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一网打尽(上)
江枫告辞后,顾梁汾道:“帝京的水真是深,思卿的手伸的也真是长。”说完又笑道,“傅伯伯,您别瞪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武振英忽然道“我听说郑以勤来了,我想见见他。”
“您见他干嘛?”顾梁汾奇道,“您也认得他?”
武振英道:“认得,说起来你傅伯伯也应该认得。不过傅兄,你的事他应该不知道吧?”
傅临川叹了口气,“不知道,他应该以为我死了。”
武振英道:“他可算得上是见死不救,要不然林世仪为什么与他割席断义?”
傅临川反问:“你怎么认得他的?”
武振英道:“当年,沈自舟就是他的夫人给玄宾保的媒,就这么认识的。”
两人说起郑以勤一脸晦气,顾梁汾颇感奇怪,“郑大学士有何特别之处?”顾梁汾问,“您二位认得的大人物可真不少。”
傅临川没答话,只是叹了口气。
顾梁汾道:“孤山社还出过什么大人物?”
傅临川终于笑了笑,“再没有了。”
定藩暗线被一网打尽,后又审出定藩在京人等预备趁今上去京在京举火起事,而今京卫出手剪除后患,朝中弹冠相庆。叙功京卫办事得力居首,刑部追查细致、内阁调度得宜,几次内阁会议范子冉红光满面,待众臣奏疏上达天听,中宫与定安贵太妃才摆驾回京。
思卿照例住回西苑,定安贵太妃嫌禁中太热,也住到了西苑来。程瀛洲同江枫来见思卿,露初亦携文卷而至,将善后事宜细细说与思卿。
“那宅子是西便门内刘瘸子的产业,刘瘸子家确实没什么问题。他儿子指认院中井壁上有一个洞,以前是他爹用来藏私房钱的。我们架火熏了半天,发现那洞被定藩暗探挖得极深,里面储有食水,果然还藏着五个人。这下可以算得上是一网打尽了。”程瀛洲回禀道。
思卿问江枫道:“救你的那对母女呢?”
江枫道:“我安置了一下。”
思卿点点头,“唐鹏呢?他没事了吧?”
“回殿下,唐鹏伤虽然还没好利落,但已无大碍,”程瀛洲道,“就是他府上的人这次被吓得不轻。”
露初道:“府军卫接手唐指挥宅邸当日,他家姑老太太还算镇定,姑老太太身边儿有个紫衣姑娘慌乱的不行,没想到那紫衣姑娘就是唐鹏宅邸的暗线。”
思卿叹了口气,忽然问:“你们说究竟是我想多了,还是宁寿府确实和定藩没有勾连?”
思卿问的直白,程瀛洲不敢答言。江枫叹了口气,忽然一笑,“想起一个笑话,岳文康岳大人可一直盯着宁寿府呢,乌眼鸡似的,大司寇都快气疯了。”
思卿道:“你们来的正好,我今日也有事情想同你们说。陛下有意成立上十二卫江南司,根基设在留都金陵。金陵城既然是国朝留都,自然轻忽不得。凌波在南二年,府军卫在江南也算是有些根底。唐鹏曾出任府军卫指挥使,又曾两度南下,金吾、虎贲、旗手诸卫的指挥使都随陛下北上,留京诸卫中,南下组建江南司的最佳人选本来应该是唐鹏。奈何他重伤未愈,陛下催的很急,老程也走不开,只能是江家姊姊去了。凌波资历不足,容易暴露,你们要再选出合适的人来同江家姊姊一同南下,在江南司组建完成后,这个人要留在南边,出任上十二卫江南司镇抚使。”
程瀛洲同江枫皆称旨,思卿又道:“这次事情做的漂亮,京卫不庆庆功?”
程瀛洲笑道:“想过过风头再说。”
思卿道:“你思虑的也是。等唐鹏伤好了回来复职,叫他进来见见我,我有话对他说。”
程瀛洲道:“臣明白了。”
第七十二章 一网打尽(中)
思卿颔首,“去罢,一会儿大太阳升起来,天气又热的不行。从这儿出西苑大门树太少,走出去太热。”
程瀛洲同江枫才要告退,云初走来行礼,“贵太妃说好久不见嘉国夫人了,今日想见见嘉国夫人。”
思卿对江枫道:“那你就见见小娘娘。”说完又道,“老程先去。”
程瀛洲躬身退出,思卿对江枫道:“小娘娘住琳琅馆,我们过去罢。”
江枫点点头,二人同往定安贵太妃处去。江枫忽然道:“这件事情应该没完,有一个很大的疑点,既然在京的定藩暗线与定藩失联,他们又是如何知道韩守慎出事的?”
思卿道:“这件事先到此为止,等陛下还京再做计议罢。陛下在担心何适之,不仅如此,江南的几个旧案,牵连着靖国公旧事。京卫此次办事的力,陛下想借此成立江南司,为日后做准备。”
江枫道:“我明白了。”
思卿道:“还有,你骤然督府军卫事,只恐不服者众,所以这次动手时,我让留京诸卫都有所参与,为的是一碗水端平。江南司,也要注意这点,不要让各卫的人生了嫌隙。”
江枫答:“是。”
“这次南下应该没什么大风险,”思卿道,“沅西也在南边,你们刚好可以见见。”
江枫忽然一笑,“我去金陵,他在余杭,见不到的。我……我在他南下之前提了和离的事。”
“什么?”思卿一惊,“和什么?”
“我们不合适,”江枫淡淡,“我这么一说,殿下就应该明白了。我们在一起,有诸多忌惮,他这也不敢查那也不能得罪,我们分开,我倒要看看,从前的账哪一笔是我自己算不得的。”
思卿试探道:“这……这沈大哥做了什么不对的事了?”
