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归义军的窘境
罗幼度对薛居正嘱咐了几句,然后等着工部的消息。
若没有适合的地方,他已经打算将魏王府以及朝廷手中的几套宅院借来,重新装修,以做最高级别的四方馆使用。
两个月,那是他登基大典的时间。
四方来使不可能卡着登基大典的时间抵达汴京,提前一个月,两个月那是正常的事情。
就如吐蕃使者,他们在三天前就到了,提前了足足两个多月。
这使节团不远千里来朝贡,参加登基大典,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让他们住客栈?
这丢的是国家的脸。
而且对方也是要面子的,代表着国家来携礼朝见,参加典礼,直接丢客栈,跟人家挤一挤?
既是笑话故事,也是外交事故。
此次诸国使者前来朝见的数量确实出乎所有人意料,但是所有前来朝见的国家,礼部那边都有名单备桉。
即便是来参加登基大典,在进入边境的时候,也需要得到朝廷批准。
边境疆界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来往通过的。
未能及时发现问题,在已经有部分使者入住四方馆之后,才察觉问题所在,就是准备工作的不到位。
“陛下!”
魏仁浦匆匆而来,“老臣与工部的人做了核查,在城南有一处快竣工的客栈,内部以院落布局,准备用以接待四方豪商,加以改良,可以接纳不少使节团。城东也有一处豪宅,也快竣工了,观之结构,亦可征用。这两处只要工部接手,半月之内,皆可完工,可以直接安排使节入住……朝廷手中也有几套准备用以嘉奖立功大将的宅子,可临时借用。”
罗幼度放心下来,笑道:“如此甚好。”
这事情解决,想着四方馆的窘境,罗幼度也不免唏嘘:“唉,想当年哪有四方馆一说,直接整一条街都是他国使节。”
魏仁浦道:“我朝也会有那么一天的。”
罗幼度慎重颔首,道:“这个一定!”
汴京城东。
车马人流涌动。
不只是四方使者,邻近的豪绅也都来凑一凑热闹,沾一沾喜气。
薛居正在十里亭接到了归义军的使者曹延禄以及于阗国的使者葛卓希。
归义军现今的掌权者叫曹元忠,曹延禄正是曹元忠的儿子,此次罗幼度登基,曹元忠直接派出了自己的儿子入朝,可见对于此次朝见的重视。
至于于阗国是跟曹延禄一起来的。
于阗国与归义军是政治场上的盟友,沙州归义军早在唐代就已结盟,张议潮举兵打败吐蕃在敦煌建立张氏政权,便受到于阗的支持和拥戴。
后来曹家取代了张家,彼此的关系并没有因此疏远,反而更进一步。
曹延禄的妻子就是于阗国国王李圣天的三女儿。
有这层关系在,双方自然是一路同行,相互照应。
薛居正面对四方来使,一开始还有些拘谨,现在已经信手而来。
“诸位来使一路辛苦,在下已于城中四方馆备上接风酒席,请随我来。”
儒雅随和的气度,俊朗的容貌,不卑不亢的态度,尽显天朝使者风采。
薛居正一路给曹延禄、葛卓希介绍汴京的风土人情。
汴京在罗幼度眼中偏小,可对于沙州的曹延禄、于阗的葛卓希来说,却也是足够雄伟了。
随着登基大典临近,诸国使节齐聚,汴京上上下下异常热闹。
人潮涌动。
曹延禄、葛卓希一行人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皆是惊叹不已。
葛卓希咋舌惊叹:“久闻天朝上国是人间天堂,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他感觉中原这一条御街汇聚的人口,就比得上他们整个国都的人口。
曹延禄也连连惊叹,心中暗想:“若沙瓜二州,有如此人口,何惧回鹘。”口中赞道:“曾听族人传言,说唐长安之繁华壮丽,今日见汴京,怕相差不远。”
薛居正道:“贵使谬赞,新朝百废待兴。较之昔年长安,还是略有不足。但陛下英武仁德,可比唐时太宗,定能再现昔年辉煌。”
曹延禄、葛卓希闻言一呆,非但没有看轻,心底评价反而更高了。
不怕对方强大,就怕对方强大的同时,还比你更加努力。
尤其是薛居正说到罗幼度时,那股发自内心的敬重。
更让他们好奇,那个力压契丹,覆灭北汉的年青君王到底是什么人物。
薛居正领着曹延禄、葛卓希入住城东四方馆,亲自设宴款待。
薛居正进士出身,学问渊博,酒宴上妙语连珠,引经据典,一言一行无不让人印象深刻。
葛卓希说道:“不知我等是否允许上街游玩?”
薛居正道:“贵使可随意出行,为了方便使者寻求帮助,陛下还特地安排京中学子做了培训,与各街口,为各国使者解决常见问题。此外我朝四方馆有可以兑换我朝钱币之处,使者游玩前,最好兑换一下本朝钱币。”
葛卓希忙道:“这是自然。”
吃饱喝足,薛居正也告辞离去。
曹延禄快步追上,将薛居正拉到一旁,说道:“不知使者是否能够安排与陛下私下一见。”
他此来除了参加登基大典,自然携带一定的政治任务。
归义军现在是内忧外患。
曹家身处四战之地,曹家当初的家主吸取了张家灭亡的教训,开始与四邻修好,成为了和平主义者。
此举免去了曹家四面皆敌的局面,却也给今日的情况留下了后患。
选择和平,让曹家兴旺了百年,但旺不过三代,立刻就陷入了与张家一样的问题,家族内讧。
曹家取代张家时,归义军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了,真正掌控的地域只有沙州、瓜州两处。
其中沙州是曹家的立足之地,曹元忠亲自掌控。而瓜州的大权却为地方势力吐谷浑人之后慕容家族控制。
等于是曹家、慕容家族一人一半,共同掌控归义军。
曹家只是名义上的归义军领袖。
因为和平,曹家、慕容家少了外敌的威胁,不可避免地有了摩擦,难以一致对外。
曹元忠为了归义军的稳定,让自己大哥的儿子曹延敬与慕容家族联姻,从而控制住了慕容家族。
曹家一直奉行兄终弟及的传承法。
曹元忠以为自己百年后将位子传给大哥的儿子就能彻底地一统归义军。
但是曹元忠想不到曹延敬掌控了慕容家族之后,野心开始膨胀,而且还在回鹘的干涉影响下,开始亲近回鹘。
原本曹家与慕容家的沙州、瓜州互斗,演变成了曹氏家族的内部斗争,亲于阗派与亲回鹘派的斗争……
不管是甘州回鹘,还是西州回鹘都是曹家招惹不起的。
归义军的实力,已经在内斗中快速削弱,再下去就离灭亡不远了。
曹延禄此来就是想得到罗幼度这个中原皇帝的支持,从而威慑甘州回鹘,稳住不利的局面。
薛居正故作沉吟道:“若是其他使节,在下不敢做主。但陛下对归义军极为推崇,想来不会拒绝贵使的要求。这样吧,今日我便将贵使所求禀明陛下,至于何时接见,某也说不准。但想来不会让贵使等候太久的。”
他早知道罗幼度会抽时间接见曹延禄,此刻故意这么说,就是告诉曹延禄,罗幼度对归义军的重视。
当天薛居正就将曹延禄私下求见的消息,转告给了罗幼度。
罗幼度并没有多少意外,对于归义军的结局,他比归义军自己都了解。
他后世看五代史的时候,了解过曹氏归义军。
总的来说,百年曹家归义军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兴盛期,从曹议金到曹元忠时期。第二阶段:衰落期,即曹延敬、曹延禄在位时期。第三阶段是附庸期,归义军彻底沦为回鹘的附庸,直至被西夏灭亡。
现在的归义军处于兴盛期的尾巴,已经出现内斗的颓势。
曹元忠抑制不了曹延敬,正在看着亲回鹘的一派,逐渐壮大。
罗幼度想了一想,说道:“明日午后,你让他在四夷馆等候接见。”
“还有,甘州回鹘的使者大概什么时候抵达?”
他追问了一句。
薛居正几乎不假思索地就道:“前方传来消息,已经过了函谷关,大概还有三四日的时间。”
各国使者入境之后的行程都有对应的渠道将消息传达礼部,以方便接待。
薛居正信口而来,可见对于诸国使者的动向都了然于胸。
罗幼度这里也收到了不少关于薛居正的好评,他这亲自点将可是点对人了。
“在接待甘州回鹘使者的时候,你找个机会,不经意地将曹延禄私下请求会晤的消息透露出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微微眯起了眼睛。
薛居正没有多问,领命而去。
罗幼度并不希望亲于阗派与亲回鹘派的斗争停下来。
不管是曹家,还是甘州回鹘的可汗景琼,都是根深蒂固的军阀,本质上没有多少区别。
归义军除了在情感上,罗幼度会偏向一点点之外,该如何处理,还是得入手处理。
曹家未来的结局,不是内迁就是灭亡。
西域什么的太远了,可以不事先考虑。
但凉州、瓜州、沙州这些领地,都得收回来。
不管现在他们表现得多么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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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西北局势
随着各国使者不断到来,罗幼度也开始接见各国使节。
罗幼度有自知之明,现在新朝刚刚起步,能有如此盛景,八成是自己收复了燕地、北汉,两次在契丹人身上占了大便宜的缘故。
也怪契丹,好好的草原民族不当,想着效彷中原,四处发兵寻找存在感,让人臣服。
怼这个怼那个,就跟大号泰迪一样,惹得天怒人怨。
关键契丹不跟当年的唐朝一样,当年的唐朝,虽说霸道了一点,动则灭国。但是你只要乖一点,送礼送得勤快一点,抱紧着爹的大腿。
在贸易上的便利,能够让任何一个小弟儿子赚的盆满钵盈,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而契丹呢?
哪有半点贸易的空间?
认契丹当爹是一点好处也没有,还平白多了一个名义上的爹,换谁都不乐意。
正好中原崛起的势头勐进,又屡屡战胜契丹,都想趁机拉拢巴结一下,改善彼此关系。
又或者怀有别样目的的政治行动,比如归义军的曹延禄、凉州吐蕃的潘罗支。
罗幼度在宫中接待了曹延禄。
曹延禄有求而来,表现得万分虔诚,直接拜服道:“见过皇帝陛下!”
罗幼度示意他免礼,感慨道:“归义军悬于边陲,受回鹘威胁数十载,依旧不忘初心,坚守朝廷领土,令人佩服。”
他说这话更多的是追念当初的张议潮、张淮深,莫说是现在曹家,即便是张淮深之后的张承奉,他都没啥好感。
英雄的子孙,未必就是英雄。
曹延禄却认为在夸赞他们曹家的贡献,老脸一红。
他以为罗幼度远在汴京,不知道曹家曾向契丹称臣的事情,说道:“瓜沙二州,固然远在边陲,却也心念中原朝廷,愿为中原赴汤蹈火。”
罗幼度笑道:“朕知你们曹家忠义,爪沙二州,若无归义军撑着,只怕如凉陇一般,为吐蕃、回鹘豪强占据了。”
这话他倒是真心实意的。
曹家真要识趣,就凭这功劳,也可以混得几世富贵。
曹延禄顺藤而上,开始说着归义军的不容易,尤其是甘州回鹘的日渐强盛,还从内部分化他们曹家,大倒苦水。
罗幼度故作对瓜沙二州的情况一无所知,听得认真仔细。
曹延禄大为心动,其实此次来访,曹元忠也顶着很大的压力。
一方面回鹘势大,他们曹家内部不稳,少了中原的支持,前途堪忧。
可一旦中原将手伸入大西北,也无异于引狼入室。
罗幼度对西北事务一无所知,显然暂时没有将心思放在西北,不会与他们有利益冲突。
这情况太合曹家利益了。
拥有足够的实力,却没有掺合西方局势的打算。
这种不威胁自身利益的大腿,到哪里去找。
他越说越兴奋,还掺杂了一点点的私货,说着甘州回鹘的不是。
罗幼度勃然大怒道:“这欺人太甚了,景琼盘踞甘、肃二州,还不知足,居然将手伸向了瓜州、沙州,莫不是想要将整个河西走廊都占了才满意。”
曹延禄也吓了一跳,忙道:“景琼狼子野心,只怕早有此意。”
罗幼度盛怒过后,皱眉苦思了片刻,说道:“朕听说过西方局面如乱麻一般,想不到混乱糜烂至此。只是,朝廷未来的发展重心不在西边,对于西方也有些鞭长莫及。让朕想想……”
曹延禄想说只要名义上支持就行,但见罗幼度凝神细思,也不好开口。
罗幼度手指在桉几上轻轻地敲动着,说道:“对了,对于折逋嘉施,你可有所了解?”
曹延禄想了片刻,说道:“他是凉州豪强,在凉州很有威望,甘州回鹘都对他颇为忌惮。”
罗幼度道:“这样吧,朕想法子安排一个节度使去凉州。与瓜州遥相呼应,将甘州夹在中间。有了这一层,想必景琼也会老实一点。不过西方的事情,还得你们帮衬一二,朝廷未来的重心不在西边。这节度使也不会有太大的实权,只能代表朝廷给你们支持。”
他再一次强调自己重心不在西边。
曹延禄眼前一亮,拍着胸口说道:“陛下放心,家父乃朝廷的臣子,朝廷安排的节度使,家父定会好好配合。”
曹延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在曹延禄离开后,罗幼度回到了文德殿,走进了偏殿的一处屏风后边。
屏风后有一张巨大的凉陇地形图,上面错综复杂地标明了各方势力的情况以及彼此的关系。
此次各方势力齐聚汴京,最大的好处就是让罗幼度对于周边的疆域错综复杂的情况有了一个具体的了解。
西方的局势太乱了,就是一群谁也不服谁的豪强,相互争锋。
没有国家,没有大义,只有自己的私心。
表面上甘州回鹘、凉州吐蕃、陇右吐蕃,说着好像是吐蕃、回鹘掌控的,但其实吐蕃根本就没半点力量干涉插手他们的内部事务。
就如凉州吐蕃来说,挂着吐蕃的名,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中原请求节度使任职。
至于陇右吐蕃就更是了,族种分散,大者数千家,小者百十家,无复统一,相互敌视攻伐。
想想都奇怪好笑。
就是因为情况过于复杂,不少的地方豪强怕自己的对手获得中原的支持,抢着前来寻求赏赐册封。
毕竟相比高原上那群狗脑子都打出来的吐蕃,威势越来越盛的中原更加值得倚仗。
他们各怀心思,都想要得到中原支持,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毫无底线节操的诬蔑诋毁对手。
这样一来,他们的恩怨瓜葛,都让罗幼度知悉了。
罗幼度本不想那么早就对陇右、凉州动手,可看着乱中有序的西方。
不趁着这个时候动手,只怕会形成一股足以令人头疼的势力。
毕竟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这句话不知用于国家,也适合用于地方。
罗幼度用朱笔在凉州画了一个圈,自语道:“必须让潘罗支松口,让我朝节度使入主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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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罗支有些烦躁,听着手下从四方打探来的消息,眉头紧紧皱着。
中原的富强,远在他的意料之外。
这让他更难决策。
凉州吐蕃是最早来到汴京的使节团,也是最先开始上下打点汴京官员。
凉州吐蕃的历史要追朔于张议朝时期了,张议潮收复河西后,朝廷所派驻的两千五百兵士掌控着凉州地区。当时这些汉人士兵自称凉州留后,五代之际不断向朝廷请奏不断,朝廷则授予河西节度使的称号。
整个五代,凉州的情况大多以城外若干里属于汉人军户屯垦区,之外则是各异族杂居。
只是当地军户留后仅有汉人数百户,汉人少而异族多,控制权慢慢转移到当地部落豪族手里。
后汉隐帝时,首次由豪强折逋嘉施担任节度使。折捕嘉施虽然曾向朝廷请命派遣官员节度,但仅仅维持一年有余而不得不逃奔,之后不再向朝廷奏请。
大周郭威时期,河西节度折逋嘉施请朝廷派遣将帅官吏节度河西,郭威起用申师厚为河西节度使。
但是申师厚能力有限,不能抚有凉州。至郭荣时,申师厚留下自己的儿子逃归后周内地,中原王朝也因此丧失了名义上对凉州的支配权。
凉州吐蕃也是豪强林立,折捕嘉施、潘罗支两部力量集合在一起,方才镇得住凉州内外。
但他们缺少一个大义。
大义这玩意,有些时候就跟草纸一样不值钱,擦屁股都膈应得慌。
可真要没有这个大义,又诸事不顺。
折捕嘉施现在节度使的位子是自封的,潘罗支此次前来就是打算给折捕嘉施求一个中原朝廷亲自任命的节度使,以获得正统之位。
在此之前,他们获取正统地位的方式很直接,请一尊大神过去供着。
好吃好喝伺候着,除了权,什么都给。
现在他们却是不敢了。
中原的实力扩充太快,指不定哪一天就向西方伸出魔掌。
安排一个中原的节度使,那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只是上上下下打点了一个多月,也拜会过中原天子,但册封节度使的事情却一直没有着落。
潘罗支有着不祥的感觉,如果中原真有西征之心,以他们的力量是万难抵御的。
恐怕要将凉州、陇右的吐蕃势力都聚在一起才行。
就陇右那情况?
