
同时缺乏有效的人才选拔系统,导致了境内的文人流失严重。
耶律敌烈想效仿中原契丹,举办科举,结果贻笑大方。
面对种种困境,耶律敌烈甚至都有些后悔走造反这一条路了。
只是他与耶律必摄已经完全交恶,到了这个地步,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得硬着头皮也要走下去。
耶律敌烈面对诸多问题,急得是寝食难安,最终想到了一计,遇事不决,求爹帮忙。
罗幼度见还有这等好事,毫不犹豫地安排官员北上,指点云中的官员如何管理百姓耕种,传授耕作经验,还帮着他们修建水车引水灌溉田地。
同时中原的科举还特别允许契丹一并参加,而且公允对待,绝不强留人才。
这才稳定了云中的读书人,马得臣便是第一批高中的契丹代表,进士及第,一甲最末的探花郎。
马得臣博古通今,为人又正直不阿,很快就在云中站稳了脚跟,成为耶律敌烈最器重的文臣。
马得臣将该汇报的汇报之后,又说道:“大王,中原天子赠送了一批御寒衣物给前线将士。”
耶律敌烈听了一大段数据,本兴致缺缺,但此刻闻言却是大喜,说道:“这汉人古话说得真好,好话人人爱听,中原的皇帝陛下虽贤明仁德,却也逃不过这个道理。我立刻给他回信感谢……”
他脸上洋溢着自得地微笑,总觉得自己占大便宜了。
耶律敌烈身为契丹皇族,对中原本有着深厚敌意。
可随着事态的发展,耶律敌烈发现要他命的是他的兄弟,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反倒是中原一直坚定有力地给予他支持。
尽管他心里明白,中原未必就存有好的心思,无可否认的是他们确实收到了实惠。
得尽好处的耶律敌烈,心底的那股敌意早就烟消云散了。
为了感激中原的相助,耶律敌烈开始尝试给罗幼度修书致谢。
一开始是毕恭毕敬的公文,罗幼度会适当的给一些回礼。
渐渐地耶律敌烈发现自己写的越肉麻,奉承的越起劲,自己所得的越多,罗幼度给他的赏赐越足。
察觉这一点的耶律敌烈,开始堕落了,不就是写几句好话吗?
不就是溜须拍马吗?
动动笔杆的东西,能够换来额外的物资支援,有什么可犹豫的?
只是假装舔狗而已,又不少一块肉。
牺牲自己的尊严,换取足够的利益,不寒碜。
耶律敌烈并不知道舔狗假装久了,真就成为舔狗了。
这人一旦跪多了,腰也直不起来了。
耶律敌烈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对中原的态度越发谄媚,整个云中大同府对于中原的依赖日渐加重。
对于这种情况,并非无人发现,只是一直不说而已。
“哦……哦……哦……”
这时大帐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欢呼,隐隐约约还听得“杨无敌”的叫唤。
耶律敌烈好奇地走出了帅帐,耶律海思迎面走了上来,一脸的兴奋,说道:“大王,杨无敌真神了,他从飞狐陉直接插到了幽都,由古北口入塞南,袭击了贼人的运粮队,还荡平了一个部落。这即将入冬,耶律休哥后勤又出了问题,正是趁胜出击的时候。”
耶律敌烈见又是杨业,感慨道:“若是我手中有杨业这样的无敌猛将,何惧耶律休哥?”
耶律海思也道:“是啊,军中上下兵士皆称杨无敌英雄了得,也幸亏此人是友非敌。”
耶律敌烈嘴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的兵,心中的第一偶像不是自己的将军,而是杨业。
但很快他将这负面情绪驱散,说道:“立刻点齐兵马,列阵而行,向奉圣州进兵……”
耶律海思讶然道:“大王不乘胜追击?”
耶律敌烈摇了摇头,说道:“耶律休哥这小子有点邪门,与他交战几次,皆中他算计。若非有罗天子派兵相助,杨业也足够厉害,我们早就在他手上吃大亏了。现在有杨业在他们大后方搅动风云,我们已立于不败之地,无必要冒险出击。”
耶律敌烈性情刚毅暴躁,见小利而忘大义,本不至于如此谨慎,但当家作主之后,面对铺天盖地的事物,难免改了些许性子,更兼耶律休哥善军略智谋,能力确实了得。
耶律敌烈在他手上吃了不少暗亏,此刻显得格外谨慎。
奉圣州永兴城。
耶律休哥望着面前的地图,俊秀的脸却透着历经风雨的老成。
这位辽国最出色的名将,年岁不高,只是二十二三的模样,但所经历的战阵一点不少,十六岁就跟随北府宰相萧干出兵讨伐乌古、室韦二部,崭露头角。
他的父亲耶律绾思战死于桑干河畔,得到了耶律璟的怜惜,授予三千皮室军。
耶律休哥凭借这三千皮室军赚取了大量的功绩。
耶律必摄夺位之后,对于耶律休哥更是器重,凡有战事,必让耶律休哥随军而战。
征讨生女真,与耶律敌烈、耶律罨撒葛对战漠北,皆有耶律休哥的身影。
耶律休哥本就有名将之器,吸收了足够的经验,已经成为了契丹独当一面的角色。
“惕隐,叛贼行军极为谨慎,徐徐前进,并未进入我军埋伏圈内。”
奚陌向耶律休哥禀报探来的消息。
耶律休哥笑道:“看来叛贼是学乖了,算了,我军目的已经达到,不必勉强求胜。传令下去,全军拔寨退兵。”
此次出击,耶律休哥主要目的是练习攻坚之术,练习攻城器械的运用。
幽州一战,罗幼度给他们好好上了一课。
虽然契丹将中原工部人才与图纸劫掠到了北方,拥有了相同的科技树。但在使用方面,相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打高丽,不可避免的要进攻他们的山城,拥有一支攻坚部队,理所当然。
没有比耶律敌烈更好的磨刀石了。
耶律休哥知进晓退,没有多余的耽搁,选择了立刻撤军。
耶律敌烈的谨慎,意味着失去了纠缠自己撤退的机会,可以从容而退。
“从容?”
耶律休哥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他应该会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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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二合一啊,章节不好分!
第一百零五章 夜袭激战
耶律休哥说的便是杨业。
耶律休哥虽弓马娴熟,武艺不凡,但他用兵灵动,常料敌于先,以计谋克敌制胜。
然在跟耶律敌烈作战时,杨业时常能逃脱他的算计,率领骑兵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予他们造成不小的损伤。
作为年少成名的契丹英杰,在战场上向来顺风顺水,杨业的神出鬼没,让他多次错失乘胜追击,扩大战果的时机。
耶律休哥防着杨业,也没有让他占到很大便宜。
但对方就如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你,时不时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咬你一口。
而且你不能不在意,就杨业的能力,若不能及时应对,阻挡住他的攻势,有很大可能给他以少胜多,成就他一生英明。
耶律休哥深知杨业这种敌人最是可怕,现在还看不出来,是因为杨业跟耶律敌烈根本没有配合可言。
但凡杨业愿意配合耶律敌烈作战,自己不可能打得这么顺。
失利是耶律敌烈的,战果却归于杨业。
“愚蠢的耶律敌烈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情况!”
耶律休哥想到这里,骂了一句。
杨业一支小规模的孤军并不可怕,但是如果有一支强大的正兵在前线吸引自己的主力,杨业这支奇兵的威力将会成倍的提升。
得想法子将他留下来。
耶律休哥目光灼灼,召集了兵将,做了布置。
寒风凛冽,草原上的冬天来得特别早。
杨业爬在草地上,如伏地魔一般,借助着秋天的野草,将自己的踪迹掩藏。他目光如炬,眺望着不远处的敌营。
现在是黄昏时分,冬季的草原天黑的特别早。
虽是黄昏,四周却已经灰蒙蒙的一片,天随时都可能黑下去。
在视线中的契丹人正在安营,准备休息。
杨业看着眼前军营大帐层层叠叠,心下也是暗暗赞叹,仅看这营盘布局,即可看出敌将胸中韬略非凡。
他向来艺高胆大,在地形不熟的地方,习惯亲自窥探敌营,寻找破绽进攻。
这次亦是一般,瞧着营垒的后方。杨业目光不由眯了起来,那里有密密麻麻堆放了各种攻城器械。
“倒是一个机会。”
杨业心中盘算,悄悄与几位亲兵退了下去,与所部会合。
“梁都头,你将所有火油聚集起来,我们最后闹他一场,送耶律休哥一个离别大礼。”
杨业脸带笑意,语气充满了自信,言谈间就能给兵士极大的信心。
他的带兵风格常以少打多,最重士气,故而在这方面很讲究,一言一行都有必胜之念。
梁都头叫梁崇赞,是易州人。
罗幼度让杨业组建静塞军,梁崇赞是征召兵卒中武艺最出众的。
杨业提拔他为自己的副手,担任静塞军都头一职。
随着凿井技术的提升,朝廷石油储备充足,各军都能获得一定的储备。
石油的用处非常广泛,除了作战,还能燃灯照明,生火做饭。
这在草原上行军,很多时候找不到干柴牛粪,石油就是最好的燃料。
故而杨业领兵在外,特别要求,每一名兵士都得携带一囊猛火油。
草原的天空就像一块打翻的砚台,漆黑如墨的夜色掩盖了一切发光的东西。
整片草原是一片了无生气的黑。
除了呼啸的寒风,听不到半点生机生气。
唯有一股子肃杀之气弥漫在天地间……
杨业领着三千静塞军就在这漆黑的夜色中靠着点点微弱的火光行军。
这是杨业常用的黑灯笼。
烛火在黑布的遮掩下,只能照亮脚下点点土地,三千人的队伍,灯笼还少得可怜,大部分的兵士都是踩着前方袍泽的脚步前进的。
这种恶劣的行军方式,静塞军上下并无任何不适,反而引以为常。
任何一支军队,领袖的风格,往往影响着军队的习性。
杨业训练静塞军的时候,还特别做了夜间行军的练习。
且静塞军属于特种军队,得到了罗幼度的全力支持,伙食荤素搭配合理,皆避免了夜盲症的存在,具有很强的夜战能力。
杨业凭借优秀的方向感,摸黑到了契丹的军寨。
夜风湿润而狂野,刮在脸上如刀割一样。
“上油,点火!”
杨业在夜色中下达了命令。
静塞军的兵士熟练地将猛火油浇在早已准备好的火把上。
随着火焰的燃起,一长串的火把形成了一条蜿蜒的火蛇,驱散着四周的黑暗。
“杀!”
在火焰燃起的一瞬间,杨业爆喝一声,高举着大关刀冲向了契丹军营。
契丹大寨。
耶律休哥正闭目小歇。
猛然间,骤变忽起。
耶律休哥瞬间清醒,大步冲出营帐,眺望后营方向。
在他看来杨业就是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独狼,随时会从某个黑暗的角落窜出来,一口咬在他们的咽喉上。
不将这孤狼引出来,他即便撤退都不安生。
古话说得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杨业的嗅觉,不下一定的本钱,无法引他上钩。
破绽并非他故意透露,而是攻城器械无法堆积起来,占地极大,不好防守。
真要派遣重兵布防,时间一久,会让军队陷入疲惫状态。
与其一路防着,不如拿来诱敌。
一团刺眼的光亮在无尽的夜色中爆开,随之化做冲天的火光!
远处后营瞬间化为一片火海,刺耳的兵器交错之声、士兵的呐喊与惨叫声,嘈杂地混在一起。
鱼儿上钩了!
耶律休哥大声高呼:“车骉里、巢朴术、巫马狄,依照原定计划行事,车骉里正面迎敌,巢朴术侧翼阻击,巫马狄绕后断杨业退路。”
随着他的命令下达,契丹中营、前营,瞬间动了起来。
耶律休哥并未在中军等候消息,而是领着亲卫,向后营逼近。
本是秋高气爽的时节,浸了猛火油的火把丢在了木头制作的攻城器械以及帐篷上,燃烧的极快。
耶律休哥望着远处烈火冲天的景象,胸口也跟着燃烧起来,焦躁而灼热。
只要能够擒杀杨业,一切损失都是值得的。
如果能够降服他为契丹效力,那就更好了。
有这样擅于袭击的骑将配合自己,即便对上罗幼度,也半分不惧。
靠近了后营,惨叫声与金铁交鸣声愈来愈响,在熊熊烈火闪烁下,景象也渐渐清晰。
一支雄壮的骑军在后营发起一波又一波的猛烈冲击。
他们有序的分做两队,一队高举着无数火把,四下里放火,一队在中营的栅栏和军帐之间与车骉里的军队展开白刃战。
耶律休哥并没有急着加入战场,而是在远处静观战局走向。
忽然,耶律休哥神色大变,高呼不好。
他发现杨业的进攻方向有些异常,他没有乘胜杀向中营,也没有继续绞杀后营,而是向薄弱人少的右翼进攻。
他这是要突围,不是制造混乱。
耶律休哥不再犹豫,亲自领着兵马杀向了杨业进攻的方向。
烈火中杨业手中的大关刀盘旋飞舞,将面前的敌人砍瓜切菜一般,斩于马下。
杨业智勇兼备,作战经验极其丰富。
在后营中来回突杀,并未觉得有问题。
但与车骉里的援兵一接触,便察觉不对劲了。
车骉里的援兵衣甲整齐,并非匆匆来战的状态。
大有可能就是一个局。
杨业虽擅于使骑用奇,却不喜冒险。
这是他常年与后周对弈时,养成的习惯。
北汉的体量远比不上后周,李筠能够失败一百次,而他却不能失败一次。
北汉在高平之战以后,元气大伤,承受不起大败。
见势不对就溜,绝不拖延,也绝不硬拼。
“传令,后队为前队,我来殿后,撤!”
杨业原本打算从右翼破围而走,耶律休哥的及时支援,更加确定了对方是有备而来。
杨业没有半点犹豫,直接下达了原路撤退的命令。
静塞军训练有素,听到命令之后,毫不犹豫地放下了一切事务,响应杨业的军令。
而杨业更是怒目圆瞪,不假思索,对身后的亲兵们连个招呼都没打,舞动着大关刀笔直向敌势最盛处冲杀过去!
他就像一道闪电,勇猛地楔入敌群之中。
笨重锐利的大刀,在杨业的手中如同无物一般。
凶悍的契丹勇士,在这位杨无敌面前,便如纸糊的一样,大刀所过之处,无一合之敌。
亲卫兵将杨业大发神威,也先后高呼而战,将耶律休哥的部队冲杀得不成建制。
杨业并不恋战,趁机而退。
耶律休哥指挥水平极高,很快就控制住了局面,但此刻杨业也脱离了他的钳制。
眼看快冲到营门,忽然侧面杀声震天。
侧翼阻击的巢朴术已经抵达了战场,蜂拥着前来堵截。
在此危局,杨业并未丧失理智,心念电转,有一就有二。
这后方必然还有敌军阻截。
在判断时局后,杨业顷刻间作出了决定,敌人从侧翼来,意味着侧翼是最安全的。
只要能够突破对方的侧翼,既能从容而退。
杨业的应对迅速无比,高呼道:“兄弟们,跟着我向那个方向冲锋!”
血淋淋的关刀指向了巢朴术率兵杀来的地方,一紧手中大刀,咆哮着催马向前!
