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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言不信     问鼎十国txt下载     问鼎十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九章 散布假消息

    金陵秦淮河。

    赵匡赞在码头上迎接着曹彬的到来。

    现在这位老将对于曹彬是心服口服,安安静静的看着曹彬的船舰由远及近。

    “见过都部署!”

    这船舶刚刚停下,曹彬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船。

    他现在很忙,争分夺秒。

    此战对江南的战役,自利用长江浮桥展开攻势之后,南征的整个战场就铺开了。

    这种大战不是局部的一两场胜利就能获得全功的。

    现在整个江南的战局可分为五处。

    林仁肇的水军占据池州,应对鄂州、江州的来敌,顺带守护长江西面。

    张雄的水军已经进驻采石矶,守护长江东边浮桥,防备柴克宏的江南水军。

    韩重赟、唐景思、张从恩、赵晁等将封锁长江沿岸。

    然后就是赵匡赞、朱元兵困金陵内城。

    最后吴越受邀进攻常州与润州。

    其中林仁肇主要目的是应对江南的反击,他们是利用长江浮桥打了江南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除了林仁肇击溃了陈德诚的万余池州兵马,江南的主力尚存。

    鄂州、江州以及迁都于洪州南昌府的李景手上皆有兵马,可以从水路、陆路支援金陵。

    池州正好可以阻击江南的水路援兵。

    赵匡赞、舒元自不用说,攻打金陵的任务,重中之重。

    金陵不好打,指望靠强攻轻易拿下金陵,那是不可能的。

    吴越的任务是牵制江南东部常州、润州的兵马,指望他们取胜,曹彬不喜欢做梦。

    张雄的水军与封锁长江沿岸的韩、唐、张、赵四将的目的,是为了对付在长江上的柴克宏。

    柴克宏手中的三万水军是江南的核心力量之一,不得不重视。

    但也因为如此,柴克宏的三万水军,吸引了曹彬手上大部分的兵力。

    以至于曹彬手中可用之兵相形见绌。

    这也是两线作战带来的影响。

    真要跟隋朝那样,五十万大军骑脸,打一个人口才两百万的南陈,栓条狗都能赢。

    曹彬扶起赵匡赞,单刀直入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赵匡赞说道:“一切都照都部署吩咐,金陵城楼上便插我中原旌旗。舒元将军也在城中安抚百姓,并未急着进攻攻城。还有金陵周边方圆五十里的村县耆老都请到了秦淮河,正在河边的一家客店等候。”

    曹彬满意地微微颔首,道:“我们现在就去……”

    现在的秦淮河远不及史上记载的那般繁华。

    历史上秦淮河最繁华的时段是六朝时代以及历史中的明清时期。

    六朝时期,十里秦淮两岸贵族世家聚居,文人墨客荟萃。

    明清更是富贾云集,青楼林立,画舫凌波,成为江南佳丽之地。

    现在不过是一游玩之所而已。

    现在处于战时,秦淮河更加冷清了。

    一路来到秦淮河畔最大的一处客栈,赵匡赞说道:“就是这里了。”

    曹彬昂首阔步地走进客栈。

    客栈四周聚集了上了年岁的长者,他们原本聚在一处,小声议论,见得曹彬入内,人人闭嘴不言,带着复杂惊惧的目光看着入内的曹彬。

    曹彬毫不客气地走在客栈大厅的上首,先以胜利者的目光,扫视了一圈,随即露出了一个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曹彬性子木讷沉稳,并不爱笑,但笑起来还是很帅气的。

    “曹彬见过诸位耆老……”

    他彬彬有礼地作揖问好。

    这胜利者的善意最能博得好感。

    原本不安的耆老们心中大安纷纷回礼。

    曹彬说道:“诸位长者都是县村德高望重之辈,彬本应该派人逐一往各县村慰问安抚,只是战事紧急,人手略有不足,只能将诸位请来,以表我军态度。”

    一人语气不悦的道:“作何态度?中原侵我江南,有何可说?”

    曹彬并不以为意,说道:“长者莫不是忘了是你们江南太子发动的战争?不过追究这些并无意义,在下也不瞒长者,陛下有秦皇汉武之志。就算没有李弘冀的挑衅,出兵江南也是早晚的事。”

    他看了一眼众人说道:“其中的是非道理,自不需要在下这后学晚辈细说。不论长者们是否接受江南易主,事实就在眼前,由不得诸位长者不接受。”

    此言一出,四周愕然。

    曹彬继续道:“虞朝一统,大势所趋。金陵以为我军攻破,在下即将押着李弘冀前往洪州,无时间逗留太久。”

    听到这里,愕然转为了哗然。

    那个语气不悦的老者骇然道:“金陵失守了?”

    他们在兵士的护送下,从金陵外城路过,看着金陵城头的中原旌旗,都在暗暗猜测金陵的情况。

    这时从曹彬的口中说出来,大多都露出震恐之色。

    这才几天啊!

    金陵失守了?

    相比李景现在所在的洪州南昌府,金陵才是江南百姓心中圣地。

    曹彬略作解释道:“我朝北复燕地,大破契丹,西定凉陇,驱逐吐蕃。从外夷手中收复我中国故地。又取北汉,定蜀中,一统之势,无可避免。江南朝中不乏择木而息的良禽,顺应时势,自在情理之中。”

    这当然是谎话,所以他没有在此事多说,而是转移了话题,道:“诸位长者当为江南百姓多多考虑。我朝陛下仁德,人所共知。此次征伐,无可避免影响江南民生,特许减免税赋。同时江南以后将采用我中原税法,江南的那些苛捐杂税,一概舍弃。还望诸位长者,为百姓考虑,能够安定民生。”

    “曹彬谢过了!”

    曹彬礼貌谦逊的做派赢得了大多老者的好感。

    这金陵都没了,还指望我们这一把老骨头上阵杀敌不成?

    即便是那个语气不悦的老者,也闭上了嘴巴。

    平心而论,李景奢靡固然比不上孟昶,却也是个花钱的主。

    李弘冀不奢靡,但他无节制地发展军备,对于百姓影响,更胜其父。

    中原的税收不算低,但比之江南依旧好上许多,关键是罗虞新朝干事的人多,贪腐不是没有,但皆在暗处,且发现一个抓一个。

    相比江南明着贪,好上不少。

    中原的税赋制度,还是让这些地方耆老很心动的。

    金陵都没了,还坚持什么劲?

    一个一个地表示配合。

    曹彬满意地让人将这些耆老送回本地。

    于是乎,尽管金陵没有失陷,但在金陵周边所有村县眼中耳中都觉得金陵已经落陷了。

第六十章 降了吧!

    送走所有地方耆老,曹彬并没有大意,便如一个棋手,冷静而沉稳地掌控着全局战事。

    他经历过淮南之战,深知一个国家的潜力。

    当年前朝就是在寿州耽搁了太久,导致于江南反扑。

    舒元、林仁肇、郭廷谓、陈德诚一个个好人物,硬生生地将战线推回了寿州。

    这才有了紫金山大战。

    江南还能不能如当年一般,透支潜力,曹彬不清楚。

    但有了前车之鉴,他便不会重蹈覆辙,不能给江南有回旋的余地。

    罗幼度给的长江浮桥是一奇招,杀手锏。

    怎么使用这奇招,怎么将优势最大化,全掌控在曹彬手上。

    柴克宏牵制了太多步卒,必须解决柴克宏的江南水军,才能抽出手来干别的事情。

    曹彬在接见诸耆老的时候,刚刚在江南水寨与南投中原的朱浩深入细谈。

    听过朱浩的叙述,曹彬对于柴克宏面临的情况有了详细了解。

    他判断出柴克宏现在困于长江之上,消息匮乏。

    首当其冲便是打探消息……

    对于江南水军的封锁,曹彬做得很到位。

    这些年与江南和好,双方商贸往来频繁。

    这彼此之间少不了派遣暗探、谍报,江南沿岸的渡口,早就给密探绘制成地图。

    但曹彬心底清楚,长江江岸线那么长,不可能全部封锁。

    个别地方或许不适合做码头,但只要有船将人送到沿岸百米外。

    水性稍微好的人,只要不点背遇上扬子鳄都能游到对岸。

    这白天或许还能防备一下,夜里根本防不住。

    故而曹彬想到了这一出三人成虎的计策。

    舒元、赵匡赞已经控制了金陵外城,占领了一般金陵。

    只要做好消息封锁,严禁金陵城里消息外泄,禁止百姓自由行动,短期内周边村县百姓是无法得到准确的消息的。

    而潜伏上岸打探消息的江南水师,他们便如过街老鼠一样,很难获得有效真实的消息来源。

    柴克宏的江南水军只有两日粮食,注定了他们不可能花时间去验证去分析消息的真实性。

    这条假消息,足以乱敌心智。

    曹彬这一计用到了点子上。

    古代地方耆老的影响力是极大的,耆老说金陵已经为中原攻取,他们不在是南唐的子民,而是中原朝廷的百姓,需要接受中原的税赋统治。

    真百姓哪有多余的心思,只要能够好好地活下去足矣。

    哪管主上姓罗还是姓李。

    而且中原的税率比江南更好,今年因战情还能享受税赋折扣,皆暗自窃喜,接受了自己成为中原子民的事实。

    谢文节一共十余人在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一处隐秘的江滩上岸,几人约定好时日集合地点,开始四散打探消息。

    他们这伙人身份不一,自然只能先往周边打探。

    一路查问,得到的大多都是金陵落陷,曹彬兵发南昌府的消息。

    三人成虎,当即就有一半的兵士不干了。

    这金陵都没了,自己效忠谁去?

    他们的家都在江南,各自往家乡的方向去了。

    江南都没了,中原总不能追究他们逃兵的责任吧?

    谢文节一个闽人对于江南朝廷没啥好感,从军只是为了生存,一展抱负。

    不过柴克宏提拔了他,对他有知遇之恩,故而兢兢业业地打探着消息。

    一连问了几个村镇得到的都是金陵落陷的消息,谢文节心都凉了半截。

    谢文节艺高胆大,直接向金陵摸了过去。

    他自然没有马,全靠一双脚。

    这建州人身在山水之间,快步走个三四十里路已是家常便饭,途中偶遇村落,也会打探情报。

    有些百姓配合,有些百姓甚至打算将他擒下邀功。

    谢文节只能将对方打倒,还抢了一些吃食,继续赶路。

    天明时分,他来到了金陵城外,看着城楼上那迎风招展的中原旌旗。

    金陵正处于战时封控状态,周边有兵卒巡逻,无一行人。

    谢文节心知,只要自己一露脸,立刻就会给拿下,根本不敢也没机会靠近。

    结合一路来的见闻,谢文节匆匆回到了约定地点集合。

    看着只有半数人赴约,这半数人,尽皆惊恐,神色不定,谢文节便知情况。

    不再多等,自作主张的让兵士四散逃命去了。

    这从江岸游回江心,谢文节天赋异禀能够来去自如。

    其他人却未必了。

    谢文节来回奔行了百里,只是在江岸小歇片刻,便直接下水,游到了江南水军的驻扎地。

    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告诉了柴克宏、孙震。

    首先当然就算长江浮桥。

    柴克宏、孙震终于知道了中原大军为什么会出现在他们江南了。

    解惑之余,那股恐惧也瞬间升起。

    对望一眼,彼此眼中的惊恐一眼可见。

    两人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拼死也要摧毁长江浮桥。

    紧接着谢文节又说出了金陵落陷的消息……

    柴克宏、孙震瞬间无言,原本燃起火热的斗志,给浇了一盆透心凉的冷水。

    金陵,没了?

    柴克宏、孙震齐声道:“太子如何了?”

    柴克宏因罗幼度的父亲受到了宋齐丘的打压,是李弘冀给予了他足够的信任,力保支持他出战。

    柴克宏才能大破吴越,获得今日地位。

    孙震更是李弘冀的心腹,用来监视柴克宏的。

    只是孙震服气柴克宏,并未给他添麻烦。

    相比李景,两人更倾向是李弘冀的人。

    谢文节摇头道:“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

    柴克宏、孙震相顾无言。

    这金陵都没了,老巢给抄了,再打下去有什么意义?

    难道指望远在南昌府的李景救援自己?

    “大都督!”

    孙震叫了一声。

    柴克宏道:“是战是降,便由监军来定吧!这种情况,我的话做不得数了。”

    孙震虽没有表明,柴克宏却看得出来,他就是李弘冀安排在身旁的后手。

    孙震一言不发,半晌才道:“先瞒着吧,考虑一下。”

    很显然曹彬并没有给他们太多的时间……

    一叶扁舟,行军司马武宁谦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了江南水军,带来了金陵落陷的消息。

    江南水军上下哗然。

    柴克宏、孙震想瞒都瞒不住。

    “大都督!”

    武宁谦对着柴克宏行了一礼,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道:“这是陛下在曹都临行前亲笔所书信件,说若有机会可能的话,将此信交由都督。”

    柴克宏手有些颤抖,看了信,眼睛有些湿润,然后将信交给了孙震。

    孙震看完信件,苦笑道:“降了吧!”