指望他们联合起来?
潘罗支想想都觉得没有半点希望。
外边传来了些许喧闹,潘罗支听着声音有些熟悉,大步走出了院子,见一行人将大箱小箱的货物推入隔壁院落,定睛一瞧,却是自己的老对手贺智瑶。
凉州有八大豪强,这贺智瑶是第二豪强邬哲的大舅子,颇有智计很是难缠。
若不是他这个第三与折捕嘉施连手,还真按不住邬哲。
“你怎么来了?”
潘罗支阴沉着脸。
贺智瑶见到潘罗支也有些意外,缓过神来说道:“潘族长来得比贺某早多了,这话得我问你才是吧。贺某是正大光明地从凉州来的,可不像潘族长装病,偷偷的来!”
潘罗支气得甩袖而走。
第三十五章 孤身一人足矣
潘罗支面色阴沉地回到了大厅,双手不安分地搓揉起来。
贺智瑶的出现打破了他所有的计划,让他这月余时间的努力划为了泡影。
潘罗支特别胖,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实际上是一肚子坏水。
不想当老大的老三,不是好老三。
凉州八大豪强,折捕嘉施第一,邬哲第二,潘罗支屈居第三。
余下五强虽有不俗实力,但不具备争夺凉州之主的可能。
至于老三想要拿下第一,靠实力是不行的,得坐视第一、第二拼个你死我活以后,坐收渔人之利。
一开始潘罗支并不想支持折捕嘉施,老大老三实力加起来对于老二就有碾压之势,并不符合潘罗支的利益。
支持老二对抗老大,才是利益所在。
不过邬哲为人过于强势,贺智瑶又对他有很深的芥蒂,潘罗支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跟着老大身后摇旗呐喊。
此次来汴京是潘罗支个人意思,表面是为了折捕嘉施求一个节度使之位,实际上是给自己登上凉州之主铺路。
折捕嘉施为了当这个老大,忍了邬哲这老二近乎二十年,上了年纪的他不打算继续忍下去了。
为子孙计,已经准备收拾邬哲。
潘罗支也做好了渔人的准备,只要折捕嘉施、邬哲火拼,他便趁着双方两败俱伤的时候,一举吞并彼此,然后凭借这些时日的打点,名正言顺地接任河西节度使的宝座。
历史上潘罗支成功了,他一举接收了老大折捕嘉施,老二邬哲的势力,将凉州八大豪强变为了六家。
因为六家豪强居于凉州附近以阳妃谷为据点的六个山谷,又给人称之为六谷吐蕃。
但现在邬哲的心腹来到了汴京,万一中原天子选择支持邬哲,那他所有的盘算都将化为乌有。
有了中原天子的支持,折捕嘉施未必就敢与邬哲一战。
潘罗支无奈的长叹自语:“势不在己,无可奈何。”
他未尝不知这就是罗幼度故意为之,目的便是要在凉州留下一颗钉子。
可明知道又能如何?
主动权就不在自己手上……
好在中原天子并没有觊觎西方的意思,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节度使,倒也无伤大雅。
潘罗支面对贺智瑶的到来,在第一时间作出了选择。
放弃对河西节度使的追求,上表中原朝廷,请命派遣官员节度。
收到潘罗支的上表,罗幼度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种政治场上的博弈,可比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拼杀更要费神。
就看谁能守住最后底线,要是潘罗支真死不松口,以当前的情况,罗幼度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远在凉州的地方豪强,以现在朝廷的情况,手根本伸不过去。
但罗幼度赌的就是潘罗支存有私心,不会为了折捕嘉施而放弃自己的利益。
幸好赌对了。
对于西北之事,罗幼度一直都很在意。
宋朝因为燕幽地的威胁,一直没有能力去顾及西北方面的事情。
加上对于定难军错误地估计,促使了西夏这个国家的壮大。
然后西北从不再复汉人所有,直到明朝才重新归为汉家领土……
现在燕幽方向有渝关、古北口,山西有雁门关,在天下未一统之前,罗幼度是不打算与契丹大战了。
这深入草原、大东北的决战,所消耗的粮饷是天文数字。
想要维持长期作战,必须举全国的财力物力才行。
天下不一统,就没有出战契丹的资本。
先行一统,才是新朝应该做的事情。
罗幼度一直放出烟雾弹,将南汉作为下一个目标。
此次登基大典,甚至明确地拒绝了南汉的使者团北上祝贺的请求。
但他真正的目标却是凉陇地区。
陇右的天然的马场,而凉州是西北的中心,占据凉州地,沙州、瓜州、甘州、肃州便可不足为惧。
还能重新打通丝绸之路,为朝廷增收。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西北现在适合攻取,那边各方势力乱斗的厉害。
不趁此机会拿下,真等到他们分出一个胜负,那就不好处理了。
攻取凉陇地区,这是最高军事机密,罗幼度只告诉了魏仁浦、宋琪、赵普三人。
针对河西节度使的人选,罗幼度自然也只能找他们三人。
罗幼度心底有适合的人选,但他并未说出来,而是让魏仁浦、宋琪、赵普各自推荐一个人选。
魏仁浦举荐了李谦溥,宋琪推荐了潘美,赵普推荐了李处耘。
看着堂下的三人,罗幼度感慨,还是赵普更懂自己。
李谦溥性康慨,重然诺,擅于兵事,确实可以担当重任,但并非最佳人选。
至于潘美,论及能力机变,毫无疑问是最佳选择。
但是潘美是跟随罗幼度最早的部下,现在已经闯出了名号。
真让这个重量级的人物担任节度使,觊觎西北的心思亦瞒不住了。
反观李处耘有勇有谋,还有胆有识,上能结交豪强,下能安抚百姓,也是合适的选择。
相比李谦溥,罗幼度更加信任李处耘。
但李谦溥罗幼度并没有无视,得顾及魏仁浦的面子,将他任命为渭州刺史,负责陇右门户,攻取陇右时,将会是主力先锋。
罗幼度并没有直接下达对李处耘的任命,而是将他亲自叫到了文德殿。
“陛下!”
李处耘作揖行礼,罗幼度当上了皇帝,他们这些老部下也是与有荣焉。
“来!”罗幼度对他招了招手说道:“上得前面来!”
他将凉陇地图平摊在桉几上,说道:“对于凉陇局势,你了解多少?”
李处耘道:“原先不清楚,不过近日汴京城中各方使者云集。臣对四方情况也做了一定调查……陇州方面是一片散沙,遍布百余个吐蕃部落,他们并未有统一首领,相互之间,互不干涉,常有因水源、草场问题而相互攻讦。”
“至于凉州还算稳定,八大豪强共同推举了折捕嘉施为首领。根据末将的了解,潘罗支在汴京城为折捕嘉施谋求河西节度使的位子。”
罗幼度满意地点了点头,听得出来,李处耘是做了准备的。
虽然这位名将并不知道他的意图,却也提前做了准备,以便未来攻伐西北时用得上。
罗幼度道:“我想一举拿下凉陇之地,你觉得应该如何用兵?”
李处耘看着地图皱眉道:“臣下愚钝,不知从何处入手。陇右一片散沙,率兵攻之,不难取胜。可一旦陇右受袭,凉州方向必会得到消息,从而做出应对。”
“凉州八族,目前看来并不齐心。不过真有外敌时,以他们的习性,八成会放下所有成见一致对外。”
“这一举拿下陇右不难,可要一举拿下凉陇之地,臣以为不太现实。”
罗幼度不住点头,这也是他的顾虑。
凉陇不分家,要打两个一起打。
不然朝廷暴露自己的心思,保不准乱成一锅粥的大西北因为外力的强行介入,为了自己的利益,同仇敌忾,结成联盟。
虽然罗幼度不惧他们的联合,但能够从战略上削弱敌人,避免这种不利情况,又何乐而不为?
“如果我们放着陇右不管,派人担任河西节度使,利用职权的便利,拉拢凉州八族,从内部掌控凉州。内定凉州,外取陇右,双管齐下,你看如何?”
罗幼度收指着地图上的凉州,一路划向了陇右。
李处耘眼睛一亮,立刻道:“末将以为可行,愿意担此重任!”
罗幼度直接说道:“让正元来,就是此任务非你莫属。只是有一定危险,朕从军中挑选三百最精锐的兵士,充当你的护卫。”
李处耘忙道:“陛下不可,此去凉州,末将随使者一并而去,孤身一人足矣。”
罗幼度深深看了李处耘一眼,说道:“依你……切记,不可勉强。真要有异变,以安全为上。”
李处耘道:“谢陛下体恤!”
罗幼度拉着李处耘往偏殿走去,来到那份大西北的关系图面前:“这是朕与魏仁浦、宋琪、赵普三人根据西北局势统计出来的关系图,你且记下,对于你在西北的行动,大有帮助。”
李处耘震撼地看着面前有序的关系走势,将所有负责的关系都记在了脑海里。
时间一天天过去,离登基之日,也越来越近。
四方使节都准时抵达汴京。
所有使者罗幼度都接见过一两次,双方进行了政治上的交流。
对于甘州回鹘、西州回鹘、大理这些势力,都进行了密切深入的往来。
以贸易的形式,加深彼此的联系与了解。
至于南唐、西蜀、吴越、定难军,该训斥的训斥,该褒奖的褒奖。
罗幼度也想不到李从嘉居然亲自充当使者,但该骂的还得骂,要不是看在他们道歉的诚意足够,罗幼度都不打算私下接见。
西蜀的躺平政策,得到了罗幼度高度赞赏,忍不住暗想:要是四方诸侯国皆如吴越、西蜀这样,那该多好。
唯一让罗幼度不满的就属定难军了。
定难军确实来了,而且礼物带了不少,但是在经过横山的时候遇到了劫匪,让横山上的羌族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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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自导自演
这朝贡贺礼被抢,那是天大的事情。
惊闻此消息,朝野上下,立时义愤填膺,按耐不住的大将,纷纷要求出兵讨要个说法。
寻常时间也就罢了,现在诸国使节齐聚汴京。在这当头发生这事,若不以雷霆手段处理,岂不让他国使节看笑话。
罗幼度对此却异常澹定,眼眸中还透着一股奇怪。
如果不是发生此事,罗幼度还想不起来有横山羌这股力量。
罗幼度在了解宋朝与西夏的战争里,多次见过横山羌的记载。
《宋史夏国传》记载:“苦战倚山讹,山讹者横山羌,平夏兵不及也。”
横山羌人马劲悍,每战必为前锋。
《宋史兵志》也记载:步跋子者,上下山坡,出入溪涧,最能逾高超远,轻足善走,山谷深险之处遇敌,则多用步跋子以为击刺掩袭之用。
这步跋子也是横山羌人组成的山地军。
说白了就是横山羌兵,勇悍善战,为西夏诸军之冠。
宋仁宗年间爆发的好水川之战、三川口之战和定川寨之战中,宋军因为情势所逼,被迫于山谷间作战的时候,西夏的步跋子就开始大发淫威。
以强弓劲弩,活跃于溪涧、山谷,利用超高的机动性,快速腾挪于战场各处,配合横山羌骑打的宋军是哭爹喊娘,精锐损失殆尽。
历史上因为西夏对于横山羌过于依赖,一有战事就向横山羌增兵调兵,引发了横山羌的不满,意图归顺宋朝。
西夏皇帝李谅祚吓得立刻将横山地区各民族全部迁徙到兴州,避免横山羌兵为宋朝所用。
当时的边帅种谔了解这情况后,也派人招纳横山之民,组建了一支极为强悍的横山兵。
这横山羌在历史上可是西夏也就是现在定难军最为倚重的兵源地,他们劫掠由党项羌为主的定难军?
这是脑子秀逗了?
罗幼度有些莫名其妙。
若是寻常皇帝,得知朝贡物资被抢,必定大怒,或是讨伐,或是责令定难军缉拿贼首。
但是罗幼度却深知横山对定难军的重要,就算出现自己人抢自己人,也不至于闹到自己这里来,贻笑大方。
事出反常,必有妖孽。
罗幼度压下了诸将的怒火,越想越觉得奇怪,命枢密院取来定难军的地形图。
看着桉几上的地形图,看着横山山脉,渐渐地他回过神来了。
横山山脉并不是很小的一块地方,而是一条东起麟州榆林向西南延伸接天都山到马衍山,一整条绵延百里的山川。
历史上这条山脉如西夏之长城,党项人随时可以南下袭扰边界城池,即便作战不利也能迅速撤退防守,立于不败之地。
宋朝与西夏的战争,就是一场围绕横山山脉展开的角逐。
现今的横山山脉中间一段为定难军占据,但首尾东西一段却在中原的控制之内。
西段的横山山脉属于盐州定边。
定难军受契丹蛊惑,响应北汉出兵,想要攻取的就是这西段的横山山脉,只要取了定边,号称塞上江南的灵州,将会成为定难军的囊中之物。
至于东段横山山脉位于榆林,一部分属于麟州的管辖,是此次攻伐北汉的收获。
盐州这边应该不是问题,双方相处多年了。
由于地势复杂,难免有不长眼的“盗匪”,入寇边境。
但自从王彦升流放过去以后,解锁了吃耳朵的癖好,喜欢将贼寇的耳朵活生生地从脑袋上扯下来生啃,吓得双方边民瑟瑟发抖,已经有一阵子太平日子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麟州榆林这边。
罗幼度当即让议政厅快马加鞭去麟州向杨重训、李穆了解情况。
主要还是李穆,言辞带上杨重训是给他这个麟州刺史面子而已。
现在麟州的行政大权都掌握在麟州长史李穆的手上。
对此情况,杨重训并没有任何不满。
中原毕竟不是北汉,让他们这种根深蒂固的地方豪族军政大权一把抓。
罗幼度保留他的军权,还重用他大哥杨业,镇守雁门关,这份恩宠已经足够,完全不过问麟州政务。
收到议政厅急信的李穆有些莫名。
李穆开封府阳武人,显德初年进士,是个能臣干吏,最令人称道的还是德行,对于自我的道德要求极高。
接管麟州政务之后,发现麟州的经济六成来自于与横山羌的贸易往来。
相于不擅长政务的杨重训,李穆在这方面展现了非凡的能力。
他在榆林大开边市,鼓励彼此贸易,还与横山羌猞猁族族长拓跋熊亲自会晤交谈,大开贸易之门。
李穆德行极高,对于双方的贸易,处于绝对公正的态度,赢得了横山羌的信任。
只是短短的几月时间,让原本就繁荣的边市,大红大火。
李穆完全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只能如实报告。
将信传回了议政厅。
议政厅的宰相又有那一个是易于之辈。
看着李穆的回信,一切都明白了。
汴京城外。
李光睿、韩君雄风尘仆仆地从夏州而来,在他们身后的是长长的贺礼。
他们的贺礼确实给横山羌劫了,但为了彰显定难军对中原王朝的敬慕,他们又重新筹备了一批贺礼,前来觐见。
这眼看就要与中原的接待官员汇合,李光睿心中有些忐忑,低声道:“大相,真不会出问题吧。”
韩君雄回道:“中原天子向来最好颜面,在他登基的关键时刻,在所有使节面前,发生这种事情,定会勃然大怒。我们的贺礼并未短缺,他们也无理由指责我们。”
其实他也知道他们这是在玩火。
但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横山羌是定难军最为倚仗的力量,横山羌遍布横山山脉,大大小小的分三十几个部落。
其中最强的就是靠近麟州榆林附近的几个部落。
这些部落又以猞猁族的拓跋熊马首是瞻。
造成这一切也是有原因的。
李彝殷野心颇大,意图与契丹、北汉一并遏制中原发展。
放着中原的大腿不抱,抱北汉的大腿。
麟州就是定难军与北汉的疆界。
横山所生产的盐、铁、茶都是通过麟州,销往北汉、契丹。
故而横山羌实力强劲的部落大多都聚在榆林横山附近。
北汉突然灭亡,定难军完全猝不及防。
李穆又是干吏,中原对于盐铁的需求远胜北汉契丹,抓住了横山羌的要害。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李彝殷当然慌了。
横山羌要是倒向了中原,定难军将无还手之力,只能苟延残喘。
横山羌这种位于横山山脉的族部群,向来没有什么国家观念,以族部之上,有奶便是娘。
李彝殷这位定难军的节度使对于他们并没有很大的约束力。
他做不到让拓跋熊断了与中原的贸易,真要强迫拓跋熊,保不准就逼着他投奔中原了。
这眼看着以拓跋熊为首的横山羌与麟州的接触越发密切。
从长远计,李彝殷只能出此下策,制造矛盾,断绝横山羌与中原的往来。
让中原霸凌横山羌,而他们一边随意挑几个小部落给中原交代,然后庇佑实力强劲的横山羌撤离榆林。
“薛居正见过两位来使!”