“没有,”江枫道,“只有我对不起他,他做的很好,从来不曾对不起我。但是殿下不知,熙宁十七年我回帝京本就是来退婚的,只是没想到我会被卷入抚州案中,沅西为了保我,坚持要成婚。我们曾有一年之约,如今一年之约过了,我提出了和离。”
思卿面色一变,她是最知道抚州案是如何牵连沈江东,害沈江东差点命丧军中的。
思卿还没说话,江枫又笑道:“所以我觉得,我们是知己,是同僚,仅此而已。”
大事事毕,程瀛洲做东,京卫在抱月楼庆功。在京的有品阶实职的京卫属员纷纷到场,唯有露初病倒,没有出席。江枫深知自己骤然至府军卫任职,不服者众。此番行事顺利,一半是因为程瀛洲在京居中调度,另一半是诸卫看在沈江东的面子上未敢掣肘。因此庆功宴上江枫将话说的极其诚恳,言及只愿上十二卫戮力同心、共保帝京安宁之语。她在刑部数年,深知人心诡谲,场面话说的又漂亮,经此一事,府军卫上下对她多有维护,因此席上氛围高涨,宾主尽欢而散,翌日江枫南下而去。
江枫南下第二日,思卿在西苑的水泽边给萧绎写信,云初禀报道:“羽林卫都指挥使唐鹏求见。”
思卿蹙眉道:“伤好的这么快?叫他进来。”
隔着一重烟萝软纱,思卿见唐鹏行动迟缓,过门槛时脚步更是踉跄,幸得黄门官扶了一把才未曾摔倒。唐鹏进了阁中,行礼道:“罪臣唐鹏,叩见皇后殿下,殿下千……”
“不必多礼了”思卿道。
唐鹏则复拜,“臣死罪。”
思卿道:“你已复职,不必口称罪臣。我说叫你伤好了再来,怎么现在就来了?起来罢。”
唐鹏却未起身,“臣惶恐,坐立难安,故此时前来。这是臣的真心话。”
“我确实怀疑过你,”思卿道,“之前我怀疑你,确实是我不对。你就算心怀怨怼,那也是人之常情,不必为此惶恐。”
唐鹏叩首道:“殿下这么说,臣就是死……”
“你不必忧心生死,”思卿道,“我是曾给程瀛洲下令让他对你用重刑,但这么做只是因为不想让你被刑科提调去刑科南北监,不放心刑科那些人。你不准因此与程瀛洲心生嫌隙。”
唐鹏连忙道:“臣本有罪,不敢,亦不会因此与程统领心生嫌隙。臣更不敢,更不会对殿下心生怨怼。”
第七十二章 一网打尽(下)
“如果确实是我行止有亏,你还不敢对我有异议,我觉得这并不是好事,”思卿淡淡道,“这不是忠,这是顺。忠臣能办实事,顺臣可不一定。我若还算清明,当顺臣也就罢了。我若无道无德,顺臣可是会助纣为虐。起来吧。”
唐鹏再度叩首,缓缓站起身来。
思卿叹了口气,“伤势如何?”
唐鹏躬身道:“回殿下,都是外伤,已无大碍。殿下,此事因臣治家不严而起,还请殿下降罪。”
“你治家不严能治出定藩暗哨来也功过相抵,”思卿听他张口罪闭口罪听的耳朵生茧,忽然指着唐鹏道,“不准再提这个‘罪’字。”
唐鹏躬身答:“是。”
思卿叹了口气,“陛下曾说京卫的侍卫亲军之中论身手程瀛洲当属第一,承赋是世家出身,而你——陛下看中的便是你的忠直。”
唐鹏道:“臣对不起陛下和皇后的信任,臣有事欺瞒了陛下和皇后殿下。”
思卿点点头,“这个一会儿再说,我先问你两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定藩的人为什么会单单盯上你,定藩的人是什么时候盯上你的?”
唐鹏沉默了片刻,“臣想过,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定藩查出了臣与宁寿侯有旧怨,故而盯上了臣。还有一种是定藩不知道臣同宁寿府有旧怨,纯纯因为臣平素行事冲动,多有疏漏。”
思卿起身在纱幕后踱步,“你说的有道理。”
唐鹏接着道:“至于何时盯上臣——臣觉得从端府副室丧仪上让臣瞧见陈南飞时,他们就已经盯上臣了。这么看来,陈南飞确实已经投了定藩。”
“其实……其实那时起,我就有些怀疑你,”思卿道,“现在看来,是我险些中了反间计。你想不想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消除对你的怀疑的?”
唐鹏忍不住道:“臣……臣想知道。”
思卿一笑,“那就从头说说罢。端王世子出事的时候,程瀛洲走不开,是你带禁军同我出城去见韩守慎的。当时是什么情形,你都看到了。”
唐鹏面前微变,“是,臣都看到了。”
思卿道:“如果你真和定藩有勾连,当时你就可以出手去救韩守慎。如果直接救人太明显,押送韩守慎进城时你有很多机会拉韩守慎一把,再把责任推给端王,但是你没有这么做,所以陛下坚信你没有问题。可是后来……后来刑科从你府中只搜出了一封信,刑科的人撤走以后府军卫又从你府中发现了第二封信。这第二封信,是仙居长公主的驸马写给你的,感谢你帮他让他兄长消失——”
唐鹏大惊,“殿下……”
思卿道:“定藩的人真是狠,审时度势,杀人诛心。我真正对你放下戒心,是因为刑部侍郎岳文康单独审你,而你并没有把当日在城外救老十一的事告诉他。如果你想祸乱帝京,把救老十一的事告诉岳文康,会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按照岳文康的性子,他一定会查,到时候无论是我还是端府,只怕都难以脱身,定藩刚好趁虚而入——”
唐鹏强自压抑,叩首道:“臣绝不会将此事外泄,殿下若不放心,请殿下杀了臣。”
“当日那么多人,禁军,端府中人,端王父子,嘉国公夫人,”思卿一笑,“我只杀你一个有什么用么?我总不能把人都杀了吧?我把人杀光了,我自己又会有什么好下场?”
唐鹏道:“岳侍郎问臣的问题,让臣很奇怪。”
“只怕老十一后来去看你,才更让你奇怪,不仅奇怪,还害怕——”思卿道,“你突然自尽,不仅仅是担心有人对我不利,借我作乱,还因为老十一去看你让你想起了当日在城外救他的事。你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担心老十一去看你心怀不轨。你虽忠心不二,但我还是怀疑你,你心灰意冷,所以动了一死了之的念头。”
唐鹏屏息凝神,不敢答话,思卿道:“你不应答也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会因为那次救老十一的事情杀你灭口,也没有理由杀你灭口。我今天可以告诉你,我当初冒险救老十一,是想换取端王在杀俘一事上的让步,仅此而已。”
第七十三章 何时可休(上)
唐鹏忡怔了许久,思卿一笑,“说说你同宁寿府有什么旧怨罢。其实我也叫人去查过了,是不是因为当年宁寿侯逼死了你未过门的妻室?”