第六十一章 看谁都是内奸

    罗幼度的信并没有特别的东西,就是简单地唠家常,打感情牌。

    罗幼度没有学朱允炆,要求曹彬对柴克宏手下留情。

    他可不想成为千古笑柄。

    毕竟手拿王炸,四个二加四个尖,都能输的人,真找不出几个。

    他只是写了一封信,让曹彬在柴克宏山穷水尽的时候,以作劝降之用。

    毕竟是原主为数不多的长辈,当年在庐州城外,罗幼度也能感受到长辈的关爱,能保全他一命,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曹彬不打算让柴克宏的江南水军继续牵扯他们的水陆兵马,此番劝降即是最后通牒,也是乱敌心智。

    但在柴克宏、孙震眼中意义就完全不同。

    罗幼度以皇帝之尊,打感情牌劝降,即便他们坚持到底,手下的将官也不会同意的。

    他们本就陷入了无粮无援的死地,江南的核心地,金陵城都落陷了。

    这种情况继续对抗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三万江南最精锐的水军部队在江南大营缴械归顺。

    直到归降之后,柴克宏、孙震才知道金陵只是丢了外城,还有内城与宫城依旧掌控在李弘冀的手中。

    江南朝廷还是有一批忠贞之士据城坚守的。

    可到了这个地步,柴克宏、孙震也没有任何办法挽回局面了。

    曹彬已经完成了对江南水军的收编,打散了他们编制,提拔低级将领,将柴克宏、孙震明升暗降,调给他们中原步卒,让他们攻城略地。

    柴克宏是江南大都督,军方第一人。昔年在江南屡屡败给大周,士气最低下的时候。是柴克宏以酣畅淋漓的大胜,挽回了江南的颜面。

    在江南柴克宏就是一面旗子,是江南上下的信仰。

    便如历史上的林仁肇一样。

    赵匡胤忌惮林仁肇真是因为北宋打不过南唐?

    当然不是。

    国力的差距,仅凭一人是难以改变的。

    但是南唐有林仁肇这面旗帜,江南上下军民都会觉得有胜利的希望。

    有希望就有对抗的动力,江南上下会聚在林仁肇的旌旗下,带着信仰给予北宋凶狠的回击。

    北宋或许能赢,但付出的代价将会是惨重的。

    现在柴克宏这个大都督就是江南信仰,他的归降直接让江南上下信仰崩塌,对于江南那是致命的。

    润州、常州、江阴三地直接归降了。

    不过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

    应曹彬的邀约,吴越钱弘俶响应中原号召,率兵攻打常州,以牵制江南东部兵力。

    吴越国的战斗力在五代十国这一时期,几乎处于垫底的存在。

    一开始钱镠立国的时候,吴越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手中有八都兵、武勇卒。

    其中武勇卒是以唐末军阀孙儒的降卒组建的,武勇卒以蔡州兵为核心,士卒勇悍,久战之兵,战斗力极其可怕,但军纪败坏,掠夺成性是最大问题。

    钱镠本人也险些受到武勇卒的反噬,险些丧命。

    于是乎,钱镠发现兵越强越不好控制的道理,开始休兵治民,避免征伐。终其数朝,吴越皆未有大规模的征伐之举,在五代十国的乱世中属于一个奇葩。但吴越百姓,无疑是这个时代最幸福的。

    苏轼贬罚杭州的时候,便感慨:“其民至于老死,不识兵革,四时嬉游,歌鼓之声相闻,至今不废,其有德于斯民甚厚。”

    这可是在最动乱的五代,不可不说是个奇迹。

    但是吴越兵也因此是真的弱……

    润州刺史李彦蛇、常州兵马使沙万金、江阴军节度使刘存忠,三人负责抵御吴越兵马的入侵。

    常州位于第一战线,润州处于第二战线,江阴军位于大后方。

    吴越兵并没有突破第一战线,双方好似菜鸡互啄一般,打得有来有回。

    得知柴克宏、孙震归顺中原,金陵陷落……

    三人失去了斗志,便想着干脆降了吧。

    三人一合计,觉得投降吴越实在太掉价了,鼓起勇气,将兵马聚在一处,一阵突突,将吴越兵吊着锤了十五里,然后投降了中原。

    吴越反应过来,看着已经是友军的润州、常州、江阴,有些懵圈。

    这都决定降了,还锤我一顿干什么?

    委屈!!!

    随着润州、常州、江阴的归降,江左的核心地域尽数为中原掌控。

    面对这种局面,曹彬并没有继续在金陵耗着,让舒元、赵匡赞自信发挥,同时调命韩重赟去取宣州。

    拿下了宣州,等于将整个金陵全方位包围了。

    金陵将彻彻底底的成为了孤城。

    这一切变故,曹彬并没有瞒着李弘冀,主动派出使者将这一切详细告之。

    “一派胡言!”

    李弘冀怒发如狂,原本局面就够恶劣了。

    现在整个江左沦陷,江南只剩江右还在江南的掌控之中。

    但是自李景让李弘冀监国以后,江南政权隐隐有一分为二的架势。

    江左归于李弘冀,而江右则在李景的亲自掌控下。

    现在江左沦陷,意味着他这些年的努力,烟消云散了。

    李弘冀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咆哮道:“来人,将这个散布谣言的混账东西,给孤砍了,砍了,砍了……”

    他一连喊出了三个砍了。

    “不可……”

    他这砍了的尾音还没有消散,

    立刻有人跪伏于地,高呼道:“殿下不可!”

    礼部侍郎张洎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不可因私怒而杀他国使者。”

    徐铉也道:“殿下,张侍郎说得有理。即便到了生死存亡之境,也不该将气出在使者身上。”

    徐铉就是那个宁愿断腿,也要向巴蜀求援的忠贞之士。

    他并非怀有二心,只是书读得多了,对于礼节上有着自己的坚持。

    在两人之后,韩熙载、徐锴、龚隶、张密、汤静、朱铙等庙堂大臣,也纷纷出来为使者求情,让李弘冀冷静,收回命令。

    一瞬间,李弘冀发现自己真成孤家寡人了。

    其实劝说的众人中还是有一部分有心与金陵江南共存亡的忠贞义士的。

    如徐铉、徐锴兄弟,又如韩熙载……

    但是他们身上有着文人的固执。

    礼法大于一切,不该杀就是不该杀。

    可这些固执在现在李弘冀的眼中却成为不忠的佐证,觉得一个个都是想给自己留有后路,这才会为使者说话。

    面对一连串的“背叛”噩耗,在这山穷水尽的时候,李弘冀并没抵住压力,现在的他,看谁都是内奸。

第六十二章 内应李从嘉

    “好好好!”

    李弘冀气急败坏地吼道:“孤就等着,等着孤的脑袋,出现在曹彬的面前。”

    他说着拂袖而去。

    韩熙载、徐铉、徐锴呆呆的看着李弘冀的身影,五味杂陈。

    为了这样的主上效死是否值得?

    陈乔作为李弘冀的第一心腹,不得不站出来为李弘冀擦拭屁股。

    “诸位,战局失控,太子殿下悲愤焦虑,还望诸位理解。”

    韩熙载、徐铉、徐锴等人自然尴尬附和,将心中的失望压下。

    至于那些早就想北投攀高枝的墙头草更是不住地为李弘冀解释,给自己投降找到了有利的借口。

    听着使者关于金陵城内的汇报,曹彬更加坚定自己转战江南西路的意图。

    受到多重打击的李弘冀,心态已经失衡,很难再发动反击了。

    江左的大局基本已定,真正的威胁在于江西的李景。

    没必要为了一个金陵,而拖延整个战局的走向。

    舒元、赵匡赞一起找到了曹彬。

    舒元道:“曹都,你要去洪州对付李景,这金陵怎么办?”

    赵匡赞也道:“属下这些日子都在研究这金陵城,说实话,不好打。没有特别的破绽,只能强攻。”

    曹彬没有犹豫地道:“不好打,也得打。金陵并非主要战场,但也不能给他们喘气的机会。没必要不计伤亡地强攻,但必须给他们压力,不能放松警惕,让江南人继续燃起希望。”

    舒元、赵匡赞求的就是一个态度。

    听曹彬如此说了,各自心里有数。

    安排了一些琐事,曹彬并没有留在金陵坐镇,而是亲自率着剩余兵马直逼李景所在地。

    相比打金陵,曹彬反而觉得南昌府更容易对付。

    毕竟李景身旁有着一位中原安插进江南最上层的一位内应。

    李从嘉最近的心情很复杂。

    说起爱国,李从嘉当然爱国。

    这江南就是他们李家的,哪有不爱自己家的道理。

    所以一连串的打击,一连串的战败,李从嘉看在眼中,听在耳中,又急在心里。

    但是在这悲极之中,他内心深处又有一点点的欢喜。

    历朝历代对于李从嘉的评价都是诗词造诣,远胜治国。

    李从嘉自己也不喜治国,偏爱文学。

    在江南,李从嘉凭借婉约的词风,冠绝江南。

    因意外去了中原,也毫无疑问的凭借那惊才绝艳的才气,压得中原所有才子抬不起头。

    此事甚至都闹到了罗幼度的面前,说李从嘉久居中原,实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在中原真的一个能跟李从嘉相比的都没有。

    罗幼度并没有理会这种意见,反而让自己的老岳父周宗好好招待李从嘉。

    让李从嘉见识中原的大好河山;让李从嘉看一看中原的富强;让李从嘉了解中原大地这数十年里的变化;让李从嘉见一见昔年契丹耶律德光入主中原,留下来的耻辱;让李从嘉明白天下一统的大势所趋。

    李从嘉也不愧是千古词帝,他并没有拘束于花间派的绮丽柔靡,以及灭国后的哀婉凄凉,意境深远。在见识了泰山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雄伟,在见识了华山自古一条路的奇险,他都作出了相应的诗词。

    对于罗幼度的励精图治,看着中原上下务实求真的风气,看着开封府寇湘为民请命,不惜备棺断案的豪气……

    李从嘉也忍不住的作词歌颂。

    脱离了男女情爱,灭国之悲,李从嘉依然是词中帝王。

    开拓了眼见心性的他,更加喜欢上了在中原的生活。没有身份的拘束,没有大哥李弘冀的威胁。沉溺于山河青楼之间,往来的都是中原才子,享受众星捧月之乐。

    没钱了就作词写字画画。

    李从嘉的词是超绝,他的字画也是一绝。

    他自创的金错刀笔法,古朴遒劲,落笔瘦硬,风神溢出,男儿气概十足,以致后人又将金错刀称为倔强丈夫。

    他的画功也很高,最擅画竹,笔法凌厉,称为“铁钩锁”法。他的作品并未流传下来,毁于战祸,但在北宋末年皇宫大内依旧珍藏着他的作品。诸多名家看了他的话,留下了“远过常流,高出意外”的评价。

    反正作词绘画写字都是钱。

    李从嘉在中原的生活,罗幼度这个皇帝都羡慕。

    为了南唐,李从嘉还是回到了江南。

    因思想态度问题,李从嘉给李景束缚在了身旁。

    李景在南昌府依然我行我素,与文臣吟诗作对,自顾自己享乐,不管百姓死活。

    李从嘉自己也难改奢靡之风,但看着面前浮夸的一切,他思绪完全枯竭,再无佳作问世。直到曹彬南下,凭借长江浮桥,一举抵定江左大局。

    这位千古词帝意识到自己的国家要灭亡了,那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悲春伤秋之下,灵感乍现,写下了最沉痛心碎的名篇《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

    历史上李从嘉是感慨自己在位三十余年。

    现在则是感慨江南立国四十余年。

    李景念着自己儿子下江南以后,第一篇传世之作: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

    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

    垂泪对宫娥。”

    他念着其中:“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的词句,泪眼婆娑,看着自己的爱子,不甘心的道:“失陷的只是江东,我江西还有才智超绝之士,还有不畏生死猛将,还有十万可战之兵。六郎,真就觉得为父一点胜算也没有?”

    李从嘉惨然道:“父王未到中原,不知中原的气象。儿臣亲自体会,郭威、郭荣、罗幼度三代贤主共同打造的中原朝廷,早已具备了一统之气。尤其是当年的中原天子,目光长远,雄心壮志不亚于秦皇、汉武、唐宗,大有可能再现汉唐盛世。与之对抗,何异于以卵击石?”