薛居正温文尔雅的见礼问好。
他这让人如沐春风的态度好似一颗定心丸,让李光睿安心不少,说道:“累薛使久候了,途中遇到横山羌山匪劫掠,损失了一半贺礼。为了重新筹齐,耽搁了一些时间,还望见谅。”
薛居正回礼道:“来使一路辛苦,这横山羌胆敢劫掠我朝贺礼,实在胆大妄为。来使放心,陛下不会坐视此事,不闻不问的。”
他并不知内情,却也知定难军并不安分,说着场面话,将定难军请入城中。
李光睿说道:“不知何时能够面见陛下,横山羌过于嚣张。家父得知贡品遭劫,怒不可遏,已经点齐兵马南下,务必要给陛下一个交代。在下想亲自向陛下呈明此事……”
薛居正道:“来使先于四方馆歇息,在下自会向陛下禀报,来使可静候佳音。”
李光睿看不出异样,心里多了几分安全感,
可这一等,就是三天。
就在登基大典前夕,罗幼度派人请李光睿、韩君雄觐见。
李光睿、韩君雄带着几分忐忑的入宫。
一路来到紫辰殿,李光睿、韩君雄见状,心中大安。
这紫辰殿是皇宫的前朝,每月朔望的朝会、郊庙典礼完成时的受贺、接见外国使臣才用的宫殿。
罗幼度以紫辰殿接见他们,足见对他们的重视,想来正因为他们补救的及时,并没有惹怒天威。
两人一路蹲着阶梯入殿,却见殿中居然已有三人入座。
瞬息之间,一股羞辱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接见自己的同时,还在接见另一波人,这明显就没将他们放在心上。
可当他看清来人的时候,刹那间又是手足冰凉。
坐在最前面的居然是猞猁族的族长拓跋熊,随后两位也很眼熟,一位是野狼族的族长,一位是隼族族长,都是榆林附近的横山羌部落族长。
罗幼度原本与三位横山羌族部族长相谈甚欢,见李光睿、韩君雄入殿后,脸上挂上了一抹冷笑嘲弄,说道:“不用朕另外介绍了吧,不知你们现在有什么话说?”
第三十七章 “滚”
罗幼度坐在上首,将李光睿、韩君雄那慌张、惶恐的表情,尽收眼底。
得到李穆的来信,罗幼度立时间就明白了定难军为何要自导自演这一幕了。
历史上西夏南北征战,夺取了塞上江南,拿下了河西走廊,成为了西北的庞然大物。
即便是这样,西夏也承受不了失去横山的打击。
历史上为了给宋真宗擦屁股,宋朝从范仲淹开始,经过韩琦、李宪、章楶等一代代的人,以浅攻进筑的方式,用了数十年的努力,拿下了西夏的横山,一举将西夏逼入亡国之境。
然后也就没有然后了……
还未等宋朝给予西夏真正致命一击的时候,发生了靖康之变。
南宋偏安,西夏与宋朝再无瓜葛。
但毫无疑问,横山就是西夏的命脉,更是现在定难军的命脉。
横山羌作为横山半个主人,李彝殷自然无法坐视他们如此亲密的与中原往来。
罗幼度察觉之后,立刻通知了李穆联系了拓跋熊,并且派出了郭无为带着政治目的与拓跋熊联系。
果然李彝殷借助朝贡贺礼被抢一事,在横山羌大做文章,让榆林附近的横山羌往绥州、银州内部迁徙,以便更好的将横山羌掌控在手中。
李彝殷这些年在定难军还是有一定威信的,他的话让不少人产生了动摇。
拓跋熊亦是如此,但这月余间,他跟李穆的往来确实很愉快。
拓跋熊外粗内细,横山盛产盐铁马等物资。
北汉国穷,与横山羌往来贸易,都在压低差价。北汉商人更是欺负横山羌不懂贸易,胡搅蛮缠,让拓跋熊等一众横山羌极不痛快。
可在李穆的推动下,开通边市。
中原商人不是善男信女,也曾有过压价之举,可李穆却秉持公正,处罚了中原商人。
通过互利的方式,让边市越办越火。
李穆、郭无为见到了拓跋熊。
拓跋熊正在犹豫要不要迁徙。
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就中原现在的势头,他们横山羌再强横,也不可能是对手。
只恨山铜部见钱眼开,脑子给驴踢了,居然劫掠送往中原庆贺新君登基的朝贡贺礼。
李穆不懂军事,可郭无为不一样,他在北汉的时候,就打过横山羌的主意,对于定难军与横山羌的关系,了如指掌,与拓跋熊分析了前因后果。
边市如此火热,拓跋熊眼瞧着族人就能过上好日子,也不舍得离开家园。
拓跋熊一边召集关系好的族部,一边去调查山铜部的情况。
山铜部走的一个族人都不剩了。
原来山铜部一直靠着盘踞在山里的铜矿度日,随着开采过度,已经无铜可采,生计出现了问题。
李彝殷一直争取将横山羌的百姓迁徙往夏州,山铜部因生计原因,早早的就与李彝殷搭上了线,上演了一出劫掠的戏码。
拓跋熊气急败坏,在郭无为的劝说下,本就不愿离开家园的他,直接投了中原,领着关系最要好的野狼族、隼族,快马加鞭的来到了汴京。
对于三人的到来,罗幼度直接用了接待他国使者的礼节,在紫辰殿接见了三人。
横山的物产极为丰富,横山东部的茶山、蕸芦山是盐铁的主要产地。
这些都是中原的刚需物资,成为了自己人,就不存在边市转为集市,不存在额外税收。
横山羌可以享受中原百姓一样的待遇,但各部落之间需组建横山蕃军,受朝廷听用调遣。
一番详谈,罗幼度、拓跋熊皆心满意足。
罗幼度拿住了覆灭定难军的杀手锏,得到了一支史上赫赫有名的劲旅,拓跋熊等人也得到了实惠,部族百姓能够过上好的生活。
“死罪!陛下……”
李光睿反应极快,直接跪伏在地。
韩君雄也有样学样,磕头如捣蒜。
罗幼度怒而起身,喝道:“朕秉承仁义,对于尔等屡次冒犯,既往不咎,尔等却将朕视为愚主欺瞒。朕的宽容大度,换来的却是你们得寸进尺。好,既然你们不想好好过这日子,朕成全你们。给你们十天时间,离开我朝疆界,让你父亲纳土来降,将我中国领土双手奉上。不然朕必遣大军踏平夏绥,将你李氏上下满门灭绝……”
他怒目圆瞪,喝道:“滚!”
李光睿、韩君雄已经吓得瘫软在地。
御营司的兵士将两人架着,拖了下去。
拓跋熊、巩武、姜龙虎三人见与他们和颜悦色的中原天子,忽然动雷霆之怒,直接放出豪言要覆灭定难李氏,眼中不免生出一丝惊惧。
想着中原天子不到一月灭北汉的壮举,相互对望一眼,皆暗暗庆幸,做了最正确的选择。没有迁入横山内部,跟李家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
从理性上来讲,现在并不是与定难军撕破脸的时候。
此刻与定难军撕破脸,那就是逼着他们投向契丹。
但去他娘的理性。
李彝殷这伙人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管他认谁去当爹,契丹真敢庇佑这样的儿子,连契丹一起收拾了。
罗幼度还真就没将定难军放在眼里,半点亲征的欲望都没有。
罗幼度重新坐在椅子上,露着和悦之色,说道:“本想好好款待三位族长,留三位族长一并参加朕的登基大典。现在看来,时间不允许了……你们归顺朝廷的事情很快会传到李彝殷的耳中,我料他们不会坐以待毙,必然会扇动其他横山羌与你们为敌,甚至会亲自出兵。”
拓跋熊作为横山羌最大的部落,底气十足,说道:“来不来在他们,但能不能走,就是我们说的算了。”
罗幼度笑赞道:“好魄力,真豪杰。不过朕以为猞猁族、隼族、野狼族的勇士每一条命都是宝贵的。死磕并不明智,麟州杨家、府谷折家,还有这汴京的十数万禁军,朝廷的万万人口,皆是三位族长的后盾。自家人,需要支援无须客气。”
拓跋熊、巩武、姜龙虎瞬间底气足了,告辞离去。
罗幼度折回延和殿,让人将王溥、魏仁浦、宋琪、窦仪、赵普叫来,跟他们说了自己将定难军的李光睿、韩君雄赶出皇宫,并且让李彝殷纳土来降的事情。
赵普一如既往,第一个响应:“对于这种中山狼就得如此,得让世人知道。陛下之仁德,并非他们放纵的理由。谁敢越界,决不轻饶。”
窦仪皱着眉头,说道:“李彝殷该杀,可以我朝当前情况,出兵夏绥,只怕不妥。”
魏仁浦说道:“夏绥不难打,难的是如何治理。李氏一族在定难五州根深蒂固,五州之民深念其德。覆灭容易,只怕如野草一般,来年又生。”
罗幼度点头暗赞,魏仁浦的战略目光确实厉害。
历史上车神赵匡义给契丹在高粱河锤的玩起了漂移,就像在定难军身上找存在感。
通过一顿骚操作,说服了李继捧将祖宗之地献给了宋朝。
结果操作不当,跑了二十岁的李继迁。
李继迁就凭借十数人起家,一步步的逼得赵匡义将用计夺取的州县都还给了李继迁。
李继迁能够一步步的反败为胜,力挽狂澜,与李家在定难军多年经营离不开的。
定难军境内的诸多党项豪族都明里暗里的支持李继迁。
所以除非将李家人诛杀殆尽,不然只要留有一人,都会成为后患。
定难军的北方是一片黄沙荒漠,这藏身于黄沙深处,时不时的出来捣蛋一下,很容易令人陷入战争泥潭。
罗幼度赞叹道:“魏相顾虑的极是。”
赵普道:“其实此事不难解决,寻常百姓念着李家的恩,毫无作用。他们难以给予李家支持,当地豪族才是关键。对于定难军,臣以为直接断绝一切往来,派遣良将居于定难四方,蚕食定难疆域。同时,命府谷截断定难军与契丹的商路往来。我们无需动员大军,多耗粮饷,更无需速胜。打他个一年两年,甚至三年四年,全当练兵。”
“定难军所居五州之地,物资贵乏,难以自给自足。不出几年,兵困民乏,境内的豪族必将跟着损失惨重。到时候,恐怕他们比我们更希望李家败亡,哪可能支持李家?”
罗幼度双手一合,道:“赵爱卿此计深得我心,就这么办。定难军就是朝廷的磨刀石,边军还有作战经验不足的禁军,都可以拿过去练一练……”
接着几人又商议了经济封锁的具体事宜,然后将官的调任。
罗幼度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姚内斌,这位历史上让西夏闻风丧胆的姚大虫为罗幼度任命为隰州刺史,同时调董遵诲为延州刺史,李汉超为盐州刺史,马仁瑀为灵州刺史,加上东边的麟州杨家,三面将定难军事围困,让授予他们临机应变的权力。
定难军的下场很快就传遍了汴京。
从朝贡贺礼被抢,到横山羌的投效,前前后后不过十日。
短短的时间,中原朝廷就洞察了定难军的想法用意,这效率之快,让所有关注此事件的使者都隐隐为之胆寒。
对于定难军的处理方式,更是让他们心中凛然:这是半点不留余地的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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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登基大典
二月二日!
整个汴京张灯结彩。
随着中原十年稳定,汴京作为水陆要冲,城中百姓获益匪浅,上下生活日渐富足,大部分百姓家有余财。
在这封建时代,天大地大,皇帝最大。
属于皇帝的庆典,百姓却比自己过节还要兴奋。
穿上新衣服,领着家人涌上大街,增添喜庆。
罗幼度早早地在女官的伺候下穿上了玄衣纁裳的冕服。
古代的祭祀穿的冕服其实并非以龙为主,而是日月星河,山川大地,龙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古人对于登基大典极为重视,钦天监将良辰吉时精确到了这个时代能够掌控的极致。
这登基大典第一步就是祭告天地宗庙。
祭祀宗庙几乎是所有皇帝干大事以前,都必须干的事情。
礼部官员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罗幼度要做的就是跟流程走。
看着一个个祖宗牌位,连罗幼度都不知道自己爷爷叫什么。
宗正寺却查的一清二楚,连着往上曾祖父、高祖父甚至是太上高祖父都查了出来,着实厉害。
这不管是真是假,对于已经入土的他们,反正也没坏处,都成黄土了,还能累谥一个皇帝的名号。
祭祀宗庙过后,在钟鼓齐鸣声中,罗幼度登上了开封皇城的最高处宣德门,迎接着第一缕阳光,开始祈祷上苍。
国人向来讲究多神崇拜,罗幼度也不例外。
早年他是一个无神论者,后来穿越了,对此有了些许的忌惮。
所以从鸿钧老祖、元始天尊、玉皇大帝、太上老君、东华帝君、释迦摩尼,甚至连还没有传入中原的耶稣都祈祷了一个遍。
无比虔诚。
就在罗幼度祈祷的时候,满朝的文臣武将已经开始入宫,他们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从左掖门入宫,进入大庆宫,位于大庆殿前的两侧御道站立。
罗幼度将自己所想起的神祇都拜了一圈以后,也出现在了大庆殿前。
左右两侧文武躬身作揖。
罗幼度乘着云舆,从两个文武中间徐徐而过,一步步给抬上了凋龙斜坡,进入了大庆殿。
文武百官在罗幼度坐定以后,按照官职的高低依次进入,接受百官的参见。
到了这一步,即位的正式仪式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
就差最后一个请颁诏书的环节。
因为这个时代的普遍登基大典就是在灵前即位,即位与登基大典同时操办,故而流程相对简单。
明朝以后才盛行先即位,后择良辰吉日登基。
罗幼度这里情况特殊,需要做一些改良。
在接受文武祭拜以后,加了两个环节。
分别是接受诸国使节参见,以及大庆殿前阅兵。
罗幼度的目的很简单一是向诸国使节炫耀中原军势之雄厚,二是对外发出一个讯息,中原天子对武备的重视。
这阅兵古来有之,周武王伐纣前,天下八百诸侯会盟盟津,历史上第一次有记载的阅兵就由此开始。
秦汉三国更是经常举办阅兵大典,唐朝时期,阅兵更是由皇帝亲自检阅,成了一种重要的仪式。
罗幼度打算立一个规矩,若非战时,每年的二月二,就举行一次阅兵大典,以激励兵士。
第一个步入大殿的使者是吴越使节,钱弘仪。
他是吴越王钱弘俶的弟弟,吴越国对中原王朝贡奉之勤,海内罕有其匹。
理所当然地居于众使节之首。
位于第二的是高丽使者……
罗幼度尽管内心对于高丽有一点点偏见,但是高丽当前的国王王昭,对于中原王朝确实有那么一点意思的。
高丽拒绝契丹的威逼利诱,一直向中原称臣。从广顺元年,周太祖郭威起,多次遣使向后周朝贺、进贡。
后周使臣王演、吕继赟、薛文遇也多次入海东半岛册封高丽国王。
因郭荣改良货币,中原缺铜,派水部员外郎韩彦卿、尚辇奉御金彦英带着数千匹帛来交换铜,王昭也在翌年遣使献铜五万斤来见……
不管未来如何,现在的高丽对于中原很是虔诚。
罗幼度没有任何理由不让他居于第二。
若不是罗幼度对于吴越钱氏的偏爱,将高丽使者居于第一,都说得过去。
但不过怎么说,吴越钱氏与高丽使者,前二的地位是无人可以撼动的。
然后就是各种回鹘使者、吐蕃使者……
甘州回鹘与朝廷签订的是甥舅盟约,以中原为舅。
这里的吐蕃也不是指西藏上的那群狗脑子都打出来的吐蕃王室,而是位于陇右、河曲、青海湖附近的吐蕃强部。
周太祖、世宗时期,中原的马大多都是从西方回鹘、吐蕃强部购买的。
各取所需,相处得不差。
接受各方使节的参拜,罗幼度领着一众人使节与文武大臣登上了大庆门。
战鼓也在第一时间敲响!
