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凶残 援兵
场面一时间有些冷清。
罗幼度毫不示弱的的看着王继勋,薛虎一众家丁只是恶犬而已,真正的主人是面前的这一位。
动他是必须的!
只要一有证据,立刻拿人。
以食人为乐,这已经触碰罗幼度的底线。
这种东西,就不配称之为人。
至于王继勋更是气得双目喷火,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四个字“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一个臭书生,怎么敢蔑视自己这位右监门将军?
“哈哈……”
王继勋气急大笑,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官?”
罗幼度一字一句的道:“法曹参军罗幼度!”
“好!”王继勋厉声道:“本将军记住你了!今日……无论如何,你都不打算放人了?”
罗幼度决然道:“本官要为受难的无辜百姓讨个公道。”
王继勋绷着脸一句话也不说,缓缓的下了马,一步步的走向罗幼度。
罗幼度凌然不惧,一动不动。
张进上前了一步,随时随地准备出手。
王继勋来到近处,对上罗幼度的双眼,莫名说了一个字:“好!”
他突然一步绕过罗幼度,“锵”的抽出腰间宝剑,对着那些捆缚着双手的家丁砍杀了过去。
锐利的剑锋一下子就将薛虎的脑袋砍了下来,血柱喷射。
随着尸体的前倾,血柱喷洒了罗幼度的一身。
罗幼度瞬间惊呆了。
张进也傻眼了。
他防着王继勋恼羞成怒对罗幼度出手,却没有想到王继勋砍的居然是自己的家丁?
这一下,谁都没有意料到。
王继勋如疯魔一般,手中长剑左右劈砍,几个呼吸间,十一名家丁全部身首异处,无一存活。
周边衙役也无人敢出手阻止,都给王继勋的凶悍吓傻了。
衙役们平时面对的都是流氓地痞,这追打他们皆如虎入羊群一般。
现在遇到了一头野兽,一个上过战场,将杀戮视为吃饭喝水一样的野兽,只觉得手足冰凉,吓得瑟瑟发抖。
罗幼度脑袋也一片空白,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尽管两世为人,有着超凡的阅历,但生活在太平年代的罗幼度,哪里见过这种景象。
“爹爹!”
小女孩惊恐的看着如野兽一样的王继勋,突然厉声尖叫起来。面前的血腥让她想起了一段不敢想起的记忆,她的爹爹就是这样让王继勋一剑拦腰砍成两节的。
身旁的尖叫让罗幼度清醒过来,猛的一咬嘴唇,生生咬下一块肉,口腔里瞬间充满了血腥味,一切恐惧转为愤怒,厉喝道:“王继勋……”
王继勋咧嘴笑着,他舔了一口剑上的鲜血,说道:“不用麻烦罗参军,无辜百姓的这个公道,本将军替他们还了!”
罗幼度知道这个时代的武将嚣张,跋扈,猖狂,嗜杀!
但怎么也没想到如此嚣张!如此跋扈!如此猖狂!如此嗜杀!
这一瞬间,罗幼度发现自己骑虎难下了。
以道理而讲,此时此刻应该将他拿下。
可王继勋凶悍如斯,周边的衙役已经丧胆靠不住。
唯一可用的是张进,但未必就是王继勋的对手。
要是张琼再此,那便好了。
“罗参军!”
便在这时,罗幼度意外听到一声呼唤。
罗幼度回头一看,眼前徒然一亮。
一个秀美中透着一股英气的青衫女郎骑了一匹白马,纵骑小跑,轻驰而来,在她身后足足十余骑白衣白马的女骑士。
罗幼度响起那日与张进、张琼时谈论的事情,来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符家二娘子。
这位符家二娘子没有任何的装饰,就一个简单的头巾,将自己三千青丝绑缚在身后,长发及腰,随风飘扬。
秀美无伦?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罗幼度也不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个符家二娘子,
有英武,有娇媚,还有一股豪爽之大气。
来到近处,这位符家二娘子眼眸带着几分寒意的看着王继勋,竟然全无惧色道:“需要将他擒下?”
罗幼度心底巨石落下,道:“劳烦符二娘子了!”
符清儿眼神瞄了一眼罗幼度抓着小女孩的那只手,一伸手,后方递来一柄刺红的长枪,直接轻夹马腹,手中长枪突刺王继勋而去。
王继勋正想说话,却见红色枪影迎面扑来,登时魂飞天外,长剑向上一磕,挡下了符清儿的攻击。
但他压根就不敢还击。
符二娘子!
有着自己的女子骑兵队,能够给称为符二娘子的,除了魏王符彦卿的二女儿,还有谁?
王继勋是莽,却不傻。
他不将罗幼度看在眼里,因为他是武将,面对文官有着骨子里的优越感。他在战场上勇武无匹,能够帮着主上争夺一切:女人、土地、财富,甚至江山,不管自己杀多少人,犯多大的过错,只要能够在战场上展现自己的价值,就有自己的富贵。
而符清儿的父亲却是大周武将里最顶尖的存在,手握大周最强战斗力的军阀。
王继勋敢砍十个罗幼度,却不敢动符清儿一根头发。
符清儿一击不中,直接驱马霸道无匹的撞向王继勋。
王继勋身经百战,深知战马冲撞的力量的可怕,只能一个赖驴打滚避让开来。
哪知就在人马交错的时候,符清儿居然纤腰一扭,潇洒惊艳的来了一记回马枪。
王继勋面对这一枪根本躲无可躲,一枪洞穿了王继勋的右肩。
罗幼度尽管不懂武艺,却也看得出来,符清儿要想取王继勋性命,这一枪完全可以洞穿王继勋的咽喉。
“将他拿下!”
罗幼度趁机下令。
张进飞扑而上,一手抓着王继勋右肩的伤口,一手用擒拿法将王继勋按在了地上。
王继勋又惊又气,趴在地上怒喝道:“姓罗的崽子,凭什么抓你爷爷。”
“凭什么?”罗幼度有些悲愤的笑了起来:“是啊!凭什么?”他刚想开口,心念微动,俯下身子看着他道:“想知道理由?我不告诉你!”
他一脸严肃,拉着小姑娘来到符清儿马前作揖说道:“符二娘子,可否借我一匹马,我有十万火急之事,需要立刻处理。”
符清儿目光落在罗幼度身上展颜一笑,光彩照人:“我的马快!”
她说着轻巧的跃下了马背。
第三十一章 捅破天
罗幼度带着几分笨拙的爬上了马背,他平时以毛驴代步,这骑马还是第一次,难免有些拘谨。
不过符清儿的这匹良驹显然很是温顺,四平八稳的站立着,并未抗拒罗幼度的骑乘,就是马鞍有点小了,嗝屁股。
“将王继勋押回府衙,至于这位小姑娘……她的安全极为重要,先将她带回府衙吧。具体怎么安置,等我回来再说。”
罗幼度在马背上吩咐着张进,一牵缰绳,徐徐前进,待渐渐适应,方才稍微提速。
王继勋的手段极为凶狠,每一剑下去,不是两断就是造成可怕的巨型伤口。
整条街巷血腥味冲天,鲜血已经汇聚成一片小水塘,残肢断臂随处可见,甚至还有肠子滚动出来,场面触目惊心。
“走吧!”
符清儿不愿在这种环境下多呆,女骑士也将自己的骏马让给了符清儿,自己与他人共骑一乘。
一众英姿飒爽的女骑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远离了血腥味,符清儿道:“兰儿,你去重进叔叔那里住几天,帮我留意一下王继勋后续事情的动向。嘻嘻,有意思了。罗幼度拿下王继勋可不是拿一个恶棍那么简单,后续问题,肯定精彩。一有新的情况,立刻向我汇报。”
一名女骑士领命而去。
符清儿脸上笑容愈盛,低声道:“就是不知罗幼度能不能胜过那群莽夫。这一趟算是没白来……”
昨日她进宫陪姐姐苻皇后。
苻皇后天生仁厚,心底念着聚集开封的灾民,特地拿出自己的私房钱,让符清儿前往城南探查情况,并且以朝廷的名义设置粥棚。
她奉命而来,恰好赶上如此大戏。
正如符清儿所想的一样。
大周立国以来,从来没有一个武将给文官关押下狱的。
一个都没有。
武将犯了错,怎么处理?
轻罪上级将官或打或罚或降职,稍微严重的就外放丢去边境打仗。更进一步的由郭荣自己来处理,或是以皇帝特权宽恕或是直接下旨以军法赐死。
在这重武轻文的时代,武官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文官来说话了?
一个区区七品小官,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一个四品将军拿下,关进了开封府?
早已享受武官至上待遇的在京武将,一个个都暴跳如雷,皆骂罗幼度这个小小的法曹参军想要翻天。
这其中气性最大的莫过于石守信。
因为王继勋就是他石守信手里出来的将兵。
石守信开封浚仪人,现今庙堂上资历最老的一批大周将官。当年郭威还在后汉当任枢密使的时候,已经跟着郭威混了。
后来郭威成了大周的开国皇帝,石守信直接升任禁军亲卫都虞侯。
郭荣即位之后,石守信也在高平之战中崭露头角。固然没有赵匡胤那样惊艳,却也升任铁骑左右都校,负责训练禁军骑兵。与赵匡胤一同成为郭荣的亲信将领之一。
“简直无法无天!”
石守信在自己府上破口大骂。
李继勋、赵匡胤、王审琦、韩重赟等关系密切的将官不约而同的一并来到石守信的府邸。
几人尽皆脸带怒意。
“欺人太甚了!”李继勋眼中冒火,他跟王继勋就差一个姓,一起喝酒的时候,多次相互调侃过,关系非常的要好:“不就是杀几个家奴?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杀的家奴多去了,是不是哪一天,也要给老子抓起来?他娘的,跟老子一个名,就是个怂包。干啥不一刀将罗幼度给砍了,受这屈辱。”
石守信火气更大:“王八犊子,将他捞出来,老子亲自动手废他一条胳膊。丢脸的家伙,真晦气。”
他们这类武夫,什么道义公理,都没自己一张脸重要。
赵匡义皱着眉头,喝道:“好了,别拱火。现在要做的是怎么将王继勋救出来。官家最近的态度,都看不出来?官家是干大事的,不会轻易出面偏袒任何一方。我们能私下解决,就私底下解决了。官家不会过问,可谁要出格了,你们应该知道官家的手段。”
石守信、李继勋瞬间止住了嘴巴。
他们脾气大,在这气头上也就过过嘴瘾,现在给他们一把刀,而罗幼度就在这里让他们砍,他们也不敢动手。
除非真给逼急了……
郭荣的杀性威严,在他们心底已经产生了一定的威慑力。
石守信负气的来回走了两步,道:“这不是没法子嘛!本想着那兔崽子一小小的法曹参军难啃,就去找他上司,总不至于一个个都跟石头一样吧?哪里知道他的直系上司开封府判官空置两个多月了,还有那该死的崔衍,居然不在开封府,找不到人。”
李继勋道:“那就堵他家门。”
石守信没好气的道:“人家跑到洛阳去了,怎么堵?这老狐狸跑的那一个叫快!家都不回,直接出城。”
“噗嗤!”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王审琦、韩重赟两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老东西,太妖了。
最下首的赵匡义突然道:“我们几个大老爷们能商讨出什么来?开封府目前没有能治罗幼度的,不过有一个叫尹一德的府院,他跟罗幼度有隙,可以将他叫来,看看有什么法子。”
赵匡义压根不能与石守信、李继勋、王审琦相提并论。
不过赵匡胤很疼这个弟弟,常常带他出门,碍于赵匡胤的面子,几人对赵匡义的态度相对友善。
赵匡胤看了自己这个弟弟一眼,说道:“不如这样,咱们兵分两路。一起去找李使相,同为武臣,想必他也不愿见到开封府权力过甚。由他出头,兴许官家会给他一个面子,再不济也将王继勋从开封府接回来,由军法惩处。匡义去找尹一德,我们几个完全不懂开封府的那一套,有句话说得好。对症下药,对付罗幼度,也许用尹一德会有奇效。”
李使相便是李重进,他是郭威的外甥,郭荣的姑表兄。
有身份有战功,特许以武官领宰相头衔,是庙堂上的军方第一人。
赵匡胤的资历并不高,但是他为人豁达,重义气,很得兵卒将校信赖,石守信、李继勋对他也很是信服。
一锤定音。
第三十二章 两路求援
李府。
李重进高坐主位,静静的听着石守信的抱怨。
李继勋、赵匡胤、王审琦、韩重赟时不时的添油加醋。
石守信在李重进面前可不敢满口脏话。
作为郭威钦点的顾命之臣,李重进的地位并不亚于符彦卿。
“使相,王继勋对我大周可是立有大功的啊!高平之战,王继勋奋勇当先,锐不可当。他自备的三把兵器,铁槊钝了,铁楇断了,最后连手中的铁鞭都变了形,杀敌八十八人,重创叛将杨重勋,身披十三创,尤自不退,为官家为大周是立有大功啊!如英雄人物,就算不能马革裹尸,也不能为宵小所辱。”
李重进眉头一直皱着,一言不发,听到这里,说道:“英雄二字,还是莫要说了。王三铁勇悍不假,但要论英雄,也太辱没了这两个字。”
石守信颇为尴尬的一笑,随即又道:“王三铁是有一些小毛病,又不是圣人,有点小毛病也是正常。日后我多多管教,不让他再犯就是了。”
李重进这回道没有反驳。
王继勋好杀,嗜杀,人所共知。至于食人癖好,他都听过,只是不确定。
不过在他眼中,这算不得什么。
几条命而已,在这乱世,对于他们这些武将来说,人命又算什么?