    李景怒道:“朕焉能坐视我大唐基业毁于朕手?六郎休要再劝,休要多言,朕绝不轻易将我大唐江山拱手相让。更不会坐视,我大唐宗庙就此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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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甘为棋子

    李景面对家国存亡,还是有一丢丢骨气的。

    不再理会自己的爱子,叫来枢密使陈处尧以及使相郑彦华。

    此二人就是李景口中的才智超绝之士,不畏生死猛将。

    陈处尧此人出身江南大族,为人机敏,擅于纵横之术。当年郭荣南征,战至最激烈之时,陈处尧受命出使契丹,带上重金求契丹出兵救援。

    陈处尧巧舌如簧,说得头头是道。

    当时的皇帝耶律璟越看陈处尧越爱,这契丹文化与中原无异,朝中亦不乏名士,但多是三五大粗的北人。

    如陈处尧这样风度翩翩的江南贵公子可不多见,爱其才,便将他强留了下来,为契丹效力。

    陈处尧很有骨气,多次公然面责耶律璟,耶律璟也不怪罪。

    直到契丹内乱,陈处尧才找到机会南归。

    有了这层履历,陈处尧在江南地位步步高升,能力是有,但是否当得才智超绝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而郑彦华却是当之无愧不畏生死猛将。

    说来也好笑,江南真正能打的将领,不论是之前的朱元、郭廷谓、林仁肇,还是现在的柴克宏、陈晦陈德诚父子以及郑彦华,没有一个是江南的。

    郑彦华原本也是闽国旧将,只是一个小小的军校。

    紫金山之战,与周军血战,前身受五十余创,依旧奋勇向前,从一个百人将,活生生杀到节度使的位子,成为江南使相。

    也是因为此二人,李景依旧有着与中原一战的勇气。

    “如今形势危急,曹彬已率兵逼近南昌府,两位爱卿觉得应当如何应对?”

    李景带着几分希望地看着陈处尧、郑彦华,生怕他们也说出投降的话语。

    在南昌的诸多官员一开始还是有求战之心的,毕竟曹彬一开始“软蛋”的表现,给了他们不少底气。

    但随着中原大军渡江,江左顷刻沦陷,话风就开始变了,人皆投降派。

    但李景能说什么?

    他自己最宠爱的儿子,也是投降派。

    郑彦华道:“不论情况如何,末将唯知死战,以报陛下提携之恩。”

    郑彦华悍不畏死,自不用说,但将一只知冲锋陷阵的猛将,提拔到这个位子,亦可见人才是何等奇缺。

    陈处尧道:“陛下若想抵抗,死守南昌府,无异于作茧自缚。为今之计唯有出奇兵摧毁长江浮桥,方有转败为胜的可能。依臣之见,不如向四方勤王,故作死守,诱曹彬来攻城。”

    “命鄂州、江州聚水军南下,吸引林仁肇的注意。郑使相率兵走陆路,直取池州,水陆共击林仁肇。只要击破林仁肇的水军,摧毁长江浮桥,自不在话下。”

    李景脸色苍白,道:“郑使相走了,南昌府如何?”

    陈处尧道:“如今这个地步,唯有一赌。长江浮桥不摧毁,我江南无半点获胜可能。”

    “好吧!”

    李景最终下定了决心,拼上一拼。

    这命令下达,李景并没有松口气的感觉,而是更加慌了:郑彦华走了,南昌岂不更加危险了?

    想着李从嘉与诸多大臣的提议,他竟又有些心动。

    一边让自己的亲信卖命出战,一边又再想着投降之事。

    优柔寡断莫过于此。

    想着河东刘承钧肉袒牵羊,最好颜面的李景实在不愿受此羞辱……

    左右为难的时候,李景忍不住骂了李弘冀几句“逆子”,发泄心中不忿。

    想着那不受自己喜欢的儿子,李景心底生出了一个念头……不如?

    李景突然觉得自己脑子有点疼,年纪大了,是时候生病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西昌城的高方也收到了“噩耗”。

    大理皇帝段思冲与杨家人交往过密。

    大理国以四姓为尊,分别是段高董杨,依次而列。

    其中段氏为皇姓,居于第一。

    高家、董家因为高方、董迦罗两个从龙之臣,得到了重用,从而位于第二第三。

    至于第四的杨姓,与段高董不同,很是特殊。

    大理国以白族为尊,而杨氏是白族第一大姓。

    段思平为了拉拢杨氏,娶了杨桂仙并且立为皇后。

    在大理段氏的傀儡,董氏已经没落,唯独第一大姓的杨氏,拥有威胁高氏的力量。

    历史上因宋朝放弃了攻伐大理,以至于高氏全力打压大理杨氏,最终逼得杨允贤、杨义贞起兵反叛。

    高智升、高升泰灭了杨氏之后,大理国正式成为高家一言堂,想当皇帝就废了段氏,不想玩了,再把段氏立起来,左右拿捏。

    现今中原南下,高方屡屡战败,皇族段氏与杨氏不可避免的蠢蠢欲动。

    高方靠在椅子上,闭目深思,好似睡去一般。

    不过他那起伏不定的胸膛,却印证了他此刻的心情。

    好半晌他才说道:“此事与中原有关?”

    从大理国都羊苴咩城匆匆来传讯的宗奇道:“十之八九,一个叫石恪的中原画师在月余前应邀入大理作画,是我们大意了。”

    高方切齿道:“他现在在何处?”

    宗奇回道:“现在在天龙寺里作画,要不要……”

    高方微微摇头:“天龙寺是我大理信徒心中的圣地,不可妄动。前线连连失利,再大闹天龙寺,等同与段家杨家决裂,得中原相助,我们高家没有任何胜算。”

    宗奇眼中微微惊恐,说道:“那可怎么办?少主在羊苴咩城有些独木难支……”

    高方双手在脸上猛地一拍,高声道:“去将董昀叫来。”

    董昀就在附近办公,不过片刻便达。

    高方不等董昀开口,直接说道:“劳烦先生去一探成都,便言我大理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抵御天兵,愿意俯首请罪。恳求天子大发慈悲,宽恕南蛮小国。”

    宗奇惊呼道:“岳侯?”

    董昀张了张嘴,一下子无法接受,半晌才道:“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了?”

    高方恨道:“本想着利用江南乱局,迫使中原退让。哪想江南就是绣花枕头。中原过于强势,本侯对手,只能断臂对付段氏、杨氏。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他说到这里,无奈长叹:“先生此去打探中原天子的要求,不用担心中原天子会拒绝和谈,而今之事可说双方心照。中原天子,早就将我们拿捏在手了。要不死,要不当他的棋子。他也不愿见自己的棋子毁掉的……”

第六十四章 欺我中原无人?

    “漂亮,漂亮!”

    罗幼度伸着懒腰,将手中的战报放下。

    长江浮桥是一计杀手锏,可怎么使用这杀手锏,全看曹彬的发挥。

    曹彬显然已经展现了一个优秀统帅的布局能力。

    领兵作战,冲锋陷阵者为将,而布控全局,掌诸多战场者为帅。

    曹彬此番并未亲临战阵,却掌控着多个战场,将林仁肇、舒元、赵匡赞等将如臂使指的调用,一举攻取江左,取得辉煌的战果。没有辜负这些年自己的栽培。

    “天下动荡两百年,中国百姓受战乱摧残已久。陛下若能一统诸夏,那可是千秋之功。”

    花蕊夫人娇声说着,眼中透着丝丝崇拜。

    罗幼度伸手将面前佳人搂在怀中,在她小嘴上亲了一口道:“就你嘴甜。”

    花蕊夫人情商极高,很懂得话说也懂得侍奉人。

    相处时间不久,却已深得罗幼度的欢喜。

    两人小小嬉闹,气氛微微上升,殿外却传来大理使者求见的消息。

    罗幼度微微一怔,放下了花蕊夫人。

    花蕊夫人莹白的脸色有些微红,但还是替罗幼度整理好了有些皱乱的衣饰。

    “等我回来!”

    罗幼度在佳人脸上轻轻一吻,大步走了出去。

    他并没有立刻召见大理使者,而是让人将卢多逊、韩微、毋昭裔请来先行议事。

    罗幼度先一步询问:“毋先生,大理还未有消息传来?”

    毋昭裔摇头道:“并没有任何消息。”

    罗幼度笑道:“大理使者不会贸然来访,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大理高氏是大理国的无冕之王,石恪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办事,想要不被发现并不容易。

    罗幼度也不指望石恪一个画家,瞬间化身为大内密探,在大理内部各大势力间,游刃有余的打探情报。

    这地下工作可没那么好干。

    能够将他的意思带到足够了,大理段氏除非像孟昶一样躺平,不然不可能不跟杨氏暗通款曲的。

    石恪没有一点消息,大理使者却突然来了。

    足以证明石恪成功了,只是没有机会将消息传出来而已。

    罗幼度又道:“来使自称是董均,先生可知他是哪边人?”

    毋昭裔立刻道:“是高方的心腹谋事,董家人,只是出身旁支,受到了欺凌。为高方策反,高家能够压下董家,这个董均,居功至伟。”

    卢多逊道:“陛下,这个高方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加能屈能伸啊!还没决战,先一步妥协了。”

    罗幼度笑道:“确实,是个人物。”

    他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对于大理,罗幼度的态度很明确的。

    他并没有灭大理的意思。

    不少武将为了功勋,不少文臣也为了名望,劝说罗幼度一鼓作气灭了大理。

    但罗幼度却拿捏着分寸,他不想如明朝一样,陷入安南泥潭二十年,最终还放弃了安南。

    大理前身是南诏,境内百姓多是蛮夷,很多大大小小的部落,生活在山寨洞府之中,极难掌控。

    打下来容易,想要统治,难如登天。极有可能反叛无常,劳师清剿。

    不断的战争导致双方仇恨加剧,更难收复。

    与其如此,不如利用文化侵蚀。

    与之展开贸易,与之往来交好。

    利用段氏、高氏、杨氏的矛盾,从中挑唆,扶持亲虞派系。

    大理内乱不止,而蜀地人间天堂,自然会让百夷向往。

    等搞定了契丹这个心腹之患,国家财政富裕,再将大理收了,用心治理。

    彼此同文化同宗,将会减少许多压力。

    故而罗幼度的本意是重创高氏,重新定为两国疆界。

    他并没有为大理清理权臣的打算,亏本的买卖他不打算干。

    削弱高氏的实力,让大理段氏、高氏、杨氏形成一个平衡,自己内耗。

    谁壮大了打谁,谁弱就扶持谁。

    这不算是什么高明的手段,大国拿捏小国都这么干。

    不只是当前,千年以后也是如此。

    老套是老套,但很实用。

    高方察觉了中原已经开始利用段氏、杨氏搅弄风云,立刻选择请罪,显然已经明白自己即将成为中原天子拿捏小国的棋子了。

    他立刻请罪即表明愿意担任这棋子的身份,但是他不愿与中原一战,想要保存自己手中的力量。

    罗幼度往下首扫了一眼道:“诸公以为如何?”

    毋昭裔道:“大理杨氏实力不弱,并不亚于高氏,杨氏并非大理开国功臣,却得段思平娶杨氏为皇后,安抚拉拢,可见一斑。若我们与高方一战,令得高方压制不住杨氏。段氏再支持杨氏,很可能使得高氏势衰,反而不如意。”

    韩微也道:“这天气日渐闷热,南疆瘴气极多。我军兵士多为北人,对此气候多有不适应。十数日间,军中消耗药材加剧。为士卒考虑,这一仗若能不打,还是不打为好。”

    罗幼度倒是忽略了这一点,追问道:“情况如何,为何不早些汇报?”

    韩微忙道:“目前来看,影响不大。臣下也刚刚察觉,药材消耗超过以往,还待确认。不过经过臣下打探,真到了夏日,情况肯定更加严峻。”

    罗幼度点了点头。

    卢多逊笑道:“他想保手中兵卒,却也可以。保兵失地嘛,他为了家族不敢冒险打这仗。那就让他们多吐一些土地便好了……”

    罗幼度闻言微微一笑,他就喜欢卢多逊这种贪小便宜的风格。

    “朕明白了!”

    罗幼度听了几人的意见,综合自己的看法,心底有数,让人将董均请来。

    “罪人见过天朝皇帝陛下……”

    董均恭恭敬敬地跪伏在地,很虔诚地磕着头,嘴里说道:“我家君上即位不久不懂中原之威,面对中原大军,妄自以卵击石,委实不该。现已见识过天朝神威,惶恐难安,深知自己过错,特派罪臣面见天朝皇帝陛下,乞求仁慈的皇帝陛下能够宽恕小国无礼。”

    他一口一个君上无知,将所有过错都丢给了皇帝段思聪。

    罗幼度听了暗暗发笑,这大理的皇帝真就是大冤种,专门用来背锅的。

    明明是自己进攻在先,他都能说出妄自抵抗之语,绝了。

    罗幼度冷着脸道:“大理侵占我汉唐故地,朕亲自来取,尔等竟敢抵抗?是欺我中原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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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虎口夺食

    一番话,罗幼度说得是正义言辞。

    董均却直接听呆了。

    不是说天朝上国是礼仪之邦?

    不是说天朝上国都信奉孔孟之道?

    怎么中原天子能这么无耻?

    你来打我,还不许我抵抗?

    抵抗就有罪?