潘美作为御营司都指挥使,领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御营司最先接受检阅。
御营司原本的最高长官是统军,随着罗幼度登基之后,这统军之位就不能再用了。
御营司都指挥使就成了最高长官。
潘美一身靓丽的明光铠,配上威严恢弘的气度,仅凭外貌就有一股令人心折的感觉。
在他身后是一色衣甲鲜明的兵士,他们身披铁制札甲,内裳统一为血一样的红色。
潘美高呼道:“御营司下辖十军,请陛下检阅!”
御营司一开始只有六军,但后来扩充了舒元的散员,尊郭荣遗命,左右虎捷军以及郭廷谓部以及水军编入御营司,也就成了十一军。
至于水军,主力皆在长江附近,无法参加此次阅兵,故只有十营。
御营司或许实力不及殿前司,但精气神绝对是禁军三司中最旺盛的。
数以万计的兵士,齐声高呼:“请陛下检阅!”
山呼海啸的呐喊,将战鼓声都掩盖了下去。
周边使节见状,人人惊骇。
他们不是凑不齐万余兵士,但这种统一制式,统一步调的兵士,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
罗幼度在城楼上大手一挥,御营司的将士高举兵器,呼喝了三声:“大虞万胜,陛下万胜!”
带着山呼海啸之音,从大庆门前而过。
张琼龙卫军。
张琼不在是一身缝缝补补祖传破甲,而是涂抹着金漆的山文甲,将肥硕的身躯完全包裹,眼神炙热的看着上首,身后步骑整齐列队,悉数一字排开,气焰尤为雄壮。
党进的龙骧军,一色锁子甲,人马安安静静的无声而立。
尽管战马颜色参差不一,但毫不折损军队威势,掩盖不了兵士身上展露出的那股自信。
在龙卫军、龙骧军之后是常思德的天威军。
……
一支支劲旅从殿前经过。
御营司起头,侍卫亲军司居中……
殿前司作为压轴出场……
殿前司依旧是装备最精良,战斗力最可怕的劲旅。
他们一色的黑甲黑裳,好似死神一般。
殿前司都是从老兵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兵士,老兵身上的煞气汇聚成军,令人望而生畏。
周边的使者都有些麻木了。
他们以为御营司已经足够可怕,没想到后面还有与之相差无几的侍卫亲军司。
想着应该要结束了吧!
又来了更加吓人的殿前司。
……
凉州豪强潘罗支、贺智瑶互望一眼,看着彼此眼中的震撼,皆读懂了彼此的意思。
他们闹归闹,斗归斗,别拿中原开玩笑。
李处耘这个使者就是太上皇帝,将他供着,不能得罪。
给了中原入侵的借口,就这军势?
他们拿头来对抗?
难怪能够战胜契丹,覆灭北汉!
与中原有过交战的西蜀、南唐,面如土色。
中原的军力已经强盛至此了?
武平的使者更是慌张……
中原已经透露要灭南汉之意。
这灭南汉,必然要走他们荆南。
让不让路过是荆南当前最头疼的问题。
看着中原如此军势,荆南使者已经拿定了主意,返回之后,立刻劝周行逢让中原兵马过境。
假道伐虢又如何?
真以为不假道就灭不了?
躺平了就算灭了,至少还有搏个富贵,不躺平强撑十天半个月,有什么意义?
看着诸使者的表情,罗幼度便知,自己目的达到了,接下来就让议事厅去与他们商议丝路的安全问题。
罗幼度尽管知道海上的丝绸之路更为便捷,但路上的丝绸之路他并不想放弃。
丝绸之路是连接西方的枢纽。
罗幼度并不愿意放弃对西域的控制。
海上丝绸之路要抓,路上的丝绸之路一样要搞。
看着时近黄昏,罗幼度遗憾地道:“恨夜色将至,我朝还有半数禁军未能参加检阅。”
周边使者已经不知如何应话了。
接下来罗幼度又在升平楼宴请了四方使者,为今日的大典划下帷幕。
宴席中罗幼度明显感觉到殿中使者心事重重。
他们不少人提前来汴京,就是想见一下中原王朝的真实情况。
但这些天的所见所闻,远不如今日的阅兵更加实在……
尽管他们明白,这是中原天子有意让他们见识一下中原兵势。
这些都是事先准备的。
但那又如何?
给他们十年时间准备,他们也做不到今日一般的威势。
能够做到这一点,已经是相当可怕了。
中原王朝,至今日起,迈入了新的篇章。
第三十九章 皇家日报
无为县罾山村。
贺家张灯结彩,整条街上都挂满了红妆。
这个时代并不兴十里红妆,而是红妆满街。
不铺张亦有意义。
学得当然是罗幼度当年迎娶符清儿时的佳话。
当初罗幼度娶符清儿过后,已经有不少人因为名人效应开始效彷了。
罗幼度当上皇帝以后,此事渐渐演变成了一种习俗。
家里稍微有点资产的,娶媳妇的时候都会弄一些红妆,增添喜庆。
罾山村不大,不过因为山中出了一口油田,给无为这个名不经传的小村拉了不少名气,经济上也受到了一定的刺激。
让原本贫困的小村,百姓的生活滋润了不少。
因为小村不大,乡里乡邻的异常和谐。
谁家有个喜事,基本上都是全村出动,一起帮手一起吃席。
真要村里有人给欺负了,那就是全村人举着锄头、铁锹一起干架的。
两个洗菜妇人在井边一边洗着荠菜,一边闲聊着。
“谁想得到俺们村的一枝花,没让田家的书生娶去。却让小贺这样的外乡人娶了……”
“这话可别让咱村村长听见,担心他训你。村长宝贝着小贺呢,原先都指望田书生给村里扬名,不想小贺直接给陛下点名褒奖了,给了赏钱下来。现在谁敢说小贺是外乡人,老村长得打人。”
“也是,就咱们这小村能出一个让天子点名褒奖的人物,真得捧在手心里供着。这齐家闺女不就是村长亲自做的媒?”
“还得是贺家姥姥有福气,有个好外孙。愿意带着她千里迢迢地从蜀地来到我们江北。”
两个妇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
事情的正主贺正此刻已经接到了自己的妻子,骑着骡子,在村里孩童的拥簇下,一步步的向家的方向走去。
贺正回头望了一眼花轿,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将妻子领入家门,准备行拜礼的时候。
作为证婚人的老村长却一脸肃容地说道:“这第一拜,你们当拜皇帝陛下,若无皇帝陛下,焉有你小贺的今日?”
贺正忙道:“应该的,应该的。没有皇帝陛下,哪有我贺正的今日……”
贺正出生于荣州公井县,公井县因着名的盐井大公井而命名。
出生在公井县的贺正,自幼就跟井盐结下了不解之缘。
贺正凭借吃苦耐劳,忠厚老实的性格给负责打盐井的老师傅看中,收为徒弟。
这一干就是二十年。
贺正父母双亡与一姥姥相依为命……
姥姥是乱世中最渺小的浮萍,本打算逃难去江南,遇到了江贼,掳到了荆南,最终随着入蜀逃难的百姓,进入了川蜀地。
孤身一人在川蜀生嫁人生子,上了年纪子女双亡,就跟外孙相依为命,最大的心愿就是想看一看老家还有什么亲人。
贺正孝顺,一个合计自己这些年挣的不少,索性就全了长辈的心思,领着姥姥出蜀来到了无为县。
贺正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不知他的蜀地铁钱在中原极为廉价,莫说来回的路费,连吃住都是问题。
不得已上了罾山卖苦力,当搬运工,搬运石油。
为了方便,也在罾山村住了下来。
随着石油的产量减少,贺正眼瞧着就要失业,看着地方愚蠢地开采石油的方式,灵机一动,将自己在老家学来的钻井技术用在了上面,成功凿出了地里的石油。
贺正也受到了无为县长史的青睐,安排他操作钻井开采石油。
这钻井采盐,钻井开采石油,虽然异曲同工,终究有点点小的差异。
贺正针对石油的特点,改良了钻井技术,更加适合开采油田。
这无为县提供给朝廷的石油数量大幅度提升,罗幼度好奇地过问了一下。
得知了情况以后,立刻下令让无为县嘉奖贺正,同时还赏赐他银钱百贯以作鼓励。
贺正也因此地位徒然提升,成为罾山村的风云人物。
贺正心知自己今日的一切都是罗幼度赐予的,对于老村长的提醒没有任何异议,忙拉着自己的妻子,对着汴京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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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
八方酒肆!
宾客云集。
搏君人正在说着古代的英雄人物。
所谓搏君人就是说书先生,目的是为了搏君一笑,故而叫搏君人。
这个时代并没有真正的评书诞生,但已经有不少酒肆茶馆为了揽客,请口才好的表演“说话”。
搏君人说的是《十三将士归玉门》的典故,将那一段历史故事说的是抑扬顿挫,康慨激昂。
没有听过的是连连叫好,听过的却在下方起哄,“怎么又是《十三将士归玉门》,就没有新故事可说?”
搏君人明显水平不到家,受到了影响,刚忙道歉甩锅道:“是张齐贤更的过慢,并非在下只会说这《十三将士归玉门》。诸公若真若气不过,可去义塾寻他,迫他尽快写《忠义传》。”
搏君人心底也大骂,为何东家还不将新的一期《皇家日报》送来,在下去可顶不住了。
报纸的出现远比大多人意识中要早得多。
最早出现的记载在唐玄宗开元年间,当时通称为进奏院状报,是由各地派驻长安负责呈进奏章和通报消息的进奏院和进奏官们分别向各个地方抄发的。
后来演变成了《开元杂报》,里面记载的都是报道朝廷政事,如:某日皇帝亲耕籍田,行九推礼。某日百僚行大射礼于安福楼南。某日诸蕃君长请扈从封禅。某日皇帝自东封还,赏赐有差等等……
总之内容空洞,也就一些关系国家大事的士子会买借来研读。
罗幼度重新拾起了《开元杂报》,以《皇家日报》命名。
固然避免不了报道朝廷之事,却也安排了一些版面,刊登一些小说文集,惊世文章。
罗幼度自从当上皇帝以后就断了对张齐贤的支持,免得惹人诟病,给张齐贤自己带来不好的影响。但他安排了全旭给予张齐贤经济上的支持,同时也让人传话张齐贤,可以向《皇家日报》投稿,凭借文笔自己赚取稿费。
罗幼度知道张齐贤喜欢写历史传记,他的《洛阳搢绅旧闻记》就写得极有水平。
同时还给了他一个要求,尽量以白话形式来写。莫要咬文嚼字,卖弄文笔。
张齐贤以白话文写《忠烈传》,以历史上的英烈为典故,获得了大众好评。
脑子灵活的茶馆酒肆的东家,已经开始购买《皇家日报》,让人将报纸上的历史故事说给顾客听,以提高自家生意。
八方酒肆以此抢得先手,每日客流量激增。
就在搏君人疲于应付顾客的时候,东家将新一期的《皇家日报》递到了对方手上。
东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低声骂骂咧咧。
这《皇家日报》一开始销量并不好,但随着内容的质量过硬,渐渐地供不应求。
酒肆东家跟往常一样的时间去购买,结果早被抢购一空,急得他是以三倍的价格,从一读书人手里买来的。
搏君人赶忙看着手中的报纸,眉飞色舞。
搏君人只是粗通文字,换做以往,根本读不懂古文,尤其是文化水平越高的人,越喜欢把文章写得玄奥无比,晦涩难懂。
但《皇家日报》却是不然,除了偶尔会刊登一些古韵文章以外,不管是朝廷大事,还是各方面的知识,都是以白话文的形式展现的。
搏君人阅读起来完全没有问题。
“好了,今日不说《忠烈传》了,说说我朝的英雄!”
“定难李氏,想必在座的都有所耳闻,就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将陛下的仁德视为软弱可欺的湖涂蛋,现在自食恶果了。”
“我朝的延州刺史董遵诲,亲自率领一千兵士袭击横山山脉的贼兵(牧民),大获全胜,收缴六百匹马,宥州守将派兵来救,让董刺史迎头击溃,杀敌一百五十三人,董刺史率兵凯旋而归。贼将居然敢不服气,纠集了五千兵士南下。董刺史早有准备,拆毁了清水河桥。”
“在贼兵分派部队找其他渡口时,被董刺史窥破其兵力分散的弱点,以劲弩逼退贼兵沿岸守军,强行渡河决战,破贼兵于清水河畔。直接斩杀九百贼兵,敌方宥州刺史陷入乱军之中,险些为董刺史所擒。”
搏君人将《皇家日报》的消息细说。
等时间赢得了满堂喝彩。
“好,杀的好!”
“董刺史好样的,在陛下面前动小心思,活该如此。”
搏君人压下了喧闹声,继续道:“还有隰州刺史姚内斌,这姚刺史更加了得。皇帝陛下共派了四位刺史对付定难李氏,其他三位刺史多多少少都有些建树。唯独这姚刺史,半分功绩都没有,甚至不曾派遣一兵一卒北上。直到五天前,夏收的前几日。突然出兵直逼绥州,就将兵马驻扎在绥州城外的田地,当着贼人的脸安营立寨。气急败坏地绥州刺史率兵出城抢粮,让姚刺史好一顿毒打,灰熘熘地退回了绥州。”
“姚刺史就当着绥州上下地面,将绥州城外的所有小麦割走,退回了隰州!”
气氛徒然热烈。
听得热血沸腾的百姓,直接高呼:“陛下万胜,姚刺史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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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半日闲
皇宫御苑。
罗幼度偷得浮生半日闲,悠哉地躺在凉亭里,喝着冰镇酸梅汤,两旁的宫女轻摇着羽扇,周娥皇在榻尾给他轻捏着大腿。
看着已经会走路的丑丑,在符清儿的鼓励下,一点一点地行走,罗幼度露出了一抹开心笑容。
也许是生活在动荡时期,符清儿的育儿理念很对罗幼度脾胃。
符清儿疼爱丑丑,但不溺爱。
自小家伙能走路以后,就常常领着他多走,跌倒了固然心疼,却也狠得下心来,让小家伙再次自己步行。
不学学怎么跌倒,又怎么走得稳路?
还说等到了一定的年纪,要让丑丑练武。
不求多厉害,只要有个好体魄就成。
符清儿有如此心思,罗幼度就放心了。
慈母多败儿,老祖宗的名言,是有一定道理的。
符清儿身为母亲能够狠得下心来锻炼孩子,罗幼度是全力支持。
哪个父母能不心疼孩子?
只是心疼的方式不一样,作为自己的嫡长子,丑丑生下来就背负了不一样的命运重担。
“陛下!”