“就因为伤了几个灾民,杀了自家的几个奴隶,给开封府下了狱。这事确实是开封府不像话了,手伸得太长。明日我去找官家说说,我们军方的事,军方处理了。不过官家听不听,我也说不准。”
石守信大喜过望。
身为郭荣的亲信大将,他深知郭荣对于自己这个姑表兄的敬重信任。
当年郭威无后,身为郭威的外甥,李重进也是大周的继承人选之一。
最后郭威选择了义子郭荣,而李重进没有任何怨言,反而全力支持郭荣。
只要李重进愿意出面,事情成了至少一半。
李重进直接起身道:“你们走吧,我不留你们了。”
他说着,直接撇开他们去内堂了。
石守信、李继勋、赵匡胤等人也不以为意。
这也是李重进深得郭荣信赖的原因,他从不与其他将军走的过近。
今日若非有王继勋一事,动摇了武官的根基,李重进见都不会见他们。
石守信、李继勋、赵匡胤几人离开了李府,回到了石守信的家中。
恰巧赵匡义也带来了尹一德。
“开封府府院尹一德见过诸位军爷!”
尹一德不知他们谁谁谁,也没人给他介绍,更加没有人看得起他,直接以爷称呼众人,然后就如没了骨头的一样,一直弯着腰,直不起来。
石守信冷笑道:“你们开封府的真是威风,七品的官抓四品的将军,了不起!”
尹一德听得是冷汗直流,忙道:“这一切都是罗幼度惹的祸,跟下官没有半点关系。这罗幼度就是一个初生牛犊的疯子,逮谁咬谁。不然也不至于两个月,就从一个小吏坐上法曹参军这个位子。”
石守信道:“别跟老子说这些有用没用的,直接点,你告诉我,有什么法子将王继勋救出来。”
尹一德说道:“王将军罪不至死,要不得多久,罗幼度就得将王继勋放了。”
石守信、李继勋、赵匡胤等人都听呆了。
李继勋忙道:“这话什么意思?”
尹一德谄媚道:“我在法曹部干了四年法曹从事,罗幼度还不足两月,压根就不懂法。我大周律法规定:奴婢贱隶,虽各有主,至于杀戮,宜有禀承。只要向官府报备,杀家奴并不算罪,根本不至死。”
赵匡胤见他完全不知情况,怒道:“胡扯什么?他杀的是部曲,不是家奴。杀部曲何罪?”
这在家中养亲卫曲部是他们将官默认的常态,真给这些亲卫用家奴的待遇对之,他们肯定不愿意在战场上卖命的。
表面上是家丁家奴,但签的都是曲部雇佣的契约。
尹一德呆了呆:“这个,这个……”
石守信性子急,拳头都举了起来:“什么这个那个的,逗老子玩呢!”
尹一德吓的后退了三步,额上冷汗直流,叫道:“下官记得《大中刑律统类》有过相应记载,得翻翻才知道。”
石守信恨不得一脚踹过去,愤然道:“我家里没这玩意。”
赵匡义道:“附近有家书局,应该会有。某这便去买……”
赵匡义快步出门。
尹一德有些欲哭无泪,畏畏缩缩的站在一旁。
石守信越看越气,要不是他还有用,早就将他胖揍一顿了。
赵匡义回来的时候,手里六本书籍。
尹一德快步走上前,接过书籍,嘴里囔囔自语:“不是这本,应该是卷十一……”他怕挨揍,翻找的极快。
他有大概的印象,半柱香的时间就找到了地方,惊喜到:“找到了,找到了……诸主殴部曲至死者,徒一年,故杀者,加罪,可视轻重而定。”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石守信问道:“什么意思。”
“就是……”尹一德吞了口唾沫,说道:“就是由审案官员而定……”
“混蛋!”石守信叫骂道:“还不是那家伙说的算!磨蹭这许久,逗老子玩呢!”他上前就踹了尹一德一脚。
尹一德哪里闪避的开,给踹的飞了出去,打了好几个滚。
石守信由不解气,上前还待出脚。
尹一德吓得大叫:“我有办法,我有办法帮王将军避过此劫。”
他一边爬一边退。
石守信气笑了:“老子没时间跟你玩,这不打到身上不知道干事。”
尹一德忍着翻江倒海的腹部,吸了口冷气道:“现在有私蓄家奴的陋习,只要户部没有那些死人的档案。再伪造一份家奴的契约,他们就是家奴。私蓄家奴只要数量不超过二十个,不过是罚几鞭子一点钱而已。下官在户部有认识的人,他胆小怕事,几位军爷一威胁,保管他出力帮忙。只要王将军砍死的人是家奴,莫说是十个,二十三十都不是事。”
石守信大笑上前:“这就对了嘛!”他热情的将尹一德扶起来,还给他拍了拍肚子上的脚印。
第三十三章 先发制人
石守信听从了尹一德的主意,立刻找上了那所谓的户部好友。
果如尹一德说的那样,对方胆小怕事。
现今这个世道武将势大,石守信、李继勋、赵匡胤这些人又是郭荣最亲近的大将,给他们这些军大爷里里外外的一通威胁,果真将薛虎一行人在户部的户籍档案给删除了。
户部没有了薛虎等人的档案记录,一行人当即成了查无所查的黑户。
石守信随即又捏造了一行人的家奴契约,薛虎等人摇身一变成了王继勋私自收养的黑户家奴。
这种黑户家奴在盛世中都极为常见,何况是乱世。
一统操作下来,石守信是心情大好,已经开始幻想,明日在郭荣面前指着罗幼度的鼻子痛骂的场面了,高声道:“我府上有几坛珍藏多年的中山酿,咱几个哥们好好喝一杯,明日一同面见官家,给王继勋讨个公道。”
李继勋、王审琦、韩重赟跟着起哄。
唯有赵匡胤、赵匡义两兄弟心底泛起了疑乎。
相比单纯的武夫,赵家兄弟更多了几分政治头脑,尤其是赵匡义心思最为深沉。
走在最后,赵匡胤拉了一下自己的弟弟,低声问道:“这个尹一德靠谱嘛?”
赵匡义心底莫名发怵,很显然他也有了一定的怀疑:“兄长觉得其中有诈?”
赵匡胤摇头道:“不清楚,只是觉得这一切过于顺利。”
赵匡义强压下不安,说道:“弟也不太清楚尹一德的为人,只是知道他与罗幼度有隙,不合。”
诚然在赵匡胤的劝说下,赵匡义并不打算招惹罗幼度这样的潜力股,给自己徒增一大敌。然赵匡义远没有兄长赵匡胤那般胸襟,罗幼度当众踹他屁股,让他丢脸于人前,这股怨气消散不了,心不平,气不顺,如鲠在喉。
平时对于罗幼度也就特别关注。
赵匡义并没有主动招惹的想法,可一有墙倒众人推的机会,悄悄的施一把力,那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赵匡胤略一思量,说道:“算了,不管这些。就算是陷阱,也容不得我们两兄弟后退,一起踩就是。”
义气或许不值钱,可在这种局势之下,违背了义气,将不容于武勋集团。
一众人大有胜券在握的架势,喝酒庆饮,相约明日一同对罗幼度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七品小官发难。
翌日朝会。
石守信依旧是急先锋。
“陛下!臣控告开封府法曹参军罗幼度滥用职权!据臣了解,右监门将军王继勋家奴潜逃,府中管事派遣家丁追寻,一路寻至开封城南。因平素管教不严,家丁行事过于粗鲁。搜寻期间,与安置其中的灾民发生了冲突,伤了不少人。王继勋闻讯后,怒发如狂。这民乃天下之本,家奴居然仗着他的势伤害灾民?王继勋是个粗人,一怒之下,将家奴全数杀了。可法曹参军罗幼度却不分青红皂白,当街将王继勋擒拿下狱,委实可恨。”
石守信这番话是了解情况后的尹一德教他说的,将避重就轻发挥到了极致,而且将家奴潜逃,家丁追捕伤民触法,王继勋为民出头,这因果说的清清楚楚。
不讨论细节经过,石守信这番话是完全说得通的。
“陛下,王继勋骁勇无比,为国立有大功,而今受此侮辱,老臣也看不下去,请陛下还王继勋将军公道。”
李继勋义愤填膺的站了出来。
赵匡胤、王审琦、韩重赟以及庙堂上的其他将军皆上前要为王继勋讨公道。
要说军方是铁板一块,并不现实。
但是面对外力,他们的态度却是相同的。
今日是王继勋给开封府下了大狱,不将这风气压下去,难保哪一天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郭荣乍听石守信控诉,又见朝廷诸多大将都站出来声讨罗幼度,眉头不免微皱。
历史上很多事情,看起来皇帝很蠢,给臣下糊弄,但实际上这种说法并不公允。
这越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往往皇帝越是不知道。
皇帝的位子太高,完全脱离社会的存在。他的一切信息来缘只有庙堂上的大臣以及身旁的近侍。
只要大臣不说,近侍不谈,皇帝就跟聋子没啥区别。
就拿王继勋案件,依照正常的流程。要待罗幼度审理好案情,做出判决之后,将卷宗结果交给刑部复查,再由刑部交给宰相审核,最后传到郭荣定夺。
按照这个流程走下来,满朝文武都知道的事情,郭荣恰恰是最后得知情况的。
但如果宰相觉得这事情不重要,或者别有用心,直接选择不上报,自己做主。郭荣可能到死都不清楚有这事情。
这也是皇帝的局限性。
郭荣并没有盲目的相信石守信的一面之词,望向文臣一方,问道:“范卿、王卿,还有刑部对此有何话说?”