    但董均不敢反驳,只能继续跪伏在地,俯首道:“皇帝陛下息怒,寡君已经知错,不敢再触及皇帝陛下神威,特让在下前来请罪。愿意臣服天朝上国,为天朝上国马首是瞻。”

    罗幼度也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朕非好战之君,也不愿见贵国生灵涂炭。贵国知错能改,朕并非不能网开一面。只是朕身为中原天子,恢复汉唐故地是朕的本份。贵国不将汉唐故地归还,朕有何颜面回中原见万千百姓?”

    对此董均早有准备,此番求和,身为不利的一方,不割肉放血,满足不了胜者胃口。

    他将态度语气放得很低,说道:“自当如此,寡君愿意以金沙江为界,将建昌府、会川府归还天朝。”

    以金沙江为界,取建昌府、会川府是罗幼度最初目的。

    建昌府是四川省第二大平原宁河平原腹地,面积仅次于成都平原,非常适合居住生活的地方,而且直通成都是巴蜀与大理的经济走廊。

    会川府辖境缩小,但南至今金沙江,西接雅砻江、金沙江,东界金沙江、大凉山黄茅埂,是一处为金沙江包围的战略要地。

    罗幼度费尽千辛万苦将水师战舰从乐山一路运来为得是什么?

    便是在雅砻江、金沙江附近建一个水寨,以护卫西南的疆界。

    那些战舰,他就没打算带回中原,就留在云贵大地了。

    但这只是罗幼度最初的打算,现在主动投降,可不知这个价码。

    罗幼度语气不悦地说道:“东川郡呢?朕记得东川郡,也是汉唐故地吧?”

    东川郡金沙江以东,牛栏江以南,从地理位置来看,远不如会川府重要。

    甚至于他们中原拿了东川郡,会影响西南的防线。

    原本靠着金沙江,中原可以在西南进退自如。但是多了东川郡,防线一拉长,反而影响整体防线的布局。

    可是东川郡有钱呐!

    这东川郡有铁胆石之乡,天南铜都的美誉。

    对于东川郡铜矿的开采可以有史可追述到西汉时期,一直到清朝光绪还在开采,而且达到顶峰,年产粗铜八千吨。

    这妥妥的是一个巨型金库。

    罗幼度在定疆界的时候就为东川郡心动过,只是东川郡地形复杂,山地矿洞相连,出兵强取容易,可未来要守就难了。

    这动的是一块巨大的蛋糕。

    真要抢取,大理国不敢明着来,暗地里让不听话的部落偷袭袭扰。

    这矿洞就在人家门口,哪里防的过来。

    故而罗幼度只能忍痛放弃。

    不过现在却不一样了,高方主动妥协,那便虎口夺食。

    然后分高家、杨家一杯羹,让他们出人出力开采,自己分得红利。

    罗幼度前世是一个商人,深知在没有绝对掌控局势的情况下,利益均分最为稳妥。

    董均闻言,大汗淋漓。

    东川铜矿是高家的主要经济来源之一,交出东川郡,不易于断了高家一臂。

    他颤声道:“此事罪臣不敢替寡君做主,得征求寡君之意。”

    罗幼度也知这种事情,唯有高方才能做主,也不为难予他,说道:“朕耐心有限。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江南战事将定,朕得回去犒赏三军。没时间在这里耗着,回去告诉高方,他若不给,朕就自己去取了。”

    董均脸色苍白,叩谢而退。

    在强权之下,董均又能多说什么?

    董均马不停蹄地回到了西昌城。

    听着罗幼度的条件,高方勃然大怒:“贪得无厌,什么中原天子,就是一个恃强凌弱的小人,仗势欺人……”

    他破口大骂的时候,全然无视了段思聪这个段家皇帝在大理皇宫瑟瑟发抖,嘴里念着:“我要出家,我要自由。”

    没错。

    大理段氏皇帝想要自由,唯有出家。

    其实即便出家,他们的自由也不过是从大理皇宫变成了天龙寺。

    但相对而言,高家在天龙寺不敢肆意妄为。

    “岳侯!”董均叫了一声。

    高方道:“给他!他要东川郡,那就给他。”

    一连串小规模的交锋,高方已经明白了两国之间的差距了。

    他现在是完全不敢打下去。

    后院即将失火,再打下去不管胜负自己都吃不了兜着走。

    随着曹彬在江南的大胜,中原已经没有什么对手了。

    耗下去将会面临,大理一国单抗中原,无任何胜算。

    高家在大理位于顶峰之上,走到这一步树敌太多。

    只要失利,下场将会是墙倒众人推。

    哪怕是断臂,也要保住手上的兵,有兵就有希望。

    “再说!”高方阴狠的说道:“东川郡给他又如何?他得守得住,中原不是说我们大理号称有百夷吗?有那么多不服管教的蛮夷,老子管不过来。就看看,他从东州开采的铜赚取的钱与抚恤劳役兵卒的花费,那样划得来。”

    高方说着狠话,再次让董均跑了一趟。

    这一次罗幼度并未出面,而且与花蕊夫人畅游了巴蜀的名胜古迹。

    随着大理事了,罗幼度班师回朝的日子也将提上章程。

    对于巴蜀的名胜,自然得抽时间好好一游。

    乐山大佛、青城山、峨眉山、剑门关、武侯祠等皆留下了罗幼度的脚步。

    看着香火鼎盛的武侯祠,罗幼度也忍不住留下了自己的墨宝,留下了“忠贯云霄”四个字。

    “陛下书法刚劲大气,大有名家风范。”

    舔狗二号卢多逊自然少不了一阵吹捧。

    罗幼度也颇为自得,他的书法从一开始的不堪入目,现在已经能称漂亮了。

    不过缺乏大书法家那种惊艳的神韵。

    好看却不惊艳。

    不过嘛!

    就算那王羲之、颜真卿的字帖出来,罗幼度也不信有人敢说,自己的字比两人差,

    罗幼度看着羽扇纶巾,目光凝重,栩栩如生的诸葛泥塑,说道:“听说百夷很崇拜诸葛丞相?”

    陪玩的李昊治国不行,但文采博学是个万事通,说道:“陛下见识广博,确实如此。百夷中诸多部族,每有祭祀,必先祭诸葛丞相。诸葛遗迹,遍布南中,不过多为伪造。”

    罗幼度会意一笑,结束了巴蜀地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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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量大理之物力,结中原之欢心

    针对疆域的商定,中原使者与大理使者进行了几场“儒雅随和”的交谈商讨。

    最终结果不变。

    弱国无外交。

    中原不松口,大理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看着约定的时间将至,大理方老老实实地将建昌府、会川府以及东川郡割让给了中原。

    随着合约的拟定,高方不等双方交接,马不停蹄地返回了羊苴咩城。

    大理国共计八府、四郡,现今因为他而失去了两府一郡。

    其中建昌府关乎茶马古道,会川府坐拥金沙江防线,东川郡内有铜都。

    每个郡府都有着独特的价值意义。

    高方相信自己这一连串的举动,必然会令自己威望大减。

    果然如他想的一样,中原大军未退,大理的朝臣不敢得罪,高家不可避免地受到抵制。

    高方靠着数十年的威望,暂时压住了局面,可未来好长一段时间,他都得坐镇苍山洱海,直到一扫高家颓势。

    高智武风尘仆仆地闯进了高府。

    高方看着一脸不悦的嫡长子,问道:“我儿这是怎么了?中原还未派兵驻入东川郡?”

    高方在合约定下以后就回到了羊苴咩城坐镇,对于割让州府的交接事情交给了自己的嫡长子高智武处理。

    建昌府、会川府的交接很顺利,但是东川郡的交接却出现了点点问题。

    “父亲!”高智武脸上有这屈辱,切齿道:“中原一直未派人接管东川郡,而是通知孩儿五日后前往会川府商议东川郡的事情。简直岂有此理,这我们都屈辱的将东川郡让给他们了,他们还挑三拣四的。孩儿,好气。”

    高方眼中有透着怒火,但还是心平气和地说道:“我儿当知勾践乎?”

    高智武毫不犹豫地道:“孩儿知道,卧薪尝胆。”

    高方目光深远,说道:“再大的委屈都得忍着,相信为父。中原之势,不会长久。一旦罗幼度有个意外,偌大的中原朝廷就会垮塌。再强大的人,都抵不过生老病死。”

    高智武重重的颔首道:“孩儿明白了,忍辱负重,坐等中原崩溃。”

    高方看着目光坚定的爱子,看着他一脸稳住的模样,忽的意识到一个问题,貌似罗幼度比他们父子都要年轻。

    没关系,我还有孙子……

    高方自我安慰,不在想这不开心的事情,叮嘱道:“不管中原耍什么花招,反正就将东川郡丢得干干净净。我们完全配合,就看他们有没有本事吃下东川郡……”

    父子心照,彼此相对一笑。

    “孩儿明白。”

    高智武依照约定,来到了会川府。

    这一入府衙,高智武看到了一个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人物……杨开珲。

    高智武甚至忘记了向上首的高怀德行礼,一句话脱口而出:“你怎么再此?”

    杨开珲在大理的地位与他一般。

    他是高家嫡长子,杨开珲则是杨家的嫡长子。

    两人生来就是敌手,背负着家族的兴亡,从小斗到大。

    高方与杨建身怀大局,彼此暗斗。

    高智武、杨开珲则代表着两家的未来,直接明里相争。

    闹大了双方的家长出来善后,获胜的一方,自然取笑对方不长进。

    因故两人早已水火不容。

    杨开珲得意笑道:“你能来,我为何来不得?”

    高智武不再理会他,而是于上方高怀德以及旁边的郭无为行礼问好:“见过高元帅!郭先生!”

    高怀德指着杨开珲的对面椅子,说道:“坐吧,叫你们前来,是为了东川郡而来。陛下派人探察了东川郡,发现东川郡地方太偏太远,若从蜀地招募旷工远来开采。劳师动众,还有生命之危。”

    “不如将开采权交由你们负责,朝廷只派人统筹。所得利润朝廷分五成,你们两家各分两成半。朝廷这里会从自己的五成中的一成,用来给所有旷工发放周俸以及一些伤残抚恤等经费。”

    他目光在高智武、杨开珲脸上扫过,将他们的反应看在眼中,微笑道:“二位以为如何?”

    杨开珲没有二话,直接道:“我杨家并无异议,愿意为天朝排忧解难。”

    东川郡一直掌控在高家人的手上,现在杨家能够横插一手,哪有拒绝的道理?

    高智武双眼闪过一丝恐惧,这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他怎么也想不到中原会让他们来管理东川郡。

    这将他们的东西抢去了,然后交给他们,让他们帮着赚钱?

    有这么不要脸,无耻的吗?

    关键是他还不能拒绝。

    杨开珲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高家若是不愿,我杨家可一力代劳。高家所得,我杨家只要一成。余下一成半,用来孝敬中原皇帝陛下。”

    高家坐镇苍山洱海的羊苴咩城也就是大理,而杨家坐镇鄯阐城后来的昆明。

    两大家族占据着大理国最为核心的两大区域,实力相差无几。

    历史上高家能够战胜杨家,靠的就是东川郡的财富。

    现在若让杨家独揽东川郡,莫说只是四成,就算三成他也干。

    关键不是自己得了多少,而是不让对手得到这笔巨款。

    高智武眼中透着一丝丝的恐惧,他们的算计似乎便如小儿科一样可笑。

    罗幼度的施舍,他能不接吗?

    不接就意味着让杨家得利,高家本就元气大伤,再让杨家获得东川郡的支配,高家拿什么与杨家斗?

    可接了以后,负责采矿的都是他们的人,难不成派“不听话”的族部攻击自己人,还是明着与杨家开战?

    高智武起身作揖,心底憋屈,但嘴上却高声道:“我高家向来仰慕中原,能为天朝皇帝陛下排忧解难,高家万死不辞。”

    郭无为拿出三份拟定好的契约,说道:“对于高家、杨家的相助之情,在下定然如实上表陛下。相信陛下不会亏待你们的,日后若有所求,可派人联系会州刺史。”

    郭无为话中有话,三方分别拟定了契约。

    高智武带着几分沮丧的将契约交给了自己的父亲。

    高方看着契约上的一字一句,半晌说不出一句话一个字来。

    千言万语,最终化为一叹。

    “就这样吧,算了。能将罗幼度这种对手送走,也算了却了后顾之忧,可以一心对内了……”

    实属量大理之物力,结与中原之欢心。

第六十七章 埋下一颗大雷(二合一)

    成都府衙。

    杨尙谦卑地跪伏在堂下。

    “外臣杨尙拜见天朝皇帝陛下,愿皇帝陛下万寿无疆。”

    杨尙就是大理杨家的族长,大理白族是第一大族,段家、高家、杨家、董家都是白族人。

    而杨姓在白族中占据了足足三成人数,当年南诏高级官员有两百余人,杨姓就占据了五十三人,南诏德化碑上二十个人物,姓杨的就有十一个。

    也是因为如此,杨家不管在之前的南诏,还是现在的大理,地位都很尴尬。

    杨家强吗?