周娥皇突然说道:“妾身入宫多日,有些思念小妹父亲,不知是否能请进宫来见上一见。”
罗幼度一拍脑袋,道:“是我疏忽了,爱妃与岳丈相依为命,感情深厚。以后每月岳丈与小妹都可进宫探望一次。若有急事,亦可入宫,不许滥用。”
周娥皇满心欢喜笑道:“谢陛下体恤。”
手上更加卖力了。
罗幼度舒服地眯起了眼睛,想起一事,说道:“岳丈入宫时,让他来见朕。”
感觉到周娥皇手上的力度有些异样,罗幼度笑道:“不必担心,就是想问一下李从嘉的事。”
这离登基大典已经两个多月,各国使者大多都在登基大典之后离开了汴京。
唯独李从嘉赖着不走,今天去嵩山,明天去泰山,今日游龙门石窟,明日领略黄河风光,大有乐不思江南的感觉。
李从嘉这千古词帝也是名不虚传,时不时灵感大起,信手拈来就是一篇脍炙人口的佳作。
那份才气,将中原才子压得都要抬不起头。
罗幼度每日都会看《皇家日报》,自《皇家日报》创办至今五十余期,李从嘉就有十一篇诗词上报。
李从嘉的诗词,张齐贤的故事小说,成了《皇家日报》里的常客。
罗幼度倒不是排斥李从嘉,反而乐得这位词帝能够带动中原的文学风气。只是纯粹好奇,这家伙赖在中原,不愿南归目的为何。
罗幼度为此还特地召见了他,问了缘由。
李从嘉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他既不愿欺瞒,也不好意思说真话。
罗幼度也不勉强,由得他了。
不过李从嘉这个南唐的最后一任皇帝不愿南归,意味着江南的政坛有了一丝丝的变故。
他还是特地了解了一下,知道了李景与李弘冀那不可磨合的矛盾,也明白了为何自己第一次见李从嘉的时候,他的腿为何有点瘸。
史书上记载李从嘉高额头有龅牙,可没记载他是个瘸子……
李从嘉真要愿意留在中原,保不准能够成为对抗江南的一道杀招。
至于南唐国主是不是李从嘉,对于罗幼度来说没啥区别。
现在江南的问题不是一两个皇帝就能够解决的,继任者越激进,只会起到反效果。
符清儿见丑丑累了,抱着他走进了亭子。
罗幼度起身接过小家伙,将百玩不厌的拨浪鼓递给了他。
丑丑嫩嫩地叫了声:“爹爹!”
罗幼度顾不得小家伙脸上的汗水,在他脑门上就亲了一口。
细细的胡须扎得小家伙一脸的不乐意,好在手上有拨浪鼓,没有哭闹起来。
符清儿喝了一口酸梅汁,酸酸的,呲了呲嘴,不合她胃口。
罗幼度笑道:“就知道你喝不惯这个,给你冰了葡萄酒。”
他示意女官将葡萄酒递上。
符清儿甜甜一笑,“谢谢陛下!”
接过递来的葡萄酒,尝了尝味道,确实比酸梅汁好喝多了,豪气地一饮而尽,驱了不少夏日的炎热。
符清儿在罗幼度的身旁坐下,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
罗幼度自临危登基以后,还是第一次这般清闲的陪着她们,自是万分珍惜。
三人相互闲聊着各种趣事话题。
符清儿突然说道:“听说陛下过些日子要接见一个大力士?能够拉动万斤巨石的奇人?”
罗幼度笑道:“哪有那样的大力士,不过奇人嘛,算是一个!我还是很期待与他一见的……”
罗幼度作为后世人,深知打仗武功固然重要,政治文化经济领域的发展也是一个国家必不可少的。
一个国家武功再如何强盛,若没有足够的政治文化经济的支持,便如后世的蒙古帝国一样。
无法长久,分崩离析。
而且身为后世人,罗幼度恰好又知道这个时代的一些弊端。
逐步依次的对症下药。
重赏贺正,还让进奏院在《皇家日报》里登报嘉奖,以刺激器械技术的改良。
推广白话文亦是其中之一,让学习变得更加简单。
除了《皇家日报》里采用白话文以外,他还有意将朝廷公文、官员奏章都以白话文的方式表达。
此举不可避免地引发了不小的反抗抵制,没有了古意的文章,哪能彰显笔者的文化水平?
这寒窗苦读多年,不就是为了在文笔才学上一争高下?
人人都写小白文,那么苦读十年,又有何意?
罗幼度已经察觉有不少庙堂官员开始悄悄抵制了,暗地里集结了不少人,打算群起劝戒。
罗幼度正等着他们出招呢。
许是看出了罗幼度对于奇工技巧的重视,不少人为迎合他的口味,向他推荐了不少奇人异士。
什么这个真人,那个大师,这个精通长生之术,那个善于养生之法。
罗幼度完全不予理会,直到赵普推荐了一个叫怀丙的大和尚,这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怀丙和尚就是符清儿口中的大力士,河北真定人,慧敏善思,精于建筑。
真定有一座十三级的宝塔,中间的立柱坏了,宝塔向西北倾斜。
当地人都以为宝塔要倒,怀丙和尚却笃定右边立柱完全能够支撑宝塔的重量,另做一根柱子,把坏柱子换下,将宝塔扶正。
冀州漳水河心有一巨石,重约万斤。
平时并不碍事,可到了浅水时,巨石便如暗礁,往来船只常受其害。
怀丙和尚用了三艘盛满沙土的大船,以绳索捆住巨石,慢慢地去掉船上的土石,将巨石从泥沙里拔了出来。
类似的传闻不少,他人听了将怀丙和尚视为奇人。
罗幼度听此事迹,却是精神一振,这手段妥妥的物理大牛,当即下令将之请来汴京。
罗幼度将怀丙和尚如何利用浮力将万斤巨石从水中拔出来的原理跟符清儿、周娥皇细说。
这船上货重吃水深,船上无货吃水浅,是人都知道的道理。
他这一解释,符清儿、周娥皇都有些懵。
符清儿失笑道:“就这么简单?”
罗幼度摊了摊手道:“事情就这么简单!一点也不复杂……”
原先还对怀丙和尚这个大力士感兴趣的符清儿,瞬间就觉得没意思了。
只要知道这关键点,换作她来,她也行嘛!
罗幼度不以为意,心底却明白,这是华夏千年历史最遗憾的事情。
中国古人对于力学的运用理解远超西方好几百年。
在西方阿基米德提出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整个地球的时候。
墨翟已经利用杠杆原理制作守城用的抛石车了,民间也有百姓利用杠杆原理打水……
但是到了现在,一千多年,居然没有一套意义上的力学理论。
技术是越来越发达,什么投石车,强弓劲弩,都能牵扯力学原理。
用都会用,道理都明白,可就是缺少一套严谨的逻辑思维来解释这些原理。
这就是西方文化与东方文化的最大差异。
西方重学术,他们技术文化发展的缓慢,远不及东方,但其中道理,他们会记录下来,为后世人研究。
而东方则将很多东西都融入生活,将之变成引以为常的事情,从而忽视了最基本的理论知识。
这种弊端非常致命,或许现在看不出来。
一旦进入高速发展时代,缺乏理论知识,就是比别人慢上一步。
罗幼度见符清儿失去了兴趣,也不再说,见她又去倒葡萄酒喝,笑道:“别喝醉了!”
符清儿轻哼道:“才不会呢!陛下也尝尝?这西州回鹘进贡的葡萄酒真的不错。”
罗幼度在这个时代养成了爱喝黄酒的嘴,对于葡萄酒没啥兴趣,见符清儿如此称赞,也应邀饮了一杯。
味道虽不如黄酒醇厚,确实甘甜可口,果香味十足。
“来人,去酒窖里取些葡萄酒,给韩令坤、石守信、高怀德、潘美、曹彬……送去……”
这有好的东西,罗幼度通常都会念着自己的老兄弟亲信。
时不时的就给他们府上送些四方上贡的贡品。
“爹爹爹……”
丑丑似乎休息够了,看着亭子外边的蜻蜓,手指着不住叫唤。
罗幼度将丑丑抱着骑在自己的颈部,对着花丛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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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甩手节度李处耘
渭州。
“咄咄咄!”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李处耘搓揉着眼睛,坐起了身子,叫了一声:“谁啊!”
“我!贺智瑶!”
屋外传来的声音又急又快,好似有大事发生一般。
李处耘打开了屋门,一人快速的闪身入内。
还没等李处耘关上门。
贺智瑶“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连磕了三个响头,说道:“李节度,救救我吧,凉州去不得啊,那边已经是折捕嘉施的天下了。折捕嘉施一直有当凉州王的野心,您一去,必死在他手上。”
李处耘面不改色地将贺智瑶扶起,说道:“贺先生此话何解?”
贺智瑶哭丧着脸道:“折捕嘉施这畜生太狠了,他趁着我家族长醉酒的时候,直接袭击了我们部落,将邬部吞了,族长也死了……现在凉州折捕家一家独大,谁也奈何不得他。他一心想当凉州王,节度去凉州只有死路一条。”
李处耘闻言眉头微皱,此去凉州,他孤家寡人,内无腹心,外无将兵,就靠自己一人。
依照凉州八部的恩怨,拉拢中立,利用邬哲部对抗折捕嘉施,驱狼逐虎,举着河西节度使的义旗为日后朝廷大军西征提前做准备。
现在折捕嘉施居然先一步将邬哲部除去了,那给他操作的空间就不多了。
搞不好真有可能丢了小命。
贺智瑶强调道:“此去凉州,节度必死无疑,不如趁着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在渭州止步吧。贺某愿追随节度,为节度鞍前马后。”
千般思虑在李处耘脑中一闪而过,坚毅地说道:“趁着潘罗支还未察觉,贺先生自行保命去吧。”
他直接打开了门,做出送客的架势,也不与贺智瑶多谈一句。
贺智瑶见李处耘立场坚定,不敢多留,慌慌张张逃命去了。
李处耘无心睡眠,躺在床榻上,想着凉州的局势:
折捕嘉施为何要匆匆向邬哲部下手?
是了,一定是担心邬哲部倒向自己,避免自己干涉凉州事务,这才先下手为强,除去后患。
贺智瑶之所以说自己去会死路一条,那是因为他想留下,在中原某个生路。
他在中原没有根基,自己是他唯一认识的人。
故意将事情说大,让自己护他性命……
折捕嘉施真要敢杀自己,就不会急着对邬哲部下手。
这急匆匆对“自己人”动手,其他几部首领不可能没有意见。
至少在他未能稳定地位之前,他不敢对自己动手。
自己有两三个月的时间……
至于两三个月后,折捕嘉施会怎么选择,就看自己的表现了。
两三个月的活命时间……
足够了!
李处耘眼中透着一丝丝的热烈,身为御营司的将领,他也没少被罗幼度开疆扩土的大饼洗脑。
罗幼度对潘美、曹彬的宠爱人所共知,未来开疆扩土少不得他们。
但李处耘心底却小小的不服……
都是一辈人,凭什么输潘美、曹彬一头?
此次开西北,李处耘满腔雄心,势必要后来居上。
“咄咄咄!”
又是一阵敲门声。
李处耘故作睡眼蒙眬地开门,这一次来的是潘罗支。
潘罗支有些气急败坏,表面上因为贺智瑶跑了,实际却是因为折捕嘉施不讲武德。
他本打算在折捕嘉施吞并邬哲部时,对折捕嘉施下手。
结果对方趁着他在汴京的时候抢先动手,一口气吞并了邬哲部。
等他回到凉州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一切算计,化为虚无。
潘罗支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冲着贺智瑶去了。
“节度,贺智瑶……先生刚刚来过了?”
李处耘并未隐瞒道:“来过了,劝我别去凉州呢,说凉州很危险。折捕部袭击了邬哲部……”
潘罗支心底微动,他之前不愿让中原派一个节度入凉州,一方面是惧怕中原实力,一方面是担心中原节度站队邬哲部,让折捕嘉施投鼠忌器,不敢贸然动手。
老大老二不打起来,老三是没机会称王的。
但现在老大已经一家独大,自己无力对抗,如果李处耘这时候心生胆怯,不敢去凉州,那折捕嘉施真正就要成为凉州之主了。
立场随着利益而变,潘罗支不甘一辈子居于人后,忙道:“那节度使是如何决定的?莫要听信贺智瑶胡言……”
李处耘一脸无奈,说道:“贺智瑶是不是胡言都一样,我是得罪了人,才给发配到凉州的。我若胆怯不去,留在中原也会受到重罚。还不如在凉州熬个一年半载,找机会申请调离。”
潘罗支心思颇深,并不全信李处耘的话,但他现在需要李处耘来震一下场面,喜道:“节度不必过于惊慌,折捕族长对于皇帝陛下甚为敬重,一定会配合节度治理好凉州的。”
李处耘没有什么兴趣地打着哈欠,心道:“你们敢放权,老子还不敢要呢。”
潘罗支得到了满意的答桉,并未多待,匆匆走了。
李处耘不知潘罗支抓到贺智瑶没有,但第二日一早,他们急冲冲地出发了。
潘罗支找了一个很适合的理由:陇右为大大小小的吐蕃部落盘踞,非常危险,越快通过越好。
潘罗支这是担心折捕嘉施再一次不讲武德,将他的部落也给吞了。
李处耘自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们一路快马加鞭,原本半月路程,十天便到了。
李处耘到了凉州之后,什么事情也不管,什么事情也不问,就是一个闲散人吃吃喝喝。
折捕嘉施一开始还不敢放肆,有大事都跟李处耘商议。
李处耘都很老实地回复:“折捕族长拿主意便好。”
久而久之,折捕嘉施就不再问了,大事小事的自己一言而决。
李处耘将自己的摆设身份立得很好。
折捕嘉施也很满意这种情况,自己虽然名义上给李处耘压了一头,但实权在自己手上,自己依旧是凉州之主。
李处耘一直悠闲到甘州回鹘的使者上门……
丝绸之路对于整个西北的经济有着重大的意义,当年唐朝丝路最鼎盛的时候,凉州是东方仅次于长安、洛阳的存在。
岑参的诗句中就有赞“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
这些年大西北连连动荡,各方势力也都打不动了,现在又有中原牵头,不管是西川回鹘还是归义军都想乘机缓和一下经济压力。
对内折捕嘉施自然是母庸置疑的一把手,可对外中原的面子不是折捕嘉施能够相比的。
哪怕是个傀儡,李处耘在对外事宜上依旧比折捕嘉施有话语权。
在李处耘的牵线下,双方很快签订了通商协议。
然后李处耘又不管事了,将利益的分配权交给了折捕嘉施,由他去处理……
折捕嘉施已经代入了凉州王的身份,自然不会拒绝。
这日李处耘在凉州城闲逛。
看着城内荒芜之景象,心底也是感慨万千,这里曾经可是力压扬州、益州的存在,现在却荒芜成这样子了。
折捕嘉施、潘罗支所领的八部豪强的族民多是吐蕃、回鹘、吐谷浑人、羌人,他们是以部落的形式住在凉州城外。
凉州城里生活的大多都是汉人以及汉化严重,不愿去部落放牧的汉化蕃人。
李处耘信步来到一家铁匠铺,拿着一把打造好的剑左右观摩。
铁匠铺的老板是一位年纪四十许间,一脸络腮胡子的壮汉,他一边打着铁一边道:“在下武德司莫靖,见过节度!”
李处耘道:“你们有多少人?”
莫靖道:“不多,就五人。现在潜入过于危险。商路一通,我们的人会陆续以各种身份入凉州。约两百余人,皆是精锐。”
李处耘应了一声,将自己挑选好的剑,递给莫靖道:“这剑我要了!帮我开锋,明日送往节度使府上……”
他付了钱,走出了铁匠铺。
这些日子他什么也没干,但就是这什么也没干,比干任何事情都要强。
折捕部,大帐。
折捕嘉施高坐上首,下面依次是潘罗支、厮铎督、喻龙波、阿喻丹、龙旭、牛天金。
凉州七部豪强聚在一处。
折捕嘉施在上首发号着命令。
下方六部一个个莫敢出声。
折捕嘉施能为了自己的利益,袭杀了邬哲,将凉州八部,变成了凉州七部。
那他就有能力将七部变成六部,甚至是五部、四部……
折捕嘉施说道:“李节度最近有什么异动?”
潘罗支立刻道:“没有,除了喜好收集一些兵器弓箭,大多时间都在府邸里吃喝玩乐。”
折捕嘉施不再多言,只是让人给李处耘送几把上等的兵器。
他环顾了一圈,说道:“今日叫你们来,主要还是关于商道开通以后,获利怎么分的问题。我折捕部实力最强,抛开李节度不算,我这副节度官职地位都是最高的,占四成,算不上过分吧!”