越是危机时刻,主将的一举一动,就是全军将士的榜样,大刀所指的地方,就是全军行动的方向!
鲜血飞溅中,杨业一骑当千,关刀盘旋飞舞,击碎了前面数层人潮。
他一边杀敌,空闲之余,还发出阵阵大笑。
巢朴术也是契丹的一员猛将,见杨业砍杀自己的兵如同杀鸡宰羊,本就大为关火,对方居然还嚣张地大笑,一副完全没将他们看在眼底的模样,哪里忍得了,抄起自己的狼牙棒就向杨业杀去,笨重的狼牙棒当头砸向了杨业。
火光之下,杨业也发现了巢朴术的存在。
眨眼的工夫,对方已经冲入了两丈之距。
杨业毫无怯意,手中笨重的关刀举重若轻,转锋侧身,借助关刀的刀面轻轻一擦,连消带打,将巢朴术的攻势化为无形。
在两马交错之际,杨业用刀柄一扫,直接便将巢朴术扫于马下。
他并不顾巢朴术的生死,而是继续前突,大刀挥动,十数名契丹兵横尸当场,宛如纸糊的一般。
杨业头也不回,纵马飞过。
至于巢朴术给杨业扫落马背,摔得七荤八素,还未反应过来,就给后边的骑兵踩在了胸口,活生生的践踏而死。
耶律休哥见杨业选择向巢朴术的方向突围,心中便叫不好。
因为有巢朴术在,耶律休哥并没有安排阻截的兵士,不想杨业居然选择此处突围。
巫马狄的绕后兵卒以作无用之功,只希望巢朴术能够坚持一时半刻,给他重新合围的机会。
但杨业的武勇机警,超乎他的想象,静塞军的整体实力亦在他的预料之外。
此时此刻,他也只能目送杨业离去了。
看着一地的狼藉,耶律休哥眼中透着一丝不甘,但他很快就笑道:“杨无敌也不过如此吗?还不是落荒而逃?经此一役,他们必然无力再战,免去了百日防贼之苦。”
杨业脱离了战场,领着兵卒继续向西行了十里,方才兵卒歇息,派人放哨清点人数。
“兵马使,加上放哨兵士,共计两千五百二十一人。”
梁崇赞语气有些低沉。
杨业听到这数量,也是微微一怔。
战前静塞军的人数是三千一百一十八人。
自组建静塞军起,大大小小十数战,还是第一次有这般折损。
杨业也颇为难受,但他很快调整了心态,说道:“弟兄们不会白白牺牲的……比损失,我们可一点也不亏。”
他说着拍了拍梁崇赞的肩膀,去看望受伤的兵士了。
他久经战阵,见多了刀枪创伤,止血包扎的手法远胜寻常大夫,亲自给受伤的兵士包扎伤口。
休息了一夜,杨业对梁崇赞道:“派人去通知耶律敌烈,就说我们夜袭契丹军寨,烧毁了他们的攻城器械,杀敌四千余数,大胜而归。这一仗是为了他们打的,得让他们高兴一下。”
梁崇赞心中不解,却也依言去办了。
已经抵达永兴城的耶律敌烈听闻杨业辉煌战果,也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杨无敌,真英雄也!来人,准备酒宴为杨无敌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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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也是二合一哈!
第一百零六章 潜移默化 再见奇葩
永兴城!
杨业一入城中,立刻受到了百姓的热情欢呼。
永兴城契丹归为奉圣州,但这里之前却是中原燕云十六州之一的武州。
州内的百姓多为汉人,杨业这位汉人英雄,受到了当地百姓的共鸣。
他们叫唤着“杨无敌”的名字,亲切地给静塞军送上了酒食。
虽说耶律敌烈已经入城,表面上是因为他们的援兵抵达,耶律休哥选择了退兵。但百姓并非傻子,这退敌的功劳是一仗未打的耶律敌烈,还是袭击契丹粮道的杨业,明眼人一望可见。
即便个别真蠢的,也会受到热心人的科普。
杨业谨记罗幼度的叮嘱,热情地与百姓招手示意。
静塞军的兵士很礼貌的拒绝了百姓送上来的酒食,展现出了非凡的军纪,几乎将仁义之师贴在了脸上。
燕云十六州可以分做两个部分,燕七州与云九州。
自罗幼度收复燕幽故地的幽、蓟、檀、涿、瀛、莫、顺这燕七州之地以后,就剩下了云、应、朔、蔚、寰、新、妫、儒、武这位于长城以北的云九州。
这云九州恰好在耶律敌烈的掌控之下。
……
耶律敌烈见杨业如此得人心,心中有小小的不舒服,却也无可奈何。
他很清楚一件事情,若非中原天子的支持,若非杨业的骁勇善战,他仅靠云九州之地,是无法与契丹抗衡的。
他需要罗幼度的支持,需要杨业与他手中的这支静塞军。
即便不舒服,也得憋着。
耶律敌烈堆起了笑脸,上前说道:“杨兄骁勇无比,可谓万人敌也!”
杨业对于耶律敌烈相当尊重,以军礼叫了一声“大王!”随即谦逊地说道:“大王谬赞,业有此功绩,皆赖大王牵制耶律休哥主力,业只是沾了大王的光罢了……”
耶律敌烈心中大感舒适,尽管心底有些小情绪,可不管是杨业这样的英雄还是中原来的使者,对自己都充满了敬重认可,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原本一直排斥中原的他,现在已经将罗幼度的认可,当作一件极其荣耀的事情。
耶律敌烈热情拉着杨业为他庆功。
杨业在战报再次出现在罗幼度的桉头。
正巧卢多逊也在,罗幼度与之商讨南汉的事情,随手将战报递给了他,说道:“耶律休哥与杨业的博弈堪称精彩,其中很多细节值得探讨。”
卢多逊见战报中透露的凶险,道:“杨业无愧陛下如此器重,当世虎熊之将,莫过于此。”
罗幼度不予置评,微微一笑:“你没看到关键,你说,耶律休哥凭什么笃定杨业会发动夜袭?如此大的阵仗,他总不至于天天布置吧?”
卢多逊先是不解,看了半晌,面色竟也微微吃重,说道:“莫不是耶律休哥已经看出了我们对云九州的怀柔手段,知道杨业为了博取人心,必打这一仗?”
“十之八九!”罗幼度已经反复观看了细节,长吐了口气,道:“耶律休哥此人果然了得,年纪轻轻已经有如此的大局观……”
“无怪能够让宋朝欲止儿啼了!”
他心里加了一句。
卢多逊肃然道:“真是如此,云九州的动作得加快了。”
自从契丹分裂以后,对于耶律敌烈所掌控的云九州,罗幼度与魏仁浦、赵普、卢多逊等心腹商议,最后定下了潜移默化的策略,通过军政方面的制衡,让耶律敌烈对于中原朝廷产生依赖,兵不血刃的将之吞下。
目前为止效果极好,云九州的核心本就以汉人为主。与中原文化契合,只要耶律敌烈同意,如吴越、清泉纳地一样,不存在任何问题。
唯一有抵触的就是混居在其中的契丹人。
故而需要塑造杨业的英雄形象来让契丹人敬仰臣服。
草原人最敬重能打能战英雄,杨业恰好是最佳选择。
罗幼度道:“萧胡辇这手杀招,朕准备多年了。不过以耶律敌烈的性格,还得让他吃点亏,他才懂得中原才是他唯一的归属。”
与钱弘俶、留从效不同,他们归顺不存在任何心理压力。
而耶律敌烈,不管他态度再如何低下友善,都不可能主动归顺的。
不挨顿打,不知道爹的重要。
“陛下高瞻远瞩,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卢多逊毫不吝啬赞美之言。
他们之前都暗暗在心里觉得罗幼度与萧胡辇,这是在玩金屋藏娇的戏码,直到现在,才发现那是真的有远见。
有萧家这面大旗,必然会造成契丹内部的动荡。
一阵无底线的吹捧,卢多逊看了手中的战报一眼,说道:“耶律休哥这一仗打的莫名其妙,但与高丽联系起来,一切都说得通了。他们这是通过实战来练兵,训练自己的攻坚能力。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攻我中原,只能是进攻高丽。一方面是为了避免日后腹背受敌,另一方面也是想去高丽的人口财富,增强自己,为日后与我们决战做准备。”
罗幼度道:“朕也有此感觉,不过此事不可控,左右与我们皆有利,就看高丽自己的命运了。”
高丽面对契丹的进攻,无外乎两个结果。
要不惨胜,要不灭亡。
惨胜,中原将会成为得利的渔翁。
灭亡,中原便有理由将海东领土归为己有。
吃到嘴里的,就没有吐出来的道理。
至于倭国掺不掺合,罗幼度并不怎么在意。
虱子多了不痒,大不了一起收拾了。
卢多逊再次看了一眼手中的战报,鼓起勇气说道:“陛下,臣愿意出使云中,为陛下收复云九州效命。”
他此次前来觐见是因为南汉陷入僵局,他打算毛遂自荐,前往南汉出力。
他知罗幼度重视安南交趾,存着帮助潘美破敌,再寻机收复安南。
卢多逊如此激进,原因无他,给赵普刺激到了。
卢多逊一直看不上赵普。
两人都是一类人,但卢多逊却是进士出身,才高八斗。
而赵普在学问上就是半调子。
赵普在迁都上立下了大功,卢多逊地位本就不如赵普,这功绩亦比不上,他自是不能忍。
南汉之事,显然比不过云九州重要。
卢多逊毫不犹豫改变了目标,改口出使云中。
罗幼度瞧了卢多逊半晌,也知道赵普、卢多逊之间的不和,只要他们良性竞争,不彼此攻讦,败坏国事。罗幼度身为上位者,反而乐得如此。
现在正在关键时刻,云九州能不能兵不血刃,就在这年余之间,确实需要一人主持大局。
卢多逊的才智足以担此重任。
罗幼度没有犹豫,答应了卢多逊的请求,还在他请求的程度上多给了他一定的权力:“好!不过出使就免了,朕升你为太原知府。太原府与大同府往来密切,物资往来,皆是太原府负责。以你的能力,当一使者,实在屈才,顺便治理一下太原府的民生。”
卢多逊大喜过望,直接喜极而泣,道:“陛下的知遇之恩,臣百死不足以报答,定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罗幼度挥了挥手,让卢多逊下去了。
看着边走边抹泪的卢多逊,罗幼度笑着摇了摇头。
这家伙……
罗幼度将桉几上关于北方的资料整理好,示意内侍送到议政厅由他们阅览后封存。
他伸了一个大懒腰,披在肩上的长袍顺着肩膀滑落。
这少了长袍,罗幼度感到了点点凉意。
秋末时分,开封汴京已经有了冬天的味道。
重新披上了长袍,情不自禁的想到了自己的老家,感慨道:“还是南方的气候好呀!”
他滴咕了一句:“不知,仲询那边,现在情况如何了!那边应该比汴京要暖和得多吧?”
这些日子,罗幼度都在关注北方与高丽的情况,南汉潘美那边反而没怎么关注。
罗幼度前世常住珠江,对于那边的气候很是了解。
冬天穿短袖都是常有的事情……
就在罗幼度将注意力转回南汉的时候,潘美也刚刚取得了一场胜利。
在韶州僵持了两个月,潘美试探性地进攻了几次皆无任何效果。
面对潘崇彻所布的防线,潘美这位征南主帅居然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感慨了一句:“潘崇彻无愧是岭南第一名将,有他在,韶州,不易攻取也!”
于是乎,潘美不再纠结韶州,自己亲自领一兵驻扎韶州城下,派遣米信、田仁朗各领一队兵马绕过韶州。
米信率兵去攻打雄州,田仁朗进攻秦水下游的英州。
米信这路军进展得很顺利,雄州的治所浈昌县紧挨着江西的龙南。
至中原军抵达韶州之后,雄州就孤立在外,成了一座孤城。
刘鋹因宠信太监,并不得人心。
雄州未经像样的抵抗就投降了。
而田仁朗在南下英州的时候遇到了强烈的抵抗。
这英州就是后世的清远,过了英州便是南汉的国都兴王府。
英州就是兴王府的门户。
刘鋹重用潘崇彻,却并不信任他,只给了他两万兵马,让他守着韶关。
而英州守将郭崇岳却握有五万大军。
如伍彦柔一样,郭崇岳取得刘鋹信任的方式很简单,胯下少了两个蛋。
相比伍彦柔变态的果敢,为了证明自己,盲目出战。
少了两个蛋的郭崇岳却更加的胆小懦弱。
因为他根本不懂军事,这子就没带过兵。
他是刘鋹身旁老宫女梁鸾真的养子。
伍彦柔大败之后,刘鋹六神无主。
梁鸾真这个老宫女跑到刘鋹面前,向他举荐了郭崇岳,说她的养子郭崇岳自幼演练武功,熟读兵书,深谙兵法,极富韬略,可以抵达中原大军。
然后刘鋹信了,尤其是知道郭崇岳胯下无卵,更是高兴,让他统帅五万大军……
郭崇岳本就是无勇无谋之徒,靠着自宫,窃取高位。
见田仁朗领一万马南下,手握五万大军的他,闻讯后所干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求战,也不是想着以多胜少,而是求神拜佛。
古人大多迷信,岭南这种偏远地方更是如此。
郭崇岳听得大军到来,直接钻进了佛堂,请求释迦摩尼派遣各路神仙助他取胜。
郭崇岳这一套操作直接让大将植廷晓惊呆了。
植廷晓东莞水南人,勇而有略,受先皇刘成大恩,对刘家忠心耿耿。
中原此次来势汹汹,植廷晓是抱着必死的念头来到英州,打定了人在城在,人亡城亡的念头。
田仁朗来势汹汹,植廷晓来找郭崇岳商讨退敌之法。
结果发现三军主帅居然躲在佛堂的求鬼神破敌。
植廷晓看着虔诚跪伏在释迦摩尼像前的郭崇岳,风中凌乱。
“大帅,什么时候了,还在这求佛呢!”
植廷晓气急败坏,言语间有些嘲讽。
郭崇岳眉头微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恭恭敬敬地拜了拜,然后拉着植廷晓离开了佛堂,说道:“植将军,越到了这个时候,越要虔诚。唯有虔诚礼佛,佛祖才会降下雷霆怒火,惩治妖邪。”
植廷晓完全不知郭崇岳是真傻假傻,一个让臣子割蛋的君王已经够扯得了,还来一个信佛的大帅?
植廷晓硬着头皮道:“大帅,田仁朗南下部队唯有万余人。我们有五万兵马,占据绝对兵力优势,正是出击的大好时机。”
“不可!”郭崇岳忙道:“中原妖邪,非人力可胜。当据城而守,以鬼神退敌。”
植廷晓气得几欲呕血,厉声道:“神佛要是有用,我岭南早就无敌于天下,何至于陷入如此境地?大帅……中原大军主力为潘帅钳制,此番来攻,只是试探。我们若无动于衷,他们将会愈发放肆嚣张。今日来一万,明日即可能来两万,乃至三万四万。唯有迎头痛击,方可让对方心存忌惮,不敢肆意妄为。坚壁不出,只会坐以待毙,也会让潘帅陷入不可不救被动局面。”
郭崇岳听植廷晓辱佛,顿时火冒三丈,怒道:“我才是招讨使,这里我说的算,不是你……”
植廷晓气得吹胡子瞪眼,手指着郭崇岳,骂道:“竖子可恨,岭南基业,毁于你等之手。”
他甩袖而走,也不跟郭崇岳汇报,领着自己麾下的八千兵马出战迎敌。
第一百零七章 死战 最后的希望
植廷晓出了英州城,第一时间就叫来副将魏庆,道:“你带一队人马,去探寻敌踪,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郭崇岳的愚蠢,让这位南汉为数不多的忠臣良将,肺都气炸了,却又无可奈何。
正如郭崇岳所言,他才是招讨使,五万大军的大帅。
自己不过一个团练军统领,哪有资格说三道四?
