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重武轻文
郭荣如此纠结不是没有原因的。
即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会遇到很多的掣肘。尤其是五代十国的皇帝更多的是块招牌,骄兵悍将说不鸟你就不鸟你,说造反就造反。
忠诚,在这个时代不值钱。
换作五代十国以前,如诸葛亮、房玄龄、王猛这样的子房,历代雄主那都是直接录用的,而且是带在身旁,委以重任,以为心腹,就算强悍如关羽、张飞这样与刘备共患难的老人不服,也得憋着。
在那个时代,智谋之士是受人推崇敬仰的。
而现在?
五代十国的混乱动荡已经让社会往畸形发展,重武轻文到达了极致。
这就是一个武夫治国的时代,武将的权力到达了顶峰,拥有兵权的武将造反当皇帝是家常便饭之事。
武夫受人崇敬,文人反而给世人小觑。
华夏五千年历史,没有任何一个时代的文人地位如此的不堪。
后世就有人分析宋朝重文轻武的国策便是对五代十国这畸形的重武轻文的一种矫枉过正。
也许给压抑了太久,宋朝的文官对于武将的排斥那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
郭荣自己登基不久,根基本就不够稳固,本想着凭借北汉入侵这了特例打出自己的威势,震慑住骄兵悍将。
结果将不用命、士不能战,侍卫士兵,老少相半,强弱不分,气得他一口气杀了七十多名将官,临阵逃跑的小卒更是斩杀了大几百人。
郭荣这一举动固然震慑住了骄兵悍将,却也如一般双刃剑悬在他们的头上。
郭荣杀性太重,让诸多手握重兵的节度使大将莫不担心头上的刀向他们砍来。
郭荣对此亦颇为无奈,他若不开杀,怎么重整军务?不提升军士战斗力,大周拿什么征伐天下?
这回到京师,郭荣也开始安抚一个个将官,缓解他们的不安。
武将势大,郭荣想要坐稳江山只能重武轻文,这个时候假若重用起一个“张子房”,这个“张子房”绝对会成为众矢之的。
罗幼度的出身,郭荣已经了解了。
他现在手上的力量除了他自己就只有一个老人管家,如果算上所有活物,也不过是多加一头毛驴。
就这力量怎么跟整个武将集团斗?
何况魏仁浦、赵匡胤之争,罗幼度已经得罪了一部分的武将。只是他地位太低,向他出手掉价。
罗幼度这个时候崛起,对他自己百害而无一利。
可郭荣又担心罗幼度不得重用,心怀不满,转投江南。
江南是当今天下唯一一个重视文人的地方,中原已经有很多文人干吏不堪受辱,南下投唐去了。
罗幼度真要投唐,岂非等同诸葛亮投靠刘玄德?
是故郭荣一味用膳不语,便是在思考如何安置罗幼度。
不想罗幼度竟能体会自己的难处,郭荣担忧尽去,豪气说道:“给朕一年时间,必定给先生相应地位。”
一年,足够自己坐稳这个天下。
罗幼度压根不在意这些虚的。
职场心得,身为打工仔,不需要让所有人知道你的实力,但是你必需要让你的老板上司知道你的能力。
罗幼度知自己全无根基,过于出风头,反而不利发展。只要郭荣这个皇帝认可自己,就不怕没有崛起的机会,遂然道:“天下动荡百年,唯陛下有望荡平四夷,一统天下。能追随明主共创大业,于愿足矣,不求其他。”
郭荣也有此抱负,更相信普天之下,无人能于自己相比,豪情万丈的说道:“那你我便效仿汉高祖与张留侯故事,终结这乱世!”
他说着高举了酒杯!
罗幼度举杯回应,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郭荣放下手中酒杯,说道:“跟先生透个底,朕对开封府上下极不满意。崔衍通刑法有才气,却无担当,优柔寡断。张岳、吕斌各有心思,为了争夺判官之位几败国事。崔衍并无合适继任之选,朕不准备动他。张岳、吕斌二人,朕打算调他们出京,掌管地方民生。吕斌的法曹之位,朕给先生留着。至于张岳的府院的位子,你可有好的推荐?”
罗幼度几乎不加思索的说道:“臣之同僚,法曹从事尹一德精于律法,在开封府任职多年,熟悉事物,可当此任。”
郭荣想也不想,说道:“那就他了。”
罗幼度当然不会忘记尹一德在背后捅刀子的事情,恰恰是因为尹一德捅了他一刀,他才会在此时举荐尹一德。
原因无他,尹一德政治手段并不高明。
罗幼度有绝对的把握将那他拿捏在手中,与其让另一个有干略有权谋的,或者直接来一个身家背景厚实的二代当这开封府府院,不如让尹一德来当。
他可不想一辈子屈居法曹一职位,竞争对手实力越弱,自己得到表现晋升的机会越大。
一点小小的摩擦,在自己的前途前面又算得了什么?
郭荣一直拉着罗幼度聊到皇宫封城之前,这才恋恋不舍的放罗幼度离去,临走还不忘表示自己有时间会去开封府与之畅谈天下大事,并且安排了几名禁军护卫护送他回府。
离开了皇城,罗幼度骑上了自己的小毛驴,在宫中侍卫的护送下徐徐而行。
看着强健的禁军护卫,罗幼度心底暗暗羡慕,选择在这个时代当文官,真的是迫不得已的决定。
但凡自己这具身体拥有超凡的气力体魄,但凡自己后世学过几招,怎么样也不会当一文官。
何况军权才是乱世中最实在的力量,在这吃人的乱世,手上没有点兵,罗幼度总觉得心底不踏实。
抬头看着天上的繁星,罗幼度脑子忽得响起诸葛亮在《三国演义》里的一句话,为将者,不通天文,不懂地理,不晓阴阳,不知奇门遁甲及阵图兵势乃庸才也。
他盯着满天星星,便如听琴的老牛,默念道:自己这个张子房,怕不是个庸才。
星星一闪一闪的,映照着罗幼度那漆黑的双眼。
双眸越来越亮,不会,难道不能学嘛?
谁说带兵就是武将的事情?谁说文官不能掌兵?
诸葛亮、司马懿、陆逊不都是文官?
自己不通兵事,一辈子都别想掌兵,只要有这能力,就有这个可能。
重武轻文如何?
难道不能以文官的身份杀出一条路来?
第十六章 这开封府,早晚姓罗
这第二天,郭荣就在庙堂上公开商议整治佛教的事情。
这重武轻文的唯一好处就是文人的话语权不高,而武官只要不伤及军方利益,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话语权尽皆掌握在郭荣、范质、李谷、王溥这四人身上。
范质、李谷、王溥三人在重武轻文的时代或许名声不显,却是一代明君、贤臣无疑,深知此事关键,政令通达。
这不执行不知道。
才百年间,佛教增长的势头比想象中的可怕。
仅汴京开封就拆毁了六千家寺庙,每家寺庙都有大大小小的铜佛像。
大周的疆域是五代十国中最为广阔的,预计估算,可以查抄的寺庙至少三万座。
整个大周的和尚尼姑是哀嚎成片,勒令还俗的就有六万之众。
郭荣做梦都想不到这查封寺庙效果如此显著,乐的就没合拢过嘴,心底对于献计的罗幼度期待更甚。
就凭此计,郭荣便觉得给罗幼度连升三级都不为过。现在却因自己立足未稳,护不住他周全而不敢大用,以至于衍生了点点愧意。
在大周整治寺庙的时候,作为始作俑者,已经坐上了开封府法曹的位子上了。
不过他的官职并非正规的法曹参军,多了一个权字,权知代替的意思。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要不了多久,他便能转正。
罗幼度翻阅着掏来的《吴子》兵书,似懂非懂的研读着。
不管能不能参悟,能不能活学活用,先背下来再说。
至于为何是《吴子》,而非《孙子兵法》,那是因为罗幼度一早就将《孙子兵法》背的滚瓜烂熟了。
在大学的时候,看了不少经商故事,说这个商业巨鳄因为用了《孙子兵法》打造商业帝国,那个商业巨鳄用了《孙子兵法》里的计谋,赚的盆满钵满。
到底是不是,罗幼度不知道,反正他当时是信了的,也许是悟性不够,总之实战中没有用上。
“罗参军!”
一个身材魁梧却一脸机灵的青年大步走进了办公署,一副静候安排的模样。
法曹参军与法曹从事的地位实权不可同日而语。
法曹从事有点类似于后世的陪审团,负责给法官提建议,不同的是陪审团成员是有权力的,而法曹从事只是单纯的提建议,具体结果由法曹参军一言而决。
法曹参军拥有独自断案审案的权力,开封府的民生刑事案件皆由他先一步入手处理。遇到处理不了的案件,再往上交由开封府判官负责,还是处理不了,才轮到待制、府尹。
这断案审案,自然也会有一批负责维护公堂的衙役。
青年名唤廉祥,手脚轻快,背景也清白,是罗幼度从一纵衙役中特地挑选出来的,当做心腹部下来培养。
当然处于考察阶段。
罗幼度放下手上的兵书,说道:“你去帮我打听两件事。”
廉祥也知罗幼度有提拔自己,表现的极为热情:“参军请说。”
罗幼度道:“去查一查,张岳、吕斌两位县令什么时候离开开封前去赴任。尤其是张县令,他的行踪务必要调查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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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寂寥,便如张岳此刻的心情。
站在开封城南,向北眺望着面前这座给世人称呼为汴京的国都开封,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声长叹。
“府院!”
殷明在身后叫了一声,语气也有些伤感。
殷明的身旁还站着六人,分别是柳立、唐玉、傅双、左晖、华颖、吴杉,这七人都是张岳这些年培养出来的心腹。
今日张岳动身前往顺阳县赴任,他们七人约好一并前来送行。
说好了稳住情绪,不让老上司过于难过。
可这分别的愁思上涌,七人都未把持住。
反倒是张岳很快收拾了心情,笑道:“都别哭丧着脸,事已至此,沮丧亦是无用。以后我不在了,你们在开封府自己小心。尹一德小人尔,欺软怕硬。你们在他手下公干,日子不会太好过。能忍则忍,实在忍不了了,可去找罗幼度,此人全无背景,却深得崔待制信赖器重,足见其能,应该能护住你们……”
他话还未说完,望向前方的目光聚焦一处,忽的一笑,说道:“看来我说错了,只要你们待我一样待他,前途无限。这开封府,早晚姓罗……”
他这话音落下,已经大步向前走去,高声道:“罗从事,不,现在应该叫罗参军了。我张岳今日能得参军相送,不枉在开封府待这三年。”
自己为何会给逐出京师,作为一个还算成熟的政治家,张岳已经不去计较了。
一切都成定局,计较无意。
相比已经小人得志的尹一德,这些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托付给在这种情况还特地赶来送行的罗幼度,无疑是对他们最好的选择。
罗幼度道:“纵使与张县令接触不过一月,亦深感县令的人品气度,今日离京,焉能不来。困居开封,不如破局而出。顺阳县地理位置绝佳,上通洛阳,下连南阳,又有顺水之便利,极易干出成绩。下次有机会再见,兴许张县令已经成为州府太守了。”
如果自己没有出现,张岳、吕斌之争,罗幼度觉得就郭荣的性格,重用张岳的可能性更大。但是张岳决计在开封府干不长久。
过刚易折,在武夫当道的时代,没有一点背景后台,太刚强的人很难生存下去。
离开开封,于他而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哈哈!”张岳大笑了几声,说道:“那就承参军美言。来,给参军介绍一下!”