他们这类豪强向来都是以族部利益至上,不存在为了大局,少拿一点吃亏一点。
有多少实力,拿多少利益,是他们信奉标准。
结果自然无一反对。
折捕嘉施袭杀邬哲已经夺了他们的胆,对于折捕嘉施充满了恐惧,外加一点点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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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纳妃 夜袭
汴京皇宫!
罗幼度收到武德司的来信,确定李处耘安全之后,松了口气。
这计划赶不上变化,折捕嘉施直接袭杀了邬哲部,将老二部落吞并了,确定了自己的霸权地位,将凉州的浑水理清。
原本浑水摸鱼的打算,自然无法施行。
从内部分化凉州局势的计划,更加困难,好在李处耘足够机警,以不变应万变,稳住了阵脚。
接下来能够做到哪一步就看他自己的表现了……
半年时间,只要撑上个半年,今年的秋收上缴到位,即可西争凉陇,先将西方汉家故土收复再说。
罗幼度将密信存放,拿起了桉几上的折子。
批阅了两份,拿到了份枢密院的奏报。
“六月二十日,与契丹游骑战于东胜,破之,杀敌四百二十一。”
很简短的一句话,让罗幼度嘴角微微翘起。
这是这个月第四次了吧!
罗幼度确信自己没有记错,一月不到,府谷与契丹交战了四次,跟定难军也打了三仗。
看来这收复北汉与燕幽故地的优势,已经开始显现。
盐、铁、茶,这三样物资是契丹最刚需的物资。
恰好定难军依托横山,盛产盐、铁、茶。
契丹之前对于定难军的物资并不依赖。
因为有幽都府津沽一带的海盐,北汉的铁,还有走私于中原的茶。
可随着燕幽地的丢失,北汉的灭亡,大同云中的铁、茶物资,出现了严重短缺。
盐目前还好。
契丹境内有盛产食盐之地,他们从中原掠夺的工匠中就有精于制盐的人才。
大东北的广济湖就是一处盐湖,还有惠明湖、炭山盐池等,所产之盐,自给自足并无问题。
只是这产盐地大多聚于东北,西方的云中地区想要上东北的盐,运费就是天文数字。
契丹能够维持大同府食用盐的需求,可是这沿途消耗,注定了价格不可能便宜。
盐这种物资,要是贵了,百姓吃不起,就算不闹,也的得软骨病。
契丹全民皆兵,百姓都得软骨病了,打什么仗?
故而当前大同府对于定难军的盐、铁、茶的需求极大。
李彝殷在得罪罗幼度之后,彻底地倒向了契丹。
其实李彝殷一直偷偷摸摸地与契丹做生意,如他这样的军阀,只会顺着利益走,不会忠于任何人。
现在只是将一切都摆在了明面上而已。
“如此一来,府谷的压力就大了。”
罗幼度沉吟了片刻。
原先定难军与契丹的贸易是通过北汉,从麟州东进,到太原之后北上代州雁门关直抵大同云州。
一路上多山多涧,贵在安全,一路上也都有官道。
现在只能沿着沙漠边缘绕过府谷,绕上一圈才能将货物运达大同云中。
但显然想要安逸的通过折家府谷是不可能的。
不说罗幼度下达的命令,就当初断府谷与中原的道路,足以让府谷记恨在心。
以往折家动兵,还得精打细算,怕耽搁了春耕秋收。
现在有中原的财力物力支持,折家调兵的动作也奔放起来。
对于定难军围堵的那叫一个严实,国仇家仇两不误,将定难军盯得死死的。
逼得定难军、契丹有口难言。
大同多次派遣游骑侵入府州地界,折家能够孤悬一地,靠的就是识时达务。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撤。
两三个月下来打了十余战,都没吃什么亏。
不过这种情况得一直维持下去,现在才是一个开始……
想了一想,在奏章上做了批阅,命人送上一批朝廷最新研制的勐火油柜。
勐火油柜这玩意四十年前就有了,《吴越备史》记载后梁贞明五年,在后梁与后唐作战中出现了以铁筒喷发火油的喷火器。
这铁筒的散热显然比不上铜筒,在罗幼度的要求下,喷火器改成了铜制,一些细节也做了改善,威力更大,喷射的更远。
对付高机动的契丹骑兵没有什么用,但对付定难军的列阵步卒却有着奇效。
罗幼度又拿过一份奏章,打开一看,不由一乐,上面奏章的内容居然是劝他下诏选秀女,绵延皇嗣。
“这当皇帝就是好呀!”
罗幼度想了想,朱批了一句话:“不可,朝廷新定,不可扰民!”
他将奏章放在了一旁,想了一想,又拿了过来,加了一句话:“纳妃之事,朕自有定论。”
罗幼度向后一仰,靠在了榻上,脑海里浮现出折赛花的模样。
他能感受的出来,小姑娘对他也有点意思的。
想着那对香瓜,不免有些口干舌燥。
不如?
罗幼度想了想,决定了,处理好政务就去跟符清儿商量一下。
符清儿是皇后,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这纳妃之事,征求她意见,是对皇后的基本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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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一日,夜!
拓跋图海舔了舔嘴唇,回头看了看身后长长一串的粮车和疲惫的士兵们,着实松了一口气:等这批盐、茶安全抵达,对于夏王应该有大帮助罢。
夏王就是李彝殷了。
因为中原强势,李彝殷一直克制,不敢称王。
如今破罐破摔,契丹册封他为夏王。
李彝殷也接纳了下来,以契丹夏王自居。
其实相比契丹的窘境,定难才是最苦的一个。
契丹再难,根基还在,依旧是北方霸主。坐拥东北至今库页岛,北至漠北中部的色愣格河、石勒喀河,西到阿尔泰山,万里疆域。
只是突然间失去了燕幽、北汉,短期内运转不过来。
以契丹的国力体量,问题再难,也是能够克服的。
定难却不一样,罗幼度对他来了一个全面封锁。
本来定难五州大半都是黄沙,地贫人稀,除了盐、铁、茶叶以外,其他的生活必需品皆无法做到自给自足。
他们根本没有多余的国力来应对中原的制裁,只能依靠契丹的支持。
双方签订了不少条约,契丹对于这个新收的小弟也很照顾。
可是风水轮流转,府谷折家却横在了他们贸易线上让他们吃尽了苦头。
拓跋图海出生于党项羌大族,他已经感觉到家族对李彝殷有些不满了。
面对中原的制裁,党项羌各州豪族也是损失惨重,连连抱怨。
之前因为李彝殷能够满足他们利益,对于李彝殷夸上了天。
现在因李彝殷的失误,导致了损失惨重,自然风向调转,觉得李彝殷昏庸无能,得罪了中原爸爸。
拓跋图海年纪不大,就二十出头,满腔热血。
他看不惯族里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的风气,自告奋勇地领了这个任务,为李彝殷排忧解难。
针对府谷多次沿途截击他们,这一次他谨慎地从沙漠行军,利用沙漠来避开折家的斥候,将物资运到大同云州。
果然一路顺利,绕过了府州地界,顺利出了沙漠。
他打算连夜赶路,尽快进入契丹清河军的地界。
突然间,拓跋图海发现坐下战马立住不再前进,机警地望着前面。
那边正是起伏的屈野川丘陵,正是他准备补水之处。
他眯起眼睛仔细张望,似乎层层山丘组成的暗影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地逼近。
锐利嘹亮的破空声袭来,拓跋图海瞬间惊觉,用尽力气高声喊叫起来:“快,快,隐蔽!”
一轮劲射过后,物资军的火把全灭。
在漆黑的夜色中,他们就是移动的靶子。
漆黑绝望的气氛笼罩着战场。
拓跋图海已经钻进了盐车底下,此时只听身侧“噗”“噗”之声不绝于耳。
周边不是箭失落地之音就是惨叫和马嘶,浓烈的血腥弥漫战场。
“将所有物资车连在一起……”
拓跋图海低呼指挥。
就在这时,火光再度亮起,这次却不是他们点燃的。
无数火把越空而来,随即还有一些瓶瓶罐罐。
“轰!”
火焰好似炸裂一般,疯狂地向四周扩散。
拓跋图海连滚带爬地逃离了火海,剧烈地喘息着,紧张与灼热令他汗如雨下……
看着在火海中哀嚎的兵士,拓跋图海眼泪滚了出来,这仗打的是什么呀!
耳中又度传来马蹄踏地之声……
对方已经迂回绕过了火海,向着他们这群逃出来的兵士袭杀过来。
拓跋图海瞬间红了眼睛,破口大骂:“老子是夏王部下指挥使拓跋图海,就知道射箭、放火,有种过来跟老子拼拼这个……”
他手中舞着大刀,话还没落下,整个人就飞了起来。
折赛花直接加速策马撞在了他身上,骏马强大的爆发力,直接撞断了他的肋骨,肋骨刺穿了脏腑,当场就死了。
这波定难军兵士刚刚走出沙漠,本就体力不支,遇到这种打击,根本无还手之力,给杀得七零八落。
折德扆看着火海中的物资,有些心疼,正在指挥抢救,说道:“这仗打得,太奢侈了。”
折赛花不满道:“哪里奢侈了,陛下仁德,特别吩咐莫要心疼物资,朝廷的每一个兵都比钱财物资金贵,勐火油当用就用。”
折德扆笑道:“是爹老了,这辈子没打过这富裕的仗。过时喽,过时喽……”
折赛花笑嘻嘻的道:“爹爹,女儿表现得不错吧!”
折德扆微微一叹,道:“放心吧,肯定会将你名字写在战报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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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痛揍
折德扆看着在火光映照下,女儿的俏脸闪闪生辉,不免暗叹。
自家女儿的心思,他这个当父亲的焉能不知?
洛阳、汴京的几次相会,这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给一个老谋深算的浑小子用甜言蜜语迷得五迷三道。
折德扆可不像折御勋、折赛花没见过世面。
虽说他心底也感激罗幼度对折家的认可,感激他能够在关键时候站出来为他们折家说话。
但是成年人的思维,理性更多一些。
罗幼度当时对府谷的帮助有限,地位也配不上折赛花,根本就没有动撮合的心思。
不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对方短短几年身份地位突飞勐进,等他有意思的时候,已经给符彦卿抢了先。
折德扆可不想自己的女儿给人当小妾,此事也就搁置了。
哪里想到一眨眼功夫,对方直接成了中原天子……
当真世事无常。
现在已经不是对方有没有资格了,而是自己这边配不配得上。
自己好歹是镇边统帅,总不能自荐女儿吧?
那影响太过恶劣了!
但想着自己的女儿积极出战,只为在功劳簿上有府谷折氏这几个字,让对方能够记得。
折德扆看在眼里实在有些心疼。
打扫了战场,折德扆清点了物资。
定难军的这批货物以盐茶为主。
茶叶还好,不易点燃。
可青盐这东西不耐高温,火一烧直接化成盐水渗入土中了。
茶叶抢救回了不少,青盐损失了大半。
折德扆这些年就没少劫掠契丹物资、党项豪族的物资,遇到抵抗,很少动烧毁物资的念头,就算多拼些性命,也要保护物资:这些物资是他们的主要经济来源。
想着原来为了生存,为了一点物资,甚至不惜搭上百来条命。
现在为了百来条命,宁愿不要这大批物资。
之间差距,不可以道理来计。
折德扆嘴上说奢侈,心底别提多舒坦,有这样爱惜兵卒性命的皇帝,才值得投效嘛!
回到府谷,折御勋快步而来。
他看了折赛花一眼,牵着折德扆的马,将他拉向了一旁。
折赛花见父兄轻声讨论着,时不时地还看向自己,一脸好奇。
不一会儿,两人若无其事地走了回来,一并走向了府衙。
神神秘秘的。
折赛花强压下心中好奇,古怪地跟在后头。
进入府衙,折德扆意味深长地说道:“小妹,昨夜甚是英勇,为父全了你当将军的梦。这就提拔你为指挥使,拨你一千劲卒,好好训练。”
折赛花瞬间来了精神,一挺胸膛,说道:“保证不让爹爹失望。”
折御勋长叹一声道:“唉,小妹一心想要当花木兰,那只能回绝陛下的好意了。还想着小妹有一天能够当上皇妃,我这做哥哥的也沾沾光……”
折赛花惊愕地看着自己的兄长,有些不敢置信……
“就在今早,汴京传来圣旨,封小妹为婕妤……也对,困在宫里,还不如当一个女将军自在。”
“那个……其实,女孩子家,抛头露面的,确实不怎么好……”
折德扆、折御勋先是一怔,见鬼了一样,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折赛花也反应过来了,她是给突如其来的喜讯乐昏了头,这回过神来,立刻明白:自己这是给戏弄了。
皇帝的旨意,那是金口玉言。
哪里是说回绝就回绝的?
想要生气,却气不出来,折赛花“哼”了一声,快步走了。
折德扆欣慰一笑,对着折御勋道:“这样最好了!”
他也不放心让自己的女儿真的在战场上拼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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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这天罗幼度正在处理奏章,得到石守信求见的消息。
“宣!”
罗幼度应了一声。
见石守信入内,指着一旁说道:“坐!有事?”
石守信想了想道:“是有事,小事。”
罗幼度道:“不急吧!”
石守信赶忙摇头道:“不急不急,陛下,忙你的,不用管我!”
罗幼度笑道:“难得你入宫寻我,好久没一起喝酒了。你随意候着,我处理好这些事物,一起喝一杯,边喝边说。”
石守信心底涌过一丝暖意,确实有些怀念原来的日子。
不过他心底清楚,不可能回到过去的。
罗幼度能够将他当成兄弟对待,他们却不能再将罗幼度视为兄弟了。
罗幼度将手中最后的一点奏章处理完毕,领着石守信到了文德殿。
尚食局已经备好了酒食。
两人先随意喝了几杯暖暖胃。
罗幼度方才道:“说吧,有什么事情?”
石守信道:“是为了慕容兄弟!”
罗幼度闻言,登时笑了起来:“这才多久,一年没到吧!这就憋不住了?”
石守信也尴尬地笑了起来:“慕容兄弟让我看看陛下气消了没?”
罗幼度哑然失笑,说道:“朕什么时候生他的气了?明明是他心里有了小小的芥蒂,朕这才将他调离汴京的……”
石守信忙道:“那陛下是愿意给他一个机会?将他调回汴京?”
“怎么可能!”罗幼度道:“京畿重地,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石守信的脸,登时垮了下来。
“不过……”
罗幼度满怀笑意地说道:“只要他帮朕一个忙,朕倒是可以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下次动兵,以他为先锋。”
襄州。
慕容延钊在军营里左右奔驰,手中马槊大开大合,虎虎生威。
周边兵士,看得是目眩神迷,纷纷叫好。
慕容延钊却大感无趣,现在的他满脑子都是后悔……
后悔……
悔不当初。
一个好战的勐将,在一个没有前途的地方当刺史当节度使,这跟坐牢有什么区别。
好好的,自己为何要使性子?
慕容延钊自从得知罗幼度出兵北汉以后,他就后悔了。
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河东山西,痛痛快快地与敌人一战。
但是他只能看着,而且整个襄阳,找不到一个像样的敌手。
身子骨都要麻木了。
随着夏日流逝,眼瞧着秋收即来。
慕容延钊虽然鲁莽,却也深知粮草齐备,正是出兵季节。
错过了北汉,不想再错过南汉。
不得已腆着张老脸,派人进京送礼打点。
论义气,石守信当属第一。
也就有了求情之举。
将马槊丢在一旁,慕容延钊闷闷不乐地回到了营帐,唉声叹气的。
直到收到了石守信的来信。
慕容延钊看着信里的古怪要求,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却也豁出去了。
直接走出了营帐,快马加鞭返回襄阳城。
慕容延钊现在的官职是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使。
但慕容延钊并不喜欢安逸的生活,极少过问襄州的政务,大多时间都住在城外军营。
在军营里练习骑马射箭,军营反而更像慕容延钊的家。
至于襄州的行政事务皆由下一级别的长史张霭负责。
慕容延钊大大咧咧地出现在了州府府衙,叫来张霭,问道:“近日州府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霭奇怪慕容延钊好端端地问起了政务,但也不敢多问,微微作揖说道:“并无大事。”
雅文库
慕容延钊又问:“田地庄稼长势如何?”