望着魏庆离去的身影,植廷晓眼中透着一丝决死之意。
现在的局势很明朗,真正能打的手中无兵,不能打的却握有五万精锐。
韶州的潘崇彻自保有余,无败敌之力。
郭崇岳就是一不知兵的蠢货……只要让中原察觉英州空有大军,主帅却是一鼠辈,绕过韶州来打英州。
就郭崇岳这种乞求佛陀菩萨天罚中原的退敌方法,无异于自取灭亡。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挫敌锐气。让中原知道,英州也是一根难啃的骨头,不要瞎惦记。就算不成,不过早死几日而已。
植廷晓带着死志出战,这还未出英州城五里,便见副将魏庆仓皇而来,惊骇地叫道:“植统领,贼兵杀来了,就在一里之外。”
植廷晓脸色瞬时大变,他真没想到中原军胆肥至此。
自己不过离城不足五里,对方就敢迎头杀来?
“嚣张狂妄,欺我岭南无人?”
植廷晓本就满心愤慨,当即让魏庆去英州城向郭崇岳求援,自己列队待命。
旌旗猎猎,鼓声阵阵。
碧空如洗的晴日下,八千南汉团练军成方圆一里的方阵。
田仁朗站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坡上,看着面前这支列阵整齐,颇具士气,但衣甲杂乱无章的军队,他没有一点的迟疑,直接高呼道:“刀盾兵在前,长枪手在后,骑兵随我待命,突击……”
在出征之前,田仁朗已经从潘美那里得到了关于英州的一切情况。
他虽不知潘美的消息从哪里来的,但是这一路而来。自己这个主帅好似万事通一般,对于整个岭南的情况如数家珍。
上到岭南的地形地势,下到地方官员的姓名能力,甚至于他们麾下兵卒的情况,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如果不是潘美一早就跟了罗幼度,田仁朗甚至怀疑他就是地道的岭南人。
植廷晓面对田仁朗这有些不符合常理的打法战术,有些惊愕,但局面已经容不得他多想,直接高呼:“来得正好!”
“弓箭手,射击!”
箭矢越空,射入刀盾兵的盾牌之上,好似雨点落地,噼噼啪啪直响。
随着中原朝廷疆域扩大,人口经济的全面提升,物资的自给率越发富足。
兵卒的着甲率已经达到了一个很可观的地步。
这种冲锋陷阵的强兵,人人都装备着镶嵌铁片的札甲。
有盾牌护着要害,箭矢很难给他们造成伤害。
唯有运气不好的,给射中了膝盖大腿,短时间失去战斗力掉队,完全不影响队伍冲刺的速度。
植廷晓见状,暗骂一声:想着郭崇岳麾下的弩兵,愤慨想道:“若老子手上有一支弩兵,中原贼子,岂敢如此猖獗!”
南汉的军制与中原不同,他们分四个编制以地位高低排序:镇军、团练军、左右街军、土军。
镇军相对精锐,是分别由各自的节度使指挥的地区力量,主要负责镇守边疆重镇或交通枢纽处。余下的各军就类似于地方城镇的护卫军和民兵。
郭崇岳手中的五万兵马有三万是装备精良的镇军,而他手中的团练军便如后娘养的一样,并没有像样的装备,更别说是弩兵这种烧钱的玩意。
植廷晓咬紧牙关,用力挥舞令旗,麾下长枪手迅速结成枪阵。
而中原的刀盾兵已经无畏无惧地凭借手中的长盾,顶着长枪,冲入枪阵中心。
两军瞬间就厮杀在了一处。
鲜血四溅。
田仁朗见状,高举着长枪喝道:“兄弟们,碾碎他们!”
田仁朗骑兵的动向,自然瞒不过植廷晓。
但他完全没有应对之法。
作为后娘养的团练军,不具备骑兵这类兵种,只能倚仗长枪兵硬抗。
下令后军的长枪兵向右旋转,争取将护住弓手,避免直接让骑兵给突突了。
盾兵突击,长枪掠阵,骑兵侧翼突击。
田仁朗使用的是最简单的步骑战术,可就是这简单的战术,让植廷晓泛起了无力的感觉。
简单意味着见效快。
中原兵卒的经验、装备、个人的杀敌技巧以及士气乃至兵种,都在南汉军队之上。
在这种正面实力的优劣,植廷晓完全不知应该如何才能逆转。
植廷晓并没有小觑中原,但真没料到双方的差距竟如此巨大,以至于己方有不堪一击的感觉。
“兄弟们,坚持住,援兵就在身后,郭帅的四万兵马,转瞬即至,只要坚持半个时辰,便能让这群入侵我家园的贼人,知道我们的厉害!”
植廷晓大声鼓舞着士气,虽说自己处于劣势,但坚持个把时辰还是做得到的。
只要郭崇岳来援,胜利的天枰就会倒向他们。
这五万打一万,哪有打不赢的道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半个时辰已经过了。
植廷晓满头大汗,抵抗的越发吃力,可是他所等的援兵却毫不见踪影。
直到副将魏庆满脸泪痕的来到了他的身旁。
植廷晓这才反应过来,张了张嘴道:“郭崇岳没派援兵?”
魏庆哭着骂道:“那个天杀的没卵货,说统领不听劝阻,擅自出战,活该有此下场,一兵一卒都不愿意调派……统领,撤吧,撑不住了。”
植廷晓脸色苍白,茫然道:“撤?还能撤去哪?”
他惨然一笑,忽然翻身上马,怒吼道:“事已至此,唯有以身殉国,怕死了自行归降,不怕死的,跟我冲!”
他大吼一声,仿佛半空打了个霹雳,然后纵马上前,舍命出击。
植廷晓通晓军略,手上的团练军,尽管不是南汉主力,却也训练有素,对于自己的长官很是信任。
受他悲壮气概所感染,不少兵士都跟着他舍命一战。
植廷晓势如疯虎一般的冲锋,还真给一直处于优势的中原兵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但随着植廷晓力竭倒下,这支南汉团练军再也掀不起任何风浪。
田仁朗抹了抹额角的汗水,心有余悸:植廷晓最后一击,真给了他不小的压力。
“收拾战场!”
田仁朗不但要在英州郭崇岳的眼皮子底下击破植廷晓部,还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打扫战场。
赤裸裸的蔑视!
这一仗之所以打得如此激进,便是田仁朗一早从潘美那里得知了郭崇岳与植廷晓的情况。
对于郭崇岳是否会出击,田仁朗做个三个假设。
郭崇岳性格胆小怕事,如果植廷晓跟自己打得有来有回,郭崇岳有可能会来支援;如果植廷晓占据上风,郭崇岳百分百支援;但反之植廷晓处于下风,有溃败之迹象,那郭崇岳大概率是不敢来援的。
植廷晓虽有名将之器,但他手中兵马并非南汉精锐,装备配置皆比不上中原。
田仁朗有十足把握占据上风,令得郭崇岳不敢来援。
结果正如他所假设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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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王府,皇宫。
刘鋹看着卢琼仙、樊胡子、陈延寿、李托、龚澄枢,眼中燃起了熊熊怒焰,他铁青着脸,拿着桌上郭崇岳传来的战报,一字一句,带着寒意的说道:“植廷晓不听将令,擅自出兵,致使惨败,八千兵士,近乎覆灭!你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几位狼狈为奸的南汉重臣听出了不寻常的意味,不敢帮腔说话。
刘鋹拍案而起,道:“植廷晓或许没听将令,可郭崇岳在英州都干了些什么?求神拜佛?朕给他五万大军,不是让他祭祀佛陀的。结果倒好,让人在眼皮子底下大胜而归,空有大军在手,连出战的勇气都没有?此等蠢货,竟然还好意思号称‘自幼演练武功,熟读兵书,深谙兵法,极富韬略’?还夸口能够抵挡中原大军?”
“来人,将梁鸾真给朕打杀了……”
刘鋹完全没有自己错了的觉悟,不信为国征战半生的良将,却选择相信一个老宫女的话。事败之后,还将一切都怪罪到了梁鸾真这个老宫女的身上,命人将之处死。
卢琼仙、樊胡子、陈延寿、李托、龚澄枢几人见向来有善的刘鋹动了真怒,各自将头缩着。
“你们一个半个,都说中原不足为惧,现在人家都要打到兴王府了,还有什么话说?”
“怎么了?哑巴了?”
刘鋹心乱如麻,英州是兴王府的门户,最后的屏障。
英州真要失陷,对方将会兵临城下。
“李托,你来说!”
刘鋹自己毫无办法,索性点名让李托出主意。
相比卢琼仙、樊胡子这两个主管内事的女人,以及陈延寿、龚澄枢这两个没有上过战场的人。
李托是唯一一个见过场面的人。
李托出身将门小时喜欢骑马射箭,后来家道中落当了宦官,深得南汉先帝刘晟赏识,跟随他上过战场,被任为内府局令。
刘晟死后,李托为了进一步求得宠信,把自己的两个养女送入后宫。长女为贵妃,次女为美人,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李托现在官居特进开府仪同三司、六军观军容使、骠骑上将军、内太师,妥妥的除亲王以外的军方第一人。
李托支支吾吾,说道:“想要破敌,唯有祯王有此能耐。”
刘鋹一咬牙,说道:“只好如此了。”
祯王叫刘保兴,正是他的弟弟。
南汉军制是以亲王典禁军,而南汉禁军分为六军十二卫。但刘晟是一个杀弟狂魔,几乎将自己的兄弟全部杀绝。尤其是统帅六军十二卫的弟弟,杀得最起劲。
以至于刘鋹即位之后,他的几个兄弟都不敢掌权,只是挂着职位。
刘保兴虽有判六军十二卫的头衔,但实际上没有领过一天兵,每日就是吃喝玩乐。
李托心里知道最合适的破敌人选是潘崇彻。
可他与龚澄枢誉狼狈为奸,常以酷刑欺压百姓,还在刘鋹面前献媚,造事生非陷害老将,以致很多老将都被杀害。
潘崇彻没死是因为他名气太大,杀了怕惹兵变。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潘崇彻起来,只能随口说了一人。
刘鋹命人叫来刘保兴。
刘保兴高挑消瘦,相比肥胖圆润的刘鋹,有着一股英武之气。
“王弟,我岭南一国陷入生死存亡之境,祖宗家业不可丢。朕想来想去,唯有王弟一人适合统兵破敌。”
刘鋹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平素不怎么往来的弟弟。
刘保兴作揖道:“陛下这是太高看臣弟了,能救我岭南的,唯有潘帅一人。臣弟愿意领兵配合潘帅破敌,可让臣弟领兵与中原一战,臣弟自问没有这个能力。”
刘鋹一听到潘崇彻这个名字,心中就窝着一团火,可细细一想,不得不承认,潘崇彻真有与潘美一战的实力。
潘美的那一句“潘崇彻无愧是岭南第一名将,有他在,韶州,不易攻取”也传到了刘鋹的耳中。
只是他不愿也不想承认。
李托表情惶恐,真让潘崇彻崛起,他将死无葬身之地,这一波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忙道:“祯王,潘崇彻在韶州按兵不动,其心未必可信。”
刘保兴早就看李托一众人不顺眼了,只是他手中无权,奈何不得他们。
现在国家都要没了,也就没了顾忌,直接开怼。
“中原有兵十万,潘帅只有两万,你让他拿什么去跟中原一战?潘帅只用两万兵,就逼得潘美毫无办法,此足可见潘帅的能力。”
他说着对刘鋹作揖道:“陛下,若潘帅手上有十万精锐,何愁无法破敌?臣弟以为,想要彻底击败中原,首当其冲重用潘帅,遣援兵北上,让潘帅有足够的兵力与中原一战。臣弟则亲往英州,配合潘帅破敌。”
刘鋹脸色阴晴不定,尽管贺州伍彦柔惨败,现在又折损了植廷晓,损兵折将。但是,南汉军主力尚在。
兴王府依旧聚集了十万勤王兵马,其中包括赖以称雄岭南数十年最精锐的重甲象阵。
这十万是南汉最后的班底,让潘崇彻凑足十万,岂不是要拨于他八万大军?
第一百零八章 原是内鬼!
刘鋹看着自己的弟弟刘保兴,好一阵犹豫。
目光在卢琼仙、樊胡子、陈延寿、李托、龚澄枢几人身上扫过,见他们神色惶恐,明显不同意重用老将潘崇彻。
此举反而让刘鋹下定了决心,说道:“就依王弟所请,朕特封潘崇彻为马步军都统,全权负责退敌一事。”
刘鋹确实愚蠢,相信的人没有一个好鸟。
但潘美都打到家门口了,刘鋹也自然也发现这几人向自己承诺的事情就没一个兑现的,尤其是举荐能退敌的几人,莫不给吊着锤。
尤其是郭崇岳,尽管刘鋹自己也很迷信,却也清楚在战时求神拜佛是何等的不靠谱。
在这关键时候,刘鋹顿悟了,相比伍彦柔、郭崇岳,潘崇彻地表现,好太多了。
“王弟,朕将象军也交由你统帅,去接替郭崇岳,务必配合潘都统破敌。”
刘鋹此刻是下了血本,将自己手中的王牌都压上了。
南汉朝廷如此荒唐,却能屹立于岭南这穷山恶水之间,少不了巨象军的威慑。
刘保兴听到巨象军,也是精神大振,喜道:“有巨象军相助,臣弟此番更有信心了。”
南汉的这一举动,很快就让位于英州一线的田仁朗探得了。
近乎十万大军的调动,想瞒也瞒不住。
尤其是巨象军,上百头巨象,移动起来声势浩荡,那景象不亚于万马奔腾。
以至于探马回报的时候都是心有余悸,脸上透着几分震恐。
中原兵卒多是北方人,探马平时只是听说过大象这产物。忽然见到数百头巨象组成的军队,自是大受震撼。
事关重大,田仁朗亲自快马赶到了韶州,跟潘美汇报此事。
正巧潘美在于随行将官开会,会议的内容,恰是南汉的动向。
见田仁朗入内,潘美说道:“田指挥使来得正好,本都得到消息岭南伪帝撤换了郭崇岳,以刘保兴取代他坐镇英州,此外还派遣李承渥率领精兵八万支援韶州……”
田仁朗所有话都堵在了嘴里。
还是跟以往一样,潘美的情报工作强大的可怕。自己在一线探得的消息,都远不及他详细。
看着米信给自己让开了一个身位,田仁朗善意地点了一个头,站了过去。
潘美继续开会,说道:“局势已经明朗,岭南能否快速平定,接下来一战,至关重要……”
田仁朗对于潘美已经心服,暗忖:“原来都部署最终用意在此。”
他此来是打算提议,阻截李承渥的八万精兵。
岭南小国,名将唯潘崇彻。
八万精兵若是交付于潘崇彻,后果不堪设想。直接率兵阻截,也许还能将潘崇彻诱出韶州城。
中原兵甲,冠绝天下,战阵交锋,无惧任何人。
现在听潘美如此一说,田仁朗登时明白,原来潘美早存此意。
韶州不好打,故意让刘鋹派兵支援潘崇彻,力求野战取胜。
一瞬之间,田仁朗大有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触。
但打脸来的就是那么快,潘美大手一挥,说道:“田指挥使,立刻将英州一线兵马撤回韶州,让李承渥与潘崇彻汇合。”
“哈?”田仁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情况?