    强,但真正攀顶的却没几个。

    就是因为杨家太强,不管是当年的南诏王还是现在的大理段家皇帝都不能不用杨家,也不敢重用杨家。

    段家皇帝不是没有想过联合杨家对付高家,但是真的搞定了高家,杨家谁来对付?

    高家的崛起是因为从龙,开国功臣,崛起也就二三十年的事情,没有什么根基。

    杨家是强了几百年的大族,真要让杨家崛起,段家能不能当皇帝都难说。

    故而并非段家不知道用杨家来对付高家,而是不敢。

    直到中原的插手,段家才敢与杨家合谋。

    毕竟唯有中原,才能压得住高家与杨家。

    “免礼,看坐!”

    罗幼度示意杨尙入座,暗自好笑:大理的高家、杨家都在联系自己,卖国卖地飞起。

    唯独段家一点表示都没有。

    是因为不想表示,不想抱中原大腿吗?

    不,是因为没资格。

    高方奈何不得杨家,还奈何不得段思聪?

    这回到大理便将段思聪变相软禁了。

    杨尙不敢正视上首的中原天子,瞄了一眼,正襟危坐。

    罗幼度道:“朕已从马帅口中得知令郎在东川郡一事上的配合,朕甚是欣慰。对于高家,朕并不信任,东川矿场的运作,还得你们杨家,担待一二。”

    杨尙高声道:“外臣必不让皇帝陛下失望。”

    他说着起身带着几分谦卑地拜服于堂前,道:“外臣虽远在南疆,却酷爱中原文化,向往天朝上国之繁华,年少志愿便是入中原求学。若唐玄奘一般,向中原求得孔孟经典。只是家国动荡,不便远行。现有一子,叫杨允仁,与外臣一般,痴迷中原文化。不知可否随陛下如中原求学?”

    杨尙言语中透着对中原的崇拜,对中原的向往。

    罗幼度心领神会,他想到了当年的南诏王皮逻阁。

    隋末唐初洱海地区有六个实力较强的小国,分别被六个国王统领,被称为六诏,分别是:蒙巂诏、越析诏、浪穹诏、邆赕诏、施浪诏、蒙舍诏。其中蒙舍诏在诸诏之南,称为南诏。

    南诏之所以能够崛起,一统六诏,便是因为皮逻阁不断地跪舔大唐。从而得到了大唐的支持,一统了六诏,才有了南方一霸。

    杨尙如此谦卑,想必所谋甚大,大有可能想要成为第二个皮逻阁。

    毕竟南诏国灭,最先崛起的就是杨家人。

    杨干贞建大义宁国,但为段思平所败。

    罗幼度道:“难得杨公如此向往中原,朕准了。朕不但要满足令郎的愿望,杨公向学之心,朕亦要满足。回京之后,朕会从中原择饱学之士入大理讲学,并整理孔孟经典送往大理。此外朕特许大理学子入成都,甚至入京求学。”

    杨尙一脸大喜,道:“如此我等偏远南荒之人,亦能学习孔孟圣人之言。陛下仁德,光照千古。”

    罗幼度、杨尙围绕这方面略作商谈,定下基调。

    杨尙需要得到中原支持,增加自己的影响力,从而达到不可告人的野心目的。

    罗幼度需要通过杨尙在大理宣扬中原文化,达成思想上的大同。

    各取所需。

    正好罗幼度本就打算利用诸葛亮的影响力做文章,打入大理百姓的信仰。

    现在好了,左手孔孟,右手诸葛亮,给大理来一场精神灵魂上的洗涤。

    杨尙未必就看不出罗幼度的野心,但是哪有什么大局为重。

    自己的利益才是大局。

    跪舔中原,才能将利益最大化。

    至于大理?

    杨家,高家,又有那个将段家放在眼里的?

    罗幼度让人将杨尙送离府衙,随手拿过身旁的礼单。

    这是杨尙觐见送的重礼,足足有百种之多。

    罗幼度目光落在了一款来至于蒲甘王朝的翡翠白玉镯上,让人将镯子取来。

    罗幼度看着手中洁白温润的白玉翡翠镯,颇有些意外。一般而言,翡翠越绿,越是纯正。

    他手上这种白色的玻璃种翡翠反而少见。

    将白玉翡翠镯收入囊中,罗幼度走回了内堂。

    花蕊夫人正在收拾着细软,俏丽的姿容带着淡淡的忧愁。

    她以知即将北归的消息,想着即将面对汴京的符清儿等人,不免有些忧愁。

    相比正宫符清儿魏王之女的身份,折赛花边帅之女,周娥皇江南名士之女,自身更是力压中原江南的才女。

    自己这有夫之妇,委实上不得台面。

    花蕊夫人一开始的目的很纯粹,她不想沦落风尘。即便不可避免的沦为玩物,也得是一人的玩物。

    面对罗幼度,她一见面就展露自己的姿容手段,暗自挑逗诱惑服侍。

    这些日子接触下来,花蕊夫人发现罗幼度声色上与常人无异,面对自己柔情似水地照顾侍奉,乐在其中,为之受魂。

    但每每遇到正事的时候,他总能克制自己,以正事为先。

    不管玩得多疯,他都会按时起床锻炼看书,处理政务。

    他会跟自己胡闹,甚至白日淫宣,却都在公务处理完之后。

    面对繁杂的国务,大理的军事,甚至于千里之外的江南战局,他都指挥若定,文臣武将如臂使指,上上下下莫不信服。

    花蕊夫人在一旁看着,心生敬慕。

    相比因自己一句话而累得整个蜀地百姓遭罪的孟昶,相去不可计量。

    能够服侍如此人物,是自己最大的福分了吧。

    花蕊夫人暗自想着,更加用心尽力地伺候着。

    直到得到北归的消息,花蕊夫人方才醒悟惊觉。

    在成都唯有自己,可回到汴京就不一样了。

    万一宫里的皇后嫌弃自己,或是恩宠不再,那可如何是好?

    不免患得患失!

    罗幼度见花蕊夫人神色有异,故作不知,大步入内,说道:“夫人给朕揉揉肩,这些日子接见了一些老顽固,可将朕累得。也不知他们难受不难受,一大把年纪了,跪坐的毕恭毕正,累得朕这肩膀都不敢妄动。免得他们跟朕的那个窦相一样,念着《礼记》来劝诫自己。”

    花蕊夫人轻笑上前,道:“陛下是贤君圣主,方才会顾及他们。换作庸主,岂会在意这些……”

    她娇嫩的双手在罗幼度的肩膀上轻捏着。

    罗幼度享受佳人的服侍,看着肩上白玉一样的修长纤细的手指,他身手盖了上去,向前轻轻一拉,细细端详了一下,道:“冰肌玉骨,所言不虚,”

    花蕊夫人整个人贴着罗幼度的后背,并没有多少羞意,反而大方地将下颚靠着他的肩上,轻轻地往颈部吹了口气。

    清清凉的,特别舒服。

    罗幼度把玩着那娇嫩的小手,将翡翠白玉镯戴了上去,笑道:“我怎么觉得这翡翠白玉镯,还没有夫人的肌肤白皙。”

    花蕊夫人看着手腕上的精美玉镯,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罗幼度道:“这是大理鄯阐侯送来的礼物,拿到手上朕就想着。这美玉没有夫人的肌肤白嘛,拿来一试,果然如此。唉,本想着送夫人些首饰,衬托一下夫人的姿容,不想这精美的翡翠白玉镯,戴在夫人身上,反而显得庸俗了。”

    花蕊夫人娇声道:“妾身喜欢,很喜欢。”

    罗幼度笑道:“那就好,夫人喜欢,朕就高兴。”

    花蕊夫人看着手上的翡翠白玉镯,眼中的忧愁,消散了不少:“陛下!”

    花蕊夫人从背后抱着罗幼度蹭了蹭。

    罗幼度登时心猿意马,回身亲了亲花蕊夫人的小嘴,轻声道:“去里屋等着朕,朕最后接见了欧阳回,再去找你。”

    花蕊夫人眉目含春,笑道:“妾身恭候陛下。”

    罗幼度小歇片刻,便得到欧阳回求见的消息。

    罗幼度返回了府衙正堂,接见了欧阳回。

    欧阳回一直跟着毋昭裔治理蜀地。

    正值春耕,毋昭裔、欧阳回已经废除牡丹花抵税的制度,将巴蜀种粮植桑的旧习恢复,鼓励山民耕作。

    他们并没有用什么高明的政策来衬托自己的能耐,让百姓面对完全不懂的政策制度,而是务实地以旧制让百姓尽快的恢复生产,获得的效果非常明显。

    毋昭裔、欧阳回在蜀地的一系列手段,恰好证明了旧的未必就是坏的。

    时代需要创新,但不能盲目创新。

    罗幼度很满意毋昭裔、欧阳回的表现,所以打算重用欧阳回,打算让他负责建昌府的行政事务。

    欧阳回在蜀地担任过礼部侍郎,有过与蜀地少数民族接触交往的经验,也与大理有过往来,懂得夷民需要什么,如何让他们归心。

    建昌府是连接茶马古道与蜀中的要地,少不得与大理、吐蕃甚至与缅甸、天竺打交道。

    欧阳回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将建昌府交给他,罗幼度是放心的。

    不过关于东川郡的铜矿场方面,罗幼度需要叮嘱几句。

    东川郡的铜矿场是罗幼度为大理埋下的雷,必需要好好的处理。

    “见过陛下!”

    欧阳回神采飞扬,双目炯炯有神,与几个月前,可谓判若两人,

    在孟昶手中,他无所事事,便如蛀虫一般,唯唯诺诺,苟全性命。

    他做不到毋昭裔那样,直接甩袖不干。

    他要养家糊口,得吃饭生活。再不如意,也得坚持。

    但自罗幼度灭蜀之后,欧阳回找到了以往的激情,好似年轻了二十岁,干什么都有劲,往来于山林之间,与夷民接触,毫不觉得疲累。

    “爱卿免礼!”

    罗幼度指着一旁的凳子让他入座,说道:“想必爱卿已经得到消息了,朕准备提拔你为建昌刺史。你可有信心担此重担?”

    欧阳回毫不犹豫:“有,臣决不辜负陛下信任。”

    罗幼度道:“朕即用你,自是相信你的能力。让你来并非为了建昌,而是为了东川郡。东川郡的情况,你想必有所了解。对于朕如此安排,你有什么见解?”

    欧阳回沉吟片刻,道:“陛下此举是唯一可行之法。东川郡情况特殊,地形复杂。除非将石城郡一并拿下,不然不可能完全掌控东川郡。陛下以大理治东川郡,确实是妙手。不过臣下以为,至多维持五年,十年以后,将会崩溃。”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说道:“说下去!”

    欧阳回道:“慑于陛下之威,杨家、高家,短期内不敢有别的想法的。可时间一长,陛下的心思将会在契丹或者西域,对于西南的威慑必定会下降。不出意外,他们会先动陛下给旷工的那一成利益。接下来就会动陛下余下的四成利益……”

    罗幼度问道:“你觉得他们有那个胆子?”

    欧阳回毫不犹豫地道:“利益动人心,没有什么不敢的。杨高两家固然敌对,可真到那个时候,他们会心照不宣的一并分食陛下手上的利益。两人都贪,就不存在相互制衡了。”

    罗幼度拍手道:“爱卿高见。朕会在之后下令,让东川郡归建昌管辖。对于东川郡,朕要你做到放权,任由杨、高两家胡来。”

    “陛下?”欧阳回意外的看着罗幼度。

    罗幼度道:“朕给旷工的那一成利润是为了收买人心,要东川郡的所有旷工都记得朕得好。他们要贪,让他们贪,他们要心照不宣的分食东川郡也由他们。爱卿要做的是掌控证据,他们贪得越狠,朕出兵的借口就越足。朕从来不在乎什么东川郡,朕要的是整个大理。现在不取是时候未到,时候一到,管他什么段家、高家、杨家,都得乖乖听话。”

    欧阳回倒吸了口凉气,明白了罗幼度的所谋,眼眸中闪过一丝兴奋,这东川郡将会是大理灭亡的理由。

    有雄主如此,焉能不效死力?

    欧阳回热血沸腾,高呼道:“臣明白了。”

    ------题外话------

    谢书友超级橙子的五百赏,数字书友的百赏,谢谢支持!

第六十八章 将与将的差距

    罗幼度与欧阳回交代了南边之事,想着自己在云贵的安排,并无明显纰漏,至少三五年内可以不用烦心西南之事了。

    五年后,将会例行边帅轮换。

    这轮换的时候,少不得会有清洗。只要安排妥当,又能稳定一段时间。

    虽说边帅轮换会给边境的安稳造成一定影响,但让一个有能力有本事,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长期镇守一个地方威胁更大。

    罗幼度可不想未来发生养寇自重的情况。

    李成梁厉害吗?

    当然厉害!

    镇守辽东,收复女真,打的蒙古哭爹喊娘,明朝边帅武功之盛,无出李成梁其右,但养虎遗患也是铁打的事实。

    边帅当久了,就算再忠心,也无可避免地成为地方的无冕之王,自己没有想法。

    手下呢?