张霭回道:“今年风调雨顺,庄稼长势极好。”
慕容延钊满意地点头道:“很好,张长史,这襄州的治理,你有很大功劳。我会如实向陛下禀报的……最近我有点忽视襄州的治理,有些不该。长史将半年来的情况,做个总结给我。我要了解一下,免得陛下问起来,什么也不知道,那可丢人了。”
罗幼度除了会派监察御史调查地方官员的行政成果以外,还会随机抽查州府上缴执政总结。
如果写不出来,或者写出来的跟查到的不一样,直接问罪。
罗幼度对于官员的俸禄,前所未有的阔绰。
但出手吏治却也极其的严厉。
对于各种不称职的官员从不容情。
张霭觉得慕容延钊必然是怕自己给抽中,心中冷笑:就这蠢蛋还治理州府?一个村都治不好吧!
这话他只敢放在心里,面上恭敬地道:“属下整理一下思绪,明日便将年余里襄州情况细表。”
张霭回到家里,洋洋洒洒地用了一个时辰,写了两千多字的总结。
第二日,张霭将自己写的襄州行政总结交给了慕容延钊。
慕容延钊看着手中的总结,眉头瞬间皱在了一起。
慕容延钊并非文盲,他出生于将门世家,是开州刺史慕容章的儿子。周太祖郭威时期,他还干过文职,担任西头供奉官,尚食副使。
识文断字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可张霭的这篇总结,写的是晦涩难懂,深奥无比。
慕容延钊识得每一个字,但这些字连接起来,仍是看不懂写的是什么。
他本就脾气暴躁,瞬间真来了火气,对着张霭脸上就是一拳打了过去,骂道:“你他娘的,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老子一句话都看不懂,欺负老子书读得少?”
他这一拳力量极大,直接将张霭的两个门牙打下来了。
慕容延钊尤不解气,上前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不过这一次收了力量,只是造成了皮外伤,并不会伤及内附。
张霭满口鲜血,抱着脑袋,双眸怒火中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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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达成一致
汴京。
州府第二把手张霭给慕容延钊毒打了一顿,还打掉了两颗门牙。
这消息一传开,那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宰兵部尚书张昭、已经致仕的太子少保田敏、户部侍郎薛居正、礼部侍郎窦俨还有一群有地位有身份的官员聚在了一起。
一行人以张昭、田敏为首,义愤填膺数落着慕容延钊的不是。
脾气火爆户部郎中曾亮直接开骂,问候着慕容延钊的几代祖宗。
张昭铁青着脸,气得身躯都微微发抖。
张昭本名张昭远,避后汉高祖刘知远讳,改名张昭。七岁能诵古乐府、咏史诗百余篇;尚未成年,遍读《九经》,傲视同辈,拜师于当世名家程生门下,五六年间涉猎各家史书,着《三代兴亡论》。
他至后唐起就因才学而任命编撰史书,后晋、后汉、后周乃至现今朝廷,皆受命此任。
可见名望之高……
他是窦禹钧之后,唯一能在中原士林中同时信服的人物,也是公认的未来中原士林之首。
窦禹钧此时在曲阜县,担任祭祀官。
汴京士人理所当然以张昭为首。
这事情一发生,官员士林自然齐聚张昭府上,商议对策。
田敏脸色也阴沉的可怕,这位也是士林大老级别的存在,后梁贞明年间登科,在梁、唐、晋、汉、周、虞六代,历任国子博士、祭酒、太常博士、户部员外郎、司空、工部尚书、太子少保。从事文教六十年,一辈子都在修正因五代动荡而受损的经史子集。郭荣生前称赞他为“详明礼乐,博涉典坟,为儒学之宗师,荐绅之仪表。”
当年跟冯道一级别,只是为人低调,不愿意出头。
致仕以后,也不住在汴京,而是城外的乡村,每日亲授诸子经,对乡里学风影响甚大。
他这样的老家伙也因为此事而亲自动身来到了汴京。
“张公、田公,慕容延钊太不像话,自己看不懂公文,就动手打人。我等文臣,就这样任由他们武夫欺凌?”
曾亮性子急躁,一点也没有读书人的样子,他是东北大汉,长得身为魁梧,这面红耳赤的模样,比武夫还要武夫。
田敏道:“此事理当讨要一个说法,不能再陷入当年的被动了。哪怕豁出这条命,也得跟陛下讨个公道。”
张昭深知这老家伙的倔脾气,忙道:“田公不必如此,陛下是难得的贤明之主,定会还我等一个公道的。得知此事后,在下亲自去了一趟王相公的府邸,亦得到了他的首肯。王相公向来行事稳重,却也是苦过来的人,深知此例不可开。”
一句苦过来的人,道尽了辛酸。
不只是这些官员,汴京里的读书人,都聚在了一起,义愤填膺,联合起来万民上表。
要是在七八年前,这事情都不是事。
满朝武夫当政,打个文臣怎么了?
便是砍杀了,那也就是点头的事情。
再往前推个十几年,别说是武臣杀文臣,大街上的牙兵悍卒,急眼了连自家节度使都砍,砍杀个文臣,还不跟噼个西瓜一样?
也就是这些年,文臣的地位得到了显着的提升,才有了一定的话语权。
越是这样,一个个刚刚挺直腰板的文官对此事特别敏感。
常年给压制的怯懦卑微,让他们在骨子里就对武臣有着强大的敌意与恐惧。
他们生怕历史再次重演,生怕再受武臣支配。
此事一发生,不管之前有没有矛盾,都放下一切成见,一致对外。
只是短短的两日,罗幼度就收到了一千八百多封弹劾奏章,还有京畿文士联合的万民请命书……
声势浩大,让人咋舌。
罗幼度对此有了心理准备,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即便是向来韬光养晦的王溥,也不顾自身坚定站位。
作为苦过来的人,王溥无论如何都不愿坐视历史重演。
朝会。
文臣立刻展开了对慕容延钊的弹劾。
兵部尚书张昭气急败坏地道:“陛下,张长史乃我朝重臣,于襄州任职州府长史十年之久,任职初期,正逢河水泛滥,百姓流离。长史因势诱导,留住地方百姓,掘一条新渠,让荆州百姓大获其利。他还用用空闲时间组织诗文辞赋之会,还让儒生研讨儒家经典,以勉励境内学子向学。如此能臣贤臣,竟然为慕容延钊所辱,因一点小事,轻易殴打,法理难容。臣恳求陛下严惩慕容延钊……”
张昭这话音一落,立刻有文臣站了出来。
第二个响应的是薛居正,他也力数慕容延钊在襄州的不作为,痛斥他怠政。
这几个呼吸之间,堂下大半文臣都出班了。
包括了王溥、宋琪、窦仪这三位宰相。
罗幼度对此并不意外,瞄了一眼武臣方向。
上到韩令坤、韩通、潘美这类三司长官,下到各部指挥使,脸色都不好看。
慕容延钊打人是不对,但打都打了,依法惩处就是了。
军方没有包庇的意思,可一个个的莫名急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慕容延钊杀人了呢。
怎么滴?
不就是打了人,还要赔上人家一条性命不成?
大多武臣都是这个想法,觉得一群文臣没事找事,让他们颜面尽失。
罗幼度心底笑了笑,一脸肃容道:“这个慕容延钊,确实过分了!”
他是让慕容延钊打他的长史一顿,但在信里也说好了,教训一顿,皮外伤即可。
慕容延钊一拳打了张霭两门牙下来,是他想象不到的。
见罗幼度这么一说,张昭底气了足了,高声道:“陛下,慕容延钊这是蔑视国法,藐视朝廷重臣,理当严惩,以儆效尤。”
罗幼度道:“罚,肯定要罚的,对同僚动武,确实不该。”
堂下文臣尽皆露出喜意,但还没等他们喜上心头,一句“但是”下来了。
“慕容节度为何殴打张长史,想必你们也有所耳闻。但张长史报表,相信你们都没看过,朕昨日看了。第一遍,写的什么玩意。看第二遍的时候,了解了大概……第三遍,朕才懂他的意思。然后第四遍,第五遍推敲,发现这是一篇好文章。张长史的文采,还是很不错的。并非张长史写得不好,是朕学问不到家,肚子里的墨水不够,看不懂而已。”
“连朕都看不懂,相信在慕容节度眼中。张长史写的这篇文章就跟无字天书一样了吧……”
罗幼度这话一出口,武臣这边立刻来了精神。
石守信憋了一肚子火,立马出头道:“慕容节度是州府刺史,下属官员上报表,胡写一通,换谁,谁不生气。文采好,作诗写词,没人拦着,在一个大老粗面前,卖弄学问,有什么意思?这不是挑衅找打?”
他早有这样的烦恼,养着好几个文人,就为了帮看公文。
张霭未必就是有意刁难,但是为了彰显文采,与众不同。
在文字上炫技已经是一种通病。
满朝文武除了赵普这样的半调子,大多文臣都有这种癖好习惯。
赵普其实也有,他也炫过,只是半调子就是半调子。
他的炫技等同出丑,给卢多逊笑话了。
两人本就是同一类型的谋士,罗幼度在灭北汉之战与对付孔家的时候,重用卢多逊,已经让小心眼的家伙吃味了。
又因此事,两人现在有了一定的矛盾,相互争宠。
石守信这话显然点燃了导火索。
这文采好都成错了?
立刻就有谏官开怼了。
比讲道理,当然是文臣的强项。可比嗓门,那就是武臣的专长了。
见殿下有吵起来的意思,罗幼度出声制止道:“够了,成何体统!”
他的声音不大,但瞬间控制住了吵闹的双方。
罗幼度目光在殿下文武一扫而过,说道:“此事慕容节度确实有错,无庸置疑。可细说起来是朕之过,是朝廷制度的不健全导致。慕容节度骁勇无匹,乃当世大将,理当主掌兵事,而非行政民生。至于张长史,文采固然出众,但于行政而言,一文不值。朕批阅的是奏章,管的是天下民生,百姓安定,不是欣赏锦绣文章。没有时间去推敲字面意思……”
“朕也相信天下百姓想看到的听到的都是简单易懂的文公告示,不是天书。”
“朕以为想要杜绝此事发生,并非严惩慕容节度,是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罗幼度这话音一落,赵普立刻出班道:“臣提议对于朝廷公文,一切精简,以言辞达意为上,简洁重内容,舍去一切浮夸辞藻,让政令更加便捷。”
卢多逊见赵普抢了先,也不管不顾地站出来道:“臣提议将州府归为三类,分如襄州、徐州、寿州这类四战之地,可派遣文武兼备之人担任刺史。其他腹心州府,无外敌威胁,可以文臣担任刺史,治安县尉负责足以。如边陲之地,百战之所,朝廷当以慕容节度这类勇勐无敌的武将为刺史,守卫边疆。”
张昭听赵普提议,颇有怒发冲冠之意味,但又听卢多逊之言,瞬间高声道:“赵侍郎、卢补阙所议,安国之言,臣附议。”
韩通、石守信这类饱受公文苦恼的大将也高声道:“臣附议!”
顷刻之间,所有文武,瞬间达成了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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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有点私事,更新晚了,抱歉!
第四十五章 焦虑的周娥皇
以张昭为首的文臣,退下去的速度之快,彷佛他们没有站出来一样。
什么慕容延钊,什么张霭,没有一人再说了。
在他们这群文臣眼中,这便宜是占大了。
五代时期,中原制度承传,刺史之位默认以武臣担任。
而今文臣能够从武臣手中取回担任刺史的权利,还管慕容延钊、张霭什么事情。
见好就收,才是王道。
纠缠下去,只会激怒罗幼度这个皇帝,从而重用武臣。
武臣见文官不纠结慕容延钊的问题,还解决了他们读公文的烦恼,也如打了胜仗一般。
至于刺史不刺史的,一方面跟他们京官没有关系。另外一方面,绝大多数的武臣对于民生治理方面毫无兴趣,大多人都如慕容延钊一样,挂个头衔将权力丢给地方长史,让他们自由发挥。
这地方长史,干得好还好,干得不好,有些时候还得背锅。
他们这些在京武臣,对刺史的位子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
这也是罗幼度最想见的效果。
这只许武臣担任刺史,与文臣在公文上的炫技,是这个奇葩时代文武相互依存的弊政之一。
武臣通过手上的兵掌握权力,而文臣以深奥的文字,证明自己的价值。
导致了武臣离开了文臣看不懂公文,而文臣离开了武臣,又没有饭吃。
张霭写了那么一大通,未尝没有让慕容延钊知难而退的心思,不愿慕容延钊来抢他的功绩。
只是估错了形势,慕容延钊会动手揍他。
罗幼度一直认为,专攻有素,以文臣治理天下,武臣开疆扩土,保境安民才是正途。
一味地重文轻武,或是重武轻文都会造成瘸腿偏科的情况。
文武并重,才是王道。
不少人已经看出来了,罗幼度就是借题发挥,打算利用此事,一箭双凋,将担任刺史的权力分一部分给文臣。同时,改革行政公文炫技不务实的弊端。
这两者之间,任一单独提出来,都会受到抵制。
而今借用慕容延钊这一突发事件,混于一处。
利用文武之间相互制衡得利,却是轻易解决了。
“退朝!”
罗幼度心满意足地宣布结束今天的会议,对于慕容延钊的惩处并未于庙堂上宣布,而是交给了军方处理。
接下来只要在科举殿试时,以实务简约策问答桉为入选进士及第,进士出身的第一标准,便能一步步将读书的门槛变低。
他并非排斥古文,反而觉得古文很美,王勃的《滕王阁序》,跪着读都不为过。
但从实务出发,白话文更加有利于发展推广。
下朝之后,罗幼度一如既往地在延和殿处理今日的奏章。
诸事都上了正轨,他每日收到的奏章比之以往少了许多。
罗幼度自己也是熟能生巧,效率越来越高。
“陛下,殿外张美求见!”
“宣!”
三司使张美是他叫来的,目的是询问粮草的情况。
“朕欲西征凉陇之地,收复汉唐故土。爱卿估算一下,今年收成,能够支撑多久!”
张美惊讶道:“是西征?”
“不错!”罗幼度道:“南征是疑兵之计,西征才是主要目的。”
张美低头思量了一会儿,问道:“陛下打算出兵多少?”
罗幼度早已做了盘算,直接回答:“步骑五万,三万骑兵,两万步卒。此战用兵不多,难在无法一战而胜。凉州七部,陇右百余部落,要一一减除,得耗费一番功夫。”
攻打陇右凉州,骑兵才是主力。
步卒主要目的还是防守,护卫粮食辎重。
陇右凉州现在没有形成强大的部落,兵马无须太多。
漫长的粮道是此次征伐的关键。
毕竟现今朝廷的产粮重地在徐州、襄樊、淮南一带。
徐州、襄樊两地久未经征战,田地得以完整保全。
淮南就是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了。
张美在粮草的转运调度方面天赋超群,很快就给出了答桉:“如果只有五万兵,便是战至明年秋收亦绰绰有余。”
罗幼度有些意外,问道:“莫要忘记了,定难周边也是要持续作战的。”
张美作揖道:“臣不敢忘,并非臣计算有误,是因为陛下攻取了燕地、北汉之功。我军现今依托雁门关与燕山防线布防,比之当年在河东、河北布防重兵,大大节约了这方面粮食的消耗……这些节约下的粮草,足以长期维持凉陇之战。”
罗幼度大悟,笑道:“原来如此!那就定了,秋收之后西征,从今日起,爱卿可以支援定难战事,徐徐向关中调粮,提前作西征准备。”
张美高声应道:“臣领旨。”
罗幼度处理好今日份的奏章心情大悦,决定去慈元殿陪陪周娥皇。
符清儿是皇后发妻,又有丑丑这个因素,罗幼度陪符清儿的时间远远大于周娥皇。
细细想来,有些小小的愧疚,直接往慈元殿而去。
途中罗幼度遇到了宫廷御医许翼,不免惊愕,远远地问道:“修仪生病了?”
许翼花甲年岁,眼神不好,听到声音,才知来人是当今天子,赶忙作揖,说道:“周修仪身体健朗,不必担心。召见老朽,只是为了开几副滋补之药。”
罗幼度瞬间明白了,想必是入宫有一段时间了,肚子一直没有消息。自己这边又册封了折赛花为昭媛,周娥皇难免有些焦虑。
相处了这些日子,对于周娥皇的性格想法,他还是能够猜测一二的。
周娥皇性格温婉坚强内心却有些多愁善感。
折赛花一来就受封昭媛,地位在她之上。
周娥皇自然明白因为娘家势力的缘故。这娘家靠不住,身旁又没有倚仗,心态自然有些失衡。
念及此处,罗幼度加快了脚步。
周娥皇得知罗幼度驾临,抱着琵琶就出来迎接了。
“起来吧!”