田仁朗顾念潘美的面子,并没有正面反驳。
而是等会议结束之后,两人在私底下,田仁朗说出了自己不同的意见。
“潘都,潘崇彻如此厉害,为何还让他与李承渥汇合?他手握两万大军,已经不好对付。让他握有十万兵马,岂不是更加麻烦?”
潘美轻声道:“道理是这个理,但若潘崇彻有心归顺朝廷,那又如何说来?”
田仁朗惊恐地看着潘美。
潘美笑道:“若非如此,本都岂会一次次地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田仁朗这才真正明白了一切。
无怪潘美一次又一次地给潘崇彻戴高帽儿,原来是给他营造出岭南救世主的地位身份。
若非如此,刘鋹又岂会将十万大军交给潘崇彻?
韶州。
“见过潘帅!”
李承渥向潘崇彻行礼问好。
李承渥为了仕途,已经将自己阉割了。
不过与伍彦柔、郭崇岳这样的变态略有不同。
李承渥出身将门是有一定能力的,对于潘崇彻很是敬重,也很同情。
潘崇彻笑着扶起李承渥道:“李将军一路辛苦了,来,与老夫一并入城!”
他热情地拉着李承渥,笑盈盈地领着他入了韶关。
与李承渥一并来的兵马也跟着一并入城休整。
潘崇彻特地为李承渥一行将领举办了酒宴。
李承渥、吴怀恩等将,都希望潘崇彻能够领着他们击退潘美的中原大军,宴席上对于潘崇彻也极为推崇。
尤其是李承渥,拍着胸口表态道:“只要潘帅一声令下,上刀山,下火海,末将绝不眨一下眼睛。”
潘崇彻笑吟道:“壮哉!岭南有将军,何愁中原不退!”
他嘴上说的好听,心底却冷笑道:“敢于挥刀自宫,此胆气,不得不服。”
岭南第一名将!
战功彪炳!
无端招贬!
白身受辱!
临危受命!
怎么看潘崇彻都是一个极度悲情的角色。
但是谁规定第一名将就一定任劳任怨,忠心耿耿?
谁规定悲情角色就一定愚忠,悲情到底?
或许是有这种人,但至少潘崇彻不是。
潘崇彻为南汉立下汗马功劳,结果居然给逼得自宫?
不自宫就被贬?
潘崇彻哪里受过这种侮辱。
受辱便罢了,居然还有生命危险。
很多老友如梁克贞、李守鄘、谢贯这些老将都给李托、龚澄枢陷害致死。
潘崇彻也不清楚什么时候轮到自己。
就这种局势这种情况,潘崇彻怎么可能会对岭南刘家忠心耿耿?
潘崇彻只恨自己手中无兵,若是有足够的实力,他甚至都有将刘鋹脑袋砍下来的念头。
潘崇彻也知,今时不同往日,自己离开军方多年,亲信心腹不是死就是给打散各处,即便自己现在握有十万兵马,这十万人也未必会听自己,不敢过激,说道:“关于破敌之策,老夫心中早有定计。诸位将军安心等待便是……”
他心底加上一句,“坐等岭南国灭,老子率十万兵归降!”
第一百零九章 溱水列阵
潘美收到了潘崇彻的消息,兴奋地握了握拳头。
这一刻,他等了好久好久。
罗幼度在曹彬出征的时候,已经向他透露将会以他为帅。
在攻伐南汉这件事上,潘美是做足了准备。
他多次派人打探消息,了解南汉的国情政治。
潘崇彻这个岭南第一名将自然也在潘美的视线之中,对于他的情况做了深入的调查。
在罗幼度、曹彬两路攻打江南、巴蜀的时候,潘美就派人找上了潘崇彻。
潘美最厉害的地方是没有让潘崇彻归顺。
潘崇彻这样的老将爱面子,他不想背负叛徒的名号,苟活于世。
为了迎合潘崇彻,潘美给足了他面子,甚至不惜贬低自己,提高他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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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崇彻什么都不用干,只要作壁上观就能获得名望与地位。
面对如此贴心的潘美,他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而潘美这一招也等于灭了南汉的十万大军。
收到了潘崇彻消息的潘美,留下了小股部队在城外故布疑阵,装作大军未动的样子,实际上已经悄然绕过韶州,直逼英州去了。
英州。
刘保兴一到英州,第一件事就是拿下了只知道求神拜佛的招讨使郭崇岳,并且为战死的植廷晓举办葬礼祭祀,以表彰他的英勇。
刘保兴也未上过战场,不过他读过不少兵书,懂得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对比郭崇岳这种奇葩,那是好太多了。
矮子里拔高个,刘保兴一套最基础不过的操作,在南汉军中居然衍生了奇效,稳住了英州因主帅求神拜佛而带来的影响,稳住了军心。
这日黄昏,刘保兴从巨象军巡视回来。
巨象军是南汉的底牌,最为倚重的制胜法宝,刘保兴也将之视为必胜武器,对其非常重视,每日都要去巨象军走上一圈。
看着那魁梧的大象,刘保兴胸中就涌现一股豪情,都说中原雄兵,所向无敌,那是没有遇到我们岭南的巨象军。
刘保兴正在脑海中想象巨象军冲垮中原大军的景象,忽然就得到了田仁朗再次入侵英州的消息。
“大王!田仁朗绕过了韶州,他们在秦水附近填河,似乎打算将秦水堵上。”
刘保兴略一沉吟,叫了一声:“不好,中原贼子,果然狡诈。”
因战情紧急,他与李承握两路兵马并未携带过多粮食。
韶州现在有十万兵马,粮草补给仅够半年之久。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田仁朗欲填秦水,摆明了要与他们打持久战。
要将粮食从兴王府运到韶州,走秦水水路是最便捷的,也最安全。
可一旦秦水为中原阻断,他们只能从陆路运粮。岭南多山容易设伏,且中原有骑兵,平原袭扰也是防不胜防。
“不能让他得逞!”
刘保兴当即拿定主意,问道:“田仁朗有多少兵马?”
斥候毫不犹豫地说道:“大概万余!”
刘保兴不疑有他,当初韶州潘崇彻只有两万兵,潘美尚且只敢派遣万人南下,现在韶州有兵十万,潘美哪敢派遣过多的兵马南下?
“哼!这是将孤当作郭崇岳这蠢蛋了吗?真以为孤跟他一样,不敢出战?”
刘保兴想了一想,当即下令道:“来人,传令下去,让吴指挥使、韩、孙、高三位节度使,明日一早,前往秦水破敌!”
他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道:“将方指挥使也叫上。”
刘保兴手中的兵马除了巨象指挥使吴珣的巨象军以外,其余兵士都是来至于郭崇岳手上的五万兵马。
植廷晓与他手下的团练军大部分战死,英州也就剩下了四万两千余数。
补上五千巨象军,刘保兴现在手上的兵力是四万七。
原本刘保兴打算领四万出战,但想了一想觉得自己经验不足,保险起见又加了方祥的五千兵士,凑足四万五千人。
以四万五打一万,还有战无不胜的巨象军压阵。
这一波,怎么输!
第二日一早!
在英州留下两千兵卒驻守后,刘保兴亲自率领吴珣、韩威、孙乾等将,统率四万五千兵马踏着浓雾向北进发。
岭南多山多雾,可视度并不高,一路肃清两翼不断零星出现的游骑,终于在雾散之际,抵达了田仁朗军所在的秦水河畔。
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遮天蔽日的旌旗,是前赴后继一眼望不到边的六万中原大军。
看着对面杀气腾腾的军阵,刘保兴瞠目结舌,与诸将面面相觑。
这什么情况?
人数有些不对?
不是一万人吗?
这不只一万吧?
真正经验丰富的大将能够通过兵卒的阵容密集程度来判断军队的数量。
刘保兴没有这能力,但明显能够看出对方的数量,远远地超过了自己。
“不论怎样,也只有先迎战再说!”
刘保兴心中慌乱如麻,他这种没有经验的菜鸟,最怕的就是遇到意料之外的变故。此刻已经来到近处,对方又有骑兵,撤退只会给对方乘胜追击的机会。
如此情况,他也只能故作镇定,硬着头皮上了。
刘保兴看了吴珣一眼,道:“吴指挥使,全靠你了。”
吴珣凝重地点了点头。
巨象军笨重硕大,论及灵活性肯定比不上骑兵的。
也不具备复杂的战术条件,向来讲究一力破十会。
随着战鼓声的轰响。
巨象军跃阵而出。
南汉对于巨象军视若珍宝,每一头大象至少都是一丈开外的身高,身长两丈,且装备精良。
战象周身披挂着厚重的铠甲,以厚牛皮为内衬。外面密集的加挂多层鱼鳞状或块装铁或钢制甲叶。象体防御最差的胸部和腹部被整块的厚度铁制板状胸、腹甲保护起来。象腿上也被带活动护膝的铁制甲胃。象头装有护面,甚至连象鼻子上也包裹有锁子甲,作为主要武器的象牙被套上长达七尺锐利矛尖。
战象背上是一座用厚木板制作塔楼。塔楼分为两层,第一层是驭手。第二层是弩手。以战象为核心,四周各有一名持大刀、长矛、盾牌的步卒。
一头巨象就是一个战斗编制,五百余头巨象列队排开。
在吴珣的指挥下,巨象军一步步地冲向中原军阵。
大战便在巨象冲阵中拉开序幕。
第一百十一章 就这???
“冬……”
“冬……”
“冬……”
……
五百余头披着铁甲的巨象速度虽然不快,但是每走一步,都如打鼓一般。
远处的潘美见此情况都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心中突突地跳个不停。
平心而论,这五百巨象军的威势丝毫不比万马奔腾来得逊色。
他左右望了一眼周边,不管是米信、丁德裕这样的勇将,还是尹崇珂、田仁朗这样的谋将,表情皆有一定程度的不安。
象这类动物在中原已经绝迹了,寻常人根本没机会一睹。
何况是这种精挑细选的巨型战象……
人类对于未知的生物不可避免地会心生恐惧。
中原兵卒多少久经战阵的老卒,即便让他们对上数倍之敌,他们也有一战的勇气与决心,但是面对这种前所未见的巨象冲阵。
士气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有些嘈杂,军容都略有不整。
未战先怯!
这在以往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巨象冲阵威力如何潘美并不清楚,这威势确实吓人。
潘美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的杀手锏,起不起效果。
根据潘美的了解,南汉虽地处岭南山区,但经济极为发达,海外贸易活跃。通过海外贸易输入岭南的商货不下几十种,号称珠玉之富。
巨额财富除了供给刘家宗室挥霍以外,最大的开销就是巨象军。
作为岭南十二军之首的巨象军,刘家人毫不吝啬开销,用重金堆砌。
如此可怕的怪物军,真就那么容易对付?
不过到了这一步,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潘美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出列高声道:“中原的将士们,莫要给这群大象吓着了。不过就是一群笨重的蠢物而已,完全不足为惧。”
但很明显,他这话效果并不显着。
将心一横,潘美亲自来到两军阵前,高呼道:“我中原儿郎,战无不胜,焉能为几头畜生吓到?督战队听令,本都亲自于阵前迎敌,若退一步,可斩某头。其他人同是如此……”
潘美这一充当表率,位于前排的兵卒先后凛然,强压下恐惧,看着慢慢靠近的巨象军。
“长枪列阵!”
如林枪阵,列于两军之前。
“噗嗤!”
刘保兴是第一次上战场,对上的还是潘美这样的名将,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但见此一幕,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用枪阵来挡巨象军?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真当数以万万计的军费是白砸的?
血肉之躯,也想抵达所向无敌的巨象军?
刘保兴完全不屑一顾。
中原?
潘美?
不过如此!
但很快刘保兴忽然发现,对面敌人的长枪兵骤然伏地,露出后面上满弩箭的士兵!
漫天的弩箭越空劲射洒向了巨象军!
巨象军一头巨象配备十余兵士,协同作战。
登时间追魂夺命的弩箭将辅左巨象一并进击的兵卒射得人仰马翻。
不少强劲的弩箭中了巨象,但岭南山中多产铁矿,南汉的冶矿、铸造水平在五代诸国位列前茅,他们给巨象打造的护身铁甲极其坚固。
纵然穿透力强劲的弩失,也不过是勉强破开甲片表层,只余一小撮箭头刺入巨象身体,无法给巨象造成致命伤害。
弩失刺入表情的痛处,反而激发了战象的兽性,在御象奴手的操控下,加快了冲刺的速度。
大象看似笨重,行动不便。
但真要跑起来,速度并不慢。
吃痛的巨象有些失控,还夹杂着如雷的吼声,威势不减反增。
潘美吞咽了口唾沫,看着越来越近的巨象,高呼道:“上勐火油柜!”
弩箭造成的伤亡,让刘保兴有些心疼。
可随即见到巨象军发疯似地冲向了中原军阵,又大笑起来:“就这样,碾碎他们。韩节帅、孙节帅,你们也压上去,一个冲锋,就让他们见阎王……”
他大笑的安排韩威、孙乾率兵压上,收拾给象军冲散的中原兵卒。
便在他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接下来的一幕,让他终生难忘。
中原兵不知用了什么魔法,喷射出了一道道火焰冲向了巨象军。
数以千计并中原兵喷出了千道火焰,好似火墙一样,挡在了巨象军的面前。
勐火油加持下的烈焰不是寻常的红色,而是一股黄色的烈焰。
相比寻常的烈火,温度更高。
巨象好似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它们停下了脚步,完全不理会背上的奴手,调头就跑,对着韩威、孙乾上来收割战场的军队反冲过去。
刘保兴眼中的狂喜变为了惊恐,嗔目结舌,手足无措。
这一下不只是刘保兴,连潘美都惊呆了。
巨象怕火,这是潘美从潘崇彻打探来的消息。
只要野兽动物就没有不怕火的,这是常识。
但是经过人类的驯化,可以让部分动物减少对烈火的畏惧。
最常见的就是战马,几乎所有战马都需要经过类似的训练,将它对火的恐惧减至最低。
岭南也在做这方面的驯化,结果微乎其微。
大象太过聪明,以至于无法克服对火的恐惧。
为了对付南汉的巨象军,潘美此番出征,随军携带了大量的勐火油柜。
喷火器最早出现于五十年前,梁唐争霸时期。但因当时的技术不足,喷火器存有大量隐患,并未普及。
而中原一直对喷火器加以改良,配合南唐的喷火舰,衍生了全新的喷火器,取名为勐火油柜。
此次还是勐火油柜第一次上战场。
潘美没想到效果这么好,或者说巨象对火的畏惧,比他想象中的更好厉害。
看着散发着无敌气息的巨象军,潘美以为此番一战必然是一个惨胜,结果……
就这???