唐鹏目光涣散,呆呆道:“是。”
“当初为什么不告诉陛下?”思卿问。
唐鹏叩首道:“臣有……当初何家借东宫拿臣的全家威胁臣,不得将此事外泄。”
思卿叹了口气,“长哥儿还小,跟他无关。”
唐鹏道:“臣知道,但是宁寿侯……”
“别急,”思卿道,“想让他死的人有很多,想让他死,把你自己搭进去,不值得。”
唐鹏再拜道:“臣明白了。”
思卿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讲出来。”
唐鹏迟疑道:“端王世子为什么去探望臣?”
“他觉得你救过他,他理当去看看你,就这么简单,”思卿道,“你要还是害怕,以后可以离老十一远一点。”
唐鹏道:“臣没什么要说的了。”
思卿点点头,“这次错疑了你,还打了你,向你致歉。”
唐鹏连连叩首道:“臣不敢,请皇后殿下收回此言。”
思卿只道:“守好门户,养好伤,办好你的差事。下去罢。”
唐鹏再拜,思卿道:“你要记得我今天说过的话。”
帝京城内因定藩暗线被除士气高涨,而前方的战事却不甚顺利。江枫去京之前就写信给沈江东谈及帝京之事,沈江东接到江枫的第一封信时,整个江左皆因定藩反攻闽浙陷入恐慌,现任浙江巡抚姚远图每日都来拜会沈江东数次。熙宁二十一年夏,今上命嘉国公沈江东经略浙闽戎务,节制二省军政。
熙宁十八年,定藩接受属下“岁星在翼,轸荆楚之地不利行师,宜遣一大将,大众由蜀出秦据关中,以示天下形势”之谏言,直取蜀中,意在关中。然北上之时,定藩为英国公所阻。未久沈江东在新建兵败,给了定藩可乘之机,于是定藩挥兵东进,陈兵长江。朝廷大军压阵,耗时一年,复湘赣、设川湖防线。然定藩秩序井然,数度复陷郴州等地。安平、永和二郡王驻扎湘赣不敢移师已经两年有余。嘉国公沈江东与定远将军孙平甫随后得土司之助,借秦晋大军进川之利,同英国公共复川渝。后以英国公镇川,沈江东归京,孙平甫东进增援二王,川湖防线由此日益稳固。
熙宁二十一年夏,定藩言“海内黎元,苦残暴之日久矣。本藩蒿目时艰,无术拯救。近日朝纲变乱,众叛亲离,中外之势已分,东南之民无主,谬相推戴,不得已事师东进,期与天下豪杰,共定中原,救生民于水火。师之所过,不犯秋毫。务期除残去苛,省刑薄敛,疮痍立起,乐利再逢。凡我士绅兵民,宜仰体本藩吊民伐罪之心,率先归顺。自当分别录用,赍赏有加。毋或逆我言行,自取诛戮,钦哉!本谕。”檄文一出,定藩弃西线,骤然东进,举朝哗然。
沈江东在余杭的行辕设在学政衙门,今上命其总督闽浙之后他仍然居住于此。琴治堂中,沈江东拿到定藩这次的檄文,饶是他涵养上佳,心里也忍不住暗骂“放屁”。彼时浙江巡抚姚远图来拜,面色极其难看,见礼之后道:“嘉国公爷,陛下降旨命平、和二王留意湘赣。”
沈江东接过邸报,见刊载今上谕旨曰:“江南沿海濒江甚属要紧,俱应有备,赣水路皆与楚闽接壤,尤宜固守。”
沈江东此前接到的旨意是“整饬令镇将,整顿兵马于封疆扼要之处加意探防”,今上忧心定藩意在江左,而如今浙江兵丁有限,湘赣要“固守”,无法援浙。沈江东本人与安平郡王又有旧怨,要同心抗敌,殊为不易。沈江东道:“姚抚院久在江左,熟悉江左情形,有何建言?”
上一次沈江东从余杭西去掌兵,险些一命呜呼。这一次沈江东再度南下清理江左太仓账目,姚远图更是战战兢兢,二人少不得细细计议了半日。姚远图虽然是何家门生,但是沈江东对这位儒雅练达的浙江巡抚观感不坏,遂直言道:“这一来江南拨给军中的协饷万万不能出错。说实话,江南藩库,账目驳杂,陛下心中有数。有些事关乎内帑,我也无意横生枝节。我知道姚抚院有难处,我也有难处。我们互相体谅,共保军中辎重,守好江左门户。来日我为姚抚院请功,如何?”