他将殷明、柳立、唐玉、傅双、左晖、华颖、吴杉七人逐一介绍给罗幼度,说道:“以后他们就拜托参军多多照拂,别看尹一德占据某的位子,只要他们稍作抵触,其政令便难以通达。好了,时候不早了,某也该动身了。就此别过……”
罗幼度作揖送行。
殷明、柳立、唐玉、傅双、左晖、华颖、吴杉七人不约而同的站在了罗幼度的身后,长揖送行。
张岳见状有些欣慰,又有些感伤,自己多年的政治遗产就这样让人家继承了:“走了!”
他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目送张岳渐行渐远,罗幼度亦道:“我们也回去吧!”
“遵命!”
七人异口同声。
第十七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
开封城东。
这送走了张岳,自然轮到了吕斌。
吕斌给郭荣安排去了淄州的博兴县。
对于郭荣的用人,罗幼度很是佩服。
张岳为人刚毅重法治,给他安排去了接通南北商道的小县任职,而吕斌重视教化,将他丢在了文风盛行的齐鲁大地上,让他们能够各展所长。
相比张岳的豁达,吕斌就显得很是多愁善感,墨迹了良久,方才依依不舍的离去,还一步三回头的,好似再等奇迹出现一样。
这奇迹要是那么容易出现,也不可能称之为奇迹。
“走吧!我们回去!”
罗幼度理所当然的下达了最后的决定。
一众人的回答,却是有气无力。
罗幼度不以为意,领着众人一并回到了开封城。
他似乎没有感受到途中压抑的气氛,一入开封城先一步离去回家了。
罗幼度这一走,一袭白衣的孔佳立刻开口说话:“咱们兄弟几个共事多年,难得聚一聚,前面有一家酒肆,专卖杜康。由我做东,咱们兄弟去说说心里话。”
朱舒长叹了口气,说道:“事关我们的前途,是该好好商讨商讨了。”
其余人各自望了一眼,面色阴沉,皆一并称好。
罗幼度骑着心爱的小毛驴,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这新居所处的北大街相比原来的城南,多了许多烟火气息。
大街上往来的行人,家门口支楞起步棚的摊贩,还有行走货郎的叫喝声,古香古色的味道,让人有种身心的愉悦。
罗幼度作为穿越者本不觉得人气的滋味是多美妙,反而喜欢清静,后世外出旅游也喜欢往乡下跑,觉得那才是生活。但穿越到了古代,住在死寂的城南,他的态度起了转变,那随处可见的空屋破庙,时不时因旧屋垮塌,露出的白骨……
这种景象对一个身在太平盛世的人的震撼可想而知,也让罗幼度意识到了未来的生活是多么珍贵,人气充实多么的难得。
之前不珍惜,那是没有真正见过什么叫做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的景象。
四邻百姓见罗幼度骑着毛驴经过,纷纷点头问好。
罗幼度也一一回礼。
他刚刚搬来的时候,淳朴的邻居并不知道来了一个官。
罗幼度特地买了一些不值钱的小物件逐一登门拜访。
邻里关系相处的很是融洽,后来知道了罗幼度的身份,最开始有些生疏,但久而久之,发现这个官老爷没啥架子,胆大的也恢复如常。
罗幼度的新居并没有什么宽大的府门,就是一个用篱笆围起来的大前院,五间屋子,在开封这地方属于常见的民宅。
左边是花圃,右边种着一块小菜地,很是温馨。
管家老胡正在院子里给菜浇水,见罗幼度回来,上前道:“小相公,今儿黄豆便宜,晚上老奴将它磨了,明早吃豆腐。”说着,伸手要牵毛驴。
罗幼度不忍道:“这老驴驮了我一天,就不让它休息一下?”
老胡垮着脸道:“那总不能让老奴这老胳膊老腿的上磨吧?要不……”他说着瞧了罗幼度一眼。
罗幼度立马道:“没事,老驴力气大着呢,它不累!”
说着罗幼度直接往内堂走去了,毫不客气的抛下了驼载了自己一天的毛驴。
回到了屋子,罗幼度想起起了今日送别吕斌的离去的情形,念出了孔佳、朱舒两个名字。
次日,罗幼度并没有直接去自己的办公署,而是到了开封府府院办公署。
罗幼度这一来,当值的殷明、柳立、唐玉一拥而上,热情相迎,好似他才是府院一般。
罗幼度亦不客气,直接说道:“帮我查查开封府有什么陈年旧案,需要离开开封,去外地调查的,给我两份就够了。”
开封府法曹的任务是审案,府院则是存放整理审核案件档案流程之处。
殷明作为张岳的心腹,第一时间给了回应:“这种陈年旧案,在府库里应该有不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整理出来。”
“好!”罗幼度颔首道:“那便辛苦你们了,找出来,等会送到我的办公署。你们忙你们的……”见他们有相送的意思,挥了挥手道:“不用送了。”
还没等到中午,殷明就将两份厚厚的旧案送到了罗幼度的办公桌上。
旧案各种任务线很杂,也很多,案卷的帛布都有些发黄了,积了不少的灰,但还能看得出来,每一卷案卷都经过特别擦拭的。
“有心了!”罗幼度对殷明高看了两眼,确实是个人才。
将两份旧案过了一遍眼,罗幼度笑了笑,让人将孔佳、朱舒叫道了自己的办公署。
孔佳、朱舒在途中相遇,心底莫名的涌现了不祥的感觉。
昨日他们方才达成一致,要相互配合,动用这些年累积下来的力量,将罗幼度架空,迫使他离开开封府。
做贼心虚之下,两人顿感脊背凉凉的。
“见过罗参军!”
纵然心底有些不服,面对罗幼度时,孔佳、朱舒还得乖乖的行礼问好。
罗幼度示意他们免礼,笑盈盈的看着两人,说道:“你们可知狄阁老?”
狄仁杰的大名有谁不知?
孔佳、朱舒自然说认得。
罗幼度道:“本官最崇拜的就是狄阁老,欲效仿他昔年壮举,不但要审理当下民生案件,还要将陈年旧案一并理清。吕县令多次夸赞你们的干略,某特地找来了两宗旧案,便交由你们调查了。”说着拿起了两宗旧案资料,分别递给两人。
孔佳、朱舒各自接过,认真的翻阅,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种陈年旧案最难处理,因年限过长,很多证人证据都因战祸四散至天南地北,死在逃难的路上一点都不奇怪。
孔佳不满的抱怨:“这案子都过去三年了,连报案的人都以病故,查下去有何意义?不是刁难人嘛?”
罗幼度登时拍案而起,怒道:“什么叫刁难人?报案人死了,案子就不查了?正是有你这样的态度,才会导致开封府有那么多的陈年旧案。难怪官家如此气恼懒政官员,这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粟米。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就给本官滚蛋。”
第十八章 人性算计
孔佳、朱舒给罗幼度指着鼻子骂,心底愤恨,却也不敢再说了。
滚蛋,怎么可能滚蛋。
自己好不容易有今日地位,哪里舍得放下。
何况要滚蛋,也不是轻易就能滚蛋的。
当今天子是个英主,却也是个杀星。
对于犯错的官员从不手软,真要因为不愿意去处理案子而撂挑子不干,指不定就是人头落地的下场。
看着强势的罗幼度,孔佳、朱舒别无选择,分别从案几上接过卷宗,灰头土脸的告辞离去了。
目送孔佳、朱舒离开,罗幼度淡然自若的笑了笑。
其实他并不知道孔佳、朱舒已经联系好自己的同僚旧部针对自己,架空自己。
罗幼度还不至于如此神算。
但身为商场精英,对于人性人心的理解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他分别去给张岳、吕斌送行,其目的完全相反。
给张岳送行是为了接收张岳的政治遗产,而给吕斌送行是为了确认自己应该将哪些人踢开,哪些人可用。
在罗幼度心底张岳的旧部可以信任,而吕斌的旧部压根就不可信。
为什么?
因为罗幼度与张岳的旧部没有任何利益瓜葛。
张岳旧部的敌人是尹一德,尹一德空降开封府府院动了张岳旧部的利益。
不管尹一德是不是小人,任谁都不喜欢脑袋上莫名其妙的多一个上司。
故而张岳旧部是希望罗幼度好,他们需要一个能够抗衡尹一德的人;另外罗幼度万一升官,则成为开封府的第二把手。那么他们便可抢得先机,鸡犬升天。就算短期内难以提升,也能得到庇佑,甚至于在给尹一德打压时,直接转入罗幼度的法曹部,给自己留有一条退路。
吕斌旧部就不一样了,他们跟着吕斌混了那么多年,谁不想着跟他一起向上爬?
结果吕斌走了,罗幼度这个莫名冒出来的人将桃子摘了。
这谁受得了?
何况罗幼度之前在法曹部不过是一个小吏,曾经在他们之下的存在。
罗幼度深知政令不通达,下属阴奉阳违的危害。是故他必须要烧一把火,而且还得烧的准,烧的旺。
在送吕斌离去的时候,罗幼度发现与吕斌关系最好最得他信任的就是孔佳、朱舒。
吕斌是将他们当做自己的继任者培养的,利益纠葛最深。
对他们动手,理所当然。
他们联合其他人意图架空罗幼度亦在情理之中。
假若罗幼度接替的是张岳的府院,那罗幼度的态度也会跟着相反。
现在对他殷勤最盛的殷明就是他烧的对象。
罗幼度这一把火烧的是快准狠,昨日他们刚刚定下计策,第二天领衔的两个人直接给赶出了开封府,去寻找虚无缥缈的证据,处理陈年旧案。
这一下直接让两人刚刚组建的反罗幼度联盟的成员坐不住了。
就在孔佳、朱舒离去后不足半个时辰,便有人开始向罗幼度投诚,并且递上了效忠信,将昨日孔佳、朱舒领头密谋一字不漏的全盘托出。
罗幼度对此自然不觉得意外,为了彼此的利益博弈,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对于投诚者,罗幼度自然大度的接纳。
这种博弈最忌讳的是斩尽杀绝,不但会引发激烈的反抗,同时也会令开封府的工作受到影响。
一但影响到开封府的工作,就等于是他这个法曹参军失职。
得不偿失。
有一就有二,反罗幼度联盟的其余人也看清了事实,纷纷缴械投降。
反罗幼度联盟仅存于不足一天便烟消云散。
罗幼度借用给张岳、吕斌送行的契机,不足半月便坐稳了开封府法曹参军的位子。
法曹部上下皆知罗幼度的厉害,对于他的任何任命安排,莫不听从。
法曹部处事效率直线上升。
兼之罗幼度干实事,不讲虚名,处理案件秉公执法,不足一月便闯下了不小的名望。
开封上下皆知开封府出了一个能断是非的好官。
至于与他同时升任开封府府院的尹一德,还在焦头烂额的应付吕斌旧部的阳奉阴违,非但没有坐稳位子,反有给架空的势头。
这日罗幼度一如既往的在办公署看着兵书,这天他看得是《司马法》,他发现这一本本生嚼兵书,领悟没有领悟打仗的本事不知道,但对于战争,有了一定的了解,算得上是一个好的开始。
“咚咚咚!”