“上,压上去!”
潘美很快反应过来,传令让喷火兵压上去。
但喷火兵似乎受到了重创,只有少部分听命而行。
巨象军的表现是戏剧性的,可是它所散发的威势确实实在在。
勐火油柜喷射的距离在两三丈之间,巨象看到了火焰,感受到热量开始选择逃跑。
彼此相差距离不过四五丈而已,也就是十几米远的距离。
跟正面接触没什么区别,喷火兵早就吓得腿软了。
巨象军的属性点都点在威慑这技能上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逃跑
看着大有劫后余生意味的喷火兵,潘美理解一笑,没有在意他们此刻的无视命令,挥动令旗,让中军的米信、丁德裕出战。
米信、丁德裕在中军看着巨象军冲锋的架设,着实为潘美捏了一把汗。
以勇勐着称的两人,感受着脚下传来的震动,心底都忍不住发憷。
结果一头头巨象就跟传说中的泥捏的老虎一样,给火焰生生吓退了。
还因为恐惧调头反冲向了自己的军队……
两位勐将看得是乐不可支,甚至脸上还浮现出一股羞意。
都为自己让这种玩意吓得发憷而感到羞耻……
太他娘的丢人了。
这收到潘美的令旗,两位知耻而后勇而勐将,互望一眼,各自领着兵马,对着南汉大军冲杀了过去。
刘保兴脸色发白,看着巨象军以无敌的架势将己方军马冲杀得七零八落,人马悲嘶,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一次上战场的他,这种乱局下,无所适从,根本不知如何应对当前的局面,如何才能稳住阵脚,反败为胜。
米信、丁德裕两人各领着骑兵队一左一右,配合着巨象军大肆虐杀韩威、孙乾的部队。
连中原的百战劲旅面对巨象军的威势都心生动摇,何况是南汉兵卒。
看着完全不受控制的巨象军向他们这边冲来,南汉的兵将深知厉害,一点抵抗的勇气都没有。
“撤吧!”
方祥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有面对巨象军的一日。
岭南多山,并无广袤空间。
他们所在的秦水河畔,是一个巨大的河谷洼地,是为数不多可以容纳大军列阵之处。
但也没有多余的空间给躲避巨象军的冲击。
刘保兴这才反应过来,“对对对,撤撤撤!”
刘保兴哪里还有半点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丧家之犬般,拨马掉头逃窜。
在巨象军的帮助下,米信、丁德裕两位勐将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刘保兴带来的四万余兵卒冲杀得溃不成军。
戏剧性的战况,让田仁朗如堕梦中,忍不住滴咕了一句:“潘都这是连巨象也一并劝降了?”
作为友军,巨象军的表现还是极为可观的。
若不是它们以无敌之势,将南汉精锐镇军冲垮,中原军想要取胜,没那么容易。
潘美并没有给刘保兴重整旗鼓的机会,让米信、丁德裕死咬着刘保兴。
刘保兴本想逃进英州城内休整,但米信、丁德裕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机会,一股不将他生擒活捉,誓不罢休的模样。
刘保兴只能选择绕过英州,逃向了兴王府。
田仁朗受命进攻英州。
英州的守兵大多都给刘保兴带走,只余两千团练军,压根就不敢反抗,尹崇珂则负责收编安抚南汉的败卒。
这些都是兵源劳动力……
潘美在英州休息了一日,没有任何犹豫,长驱直入,直捣兴王府而去。
刘保兴这一败,败得彻底。
刘鋹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弟弟,无力地招了招手,说道:“起来吧,此战非你之过。谁能想到我岭南重金打造的巨象军,如此不堪一击。”
他心底气得几乎呕血。
刘鋹小日子过得骄淫奢侈,他用金银打造了一座宫殿,穷极奢华。
为了维护自己奢靡的生活,岭南的税收乃十国之冠,较之后蜀、南唐都更胜一筹。
但再苦不能苦象军。
刘鋹没少克扣军费供自己享乐,可在巨象军的花费上却从无缺斤少两,要什么给什么。
巨象军,那是南汉的镇国神器。
结果……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多造一座宫殿呢。
刘鋹到现在依旧有着超脱常人的思想。
“现今局势,也只能看潘都统了。”
刘鋹还是抱有一线希望的,虽说连连失利,但南汉的核心军力还在。
南汉军制分十二卫与镇军、团练军、左右街军、土军。
十二卫是南汉禁军,而镇军是节度使手中的强兵,至于团练军、左右街军、土军皆是地方的护卫军。
除了巨象军以外,伍彦柔、刘保兴折损的皆是镇军、团练军。
南汉现在依旧有十万禁军可用,倒也不急。
潘美虽说占领了英州,打开了兴王府的门户。
可刘鋹并不相信潘美有胆子杀入兴王府,潘崇彻还有十万大军在韶州,随时威胁中原军的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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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美不拿下韶州,威胁不到兴王府。
“报!启禀陛下,潘美率兵南下,已经进入了兴王府!”
“啊?”
刘鋹听此消息,惊呼出声:“怎么可能?”
这一下,刘鋹真的慌了。
为了对付潘美,他将兴王府的八万禁军主力拨给了潘崇彻。
兴王府现在只有不足两万的禁军,哪里挡得住中原大军?
“潘崇彻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潘美杀到兴王府?”
李托立刻道:“臣便知潘崇彻不足为信,他坐视陛下陷入危局,其心可诛。”
不管什么时候,这内斗是不可能停止的。
刘鋹涌现一股莫名的恐惧,他本就不信不愿自宫的潘崇彻,此时回过神来,道:“不行,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去琼州,对,中原没有水军,我们跑到琼州,潘美就奈何不得我们了。实在不行,就躲到海上,就看潘美能耐我何?”
只要不被抓到,就不算输。
刘鋹完全没有皇帝君王的担当,一遇到危险,想的不是抵抗,而是逃跑,带上自己的金银以及娇妻美妾逃跑。
刘鋹这一逃跑,南汉的满朝文武跟着懵圈。
南汉不管怎么奇葩,有一点无法否认的。
刘家开岭南的功绩。
不管怎么说,岭南确实因为刘家几代人的开发,有了全新的面貌。
不少岭南人还是很支持刘家皇室。
潘美兵临城下,固然有不少人动了投降的歪心思,同样有一部分人愿意死战到底。
得知情况危机,皆聚在皇宫,准备抵御中原大军。
然后发现他们的皇帝跑了……
这皇帝都跑了,哪里还有坚持下去的理由。
兴王府城门大开……
潘美一路杀到兴王府,本想着如何劝说刘鋹归顺,兵不血刃地拿下兴王府。接着顺理成章地劝降潘崇彻……
结果兴王府确实是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刘鋹却跑得不见了踪影。
第一百一十二章 南汉平
潘美得知刘鋹逃跑之后,向来儒雅随和的他都忍不住爆了粗口。
因刘鋹行事过分,南汉朝廷的官员还没来得及放下心里防线,对于自宫之举,很是排斥抵触。
潘美在兴王府也有自己的眼线,故而他对于南汉的情况了如指掌。
依照道理来说,刘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可刘鋹完全不依照道理出牌……
身为南汉的皇帝,他觉得兴王府守不住想逃到琼州,流亡海上,可以理解。
但是总得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吧?
是东山再起?
还是据岛而守?
不管选择什么,最起码要带兵吧?
朝堂上文武要不要带?
结果刘鋹是存粹的逃命,他让心腹龚澄枢悄悄准备了十艘大船,只装金银财宝跟自己的嫔妃、儿子心腹宦官以及少量的皇宫护卫逃亡入海。
故而留下了南汉满朝的文武官员一脸的懵逼。
皇帝不见了。
尹崇珂看着神色不定的潘美,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潘美大感头痛,刘鋹这一逃跑,可留下了不小的隐患。
刘鋹再怎么昏庸无能,都是岭南的皇帝,擒拿住了他,岭南其他地方只需传檄而定。
现在即便传檄,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
潘美此番南下算无遗策,不想在最后给刘鋹的神仙操作,打破了如意算盘。
略一沉吟,潘美说道:“先安抚兴王府的官员,控制住韶州李承握、吴怀恩等将官的家属,然后派人劝说潘崇彻归降。”
他顿了一顿道:“我们此番南下,并没有水军同行。不方便出海寻踪,你去找些当地的渔民,予以重利,让他们帮着找寻刘鋹下落。”
“遵命!”
尹崇珂应诺去了。
前往韶州说降潘崇彻的是南汉的官员,叫周茂元,他是南汉的太常卿,负责岭南的天文历法。因不是核心职位,并未受到自宫逼迫。
他选择暗通中原,存粹是对于中原的向往崇拜。
周茂元的父亲叫周杰,唐末时任司农少卿,精通历算、术数。他纠正了唐开元间天文学大家僧一行主持编写的大衍历数的差错,并加以修订,着成《极衍》二十四篇,是继任袁天罡、李淳风之后,名动天下的玄学家、天文学家。
周茂元自幼受父亲影响,历算一道极有天赋,一直以来,自视甚高。
但随着中原华夏数字的普及,术数飞速发展。
周茂元意外通过吴越习得中原术数以后,惊为天人,满心都是对中原的向往,成为了一个身在南汉,心在中原的义士。
为了中原的一统大业,周茂元为潘美提供了不少的情报。
周茂元抵达韶州的时候,潘崇彻正在跟李承握、吴怀恩商议破敌之策。
这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潘崇彻心知自己名义上贵为主帅,但李承握、吴怀恩带来的南汉禁军,并不受他的控制。
但他利用自己情报的优势,将李承握、吴怀恩玩弄于掌骨之中。
潘崇彻将自己的兵安排在韶州城外,而李承握、吴怀恩的禁军居于城内。
四方所有消息,都经过潘崇彻的手,告之李承握、吴怀恩。
离开了潘崇彻,他们便如瞎子聋子一般。
潘崇彻也没有将他们晾着,时不时就将处理过的消息,告之他们,并且与他们商议破敌妙法。
潘崇彻一开始就定下了破敌之计。
他告之李承握、吴怀恩,中原明白一路远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锐气不可抵挡。
李承握、吴怀恩觉得有理,按兵不动。
然后刘保兴惨败秦水河畔,巨象军临阵投敌,英州失陷。
潘崇彻针对局势,又做了一通分析。
然后表示“中原大胜之后,必然会乘胜追击,攻打兴王府。兴王府经过朝廷历代发展,坚不可摧,中原需就地伐木制造攻城器械,至少月余间不会有危险。我们可寻机截断中原后勤,反攻英州,配合兴王府将中原击溃。”
潘崇彻再次说服了李承握、吴怀恩,继续按兵不动。
任由潘美攻取了兴王府。
又一次的军事会议。
李承握、吴怀恩面如死灰,表情焦虑。
他们已经得到兴王府落陷,刘鋹逃往海上的消息。
他们的家在兴王府,这兴王府落陷,家人都落在了敌人的手上。
他们带来的八万禁军亦是如此,军心已经开始动荡。
潘崇彻老泪纵横,悲呼道:“千错万错,皆是老夫之错。现今兴王府失陷,陛下逃往海外,生死不知。老臣愧对先帝,今潘美派遣周茂元前来劝降。老夫深受皇恩,愿意与朝廷共存亡。欲杀周茂元祭旗,二位将军,可敢与老夫一同效死?”
他义正严辞,一副忠心不二的模样。
李承握、吴怀恩皆是缄默。
吴怀恩虽是宦官,早年也是一员善战之将,在刘成麾下,他统兵攻楚,拔贺、昭,桂、连等十一州之地,但自从跟着刘鋹以后,沉迷享乐,已不复当年之勇,沉迷敛财,胆气不在,惧死惜命,劝道:“潘帅不必如此,此非潘帅之过。一切都是因祯王激进,贸然出击导致了结果。若祯王能够听从潘帅计策,按兵不动,焉有今日之败。”
他们都很信服潘崇彻的全盘战术,之所以造成今日局面,在他们看来全是刘保兴跟刘鋹的无能导致的。
潘美一切算计都在潘崇彻的预计之中,是刘保兴跟刘鋹坏了全盘大局。
吴怀恩不敢明说刘鋹的坏话,只能甩锅于刘保兴。
李承握亦道:“潘帅无须自责,今日情况,非潘帅之过。”
他犹豫再三,鼓起勇气说道:“不如应了周茂元所请,归降了中原?”
潘崇彻意外地看了李承握一眼。
李承握、吴怀恩两人,前者忠义悍勇,对于岭南朝廷忠心耿耿,而吴怀恩贪婪惜命。
潘崇彻一直觉得吴怀恩更加容易松口,已经做好说服吴怀恩,袭杀李承握的准备了。
不想最先提出投降的居然是李承握。
其实让李承握心底亦在滴血,在韶州死战到底,他不会皱一下眉头。为了岭南,他可以不惜生命。
可如今中原拿下了兴王府,将他的家人都俘虏了。
这让李承握坐不住了。
刘鋹的脑残理论是只要属下愿意为自己自宫,就不会顾及子孙,只为他一人尽忠。
可实际上呢?
那些无后的宦官不在此列,已经有了家室的人自宫之后,对于不可替代的家人会更加的关怀。
李承握为了向刘鋹表忠心,割了自己的蛋。他知道已经无力生育,家里的两个儿子是李家最后的血脉,对于他们更加的爱护。
李承握可以一死,但无法坐视延续血脉的两个儿子因自己而死,以至于李家绝后。
兴元府的落陷,逼得李承握在家国之间必须做一个选择。
毫无疑问,南汉这个国家,不值得李承握为之牺牲自己的家。
潘崇彻还待说话。
吴怀恩见李承握率先提出了归降的意思,也不藏着掖着,劝说道:“潘帅,安有君王自己弃国而逃的道理?刘鋹此人庸懦,不能治国,岭南百姓苦不堪言,不配为君。潘帅有大才,何必固守愚忠?岭南本属华夏,中原天子英明神武,可比秦皇汉武,潘帅不如择木而息。”
两人不知潘崇彻底细,居然反劝说潘崇彻归顺中原了。
潘崇彻见两人言语真诚,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韶州这十万大军归顺,整个岭南就再无像样的力量能够抵御中原大军的征伐了。
虽然逃了刘鋹,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但面对潘美的檄文,绝大多数的南汉官员都选择了归顺。
即便有些愚忠的,不愿归顺,也没有动抵抗的念头,而是弃官不干。
一个多月间,岭南绝大多数的州府逐一回归中原。
其中包括了崖州、琼州、儋州、万安州、振州这五州之地。
也就是说刘鋹并没有逃到海南岛,具体到了哪里,潘美也不清楚,只能如实将一切禀报。
罗幼度对于刘鋹跑了一事有些意外,得知缘由,也忍不住笑道:“这叫什么?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刘鋹这是成功用自己丰富的经验,逃脱了仲询的算计。”
与潘美最要好的曹彬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曹彬问道:“岭南平定,仲询不知何时凯旋?”
罗幼度诧异道:“怎么?想他了?”