范质忙道:“老臣这里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王溥也是一脸茫然。
刑部尚书更是惶恐道:“臣也不知啊!”
王溥道:“不如这样,将法曹参军宣至殿上,一问便知。”
郭荣颔首道:“也好,那今日便到这里了,众卿退朝……”
见郭荣不想在这朝堂上解决此事,范质、王溥眼中皆闪过一丝不为人知的遗憾。
郭荣退朝之后,一边让人将石守信、李继勋、赵匡胤三人叫到延和殿。一边让人去开封府叫罗幼度。
罗幼度再次步入延和殿的时候,郭荣并不在殿内,里面只有三人,其中赵匡胤他认得,余下两人就不认识了。
见到罗幼度入内,石守信冷哼一声,眼睛望天。
李继勋也不屑一顾。
赵匡胤也只是微微颔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郭荣也在罗幼度到达后不久,从后方内殿走了出来。显然不想单独面对穿着一条裤子的石守信、李继勋、赵匡胤三人,免得影响自己的判断。
四人行了礼。
郭荣并没有露出严厉的表情,而是很随意的靠在椅子上,问道:“罗先生,守信告你滥用职权,大庭广众之下,将于国有功的功臣下狱,可有此事?”
罗幼度回道:“陛下若指的是王继勋,确有其事。他当众残杀薛虎、彭阳、余兴等功勋之士十一人,罪大恶极……”
“胡扯!”罗幼度还未说完,石守信就迫不及待站了出来。
第三十四章 入瓮
石守信胜券在握的说道:“薛虎、彭阳、余兴皆是王继勋府中家奴,家奴行为不法,伤及灾民。王继勋将之处死,手段固然略显过激,却也不伤及国法。”
罗幼度笑道:“不知阁下从何得知薛虎、彭阳、余兴等人是王继勋府中家奴?”
石守信颇为得意的说道:“某听闻你将王继勋下狱后,特地调查了因由,亲眼见了薛虎、彭阳他们的卖身契约书,焉能有假?”
罗幼度不理会石守信,而是向郭荣作揖道:“陛下,臣恳请宣召户部郎中,让他调查一下关于薛虎、彭阳等人的户籍。昨日臣亲临户部,查阅了薛虎、彭阳、余兴、赵璟、刘安、刘迅、张鹄、苗翔、骆曼、柳良、任建十一人户籍。其中薛虎、刘迅、张鹄为编户,彭阳、余兴、刘安、赵璟为军户,苗翔、骆曼、柳良、任建为非编户,但隶属于部曲,而非家奴。实不知石都校家奴之说,从何而来!”
大周没有什么高贵的通古斯,就是简单的三种户籍。
编户是最常见的户籍,不管是官员还是百姓,皆是编户。
军户与编户的地位是相等的,只不过相对的多了一个服兵役的义务,但是在赋税方面相对编户来说拥有一定的减免优势,同时也不用服劳役。
至于最后的非编户,如字面意思一样,不能直接入编户的。这些非编户通常有两个出路,一个是给官府服役,称之为官贱民,也就是工户、乐户、杂户,另外就是依附于大户的曲部与家奴。
工户、乐户、杂户暂且不论,家奴如同牲口一般,可以随意买卖,甚至是杀戮。而曲部则不同,拥有了一定的地位,也不允许随意杀戮。
他这话一说,赵匡胤直接脸色大变。
石守信还没有反应过来,道:“宣召就宣召……”他说道这里,直愣愣的看着罗幼度。
罗幼度继续道:“陛下,据臣下了解。王继勋此人残暴彪悍,反复无常。为了拉拢亲信,花费了不少的心思,为薛虎、刘迅、张鹄三人获得编户,为彭阳、余兴、刘安、赵璟获得了军户,至于苗翔、骆曼、柳良、任建四人因为未立寸功,而尚未获得提升。某是不知这位将军说的卖身契约书从何而来。不过,无妨。只要将户部郎中寻来,细查户籍,一切自然知晓。”
石守信脸色惨白,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
罗幼度对薛虎、彭阳、余兴等人的户籍如数家珍,足以表明他在这些人户籍销毁之前已经亲眼看过。
现在户籍已经给销毁了,户部郎中不可能查到他们的户籍。
如此就会生成新的矛盾!
他们胁迫户部官员销毁户籍的事情将会暴露开来。
罗幼度见石守信表情,也猜出了所以然,暗自庆幸。
在拿下王继勋的那一瞬间,他在第一时间察觉想要深究王继勋的罪,首先得定死当前的罪行。然后才有机会顺藤摸瓜,去调查这些年他迫害的人。
他莫名屠杀自己手下的疯狂举动,正好可以落实他的罪。
尹一德能够发现的法律漏洞,罗幼度自然也瞧得出来。
他在第一时间就去了户部,将第一证据掌控在手,就是防止有人在户籍上做动作。
郭荣看着神色巨变的石守信,心底也猜到了一些,挥了挥手道:“让人去户部查一查几人的户籍,佐证一下。”
立刻就有太监领命去了。
石守信惶惶不安,在这冬季时节,汗珠是不住而下。
郭荣沉声道:“罗先生继续说。”
罗幼度道:“为了防范万一,昨夜臣突审了王继勋。王继勋本人概不配合,但从他手中逃脱的小女孩齐柔口中得知,王继勋此人听信江湖术士的谣言,说吃食少女肉能长生壮力,已有多名少女遇害……”
郭荣神色骤变。这种突破道德伦常的事情,正常点的人都接受不了。
罗幼度继续道:“最可气的是王继勋对此并不过多掩饰,让他残害的少女直接埋在府邸后院,甚至弃尸于家中水池,可谓丧尽天良,嚣张跋扈之极。本打算今日便将卷宗上报刑部,申请查封王继勋府邸,以便搜查证据。今日得见陛下,还望陛下准许,若一切属实,臣请公开斩王继勋于开封府,以正大周律法,为那些无辜受难的大周子民伸冤。”
石守信悲呼一声:“陛下!”
罗幼度当街拿下王继勋已经引发轩然大波,如果再由他率领衙役查封王继勋府邸,将王继勋处斩于开封府,那结果……
赵匡胤沉声道:“陛下,王继勋罪大恶极,纵挨千刀亦不为过。只是他曾为陛下死战不退,不论是高平之战,还是晋阳之战,他莫不是奋勇当先,威震敌胆。他所作所为当死,可不能这种受辱而死,会让将士们寒心的啊!臣请陛下赐以毒酒或白绫,全他最后尊严。”
郭荣脸色也有些纠结。王继勋的勇悍,他也是亲眼所见的。
李继勋也站出来恳请:“陛下,同样是死。何必让他死前还要受多余羞辱?”
郭荣沉吟片刻,说道:“你们三人且先下去,等候召见。”
“陛下……”
石守信、赵匡胤、李继勋带着几分悲凉的看着郭荣。
“退下!”
郭荣一脸肃然。
三人不敢多待,退出了殿外。
郭荣神色复杂的看着罗幼度,长叹道:“罗先生,你看此事如何是好?”
罗幼度肃然道:“陛下若存割据之心,即便赦免王继勋亦是无妨,王继勋的勇悍确实少见。可若陛下有一统天下之志,王继勋当明正典刑。想要一统天下,成就伟业,靠的不只是军队,一切由陛下抉择。”
郭荣嘟哝道:“是啊,都将手伸到户部了,朕对他们确实过于纵容。”他顿了一顿,说道:“户部的事情,先生就不要追究了。王继勋的案子,可放手去干,朕与先生最大支持。”
“臣定不负厚望。”罗幼度高声领命,随即却道:“户部之事,臣并未参与其中,不过是一过河卒尔……”
第三十五章 见李重进
罗幼度离开皇宫,望了一眼议政厅的方向,自语道:“果然不能小觑任何人。”
从一开始他就有一种感觉,一切都太过顺利了。
自出从去户部调查户籍以后,他所有目的都轻易的达到。
几乎所有遇到的事情都有人若有若无的配合,即便是开封府的第一把手都给他让路,找了一个理由跑到洛阳去了。
直至今日,石守信便如约好一般上套,罗幼度方才反应过来。
自己振兴开封府的计划,已经成了议事厅里的几位宰相以文压武的手段了。
罗幼度一直觉得范质、王溥行政能力超凡,不擅于内斗,才给武将们压的如此凄惨。
现在看来是自己低估了那些高居庙堂的大佬。
作为读书人,怎么可能没有花花肠子?
内斗?
那是文官吃饭的本事,又怎么可能不擅长?
只不过朝廷重武轻文是大势,面对这种大势,老滑头们明智的选择偃旗息鼓,如龟壳一样收缩着,示敌以弱而已。
这文官越弱,武官的骄横越甚,越不容于郭荣这样的英主。
从而尽快促成以文制武这一情况的发生。
果然郭荣加快了以文制武的进度,开始提高文官在庙堂上的地位。
一直未有动手,怕是一个个老狐狸都不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恰好发生了王继勋的事情,而自己又卷入其中,自是顺水推舟,将自己推上了前线,成为破局的过河卒。
这给当成枪使,成为了范质、王溥这两位宰相手中的棋子,罗幼度到没有多少排斥,看得很开。
你能利用别人,别人当然也能利用你。
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任何人都避免不了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关键在于你自己是弃子,还是拥有足够价值利益的妙手。
至于棋手,那得有一定地位才行。
连棋子都当不好,凭什么去下棋?
“参军!”
张进快步迎了上来。
罗幼度点了点头,笑道:“辛苦你了!”
他明显的察觉到经过王继勋这一事,张进对自己生出了一股敬佩的感觉,完全认同了自己,主动提出充当护卫,以避免受到王继勋亲朋的迫害。
罗幼度对他自然也更加的器重。
“先不急着回开封府,我们去一趟李使相家。”
李使相自然就是李重进了。
李重进以武将身份领宰相头衔,实际上是无法施行宰相权力的,只是地位的象征。
李重进昨日答应了要帮着石守信、李继勋、赵匡胤他们为王继勋求情,但今日在庙堂上见石守信先发制人,占据了先机,自然不在多言,而是回到了府上在书房里安静的读着书。
年纪越大,越能领会读书的好处。
李重进年青时与这世上的诸多将领一样,年少轻狂,只觉得天下书生不过是夸夸其谈之辈,不值得一提。所有时间都用来研习弓马,然后跟着自己的舅舅郭威学习领兵作战的技巧。
但是随着自己的地位越来越高,李重进渐渐发现自己的学识已经不足以支持现在的地位,于是开始拿起了书本,来弥补自己的不足。
也是因为拿起了书本,李重进境界得到了升华,愈发的沉稳,还懂得了韬光养晦。
不然以他能够与郭荣争夺大周天子的历史地位,郭荣又岂会尊他为军方第一人,甚至还无比信任的让他负责统领皇宫的兵马?