登闻鼓急促的响起。
罗幼度放下了手中的兵书,准备坐堂开庭。
一开始罗幼度还很新鲜,这可是开封府的大堂,电视里没少看包老爷子领着张龙赵虎王朝马汉升堂的威风情节,然后凭借自己的才智,破解了一个又一个的大案,获得青天的美称。
结果发现电视之所以是电视,那是因为他只存在于电视。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诡异奇案,都是鸡零狗碎的琐事。
什么张三家的猪撞了李四家的菜园,王五家的狗咬死了赵六家的鸡。还有酒蒙子喝高了打架斗殴砸东西什么的。
罗幼度发现自己压根就不是审案断案的“罗青天”而是一个和事佬,将报官的两人都安抚满意了,自己这个法曹参军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就这样居然还得到了不小的好评,让罗幼度是哭笑不得。
这又听到有人报案,罗幼度轻车熟路的出现在了公堂之上。
“升堂!”
惊堂木一敲,倒也没有威武的呼喊。
两位涉案者带上了公堂。
一位六旬老者哭的是稀里哗啦,不住叫着“俺的牛,俺的牛”。
另外一人是位魁梧肥汉,六尺身高,膀大腰圆,走上一步,身上的肉都要抖上三抖,一脸的络腮黑胡须,跟个猛张飞似的,此刻正一脸无奈的看着老者。
这个时代的审案,并没有将被告原告分辨的那么清晰。
谁是被告谁是原告也不知道。
罗幼度很直接的问道:“你们谁报的案,先说说怎么回事?”
六旬老者一边抽泣一边道:“是俺报的官,大老爷,他,他打死了俺家的牛。那是俺儿子用命换来的牛,给他一拳打死了,哇……”
他说着哭得更大声了。
罗幼度暗叫了一声,一拳打死一头牛?还真是个猛张飞。
第十九章 断案
罗幼度并没有盲目的动恻隐之心,而是看向了那个能够一拳打死一头牛的肥汉。
肥汉苦着脸,抱拳道:“官爷,牛是某打死的不假。可那是有原因的……这两日休息,某想着去山里打些野味牙祭。回来的时候途经郊外,见一头发狂的壮牛在村里横冲直撞,眼瞧着就要伤着人了,迫于无奈,这才出手将它打倒。当时想着是将它制伏,也没想过将它打死。”
罗幼度望向六旬老者,说道:“老人家,这位壮士说的可是实话?”
六旬老者支支吾吾,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答。
罗幼度心知肥汉说的应该不差,带着几分严厉的问道:“老人家,此事发生在村里,派人一查就可得知情况。在公堂之上,糊弄本官也是重罪。”
六旬老者闻言有些惊惧,但似乎想到了什么,强硬道:“他说谎,官爷,俺家牛确实受惊了。可真没有伤到人,一个人也没伤着。不信,不信可以去问。”
肥汉又急又气,说道:“官爷大可去查,某要是说了谎,你砍了某都行。”
他一副有理谁都不怕的架势。
罗幼度微笑着摇了摇头,心底已有定论。
情况估计便如肥汉说的那样,为了救人误杀了六旬老者的牛。
可真要调查下去,吃亏的铁定是肥汉。
肥汉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这肥汉是个外人,而六旬老者是村里人。
帮理不帮亲,那是扯淡的话。
就算在后世,也做不到。何况是古代?
古人的地域归属那可不是一般的强,甚至还有地域政治的说法,最典型的就是三国陈登。
老者的牛要是真撞了人,那还好说。这没撞着人,村里的人十成十会帮着老者,而不是肥汉。
有人若是自觉正义,帮了外人。对于整个村里的百姓来说,这个人就是叛徒,走到哪都会给戳脊梁骨的。
罗幼度问道:“老人家,你说你的牛是你儿子用命换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六旬老者抹着泪,哽咽道:“老头儿的儿子跟官家去打辽人,救了一个将军死了,将军赏了一头牛给我们。儿子死了,媳妇跑了,就留下个八岁的娃。这牛就是命啊,没了它,俺们爷孙怎么活。”
肥汉原本气恼的表情也露出些许复杂。
罗幼度暗叹了口气,道:“老人家,本官用活牛,换你一头死牛。你能不能如实的将情况告诉本官?”
六旬老者收住了哭泣,带着不敢相信的目光向堂上瞧着,说道:“当真?”
罗幼度道:“绝无虚言。”
六旬老者似乎有些惭愧的底耸着脑袋道:“却如这位壮士说的,他,他是为了救妞妞才打死的牛……官爷,您……可不能骗俺。”
罗幼度笑道:“放心吧,我派人去村子里取牛,最多不过一两日,送你一头活牛。”
这死牛换活牛其实并不是事。
牛肉好吃,是个人都知道。
只是就如老者说的,牛是命。在古代一头牛的价值很多时候甚至高于一条人命。
是故历朝历代对于耕牛,都管理的极为严苛。伤牛杀牛者,重刑,至少要吃两年的牢饭。
越是乱世,对于耕牛的刑法越重。
就在四年前,郭威篡汉登基,下达了大赦天下的命令。
这个命令有个条件,“屠牛、铸钱、杀人、造毒与十恶五逆等重罪不在此限”。
可见这个时代屠牛是与杀人一个级别的。
牛只有在老死病死的时候,才能上报地方官员,然后派专人宰杀。牛皮、牛筋这些战略物资,还得上缴官府。
这牛老了,肉就会很柴,比嫩牛的滋味差远了。
因故总有一些不守规矩的当权者为了吃嫩牛肉有意制造嫩牛死亡的事故,堂而皇之的吃牛肉。
郭威惯着功勋,郭荣却不吃这一套,已经严惩了好一些功勋贵胄,止住了这一问题。
这也导致了市面上的嫩牛肉价格飙升。
这用一头合法的死牛,去换一头活牛,愿意换的吃货不在少数。
依照正常程序,六旬老者今日报官算是诬告,自身要受刑问罪的。
不过罗幼度念他上了年纪,也没有过多的惩处,让掌书记将此案了结。
掌书记将断案文书递给了罗幼度。
罗幼度现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盖上了官印。看着文书,他突然笑了起来,说道:“都忘记问二位姓名了。你们互报姓名,等会在自己的名字上画个押,此案到此结束。”
肥汉见罗幼度将案情审理的清清楚楚,很恭敬的作揖道:“在下张琼!”
六旬老者更是直接跪伏在地道:“草民胡三壮,叩谢官大老爷。”
罗幼度让衙役将老者扶起,目光却落在了那肥汉身上。
张琼,不会是那个张琼吧?
想着他一拳打死牛的神力,顿觉八九不离十。
在他的记忆里,张琼是赵匡胤麾下的一员虎将,相当于保镖队长,跟着赵匡胤冲锋陷阵,骁勇无匹,还曾用肥硕的身体为赵匡胤挡箭救他性命。
这说来也怪,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是中国少有善待功臣的皇帝之一。可偏偏因为石汉卿的一句诬告,当场让人将自己的救命恩人张琼打的垂死,最后更是将他赐死狱中。
不得不说是一件奇事。
两人在文案上画了押,罗幼度先安排衙役跟着老者去取肉。
然后目光灼灼的对张琼说道:“张壮士一拳毙牛,这等神力,委实骇人。屠牛者重罪,壮士不顾自身,为救人性命,毅然出手,可谓义勇双全,让人好是敬佩。便由我做东,请壮士去口福斋饮酒吃肉如何?”
张琼咽了咽口水,酒喝不喝无所谓,但是肉,难以拒绝。
口福斋的羊肉开封一绝。
罗幼度心底暗笑,刚刚在审问的时候,便听张琼说休息两日,去山里猎野味打牙祭,料想这货喜欢吃肉,而且家境一般。
果然如此。
“走吧!”罗幼度也不等张琼拒绝,拉着他就往外走去。
张琼半推半就的,跟着一并出了开封府。
这刚出开封府,迎面上来一壮汉,模样与张琼颇为相似,只是少了那一身膘子肉。
第二十章 张琼的单纯心思
“大哥!”
见到来人,张琼惊疑的叫了一声,有些做贼心虚的看着地面:“你怎么来了?”
张琼的兄长名唤张进。
两人相差八岁。
他们本是大名府人,父亲还是成德军节度使杜重威麾下的牙将,在进军幽州时,为契丹所杀。
这子承父业,牙将之位本属于长男张进。
张进却知弟弟张琼天生神力,弓马娴熟,武艺远在自己之上,将此机会让给了张琼。
张琼因为人仗义,武艺非凡,深得天雄军节度使王殷器重。
这个王殷是郭威麾下屈指可数的节度使,但因不服郭荣,不愿见到郭威将皇位传给义子郭荣,卷入政治斗争为郭威杀害。
张琼感念王殷恩德,忍不住抱怨了几句,给人告了密,挨了一顿杀威棒,险些丧命,给逐出了军中。
张进倾尽家产将张琼从鬼门关捞了回来。
郭荣即位以后,选择天下壮士组建禁军,张琼于大名府入选,转调开封接受训练。
张进为了照顾自己这个弟弟果断举家南下,一并来到了开封。
张进在张琼心底,便如父亲一般的存在。
张进见他无恙,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厉声道:“你都给人告到开封府了,我怎能不来。”
张琼畏畏缩缩低声道:“我是说你怎么知道的。”
张进没有好气的的道:“二狗在龙津桥上看着你给一老人家拖拽着报官。”
张琼嘟哝了一声:“多管闲事……”
但在张进的怒目之下,没有说下去。
罗幼度及时开口,道明了情况。
张琼立刻道:“是吧,大哥。这真不是咱惹事,明明是那老……算了,不说了。”他想到那老者也不容易,很大度的不去论其中是非。
张进相比张琼的简单,更多了许多世故,拉着张琼向罗幼度道谢。
罗幼度豁达一笑,道:“无妨!我只是秉公处理而已。”
张琼大大咧咧的道:“大哥你看吧,官爷可是个好官,还说要请咱去口福斋吃肉呢……”说起吃肉,他立刻来了精神,道:“官爷不介意多咱大哥一人吧?”
张进脸色微变。
罗幼度原本还以为拉拢无望,立马接话,笑道:“自是无妨,多一人喝酒,多一种滋味。壮士也别官爷官爷的叫,某姓罗名幼度,叫某罗兄或者幼度即可。”
张琼大惊,说道:“可是踹了赵匡义屁股的罗幼度?”
罗幼度哭笑不得道:“正是在下。”
张琼大喜:“就凭这个,就得跟罗兄好好喝上一杯。”
张进见此也不好说什么,摇头低叹。
罗幼度当前领路,心下却是好奇,说道:“张兄这是跟赵匡义有隙?”
张琼摇头道:“没有,只是不喜欢而已。他凭借自己兄长都虞侯的功绩领了军职,屁本事没有。还说自己根据诸葛武侯的八阵图以及李卫公的六花阵,研究出了一套阵图,让我们训练。乱七八糟的,瞎折腾人……大哥,你拉我作甚?”
他好奇的看着张进。
张进一脸窘迫。
罗幼度也不说破。
张琼似乎受了不小的委屈,道:“打仗嘛,阵型咱也不是不懂。可还没开打呢,就变来变去的。二十多个变化,谁他娘的记得住。”
罗幼度听了“呵呵”直乐。
这就是赵匡义最大的毛病了。
赵匡义对自己的能力没有一点点的自知之明,抛开军事不谈,他的帝王术、权谋、政治能力都是超凡的。可偏偏他觉得自己的军事能力也很超凡,这就有些可怕了。
罗幼度似乎也明白为何赵匡胤要杀张琼了。
张琼是个直性子,很容易得罪人。他看不起赵匡义,而赵匡胤偏偏最在乎最看得起的人就是自己的弟弟赵匡义。
来到了口福斋,罗幼度直接要了一个雅间,他存着结善缘的心思,点了一堆的好肉,一点也不心疼钱。
张琼仅听名字就不住的咽着口水。
张进则愁眉苦脸在一旁,有些不安的瞧着张琼,最终他没有忍住,找了一个借口,将张琼叫到了口福斋后院。
罗幼度也不在意,任由他们去了。
“大哥!”张琼低声道:“人家好意请我们吃肉,这样多不好。”
张进一脸严肃,厉声道:“人家堂堂参军,七品官,没有什么图谋,凭什么跟你我称兄道弟,请你我喝酒吃肉?”