曹彬作揖道:“是有一些,主要还是惟德、惟固,常问他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曹彬、潘美私交甚好,潘美出征在外,他的儿子便跟着曹璨、曹珝一起学习军略。
罗幼度摇头道:“仲询这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岭南的情况与江南可不一样。”
江南大部分地区经过多年的开发,已经脱离荒芜落后。
而岭南沿海一带,确实发展得极好,可山区依旧相对落后,穷山恶水之间,常有盗匪出没。
并非派个官员就能解决一切的,还得靠兵威慑征讨,等岭南彻底稳定了,才能北归。
针对岭南的归附,罗幼度废除了南汉的兴元府,将兴元府改为广州府,特设都督府,而潘美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第一任的广州都督,负责岭南的一切军政事务。
表面上罗幼度让潘美稳定岭南局势,实际上对于安南交趾也是存着点点觊觎之心的。
毕竟现在安南正在动乱之中,不分一杯羹,怎么样也说不过去。
**********
岭南布海口。
陈览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青年,心中感慨,说道:“久闻先生博览群书,富赡词翰,所着词句,堪称岭南之冠,今日一见,确实了得。”
陈守中是岭南进士,潘美见其口才了得,特地任命他为使者,让他出使安南拜会陈览。
陈守中作揖道:“在下原本自视甚高,可自拜读李煜词作,不敢称冠。中原人才济济,天子海纳百川,盛世已临。”
交趾最初也在南汉的管辖之内,但是在三十余年前叛乱,本地豪族吴权叛乱占据交趾自立为节度使。当时刘䶮封儿子刘洪操为交王领兵攻打,结果刘洪操不敌阵亡。刘䶮认为不祥,便放弃了收复交州,为日后的交趾独立留下了隐患。
吴权成功从南汉分裂,自立为吴朝。
但吴权短命,还来不及坐稳位子,就得了重病,留下遗命,让杨皇后的兄弟杨三哥辅助其子。
杨三哥篡位自封杨平王,控制吴权次子吴昌文等人,长子吴昌及则出逃。
杨三哥并无威信控制交趾,使得交趾彻底分裂,地方十二个大豪强割地称雄,互相混战,故称十二使君。
陈览就是十二使君之一,而且他是最早反抗杨三哥的豪强之一,实力在十二使君中是数一数二的。
自中原南征以后,陈览就一直关注岭南的战事,得知潘美率兵长驱直入,直捣兴元府,覆灭岭南刘氏政权,心底是又喜又惧。
喜是因为有机会回归中原怀抱,这个时代的交趾豪门贵族都承认自己的根来至于中原华夏,能够回归华夏,是一大喜事。
但陈览也知罗幼度的手段,他容不得国中国的存在。
陈览担心罗幼度会强势介入交趾,从而让自己的利益受损。
他想联系中原,表示自己愿意奉中原为主,但又担心中原提出苛刻的要求,左右为难。
不想中原居然先一步派遣了使者来布海口,这一下让陈览悲喜交加。
几番交谈,陈览意外发现如他所想不同。
中原天子似乎没有收他们权的意思,反而承认他们的地位,只要他们能够尊中原为主。
“果真如此?先生莫要诓我,罗天子的威名暴于山川五岳,四海八荒,老夫身处安南,亦是久仰大名。”
陈览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陈守中,罗幼度的霸道是人所共知的。
陈守中作揖道:“使君不闻因时而异?陛下才智我等无法揣测,对于安南局面,他是了如指掌。安南上下多化外之人,他们不服教化,若派朝廷官员治理,必生祸端。于此地,当以地方豪强治理,方能长治久安。故而使君不必过于担心,他不但不会伤及使君,反而欲推使君为安南之首,协助朝廷,统治安南。”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万胜王丁部领
陈守中的话让陈览心动了。
安南交趾这一块地方现在就是水浅王八多。
屁大点的地方十二使君,还不包括一些实力稍微强一点的盗匪势力。
总之为了利益,一众人打得头破血流。
安南这边的情况与中原的内乱争天下又有小小的不同。
中原的内乱大多都是群雄为了利益思战,而百姓思定。
安南是地方豪强为了自身的实力求战,当地的土著也是好战分子,非常排外。
他们不服王化,生活的方式很是野蛮,画地为界。或居住村落,或居住山洞,将入境的外人视为猎物。
安南本地土著的人数远超过汉人,因为汉人有智慧,他们服从汉人的管制,但是汉人如果无法满足他们的利益,就有给推翻的可能。
因此为了争夺一点小利,都可能引发一场大战。
陈览是十二使君中实力最为强劲的豪强之一,自然存有扫平其他使君,在安南称王的念头。
所顾虑者,不过是担心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扫平了安南诸多使君,结果跟吴越、清源军一样,去中原享福。
现在得知中原罗幼度的意思,暗暗心惊之余,心中大定,知罗幼度对安南局势定有深刻了解,才有今日之举,对着中原的方向,隆重的跪伏在地,磕了九个响头,道:“陛下目光如炬,臣陈览佩服!臣得陛下器重,决不负陛下厚望。”
他起身对着陈守中诉苦,“先生不知安南情况,安南山民众多,他们不服王化,蠢笨蛮横且无知,不愿接受礼教熏陶,且非常排外。即便是我等,很多时候都要受制于他们。”
陈览这话并不夸张。
陈览在安南交趾有很大的名望,给当地人尊称为明公,相比那些不择手段地枭雄,陈览算不上什么好人,却也有自己的道德底线。
他对外公允,对内仁善,很得民心。
为了更好地治理百姓,他十数年都在推广汉化,但结果很是一般。
当地的土著太多,他们养成了自己的习惯,有自己的语言,向来生活简单,不怎么动脑的他们,很难接受先进的汉文化。
历史上就是这样,随着宋太宗赵光义在安南的惨败,中原的威严在安南荡然无存。
最后统治者面对安南的大势所趋,接受了地方土著的同化,汉话与当地的语言融合,成了越芒语。
语言不通,至此以后,安南归附就难如登天了。
陈览算不到未来,但境内土著过多的危害,他是深有体会。
两人已经达成共识,开始拟定合作细节。
陈览的领地位于布海口,日后的越南的太平省奇步,境内有一个港口,可以与广州港亲密接触。
不管是经济还是战略上的支持都很便利。
同时陈览的领土位于红河三角洲,有着成片的水稻田,水稻甚至一年三季,也能给予中原不小的支持。
互惠互利。
陈览红光满面,这有中原的支持,一统安南,指日可待。
送走了陈守中,陈览如堕梦中,这个人都飘飘然的。
心腹华阳提醒道:“明公,丁部领那边还等着消息呢。”
陈览怔了一怔,这得到中原支持,他心情大好,居然将这事给忘记了,沉吟片刻,说道:“那就见一见吧。”
虽得中原支持,有了靠山,陈览却深知打铁还得自身硬。
如果一切都靠中原,自己就是刀板上的鱼肉。
自己得展现自己的价值,展现自己的实力意义,向中原朝廷证明自己有能力与资格镇住交趾。
自己所部兵力多、地广、家财富有,唯独缺少能征善战之将。
丁部领是交趾名将,若能说服他跟着自己干,大事可成。
丁部领的领地与陈览的布海口很近,就在东南方的华闾洞。
丁部领并不属于十二使君之列,但他的实力不亚于十二使君。
丁部领是交趾的汉化蛮人,父亲丁公著是驩州刺史。在他还小时候,丁公著便去世了,由丁部领承袭其位,割据大黄华闾洞。
华闾洞本实力弱小,但丁部领却是难得的人物,南征北战,因无一败绩,被部众推戴为“万胜王”,成为了不亚于十二使君的存在。
“父亲,好消息!”
丁匡琏大步入洞,来到丁部领的身旁。
丁部领身材魁梧,一张巨大的鞋拔子脸,显得格外奇特,细长的眼睛透过一丝笑意,猜测道:“陈明公已经同意我们归顺了?”
丁匡琏道:“这倒没有,不过已经传来消息,让父亲去布海口一叙。想来就是为了商议我们归顺一事,我华闾洞的实力,交趾上下谁能不知?父亲愿意归顺,陈明公又不是傻子,岂会拒绝?”
“好!”丁部领毫不犹豫地道:“为父这就走上一趟,去拜会拜会‘父亲’他老人家……”
父子两人因为这一声“父亲”相视笑了起来。
丁部领此人手上握着的就是一副主角剧本,出身将门,但父亲早亡,自幼孤苦。叔父窃取了他父亲的势力遗产,将他们赶到山神祠旁的一个山洞里。
丁部领在自己母亲谭氏的支持下,召集了父亲旧部,成功将叔父丁预击败并招降,获得了立足交趾的根基。
接下来南征北战,无一败绩,成为了名动交趾的万胜王。
不过丁部领军事力量强横,但政治力量极其一般。
他是汉化蛮族,并非是真正的汉人士人豪强,得不到士人的支持,空有军事能力,却因缺乏钱粮,无法远征,长期对外作战。
丁部领野心极大,早有成为交趾王的壮志雄心,只是空有军事力量,却无钱粮支持。
面对这一窘境,丁部领想到一个办法。
认爹!
陈览陈明公有钱有粮有地盘还没有儿子。
丁部领上门去给他当儿子,待他百年之后,陈览的一切都是他丁部领的。
他丁部领手上有一支战无不胜的雄兵,再得陈览的钱粮,拿下交趾岂在话下?
丁部领得陈览召见,没有任何耽搁,轻骑快马抵达布海口。
陈览对于自己未来手下的第一大将很是尊重,亲自出城迎接,见丁部领那奇特的相貌,心中大喜。
这古书上云:天生异象,贵不可言。
这丁部领这一张可以跟驴脸比长的鞋拔子脸,一看就是贵不可言。
历史上陈览一见丁部领这容貌,就心生欢喜,将他收为义子,并且将自己的军队交给他统领。
在陈览百年之后,丁部领整合了布海口的财力物力以及华闾洞的军事实力,一举平定了十二使君之乱。
但现在陈览知道,自己无后也是中原选择自己的原因,他可以担任第一任交趾的无冕之王,但第二任的选择权,他说的不算,便没有了收义子的念头。
丁部领生的如此奇特,当自己手下的第一大将,正好合适。
丁部领看着面前心目中的“爹”,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好:“见过明公。”
陈览哈哈大笑:“久仰万胜王的大名,果然,名如其人,了不得。如父若知,你有如此成就,九泉之下,想必也很欣慰……来,随我入内一叙。”
两人一人想收大将,一人想认爹,格外合契。
直到陈览说道了正题:“给丁贤侄透个底,老夫已经与中原取得了联系。潘美即将举荐某为静海节度使、安南都护。这任命一旦下达,老夫将举天子名义,讨伐叛乱。届时,便以贤侄为帅吧,你我一并为中原效力。”
丁部领的表情瞬间僵硬。
相比陈览这种来至于华夏的交趾士人,丁部领身为地方土著,对于中原可没有半点的归属感觉,反而很是敌视。
交趾是话语权都在汉人组成的士人集团,他们这些地方土著反而不得重用。
想着自己费尽心思谋划至此,居然比不上中原的一声呼唤,心中大感不平,说道:“不知中原天子是否可信?当初岭南的皇帝也信誓旦旦说这说那,结果还是一言不合就派兵征伐。”
这潘美南征,丁部领就有不祥的预感,不想果真如此。
陈览还以为他为自己的利益犯愁,说道:“中原天子英明神武,必然不会亏待贤侄的。就限制的能力居于交趾,那是屈才,不如此番好好表现,在表功的时候,老夫向陛下举荐你入朝为将,与曹彬、潘美、李处耘这类名将为伍,去跟契丹这样的对手战斗。要是年轻一个十岁,老夫才不会将此机会让给你。”
丁部领强作镇定,虚与委蛇,在陪陈览灌了一辈子酒以后,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华闾洞。
丁匡琏迎面而来,笑道:“父亲,天大的好消息。”
丁部领心头火起,骂道:“有什么比陈览得到中原支持,更好的消息?”
他酒意上涌,抽出腰间宝剑,对着身旁的一棵碗口大的树砍了过去。
剑入大树三分,不得前进。
他连续挥砍了三剑,成功砍折了宝剑。
丁部领将宝剑一丢,骂道:“陈览,这畜生,是我交趾的罪人。可耻,可恨。”
丁部领想做的是交趾皇帝,而不是中原傀儡,中原的一条狗。
陈览与中原合谋,在他看来不易于请董卓入京。
就中原的尿性,染指了安南,就如回旋的余地了。
丁匡琏脸色也是一阵苍白,看出了这背后的问题。
中原掺合进来就不会有好事。
丁部领发泄了一通,心气略顺,说道:“你的消息是什么?”
丁匡琏说道:“我们的人在打鱼的时候,从海里捞了一人。居然是岭南的太监……”
丁部领精神一振,惊呼道:“是刘鋹?”
刘鋹亡命海上的消息,早已传遍四方。
交趾与岭南相邻,消息早就传开了。
丁匡琏道:“八成是他的人,他受到了惊吓,还没来得及审问。孩儿是从他的衣服材质跟身上携带的岭南官印猜的。……”
“走,带我去看看!”
丁部领心中大动,根据传来的消息,刘鋹跑的时候,带走了岭南存储多年的财宝,要是能得到这批财宝,那就算没有陈览,自己一样能够成功。
来到了洞窟,看着已经换上皮革外衣的一个无须胖子,蹲坐着土床上一角,抱着被子,一脸惊惧的看着进来的丁部领。
丁部领开门见山地抽出了丁匡琏腰间的剑,丢在胖子面前,说道:“我们华闾洞不养无用之人,要不说一些换你命的消息,要不你自裁了。”
剑在土床上翻了好几个边,嗡嗡直响。
无须胖子打了一个寒颤,说道:“在,在下龚澄枢是岭南的万华宫使、骠骑大将军……”
丁部领、丁匡琏互望一眼,皆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幸喜。
龚澄枢,那可是刘鋹最器重的亲信呀。
就是不知为何会在大海上漂泊。
原来刘鋹领着妻妾小部分心腹还有宫中侍卫流亡海上。
一开始小日子过得还算舒坦,但随着时间一长,矛盾不可避免。
卢琼仙、樊胡子、龚澄枢这些人在南汉因刘鋹的宠信,嚣张跋扈习惯了。在海上漂泊也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结果悲剧了。
县官不如现管,他们这些大人物,在这关键的时候,失去了身份地位的加持,比不上基层现管官员。
刘鋹逃的急切,随同携带的宦官卫兵不多,都是刘鋹身旁的老人,平时都是欺负别人的存在。
哪里受得了卢琼仙、樊胡子、龚澄枢这些人的鸟气。
一开始还能克制,随着生活越发枯燥无味,冲突矛盾开始爆发。
卢琼仙、樊胡子莫名失踪,不知去向。
樊胡子便罢了,就一女巫,可卢琼仙挂着侍中的官职,还有另外一层身份才人。
刘鋹的女人,就这么在船上消失了。
刘鋹根本不敢过问,龚澄枢、李托也意思到情况不对,开始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再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在海上漂泊了大半个月,来到了南海的一处无名岛,寻找水源。
龚澄枢无意中听到宦官与卫兵合谋,直接盗走刘鋹的船只财宝。
龚澄枢惊慌之际,将消息告诉给了刘鋹。
然后密谋变成了明抢,龚澄枢为了逃命,抱着一个大木桶就跳进了大海……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上中下三策
龚澄枢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是这类人就没有什么忠诚可言。
为了活命,为了利益,哪管其他,将自己遇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细说,还将刘鋹之前停靠的岛屿给丁部领标示出来。
丁部领听得是眉飞色舞,拉着自己的儿子走到一旁,说道:“这是老天助我!”