“使相,府外有位自称法曹参军罗幼度的人求见。”
李重进缓缓放下了书本,沉思了片刻,道:“将他请到会客厅,老夫等等便去。”
原地沉吟片刻,猜不透罗幼度来意,李重进索性也不想了,直接走向了会客厅。
罗幼度给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年轻,太年轻了。
早就听过这个在开封府闹得人尽皆知的法曹参军年轻有为,但怎么也想不到这般年轻。
在李重进打量罗幼度的时候,罗幼度也悄悄的看了一眼李重进。
对于这位军方大佬,罗幼度有着很深的印象。
在后世的时候,罗幼度特地了解过陈桥兵变这段历史。
陈桥兵变之所以能够成功,主要在于开封城上上下下的将官不抵抗所导致的。
一方面是因为赵匡胤太得军心,一方面也在于柴家孤儿寡母可欺。
造成这种原因的最初是一个迷之调令,成德军节度使、同平章事、侍卫军都指挥使李重进出任淮南节度使、检校太尉兼侍中。
柴宗训这个小毛孩直接将手握皇城兵权且忠心耿耿的李重进调到了淮南,这才导致了京中的城防全部落在了赵匡胤的手上。
不是这纸调令,赵匡胤根本就没有希望发动兵变。
李重进得知赵匡胤谋反,选择了起兵光复后周,不过那个时候大势已去。
李重进对于罗幼度并没有好感,冷淡的说道:“你人来此,想来石守信、李继勋他们已经输了。”
罗幼度作揖道:“是陛下做出了选择,哪有输赢之别。陛下特地下命许我全权处理此事,并且允许我查抄王继勋的府邸将之斩首于开封府。”
李重进闻言脸色骤变,喝道:“好胆,你这是向我耀武扬威来的?”
罗幼度忙道:“不敢,使相误会了。在下此来是为了自己,也为了使相,更是为了官家。在下知道使相认为以这种手法处死王继勋是对于他的一种侮辱。”
“难道不是?”李重进怒火中烧的说道:“王继勋千般万般不对,他对大周是有功的。在战场上他多次以一当百,奋不顾死。给他一个安稳的死法,就这么难嘛?”
罗幼度没有正面回答李重进的话,而是说道:“使相怕死嘛?”
“死,谁不怕!”李重进毫不犹豫的回答。
罗幼度道:“是啊,死谁不怕。可我昨夜审问王继勋的时候,问他为什么要杀那些对他忠心耿耿的护卫,使相知道他的答案是什么?”
“他说,他想杀的是我。因为我当众拒绝了他,他觉得丢了面子。但是他不敢砍我,怕丢了性命。就将怒火发泄到那些护卫身上,把他们当做砍我一样砍死。到现在,他最后悔不是砍死了自己的护卫,而是后悔当时没有一刀将我砍了。”
“使相,这种人,你说他是怕死,还是不怕死?”
第三十六章 说服
李重进面对罗幼度的提问,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他不是不知道答案,恰恰相反是太了解王继勋这种人的想法了。
因为在静下心来读书之前,他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要说怕死嘛?
怕的浑身发抖,可就算再怕,为了一口气,为了面子,为了逞能,再危险的事情也会去干。
怕死但又轻生,极为矛盾。
罗幼度见李重进并不回答自己的话,说道:“王继勋只知砍死我,他会赔上一条命。却不知道,他的那几个护卫没有一个是家奴,砍死了他们一样要赔上一条命,这就是法盲的可怕。因为不懂法,不知法,以至于有太多太多的人凭借自己的一腔气勇游走于犯法边缘而不自知。敢问使相,你能出面救几人?十个?二十个?还是三十个?”
“官家是仁德之君,是有为之君。他想开创的是类似于汉唐这样的千秋伟业,而不是如之前的几任中原皇帝,坐拥一个割据江山,不思进取,然后二三世而亡。想要创千秋伟业,强大的军力固然重要,政治、经济、文化、民心等等一切缺一不可。在下的这番话,对于其他武官来说,只怕是对牛弹琴。可使相绝非一般武臣,定能明白其中深意。”
“使相想给王继勋讨个公道,在下相信并不是觉得他是对的,而是出于情面,出于个人的情感。这并没有错,可此举一方面是在纵容那些不知法犯法,甚至知法犯法的人,另一方面也是在为难官家,更影响我大周的前程。”
李重进听着这些大道理,一言不发。
罗幼度心底骂了一句:“这家伙真难忽悠,就不能跟今天起头那位将军一样,脑袋简单些?”
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罗幼度道:“与使相说这些,实在是不愿自己成为他人手中对付军方棋子。”
李重进终于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道:“此话怎讲?”
罗幼度作揖道:“在下自幼读书,但心中所向,并非跻身庙堂,位极人臣。而是向往周瑜、陆逊、谢玄、裴行俭这类儒将,羽扇纶巾,决胜千里,为我大周收复失地,开疆扩土,乃至于马革裹尸,此生亦是无悔。故而最爱李贺的那首‘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李重进带着几分嘲弄的道:“如此说来,你这是想当自己人?”
罗幼度摇头道:“如果使相指的是王继勋这样的?那大可不必,我罗幼度这辈子就算去当乞丐,也不屑与他共事。使相若是觉得,我这么说是向使相示好投诚,也大错特错了。我的未来凭本事自己闯,输赢死活皆在我一人。这么说是不愿见一个个骁勇善战的将官,因为自己的无知,而给庙堂上的几位相公,玩弄于掌骨之间。马革裹尸,方才是将军的毕生追求,而非败于政治斗争。”
李重进眼神微动。
罗幼度痛心疾首的说道:“文武之争不可避免,但说句不怕得罪使相的实话。这比心黑,玩政治手段,满朝的武官,包括使相,没有几个能够比的上庙堂上的几位相公。如果不加收敛,最后的结果,不可预料。”
“便拿此事来说,居然有人将主意打到了户部上去。这户部可是几位相公手中最重要的部门,要不是官家仁德,今日庙堂上的那些将官,有一个是一个,都少不了受难。”
李重进听闻此事也是无言以对。
罗幼度继续道:“本来就够蠢的了,还一个个自持勇武战功嚣张跋扈,别说是几位手段惊人的相公,即便是在下,真要带着针对性逮人,十个里我能逮出八个。”
“某知道,人无完人,有点小毛病,可以体谅,也可以当做瞧不见。但原则问题,绝不通融。此番在开封府公审王继勋,目的有二。一、自是他该死,其二也是为了震慑朝廷上的文武勋贵。不要自持有功,就为所欲为,我不惯着他们这些毛病。我不想成为几位相公排除异己的棋子,但真要一个个的往开封府的刀下躺,绝不手软的。”
“今日来是想对使相说,您确实可以给王继勋求情。官家最信赖使相,王继勋也许能够逃过此劫。但此先例一开,相信会有更多的人不将律法当作回事。会有更多的人蔑视大周律法,其后果要不死在开封府刀下,要不便是我大周令法不通,官家心血,毁于一旦。”
李重进眯着眼道:“既然明知自己是棋子,为何还一往无前?”
罗幼度不卑不亢的道:“开封府维护开封治安,掌管民生安定。有人触犯,法不容情。管他背后是谁推动。”
说着他嘿嘿一笑道:“假若使相有看不惯的人触犯了国法且在我开封府管辖之内,亦可使人告之,甚至不留姓名举报亦可,绝不区别对待。”
李重进看着罗幼度,半晌说道:“王继勋的事情,老夫不会再过问了。你今日所言不无道理,确实,有些人不太像话,得约束一二。这边也会给出警告,让他们有力气用到战场上去,别在京里祸害百姓。”
罗幼度大喜过望道:“多谢使相体谅。”
李重进话音突然一转道:“老夫不屑干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但若让我知道你罗幼度违背今日之话,在开封府区别对待庙堂文武,老夫绝不饶你。或许老夫没你那么多花花肠子,可要杀你,一把刀足矣。”
罗幼度肃然道:“谨记使相教诲。”
他眼中闪过一丝喜悦。
李重进不出面,王继勋的事情就成定局了。
此次特地来李府的目的也全数达到了。
维护开封府的威严只是其一,他真正的目的是要让李重进知道自己并非是范质、王溥的人。
他心底已经有了预感,范质、王溥会不断的利用自己的开封府打压军方派系。
事先备案,让李重进到时找罪魁祸首去,或者直接利用自己来搞范质、王溥。
罗幼度不怕得罪双方,开封府秉公处理一切问题。
这样自己这过河卒才会为彼此拉拢忌惮,而不是成为用了便弃的弃子。
便在罗幼度打算告辞的时候,李重进突然说道:“时间不早了,留下来陪老夫喝几盅。”
第三十七章 人情世故
李重进请罗幼度喝酒有几个意思。
其中之一是向庙堂的武官透露一个意思,罗幼度杀王继勋已经得到了他的认可。其罪当诛,就别花费心思想着营救。
还有便是侧面告诉武官,罗幼度与他有了一定的关系,就算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别想着恶意针对。这是在护着罗幼度,还是迂回的让石守信、李继勋这样的莽夫别自取其辱,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最关键一点,他也是在告诉范质、王溥这两位宰相,他没有中算计,没有将一切归于罗幼度。罗幼度可以是他们的棋子,也能是自己的,要他们适可而止。
罗幼度当然知道李重进请自己喝酒别有深意,应答的却也毫不犹豫。
王继勋此事更进一步让罗幼度意识到,生活在这个世道,手中没有一点兵权没有一点权力,便如羊羔、草芥一般任人宰杀。
在开封城南,若不是符清儿的解围,罗幼度现在还不知那种情况该如何收场。
面对那种完全不讲道理逻辑的莽夫,只有握着真正的实权,才能镇服他们。
李重进是不是诚心请这场酒,并不重要。不管目的如何,心思如何,人与人是能够通过不断的接触了解,改变彼此看法的。
罗幼度两世为人,深知人情世故更甚阴谋诡计。
李重进在酒席上并不热情,有一句没一句的敷衍着。
罗幼度却不住的找着话题,好像自己是主人家一般,说着五代十国的历史变迁。
别看李重进是过来人,在这个时代生活了四十多年,亲身经历这一切。对于全局的了解,未必就比得上罗幼度。
古代的消息传递渠道极为恶劣,两个城市发生的事情都很难准确传达。
何况是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政权。
李重进是以自己的人生阅历作为视角,来看这个世界。而罗幼度则开了上帝视角,直接从历史资料典籍中来看这个世界。
或许历史资料记载的不够详细,甚至存在偏差遗漏,但胜在全面。
李重进只能说出,这一时段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而罗幼度却能说出这一时段,天下发生的事情,包括南唐,包括后蜀,包括北汉,甚至契丹。
如果李重进对西方历史感兴趣,罗幼度还能说说西方的一些事迹。
天下大事,如数家珍。
如此博学,将李重进震撼的不知用何种言语形容。
李重进渐渐为话题吸引,加上几杯酒下肚,不知不觉就放开了芥蒂,与之胡扯起来。
尤其是说到前朝的一些趣事,会笑的拍案而起。
李重进道:“先帝兵临开封城,前汉刘承祐亲至前线抵挡我大周天兵。他们兵马比我们多的多,结果刘承祐就在军营里睡了一觉,整个汉军三万兵卒全跑光了。刘承祐一觉醒来,看着空荡荡的军营就如做梦一样。要不是先皇不愿意背上弑君之名,真想冲入营中,看看那昏君当时的嘴脸。”
罗幼度痛饮杯中美酒,道:“先帝那是得天人相助,不然昏君岂能死的如此奇葩?每每听闻念及此事,脑中一度怀疑这郭允明是先帝的人呢。”
刘承祐一觉睡跑了后汉大军,惊慌失措的逃回开封。结果开封尹刘铢见刘承祐孤零零的,成了光杆司令,不给他开门。
刘承祐不得已跑到了赵村。
戏剧性的一幕来了,刘承祐最信任的亲信郭允明见身后尘土飞扬,以为是郭威大军追来,一刀将自己的主子刘承祐给砍了。
结果追来的是刘承祐的亲卫兵……
郭允明的心里阴影面积,可想而知。
这戏剧性的往事从两人嘴里说出来,李重进眼中透着几分怀念。
舅舅郭威是他这辈子最敬重的人,哪怕是现在的皇帝郭荣,都比不上。
放弃自己继承人的位子,一心一意的效忠大周,为的并非是郭荣,更多的还是因为郭威选择了郭荣,并且临终前让他辅佐郭荣。
这想到了郭威,李重进情绪明显有些低落,眼眶微微泛红。
罗幼度见状亦不说话,起身以天色已晚为由向李重进拜别。
李重进挥了挥手,让罗幼度自行离去。
罗幼度前脚刚迈出大门,便听身后传来一句:“若不嫌老夫脾气古怪,空闲时可来陪老夫喝酒聊天。”
罗幼度回身作揖道:“晚辈一定前来叨唠。”
踏着夜色,罗幼度骑着借来的宝驹,嘴里轻哼起了后世的洗脑神曲,就差没有扭着屁股了,心情可见一般。
轻捋着胯下宝驹柔顺的鬃毛,罗幼度想着自己明日要查抄王继勋的家,还要为公审王继勋做准备,只怕又没时间还了。本打算今日拜访了李重进之后,去一探魏王府。
不想与李重进接触的过于顺利,耽搁了时辰。
要不,直接让胡伯跑一趟?