张琼道:“能有什么图谋,不就是想让咱跟着他嘛!”
张进急说:“既然你知道还来?”
张琼一脸疑惑:“为何不来?大哥,知道你为我好。我也不傻,罗参军请我喝酒吃肉,那是看得起我。就冲这点,吃了他的肉,给他卖命又咋样?这个世道,给谁卖命不是卖?干嘛不跟一个自己看对眼的,还能喝酒吃肉的人?”
张进有些意外,看着张琼,沉声道:“你是认真的?”
张琼想了一想,用力的摇了摇头:“不知道!大哥,你给我搞懵了,想那么多干嘛。不管咋说,今天参军能照顾着那老汉,还能还咱公道,挺让人佩服的。这样的人,看得起我,那是我张琼的荣幸。就如大哥你说的,他别有目的,最后干不干还不在我?他让我去死,我肯定不会去的。可要让我去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我又愿意去干的事情,为何要拒绝?”
“大哥!你弟弟我不是个干大事的人,但我觉得罗参军能干大事。”
张进沉默了半晌,释怀道:“也许是我这个兄长管的太宽了,你说的对,这个世道,皇帝都活不长久,何况我们百姓。哪有什么太平的活路可以走,各安天命而已,能够结识罗参军这样的人物,未必就是坏事。走,你我兄弟,一起吃肉去。真要有什么,两人一起扛便是了。”
张琼大喜过望,道:“这就对了嘛,想那么多干啥。这有肉不吃,天打雷劈。”
对于两人的暂离,罗幼度并未有任何表示,张进担心自己的弟弟,人之常情,热情如故。
张进见状,也松了口气,好感大生,暗道:“或许真如老二说的那样,这个罗参军真能干大事。”
第二十一章 魏王入京
罗幼度全程压根不提招揽之事,只是大口的劝酒,大块的吃肉,然后高谈论阔古今往事,闹得张进、张琼反而觉得不自在了,食不知味。
张琼性子急,最先忍不住道:“罗兄弟如此热情款待,却不知有什么事情让咱去干的?”
罗幼度“哈哈”大笑:“我便觉得你们藏着事,原来如此。二位真的误会了,在下单纯欣赏张琼兄弟的义勇而已,交个朋友,结个善缘,并没有特别企图。现今这个世道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张琼兄弟神武非常,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一鸣惊人,青云直上。到时候,还得仰仗张琼兄弟哩!当然,你们遇到了麻烦,也可来寻我。罗某一七品小官,没多大能耐。力所能及之内的事情,莫有不应。”
一个小卒子的张琼有啥用,难不成拿来当张龙赵虎使用?
这也太奢侈了。
张琼这样的猛士,就应该在战场上寻找价值建功立业。
张琼眉飞色舞的说道:“大哥就爱瞎想,咱就觉得罗兄弟够仗义,并非那些就知道胡吹大气的读书人。”
给卖了的张进颇为尴尬,心底却也松了口气,越发觉得罗幼度真是个干大事的人。
为了一个善缘,便能出手阔绰,委实难得。
这酒酣耳热,罗幼度兴致一来问起了大名府的情况。
罗幼度对于这个时代的认知仅限于汴京开封,尽管他出生于江南,但跟随母亲来开封的时候,不过七八岁,脑子里早就没有什么记忆,唯一残存的是对于周宗的愤慨。
这喝酒吹牛,也想顺带了解一下外边的世界,不至于坐井观天。
自从儿皇帝石敬瑭将燕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之后,大名府的存在就尤为重要了。
失去了天然的屏障,河北的广阔平原就是契丹铁骑任意驰骋的战场。
大名府的存亡无法限制契丹劫掠,但却可以挽扼要地,防止契丹南下侵占中原。
若大名府失,则意味着他们将会与契丹划黄河而治。
张进痛饮了一盅酒,道:“要说大名府,不可避免的说符家。这符家可了不得,在我们大名有一句话叫做打不死的符家人。符家崛起于唐末,至今三代,以魏王最有能耐,他手中的天雄军称之为我大周第一劲旅亦不为过。魏王之前,他人镇守大名,那是被动的挨打。契丹骑兵神出鬼没,时不时的就入侵河北,抢人抢钱抢粮,可恨之急。”
他说到这里,一脸愤慨。
张琼也是以拳砸桌,用力咀嚼着嘴里的羊肉,好似在咬契丹人一样。
罗幼度也只能微微叹息,燕云十六州的丢失导致了如此局面。
更加让罗幼度在意的是十年前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入主中原,于中原当了一段时间的皇帝。他败退回东北的时候,带走了许多文士以及经史典故。
如今的契丹已经开始蜕变,一但蜕变成功,实力将会井喷似的提升。
“得趁着契丹完成蜕变时北伐,这样攻取燕云十六州的难度应该会降至最低。如此看来,王朴《平边策》还是有点问题的。”
罗幼度心底琢磨着。
张进继续道:“魏王之后就不一样了,他花费重金从党项人手里买马,组建了一支骑兵部队,以骑制骑,打的入寇的契丹人是哭爹喊娘。据说整个契丹对魏王是闻之色变,他们的马不吃草都会忍不住骂一句草里面有符王嘛?”
罗幼度听得也是眉飞色舞,这跟岳爷爷有何区别?
能够将对手打服打怕,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只可惜不管是赵匡胤,还是赵匡义都不敢用符彦卿这样威望盖世的大将。
就凭符彦卿常年与契丹交战的经验,不说让他统率三军,即便当个吉祥物带在身旁,也能提升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几率吧。
“这几年我兄弟二人举家来到了汴京,大名府的事情就不清楚了,可某觉得,只要魏王在大名,契丹杂碎就奈何不得我们。”
“对了!”张进忽然道:“魏王进京了,就在今日魏王从汴河码头下的船,随行的有符二娘子,还有一贵妇人不曾见过。应该是魏王的夫人,虢国夫人。”
罗幼度皱眉道:“不会吧,我为何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这魏王进京可不是一件小事,就魏王的地位,他若进京,必定是奉诏而来,这礼部少不得准备最高礼节接待。我开封府管京城民生,也应该得到消息清理街道,约束百姓。”
张进摇头道:“这某就不得而知了,魏王进京是某亲眼所见,肯定是错不了的。”
罗幼度疑乎的看着张进。
张进道:“家父临终有遗命,某与二弟只能有一人从军,余下一人为我张家延续血脉。二弟勇武远胜于我,自是由他入伍。某仗着些许力气,在开封码头上谋取了一份搬运的差事。某在大名府的时候远远见过魏王几次,那英武之气,怎能忘却?还有符二娘子见的更多了。能让二娘子老老实实的跟在后头,也只有魏王、虢国夫人这两人吧。”
罗幼度更加诧异,说道:“难不成张兄跟符二娘子相识?”
张进忙摇头摆手,“符二娘子是天上仙子,我一市井凡人,哪能相识?这符二娘子出身将门,深受魏王喜爱。她与一般大家闺秀不同,好弓马骑射,时常出入大名府去乡野狩猎跑马,为护她周全,魏王特为她招募了三十六名女骑士护卫左右。整个大名府鲜有不识得符二娘子的……不过今日她并非做武士打扮,而是一身大家闺秀的装束,险些没认出来。”
罗幼度多看了张进两眼,之前就觉得这个张进谈吐不凡,心思也够沉稳,有些本事,现在看来是个人物。
这码头伙夫可不是说进就进的,里面的水深的很。
张进一个外人能混进去,看着还混得不错,并不简单。
还有符彦卿入京!
外臣不奉召入京,等同谋反。
符彦卿身为国丈,应不至于谋反。
难道是秘密奉诏入京?
第二十二章 交手
罗幼度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揣摩着符彦卿秘密入京的用意,看看是否有利可图。
现今庙堂一片安稳,郭荣已经展现了自己的明君气概,可谓上下一心。
没有什么事情需要符彦卿秘密入京处理的吧?还拖家带口……
拖家带口?
忽然罗幼度一拍脑袋,自己这是魔怔了,想的太多。
哪有什么政治目的,这是看女儿来了。
罗幼度依稀记得现任的苻皇后死的早,没当几年皇后就死了。然后郭荣又娶了符彦卿的二女儿,册立她为皇后,历史上称呼他们两为大小符后。除了他们两,符彦卿还有一个女儿嫁给了赵匡义,一门三皇后,跟独孤信有的一比。
依照这个时间点来算,大符后没两年可活了。
大符后年轻貌美,不至于说走就走,得了病熬几年,完全说得过去。
符彦卿镇守大名府,是防范契丹入侵的第一道防线。
大名府若失,黄河北岸都会陷入契丹的铁骑之下。
就当下的大周,符彦卿本人就是抵御契丹的移动长城。要是让契丹人知道让自己夜不能寐的“苻王”不在大名府,很有可能直接纵兵南下。
故而他们隐姓埋名的悄悄入京,这走的还是水路。
若非张进这个大名府人机缘巧合的混进了开封码头讨生活,谁想得到大名鼎鼎的魏王符彦卿会以富商的模样入京?
罗幼度一时也想不到这消息能占什么便宜,遂然道:“来,我们喝酒。魏王秘密入京,与我们何干?”
张进颔首道:“说的在理。”
张琼却口没遮拦的打趣说道:“也许是来给符二娘子招亲得呢?符二娘子有二十好几了吧,在大名府的时候,就曾听说虢国夫人的侄儿有意求娶符二娘子,给符二娘子打了一顿,气得虢国夫人在城外寺庙住了一个多月才回家。”
罗幼度哑然失笑。古人可没有晚婚晚育的说法,为了提升人口,朝廷还会强迫未婚女子出嫁。
宋朝就特地颁布法令“女子十五不嫁,家人坐之。”
这超过十五岁还未出嫁,家人就要跟着坐牢的。
同时百姓的婚娶跟县官的功绩挂钩的,抛去寡妇鳏夫不论,地方上要有大龄未嫁女子或未娶男子,县官会想着法子帮忙介绍对象。
二十好几,确实算得上老姑娘了。
只是符彦卿的女儿,哪是轻易能娶的?
就符彦卿的地位,郭荣这个皇帝都得放下身段巴结。
没见历史上大符后一病故,他立刻就娶了小符后来稳住手握重兵的边帅军阀符彦卿?