    那些依附在大树阴影下的既得利益者?

    在通讯极差的古代,边帅轮换是不可避免的。

    西南事了,罗幼度不免念起江南的情况。

    江南已经好一阵子没送来消息了,难道说战事进入了僵局?

    却如罗幼度所想的一般,江西局面确实陷入了僵局。

    但与之想的僵局又不太一样。

    “曹都!”

    李处畴大步走入军帐,道:“确定了,郑彦华部现在就藏匿在九华山山脚。”

    曹彬道了一声:“好险!这李景突来的一招,险些让某着了他的道。”

    原来曹彬亲自率兵直驱南昌府,目的明确,擒贼擒王,以李景之名,传召四方,彻底结束江南战事。

    面对曹彬的来袭,李景在陈处尧的建议下,分麾下大将郑彦华奇袭林仁肇所在的池州。

    曹彬并没有意识到李景会来这一手。

    李景胆子太小,得知曹彬即便来攻,立刻采用了坚壁清野的战术打法,死守南昌府。

    从李景的性格来分析,他就不是在这关键时候分兵的主。

    不想让自己儿子刺激了一下,又受到了陈处尧的蛊惑,心中一横,做出了与性格完全不用的命令。

    在命令下达后的不久,李景就后悔了,只是政令即出,不便于收回。

    不过郑彦华此人是一员猛将,让他冲锋陷阵,可悍不畏死,无往不利,但要他玩高难度的操作,却为难他了。

    陈处尧的策略有两个难点,其一、郑彦华要悄无声息地将一万精锐带到池州附近。其二、郑彦华要配合鄂州、江州方面的水军一起行动。

    林仁肇的水战实力强悍,鄂州、江州已经多次败于其手,倘若配合的不到位,很容易造成双方呼应不到位,给逐一击破的情况。

    这都考验郑彦华的指挥统帅能力。

    很显然郑彦华缺乏这方面的实力,他无法做到如臂使指的调动万人军队,更加别说掩人耳目的将万余兵马从南昌府带到池州附近而不被发现。

    在曹彬即将包围南昌府的时候,派遣诸将向四方探察局势。

    小将尹继伦在北上探察军情时,发现了郑彦华部留下的粪坑,剥丝抽茧的寻得了郑彦华所部的踪迹。

    曹彬分析着郑彦华沿途留下的痕迹,联系林仁肇传来的鄂州、江州的异动,看破了陈处尧的用意。

    这用兵之道,因时制宜。

    曹彬当即改变了战术,不再强攻南昌府,而是打碎李景的一切幻想,迫使他缴械投降。

    “李将军,给你五千兵马北上,直取江州。”

    “安刺史,你率领五千兵马直取鄂州。”

    曹彬双目闪过一丝利芒道:“他们可曾想过,鄂州、江州想要牵制林仁肇,自己的后方也会因此空虚?”

    李处畴、安守忠两将一并领命。

    **********

    池州。

    林仁肇跟张雄相对而坐。

    针对陈处尧的策略,池州方面,曹彬也做了相对应的安排。

    他让位于长江下游的张雄水军支援林仁肇。

    让张雄对付鄂州、江州的来敌,而林仁肇对付老朋友郑彦华。

    长江浮桥是挡住了张雄水军的北上,但船挡得住,人可挡不住。

    林仁肇一边安排自己的兵潜藏池州城外,一边安排张雄的兵接手池州水寨。

    相比郑彦华的水准,林仁肇展现出了极高的水平,兵卒之间的轮换,悄无声息。

    除非内部自己人知道以外,几乎不为他人察觉,连投降的陈德诚都不知道。

    林仁肇给自己连灌了好几口酒,说道:“鄂州、江州的来敌就交给你了。与他们作战,唯一小心的就是他们的喷火舰。”

    “这喷火舰威力奇大,与陈德诚那一战,若不是我占据顺流优势,又抢得先手,保不准得吃大亏。在大江之上,喷火舰的优势太大,我军战舰没有能够与之正面对抗的,”

    张雄微微皱眉,但见林仁肇一脸不在意的表情,也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他。

    林仁肇见张雄不配合,一脸无奈,又给自己灌了几口酒,道:“你这人就是没劲。”

    他与张雄相交已有五年。

    当初罗幼度将张雄交给他的时候,林仁肇还有些嫌弃。

    怎么给他一个这么蠢笨的副手。

    但随着相处的时间累积,林仁肇便发现张雄性格上的坚韧,让他都觉得可怕。

    张雄的生活乏味枯燥到极,不喝酒不与人深交,除了学习就是学习,生活一成不变。

    哪怕是当上了中原水军的副都统,家财过万,张雄依旧极其自律。

    短短五年时间,张雄不但学会了读书习字,能够自如的背诵兵法,还将他一身的水战本事,学得七七八八。

    林仁肇给人叫习惯了怪物,但他真心觉得这个张雄才是一个怪物。

    一个稳如磐石的怪物。

    林仁肇说道:“这些天我研究了他们的喷火舰,发现了一个好玩的事情。江南的喷火舰,有着致命的问题。防火效果极差……你敢相信,喷火舰的威力来源于火,自身却不具备有效的防火能力。真就不怕,玩火自焚?”

    还真让他说中了。

    历史上李煜也曾组建了一支强大的江南水军。

    他们的江南水军在长江之上,将大宋水军打得节节败退。

    然后江南水军主帅朱令赟玩用喷火舰结束战斗,结果风向突然改变,火势反烧,江南水军全线溃败,主帅朱令赟活活被烧死。

    江南水军凭借实力打赢了大宋水军,然后又凭实力覆灭了自己。

    就一个字绝。

    张雄沉稳的脸上也闪过一丝笑意。

    ------题外话------

    晚上还有一更,兄弟们可以明天起床看。

第六十九章 朴实无华的攻击

    江州水寨。

    成师朝、高弼两人聚在了一处,长吁短叹的,眉宇间充满了忧愁。

    两人亦得到李景配合郑彦华出征的命令,聚在了一处。

    眼瞧着就要到出兵的时候,两人心底是越来越慌。

    南唐真正能打的将领不是战死就是投降了中原,一些老将如许文缜、边镐,他们是能战能打的,参加过淮南反击战。

    可紫金山大战之后,许文缜、边镐都为当时的大周生擒了。

    郭荣此人爱才,对于将他逼得不得不决战紫金山的南唐诸将很是器重,就册封了许文缜为左千牛卫上将军,边镐为右千牛卫上将军。

    李景割地请盟后,许文缜、边镐选择返回了江南。但因他们身上有着污点,不被重用。

    所以江南已经没有拿得出手的将领了,成师朝、高弼都是矮子里拔高个。出身将门,弓马娴熟,学过兵法就给提拔为统兵之将。

    两人坐镇鄂州、江州这两处长江沿岸的战略要地,甚至没有实战经验。

    他们第一次亲自领兵作战,还是中原南下,林仁肇兵困池州的时候,打算利用上流优势袭击林仁肇的中原水军。

    结果自然是给老辣的林仁肇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成师朝、高弼开始还不信邪,总结了失败的经验,连打了三场。

    两人皆输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证明了你爹终究是你爹,让你先手,也不抵用。

    成师朝、高弼知道厉害,不敢再战。

    这一次李景让他们举两州兵势,诱林仁肇出战,给郑彦华创造袭击后路的机会。

    君令如山,成师朝、高弼只能聚在一起,商讨出兵事宜。

    而且两人明白,此战不同于先前。

    先前的三次作战都是自发出动的阻击战,见势不妙可以撤退。

    可现在却是要配合郑彦华与林仁肇决战。

    意义完全不一样。

    成师朝、高弼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林仁肇的对手,如果郑彦华出击的不够及时,那他们可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成师朝道:“那个郑彦华靠不靠谱?莫要陷你我兄弟于死地。”

    高弼心底忐忑:“我看悬,山野出来的莽夫,哪里懂什么兵事。”

    “我看也是!”

    郑彦华虽非大将之才,却也是一刀一枪地杀出来的。

    两个战绩为负的家伙,嘲弄起来毫不害臊。

    不过即便怎么不愿,他们也不敢按兵不动。

    两人背后皆有一定的家族支持,真要因怯战坏了大事,家中必受牵累。

    怀着忐忑的心,两人领着两万水军,大小舟舰五百余艘奔向了池州水寨。

    这靠近池州水寨,成师朝、高弼有些惊愕。

    依照他们前三次的战败经验,林仁肇喜欢主动,不喜欢被动。

    他们来袭,林仁肇都是直接贴着他们的脸锤。

    现在这么一点动静的都没有?

    难不成怕了?

    与陈德诚的那一战,中原水军的折损比他们想象中的要高?

    成师朝、高弼互望一眼,一时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僵持了一阵,高弼切齿道:“不管什么原因,既然来了,总得依计而行。”

    “那就进攻水寨!”

    成师朝手中令旗一挥,江南水师重新列队。横列于长江之上,正对着池州水寨。

    就在他们完成列队的时候,池州水寨传出了阵阵战鼓声。

    一艘艘战舰从水寨驶出,逐一列阵江面。

    成师朝、高弼看着面前雄壮的中原水军,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各自暗骂了一声“无耻。”

    显然对方不是不敢出战,而是故意让他们为了攻寨重新列队,放弃了顺流的优势。

    一个百战名将,就不能让一手优势?

    之前他们顺流都不是对手,现在没有了这个优势,心底更慌了。

    “不怕,我们的目的不是歼敌,是拖延。只要耗到郑彦华奇袭后营便可。”

    高弼自我安慰着。

    看着对方的吴越牙舰率先出击,海鹘、走舸护卫左右,大有抢先进攻的架势,还有一队海鹘越众而出,明显是想要抢上游优势。

    成师朝意外冷静下来,虽说面对林仁肇三连败,却也吸取了一些经验,结合自己家族留存的用兵心得,相互印证,能力有了很大的提升,脑子里闪过一丝念头:对方的打法很是保守,与林仁肇的奔放不一样呀。

    他心里念叨着,手上舞动着令旗,让艨艟战舰出击,与吴越牙舰正面对抗,随即安排海鹘舰队向斜上方出击,与中原的海鹘一并争夺上游优势。

    江面上吴越牙舰与艨艟已经交上了火。

    水战以弓弩为先,双方箭羽弩矢隔着战舰相互飞舞。

    普一交锋,高下立显。

    中原水军训练有素,兵卒上阵之前都经过严苛的训练,哪怕是最基本的射箭、躲箭。

    成师朝、高弼手中的水军并未得到朝廷的支持,只是地方边军而已,在训练上远比不上中原水军。

    相互对射并不存在优劣势,但中原水军的伤亡远低于江南水军。

    而且中原水军受伤立刻会有兵卒补位,同时领入内仓做临时处理。

    江南水军则连连哀嚎,大有自生自灭的意味。

    成师朝皱着眉头,这兵卒实力上的差距,他也没有办法。

    这时他留意到中原水军中窜出十艘车轮轲逆流而上,迎着江水以奇快的速度在江面上飞驰,后发先至居然超越了海鹘。

    他们这是在抢上游?

    这车轮轲抢上游有何用?

    车轮轲是一种小型车船,船侧轮子的转动代替划桨,以轮激水前进,远比人力滑动速度更快。

    只是这种车轮轲并不具备多少攻击能力。

    成师朝满心疑惑,但很快他就无暇他顾了,眉头是越皱越紧。

    跟之前与林仁肇的对战不同,林仁肇会用眼花缭乱的攻势,将各种舟舰的长处配合战场的局势,打得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而现在对面明显换了指挥,他的作战方式与林仁肇完全相反。

    对面的指挥没有花里胡哨的东西,感觉就是很简单的对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那一种。

    朴实无华的水战打法,不留一点破绽,但便犹如一柄大铁锤,只是一下接着一下地重重锤击过来。招法简单无比,却着实难以抵挡。

    自己就仿佛一枚钉子,一点一点的被铁锤不断地钉入土中。

    本以为是一场势均力敌的交锋,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却处于劣势了。

    完全不知怎么输得……

    就很简单的对战,对方也没有奇招,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却意外支撑不住了。

    “上喷火舰吧!”

    高弼一直在给成师朝打辅助,他也不知怎么就处于劣势了,只是知道再不动用杀手锏,真就要输了。

第七十章 发机飞火

    成师朝看着渐渐不受控制的局势,并没有多少犹豫,有着几分急促,有着几分自信。

    张雄的指挥特点就是稳,如他性格一样,坚韧不拔,稳若磐石。

    他没有多余的花花肠子,也不会玩奇招怪招,就是正兵出击,一步步前进,不露一点破绽,面面俱到,在稳中取胜。

    故而张雄对上任何人都不会速胜,哪怕是不知兵事的新手。

    但即便是林仁肇这样的名将,张雄也不会弱于下风,凭借磐石般的秉性,与之五五开。

    也因如此,成师朝虽然处于劣势,但并不觉得自己的对手很可怕。

    相比林仁肇那眼花缭乱的手段,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

    张雄这平平无奇的战术打法,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尽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处于劣势,却相信自己只要派上喷火舰,必然能够扭转乾坤。

    令旗挥动!