不行,太不尊重了。
怎么着也得自己亲自归还,上门道谢才行。
罗幼度想着符清儿那飒爽的英姿,一本正经的想着。
次日,罗幼度领着开封府的衙役将王继勋的宅邸团团围困。
有了李重进的支持,军方上下固然存着不满,却也没有从中阻扰。
根据小女孩齐柔的证词,罗幼度从宅邸里的鱼池、后院树林里林林总总挖出了五十余具骸骨,其中少男少女的骸骨多达三十八具。
王继勋压根就没有想过有人会查他,有人敢查他。
张狂的根本就不屑去做毁尸灭迹的事情,只是草草的掩埋,草草的喂鱼。
这种从尸山火海里爬出来的莽夫,对于生命没有半点的尊重,在他眼里,人命与牛羊的命没啥区别。
如此与罗幼度多年价值观相悖的思想,让他极不适应,全程都绷着脸。
罗幼度接着又将府中所有家奴聚集起来,逐一挨个的盘问。
墙倒众人推。
王继勋各种恶行,罗幼度足足收集了五十多条,其中大多都是死罪。
看着案卷记载中那些血淋淋的行径,罗幼度脑海中情不自禁衍生一个念头,他日我若掌权,不说造福天下,人人小康的空话,至少得让人命得到足够的尊重。
第三十八章 宰相肚量
议政厅。
随着唐朝的灭亡,三省六部制也渐渐出现了变化。
六部的机构还在,但三省却因权利的分化而受到了五代诸多皇帝的不满。
毕竟三省讲究权力的分割,尚书省办实事,中书省主管发布政令的机构,而门下省则负责审查诏令,有封驳之权。
三省各有明确分工,本是完善的制度。
但乱世帝王最想要的就是权力一把抓,哪里舍得将权力分割开来。
渐渐地,三省制度开始形同虚设,政事多由皇帝特派使臣办理。
原本三省的最高长官为固定宰相,也转变为皇帝特别任命的官员为相。
其中新晋宰相处理政务的地方叫做议政厅,而处理军务的部门叫做枢密院。
议政厅中王溥翻阅着户部送上来的各种赈灾记录,做着赈灾物资的调配工作。
开封城外的灾民在王溥与各级官员的努力下,生存情况得到了好转。
尤其是御寒的衣物正从洛阳调度而来,只要发放下去,衣食方面便能无忧,再解决住宿问题,此次任务就算到一段落。
只待明天开春,天气转暖,灾民即可陆续返回家乡。
范质手里拿着一本公文从厅外快步而来。
“齐物!王继勋的案件已经送到刑部了。等得就是它,你且看看!”
范质将自己特地从刑部取来的开封府公文,递给了王溥。
王溥放下手中的赈灾记录,大有兴趣的将开封府公文接过,大体瞄了一眼,对于王继勋的罪名,审案的经过,都不怎么关注,直至最后的审判记录,一字一字,看得尤为仔细,当看到罗幼度判王继勋十日后,游街示众后斩首,低呼了一声道:“哦豁,比我们想象中的要狠吶!砍头不意外,这游街示众后再砍头,对于他们那种要面子不要命的莽夫来说,可比给他们十刀八刀的更有效果。有此一手,相信那些骄横的莽夫胡作非为之前,得忌惮一二了。”
范质也一脸赞叹的说道:“这小子说他圆滑世故,却如初生牛犊一般,全然不怕得罪那些莽夫。可要说他行事鲁莽,却又步步为营,能够洞察先机。就算我们不暗中助臂,石守信他们也讨不得好。关键他还能说动李重进,这个真让老夫意外。那老家伙的顽固可是出了名的。”
他一边笑赞着,一边说道:“齐物……你发现没有,这小子似乎将开封府当做他的一样。明明只是一个法曹参军,野心可是一点也不小。”
王溥淡笑道:“他如此为开封府造势,怎能看不出来?再说……就现在的情况,开封府同他的有什么两样?”
“尹一德为何敢壮着胆子坑那些莽夫一把?他已经看出来了,自己不是罗幼度的对手。那空缺的判官位子就是给罗幼度留的,一但罗幼度上位,他这个府院的肯定保不住。张岳的旧部早早的结交罗幼度,为得不就是这天?与其最后给排挤,不如主动跳出,申请外调。都不在京畿了,自然不怕得罪那些武臣。尹一德的魄力还算不错的,可以注意一下。剩下崔衍这老好人,求稳不求功的老狐狸,遇事还不是能退就退,哪里会争什么一二。”
“看着吧,只要王继勋人头一落地,整个汴京都会知道开封府有一个不畏奸邪强权的青天老爷。罗幼度这小阎罗的名算立下了,汴京的风气,也会因此肃然一紧。”
范质摇头叹息:“有能力有野心,官家以先生相称,足见官家对他态度非比寻常。如此人物,若能与我们一同便好。”
王溥沉吟片刻,突然一脸正容的说道:“我却不这么认为。过犹不及……官家想要成就大事,少不了那些莽夫冲锋陷阵。真要逼急了他们,我们未必就能讨得了好。罗幼度进退有度,得到了李重进的亲睐。我们亦将他视为一号人物。如此恰好,他的存在能够缓解双方矛盾。他能保持中立。比站我们这边,对我们更加有利。”
范质深深的看着王溥,说道:“我知齐物意思。你我饱读诗书数十年,为得可不是与那些莽夫一教高下,比个胜负。现今正逢乱世,某也想追求明主,扫平六合,让我大周重现汉唐之势。你我也能如萧何、房乔一样,名垂青史。现今官家有太宗气概,正是值得追寻之明主,确实不应将国力无故消耗与内斗之上。前朝后汉的下场,不正是前车之鉴?”
他说着忧心忡忡的道:“某即为国相,并非没有宰辅气度,去跟他们一般见识。实是我们给压了数十年,而今好不容易占得上风,就此放弃追击。万一他们不停手,又当如何?你我看得远,那群莽夫呢?”
王溥看了一眼开封府公文,笑道:“那就再将这个小阎罗顶出去。莽夫无远见,这小子还没有?我看他将来的成就只怕在你我之上,与我们一样,此子也是胸怀大志之人。”
“当今天下,能成大事者唯有官家,他想一展抱负,岂能坐视莽夫乱政?再说其实武臣中也不是没有真知灼见的,李重进就不提了,那个赵匡胤也很不错。”
“走到这一步,事情的发展出乎我们的预料。继续借罗幼度的手压下骄兵悍将,不如借他创造出来的机会与武官们达成微妙的平衡。”
“罗幼度打开了一个新的局面,而你我身为国相,退一步如何?”
范质心思随机而动,笑道:“还是齐物高明,他不愿成为我们手中棋子,亲自去找了李重进,意图跳出棋盘之外。那就看他,有没有当这棋手的资格!万一他顶不住,我们再出面收拾残局,也可令他心服。”
“拭目以待!”王溥说了四个字,然后取出自己的宰相大印,重重的盖在了开封府的公文上,递还给了范质。
范质也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在上面盖上了自己的大印。
开封府的印记,刑部的印记,两宰相的印记,若加上皇帝大印,意味着正式定案。
第三十九章 马上驴?
开封牛行街魏王府。
“罗参军审王继勋的时候可威风了,惊堂木一拍,一桩桩一件件将王继勋的罪行,逐一理清道明。凶悍如王继勋者,也只能乖乖在堂下认罪,太威风了……”
小丫头眼睛泛着光,说话的语气抑扬顿挫,都充满了崇拜。
符清儿懒散的靠在长榻上,听着侍女凤竹说着罗幼度断案的经过,忍不住骂道:“看你春心荡漾的样子,干脆将你送给他得了。”
“好呀!”凤竹嬉笑着一口应下,似乎并不害臊,说道:“罗参军与我们在大名府遇到的人真的不一样,要不是粗鄙不堪,满口脏话,不是砍就是杀的莽汉,就是没有骨头的文人。罗参军面对王继勋那样跟野兽一样的人,依然不惧,顶着各种压力,将他依法处决。太了不起了……”
符清儿眼中闪过一丝异彩,却如凤竹说的一般。
她的父亲符彦卿出身将门,为人豪侠,仗义疏财。作为名将符存审之后,符彦卿自小就为晋王李存勖器重,收为亲随,兴教门之变,符彦卿率十多人力战拒敌两千,骁勇无匹。
李存勖败亡后,符彦卿归顺后唐,跟随王晏破王都,败契丹,评功升任庆州刺史镇服党项。
铁丘之战,符彦卿以百骑冲契丹万骑军阵,救回被数万契丹骑兵围困的北面行营都部署高行周,逼迫契丹骑兵退走。
在阳城白团卫村之战,辽军断了晋军粮道水源。这就跟马谡一个情况了,但是符彦卿直接率领万骑在缺水缺粮的情况下,横冲敌阵,杀的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只身而逃。
符彦卿历经四朝,几乎经历所有大战,每战必前,鲜有败绩。
但纵观符彦卿的战绩可以看出,他擅长的并非战略,也没有用什么高深战术,而是化繁为简,一力破万法。
这跟他仗义疏财,谦恭下士的性格分不开的。
符彦卿从不吝啬钱财,能跟所有将士打成一片,以至于所有兵士都乐意为他效死。
不管己方人多人少,不管对方人多人少,只要符彦卿站在阵前,哪怕面对十倍、百倍的敌人,符彦卿与他的兵都敢冲敢战,而且不计伤亡。
久而久之,符彦卿身旁聚齐了一群蔑视生死且骁勇异常的敢战之士,精锐中的精锐。
这些精锐剽悍骁勇,从而也形成了目无一切的**性格。
五代十国骄兵悍将,数不胜数。
但要排个高下等级,符彦卿这个大周第一军阀跟他麾下的悍将强兵,位列前茅。
符清儿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身旁的叔伯长辈一个个都是“爹娘”不离嘴的粗汉。
偶尔出现一些骨头硬的文人,一部分给同化了,一部分给打软了骨头,一部分给贬了,更多的是让符彦卿砍了,或者不知道给谁捅了一刀,出现在了大名府的臭水沟里。
符清儿小时候还不觉得,随着年纪越大,女孩子细腻的心思起了变化。越觉得身旁的叔伯长辈过于粗鲁,甚至连自己的老爹爆粗口的时候都有些嫌弃。
这来到开封汴京,符清儿听得最多的就是罗幼度。
一个读书人居然在汴京混得风生水起,这在大名府简直就是奇迹。
因此种种,成功引起了符清儿的关注。
现在罗幼度更是凭借一己之力,将大名鼎鼎的王三铁下狱,且顶着各种压力,将之判罚游街斩首,委实让人刮目相看。
符清儿突然想到一事,从身旁案几上拿出了一封举荐信,脑中响起了自己父亲临走时的话:
“爹爹这辈子见过不少惊才绝艳的人,越有才华,越会成为众矢之的。而少年成名,带来的是年少轻狂。处于风口浪尖处,却不知进退,取死有道。由古至今,又有多少惊艳之辈能够顺利崛起?大多都夭折于成长途中。倒是大智若愚,大器晚成之人,往往累积了足够的阅历,从而左右天下。罗幼度能够经得住老夫的诱惑,稳守底线,确实不凡。倒也配得上爹爹的举荐,不过你也别过早的递上去。就这么给拒绝了?爹爹不要面子的嘛?他难道不知道,有爹爹给他压阵,意味着什么?得晾他一晾,让他后悔一阵子。”
“嘻嘻!”