不过真要娶了符彦卿的女儿,那至少能少奋斗五十年。
罗幼度不在想这虚无缥缈的东西,反望向张进道:“开封码头龙蛇混杂,不是久待之处。我观张兄谈吐沉稳,不如来开封府当一班头。”
张进一阵错愕,满以为罗幼度打的是自己弟弟的主意,却不想招揽到自己身上来了,略一细想,怦然心动。开封码头,龙蛇混杂,三教九流的为了生计不所不用其极,过的并不安稳,跟衙役班头这进入体制内的小吏,完全没得比。
张琼催促道:“这还有啥犹豫的,嫂子也说让你换个地方工作,还有什么比衙役班头更适合的?大哥要是不想干换咱来,你来从军,替咱受赵匡义的气去。”
这一顿酒肉吃的舒服,他都不想从军了。
张进拿定了主意,举杯道:“那便谢过罗参军了。”
罗幼度大喜,有张进在手,张琼哪跑得了。
三人一边喝酒吃肉,一边闲聊,足足吃喝了两个时辰方才结束。
罗幼度到了似醉非醉的程度,人意识还在,走路却飘飘然的。
张进、张琼稍微好一点点,也尽兴了。
罗幼度想要自己回家。
张进、张琼担心罗幼度这状态路上出事,坚持相送。
罗幼度也依着他们。
三人并没有注意便在罗宅不远处,一辆马车安静的候着。
车帘落下,车里传出一苍劲有力的声音:“栾军,你去试试那胖子的斤两。远一点,别在这附近。”
在车边守护的一名壮士诺了一声,大步离去了。
张进、张琼两兄弟一并往家里走去。
他们住在龙津街街角,三教九流的聚集地。
兄弟两人皆有一身武艺,倒也不惧。
两人喝的高兴,一路闲聊。
忽然一人与张琼撞在了一起。
张琼本就喝多了,又没注意,直接一个屁股蹲坐在了地上。
他的吨位重,这一摔瞬间觉得屁股不是自己的了。
“他娘的,走路不长眼的?”
张琼低骂了一句,爬起身来。
哪知对对面的壮汉脾气更爆,立刻会了一句:“你他娘走路才不长眼呢,喝了马尿,就不知道自己姓谁了?”一巴掌就向张琼的脸上甩了过去。
张琼本能的向后一仰,避让开来,酒意也消散了许多。
“你找打!”
张琼哪是任人欺负的主,反手就是一计冲拳,势大力沉。
壮汉双手接住张琼的拳头,本想着接招后起脚反击。
不料张琼拳上的尽力极大,他居然接不下来,直接退了三步,才将力量卸掉。
“好家伙!”
壮汉叫了一声,再度欺身而上。
两人你来我往,扭打在了一处。
张进并没有插手帮忙,对于自己这弟弟的实力,还是有信心的,但他很快便察觉了点点问题。
壮汉拳法大开大合,居然是沙场长拳。
这种长拳在北方最是流行,他自己也学过。
张琼自然也一样。
不过张琼有点喝高了,反应要慢壮汉半拍,身上挨了不少拳头。
但他那一身的膘子肉不是白长的,挨了重击居然还能抖上一抖,便跟披了一层肉甲一样。
连挨了几拳,张琼酒醒了七分,硬吃了对方一拳,抓住了一个破绽,一手拽着壮汉的前胸,一手拎着他的裤腰带,使出了角抵手法,嘴里骂了一声:“给老子起来!”
居然生生的将壮汉举了起来。
这两百多斤的壮汉,在他手中如小鸡一样,丢了出去。
壮汉摔的五迷三道,一时间竟起不了身。
张琼大笑的拍了拍手。
周边传来了阵阵喝彩声。
壮汉留下一句狠话,灰溜溜的跑了。
第二十三章 符家二老各怀心思
开封牛行街。
这里有一座全开封府最豪华的府邸,紧挨着皇宫而建,与皇宫的东大门隔街而望。
放眼整个京畿,除了这栋府邸,再也找不出第二座有此规模的私人府邸了。
府邸的主人正是大周王朝的国丈,赫赫有名的魏王符彦卿。
这栋府邸原本是大周开国皇帝郭威的旧宅。郭威当上皇帝的时候,将自己的旧宅赠送给了符彦卿以示恩宠。
符彦卿常年在外镇守一方,多年来在府上住的时间还不满一个月。
平素就靠些许佣人维护运转。
这日夜里,一辆马车停靠在魏王府。
一个富态满满的老者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笑看了一眼身旁的栾军,大步走进了府邸。
老者正是大名鼎鼎的符彦卿。
符彦卿大步迈进正厅,一贵妇迎面而来,带着几分期待的问道:“怎么样?那罗幼度如何?”
符彦卿看着自己的夫人,也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还算不错吧!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没有说上话。”
虢国夫人抱怨道:“唉,真是的。你们一个个都不关心清儿的未来,清儿已经二十三了,我妹妹比清儿小一岁的女儿的女儿都开始找夫家了。”
这越是豪门贵胄,政治联姻就越频繁,女儿嫁人的年岁也就越早,刚生下来就订婚,十岁就嫁女的都不在少数……
符彦卿也有男人的通病好色,但对于这个共患难的妻子,却是发自内心的敬重,忙道:“好了,可不是我不关心清儿,那罗幼度喝个迷迷瞪瞪的,能探出什么来?”
虢国夫人皱眉道:“好酒,这可不太好。”
符彦卿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那叫应酬。一个不懂得交际应酬的人,干不成什么大事。”
虢国夫人眼睛一亮,追问道:“这么说来,就如官家说的。这个罗幼度相当不凡?”
符彦卿颔首道:“相当不凡,目前看来,确实值得老朽的一封介绍信。”
原来自那天与罗幼度夜谈之后,郭荣越来越觉得罗幼度的深不可测。尤其是大局大势上,越琢磨越有道理,只恨不能将之提拔于身前听用,好随时随地的促膝夜谈。
恰巧苻皇后身体有些抱恙,思念父母。
对此郭荣心生一计,随着朝廷各项政策的落实,他手上的人才越来越不够用,琢磨着下一道圣旨,让朝中群臣各举荐一人,允许不避亲嫌。
为了避免群臣百官胡乱举荐,郭荣想了个法子,在授官之日,各署举主姓名,一旦发现被举者贪赃无能,便连坐举主。
在对刑法的把控,郭荣永远是别具一格。
正好东北的契丹内部也不安稳,短期内是无力南侵,郭荣便招符彦卿一家秘密入京,让苻皇后与家人团聚,同时也暗示符彦卿帮着举荐罗幼度。
符彦卿在大周军中的威望无人可比。
若罗幼度是符彦卿举荐的人才,军方那边自然不敢乱来。
郭荣在宫中与自己的岳父、岳母叙旧的时候,提起了此事,将罗幼度几乎夸上了天,大有将之视为张良、诸葛亮的意思。
符彦卿随着年纪越大,越重自身名望,表面上是答应郭荣的要求,心底却觉得不太靠谱。
张良、诸葛亮是什么人物?
哪是随随便便就有的?
万一是个胡吹大气之辈,自己如此隆重的举荐,原形毕露之日,就是自己遗臭万年之时。
他符彦卿将成为天下笑柄。
符彦卿便有了见一见罗幼度的打算,至少亲自考察一下。
符彦卿是这个意思,一旁的虢国夫人却是另外一个意思了。
好女愁嫁!
一开始虢国夫人觉得就自己女儿的条件,非节度使之上的家世都不配进家门提亲,眼睛都要飘上天了。
可随着一年拖一年,二十三的符清儿已经是大名府赫赫有名的“大龄剩女”,虢国夫人是越来越急,标准也越来越低。
到了现在,听郭荣将罗幼度吹上了天,也不管是不是七品小官。只要在能力上与自己的宝贝女儿相配,其他的都不在乎。反正不管怎么样,除了皇帝,大周也找不出能与符家媲美的存在。
“那,老爷,你说这个罗幼度与清儿合不合适?”
虢国夫人眼中闪着异彩。
符彦卿一脸认真的道:“这可不是小事,得深入了解一下。毕竟关乎清儿的未来嘛!”
虢国夫人也觉得有理,带着几分遗憾去内堂了。
符彦卿捋了捋胡须,冲着外边说道:“出来吧,你娘走了!”
一颗鹅蛋脸的小脑袋从殿外探出了来,见虢国夫人真的不在了,这才扭捏的挤进了殿内,腼腆的笑了笑,叫了一声:“爹爹!”
“你呀!”符彦卿摇头怜爱笑了笑。
符清儿说道:“女儿刚刚见栾叔叔受伤了?这汴京还真是藏龙卧虎。栾叔叔可是爹爹身旁罕见的猛将,虽说步战非他所长,却也不是等闲之辈可以匹敌的。这进京不过一天,就让人揍了?”
符彦卿笑道:“就当长个教训,免得眼高于顶,小觑了天下英雄。”
符清儿皱眉道:“罗幼度一个文人,身旁怎么有这么厉害的人物。官家不是说罗幼度父亲在江南受人迫害,母族为契丹狗杀了,仅余其一人?”
“是啊!”符彦卿若有所指的道:“这就是官家高看罗幼度的地方,也是迫切需要重用他的地方。我们这个官家是罕见的英主,足以与唐太宗相比。这庙堂之上,一群没脑子的武夫势大。官家想改变这种情况,需要有人以文制武。他重用范质、李谷、王溥、魏仁浦四人,打算压制武将。结果全然无功,一个赵匡胤就让魏仁浦下不了台。嘿,就他们几个,换在我大名府为官,老子一人一刀将他们脑袋砍下来当球踢。”
符清儿小小白了个眼,有点嫌弃自己的爹爹粗俗。
符彦卿接着道:“武夫咋的?功绩都是拿命换来的,就知道动动嘴皮的货色,凭什么觉得踩在武夫头上是天经地义?而这个罗幼度处事老辣,不到一个月就将开封府收为己用,他似乎对武夫没有任何偏见,还能够低下身段与他们共处。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做到以文制武!这个官家太厉害,瞧人太准,当今英雄,他数第一……”
符彦卿长长一叹,却又偷偷的瞄了自己的女儿一眼。
第二十四章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见女儿全无反应,符彦卿继续道:“你觉得这汴京如何?”
符清儿道:“各有不同吧,但论繁华,却不是大名府可以比得。”
符彦卿呵呵笑道:“爹爹在汴京待不了几日,大名府少了爹爹,那些小犊子不知会跋扈成什么样子。你姐身患气疾,这是个顽症,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爹爹想着,不如你留在汴京,没事的时候进宫去看看你姐。”
符清儿怯怯的问了句:“娘亲也跟着爹爹回去?”
知女莫若父,符彦卿笑道:“这是自然。”
符清儿瞬间来了精神,忙应了下来。
符彦卿又夸起了郭荣这个皇帝多么多么优秀。
相比虢国夫人一心为女,符彦卿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心思却是无比深沉。
苻皇后得的是气疾,跟唐朝长孙皇后一个病。得这种病症的人极易早亡,万一有个意外,自己那个外孙还没给立为太子呢。
老符为大周尽心竭力,也没别的要求,只要未来的天子是自己外孙就行。
符清儿眼中泛着光,已经憧憬起未来的日子,能听进去几成就不得而知了。
**********
开封府。
这日罗幼度照常上班摸鱼看兵书,符彦卿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办公署。
开封府的第一把手崔衍屁颠屁颠的跟在后头,便如跟班一样。
没办法,就符彦卿这地位,即便是宰相见了,也得点头哈腰的嘘寒问暖。
“罗参军,这位是我大周魏王。”崔衍抢先介绍着,这位老好人生怕罗幼度对符彦卿不敬,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罗幼度赶忙让开了主位,作揖道:“见过魏王!”
符彦卿略微颔首,也不客气的坐在了主位上,挥了挥手,示意崔衍可以离去了。
昨日以从罗幼度能够与张琼称兄道弟方面,了解了他对于武夫的态度,今日就没必要遮遮掩掩,直接上门。
崔衍给了罗幼度一个自求多福的眼色,小跑的离开了屋子。
罗幼度悄悄的打量着符彦卿,这位大周最强军阀以年近六旬,须发灰白相间,打理的极为整齐,给了罗幼度一种特地染成的错觉。
符彦卿看着案几上的兵书,问道:“你也懂兵法?”
罗幼度摇头道:“用兵之道,博大精深。晚辈一无领兵经验,二无亲历战阵,只是读过几本书籍,岂敢言懂?”