姚远图长揖道:“国公爷如此说,下官岂敢有负国公爷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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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的想法是在唐鹏这儿有一个伏笔没揭开,思卿对他的看法是有所保留,所以和他说话的态度比较奇怪。
第七十三章 何时可休(中)
待江枫至金陵时,因为定藩攻闽,整个闽浙一片恐慌,金陵周边也是谣言四起,江枫数度致信沈江东,沈江东皆回信称“诸事不明”,江枫心知川湖防线的调度显然出现了问题,去信劝沈江东不要同平郡王再起龃龉。沈江东的回信极长,洋洋洒洒几千字,说的却全都是他知晓的上十二卫的情形,嘱咐江枫小心行事,只字不提定藩之事。
定藩东进,闽地告急,沈江东节制闽地兵政,数度去信部署调度事宜,然安平郡王同时令闽地总镇听其调度,双重将令,混乱无比。未久,永和郡王遣使节来余杭送信告知内情,沈江东无法,听从姚远图的建议,上折称“愿听二王节制”。姚远图也数度致信军中,称“愿倾尽江南之力,共保川湖防线。”
未久粮道何守之来江左协办协饷事宜,沈江东虽不愿意见这位“笑面虎”,但又摸不透今上的心思。江枫至金陵后他与江枫往来信件一日可达,二人日日通信,江枫写信告诉沈江东“皇后甚恶之(何守之),直言何某人乃‘孟光时第二’。”
沈江东看到“孟光时”三个字就肉颤心惊,再度见到何守之更是浑身难受——何守之至余杭拜谒,当着江左众官向沈江东叩首请罪,更谈及沈江东当年兵败是自己的“疏失”。沈江东打定主意不谈往事,姿态放得很低,对何守之道:“‘往事不说,遂事不谏’,共保大军辎重,为第一要务。”
姚远图作为何氏门生对何守之其人更是捉摸不透,前有御史弹劾何守之,后有今上力保何守之,今上对嘉国公究竟态度如何,引得姚远图想入非非。西子湖畔笙歌开宴,众官言笑晏晏,席间气氛却极为诡异。何守之大醉,复对沈江东泣道:“一居笼中,烹饪由人矣。”
沈江东差点把刚入腹中的酒菜全呕出来。
宴罢,沈江东和姚远图相顾,心照不宣,都想尽早送走这位神道。姚远图亲自去安排粮船。沈江东给江枫写信,谈及自己觉得何守之一反常态,只怕心有二志,以此矫饰。第二日收到江枫的回信,却只有两句大白话:真好涵养。换成是我,无论如何也要在无人处麻袋一套打他一顿。
粮船西去,姚远图忧心再有沈江东第二,派遣心腹幕客随船西去,又将详细账目上报今上。未久今上下旨,命沈江东听二王节制。安平郡王由此因事责备,借端苛索,沈江东深觉自己安平郡王的私怨累及江左。熙宁二十一年八月,安平、永和二王在新建会师,又对进剿方略产生分歧。三次会议吵得一塌糊涂,一度陷入僵局。八月末,今上降旨命安平郡王与西线的英国公换防,为安平郡王所拒。彼时闽地告急,沈江东欲派人由浙入闽增援,安平、永和二王却争执不下,迟迟没有回音。今上令沈江东“便宜行事”、“不必顾忌”。
九月初,定藩左翼进攻闽省咽喉之地——浦州。沈江东未请示二王,自命江南兵备道驰援,仓促行事,援军大败于浦城北郊。安平郡王遣人怒斥沈江东违令,命沈江东不得擅动。多方妥协之下,二王命驻守岳州的定远将军孙平甫南下闽地增援。沈江东上折告罪请辞,并无回音。九月上直京卫江南司初立,江枫开始计议归程,来书力劝沈江东辞去浙闽之职,沈江东再度上书,仍无回音。
沈江东隔日收到江枫的信件,其中竟然夹着一份江枫代他草拟的请辞奏疏。沈江东叹了口气,展开江枫的信,信上空无一字,红栏小笺上只画着一只简笔猪头。
定远孙平甫受命南下,速度却极为迟缓,失去先机出师不利,九月中,局势恶化,建极殿大学士范子冉上书请今上归京,朝中抚议又纷纷扬扬而至。思卿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帝京最宜人的秋日里纸屏石枕竹方床,好梦一场,奈何天不遂人愿,她刚刚假寐,菱蓁就走来道:“范阁老求见。”
思卿打了个哈欠,“不见,我又不拿内阁的俸禄,让他找三哥去。”
菱蓁小声含糊道:“安平郡王上折子说杀了定远将军孙平甫。”
“杀了杜甫关我……”思卿忽然惊醒,“谁?孙?”
“孙平甫,”菱蓁道,“金吾卫孙承赋之叔孙平甫。”
思卿如坠冰窖,“让他进来。”
第七十三章 何时可休(下)
思卿慢慢坐起身,午倦未去,心里说不出的烦躁不安。秋日的帝京城洗脱了炎夏的焦躁,似乎慢慢安静下来。从西苑的玩月亭向太液池望去,太液池如同一匹翠缎,静静铺陈在朱墙之间。阳光投射在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就像翠缎上的水波暗纹。思卿慢慢伸出手,想轻轻抚摸这如烟云般舒卷自如的织物,却无法触及。她望着手指间一枚碧玉“喜从天降”指约,轻轻叹了口气。
范子冉在纱幕后行了礼,思卿道:“阁老不必多礼。”
范子冉道:“多谢殿下。”
思卿淡淡地问:“安平郡王已经把人杀了?”
范子冉只答:“安平郡王上折说定远将军孙平甫贻误军机,其罪当诛。”
思卿想了想,还是追问:“李元贞怎么说?”
范子冉又答:“大司马提议英国公东进岳州,成国公由陕入川。”说完犹疑道,“朝中又有人重提主抚事宜……”
思卿道:“陛下明日启程还京,待陛下还京你们同陛下说罢。阁老辛苦。”
范子冉躬身道:“臣不敢,臣告退。”说完在女侍引导下退出了玩月亭。
思卿目所及处,有一只海棠式的银碟,内中盛放着时新果子。思卿骤然将其扫落,冷冷道:“说杀就杀了,好大的权柄。”
菱蓁垂头走进来,把银碟拾起,“姑娘,事已至此,生气无益。”
“范子冉从来不因为无关的朝事来见我,”思卿道,“他今日来见我,你晓得是为什么?”
菱蓁想了想道:“因为武定侯府和孙将军?”
“还好承赋不在京,”思卿道,“我记得承赋家里是分过家的,孙平甫的妻子应该在京里吧?”
菱蓁道:“孙将军的原配早逝,女儿去年得白喉没了,府中还有一子,是过继的,年岁还小。”
思卿道:“让老程派人去他家看看,以京卫的名义。”
“分过家的,”菱蓁道,“京卫派人去不大好吧?”
思卿站起身面向太液池道:“没什么不好的,承赋和他这位叔父一向亲厚。”
菱蓁道:“奴婢这就去告诉程统领。”
“安平郡王虽有勇,却少谋,气量又狭隘。他同沈沅西恩怨已深,何守之还在前边挑拨,如何同仇敌忾?以沈沅西总督浙闽,也不知道三哥是怎么想的。”思卿道。
菱蓁笑了笑,“陛下在试探安平郡王的底线罢了。”
思卿摇摇头,“都打到闽浙了还试探?再试探要出打乱子。”
菱蓁笑容一敛,“姑娘的意思是?”
思卿回首道:“召返沈沅西,何守之夺职,另委大员接掌浙闽戎务。”
菱蓁问:“方才您怎么不对范阁老说?”
思卿冷笑道:“我说什么有用么?有谁会听么?”
菱蓁忽然道:“您今年是不打算回宁华殿住了?”
“是,”思卿道,“再这么下去我打算直接从这儿跳下去,去住龙王的水晶宫。”
菱蓁疑惑,“怎么?陛下和舅太太两边都没有信儿?”