符清儿轻轻一笑:低声道:“爹爹这面子怕是很难找回喽。想不到连重进叔叔都能对他另眼相看,也太意外了。”
正当这时,外边传来了罗幼度求见的消息。
符清儿一怔,却也明白了对方的来意,自己的爱驹还在他手上了,看了手足无措的凤竹一眼,打趣道:“怎么样,你的心上人来了?要不要由你亲自去接待?”
凤竹也就是嘴上花花,真到了上阵的时候,怂如老狗,哀呼道:“二娘子饶了小婢吧,小婢这辈子都要跟着娘子,哪有其他想法。”
“哼哼!”
符清儿嘲弄的哼了两声,也不让人宣召,而是大步向屋外走去。
凤竹略一犹豫,小跑着跟在身后。
罗幼度再次见到符清儿,她依旧如初次见面一样,没有多余的饰品点缀,就是一青色的头巾将自己的青丝绑缚在身后。没有寻常女子的娇柔,走路时轻快迅捷,以至于漆黑的长发向后飘扬。
干脆利落,英姿飒爽。
“见过符二娘子!”
符清儿抱拳还了一礼,道:“罗参军近来大名可是如雷贯耳……”
罗幼度由衷道:“若非符二娘子当初仗义相助,在下未必能拿王继勋如何。今日特来还马,再次谢过符二娘子借马之恩。”
符清儿上前了几步,伸手去摸宝马颈部。
宝驹用它那厚实的马颈蹭着符清儿的脸颊。
那一瞬间,罗幼度脑中生出一个念头,当一匹马,挺好的。
符清儿一招手,让身后的凤竹将马牵走。
凤竹羞怯怯的瞟了罗幼度一眼,接过缰绳,想要将马牵走。
不想宝驹打了个喷嚏,高扬着马首不愿离去。
符清儿一脸意外。
罗幼度也是一脸莫名。
符清儿支开了凤竹,一个凌跃飞身上了马背,挥手一拍马屁股,换来的却是抗拒的抬起了双蹄,任是不动。
符清儿怒道:“你对宝儿做了什么?”
罗幼度一脸无辜,心底一动,暗呼一声:“莫非是它上了我家的老驴?”
第四十章 社死现场
罗幼度表情无辜,心底却起了滔天巨浪。
此事委实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罗幼度一度觉得胡伯在跟自己开玩笑。
就在前日夜里,胡伯贼兮兮的与他汇报:“小相公,刚刚您借来的马跟我们家的驴配种了。”
罗幼度还记得自己当时的第一个反应是:“老驴是母的?”
在他的印象中自己骑的应该是头公驴,没有研究过。
“当然是母的!”老胡一脸古怪,“撒尿的时候看不出来嘛?”
罗幼度还记得自己当时的无语心情,说道:“这个有点超出我的知识范畴,我只知道公狗尿尿的时候会翘着腿,不知公驴尿尿是什么姿势。”
在后世的南方,驴这种动物并不多见,至少罗幼度除了在动物园,其他地方没有见过,更没有将关注点放在它们尿尿的姿势上。
老胡还给他做了介绍道:“公驴力气大,适合驮重物,而母驴矮小,性情温和,可以轻松驱使,适合耕地、拉磨,关键在于母驴便宜,吃得还少。”
罗幼度当时心情大好,还说了一句:“借一匹马,可能赠送一匹骡子,这买卖划算。”
老胡又给他科普了知识,说道:“母马跟公驴生出的才叫骡子,这公马跟母驴生出的叫駃騠。駃騠跟骡子有很大区别的……”
罗幼度意外给科普到了不重要的冷知识,也没有过多的在意,心底还想着就当马儿交点借住费吧。
可今日见马儿不听原主人的话不想走了,顿时生出了这个可怕的念头。
是痴情?
还是……没爽够?
罗幼度给自己这可怕的想法雷的里焦外嫩。
面对符清儿的逼问,罗幼度偷偷的看了一眼在一旁捆绑着的老驴,只能道:“在下真的不清楚。”
符清儿一想也是,再厉害的驯马人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自己亲手养大的宝儿驯服,面色缓和下来,问道:“这些天没喂它吃什么东西吧?”
罗幼度正容道:“怎么会?为了照顾好它,特地让胡伯买上好的黄豆。在我家里住的这几日,吃得比我都要好。”
“哪?”符清儿也不知什么情况,重重的拍了一下宝儿神驹的屁股。
宝儿神驹吃痛,这才不情愿的走了两步,但还是不听话,撇着头似乎望向了绑缚在一旁的老驴。
罗幼度很小声的说了一句,“要不,试试把我家的老驴牵来?”
符清儿秀眉挑了挑,还没意识到问题所在。
罗幼度也觉得难以启齿,索性不说了,快步去一旁将自己的老驴牵来。
果然这一来到近处,宝儿神驹发出愉快的“啾啾啾”的声音。
先与老驴耳鬓厮磨了一翻,然后将脑袋探到了老驴的屁股后。
静!
静!
静!
尴尬!
尴尬!
尴尬!
罗幼度眼睛看着天。
符清儿脸上闪过一丝红云,还在马背上的她,手足无措,慌忙跳下马背。
侍婢凤竹偷咪咪的瞄了一眼,又瞄一眼,面红耳赤,小手儿揪着。
罗幼度觉得还得自己来打破这尴尬的僵局。
“咳咳!”
他咳了咳,将手中缰绳递向凤竹,说道:“姑娘,要不,先将我家的老驴牵去马厩?”
凤竹也觉得让这一驴一马在在大庭广众之下快活有点不合适,娇羞着牵着老驴向一旁的侧门走去了。
而那匹宝儿神驹根本不需要人牵,屁颠屁颠的跟着,还时不时的探着马头耍着流氓。
“色胚!”
符清儿忍不住小声啐了一口。
罗幼度认可的微微点了点头。
符清儿明显察觉到了,脸上的霞云更添了几分,明艳动人。
罗幼度左右看了一眼,有些纠结。自己将老驴一并牵来是为了骑回去的,毕竟这开封最豪华的地段离他的居所,还有一段距离,没有老驴代步,凭着两条腿真的不太吃得消。
这家伙,自己去爽快了,把主人丢在这里,也是过分。
符清儿强忍着镇定,说道:“要不,先进府小歇片刻?”
她也想到了相同的问题,尽管自己一人在府上,将罗幼度这个男性请入府中不太合适,总不能让他走路回去吧。
现在的男女之防还未到宋时那般严苛,有着点点唐朝开放的遗留风气。
符清儿自身也颇为豪爽,加上对罗幼度有着一定的好奇,索性将之请入府中,待那两头小畜生完事之后,再让他离去。
符清儿强制镇定,走在前头。
罗幼度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显得有些拘谨。
符清儿的身份地位太高,罗幼度现在也不能确定郭荣对符清儿的态度如何。
万一不是为了安抚符彦卿,而是真的喜欢符清儿,又如何?
罗幼度可不想跟一个皇帝,还是自己的老大,掌控自己身死的终极BOSS抢女人,嫌自己命长。
除了电视里,罗幼度从来没有在史书上见过一例跟皇帝抢女人的例子。除非皇帝死了,或者是个傀儡,窝囊废。
当然真要是自己的女人,自是除外。
符清儿显然不在此列。
符清儿学着世人待客一般,让人奉茶,请罗幼度入座。
然后就有些拘束的坐在上首。
别瞧她平素英姿飒爽的,出了这档子事,难以启齿不说,又与罗幼度单独相处,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缓解尴尬。
罗幼度看出了符清儿的拘谨,主动挑起了话题。
他料符清儿不会喜欢谈论什么天下大势,想到符清儿刚来开封府不久,跟她说起了汴京城的风土人情一些民间小吃趣闻。
罗幼度最大的本事就是察言观色,擅于聊天。
不管是谁,他都能找到对方感兴趣的话题,与对方聊下去。
这其中就包括郭荣这个皇帝,张琼这样的莽夫,还有李重进这种脾气古怪的人……
符清儿自然不例外。
符清儿天性好动,喜欢打猎游玩,初来开封就遇到了灾祸,开封城外难民集结,也无机会外出,听罗幼度说起开封的风土人情,美食佳肴,自是大感兴趣。
第四十一章 赠马
“这野外烧烤野味最好是用炭,火力够旺,热量也足够均匀,关键是没有木材的烟熏味。”
“心急的人烧烤时担心会烤焦,喜欢不住翻面,这是大忌,没有一次烤透,很容易就造成外边焦,里边还没熟。对于酱料的涂抹,也不能嫌麻烦。在烧烤过程中,时间越长,肉质里水分和油脂的流失越大,口感也会干涩。要在野味上适量刷些酱汁,保持野味的水分,还能增味。”
“千万注意,不要一次刷得过多,咸味太重,也会失去原来的滋味。”
“如此烤出来的野味,肉质细腻,肉味与香料的味道混在一起,让人垂涎三尺。”
罗幼度说着自己后世的烤肉经验。
因为在交谈中,罗幼度发现符清儿喜欢狩猎,喜欢亲自动手烤着自己打来的野味,一边品尝,一边坐在荒野上看着天上的星星。
理所当然的罗幼度说起了后世的烧烤诀窍。
符清儿以往狩猎都是就地让人去拾柴,从未自备炭火烧烤,听着罗幼度说的如此细致,眼中闪着异彩,嘴里不由生津,迫不及待的想要试上一试。
忽然她想到一事,一句话脱口而出:“参军可擅射箭?”
罗幼度笑道:“六艺之一,自然懂得。”
这倒不是他吹牛。
古代文人宋以前,除了两晋时期受魏晋风骨影响,其余时段都不能说是文弱书生。
老祖宗孔子可是一米九的山东大汉,不但会骂人,打架也贼凶,三五大汉都近不了身的那种。
只是后人给他妖魔化了。
汉唐的文人一点都不弱,崇文尚武是时代的标签,并没有向畸形处发展。
是宋朝的重文轻武,使得科举获得了跨时代的进步。
文人想要当官,唯有疯狂的读书,一个劲的读书。
寒窗苦读十载,成了一种习惯。
尤其是后来八股文的出现,更加让天下书生绞尽脑汁的研究八股,也就没有精神精力去练习御射之术了。
久而久之,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发生了变质。
书生与文弱,联系在了一起。
现在天下重武轻文,也是一个畸形时代。
或许因为这样,罗幼度穿越前,原主人在箭术上下过一番功夫,百步穿杨是没那本事,可拿出来绝不丢人。
符清儿不在顺着这话题说下去,眼中霍然看着凤竹迈步殿内,若有若无的闪过一丝遗憾,说道:“参军与我爹爹相识?”