符彦卿颔首道:“不错,还有些自知之明。这行军作战,可不是读了几本书就能领会深奥的。你能有此自知,也是难得。比起那些以为读了《孙子兵法》、《吴子兵书》就能成为孙子、吴子的书呆子强上不少,难怪官家对你寄以厚望。”他顿了顿道:“今日寻你是因为官家让某写一封举荐信,想借助某的威势,给你开路。”
罗幼度心底涌现一股暖意,郭荣对自己确实是上心了:“官家恩德,臣无以为报。”
符彦卿微微颔首:“官家恩德,自是要记住。可别忘了,这写举荐信的是老夫,写不写也在老夫。就算老夫不写,相信官家也不会将老夫如何。”
罗幼度一时猜不透符彦卿意思,只能作揖道谢。
符彦卿摆了摆手,坐直身子,说道:“不急着道谢,老夫从不做亏本买卖。我们做个交换,老夫将你写的天花乱坠,夸的天上有,地下无,你帮老夫把右屯卫将军薛训给办了,这个薛训为人贪暴,嗜杀成性。之前攻伐晋阳之时,他途经崞县,得知县中有一大户,纵兵劫掠,后来为了灭口,将整个县屠戮殆尽,事后将一切都推卸于契丹。如此恶行,丧尽天良。你将薛训办了,老夫给你举荐信。杀一恶人,可扬名,亦可得老夫举荐,一举两得。”
罗幼度想也不想,不加思索的道:“魏王好意,晚辈心领了。此事不在晚辈权限管辖之内,请恕晚辈无能为力。”
符彦卿皱眉道:“你们读书人不是讲究为民除害?你身为一方父母官,居然纵容此等恶行?”
罗幼度道:“此事发生开封境内,晚辈责无旁贷。不管是谁,绝不纵容。可发生于崞县,这已超过晚辈的职权范围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这是罗幼度对于自己在开封府任职时定下的原则。
这也是他从未来的青天大老爷包拯身上学来的东西。
包拯在宋朝的时候,怼天怼地对空气是名副其实的青天大老爷。
但真正了解包拯的人会发现,包拯的政治智慧极其高明,在宋朝那个文管内卷严重,你唱罢来我登场的时候。不管是王安石、范仲淹还是苏轼、陆游他们都是好官清官,结果给贬来贬去,尤其是苏轼、陆游都给整成旅游向导了,大宋疆域的旮旯角里都有他们的身影。最关键的是苏轼、陆游还是有家族背景的。
而包拯就他爹就是虞部员外郎,再祖上三代全是农民百姓,一个让满朝皇亲贵族文武勋贵胆寒的人,居然能够在北宋的朝堂上屹立不倒二十余年,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但细细研究下来却能发现包拯为民请命于他担任知县、知府、全知开封府的时候,那阶段庙堂上什么枢密院政事堂狗咬狗,咬的一嘴毛,他看都不看一眼。而惩治权贵、弹劾奸臣给人叫成阎王包的时候,是在他干给事中、御史中丞的这一阶段。他干的都是本职工作,人家吃这碗饭,拿这份工资,让人无话可说。
罗幼度不敢说自己有包拯的情商,但以他为榜样,保管错不了。
不管你符彦卿说出花来,现在的他,只干开封府法曹参军的活。
符彦卿脸色阴沉了下来,怒气冲冲的甩袖而走。
罗幼度却不以为然,尽管失去一个机会,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他不在想此事,继续拿着兵书认真阅读。
气冲冲的符彦卿钻进了马车,弄得周边护卫寒毛卓竖,他们跟随符彦卿多年,深知自己的主子,那可是将人命视为草芥的主。
马车远离了开封府,车里传出了一声感慨:“现在的年青人都这么沉稳可怕的?”
第二十五章 黄河决堤
显德元年十一月,黄河决堤,大水直冲郓州界,周边濮州、兖州皆受其害。
罗幼度坐在公堂之上,看着给打的已经无力起身的五名小偷,长叹了一声,这世道本就难,老天居然也跟着凑热闹。
这五名小偷是从濮州逃难过来的。
因为饿得很了,在郊外偷杀了百姓的猪,给村里的人打了一顿,送来报官。
面对这种情况,罗幼度只能选择将小偷收监,在牢里至少还有一口吃得,丢在外边,不是饿死就是继续犯罪,可能给打死,可能因反抗犯了杀人罪赔上一条命。
对于损失牲口的,罗幼度再度展开自己和事佬的本事:“你们看他们给你们打成这样,再下手狠一点就是人命。他们有错在先不假,终究罪不至死。真要犯了人命,你们也过意不去,是不?我看就算将他们蔽体的衣服拔了,也不够陪猪钱。不然这样,等他们从监狱出来,罚他们给你们做苦力干活?”
一众报官的百姓你眼望我眼,最后落在一个老者身上。
他是村里的宿老。
老人家长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都是苦命人,就这样吧。官爷,小民告退了。”
罗幼度刚回自己的办公署没多久,开封府推官高泽的声音传来。
“罗兄,劳烦升堂了。”
开封府推官的职权是维护地方治安,做缉拿擒贼之事。
他们抓了贼,或者抓了斗殴的百姓,都会交给罗幼度这个法曹参军来审理。
因长期接触,彼此关系还算融洽。
罗幼度再度站起,问道:“什么情况?”
高泽道:“两拨乞丐在西大街斗殴,打乱了不少摊子。具体什么原因,得罗兄审过才知道,估计又是争地盘闹得!”
罗幼度招呼了一声,走向了开封府公堂。
“啪!”
随着罗幼度惊堂木的敲响,十余位衣衫褴褛的乞丐在衙役的押解下进了公堂。
罗幼度扫视堂下,发现了十余乞丐分做两波,一波神态轻松,并无任何惧意。另一波却是缩头缩脑的,显然对于他这官老爷存着惧意。
当这个开封府法曹参军已经个把月了,对于“乞丐”这种职业也遇到不少。
他们大多都是懒汉,还有着明确的组织,平素靠人施舍为生,时不时干一些小偷小摸的事情。
这种人被抓了也不害怕,全当监狱是免费食堂集体宿舍。
活脱脱的滚刀肉。
他们还没有意思到前科累积的可怕,只觉得不过是多关一阵子而已,全然不在乎自己本就磕碜的户口簿上多一点犯罪污点。
罗幼度问向那伙缩头缩脑的乞丐,说道:“怎么回事?何故当街殴斗?”
那伙乞丐畏畏缩缩的一时间因为惧怕答不上来。
倒是另一伙的一个乞丐道:“他们抢我们的地盘……”
“啪!”
惊堂木一响,罗幼度道:“扰乱公堂,给我打二十棍!”
他是真的看不起这种乞丐。
为了生计乞讨并不丢人,人总会遇到困难的时候。在这乱世,能活下来就是本事不丢脸。但在有手有脚有力气的情况下,把乞丐当做一种赖以生存的职业就可恨了。
二十烧火棍一打,滚刀肉似的那波乞丐登时怂了。
“我们是从兖州过来的,就想讨口饭吃。”
罗幼度看着鼓起勇气说话的乞丐,脸色突地一变,意识到一个问题,忙道:“你们有多少人,兖州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大水将我们的村子给淹了,有没有跑出人来也不清楚,我们几个进山采药才躲过一劫。想着汴京这里有吃得,就先一步过来了。”
罗幼度也懒得继续问了,显然是这群逃难来的难民在城里与这伙将西大街视为自己地盘的乞丐因抢地盘起了冲突,直接让衙役将他们暂且关押。
他匆匆回到办公署,从屋中书架上找出了一张老旧的大唐疆域图。
这兵书看多了,也用了点时间研究地图。
他也没花功夫去寻最新的地图,只是随意弄了份旧的大唐地图,地图还是李治时期的,疆域都画到中亚去了。
很快他就在地图上找到了濮州、兖州,他们离地图上的汴州并不远。
汴州就是开封在唐朝叫的名字,也因此开封又叫做汴京。
“张进,你在开封码头有熟人,去调查一下,城里最近是不是混入很多难民。还有往来开封的水路两岸是不是有难民聚集的景象。”
张进已经入职开封府衙役班头。
之前打乞丐的二十烧火棍就是他动的手。
此刻得到吩咐,立刻动身去了。
张进手脚利落,不过半个时辰便已归来。
罗幼度也得到了预料中的答案,大步走向崔衍的办公署。
崔衍最近的日子过的非常惬意。
罗幼度将能审的案子都审玩了,他这个第一把手没啥事情可干,拿着高昂的工资,每天品品茶,看看书,怡然自得。
“崔待制,我怀疑开封即将涌来数以万计的难民,我们得提前做好准备。不然他们会与当地居民百姓产生矛盾,久必生患,今日下官已经审了两起因为难民而衍生的案件了。这应该是第一波,一些腿脚快,无家人拖累的人。第二波是拖家带口的,第三波老弱妇孺都在后边。我看了受灾附近的地图,就没有特别大的城市,开封是难民唯一也是最有希望获得食物的地方。他们肯定会来的……”
崔衍一脸惊容,失声道:“不会吧!罗参军可不要危言耸听!黄河决堤朝廷已经派出李相前往郓州监筑河堤,赈济灾民了。”
罗幼度急道:“这不是危言耸听,这灾祸发生后传到开封,官家在定计派出官员救灾,一来一回已经好些时日了。灾民不可能乖乖的呆在原地等候救援,那样只有死路一条,分散四处觅食才有一线生机,开封绝对是所有灾民心底的首选之处。现在已经初见端倪,正是准备的时候。”
“等第二批,第三批灾民赶到,那就乱成一锅粥了,必需尽快做好第一手准备……崔待制,赈灾与我们开封府无关,但是开封府权管开封境内一切民生琐事,难民集结将会给民生带来不可估量的危害。我们有义务为了开封百姓面见官家,让官家早作准备。”
第二十六章 小阎罗
罗幼度看着崔衍犹疑不决,知他担心担上罪责,年岁越大,活的也是越妖。面对欲发之事,通常喜欢拖到发生的时候再出场。然后闹得难以收拾,最终背锅的不是他,而是负责赈灾的人,或许还有自己这个开封府法曹参军。
这难民一但起事,开封府只怕会乱成一锅粥,罗幼度可没有信心在那种情况下处理好开封府的民生问题。
面对饿到骨子里的难民,一个错误的决定就可能引发一场兵祸。
自己辛辛苦苦干了月余,履历不可谓不漂亮,可不想因为一次天灾留下污点。
略一犹豫,罗幼度高声道:“待制,我辈读书人理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岂能瞻前顾后。”
他毫不迟疑,说出了后世名相范仲淹的警示名言。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崔衍默念了一句,亦觉得身体微微发热,眼中闪过丝丝年青时的神采。
都是读书人谁还没有年轻过?
文正公的这句话有着莫大的影响力。
“走吧!某带你去见官家。”
崔衍立马拿定了主意,领着罗幼度进宫去了。
当然以罗幼度的品级依旧无法直接面圣的,如上次来的一样,在外边等候着。
没一会儿,便有侍卫来报。
“罗参军,官家请你入内一叙。”
罗幼度再次见到郭荣,这位大周皇帝双眼布满了血丝,一副操劳已久的模样。
在大殿中除了崔衍,还有两人,罗幼度并不认识。
郭荣也未与罗幼度客套,直言道:“当真会有难民齐聚开封?”