    八艘喷火舰从队列中驶出,徐徐驶向了吴越牙舰。

    喷火舰是江南水军的杀手锏,号称江河霸主,在江河湖上属于无敌的存在。

    仅比艨艟小一号的喷火舰带着江南水军的期望加入了战场。

    张雄位于楼船高处,他目光如炬,看着战场上敌我的一举一动,留意着任何一个细节。

    喷火舰一出列,张雄便察觉了。

    他收缴了柴克宏的江南水师战舰,对于喷火舰并不陌生,亦知喷火舰的威力。

    那从天而降的火焰将会是海鹘、走舸的噩梦。

    大型战舰有一定的抗火性能,还能抵挡一二。

    以速度著称的小型舟舰,对上喷火舰那是一点抵抗能力都没有的。

    能在水上燃烧且从天儿降的火焰,这怎么挡?

    故而第一时间,张雄就让己方的海鹘、走舸后撤。

    林仁肇说得不错,江南有江南的特点。

    江南的喷火舰,他们中原没有任何舟舰是对手。

    张雄退了毫不犹豫。

    成师朝见状大喜,这就是喷火舰的厉害。

    令旗挥动,江南那些原本节节败退的海鹘、走舸一扫给压制的憋闷,乘胜追击。

    成师朝吸取了三败的经验,并没有上头,下令追击,而是让海鹘、走舸将中原的吴越牙舰包围起来,准备登船作战。

    海鹘、走舸机动性强,能够在第一时间里撤出战斗,吴越牙舰断然不行的,将左右战局的牙舰控制住,才是水战取胜的关键。

    高弼见自己的部下已经准备登船夺舰,心情大好,忽然发现那车轮轲竟然如离弦的箭矢一般向着他们的喷火舰冲去,叫唤了声:“成兄!”

    成师朝表情胜券在握,得到提醒望向上游的车轮轲。

    见车轮轲的目标是喷火舰,也忍不住一惊,他并不知车轮轲拿什么与喷火舰叫板,可对方目标明确,不得不防。

    “快,让游艇去阻截,海鹘、走舸也跟上,将他们拦下。”

    成师朝口中的游艇自然不是后世的游艇,只是军用舟船,与民用扁舟没有什么区别。没有攻击力,但灵活机动最佳,通常是用来救援落水的兵士的。

    车轮轲来势太快,即便是海鹘、走舸也来不及堵截,只好让游艇上了。

    随着一声巨响。

    车轮轲直接将游艇撞翻在了江面上。

    车轮轲并不具备攻击力,但好歹也是小型车船,哪里是游艇能够对抗的。

    尤其是顺流而下的车轮轲,在速度的加持下游艇不过是以卵击石。

    至于海鹘、走舸根本追不上车轮轲的速度。

    在中原用车轮轲抢占上游的时候,打副手的高弼并非没有试过让海鹘、走舸去对付车轮轲。

    但如吃尾气一样,车轮轲凭借特殊的轮轴助力技巧,并非海鹘、走舸能够跟上的。

    成师朝皱着眉头,心中涌现不祥预感。

    高弼见车轮轲遛狗一样避开海鹘、走舸,将之甩在身后,道:“就让他近身如何?车轮轲并无威力,只要他敢靠近喷火舰,直接让它划为灰烬。”

    成师朝也觉得有理,车轮轲是南北朝时期的舟舰,早已淘汰的产物。

    舟舰的自身没有多少战力,靠的是船舰上的人用弓弩射杀敌人。

    大型车船还有一定的威慑力,这小型车船,实无必要过于重视。

    “传令下去!车轮轲进入射程以弓箭御之,到了近处,直接喷火御敌。”

    成师朝还是做了安排。

    就在车轮轲进入射程的时候,接下来的一幕让成师朝、高弼瞠目结舌。

    十艘车轮轲上的中原兵士在避开他们的第一轮射击之后,对着喷火舰射出了一道道炙热的火焰……

    猩红耀眼的火光带着烟雾飞向了喷火舰。

    成师朝惊骇大叫:“这是什么玩意?”

    高弼脑中灵光一闪,惊呼道:“发机飞火?”

    他在家中的手札中看过类似的记载。

    至唐初发明火药以后,火药的效用就随着时间一点点地发觉。

    什么时候用于军事并不知道,但是历史第一次关于火药的记载就是唐哀宗天祐元年,郑璠进攻江西豫章时,曾使用发机飞火。这是华夏历史上第一次将火药应用于军事的记载。

    无巧不巧,高弼的祖父就参与了那一场大战,在先祖留下的手札中,见过此物。

    不对!

    发机飞火可没有这威力。

    高弼在纠结发机飞火威力的时候,喷火战舰最大的软肋爆发了。

    喷火战舰缺乏有效的防火措施,而且喷火战舰的喷火能源是船舱里一桶桶的石油。

    这喷火战舰一旦起火,结果可想而知。

    “轰!”

    火焰徐徐蔓延,最终烧到了存储石油的仓库。

    堆积的火焰燃烧着空气,在受大江上风势的影响,四散炸裂开来。

    一个个南唐士兵如同耗子一般,纷纷跳江逃命。

    成师朝、高弼忘记了指挥,看着炸裂自燃,火势甚至有向己方蔓延的景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诚然南唐的喷火舰确实了得,中原的战舰无一物可以与之正面对抗。

    但是这时代的科技支撑不了喷火舰这样的产物,固然拥有巨大的威力,可自身的隐患足以令之自取灭亡。

    喷火战舰炸燃烧毁得不只是几艘战舰,还有成师朝、高弼的信心以及江南水军的士气。

    成师朝、高弼不敢再战,下令败逃。

    张雄自不会手软,下令兵士,乘胜追击。

    当两人侥幸逃到江州的时候,愕然发现江州水寨上已近挂着中原的旌旗了。

    成师朝哭丧着脸道:“去鄂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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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士可杀,不可辱!

    成师朝、高弼自然不知道,在他们与张雄在长江上对决的时候,曹彬已经先一步派兵夺取江州、鄂州两地了。

    不只如此,就在他们战事最焦灼的时候。

    林仁肇也等到了意图偷袭池州水寨的郑彦华。

    这统兵作战是一门很深的学问。

    尤其是统帅数以千计甚至上万的兵卒,更是需要非凡的能力。

    别的不说,最简单的吃喝拉撒睡,都不是寻常人能够处理好的。

    一万个人,那是一万个思想,一万条心。

    什么时候吃,什么时候喝,什么时候拉,什么时候睡,这些都是有讲究的。

    古代兵士不比现代,职业、正规还有信仰。

    除了那些军中的老油条,大多数的兵士都不愿意打仗。

    尤其是江南这种情况,四面楚歌,危机四伏,灭国在即。

    百姓是无力改变局势,并不意味着傻,什么也不懂。

    故而一有机会逃兵是不可避免的。

    如电视上演的那样,想上厕所就往树林里一钻,舒坦了再跟上大部队。

    那就是演演的,现实里只要你敢擅自离队,队正就能够直接以逃兵的理由将你打杀了。

    然后队正对拿着你的脑袋去跟上面解释,为什么小队会少一人。

    一个小队是一个整体,你这个小队逃了一人,全队都要受罚,甚至砍头。

    同吃同喝同拉同撒同睡才是军队。

    要领着万人行军上百里不掉队不乱不逃,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还要偃旗息鼓,不为他人发现。没有一定的指挥水平,根本做不到。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自知之明。

    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事情很简单,是个人都能干得好,就如出计策的陈处尧。

    将军队从南昌府不声不响地带到池州附近,配合成师朝、高弼一起进攻林仁肇。

    多简单的事情!!!

    能有多难?

    其实郑彦华自己也是这般想的,他觉得身经百战,领过万人冲杀敌阵,偷偷领着一万人行军至池州附近潜伏起来,等待出战时机,完全在自己的能力之中,却不知因为大军排泄时的粪坑未处理好,早早的就暴露了行踪。

    郑彦华率兵出得九华山之后,便向池州水寨进兵,一路长趋而进,直接杀到了池州水寨后营。

    他见后营兵卒稀松,防备松懈,而远处的大江方向浓烟密布,心中大喜,暗道:“陈先生果然料事如神,林仁肇的主力皆在长江上,后方果有机可乘。”

    “兄弟们,为报君恩,随我杀敌。”

    郑彦华高喊着自以为很鼓舞士气的话语,一马当先的冲向了池州水寨后营。

    “杀啊……”

    尽管郑彦华的口号无法鼓舞军心,可面对主将的身先士卒,江南兵士也鼓足了勇气跟着一并杀向了水寨后营。

    万余战士忽然齐声暴喝,声势颇为惊人。

    霎时间那种宁静祥和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池州水寨后营岗哨也就二十几来人,听到那天崩地裂似的呐喊,吓得直接四散而逃。

    郑彦华轻易地就杀进了水寨后营,没有费任何力气。

    他本就是一莽夫,在这关键时刻,并未能理智地分析周边情况,脑中所思所想皆是配合成师朝、高弼,一举击败林仁肇,然后捣毁长江浮桥。

    直到深入营地,郑彦华生出一丝不妙。

    并非察觉了异样,而是一种不好的直觉。

    身为一个在山林长大的闽人,对于危险特有的直觉。

    但一切为时已晚。

    发机飞火四散射击,“轰”地一声巨响,浓烟随风涌现,营中烈焰已冲霄而起!

    火势奔马般扩散开去,瞬间便席卷了整个后营。

    浓烈的火焰将江南兵士包围其中。

    原先的聚在一处冲刺的部队在这种大自然的威力下立即溃散成一盘散沙,怒吼、惊呼和惨叫此起彼伏。

    郑彦华瞋目裂眦,咆哮道:“已入死地,我辈当以死报国。”

    他本一小校,李景提拔他为节度使,甚至给他使相的位子,早决定将自己的性命交给李景。

    在给火焰包围,郑彦华毫无胆怯之意,反而生出了死战之心,呼喝兵卒继续向前。

    江南兵士左右皆是烈焰,中间拥挤推搡,跟随在郑彦华附近的兵卒进退不得,见主帅前冲,也不管不顾跟着向前突进。

    中营的瞭望台上,林仁肇看着面前的景象,轻笑道:“这郑愣子,还是这么莽!”

    两人都曾是闽国旧将,自然熟悉。

    昔年闽国大将以林仁肇、陈诲为首。

    郑彦华是陈诲的属下,林仁肇并不熟悉。后来两人一并为南唐征召。

    郑彦华开始不服气林仁肇还找过他的麻烦。

    结果自然让林仁肇好一顿收拾。

    郑彦华作战只知往前,不顾自身,故而有郑愣子一说。

    林仁肇从瞭望台下来,一把拿过搁靠在瞭望塔旁的三尖叉,高声道:“传令下去,让陈德诚堵截败卒退路。甲字营、乙字营、丙字营,随我迎敌。”

    他了解郑彦华。

    这郑愣子确实是莽,但也是真的能打,悍不畏死。

    让他拼死打出势头来,激起江南兵士舍生忘死的气势,想要压下去可不容易。

    得在他为起势之前,将之收拾了!

    想到这里,林仁肇战意大盛,迎着已经冲出火海的郑彦华撞了上去。

    兵刃交击的清音中夹杂着骨肉分割断裂的闷响,鲜血染红了营地上的黄土地。

    林仁肇毫无疑问的对上了冲在最前头的郑彦华。

    郑彦华冲出火海,士气正值巅峰,迎面就见林仁肇,脸色瞬间煞白,一个帅气的驴打滚,避开了与林仁肇的正面接触。

    郑彦华不畏死,并不等于想找死!

    林仁肇是真的打不过……

    但凡有二成胜算,郑彦华都不带怂的。

    一个翻滚,郑彦华避开了林仁肇,人还未起身,手中的斩马刀便自下而上,将一名兵士劈飞了出去。

    若不是对方身着铁札甲,只是这一刀保管让之开膛破肚。

    正在这时,身侧狂风骤起,一股劲风奔他后脑而来!

    郑彦华魂飞胆丧赶忙向后急窜,同时低头含胸闪过力可开山的一击,

    “啪……”

    头盔直接碎裂,鲜血从额角流下。

    郑彦华反应神速,勉强躲过这一击,回头一望,却是林仁肇尾随追来。

    郑彦华脑子晕晕的,看着面前的对手,愤然将手中的斩马刀一丢,高声道:“士可杀,不可辱!”

第七十二章 李景传位

    郑彦华内心其实也是崩溃的。

    作为一个以武勇称雄的悍将莽夫,郑彦华不是没有对于强敌亮剑的勇气。

    可这强敌你得看是谁?

    林仁肇!