罗幼度颔首道:“有幸见过一次!”
符清儿笑道:“爹爹从不夸人,对参军却赞不绝口。特地留下了一封举荐信,让我找个时候交给官家。还说回到大名府,要给参军选一匹好马相赠。今日发生此事,那驴怕是不好骑乘,就由我这女儿代为赠送吧。”
罗幼度一脸意外,想不到符彦卿还给自己准备了举荐信,心中大喜,符彦卿这举荐信可比范质、王溥、魏仁浦他们三人的举荐份量大多了。
自己是否能够在军方立足,这封举荐信将会取得举足轻重的效果。
“符二娘子,替在下谢过令尊赏识!”
罗幼度恭恭敬敬的向符清儿作揖。
符清儿挥了挥手道:“好了,莫要客气。真要谢,以后谢我爹。走,随我去选马……”
罗幼度有些迟疑。
符清儿却道:“你若不收,那举荐信我就不呈递了!”
没犹豫,罗幼度瞬间同意下来。
符彦卿的举荐信,诱惑太大。若非当初符彦卿提的条件超出了他的权值范畴,哪怕是让他入赘当上门女婿,都会答应的毫不犹豫。
符清儿领着罗幼度来到马厩,说道:“对了,我听说官家明年要举行春猎呢,要趁机看看我大周年轻一辈的俊杰。到时,可要见识一下参军的箭术。”
罗幼度心底恍然,这才是赠马的缘由吧。
先前她问了自己的箭术,却避开了骑射,想必也知道自己连马都没有,哪来的骑射,心底涌现一股暖流。
“谢符二娘子!”
符清儿嘴角一翘,道:“除了我的宝儿舍不得,其他的你随便挑。”
罗幼度并不懂相马之术,随手选择了一匹常见的棕色骏马。
能够出现在这马厩里的,都不是凡品,棕色骏马胜在低调。
符清儿笑道:“罗参军好眼力,这是河曲马,当年骠骑将军收复河曲之地的时候,引进的马种。性情温和,奔跑起来,力量十足,因马背宽厚,不失平稳,最适合骑射之用。”
罗幼度再次谢过,领着四蹄有些发软的老驴离开了魏王府。
符清儿轻抚着宝儿神驹的颈部,这舒坦过后的神驹,亲昵的想要来舔符清儿。
啪的一下。
被符清儿嫌弃的扇了一巴掌。
凤竹乐不可支的笑出声来,“这宝儿发情的真是时候,居然还对着头驴发情。看来二娘子跟罗参军缘分不小呢。”
符清儿笑骂道:“说你自己吧!那偷偷瞧人家的样儿,也不遮掩一点。”
凤竹跟符清儿几乎一同长大,私底下最没规矩,打趣道:“也不知是谁,聊得停不下来。要不是看着天已黄昏,都不忍心打扰了。”
符清儿一时语塞,这回过神来,也暗暗奇怪,本想着只留一会儿,哪知一聊就忘记了时间。对方说的都是自己擅长喜欢的事情,聊着聊着,竟有一种推心置腹,相见恨晚的感觉。
一时没忍住,居然将春猎的事情透露了,鬼使神差的还送了一匹马。
原来上次进宫,她姐姐苻皇后得到了母亲虢国夫人的特别吩咐,跟郭荣说了给符清儿找夫婿的事情。
郭荣当即也来了兴致,琢磨着举办一场小型的春猎,将汴京的高门子弟都邀请入列,以宣扬擅武之风。
尽管郭荣动了以文制武的心思,心底却很清楚,打天下真正靠的还得是能在前线拼杀的猛将。
选择一批表现好的将二代,升官奖赏,收拢人心。
符清儿越想越奇怪,自己这是着魔了?
罗幼度骑着还没有取名字的神驹,带着给干得腿软的毛驴回到了宅邸。
这一进院子,却见老胡急冲冲的走了出来,直接无视的他胯下坐骑问道:“小相公,马你还回去了?咋不知会一声!”
罗幼度若有所悟的问了一句道:“怎么了?”
老胡尴尬说道:“这不是难得有一匹神驹马种嘛?老奴想多配几次,喂了它们一点东西!”
破案了!
第四十二章 悲愤赵匡义
当符清儿将符彦卿的推荐信上表朝廷之后,在庙堂在开封,乃至于大周都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原本范质、王溥、魏仁浦三人一并举荐罗幼度已经引起不小的震撼了。
这一入职不过两个月的小人物,居然在同一时间得到了范质、王溥、魏仁浦三人的举荐。
范质、王溥乃是当朝宰相,魏仁浦的权势亦等同宰相,皆是大周政坛顶峰人物。
但是绝大多数人对于罗幼度都抱以看戏的心态。
只要了解罗幼度崛起经过的都清楚,抛去他自身在开封府的本职断案工作不谈。
真正亮眼的只有三件事,其一,给了魏仁浦一个台阶,了却蒋继隆被杀案。其次洞察先机,先一步察觉难民潮齐聚开封,留下了“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言。最后当街以七品小官,当街缉拿四品右监门将军,并且将之游街斩首。
除了开封难民潮一事,其余两件事情都将军方得罪的死死的。
再天才又如何?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天才通常死于早慧。
在这个重武轻文的时代,兵权就是一切。
因次序崩坏,上下级的兵卒将官对于皇帝的概念很薄弱,绝大多数的兵士只认上司大将,而不知皇帝。
天下割据势力十数起,有大半都是大将领兵镇守一方,镇着镇着就自立了。
一个没有背景的人,居然敢得罪手握兵权的军方,简直不知死是何物。
从脚踹赵匡义开始,就有人想着,他要倒霉了,他要遭殃了。
结果罗幼度是越活越滋润,从小吏到法曹从事,再从法曹从事到法曹参军,这期间不过一个月。
接着他又惹了王继勋,还将他游街杀了。
又有人觉得这一回,他总该倒霉了。
然而罗幼度又跟李重进这个庙堂第一把手扯上了关系。
现在更好了,符彦卿也冒出来了,给他写举荐信。
作为大周第一军阀,皇帝的老丈人,手上精兵强将无数的符彦卿的威望地位远不是李重进可以相比的。
甚至于范质、王溥、魏仁浦这三个人的联名举荐,都比不上符彦卿一人一句话。
符彦卿的这一手推荐,直接让罗幼度这三个字推向了整个大周。
震撼,嫉恨无处不在。
这其中最愤慨的莫过于赵匡义。
赵匡胤是真的将恩怨放下了,但赵匡义却一直惦记在心,难以释怀。
尤其是他心思深沉,最爱胡思乱想,而且诸事不顺。
平心而论赵匡义混得确实不错,他仗义疏财,为人“敦厚”,又有一个英雄一般的大哥,年纪轻轻就在军中任职,不论起点还是地位都要远远高于罗幼度。
但是与罗幼度的如鱼得水相比,现在的赵匡义表面上风光无限好,内地里的冷暖,却唯有他一人知道。
“俺哥说了,咱们爱咋玩就咋玩,别惹事就行,他就不凑合了。”韩重德一脸无所谓的说道。
赵匡义却仿佛受到了巨大的羞辱,拳头紧握,牙龈都要咬出了血。
什么叫爱咋玩就咋玩,别惹事就行,真当自己是蠢二代了?
赵匡义一直都很羡慕自己的哥哥,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士卒的崇拜,将官的尊敬,上司的器重,君王的信赖。
他也一直想融入哥哥的圈子,但是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他永远都是赵匡胤的弟弟。
结识的所有将官都对他很是友好。因为他是赵匡胤的弟弟……
不管他怎么努力,他都是赵匡胤的弟弟:一个凭借哥哥功绩混入军中的二世祖。
赵匡义能够感受到四方友善中带着的那一丝鄙夷。
一个没上过战场没有军功却混入军中的文人。
在这个以武为尊的时代,莫说是高级别的将官,就算是最低级的小兵,都看他不上。
赵匡义想着自己为了让那些人刮目相看,甚至不惜替人硬背杀人命案,给一个混蛋当众踹了屁股,结果依旧没人进入赵匡胤的圈子。
找对方喝酒,换来的居然是这话。
深感给羞辱的赵匡义,眼泪都要出来了。
“妈的,什么世道!”李继偓气冲冲的出现在了赵匡义的面前。
除去那些掌权的军方大佬,赵匡义在给大佬庇佑下的纨绔兄弟心中,地位还是很高的。
作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领昭武军节度使李继勋的弟弟,一受委屈了就来找自己的好兄弟倾述。
赵匡义强堆着笑脸,说道:“怎么了?”
李继偓道:“还不是那个罗幼度!兄长不是让我去请我哥喝酒?这还没开口呢,就给他训斥了一顿。人家罗幼度升官了,就升官了嘛。关我们什么事情,他生哪门子的气。自己没本事救下王继勋,就将气撒在我头上。”
赵匡义双眼瞳孔一缩,问道:“升什么官了?”
李继偓想了一想,道:“好像是开封府判官……”
赵匡义闻言松了口气,开封府判官开封府第二把手,跟自己的品级一样。不过自己可是武职,天生高贵一分。
这想法还没有维持一秒钟,耳中就听到“还有一个端明殿学士!”
“该死!”
赵匡义听到端明殿学士这五个字,脑子轰然一炸,忍不住骂了起来。
端明殿学士不计官阶品秩,也无官署,名义上的任务是陪皇帝读书。实际上却等于是皇帝招募的私人幕僚,通常给予资历官职低微的人参予国事军务的方法。
罗幼度有了端明殿学士的身份,意味着能够与皇帝以及当朝宰相大臣们一起讨论国家的行政机要以及军政大事。完全跻身庙堂,地位足以与赵匡胤相较。
想着自己敌视的对象,一转眼就爬到了自己的头上,赵匡义联系到自己的遭遇,悲愤相加,郁闷若死。
见自己最好的兄弟失态,李继偓吓了一跳,记起了罗幼度踹他屁股的事情,忍不住道:“魏王也不知哪根筋错了,居然举荐他。若非魏王举荐,罗幼度凭什么有今日。”
赵匡义但听此言,心中徒生一念头:符彦卿的一个举荐便有如此效果,如果自己成了他女婿,那岂不是?
第四十三章 升官第一天
升任开封府判官,在罗幼度看来是理所当然的。
他早就将开封府当做自己的地盘了,如此给开封造势,也是打响开封府府衙的金字招牌。
不然在天子脚下,失去公信力的断案衙门,就是各种纨绔贵胄的玩物而已。
就如曹操的五色棒一样,若无那一根根带着血的五色棒,曹操岂能管控好治安?
端明殿学士就有些出乎罗幼度的预料了。
这个学士头衔可了不得,直接就是皇帝的私人秘书。
尽管无权无职,却是文官一步登天的捷径。
这天下还有什么比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办公更容易晋升的道路?
这天一早,罗幼度穿上了昨日就送来的五品官服。
这个时候的官服沿袭旧制,五品官员穿浅绯色官服,六品以下的官员分用红、绿两色,而小吏则着青色。
相比当初当法曹从事时穿的绿油油的,这一身绯袍上身,感觉立时不同。
罗幼度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比后世那即将奔四的老腊肉,现今才二十一的自己,应该能够称得上小鲜肉吧?