罗幼度作揖回答:“今日开封府已经有两起案件,未有报案的应该还有。臣特地让人去开封码头打探了情况,不少从黄河水大撤回来的商船亦得到了相应的答案。却有一批批的难民,相互搀扶的沿着汴水南下开封。他们看到的应该只是一小部分,至多不过十日,开封将会聚集大批难民。”
郭荣听到这里,望向了殿内的另外两人:“文素、齐物,你们觉得如何?”
罗幼度这才知道原来殿中的这两人正是大周宰相范质范文素以及王溥王齐物。
范质最大的长处即是博学,记忆里惊人,各项人事调动法治律令以及户部存储钱粮人口皆存脑海,信口而来,略一细思,感叹道:“只怕确实如此,是臣等忽视了难民的流动问题。好在罗参军洞察先机,令臣等不至于措手不及。”
王溥性子宽厚,最是体恤百姓,说道:“应该立刻准备粥棚,清理住所,将难民严苛管控,不至于扰乱开封民生。”
范质补充道:“要提前准备药材清水,难民聚集之地,最易爆发瘟疫。得安排难民多多洗漱,以避免此祸。”
王溥再次补充道:“正好开封百姓尽皆聚于城北,令得城北过于拥挤,而城南却多萧瑟落败。可直接招募他们将城南清理出来,以作他日扩充开封之用。”
罗幼度惊叹的看着范质、王溥二人,心底叹服,这能够身居宰相之位,果然有着超凡的能力,这你一言,我一语的,将接纳安置百姓的大体流程就安排妥当了。
郭荣也不住点头,也安心了许多。
也亏得大周之前三年郭威的休养生息,令得大周府库存储着不菲的粮食,完全能够应付此次危机。
郭荣亦是处事果敢之人,当即就下达了命令:以宰相王溥领衔,户部尚书张昭配合赈灾之事,同时也下达了一条命令:“开封府管京畿民生,灾民亦是大周子民,同在之列。民生事务,依旧由开封府决断。”
接下来几日,果然如罗幼度预料的一般。
难民潮渐渐的汇聚成大军开始涌向开封府。
毕竟开封是大周的中心,天下大周百姓心底的圣地。
短短的十日间,难民已达六万之数。
此时大周还算富庶,郭荣也不像杨广,死守着粮库,宁愿便宜瓦岗军也不愿意拿出来赈灾。
这只要有吃得,难民就能够得到很好的控制。
当然也不绝对。
难民与开封府百姓生活在一起,难免会有摩擦。难民中又有不乏好吃懒做的流氓地痞,开封的流氓也有部分佯装难民,骗吃骗喝,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可避免的产生摩擦。
罗幼度的工作量增加了足足十倍有余,审案断案都得排着队来,根本没有休息的时候。
崔衍这个开封府第一把手堂堂二品大员也不得不下场,帮着罗幼度一并审案,为开封百姓当起了和事佬。
当然对于那些趁乱闹事的地痞流氓例外,在这个时候,罗幼度不管犯的案大或小,尤其是对那些有前科的,直接下重手。或打个半死,或直接流放发配。
大周还未一统,也没有什么特别流放的地方,便将他们发配到矿洞去挖矿。
这一下将开封府的地痞流氓给震慑住了,私底下都不敢提罗幼度的名号,管他叫小阎罗。
罗幼度也因此的了一个小阎罗的称号。
从张进口中得知后,可将罗幼度气得直骂娘。
他是奔着青天大老爷去的,怎么混成了一个小阎罗的称号?
不会起外号别起,叫什么小阎罗?
哪里小了!
大阎罗不好听嘛?
大有点夸张,中阎罗也行呀。
不过小阎罗这名号意外好用,自从罗幼度传出此名后,开封城的流氓地痞安分了许多,顺带流民中混迹的流氓也跟着老实了。
“呼!”
罗幼度长吐了口气,终于有了些许空闲时间。
崔衍擦着额上的汗珠,他本年岁颇大,这些日子工作量极具提升,脸色都有些发白。
“待制不如回去休息?开封府这里由我来看着便好。”
罗幼度带着几分关切的说道。
崔衍微微摇头:“某这把老骨头还坚持的住。”说着又庆幸的说道:“亏得当初听了你的建议,否则结果不敢想象。今日在朝会的时候,范质、王溥两位宰相对你是赞不绝口,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开封现今的平稳,你功居第一。他们两,还加上一个魏仁浦,三人不约而同的向官家呈递举荐信,为此还在庙堂上争了起来。你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让官家命人做成匾额,送往议政厅,枢密院,以作警示。”
第二十七章 临时府衙
罗幼度听了也哑然失笑,暗自感慨文正公这话的厉害。
他此刻还没有意识到这句话真正的威力。
范仲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北宋庆历六年,宋朝善待士大夫过甚,固然存在很大的弊端,可随之而来的文坛大兴是毋庸置疑的。
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是千古名篇,万中无一的珠玉不假。
可是在同一时期,还有“天下所宗”晏殊以及他的儿子晏几道,有王安石有欧阳修,其后更有三苏,苏洵、苏轼、苏辙,当中苏轼更是文坛里的大宗师。
珠玉混迹在珠玉之中,固然闪着光辉,无可避免是陷入遥相呼应的局面,各领风骚。
而罗幼度此刻处于中原文坛的至暗时刻。
武夫当道,无道德,无礼法,人命如草芥,如牲口,充斥着拳头大就是道理的思想,甚至于蛮夷契丹都凭借铁骑杀到中原做了几年的皇帝。
在这局势下,一颗珠玉的出现,便如天上皓月一般夺目。
罗幼度处理好开封府的事务,带着些许疲累骑着小毛驴回到了住处。
“胡伯,烧些水,我先泡个澡!”
来到这个时代,罗幼度最放松的事情就是每日花一柱香的时间舒舒服服的泡个澡。
老胡正在厨房里忙活,应了一声,说道:“书房里有人送来的拜帖,相公可以先去看看。”
罗幼度在这个时代生活已有两个月余了,除了同僚,唯一能称上朋友的只有张琼这莽汉。
要说张琼送拜帖,罗幼度是不信的。
这家伙名字都写得扭扭捏捏的,还写拜帖?
带着几分好奇,罗幼度走向了书房。
案几的中央放着厚实的拜帖,很厚,都有《孙子兵法》的厚度了。
罗幼度走到桌前坐下,从一旁的箱匣里取出火折子,点燃了油灯,拨亮了火芯,这才拿起桌上的拜帖。
手上的居然是一封联名拜帖,为首两人叫宋琪、寇湘。
宋琪?
这名字好像有点印象。
罗幼度记不得这人是谁,应该是在后世史书上出现过的,不是很出名,只有些许印象。
寇湘倒是没有什么印象。
翻开拜帖,里面居然夹杂着一些诗赋文章。
这是给自己投递诗赋文章来了?
在唐朝文人就有投递诗赋文章的风气,以获取当官晋升的资格。
就自己这七品小官,给自己投递诗赋文章有什么用?
罗幼度古怪想着,将诗赋文章放在一旁,先看拜文。帖上写着对自己的敬仰,尤其说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句话对他们的感触,询问自己是否有空,他们好上门拜访请教。
他将拜帖放下,又将诗赋文章都读了一遍。
罗幼度对于经史文章研究的并不够深,不过诗赋文章的优劣还是辨认的出来。
宋琪、寇湘的诗赋文章皆有中等偏上的水准,尤其是寇湘还有一篇上乘之作。在这个武夫横行的时代,很是不易了。
想不到自己激崔衍之语,居然得到了文人的认可。
不如自己抽空再写几首,巩固自己文坛地位?
罗幼度商人出身,一切重利,对于抄袭与否,完全不在乎。
他越想越是可行。
不一样的时代,文人的价值不同。
唐宋文化的巅峰时期,除了拔尖的那一撮人,大多所谓的读书人皆是夸夸其谈之辈。
而现如今这个世道,文人地位如此低下,依旧能够坚持读书的,应该都有一定的本事。
罗幼度略一思索,给宋琪、寇湘写了回信,最近开封多事,抽不开身,待难民事了,必请他们过府一叙。
翌日,罗幼度一到开封府直接找到了崔衍,提出了一个新提案,要去开封府城南开办一个开封府临时衙门。
“属下早有这个想法,只是城北的稳定重于一切。这才一直憋在心底,这几日发现,手上的事务渐少,可见城北情况已经稳定。现今灾民聚集于城南与城外,他们遇到什么事情得从城南或者城外赶到城北的开封府报案。如此效率太低,以至于不到迫不得已,灾民都不愿前来报官。在城南开设一临时衙门,可以很好解决这个问题。”
崔衍没有任何的迟疑,拍着胸口说道:“罗参军为民请命的拳拳之心,老夫焉有不从的道理。你自且去,需要多少人手,自行调拨。府衙这边,老夫坐镇,无需分心。”
罗幼度本以为要跟崔衍费一番唇舌,却不想他答应的如此快捷。
却不知此时此刻在崔衍心底,罗幼度已经与历史上的赵广汉、黄霸这类清官名臣归为一类了。
一个能够说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人,他的未来岂用置疑?
必定是名垂青史。
这个时候,给他工作增加难度,无疑是给自己于青史上留下恶名。
这种蠢事,傻子才干。
崔衍深知自己现今年事已高,没有精力去跟罗幼度去疯去闯。但以一个贤明的上司支持他,给予足够的帮助,一样能够分得红利。
去他娘的范质、王溥、魏仁浦,罗幼度可是老子的属下,要支持要举荐也得老子来,你们瞎凑什么热闹。
罗幼度没有想到这大周朝廷内卷也是如此严重,也没有跟崔衍客气,直接在法曹部、府院部、推官部点兵点将。
“现今城南鱼龙混杂,罗兄此去,怎么少的了兄弟我!”
开封府推官高泽毛遂自荐,带着自己的一批干将加入。
此次灾情过后,罗幼度必定升官,高泽先一步示好。
府院尹一德也在一旁激昂的表示愿意同往。
“你们都随我去了,崔待制可抓瞎了,到时追到城南来,如何交待?尹府院还是留在这里吧……”
罗幼度打着官腔拒绝了他,点了张岳旧部的核心人物殷明、柳立、唐玉,这三人才是自己人。
尹一德又气又恼,又有些无可奈何。
当初罗幼度空降法曹部,他觉得是个威胁,暗中使了绊子。
哪里想到对方居然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一个小歘歘,只是两个月,整个开封府就围着他转!
罗幼度不在理会尹一德,政治场上少有化敌为友的时候,他若不下去,自己人怎么上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开往开封府南城,众人不约而同以罗幼度为首。
包括平级的高泽。
第二十八章 嚣张跋扈
开封府南城。
六万余灾民挤在一处,难免出现脏乱情况。
尽管朝廷救助得当,安排了吃住,可灾民一路逃难而来,病的病饥的饥,尤其是现已入冬,受寒的灾民更是数不胜数,朝廷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将他们一切都安排妥当。
宋琪蹲在六个火炉旁,挥舞着扇子,六个火炉皆炖着药汤。
宋琪字俶宝,幽州人氏,因后晋割让燕云十六州,成为契丹国治下的汉人。
随着时代的进步,契丹已经不能用蛮夷来形容了。他们也开始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文化。会同四年契丹就仿造汉制,在燕云地区开设贡举,招募人才。
宋琪前往应试,一举中第。起初担任寿安王耶律璟的王府侍读,后又被幽州节度使赵延寿征辟为幕府从事。在燕云获得了不小的美誉,与同乡的宋雄并称二宋。
接着契丹军攻破汴梁,灭亡后晋,并改国号为辽。宋琪作为赵延寿的幕僚,也随军进入中原。
但因辽国在中原为非作歹,很快又给赶回了燕云。
宋琪不愿北归跟着契丹混,便留了下来,同河中节度使赵赞一并投了北汉,又随大势跟了大周。
赵赞能够高居节度使,全靠一个老爹,自己是一点本事也没有。宋琪不想碌碌无为,辞别了赵赞来到开封寻找机会。
在开封遇到了志同道合的寇湘以及一种与夹缝中求存的读书人,一边相互共勉,一边寻找出仕的机会。
罗幼度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给了宋琪、寇湘足够的震撼。
这个世道,读书人太不值钱。
想要当个官太难。
两人又不愿意去给那些满脑子肥肠的武夫当幕僚,便困在了开封。
两人一度怀疑自己读书有何意义?