沈江东凑近灯烛,颤颤巍巍地抖开信函。窗外是江南缠绵的夜雨,打在芭蕉上,发出沥沥声响。他合上眸子,心里一片纷乱,忽然放下信函,用力合上长窗,而后慢慢,慢慢地读起了信函中的文字。
信函中的文字一个一个映入眼帘,仿佛有千斤重。沈江东的胸口血气翻涌不止,他哇地吐出一口鲜血,溅在雪白的护领上。书吏大惊失色,“公爷!”
沈江东缓缓道:“我没事,你下去罢。”
“小人去请大夫……”书吏小心道。
沈江东用力摇头,只道:“下去罢,下去罢。”
他又慢慢凑近信函,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血海刀山中和孙平甫并肩抗敌的情景,又想起在帝京京郊雨夜中,他曾告诉江枫:“平甫的恩情,我一定会报。”
以他对孙平甫的了解,孙平甫不可能无故抗命、延迟进军。他想起江枫告诉他何守之是“孟光时第二”的话来,忍不住冷笑——何守之还活的好好的,孙平甫却成了他沈江东第二。
沈江东脱下染血的外衣,猛然打开长窗,探出身子,任由风雨侵袭自己。江南的烟雨不够猛烈,他恨不能去寻一缸冷水浇在自己的头上。
“沈公!沈公!莫要吹风!”一个声音在他耳边想起。姚远图披着蓑衣走进来,“秋日里最容易着凉,沅西公快合上窗子。”
沈江东点了点头,关上长窗,“有军报?”
姚远图摘下斗笠,“安平郡王让发海捕文书,这是邸报,沅西公请看。”
沈江东木然问:“还想抓谁?”
姚远图叹气,“孙平甫孙将军,跑了!”
“什么?!”
“安平郡王命孙将军北上,预以贻误军机之罪杀孙将军。不知怎的,被安平郡王处决的不是孙将军,孙将军被掉包,疑似死而复生,跑了!”
沈江东一时没回过神来,兴奋地面泛红光,“跑了……”
他张口差点就把“跑了好”的“好”字说出来,幸而及时收住,兴奋之情却难以掩饰,只道:“发海捕文书?那就发。”
姚远图觑了觑沈江东的脸色,“是。”
沈江东在室内来回踱步,忽然止步转头看向姚远图道:“再这么下去全闽都要出事,姚抚院要早做打算。”
姚远图见几案上两只茶杯没摆端正,伸手摆将茶杯端正了,口里仍然答“是”。
沈江东忽然又道:“闽地若再出事,都和姚大人无关。”
姚远图亦道:“也和沈大人无关。”
沈江东的目光逼视过来,姚远图勉强笑道:“陛下必然是明白的。”
沈江东淡淡道:“我也不和姚大人兜圈子,甘陕诸卫多是端敬二王故旧,成国公若想带甘陕兵马入川镇川,绝对不是易事。英国公资历虽深,东进岳州未必能施展开手段。无论如何,江左都要早做打算。”
“江南兵备如今在按察使胡大人手中,胡大人颇得平郡王爷器重。”姚远图对沈江东说话也颇为干脆。这二位一个是何家门生——宗亲早就瞧看何家不顺眼,另一个和安平郡王有旧怨,此刻不得不暂时同气连枝。
沈江东道:“我知道了。”
姚远图低头道:“时候不早了,沅西公早些歇息,下官告辞了。”
送走了姚远图,沈江东却难以入眠,雨停后索性独自出府。雨后凉爽,西子湖畔的夜市渐渐热闹起来。无数画舫游弋在湖中,星星点点的灯火伴随着悠扬的丝竹声和歌声隐隐传来。湖畔各色吃食摊子此地支开,吆五喝六的叫卖声里热汤热水下锅,给恍若仙境的湖畔带来了一丝烟火气。
第七十四章 眉眼盈盈(上)
沈江东本想找个摊子坐坐,然看着各色吃食又觉得什么都吃不下,于是慢慢沿着堤岸向前走。偶然遇见古玩字画的,也停下来驻足观看。东边一珠商叫卖珠子箍儿和围髻,沈江东半梦半醒间买了两件,走出好远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掏钱买了什么。他看着手里的围髻,忽然想起米珠流苏下江枫的眉眼,想起江枫擎着灯走来盈盈一笑说“我们和离罢”。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二人和离未尝不可。安平郡王与自己恩怨已深,此番战事不可能顺当。即便他父亲沈自舟低调谨慎,没有落得靖国公那般下场,宗亲还是视他嘉国府如眼中钉、肉中刺,来日他与安平郡王之间还会发生什么根本无法可想。
叶思卿入主中宫后手段日渐娴熟,超擢江枫入府军卫任职,未必不是针对嘉国府下的一招闲棋。今上抛出整个京防,在外人眼里是玉盘珍羞,可在他这个曾经的金吾将军、京卫统领眼中不过是烫手山芋,当今的中宫皇后显然也明白此节。已故的仁诚皇后何氏在太皇太后还在世时就希望通过府军卫有所作为,终抱憾而终。当今的中宫皇后曾经既不想惹麻烦,又不甘心放弃这诱人的势力,于是悄无声息地把京卫由明转暗,真的在“欲拒还迎”中趋利避害地吞下了京卫这方势力。这样的手段,如果她的亲生父亲叶秀峰能看到,只怕也自叹弗如。
把京卫交给程瀛洲,本来是他同帝后已经达成之事。究竟是程瀛洲不敢接手,还是皇后不肯放权,他实在想不透。如今的首辅范子冉把位子做的四平八稳,这位首辅对中宫皇后涉政究竟是什么态度,他猜不透。新入阁的兵书李元贞对中宫皇后又会是什么态度,他同样猜不透。
他猜不透“为情所困”的今上愿意纵容这位中宫皇后走到哪一步,也猜不透将来这位八面玲珑的中宫皇后到底想走到哪一步,他还总是会想起她兄长顾梁汾的话——顾梁汾曾经无意间言道:“思卿总说帝京城不会有她的了局。”想到顾梁汾,他忽然惊觉顾梁汾兄妹是如此地了解对方,他们了解对方更胜自己,所以才会对对方不屑一顾。他真想冲到顾梁汾年前逼问:令妹对预政兴趣大么?