虽然没那么娘,也没那么白。
可年轻就是一切。
少了岁月的痕迹,多了许多少年英气。也许是以后世的灵魂为主,飞扬的神采里又有着几分少年持重的味道。
颜值八十,气质嘛,九十九,少一分怕自己骄傲。
罗幼度颇为自恋的给自己打着分。
在后世,罗幼度就是一个很注重着装的人,他很少用化妆品,但对衣服搭配很讲究,每一个扣子,甚至衣角都会整理妥当才出门。
这个习惯也带到了古代,整理发型官袍,满意了之后,方才跟胡伯打了声招呼,轻步来到右屋仓库:家里没有马厩,驴跟马就放养在仓库里。
棕色的宝驹见到罗幼度到来,打着响鼻,似在欢迎。
而老驴则懒散的躺在草垛里,一动都不动,若不是眼睛微张,还以为它挂了呢。
“懒驴!”罗幼度笑骂了一句。
自从给符清儿的宝儿神驹霍霍了之后,原本勤快的老驴好像真的怀上了,就跟孕妇一样,不愿动,有事没事的就躺着。
将宝马牵出了仓库,熟练的爬上了马背,往开封府行去。
端明殿学士是后唐最先创的一个职位,并没有办公官署。
罗幼度也不用去端明殿学士任职,依旧以开封府的事务为主。但有了端明殿学士这个头衔,罗幼度就能随时随地的出入皇宫,而且郭荣这个皇帝也能随时随地的召见,不用再通过崔衍这个老好人来领路通传。
开封府!
罗幼度来到判官的办公署,坐在宽厚的椅子上,双手抚摸着椅子把柄,深吸了口气。
这里将会是仕途的真正起点。
什么法曹从事,法曹参军都是过客。
至于开封府第一把手,那不只是需要能力,还需要足够的人脉与资历,这点罗幼度暂时不去想的。
有野心不是坏事,但无上限的野心,那只会适得其反。
莫要看崔衍这个上司一副老好人可欺的模样,真惹着他头上。就他活了六十多年的人脉累积下来的底蕴,真不是可以轻易用手段能够撼动的。
自己从一小吏,两个多月升为五品官,还荣获学士资格,已经是非常可怕了,也就在这乱世能有如此晋升速度。再提升难免上粗下细,反而不美。
这开封府老二,这位子就很好,上面有人顶着,自己干着实事,充实沉淀个三五年,培养成自己的班底,提升政治资本。关键是得找机会,往军方掺和一脚。
罗幼度慢慢规划着自己的未来。
忽然,下人来报尹一德求见。
罗幼度并不觉得奇怪,笑着上前迎接。
“罗判官!”
尹一德恭恭敬敬的行礼。
罗幼度上前将之扶起,说道:“尹府院莫要客气。”
尹一德看着面前这位年轻人,感慨万千,这才多久,已经爬上自己做梦都不敢想的位子:“今日来找判官是向您辞行的,王相公已经同意在下的外调请求,不日即将前往栾川县赴任了。”
罗幼度略微一怔,说道:“栾川县好地方呀,如此说来,是尹县令暗中助了我一臂之力?”
栾川县是洛阳附近的一个富县,尹一德的去处,可比之前的张岳、吕斌要好多。
若没有特别关照,尹一德怎么可能受到这种待遇。
尹一德再次作揖:“在下只是奉王相公之命行事,不敢居功。判官年少有为,前途似锦,在下有眼无珠,以前得罪之处,还望判官大人大量。”
罗幼度拉着尹一德的手道:“尹兄折煞我了,什么得罪不得罪的,亲兄弟还会有争执的时候呢。你我那点事,早就忘记了。尹兄助我一臂之力,我记尹兄恩情,以后多多联系,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能力所及,无有不应。”
尹一德怔了怔,心底那小小的幽怨随之消散。
这能在京师任官,傻子才愿意外调。
只是不外调,开封府肯定待不下去的。
这被迫而走,心底难免有些不舒服,但与罗幼度真正意义推心置腹的聊了几句,心底登时舒服了。
不论手段心胸都差对方太多,输给这样的人,有啥可抱怨的?
与其给一个如此强的人压着,不如出去闯闯。
尹一德痛快一笑道:“罗兄气度恢弘,在下惭愧。尹某才疏学浅,不敢与罗兄相比。但有用得着的地方,必效全力!”
罗幼度亲送尹一德离开了开封府。
真正的敌人,要往死里打压。
这种非敌非友之人,就算做不得朋友,也不用做敌人。
树敌千万绝非本事,交友万千才是能耐。
哪怕这万千之中,只有几个是真心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去。
有利用价值,真心不真心的,又有什么关系?
人这一生确实需要几个真心朋友,但是要想走的远,以利益搭建的人脉朋友绝不能少。
孤家寡人是干不成事情的。
罗幼度回到办公署,立刻召见了府院殷明、柳立、唐玉等人,该提拔的提拔,该奖赏的奖赏,半点不打折扣。
殷明、柳立、唐玉欣喜若狂,对罗幼度越发恭敬。
巳时三刻,罗幼度收到了郭荣的传召。
第四十四章 五代冠首
走往皇宫的路上,罗幼度看着低头快走的太监,跟他聊起了天:“内侍哪里人?”
传召太监顿了一顿,怯怯的说道:“在下南阳人氏。”
他的语气有些不自信,但声音中又透着一点点的骄傲。
罗幼度声音提高了几度:“好地方!人杰地灵,在下最崇拜的诸葛丞相就是南阳人,此生若不能一去诸葛庐,定是毕生憾事。”
传召太监轻声道:“我家就在隆中附近,小时候经常听父亲诸葛丞相的故事,对他也很崇拜。十岁的时候,父亲还带我去卧龙岗祭拜过丞相……还看过谪仙人李太白留书的石碑呢,叫什么来着……只可惜不知道给谁毁掉了。”
罗幼度道:“是《南都行》吧!南都信佳丽,武阙横西关。白水真人居,万商罗鄽闤。高楼对紫陌,甲第连青山。哈哈……接下来几句想不起来了,不过我记得最后一句,‘谁识卧龙客,长吟愁鬓斑’。”
传召太监带着几分兴奋的说道:“就是《南都行》。”
随即又是一脸怀念,低声道:“‘南都信佳丽,武阙横西关。白水真人居,万商罗鄽闤。高楼对紫陌,甲第连青山’写的真好!那群契丹狗没来之前,南阳就是这个样子的。罗判官好有学问,这首诗我以前学过,还会写。只是太久,忘记了。”
罗幼度轻声道:“真有学问就不会忘词了。”走了几步,又道:“契丹?你说的是九年前耶律德光入主中原称帝的那会儿?”
传召太监切齿道:“是的,契丹的耶律狗贼,不舍得发军饷,让麾下兵马自行打草谷。有一支军马杀入了南阳,将我掳到了开封。爹、娘都死了……”
罗幼度道:“抱歉!”
传召太监有些惶恐,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小的担待不起。”
罗幼度道:“哪有什么担待不起的。你也不要过于伤心,官家乃明君圣主,在他治下的南阳,想必已经恢复原貌。更加繁华也说不一定。至于契丹,这是国仇,是你的,也是我的。终有一日,我们会在官家的带领下北伐。夺回属于我们的燕云十六州,甚至于辽东,一直杀到他们的上京,让他们付出相同的代价。”
传召太监眼中闪过一丝异彩,说道:“真的有那么一天?”
罗幼度缄默片刻,道:“事在人为,不管怎么样,我会一直向这个目标前行。”
两人一直走到延和殿附近。
传召太监道:“判官自行过去便是,小的去跟言内侍复命了。”
罗幼度挥了挥手,向殿内走去。
刚走两步,却听身后传来叫唤。
“罗判官!”
罗幼度转过身去,好奇的看着传召太监。
传召太监略带拘谨,鼓着勇气道:“小的姓傅,叫傅裕。”
罗幼度冁然一笑道:“傅裕,好名字!我记住了!”他再次挥了挥手,向殿里走去了。
傅裕左右看了一眼,谨小慎微的性子,令他不敢多待,心底却是奇怪,自己在宫里几个月说的话都没今日多,还不曾有半点的不适,暗暗有些高兴。
经过通传,罗幼度走进了延和殿。
大周天子郭荣高坐上首,在他附近坐着一身着深绯色官服的脸色有些苍白的文士。
罗幼度还是第一次见,但从表情上看与郭荣关系极深。
“哈哈!”郭荣从座位上走下来:“朕终于将先生盼来了。来,给先生介绍一下……”他指着跟上来的文士说道:“这位叫王朴,王文伯,东平人氏,谏议大夫,已追随朕多年矣,乃朕最为倚仗的腹心。”说着又指着罗幼度对王朴道:“文伯,这就是多次于你说过的罗幼度了,上天赐予我大周的麒麟子。”
听郭荣介绍,罗幼度心底叫了一声“果然”。
王朴王文伯,历史上郭荣麾下唯一意义上的军师谋臣。
在郭荣还未给立为太子,当任镇宁军节度使的时候,王朴就成为了他的节度掌书记。
两人至此君臣相知,为了郭荣的大业,王朴写下了《平边策》为大周定下了攻伐天下的战略目标。
《平边策》也号称五代版的隆中对。
只可惜王朴英年早逝,显德六年便骤然离世。
郭荣以《平边策》为基础,开始攻伐天下,不幸早亡。
在他死后,赵家兄弟窃取大周江山,依旧以王朴的《平边策》作为宋朝一统天下的战略基准。
史书上还记载了赵匡胤在皇宫中突然见到郭荣为王朴画的像,肃立不动,整理御袍,肃然鞠躬,说“此人在,朕没机会穿上龙袍”。
后世亦有人称赞“五代人才,王朴为冠。”
“末学晚辈见过文伯先生,虽未听先生之名,但陛下慧眼如炬,先生能得陛下这般器重,定有通天之能,只恨未能早日识得先生,聆听教诲。”
罗幼度并未说什么客套话,而是实事求是。他之前一直以为王朴还未登场,是史料记载有误,现在听郭荣介绍,才知王朴早已跟随郭荣多年。一直未显名望,自然不是能力问题,而是一直在幕后帮着郭荣出谋划策。
罗幼度现在甚至怀疑,郭荣能够以义子的身份,获得太子之位,王朴在背后出了不少的力。
说久仰大名过于虚伪,不如如实回答,将郭荣、王朴都夸一遍。
王朴笑而回礼道:“罗幼度之名,在下可是如雷贯耳。”
罗幼度忙道不敢。
“哈哈!”郭荣大笑:“两位先生就不要在朕面前互谦了。文伯是朕之左膀,幼度是朕之右臂。你们就是朕的左右膀臂!朕有你们相助,何愁大业不成。来,快快入座,朕今日请你们来可是有要事商讨的。”
他走上主位,分别让王朴、罗幼度入座。
罗幼度快一步向右方走去。
王朴淡然一笑,坐在了左边的椅子上。
郭荣见两人入座,说道:“朕的志向,你们应当知晓。天下分裂十数起,朕要当这一统之人,令我大周呈现汉唐盛况。朕私底下分别与文武商讨过,到底是战还是尊崇先皇定下的求稳国策。
三位相公皆以稳为主,至于武臣,自然是无人不求战的。文伯前些日子已经表达了意见,今日朕想听听你的意思。”
他笑盈盈的看着罗幼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