    闽国最强的男人,类比小说中四绝的存在。

    郑彦华在江南的时候,多次与之交手,最好战绩是五招。

    还是拼着命死守强撑下来的,正常对攻,几乎都控制在三合之内。

    那还是比武教技,这战场上的生死搏杀,郑彦华委实提不起与之一战的勇气。

    见郑彦华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林仁肇也不与之多言,挥挥手让人将他拿下了。

    江南这一败,引发了连锁反应。

    鄂州、江州相继失守,成师朝、高弼无路可去,投降鄂州。

    江西的外围防线全数为中原掌控。

    紧接着外围兵马向内收缩,逼往李景所在的南昌府。

    消息传到南昌府,李景原本还能饮酒作乐的“病躯”,瞬间加重了。

    瘫在病床上的李景,很意外的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心中一片平静。

    李景身旁有一个虞奸,时不时的吐露中原一统大势所趋。江南与之对抗,以卵击石。

    要是常人说这话,李景保管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说这话的是他最喜欢的儿子李从嘉,李景便不能不考虑了。

    陈处尧的奇策是李景最后一次抵抗,若成则意味着江南国运善存,还有抵抗的必要。若败那就说明,江南国祚已到尽头,是老天爷要亡江南,非他之过。

    “父王!”

    李从嘉看着病倒在床榻上的李景,泪水盈眶而下,自己还是太软弱了,应该更加坚决的劝说自己父王归降的。

    早早归降,哪有今日?

    “陛下!北方溃败,臣之过。您保重龙体!”

    陈处尧跪伏在地上,不住叩首。

    在得知曹彬派遣兵士攻取鄂州、江州,陈处尧便察觉出了一切问题,自己的计策方为曹彬利用,从而加速了败亡。

    平心而论,陈处尧的谋划还是可圈可点的,只是缺乏经验,多了一些纸上谈兵的味道,兼之实在无人可用,将胜负手寄托在一个冲锋陷阵的猛士身上,自然受到了应有的恶果。

    李景脸色红润,但声音有气无力,说道:“面前局势,非卿之过,陈相公无须介怀。”

    他眯着眼睛,做有气无力的样子,看了一眼召见的文武大臣,说道:“朕登基至今十八有余,自问并无大过。奈何天不遂人愿,中原势大,江南危在旦夕。朕本欲领尔等护卫江南,对抗中原。病体每况愈下,时日无多,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将千斤重担赋予太子。”

    他呼吸有些急促,大有透不过气的味道。

    至于周边的文武官员都给李景这波操作惊呆了。

    看着李景“出气多,入气少”的模样,陶潜、陈处尧等十多位大臣,先后反应过来。

    李景这是要传位于李弘冀?

    在这关头,传位李弘冀?

    这是什么骚操作?

    李景此人有着一切庸主的毛病,奢侈懦弱,喜好阿谀奉承,蔑视百姓,但他最大的问题就是好颜面。

    他花费重金养了一批又一批的文人,就是听他们吹捧自己。

    以皇帝的身份投降,面对的必然是肉袒牵羊的惯例习俗,还得背负亡国之君的骂名。

    对此李景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他宁愿死,亦不愿受这等羞辱。

    于是,他想到了让位这一主意。

    只要锅摔得好,那自己就不是亡国之君,更加不用受肉袒牵羊的侮辱。

    他憋着呼吸,将自己的脸涨得绯红,压着嗓子道:“拟旨太子李弘冀英武过人,可继承大统,挽大厦将倾。”

    他吼出这句话以后,就倒在了床榻上。

    晕厥过去了……

    周边的文武之臣面面相觑。

    他们这一些人让他们出谋划策,治国安邦或许不行。

    可让他们揣摩人心,政治内斗,那绝对是一把好手。

    李景的性格喜好,他们早就琢磨透了,哪能不知是什么情况。

    没有一点悲情,甚至有些想笑。

    这亡国多庄重肃穆的事情,怎么搞得如此好笑?

    看着装死的李景,身为国相的陶潜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说道:“陛下之言,诸位已经知晓。既然如此,便有本相代拟传位诏书。谁辛苦跑这一趟,将传位诏书交给太子?”

    陶潜话音一落,便有不少人情不自禁地小退半步,不敢出头。

    这等事情换作以往,那是抢着来,这是第一个与新君结交亲近的重担。

    现在金陵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哪个敢接这任务?

    一番你推我让,最终落在了陈继善的身上。

    陈继善是谁?

    没听过。

    没听过就对了,也就是这类不出名的倒霉蛋,才有这荣耀担此重任。

    陈继善并没有治世之能,也不精通谋略,唯一的特长就是作诗,在江南能作诗就有官当。

    但陈继善的诗才一般,又没有什么背景,也就混个日子。

    突然担任宣诏大臣,地位一下子上升了五个档次。

    陈继善带着诏书悄悄地从南昌南门而出,看着身旁乔装的护卫,说道:“吾去林中大解,你们在此等候。”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钻入林中消失不见了。

    依照原定计划,陈继善一路偷偷摸摸地抵达金陵,混入城中以后,再穿上官服宣旨。

    但很明显,这不是陈继善的计划,他穿着深绯色的官服,出现在了曹彬的营门前带着李景的诏书投降了。

    曹彬听着陈继善的叙述,也是啼笑皆非,向来冷峻的他也忍不住道:“胡闹,荒唐!”

    看着面前的陈继善,曹彬眼眸中透着几分笑意。

    李景这封传位诏书,显然就是投降的前兆了。

    这与他的计划符合,李景懦弱,又有李从嘉在一旁劝说,还有不少的“自己人”,郑彦华的失败就是压垮李景的稻草。

    李景支撑不下去,在他情理之中。

    剩下唯有李弘冀这个顽固抵抗分子了。

    这些日子赵匡赞、舒元对于金陵发动了二十余次的进攻,但都没有明显的进展。

    金陵城确实不是那么容易就攻破的。

    不过随着情况的恶劣,李弘冀自身愈发暴躁,对于诸多大臣非打即骂,有些魔怔了。

    曹彬略一沉吟,暗道:“李景想要传位给李弘冀,那就成全他吧!”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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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火烧辉月楼

    金陵内城。

    韩府。

    陈乔立于府外,命侍从递上了拜帖。

    “陈相公,先生有请!”

    陈乔在府中侍从的带领下,弯弯绕绕的来到偏院。

    还未入院,陈乔便听阵阵靡靡之乐入耳。

    进得院内,却见韩熙载斜卧榻上,醉眼看着面前十数舞姬翩翩起舞,口中还哼着小曲,怡然自得。

    陈乔面色阴沉,满心不悦,冷哼道:“韩夫子不愧是神仙中人,好是惬意。这告病在家,便是如此养病?”

    自柴克宏、孙震中曹彬计背叛之后,李弘冀性情大变,总觉得人人皆是叛徒,喜怒无常。

    韩熙载性格孤傲,直接以养病为由,多日不出门理事。

    陈乔深知韩熙载有大才,亲自登门拜访。

    韩熙载坐起了身子道:“要不了多久,你我皆是亡国之臣。此刻不好好享受,难不成等国破家亡,你我成为阶下之囚,再行其乐?”

    陈乔一时无言以对。

    韩熙载挥挥手,让下方舞姬退下去。

    陈乔缄默片刻,说道:“江南确实到了生死存亡之境,越是如此,我辈更加应该同舟共济,同赴国难。即便最后国灭身死,也不枉来此一朝。韩夫子大才,且不闻事在人为?即便胜算再小,依旧有扭转乾坤的可能。”

    韩熙载那群酒壶直接对嘴痛饮一大口,方才道:“韩某不惜身命,可这朝廷,这官家,是否值得?”

    韩熙载毫不畏惧地看着陈乔,对于江南李家,他是彻底死心了。

    韩熙载出身名门,满腔热血抱负,一入江南便上书《行止状》,畅述平生之志。

    韩熙载有傲视天下的文采,胸怀远大的抱负,但因文采超绝,睥睨江左,招致非议,被视为狂妄不羁之徒。

    南唐烈祖李昪生活简朴,处事谨慎,不喜张扬,而韩熙载却恰恰相反,性格孤傲,狂放不羁,不讨李昪欢喜。

    李昪知韩熙载大才,存着打磨他锋芒之意,知而不用,丢给了李景。

    李景即位以后,对韩熙载很是器重,委以重任。

    但韩熙载过于孤高,对于朝中大事,或驳正失礼之处,或指摘批评弊端,字字珠玑,见解卓然。

    毫无疑问,引起了宋齐丘、冯延巳等朝中权要的极大忌恨与不满。

    李景开始护不住韩熙载,后边给驳斥多了,面子挂不住,不愿在护。

    韩熙载在出兵闽楚,北上中原,弹劾陈觉等诸多事情上皆有独到意见。

    李景若一一听从,中原大有可能姓李,而不是刘知远,更加没有郭威、郭荣的事情。

    只是如袁绍一样,李景在选择方面永远排除正确答案。

    韩熙载热情磨灭,加上朱元背叛,北人受到猜忌,便开始纵情声色。

    历史上《韩熙载夜宴图》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

    韩熙载并不看好李弘冀,不理会于他。直到南唐真的到了存亡之际,他才忍不住站出来与陈乔一起稳定了局势。

    可面对李弘冀的性情大变,韩熙载直接不伺候了。

    爱咋咋地。

    陈乔对于韩熙载的履历也有一定了解,劝说道:“太子与官家不同……太子英武果敢,可为良主。只因一直不受陛下喜欢,过于干出成绩证明自己,方才略有急躁。叛贼是他最信任之人,临阵投敌。朝中投降鼠辈甚多,难免殿下多疑。身为人臣,我等理当理解。”

    韩熙载对此不屑一顾,理解他,谁来理解我?

    身为皇储,危机时刻,不能理智应对困局,还谈什么良主?

    便在这时,府中下人匆匆来报:“东家屋外陈家公子急见。”

    韩熙载面容严峻,说道:“让他进来。”

    陈乔心中瞬间忐忑。

    陈沛脸色慌张地入内,向对着韩熙载一礼,喊了声“韩夫子”,立刻说道:“父亲,城外有一中原使者,带来了陛下的传位诏书,说是官家病重,无法理事,特传位于太子殿下,。”

    “中原使者?”

    韩熙载抓住了重点,问了一句。

    陈沛面色难看,说道:“是的,是中原使者,口口声声说要太子殿下跪接旨意。”

    陈乔瞬间火冒三丈,骂道:“官家糊涂!”

    韩熙载垂下眼帘,目光中透着几分讥讽。

    好一出闹剧。

    好一出杀人诛心。

    自曹彬出征南昌府之后,便放松了对金陵城消息的控制。

    目的用心很明确,就是要让金陵城得知第一手消息,令得金陵放弃抵抗。

    所以江西的战况,金陵城早早得到了消息,庙堂上投降派越来越多,甚至有兵士小校,在夜里组队牵绳下城而逃。

    在这关键时候,李景病重传位,明眼人都知道是什么回事。

    现在中原人带着李景的传位诏书,送到了金陵。

    是否表明南昌府已经归顺中原?

    面对这旨意,李弘冀接不接?

    不接,江南无主。

    接,从中原人手上接江南的诏书?

    这叫什么事情?

    赤裸裸的嘲讽羞辱。

    陈乔怒喝道:“这种谣言理他们作甚,传令下去,中原人胆敢进入射程,不论是谁,直接射杀。”

    陈沛顿了一顿,道:“见我们无人理会,他们将诏书射上了城楼,现在已经送到殿下面前。百官确认,确实是官家与宰辅的印记与笔迹。此事传遍了金陵,都说整个江南西路都已归顺中原。”

    韩熙载道:“现在最关键的是殿下……”

    陈乔闻言,神色骤变,连基本的礼数都不顾了,直接冲出了韩府,直奔皇宫而去。

    李弘冀性子刚毅,但过于偏激,猜忌严刻,历史上因受到李景的冷遇,担心李景改立亲叔叔李景遂,便派人将之毒死。

    现今历史虽改,这一事情并未发生,但李弘冀的性格是不变的。

    他同样没有受到李景的关爱,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可是一连串的失利,将他的脸都给打肿了。

    亲信的背叛,庙堂上的投降派的肆虐……

    现在连李景这个父亲直接选择放弃他,将一切罪过责任都丢给了他。

    陈乔不敢想象,本来心态就濒临崩溃的李弘冀,面对李景此举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陈乔在大街上策马狂奔,这还未到皇宫,便见辉月楼方向烟雾冲天而起。

    辉月楼那是李景最喜欢的地方,金陵最高建筑。

    汗珠滚滚而下,陈乔不安地冲到了近处。

    辉月楼上哀嚎一片,数十投降派的官员在阁楼上惊呼大叫。

    隐隐约约间还听到了放肆畅快地大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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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鼎十国介绍:
五代十国末期,柴荣初登大宝,赵匡胤初露峥嵘,罗幼度一个被逼的自尽的小吏成为了一个老套的穿越者,以脚踹高粱河车神开局,笑傲十国,经略四方,重现汉唐风采。问鼎十国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问鼎十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问鼎十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