直到听到罗幼度的话,顿时开悟。
我辈读书所谓何事?不就是修身治国平天下?
而今灾民齐聚开封,我们这些读圣贤书的焉能不闻不问?
宋琪、寇湘两人将亲朋好友叫上,一并来到开封城南协助朝廷照顾灾民,略尽绵薄之力。
宋琪所学甚杂,略懂医术,便负责为灾民熬制驱寒汤药。
六个火炉将他围在中间,让他在这冬天里出了一身热汗。但火炉再热,也热不过心头之火。
“俶宝!”
寇湘大步走来,手里还端着汤药碗,一脸焦急的来到近处,说道:“你快去看看,那边好像有一个人不行了。”
寇湘是华州下邽人,也是一名状元,不过是后晋开运二年的状元,当初也曾轰动一时。只是这个时代的状元并不值钱,更何况是前前朝的状元。
宋琪神色微动,招呼了一个朋友,让他帮着看好火候,随着寇湘来到了一处荒弃的屋子。
屋子已经初步做了清理,里面住着七名病患,他们住的非常简陋,就是一张木板上面铺着席子,隔着地上的寒气。
就这环境已经非常好了,至少有屋子遮风避雨。部分灾民,尤其是后来的住在城外的,情况更加恶劣。
寇湘来到一老者面前,老者身旁还有一哭花脸的小姑娘,一边叫着“爷爷”,一边哭喊着,让人听得心疼。
宋琪上前给老者把脉,摸着那细微若有若无的脉搏,眉头越皱越紧。
寇湘并不懂医术,在一旁急的不住搓手。
“不对呀!”宋琪古怪的嘟哝一句。
寇湘忙道:“什么不对?”
宋琪道:“老丈的脉象不像是生病……”他说着发现了什么,身手将老者的前襟左右拉开。
“嘶!”
不约而同的,宋琪、寇湘都吸了一股凉气。
老者的腹部横七竖八的都是鞭棍的伤痕。
鞭伤是一道道的血痕,棍伤是紫黑色的乌青,仅一腹部就不下三十多处。
“这是谁打的?太狠了吧!”
宋琪切齿道:“这些鞭棍处处避开要害,为了折磨而罚!”他略懂医术,自然明白这些鞭伤棍伤,哪怕只中一下要害,就老者这年纪便承受不住。纯粹是为了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能打成这样。
在寇湘、宋琪皆气得瑟瑟发抖的时候,外边传来了怒骂哀嚎的动乱声。
“没有……”
“不在这里……”
“滚开……”
“别挡道……”
寇湘、宋琪皆察觉到那个小姑娘不哭了,一脸的惊恐。
寇湘、宋琪互望一眼。
两人心有灵犀。
寇湘看看哪里能够将小姑娘藏匿起来。
而宋琪走出屋外,打算拖延一点时间。
宋琪人刚挡在屋外。
一个手拿棍棒的家丁就出现在了宋琪的面前。
宋琪想要开口询问。
家丁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混开!好狗不挡道!”
这一脚踹得极狠,宋琪虽然是书生文士,好歹也是生于幽州,身体里有着燕赵血脉,高大魁梧,遇上三五劫匪都不怂的主。可家丁的这一脚直接将他踹翻在地,五脏六腑都一阵翻腾,早上喝的稀粥都呛出来一些,起不了身。
寇湘根本来不及将小姑娘藏起来。
那家丁一脚踹开宋琪,目光落在了小姑娘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呼道:“找到了,人在这里。”
呼啦的一下,屋子里涌来五人,皆是穿着一样的家丁。
寇湘挡在了小姑娘面前,也想说话。
那个家丁一巴掌就打在了寇湘的脸上。
“哪来的臭书生!”
寇湘可没有宋琪的体魄,一阵晕眩,直接昏过去了。
“逃,看你往哪逃!”
家丁狰狞的笑着,一把抓着小姑娘就往外拖。
那个老者本处于弥留之际,此刻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抱住了家丁的脚,对着他的大腿咬了下去。
家丁吃痛,直接飞起一脚,将老者踢死当场。
原本还挣扎的小姑娘瞬间傻住了,大张着嘴巴,不哭也不动,双目无神的看着自己爷爷,任由家丁如拖死狗一样拖着。
十余家丁在屋外汇合,笑嘻嘻的说着彼此的功劳,跋扈之极。
忽然一拨衙役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将他们围了起来。
说笑声停止,却也没有什么惧色。
那个踢死老者的家丁,直接大呼:“右监门将军王继勋在处理家事,你们闲杂人等快快让开。”
第二十九章 针锋相对
来人正是罗幼度一行。
罗幼度来到开封城南之后,在靠近城墙的附近选择了一处还算宽敞的民居,当做开封府临时府衙,以方便南城与城外的灾民百姓报案。
为了维护公堂的威严,民居要做小小的装修。
罗幼度便让高泽负责修整公堂,而他写了三十余份告示,领着张进等十余衙役沿街去贴,让人知道他们开封府在城南开了临时府衙。
这还没走过几条街,便得知了有一伙跋扈的家丁强行闯入周边民居,闹得是鸡犬不宁。
罗幼度当即点了衙役一路寻乱来到了事发点,指挥张进等人将家丁围住。
这还没等他开口,便听对方的高声喊话。
闲杂人等!
罗幼度从这四个字里听出了那一抹的霸道。
自己这个开封府法曹,带着维护治安的衙役,居然成了闲杂人等。
对于右监门将军王继勋,罗幼度没有印象。
但就从他手下家丁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是什么样的人。
“拿下!”
罗幼度没有跟对方做什么口舌争斗,对方只是恶犬而已。
张进略一迟疑,他是知道王继勋凶名的,但只一瞬间他就出手了,既然选择了干这行,便无退缩的道理。
他伸手去拿对方手上的烧火棍。
那家丁本能的一缩手,居然避开了张进的擒拿。
原来此人并非是普通家丁,而是一名身经百战的亲兵叫薛虎。
在这个武将地位超绝的时代,有点身份的武将养十几二十个亲兵是很正常的事情。
地位高的,甚至养百八十个,将他们收为养子,安插他们在军中任职的都有。
王继勋作为右监门将军四品武官,也养了二十余亲兵,平时以家丁的模样示人,一到战时穿上一身衣甲就是一名百战亲兵。
薛虎跟着王继勋多年,身经百战,有着不俗的武勇,本能的缩手,正欲一脚飞踹,但念及对方衙役身份,又有些犹豫。
张进却无顾忌,趁着对方迟疑,直接一个擒拿,将他的左手扣在身后,从容的缴了他的械。
其他家丁也差不多,他们在百姓面前跋扈,但遇上衙役还是不敢动手的。
欺软怕硬,莫过于此。
薛虎还在叫嚣:“快放了我,等王爷来了,你们讨不得好。”
罗幼度嫌他聒噪,让人将他的嘴巴堵了住。
在衙役将家丁擒拿下的时候,那个小女孩也获得了自由。
她不哭不叫,爬着进了屋子,扑在已经死去的老者身上,无声的抖动着。
罗幼度跟在身后,见此情况眼中亦闪过一丝愠怒,来到小女孩身旁道:“小娘子放心,我罗幼度定还你公道。”
一旁的宋琪已经缓过劲来,也发现了外边衙役赶到,先去救治晕阙的寇湘。
掐了人中穴,寇湘缓缓转醒。
正好听到罗幼度自报姓名,两人一并上前问好。
“宋琪、寇湘见过罗参军!”
罗幼度一怔,暗道:这世界还真小,但见他们一个肚子上印着巨大的脚印,另一个更干脆,脸上五个手指印都红肿了起来,问道:“此事你们知道多少?”
宋琪、寇湘皆摇了摇头。
寇湘将自己知道点点情况的细说:“学生与俶宝兄协助太医署吴郎中为受寒的百姓赠送汤药,来到此街见这老者倒在大街上,姑娘无助的在一旁。学生以为他们是灾民受了风寒,便将他们移到了此处,去找俶宝兄为老者诊断。接着这伙恶奴就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就将我们打倒抢人。现在看来,两人应该属于逃奴吧。”
宋琪在屋里听到了薛虎自报姓名,低声说道:“右监门将军王继勋此人擅使铁鞭、铁槊、铁楇,军中号称‘王三铁’勇武非常,喜好杀戮,纵兵所过之处,人畜无存,跋扈非常。听说,也不知是真是假。传言此人好食人肉,尤喜少女……”
寇湘气得身躯都微微发抖,骂道:“这与畜生何异?”
罗幼度深深吸了口气道:“寇兄,你文笔好,帮这位姑娘写一封诉状,这案子,开封府接了。”
寇湘精神一震,喜道:“学生立刻去寻纸笔。”
罗幼度蹲在地上,将小女孩扶起。
小女孩莫十岁左右,白皙的肤色配上一张鹅蛋脸,容颜秀丽,居然是个美人胎子。
用手拭去了她眼角泪珠,罗幼度轻声道:“我没本事让你爷爷复活,但能为你爷爷讨个公道。跟我去开封府府衙,好嘛?”
小女孩止住了眼泪,用力的点了点头。
罗幼度拉着小女孩的走,走出了屋子。
“走,去开封府!”
罗幼度拉着小女孩当前走着。
张进等衙役押着十余家丁在后边走着。
才过了一条街,随着“嘚哒嘚哒”的马蹄声响起,一人一马停在了罗幼度的面前。
漆黑的粗壮的战马托着一位魁梧的恶汉。
恶汉并不高,只有五尺身材,可身型粗壮之极,一身的横肉。
恶汉这一出现,罗幼度明显察觉手心微微颤抖。
小姑娘不由自主的向他身后缩去了。
毋庸置疑,来人正是右监门将军王继勋。
这位右监门将军王继勋高居马上,完全没有下马的意思,眯着眼道:“你们开封府是不是吃饱了撑着,现在都管起本将军的家事了?”
罗幼度讶异道:“原来王将军的家事包括欺凌灾民百姓?到让我长见识了!”
“是嘛?”王继勋瞪圆了双眼,目光凶狠的看着给制伏的家丁。
他本就一脸凶相,此刻更如鬣犬一样凶恶。
过了片刻,王继勋道:“如此是本将军御下不严,这群狗东西,一天到晚的就给本将军惹事。回头赏他们二十鞭,算是给你开封府交待了,人我就带走了吧!”
罗幼度轻笑道:“现在是王将军管起我开封府的事情了?却不知将军出门时,用膳了没?”
王继勋脸色瞬间阴沉,焉能听不出这是对标自己先前那句“吃饱了撑着”,只是人家文化水平高一点,
握着马鞭的手不住的收紧,王继勋森然道:“看来,你是不卖本将军面子了!”
罗幼度依旧淡淡的道:“王将军的面子,没你想象中的值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