丁匡琏也激动地说道:“有了这笔钱,我们大可以自己干,没有必要求陈明公。”
丁部领眼中泛着异彩,他比丁匡琏想得更多。
丁匡琏的眼光只是当下,丁部领已经在着眼整个交趾的未来了。
现在的交趾十二使君各自为政,还有十数如他一样的地方山民占据洞府城池自食其力,就如一盘散沙。
交趾这个地方盛产粮食,故而人口众多。
但是实力最强的三阮、杜景硕、陈览单独一人,也凑不齐两万以上的军队,实力太过分散。
而中原朝廷却能够轻易地调集十万以上的军队远征。
这力量并非交趾能够抗衡的。
陈览现在可以说已经占据了七成的赢面。
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在陈览正式得到中原册封之前,取代陈览。
中原需要一个代理人,选谁不是选呢!
但这也是最难走的一步。
愿意给中原当儿子的多了,中原看不看得上,认不认才是关键。
丁部领心里清楚,自己身为交趾当地蛮人,虽受过汉文化的教育,学过几年的孔孟学问,但跟陈览、三阮、吕唐、范白虎、李奎这些汉人豪族没有什么可比性。
所以丁部领还有第二套、第三套方案。
迫使中原认自己这个儿子跟中原对着干。
相比跟中原对着干,丁部领还是觉得迫使中原认自己这个儿子更加靠谱一点。
在中原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让交趾彻底的乱起来,搅浑交趾这潭浑水,成为唯一的继任者。
向中原的爹证明,自己比陈览更有优势更加年轻,也更适合做儿子。
但不管哪一条路,无不需要巨额财物支持。
龚澄枢的出现,正好能够弥补不足。
丁部领细细思量了好一会儿,对丁匡琏说道:“你安排人去将刘鋹接来,记得事情要做得干净利落,莫要他人知道……”
刘鋹留着还有大用。
真到了最后一步,跟中原死磕对着干,刘鋹的身份还是能在南汉掀起不小风浪的。
但如果刘鋹的事情,提前暴露,也会给中原留下不好的印象,可能导致认爹之举,徒生波澜。
若非丁部领还需联系其他使君,将陈览得中原支持的事情泄露出去,此事必然是亲自行动。
时间紧急,也只能让丁匡琏去处理了。
便在丁部领密谋夺取交趾的时候,潘美还在处理着岭南的军政要务。
岭南刘家四代人除了刘鋹没脑子,其他的刘隐、刘?、刘晟尽管或多或少有些心理变态,能力却是毋庸置疑的。
唐末期间岭南人口大量锐减,有统计人数在十四万户之间。
但经过刘家的治理,南汉全国六十州二百余县,总户有十七万之多。
南汉统治的这五十年间,人口提升了足足三万户,足见刘家对于开发岭南还有着巨大贡献。
不过刘家人给岭南定下的税赋,苛刻的令人发指。
还有刘家人生性残忍变态,制定了灌鼻、割舌、支解、刳剔、炮炙、烹蒸、水狱之法。
若不是拥有广州港这生金窟,岭南的财富根本不及刘家人挥霍的。
潘美才兼文武,不管文治还是武功,都是一流水准。
广州都督担任得游刃有余。
他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刘家定下的苛捐杂税以及严刑酷法都废除了,赢取了大量的民心。
然后先礼后兵,派遣南汉的官员宣扬中原的仁政。
自刘鋹上台之后,挥霍无度,朝政混乱,地方官员也是欺上瞒下,境内有很多不入岭南户籍的蕃人,还有很多受不了隐匿山林的百姓以及入山为盗的贼人。
潘美有实力荡平一切盗匪,但他能不动武就不动武的做派,给他争取了大量的民心,加快岭南人对中原朝廷的认可。
这日,潘美与陈守中、王硅、钟允章、钟有章商议广州港的治理问题。
潘美问道:“在下查阅档案,发现广州港的商贸船队为何一批一批的?是有人垄断了南来北往的船队?”
广州港在唐朝的时候是广州通海夷道的起源地,但随着黄巢屠杀十万胡商,刘家人商税极重,西方的远洋船队更喜欢去泉州港,极少来广州港了。
但广州港并未因此没落,在南海东南亚地域的诸多小国商人依旧以广州港为主要贸易平台,是整个南海的经济中心地。
王硅曾经担任过三司使,最有发言权,说道:“并非有人垄断,是因海上有几波贼人,致使商人不得不约定时日,抱团而行。”
潘美诧异道:“刘氏不管嘛?”
王硅苦笑:“刘氏曾有一支水军,护卫海上安全,以至于周边海商不断。可因为维护水军开销巨大,废除了水军,南海外也冒出了几波贼人劫掠。这才导致了现在的情况,周边商人约定好了每月上旬、中旬一并出海。”
潘美微微摇头:“愚蠢至极……这样,某上表朝廷,申请于南海组建一支水军,解决此患。”
他们又针对岭南的情况细商,潘美将岭南的问题事无巨细地写下,然后写上处置的方法,很谦逊地派人送往议事厅请教。
便在几人商议到兴头上的时候,外边传来了交趾大黄华闾洞丁部领遣丁预携重礼求见的消息。
潘美不动声色,笑着让陈守中、王硅、钟允章、钟有章几人先行退下,让人将丁预请到了大堂。
丁预是丁部领的叔父,早年强取了丁公著的政治资本,将丁部领流放。
丁部领成年之后,杀了回来,打败了丁预,还大度原谅了他。
丁预见丁部领确实能成大器,便跟着他干了。
这一见面,丁预见潘美超凡的气度姿容,瞬间心折,马屁随之而来:“潘都督龙章凤姿,世所罕见。我家刺史久仰先生大名,特携重礼求见。”
潘美眼中瞳孔微缩,他是何等机警,瞬间明白交趾有变。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交趾乱起
潘美政治嗅觉很高,在朝堂武臣中是数一数二的,也就符彦卿、王景这种摸爬滚打的老江湖可以与他相比。
此次南征罗幼度给潘美的实权极大,甚至超过了南征江南的曹彬。
尤其是在交趾的事情上,罗幼度给了他自主的权利。
越是这样,潘美就越发谨慎,对于朝廷扶持的对象选择,慎重又慎重。
十二使君以及丁部领这类武装势力,潘美是反复研究解剖才选定了陈览。
接下来就等着罗幼度安排的册封使者抵达,陈览即可高举中原的大义,一统交趾。
就在这个紧要关头,突然出现了一个搅局者,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足以给潘美敲了警钟。
两人试探性地一阵寒暄。
丁预说道:“安南交趾于始皇帝起便是中国故地,我等皆是中原子民。是吴权小儿不知天高地厚,自立吴朝。我主丁刺史一直信守奉中原为主的政策,拒绝与吴朝往来。若非岭南刘氏阻挡着朝贡之路,我主早已派出使者前往汴京朝贡。得知潘都灭伪汉,我主又惊又喜,耗时月余,准备了两份大礼。一份作为潘都的见面礼,一份进献朝廷。”
他知道中原向来好这一口。
什么古来就是中国故地。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反正将交趾卖得一干二净。
至于他口中的不承认吴朝,也确有其事。
但真要说是为了中原,那就扯澹了。
是因为丁部领不愿意纳税,然后就与南晋王吴昌文与天策王吴昌及打了起来。
潘美肃然道:“想不到交趾居然还有如此忠贞之士,潘某定向陛下禀明一切。”
丁预想要的自然不是这敷衍的一句话,而是讨得实利,得到中原朝廷的册封。
有了册封就有大义,华闾洞现在有钱了,军事实力又强横,抢在陈览之前拿下大部分交趾,以证明自己的能力。
潘美心知肚明,一手太极功夫打得出神入化,再三强调自己只是岭南的一个都督,无权干涉交趾的国政。
同时还面不红心不跳地说道:“陛下再三嘱咐潘某,要注意邻里关系,维护南海一带的稳定和平,似乎并无插手交趾的意图。”
如果不是已经从陈览那里得到了消息,丁预差点就信了。
他看出来潘美没有改变的意思,不再勉强。
他们本就不指望一帆风顺,今日只是拜个码头,与潘美打好关系,为未来做准备。
两人不再谈论国事,单纯的友好往来。
丁预虽是交趾土着,汉化程度却极高,而潘美也极为健谈,气氛融洽。
送走了丁预,潘美立刻对身旁的张昭允,说道:“仲孚,你去统计一下丁预送来的礼物,将名单给我。”
张昭允是一位很稳重的青年,此次征伐中,潘美在军中发觉的人才。
勤快稳重又不思机敏,潘美对他甚至动了收女婿的念头。
张昭允很快便将名单交给了潘美。
潘美只是看了一眼,脑中闪过一丝念头:“刘鋹在丁部领的手上。”
这并非潘美瞎想,而是丁部领此人是潘美重点关注对象。
交趾十二使君的崛起都是有家族底蕴的,而丁部领虽说也有一个当刺史的父亲,但丁预已经夺走了他的政治治本。
丁部领一点点凭借自身实力,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还打出了万胜王的名头。
吴昌文、吴昌及二位使君人合力进攻华闾洞都铩羽而归,风头之盛,毫不亚于十二使君。
丁部领最大的问题就是穷,无钱无粮。
丁部领自己又是有野心野望之人,从不重视自己的生活。他跟麾下的子民同吃同睡,不用奢侈品享受。
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拿出如此多的奢侈品给自己送礼?
除非一夜暴富……
潘美不敢怠慢,一边派人去交趾打探情况,一边将情报禀明中原朝廷。
果然交趾的情况出了变故,陈览得到中原支持的消息传到了其他使君耳中,登时交趾一片哗然。
其他的十一使君,还有各地如丁部领这样的割据势力都炸开了花。
他们有的也有一统交趾的野望,有的是保持现状的想法,任谁都不愿接受陈览的统制。
尤其是吴日庆、吴昌炽,他们是吴朝的后人,一直以交趾正统自居,陈览、矫公罕这些人都是吴朝不听话的家奴。
这家奴想要翻身做主,吴日庆、吴昌炽焉能答应?
与此同时,三阮也聚集在了一起。
三阮分别是阮宽、阮守捷、阮超,他们出身同宗同脉,平时各顾各的,甚至还有不小的矛盾,但只要有威胁到他们的存在,就会拧成一股绳。
还有一直与陈览分庭抗衡的杜景硕……
仅是中原的一句口头上的支持,整个交趾就乱了起来。
这就是强大王朝的影响力,只是一个口头支持,就能左右局势,影响一切。
瞬息之间,陈览成为了众失之的,不安的躁动在交趾蔓延。
岭南与汴京的距离有数千里之遥,消息传达得很是缓慢。
这也是罗幼度给潘美决策权的主要原因,真要等命令而行,一个往返来回,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罗幼度相信潘美的判断,并没有多做犹豫,派使者入交趾,册封陈览为静海节度使,管交趾十二州。
至于安南都护什么的,得陈览拿出成绩来,另行封赏。
这日朝会。
罗幼度高坐龙椅,目光往堂下一扫,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在接受文武官员参拜以后,进入了正题,他从御桉上拿起了奏章,说道:“今日朝会以是否在南海建造水师为议,诸位爱卿,可各抒己见。”
在南海建造水师是潘美上表的建议,经过议事厅宰相们的审查商议,给出的否认的意见。
罗幼度批阅奏章的时候,驳回了此议。
然后宰相们再议,罗幼度再驳。
反复三次,此事理所当然地拿到了朝会上来说了。
罗幼度一直坚守一个标准,给予宰相一定限制君权的力量。
虽说一言堂很爽,但为了长远地考虑,皇帝的权力必须受到约束。
不然遇到杨广那样的后人,再多的家业也不够挥霍的。
罗幼度不敢保证自己的后人能够如自己一样有着超凡的见识。
故而即便是他,也要恪守这一底线。
除非在关键时候,绝不动用自己皇帝的独裁权,而是以德服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做个选择
反对在南海组建水军是宰相们的意思,罗幼度这一开口,身为文官领袖的窦仪立刻站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于南海组建水师一事,实无必要立刻执行。朝廷这些年南征北战,领土疆域,扩充一半有余。兵数来回调动多达五十万余次,粮食军饷耗费巨亿。江南、吴越、清源尚且能够自足。可巴蜀、岭南、凉陇皆需规划建设,尤其是凉陇之地,陷敌久远,需着重治理。而今朝廷并不富裕。南海组建水师,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兵卒挑选,船舰打造,兵甲配备,物资供给,皆是巨大消耗。”
“陛下,俗语云:力能则进;否则退;量力而行。”
“朝廷取得岭南之地以后,六合同风,九州共贯,大一统也。正是百废待兴,开创治世盛举,恢复民生的大好时机。”
“以民为本,国祚方能长久。”
窦仪一脸肃穆地说着。
罗幼度瞧着窦仪,颇为头疼。
窦仪自淮南之战时,进入他的心腹团以后,就成了他的左膀右臂,一直助他良多。登基之后,更是第一批入相的潜邸之臣。
窦仪为人清介重厚,直言敢谏,更兼博学多识,应务之才,当世之王佐。
罗虞朝廷有今日之盛,窦仪出力良多。
罗幼度目光超前,时不时地就会冒出很多超时代的想法。
这些想法并非不好,但有一些并不适合这个时代。
过于超前的东西,生搬硬套用于古代会出大事的。
窦仪把这这道关卡,多次据理力争,压住罗幼度躁动大踏步的心,避免步子迈得太大扯着蛋的风险。
这一次窦仪再度站在了跟前,罗幼度微眯着眼,这跟窦仪、魏仁浦这些惊才绝艳的宰相团斗智斗勇,还是很有意思的。
赢了他们,很有成就感。
窦仪这话音一落,韩令坤立刻站了出来。
在宋朝因为赵匡胤对文臣的妥协,加上杯酒释兵权的举动,庙堂上已经没有能够与文官抗衡的武臣了。
吸取教训的罗幼度自然不会重蹈覆辙,武臣是有说话的权力的,也有跟文臣吵架的资格。
不过就是常输而已。
动手是武臣的强项,动嘴真不是满身文臣的对手。
但是该上的时候,武臣丝毫不怂。
韩令坤道:“窦相公此言差矣,于南海组建水师是为了稳固整个南海的局势,将朝廷的威势散布出去,可以有效地避免兵祸,震慑宵小。防范于未然,避免我军日后为了南方兵事而分心。”
罗幼度暗暗点头,韩令坤说的有几分道理,但这道理差了一些。
果然没有潘美在,武臣这方面的战斗力要差上不止一点。
韩令坤这话音方落,薛居正立刻道:“殿帅此言差矣,若是因为南海的一些盗匪,完全无须朝廷亲自动手。只要派遣一使者前往占城国知会一声,保管占城国立刻派兵维护南海秩序,根本无须朝廷动手。”
薛居正是礼部的人,常与他国使者往来。
占城国物产极为丰富,但缺乏高端工艺,奢侈品方面很依赖中原。
与中原的关系极好。
占城国实力弱小,但在此刻的东南亚还是有一定威势的,统治着旧州、乌丽、日丽、乌马、拔弄等属国,让他们去攻略别国,或许没有那个实力,但是打一些海盗,绰绰有余。
韩令坤一时间不知怎么回怼。
曹彬见状出班道:“臣以为自身强才是硬道理,南海诸国一直以来对于我们中原都是名义上的尊重,除了进贡。我中原对于他们,并未有实际上的影响力,反倒是西方的船队,将他们的文化向南海诸国传播。如此局面,便是因为我们不重视南海之故。”
看得出来,曹彬是下了一点功夫的。
魏仁浦这时也站了出来,说道:“臣以为事有轻重缓急,南海诸国,实力弱小,不值得朝廷如此对待。反之东北契丹方才是我朝大敌,心腹之患。现今他们已经出兵高丽,意图明确。趁着我军无力北伐的时候,剪除后患。此时耗费巨额军饷扩充南海实力,实在是本末倒置。”
窦仪说的是民生,魏仁浦此时说的就是大局。
石守信忍不住道:“那也不见得你们在北疆有什么作为。”
魏仁浦都懒得回嘴。
宋琪这时也道:“陛下,南海海贼不成气候,从潘都督传来的消息来看,他们劫掠的皆是小商小贩,真正大规模商队,他们不敢动手,与我朝经济并无大的影响。地方官员留心,加上占城国配合,不足为惧。”
这就是从现实入手了。
三位宰相分别从民生、大局、现实入手,明显是有备而来。
反观武臣这群渣渣,除了曹彬说了点东西,完全没有抵抗能力。
唉!