父亲沈自舟说他心思浅薄,他深以为然。他开始抑制不住地想念与他剖析时势的江枫,也忽然明白今上为何会对如今这位皇后情有独钟。两盏清茶,一席笑语,对他们而言何等奢侈。他想见江枫,又恐惧见到江枫,恐惧江枫满怀歉疚地对他笑,“我帮你,不过是朋友之义。”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买了酒,也不知道自己从哪儿买了酒。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喝多了,更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回学政衙门的。天蒙蒙时门房看到他大为吃惊,“公爷这是去哪儿了?小人帮您把头上的草节取下来……”
沈江东踉踉跄跄地回房更衣服,有一张纸条从衣间滑落,沈江东心头起疑,捡起一看,不知道这纸条是何时被塞到自己的衣襟里的。他展开细细读了一遍,顿时酒醒了大半。
天亮后有臬司衙门的官员来拜望,沈江东萎靡不振地迎出,大方地表示西子湖畔的花酒非常好,出奇的好,他以前居然没发现花酒这么好,现在他的三魂七魄都说好。
臬司衙门的官员眼睛四处乱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底都想起了有关嘉国公夫人的诸多传言——当年的传奇人物,成婚前还在抚州搅动风云,时任大学士都畏她三分。婚后二度任职于京卫,参与剪除定藩在帝京的暗线一战告捷……
嘉国公府内坐着胭脂虎,连妾都不敢纳的嘉国公爷定然畏妻如虎。堂堂嘉国公爷来江左竟然没人敢请他喝花酒。如今嘉国公爷明示花酒好喝,还是无人敢接口。
……嘉国公爷听说您的夫人身手高绝,一般人都打不过您的夫人……那个孝敬点银子容易要请您喝花酒臬司衙门可没这个胆啊……
幸亏在座诸位无人知晓江枫就在金陵,快马杀过来用多久。如果知道了,此刻说不定要作鸟兽散——嘉国公爷喝花酒和臬司衙门可没有关系,可不是臬司衙门鼓动的绝对不是。
沈江东与臬司的会面在极其诡异的氛围中结束,臬司衙门众人纷纷猜测嘉国公爷今晚还要去偎红依翠,窃窃私语道:“不知道是什么楼哪座舫哪几位姑娘,怎么着也要新鲜几日——咱们都有点儿眼力价儿——”
一秦姓臬司吏员迷糊着脸道:“打听打听,打听清楚了赎出来给嘉国公爷送……”
话没说完,群殴,一刻钟后众人道:“老秦,我们把你砸姓你可别怨恨我们。我们把你砸醒可胜过将来嘉国夫人把你砸死——”
傍晚沈江东更衣外出,手里还拿着一顶斗笠。整个学政衙门都知道嘉国公爷浙闽总督要去喝花酒,无人多嘴问沈江东的行程,更无人敢上前随侍——将来东窗事发可和学政衙门毫无关系但愿嘉国夫人能明察秋毫,嘉国公爷只是微服私访去青楼体察民情学政衙门可是毫不知情。
沈江东面色冷肃,走入主街,戴上斗笠,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
第七十四章 眉眼盈盈(中)
沈江东才行至一渡口,雨又纷纷扬扬而下。沈江东见只有一舟横于水上,连忙跃至舟上,也不问价钱,只道:“去小瀛洲。”
舟子擎伞,竟不去取舟楫,淡淡道:“你太大意了。”
隔着濛濛烟雨,沈江东差点儿从舟上跌下水去。伞被塞到沈江东手中,沈江东连忙替舟子擎起。舟子执楫入湖心,沈江东颤声问:“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江枫一边划船一边道:“在你喝花酒的时候我就来了。”
“什么喝花酒?”沈江东忽然反应过来,“臬司那一群东西居然在大门口议论我喝花酒的事?玄宾,我没喝花酒我……”
“我听说安平郡王杀了孙平甫,就决定来看看你,”江枫道,“后来又听说孙平甫跑了,可是金陵那边我已经安排好预备南下了,想着既然都安排妥当了还是来走一遭罢,便来了。看你花酒喝的挺开心,不想见我?早知道我就不来扰你了。”
竟然听出了一丝酸气?沈江东忽然兴奋起来,“什么喝花酒,我故意说给他们听的。”他向四周看去,雨中湖内远近并无其他船只,复道,“我来见平甫。”
江枫道:“我猜到了。其实你出门时就有两个人跟着你,被我打晕了了,安放在学政衙门左起第二个街口的废宅院里。”
沈江东后心发凉,“是我太大意了。”
“孙平甫如何联络你的?会不会是有人做局引你上钩?”江枫问。
沈江东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做局害我,但是今日我一定要去看看。我说过,平甫的恩,我一定会报。”
江枫冷笑道:“幸亏孙将军跑的快,要不是就是你沈沅西第二——你还有地儿可躲,他可就变成平郡王的刀下之鬼了。”
沈江东问:“京卫什么反应?”
江枫道:“孙指挥随驾不在京里,京卫没什么反应。小武定侯上书告罪了。”
沈江东点点头,“你回学政衙门等我,好不好?”
“我来余杭的事情不想让旁人知道,”江枫断然拒绝,“我跟你去见孙平甫。”
“不行!”沈江东大惊,“你不能和我同去。”
“咱们还没和离,要是个陷阱,你现在出事,我断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江枫道,“这事儿没得商量,你不同意,我就打晕你,我自己去。”
沈江东无奈道:“这事和你没有关系,你来南边的差事是组建上十二卫江南司。”
江枫道:“如果真是孙平甫来了,他一定不敢在江左投案,投了案把他往安平郡王那儿一送,他死无葬身之地。同样的,他不敢在江左投案,也就不敢在其他地方投案,谁叫端敬二王门生故吏遍及天下。他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进京面圣。如今天下关隘这么严,他若想悄无声息地进京,只有我们江南司能帮他。”
沈江东追问:“怎么说?”
“府军卫留在泰州的旧人只留一半,余下的会分三组回京,孙将军若想回京,可以混在其中。”江枫道。
沈江东想了想道:“你先找个地方等等我。如果真是平甫,我们再去找你。”
江枫忽然问:“如果小瀛洲码头还有安平郡王的暗线,你打的过他们么?”
沈江东坦然道:“打不过,但是我还是不能让你涉险。”
雨越下越大,湖面水波翻腾,小舟摇晃不已。江枫转过身道:“我会轻点儿下手,你可别介意。”
“你……”
沈江东被江枫打晕,醒来时发现自己倚着柳树坐在一处灌木丛中。雨已经停了,天色黑沉沉的。江枫笑道:“你醒了?到小瀛洲了,对面就是澜翠亭,一直没人过来,应该不是陷阱。”
沈江东觉得有些昏沉,“还没人来?”