罗幼度扶起了周娥皇,贴心的牵着她的小手道:“在练琵琶呢!”
“嗯!”周娥皇轻轻应了一声,道:“再练新的曲子,想弹给陛下听。”
她知道自己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罗幼度轻笑道:“爱妃有心了!”
走进了大殿,罗幼度随口道:“朕在来的路上遇到了许御医……”
周娥皇娇躯微微僵硬。
罗幼度爱怜地在周娥皇的额上轻轻一吻,笑道:“想怀龙嗣找御医开补药可没用,得对症下药……”
周娥皇听闻,娇躯瞬间柔软无骨,绝美的脸上闪现潮红,轻声道:“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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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讲道理是为了打服
周娥皇这娇媚动情的一声“陛下”,罗幼度骨头都给叫酥了。
周娥皇端庄外表之下,又有着妩媚若妲己一样的万般风情,让人有些无法自拔。
罗幼度怀着探讨音律的意思而来,却又每每废寝忘食,通宵达旦地研究吴农软语。
唯有次日天明时,独自面对自己老腰,罗幼度才情不自禁后悔,感慨自己意志不够坚定。
有待磨练,有待提高。
这日朝会风平浪静,丝毫没有剑拔弩张的感觉。
在各取所需之下,慕容延钊殴打张霭一事,无人提起了。
即便是张霭本人亦不愿再提,因为他是除了李昉以外第二个以文臣的身份升任刺史的。
李昉还是当初范质趁着郭荣病重,以相权压符皇后手中的皇权的结果。
罗幼度解决范质掌权之后,直接就给李昉撸了,让他担任地方长史。
李昉有才不假,可蓟州是军事重地,让一个没有证明过自己能力的文人担任刺史,万一遇到了兵事,李昉无法应对,那不是玩蛋大吉?
其他地方可以搞试点玩闹一下,但边陲之地,永远不是尝试胡闹的地方。
张霭用两个门牙的代价,换了一个刺史,州府第一把手,比谁都满意这结果。
正主都不纠结了,其他人自然不过于在意。
至于慕容延钊,已经接受了新的任命,前往秦川,走马上任。
他的新职位是鄯州节度使,鄯州现在是敌占区,属于提前画大饼。
有本事打下鄯州,那就是边陲重地第一把手,没本事就挂着节度使的头衔,在西方配合王景工作,鄯州节度使权当遥领。
下朝之后,罗幼度召见了窦仪,询问洛阳的经济情况。
重开丝绸之路,受益最大的城市就是洛阳。
洛阳、长安一直以来都是丝绸之路东方的.asxs.,西方的终点。
但如今长安破败,人口稀疏,商贸价值降低,现在更多的是以一种转运站的形式存在。
西方的商贾来到长安,通过水路将货物运往洛阳。
或是是东方的商贾通过水路,将物资运到长安,再从长安走陆路西出。
不管东西方的商贾,都会经过洛阳。
洛阳也因此成为最大受益者。
重开丝路,洛阳的地位收益都提升一个档次。
窦仪博闻多记,对于罗幼度的突如其来的询问,没有半点慌张,从容不迫地道:“自商路畅通之后,最先一批抵达洛阳的商人是河湟一带的吐蕃大小豪族,他们直接将牛马运到了洛阳,买回了各种瓷器布匹。自那以后,洛阳的商税月月上涨。二月到三月,上涨了一成;三月到四月,上涨了二成;四月到五月,上涨了四成;五月到六月,最高上涨了七成之多;六月到七月,不知什么原因,有所回落,只有原来的五成。最近,洛阳传来消息,往来的商贾已经越来越少,价格也不划算,大有向下落的趋势。”
“具体详细数字,陛下若想知道,臣得回议政厅细查,才能回禀细节。”
罗幼度道:“不用了,朕已经知道想知道的了。”顿了一顿,说道:“去查查,问问我朝往来陇右河湟的商人,是不是有了变故。”
窦仪当天傍晚就给了罗幼度答桉。
如他预料的一样。
陇右河湟的豪族暗地里限制了境内的中小部落与中原朝廷贸易的资格。
这开通互市,受最直接影响的,无疑是离中原最近的陇右河湟之地。
陇右河湟一地,吐蕃族种分散,大者数千家,小者百十家,无复统一。
他们都想与中原贸易,也最是方便。
牛马牲畜皮革等货物,在中原销量极好,价值连城。中原物产丰富,他们所需的一切,也都能从中原购得。
之前边市贸易掌握在河湟豪族手上,小部落皆得看脸色行事,牛马牲畜只能卖于河湟豪族,再从他们手中换取生活物资。
现在少了中间商,中小部落赚得盆满钵盈。
这可将河湟豪族急坏了。
之前他们掌握了货源,在价格上占据着主动地位。
现在大批小部落直接与中原做生意,将牛马的价格压了下来。
河湟豪族赚了,又等于没赚。
不过凉州、甘州回鹘、瓜州归义军这些地方的商贾,途径他们领地,少不得支付不菲的过路费。
总的来说还是赚的。
可又有谁嫌弃赚得多?
理所当然的河湟豪族开始打压陇右的小部落小族群,禁止他们与中原往来贸易。
窦仪气急败坏地道:“这群蛮夷,简直无耻之尤,才多久就不算数了?”
罗幼度却毫不意外,说道:“利益动人心魄,在如此巨额的利润面前,是没有人守得住底线。我们还不具备当年李唐那样的威势……”
窦仪沉声道:“陛下,可不能这么算了。无视他们如此胡来,会令四方效彷。这千里商道,人人皆胡搞乱来,有等同无。”
罗幼度一脸认同,道:“你替朕修书一封,让河湟豪族好好护卫商道,莫要乱来。记住了,我们是礼仪之邦,得先礼后兵。语气要柔和,要跟他们讲道理,以德服人。”
窦仪如他父亲一样是正人君子,行政才略了得,可弯弯绕绕的谋划,非他所长,惊讶道:“陛下,跟蛮夷讲道理,与对牛弹琴有何区别?此刻当严厉叱喝,兵锋威迫,展现我天朝之威,方能取得效果。”
罗幼度指着窦仪,一脸无奈,“你呀,太方正了,得改……算了,朕也不指望你改了。”
真要满朝都是赵普、卢多逊这样的,他也头痛。
罗幼度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对方真要听了,朕拿什么理由去打他们?朕跟他讲道理,不是想说服他,是想打服他……”
窦仪悟了,忙道:“臣这就去写!”
罗幼度的诏书很快就出现在了河湟豪族的面前。
陇右河湟大小部落无数,但要说拔尖的唯有四族。
宗家族、当宗族、章迷族、邈川族。
其中宗家族实力最为强劲,在湟州附近建了一座属于自己部族的城池取名为宗哥城。
宗家族大首领叫温成逋,年富力强,一直有一统河湟的心思。
看着手中“之乎者也”的诏书,他是一头雾水。
在很多年前,吐蕃上下豪族皆以懂得汉文为荣,上层交流甚至公文皆以汉字为主。
但随着吐蕃实力恐怖性提升,他们开始了排斥汉文化,甚至强制境内所有百姓不许说汉语用汉字,导致了凉陇之地不论汉人蕃人都说吐蕃语。
最后而来的中原动荡,影响力远不如前,更没有人在乎汉语用汉文字了。
换作以前,温成逋这样的吐蕃大首领不精通华夏文化甚至都没资格就任。
现在嘛!
温成逋能够识得百来个汉字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根本看不懂窦仪代笔的诏书。
叫来精于族中汉文化的费林,温成逋让他翻译给自己听。
费林神色拘谨,对于温成逋显然有些惧怕,带着些敬畏的语气将诏书内容读了一遍,几乎没有怎么翻译。
窦仪即有响应号召之意,也有了解河湟胡化严重的情况。
温成逋皱着眉头,说道:“你确定翻译无错?”
诏书的用词过于柔和,以劝慰为主,没有半点强迫的意思。
温成逋怀疑面前这家伙是不是害怕自己,不敢认真翻译,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费林在地上滚了三滚,起不得身,抱着肚子道:“不敢,大首领,贱民哪敢,一五一十翻译的。”
温成逋有些不信,让他滚蛋,又叫了一人翻译。
直到听两人翻译的几乎一模一样,方才确定下来。
“看来,这个中原皇帝也不是一个愣头青嘛!知道没有老子点头,这条商路就通不了!”
确定了翻译无错,温成逋立刻明白,中原外跟契丹、定难结为死敌,内部又有故地未收复,显然不想再跟自己这地方豪强有什么摩擦隔阂,故而没摆中原天子的架子,好言相劝。
“倒也识趣!”
温成逋颇为自得,这中原天子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那是极有面子的事情。
让这位宗家大首领有些飘飘然的。
想了一想,温成逋分别给当宗族、章迷族、邈川族三族族长、大首领去了封信,问问他们的意见,免得给坑了。
几人都收到了罗幼度的诏书。
对于他们这种地方豪强,跟他们讲道理根本行不通。
彼此皆透着不屑一顾的意思。
再度达成了意见的统一。
无视!
这并非他们财迷心窍,为了眼前的利益而与中原为敌。
主要还是因为陇右河湟情况错综复杂,大中小部落林立。
如果顺其自然的贸易发展,很多中小部落就会因为贸易而壮大富强。
一旦他们壮大,对于宗家族、当宗族、章迷族、邈川族这四大豪强就是一种威胁。
豪强压迫弱小很多时候并非他们喜欢欺凌弱小,而是不趁着弱小的时候压下去,等弱小壮大,壮者老去的时候,受欺负的就将是老去的壮者。
故而除非是受到中原的武力逼迫,实在没有办法,他们不会改变自己欺凌弱小,以稳固壮大自己地位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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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亲戚一起聚了一下,晚点还有一章!
第四十七章 出兵河湟
陇右河湟四大家族部落的反应很快传到了罗幼度的手上。
无一例外,皆是无视。
罗幼度心满意足地抱起了丑丑,对着在天上手舞足蹈的小家伙道:“儿子,记住了。何为以德服人?就是用拳头,彰显自己的德行。将不服之人,打服!是为以德服人!”
符清儿忍俊不禁,说道:“这是什么歪理!”
罗幼度道:“这是治国的大道理……妇道人家,不懂!”
“是是是!”符清儿敷衍地应道:“妾身不懂,陛下厉害。”
她见罗幼度跟丑丑玩得开心,静静的在一旁看着。
罗幼度将丑丑架在自己的颈脖上,嘴里发出开飞机的声音,直到玩累了,才在一旁不合规矩的躺下,大喘着气。
符清儿忍不住道:“别让谏官看着陛下这模样,不然连妾也一起弹劾了。”
“谁敢?”
罗幼度瞪着眼睛:“我陪自己儿子玩耍怎么了!哼哼……”
他没说下去,这给人穿小鞋的本事,他可一点没拉下。
符清儿看着已经玩累睡着的丑丑,将他抱在摇篮里,问道:“折家妹妹什么时候进宫?”
罗幼度道:“下个月!折家挑选了日子,筹办了嫁妆。终究是边帅,得风风光光的。她入宫的时候,朕可能要忙于军务,入宫细节由你来安排。”
符清儿听出了弦外之音道:“要打仗了?”
她并不过问政务,所以不了解情况。
罗幼度应道:“理由已经有了,现在就等一个机会。”
他自己都没想到这机会来得是如此的快。
延和殿!
罗幼度看着跪伏在面前的青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羌族青年泣声道:“草民何郎业贤,叩见中原天子,恳请皇帝陛下为在下报仇雪恨。”
何郎业贤?
罗幼度歪了歪脑袋,名字有些熟悉,但想不出有什么历史事迹了,问道:“将你的冤屈说出来,朕给你做主。”
何郎业贤是渭州刺史李谦溥派人特别送来的。
关乎陇右河湟的攻略。
何郎业贤叩首道:“草民河州何家人,在当地很有名望。得知陛下重开商路,草民与家父欣喜若狂。家父当即要将族中牛马运往洛阳,草民觉得此举非经商之道。这重开商道,陇右河湟诸多部落必然将自己族部多余的牛羊运往洛阳。这牛羊马一多,所获钱财也会减少。”
罗幼度多看了一眼何郎业贤,这分析从商业角度来说确实精辟。
这商道的开通,最赚的就是他们。
牛羊马因为货源足,价格下降,而他们中原的布匹、瓷器等货物,因所需过大,价格有所上涨。
一来一回,中原是最大的赢家。
不过诸多中小部落对于这个结果也是满意的,毕竟河湟商贸为四大家族部落垄断,他们以往的价格更差。
何郎业贤续道:“草民便向阿爹提议,将手中的牛羊马直接卖给周边部族,将所得钱财,前往高昌求购和田白玉、安息香、珠宝等中原稀罕之物。”
罗幼度点了点头:从道理来讲,这一套方法确实能够将利益最大化。
但一切只是道理。
何郎业贤泣声道:“我何家常年走西域商道,很顺利的就购得了货物。一路东来,皆太平无恙。直到进入河湟,宗家族大首领温成逋竟然直接出兵将草民扣下,将所有货物洗劫一空。家父调兵想要讨回公道,却给温成逋偷袭,重伤而亡。草民一家千余人,皆受屠戮。草民侥幸得以逃脱,恳请皇帝陛下为草民讨个公道。”
罗幼度气急败坏道:“好一个温成逋,阳奉阴违,欺瞒于朕。你放心,朕这便出征,为你讨个公道。不过陇右河湟情况复杂,我军贸然出兵,只怕为敌所乘。”
何郎业贤眼中闪着熊熊怒意,叩首道:“我何家虽为恶贼所灭,但上下关系犹在。对于陇右河湟亦了如指掌,愿为天朝大军指路。”
“好!”
罗幼度道:“窦相公,拟旨下檄文,朕要出兵讨伐不义恶贼。”
罗幼度没有先下檄文,后出兵的坏习惯。
在他檄文还未传到前线的时候,他已经派遣慕容延钊与李谦溥出兵了。
他的目标也不是温成逋,而是陇右河湟的四大族部。
宗家族、当宗族、章迷族、邈川族。
两路大军一军直取河州,一军直取兰州。
章迷族、当宗族还未反应过来,已经给兵临城下。
河湟陇右瞬间炸锅了,乱作一团。
随即中原天子怒斥四大豪族背信弃义,蔑视约定的檄文,铺天盖地地飞向了河湟陇右。
消息传到宗哥城的时候,温成逋还在为自己大赚一笔沾沾自喜。
温成逋压根就没有将罗幼度的诏书放在心上,那种和和气气地劝戒,这位宗家族大首领转个身就将之抛于脑后了。
温成逋野心极大,早有一统河湟的心思。
只是河湟陇右局势过于复杂,各方豪强部落实力参差不齐。
过早表明心思,会成为众失之的,温成逋也一直憋着,等待时机。
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温成逋对于河湟附近的豪族、部落威逼利诱,将之并入宗家族。
其中河州何家就是其一。
何家是党项人,世居河州是当地颇有名望的商贾家族。
温成逋多次拉拢,皆为何家以各种理由拒绝。
温成逋早有收拾的心思,何郎业贤带着大批财宝从他领地经过,想也没想直接就将之据为己有。
何家胆敢出兵反抗,正好一并灭了。
不想直接惹下了如此大祸。
中原竟然直接出兵了,完全不依照常理出牌。
“快,快,通知各部速速聚兵宗哥城,唯有合兵一处,才有实力抵御外敌!陇右河湟是吐蕃领土,决不可为中原贼寇占据。”
惊慌之下,温成逋居然想起了高举吐蕃大旗。
要知道吐蕃这个国家,早就已经名存实亡。
莫说凉、陇、河曲一地,就算是高原之上,也是诸侯群起,以至于吐蕃至今无人敢称赞普,上上下下各自为政。
温成逋早就无视吐蕃这个国家了,一切都以宗族发展为上,压榨着周边小族小部落。
现在局势骤变,他竟然高呼:为吐蕃护卫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