这也不怪他们,本来这群人就不喜欢动脑。
加上这个时代人对于南海确实不太了解。
作为一个大陆性质的国家,对于航海疏于认识。
无从辩驳。
罗幼度捋了捋自己蓄的小胡须,知道想要逆转局面,还得使用杀手锏,他瞄了赵普一眼。
赵普心领神会,作为宰相团的一员,再次在背后捅起了刀子。
“臣以为窦相公、薛相公、宋相公说的皆有道理,但是臣以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陛下对于凉陇局面的一句以诸夏利益为上,臣深以为然。我中原朝廷可为四方之主,庇佑带领属国走向富强。然一切都须建立于诸夏利益之上,而非为了所谓天朝上国之虚名,而放弃实利。”
“南海诸国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盛产粮食。我们江南自诩鱼米之乡,稻米一年两熟,可他们却能一年三熟,且产量远胜我中原。若我们能让整个南海诸国为我们中原种地,中原未来将无惧任何天灾,天下百姓皆能吃饱穿暖。这是何等利国利民之举……”
赵普一番话说的顿挫抑扬,极具效果。
窦仪、薛居正、魏仁浦、宋琪等人脸色都为之一变。
他们这类人对于开疆扩土并没有很大的欲望,民生才是他们向往的东西。
济世安民是他们最求的目标,说简单的就是让天下百姓吃饱穿暖。
赵普这一刀子无疑捅在了他们的软肋。
只是这得在中原百姓跟南海诸国百姓中做个选择。
第一百一十七章 偷跑
窦仪瞄了赵普一眼,这家伙又将难题甩给他们了。
历史上赵普的地位远在窦仪之上,引得了赵普的忌惮,多次排挤打压。
两人关系并不友好。
现在因滁州变故,赵普受难,窦仪大义举荐,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只是赵普时不时的在他背后捅刀子,让他无比难受。
赵普不是一般人,他眼光毒辣,混迹在宰相团里。以至于宰相们的底线弱点都给他掌握的一清二楚,要不不反水,一反水就直击要害。
宰相团反对在南海组建水军的原因就是民生问题。
随着岭南的归附,自唐朝以后,全新的大一统王朝已经诞生。
毋庸置疑,在他人铆足心思要于青史上留下一字半字的时候,他们这几个身居宰相位的大臣,无一例外都要写入史册的。
一言一行,表现如何,都会受到后人评价。
这也是满朝文武的动力源泉。
在南海建设水师是一个长期投入,而且收益并不明显,自是得不到文臣的支持。
可赵普这军一将,窦仪、宋琪、魏仁浦便有些尴尬了。
让南海诸国成为中原的农场,这对中原来说,好处可不是一星半点。
粮食是国家的命脉。
一旦粮食无忧,国家自然兴旺强盛。
不过这种做法无疑是在吸南海诸国的血,再无绝对控制力的情况下,南海诸国也不会傻到完全受制于中原。
在南海建一支水师就很有必要了。
就算不开战,时不时的拿出来遛一遛,就是一种威慑。
窦仪是个很正直的人,让他主动提出这种提议决策是不可能的。
但正直仁德并不代表圣母,中国的智慧中庸。
窦仪不愿这么做,让愿意这么干的人来就好了。
宋琪、魏仁浦并非不知道南海诸国产粮,在他们的规划中,南海诸国的粮食是海上贸易的重要一环节。用中原的奢侈品、物资换取粮食,这是再划算不过的交易了。
但他们并未想过主动去干涉南海诸国的国政,心不够黑。
而赵普却是极端的利己主义者,只要自己好,其他人的死活与之何干?
故而赵普往往能够轻易的找出利之所在。
罗幼度也正是这个意思。
这个时期的东南亚分为好多小国占城、三佛齐、真腊、蒲甘加起来数十个之多。
这些国家彼此都有矛盾,相互攻伐是常有的事情。
将人力用在打战之上,实在是暴殄天物。
拿来种田多好,然后将粮食卖给朝廷。
还有他们的货币,参差不齐的,都得改用中原的通宝。
想要做到这点,没有一支能够威慑整个南海的水师是不可能做到的。
宋琪、魏仁浦也不知怎么反驳赵普了。
以往的皇帝大多爱面子,好大喜功,喜欢在属国面前充好汉,出手那叫一个阔绰,尤其是叫杨广的……
到了罗幼度这里反过来了,秉承以诸夏利益为上的法则。
文官集团一开始还是很开心的,毕竟好大喜功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现在细细琢磨下来,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无耻,强盗行径。
与他们的道德观念有一定的差异……
但是算了,不计较了。
反正后世挨骂的是赵普,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罗幼度给了赵普一个赞许的眼神,将此事定下。
这一下朝会,罗幼度还未换了朝服,就收到了韩微求见的消息。
韩微是枢密直学士负责梳理地方将官上奏的书信。
寻常事情枢密院会以奏疏的形式放到案几之上等待批阅,有变故急事的时候,可直接通传。
罗幼度毫不见外,让韩微入殿细说,同时由宫女给他解下朝服,换了一身宽松的常服。
韩微说道:“陛下选中陈览为交趾之主的消息已经传开,引发了公愤,与陈览向来不合的杜景硕已经与陈览动了刀兵。三阮聚兵到了一处,暂时还没有动向。吴日庆、吴昌炽发檄文于交趾,邀其他使君合力剿灭陈览。目前并无人响应檄文,反倒是范白虎、吕唐、周泰三人开始响应陈览,声援支持陈览。余下极为使君或是豪强,暂无声明表态。”
罗幼度走到位子上坐下,示意韩微也入座,然后才道:“怎么会突发如此变故?仲询之前一封来信中还说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韩微道:“潘都督估计是丁部领从中捣的鬼,丁部领有心取代陈览,都督还怀疑刘鋹落入了他的手上。”
他说着让潘美的来信递给了内侍。
罗幼度接过细看,眼眸中透着一丝丝寒意,明知道陈览是朝廷选派的,居然这么不给朝廷面子?
随着地盘越来越大,实力越发的强横,罗幼度的心态有着小小的变化,愈发的霸道了。
小小的交趾竟敢不给自己面子?
“继续让仲询留意交趾的动向,必要的时候,可以出兵干预。陈览是朝廷选择的人,不能让他出事。不过……也得看一看他自己的斤两,朕不愿扶持丁部领这样强势有野心的人,却也不会扶持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他得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行。”
本想通过怀柔的手段收复交趾,现在看来交趾庙小菩萨多,不捣毁几尊,交趾难有安定的局面。
罗幼度闭目想着历史上赵匡义在交趾的惨败,想到明朝在交趾陷入的泥潭。
也许得玩一次大的才行。
罗幼度在心中思量着。
接下来的几日,罗幼度发现交趾的那些个使君不服的不是中原,而是陈览。
在交趾一副风雨欲来的局面之下,阮宽、阮守捷、阮超这三阮,吴日庆、吴昌炽这二吴,还有矫顺、矫公罕二矫,加上李奎、杜景硕这些使君以及丁部领、范令公、吴处坪、杨辉这些非使君之列的割据豪强,纷纷偷偷的派人联系了潘美,希望能够入京觐见中原天子。
面对纵人这种行径,潘美很耿直的将他们一并打包,派人送往汴京。
阮宽、阮守捷、阮超三家使者你眼望我眼的打了一个招呼:“巧啊,你也在!”
“呃,好巧。”
“真的太巧了!”
吴日庆、吴昌炽的使者则是尴尬的同时问了一句:“你怎么在此?”
一群说好共同进退的盟友,莫不鄙夷的看着对方,皆在心里念了一句:就知道你们靠不住。
第一百一十八章 猥琐发育
交趾西扶烈。
西扶烈是交趾十二使君中阮超驻地,阮超在三阮中辈分最高,实力也最为强劲,即便在整个交趾,阮超的实力都是数一数二的,一点也不逊于陈览与杜景硕。
在阮超的邀约下,阮守捷、阮宽同时来到了西扶烈。
三人再度聚在了一起。
在这之前他们聚过一次,针对陈览暗中与中原联系,意图一统交趾的险恶行径,表示了自己的愤慨,约定阮氏后人共同进退,阻止陈览一统,哪怕为此得罪中原亦在所不惜。
他们信誓旦旦地作了约定,回头就各自派出了使者偷偷地联系潘美,请求入京朝贡,意图取代陈览。
此时他们三人都得到了自己派往中原使者传来的消息。
知道了各自的小心思……
但俗话说的好,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说别人。
三人聚在一起,绝口不提各自派使者进京的事情,都当作没有发生,掩藏着尴尬之意,热情地打着招呼。
三人宾主入座。
阮超首先说道:“杜使君以勇猛著称,此番出战却是出师不利。”
阮超口中的杜使君正是杜景硕,曾为吴朝君主杨三哥、吴昌文效力,割据杜洞江一地,与陈览共同居于红河三角洲。
双方位于交趾最富庶的地段,实力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平时就摩擦不断,陈览的儿子就是死于杜景硕的一次袭击。
彼此是水火不容。
这得知陈览可能受到中原支持,立刻坐不住了。
陈览一旦当了交趾的主,其他使君下场如何不好说,可杜景硕绝对讨不了好。
阮守捷忧心忡忡地说道:“陈览手中无大将,可周泰的投奔,弥补了不足。中原的使者还未抵达,任命未至。已经有范白虎、吕唐两位使君响应,还有周泰这样的地方豪强直接率部投效。中原的任命书真的下达,我们是听,还是不听?”
阮宽接话道:“听,我们这些年攒下的基业都为陈览这伪君子夺了去。可要是不听,陈览来攻倒是不惧,真惹得中原出兵,我们哪有什么胜算。”
阮超心中暗恨,看了什么都明白的阮守捷、阮宽这两个后辈一眼,心中暗恨。
什么都明白,却一直装傻充愣。
他们阮氏是交趾大族,在交趾有很深的名望与影响。
十二使君阮氏就占据了三个,阮超的实力坐三争一,而阮守捷、阮宽也位于中上之列。
三阮要是合一,这交趾早就没有吴家、陈览、杜景硕的事情了。
可偏偏三阮都想争第一,就是无法合力,白白错失了机会。
阮超道:“杜景硕不能输,他输了,陈览不但实力会大涨,威势也会一时无两。再加上中原的影响,那些坐看局势的使君势力,都会倒向他那边。为今之计,唯有在中原使者抵达交趾之前,先将陈览覆灭,才能避免被动。”
陈览并未正式收到中原的册封,中原又需要再交趾扶持一个自己人。
这个自己人并非陈览不可,在使者未到之前,将之杀了,可以避免中原问责,也能让中原重新选择一个自己人。
阮超一脸肃然地看着阮守捷、阮宽,说道:“二位贤侄,这交趾的未来在谁手上,咱们可以不谈。老夫觉得不能让陈览这个伪君子占这个便宜……现在没人出这个头,都在怕当这个领头雁。可越怕越不敢,就等于给予陈览壮大的时间机会。不能继续等下去了,老夫决定与吴日庆、吴昌炽联合,与杜景硕一起攻灭陈览。”
阮守捷、阮宽最看了小半月的局势,也明白等下去死路一条。
交趾的未来如何,谁都猜不准。
可不将陈览先行诛灭,交趾必然姓陈。
两人互望一眼,说道:“便依叔父的意思。”
三阮这一合谋,十二使君中九位使君卷入了此次的内乱之中。
阮超、阮守捷、阮宽、吴日庆、吴昌炽、杜景硕与陈览、范白虎、吕唐正式对立宣战。
诸路兵马四面八方的涌向了红河三角洲。
作为始作俑者的丁部领也没有闲着,他并没有响应三阮二吴的号召,也没有加入陈范吕的阵营,而是将屠刀伸向了宁州中立的杨辉。
丁部领领着五千精锐,看着身后浩浩荡荡的劲旅,心中涌现万丈豪情,说道:“我儿莫看爹爹现在只有五千精锐,待为父拿下宁州的杨辉,就有一万人。再拿下吕处坪、范令公就有两万。为父将不惧任何使君……先让他们那些无脑的使君打得头破血流,待双方分出胜负,两败俱伤,局势明朗的时候,为父再以手中的两万兵收割战场,坐收渔人之利……”
“届时,为父将会是中原唯一的选择。只要给为父十年发展,即便中原,也休想奈何的了为父。”
“就算他们不选择为父,为父只要能够收编诸路使君的实力,一样无惧潘美手上的十万大军……”
丁部领深通军略,常胜不败,对于自己的能力有着十足的信心。
潘美在他眼中不过是欺负一个没脑子的刘鋹,算不上多厉害。
就刘鋹这蠢物,阿猫阿狗都能赢得。
换作是自己,刘鋹连逃跑的资格都没有。
至于布海口的陈览,现在已经是焦头烂额。
这得到范白虎、吕唐的支持,加上洮江郡人周泰的投效,陈览实力大增,与老对手杜景硕连续交战三场,皆取得了优胜。
正志得意满的时候,一愣神,四面楚歌。
自己好似董卓一般,受到了联军的讨伐。
陈览吓得赶忙向潘美求援。
“明公!”
前去求援的使者叫陶山,带来了潘美的消息:“潘都督说,未得奉诏,他不敢贸然出兵。他已向中原天子奏表情况,让明公固守布海口,等待消息。”
陈览紧绷着脸,心如明镜,这是中原对他的考验。
他是中原的选择,但不是唯一的选择。
现在的乱局是他造成的,自然要为之付出一定的代价。
中原早晚要收回交趾的掌控权,现在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既然无法和平解决,那就干脆直接打散,彻底地削弱交趾的不稳定因素。
陈览这个明公,在军事上水平一般,政治觉悟奇高,已经隐隐察觉潘美与中原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