江枫道:“没人。我看过了,岛上一个人都没有。”
沈江东叹了口气,“有件事信里说不明白,一直没问你。这次究竟是谁在陷害唐鹏?”
江枫道:“是定藩在京蛰伏的暗线。”
“确实和宁寿侯无关?”
“没有证据。”
“皇后什么反应?”
“皇后……”江枫沉默了片刻,“皇后确实一开始就针对宁寿府布了局,落后没抓住宁寿府的把柄,皇后也没说什么。”
沈江东叹了口气,“你说陛下为什么不动何守之?”
“我不知道,”江枫摇头,“我只知道皇后为了此事,很不欢喜。”
“这么看来何家棋高一招?”沈江东轻声道。
江枫谨慎道:“再看看,我总觉得这局棋没下完。”
二人说着,又有船只靠岸,江枫道:“嘘——有人来了。”
沈江东定睛看了片刻,惊喜道:“是平甫!”便要起身相见,却被江枫一把拽回,“先看看!万一有人挟持他到此处呢?”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除了一身黑袍的孙平甫,并无其他人上岛。沈江东夫妇二人从灌木丛中走出,沈江东颤声道:“平甫……”
第七十四章 眉眼盈盈(下)
江枫晃亮了火折子,望着这位满面风霜的定远将军,见他左颊新添了寸长的刀疤,刀口初愈,还未消肿,颇为狰狞。孙平甫一身黑衣,手提长剑,鬓角蓬松,几丝碎发拂过脸颊,更显得他憔悴不堪。他微微愣了愣,后退半步,下拜道:“嘉国公爷。”这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满是悲愤委屈,如同蝙蝠在背后冷不防“吱——”地叫出声,江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沈江东连忙扶起孙平甫,竟然坠下泪来,口中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说着又道,“这是内子。”
孙平甫颇为意外,再揖道:“嘉国公夫人。”
江枫还礼道:“孙将军。”
孙平甫再拜道:“我来求见沅西公,已是陷沅西公于不义,还请沅西公恕罪。”
沈江东蹙眉,轻斥道:“你这又是什么话?究竟是怎么回事?”
孙平甫咬牙道:“我接到的命令是‘护好粮道,徐徐图之’,可是安平郡王却说他命我速速南下以解浦城之危。传令官已死,我辩无可辩——”
“你觉得是谁做的?”沈江东双眼赤红追问道。
江枫轻声问:“难道又是何守之?”
沈江东摇摇头,“何守之的手应该没办法伸这么长。”
孙平甫缓了口气,“我想不出是谁做的,也可能是定藩的奸计。浦城失陷,安平郡王不让我攻城,命我回师。我不敢抗命,率军北归,中途有人向我示警,才救我一命。”
沈江东强压怒火,“他就为这个杀你?”
孙平甫摇头道:“二王不和,陛下命安平郡王与英国公换防,安平郡王抗旨不遵,实际上闽北已然全失……”
“闽北丢了?!”沈江东只觉得血气翻涌,“已经丢了?安平郡王竟然瞒而不报?!”
孙平甫泣道:“安平郡王意欲杀我灭口,我的属下劝我逃离,我思量再三,写了一封信让师贰带着弟兄们去见永和郡王。但是我不清楚二王闹到了哪一步,永和郡王知不知道南线之事,对南线之事是什么态度。所以我逃了,我就算要死,也要让朝廷知道闽北之事再死……”
他说的声泪俱下,江枫也忍不住侧身揩泪,只听孙平甫又道:“安平郡王桀骜,隐瞒此事,不过是笃定自己在月内就能收复闽北罢了。可是我觉得安平郡王在川湖防线这几年,已是强弩之末,再这么下去,江南危矣!”
沈江东半晌没能说出话来,平静了片刻才道:“我会尽快上报陛下,你有什么打算?”
孙平甫闭目道:“去投案,我现在是罪臣。”
“我是纸糊的,”沈江东道,“姚远图这个在南多年的浙江巡抚同样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现在投案,只有死路一条!凭什么白白送死?”
孙平甫凄然一笑,“不重要了,我来江南的事情是瞒不住的,我不投案,安平郡王不会放过沅西公和姚抚院。”
江枫忽然道:“孙将军,你既已至余杭,投案之时,自然会把安平郡王欺君瞒报之事告知督抚。你若在江左投案,安平郡王一样不会放过督抚。”
“正是如此!”沈江东道,“你不能投案,必须回京面圣,叩阙述明此事,大家方有一线生机。”
孙平甫对江枫一揖,“多谢嘉国夫人提醒,可是从此地到帝京,去路迢迢,我就算隐姓埋名,也难以平安至京。”
江枫还要说什么,孙平甫又道:“沅西公和夫人一定猜不到此番是何人向我示警。”
江枫脊背发凉,忽然想起了什么,颤声道:“难道是……是……”
孙平甫肃然道:“久闻嘉国夫人乃女中萧何,果然名不虚传,正是他!”
沈江东莫名其妙,“他?是谁?”
江枫道:“何守之。这就是陛下不动何守之,皇后虽然不悦但也未曾提出异议的原因。”
沈江东昨夜未眠,此刻脑子有些不够用,追问道:“何守之有什么理由要帮平甫?”
“他不是帮孙将军,是在救他自己,”江枫道,“先前有人弹劾何守之丧中纳妾,陛下没动他,是因为这个丧中纳妾的罪名不够大。放他何守之何大人在军中,就是预备着军中万一再出什么大事,好有让他背下黑锅,给陛下和二王之间争取缓和的余地。”
“所以万一安平郡王杀了平甫,日后查下去,若查不出是谁伪造安平郡王谕令,这儿有个现成的何守之何大人来顶罪——反正他有过篡改粮秣账目的先例?!”沈江东恍然大悟,汗湿重衣。
孙平甫叹了口气,疲惫道:“正是如此。”
江枫果断制止了揣测圣意的话头,“孙将军,令侄出任京卫师贰,如果孙将军肯为令侄计,就不要问京卫为何在江南派驻禁军。若孙将军不问此事,我有几句话对将军说——京卫派驻江南的禁军即将返京,孙将军可随之返京,平安到京并不是问题。”
孙平甫眼神一亮,旋即摇头,“在下不能累及禁军。”
江枫决绝道:“孙将军随禁军北上只至京郊,至于孙将军如何进京,禁军不会插手,这样很难查出孙将军是同禁军一道儿北上的。孙将军,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如今衡量得失,孙将军进京面圣是最便宜的法子。”
沈江东也道:“平甫,你还在担忧什么?”
孙平甫沉默了片刻,俯身行礼。江枫道:“雨停了半天,一会儿可能性有游人至此,我们长话短说。禁军十日内会从金陵启程返京,孙将军需要从余杭到金陵寻到接应你北上的禁军。我知道安平郡王在江南颇有势力,保险起见,孙将军最好从此地东去,走水路,至金陵大码头。金陵大码头东边第一条街巷有间会春茶坊,孙将军可以在那里见到你需要见的人。”
沈江东听了道:“为保万全,留句话。”
江枫想了想,“放船千里凌波去,略为吴山留故。如何?”
沈江东道:“元姑娘先回京?”
江枫颔首,“不错,所以我说旁人很难查出孙将军是随禁军回京的。”
第七十五章 万里悲秋(上)
沈江东松了口气,“平甫,听我们一言,就这样罢。”
孙平甫复拜,虽然沉默不语,但也没再提出异议。
沈江东松了一口气,“我们分开走,平甫先走。”
孙平甫行礼道:“东南屏障,全仰仗沅西公了!”
沈江东还礼,“保重。”
孙平甫又向江枫再三致谢,转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江枫忽然厉声对沈江东道:“你也听见了,浙江危矣!你再不走,因为你和安平郡王的旧怨,不仅会害了你自己,还会害了整个江左!”
“你关心我?”沈江东怔怔望着江枫,“我就知道,你还是关心我的。”
“谁在和你说玩笑话么?”江枫气恼道,“你是真的活够了?”
“你先别恼,听我说,”沈江东道,“我已上了两次折子请辞,朝里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陛下一直不曾批复。”
江枫叹了口气,“安平郡王在军中真能只手遮天?”
“最近有许多古怪的事,”沈江东道,“定藩起兵之后,陛下认为交战后必致羽书络绎,命兵部增添驿递,以速邮传,诘奸宄,防诈伪,浙江至京四日可达。我的折子为何如泥牛入海一般呢?”
江枫道:“再等等。”
沈江东探头看了看,忽然问:“咱们的小船呢?”
江枫道:“渡口系着船不就说明岛上有人么?我把舟藏在那边树丛里了。再等等,等孙将军走远咱们再走。”
论细密周全沈江东自叹弗如,“还是你想的周到。京卫帮平甫入京,不会牵连到皇后罢?”
“知道京防在皇后手中的,除了陛下和你,只有五位京卫指挥使和包括程统领在内的三位京营指挥使。除此之外,也就范阁老可能知道些影子,”江枫道,“如果此番走漏风声,程、孙二位统领受牵连的可能性比较大,皇后应该不会受什么牵连。”
“皇后厉害啊,”沈江东忍不住道,“不比她爹叶秀峰差。”
江枫忽然想起一事,“兰成兄弟可好?”
沈江东道:“他……就那样罢。”想了想又说,“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后认回了傅老先生和顾先生这二位父兄,看样子是不打算再认叶家人了。”
江枫冷笑,“你是说爵位的事?就算给了兰成爵位,便宜的不过是叶家那一对儿叔伯罢了。”
沈江东见江枫只穿着一件梅子色的合领衫儿,于是问道:“你冷不冷?”便欲把自己的褙子脱下来给她穿。
江枫一握沈江东的手,“我不冷,却觉得你的手有些发热……你没事吧?”
沈江东笑着摇了摇头,“昨晚没睡,今天有些累了而已。咱们走吧?”
江枫道:“好,我们走。”话音刚落,只听见有船只靠岸的声音,不远处的渡口有人喊,“快——快——跟上,瞧瞧岛上有没有异常!”
江枫迅速牵着沈江东的手躲回灌木丛中,“还是有人跟来了。”
“没事,”沈江东道,“平甫应该已经走远了。”
“如果他们不是冲着孙将军来的也就罢了,若是,他们定然是瞧见了孙将军的身影才往这边来的,”江枫道,“你现在出去,容易被怀疑。”
沈江东定睛看了会儿,“臬司衙门的兵?”
臬司吏员上岛后四处搜寻,并未发现异常,一人开口道:“头儿,渡口连条船都没有,方才一直下雨,人总不会是游过来的……”臬司众人计议了片刻准备乘船离去,沈江东和江枫悄悄松了口气。这时忽然有人喊道:“头儿!这儿藏着一条小船!咱们再仔细搜搜!”
沈江东知道江枫水性极好,于是在江枫耳边轻声道:“你快走!别把京卫牵连进来!”
江枫听沈江东呼吸粗重,顺势往他额头一试,只觉得如同火炭一般,江枫轻声道:“要走一起走。”
沈江东还要说什么,雨停后湖上又有三两游船靠近小瀛洲,有的船上还载有歌姬,乐声袅袅而至。江枫向湖面看去,有一小画舫先靠近小瀛洲的渡口,船头有人歌曰:“放船千里烟波去,略为吴山留故。云屯水府,涛随神女……”歌者显然看到了臬司停放在渡口插有旗帜的船只,于是扬声问道:“岛上的众位官爷,我等今晚可否登岛一游?”
江枫往湖上看去,目测了片刻自己所在的位置至这艘小画舫船头的距离,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探至沈江东的腋下,一手握紧了短剑,轻声在沈江东耳边道:“别做声,跟我走。”
第七十五章 万里悲秋(中)
沈江东高热起来,头有些眩晕,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江枫裹挟着自己要跳湖。他本不会水,此情此景抑制不住地要往后退,哪知江枫不肯松手,稳稳地在水面踏了两步,裙裾之下水过无痕,下一瞬便跃至画舫的船头。
江枫本欲放开沈江东持剑挟持船头的歌者,谁知歌者看见他们二人先是微微一愣,紧接着掀起绣着“福禄寿”的猩红厚缎帘子,示意二人躲入船舱。江枫未及多想,先同沈江东躲入船舱,只听见臬司的吏员行至渡口大声道:“官府办案,你们都往别处去!”
小画舫上竟然只有歌者一人,他闻言后同附近的三五船只一起推开。待船划入湖心,沈江东的紧绷的心弦稍稍松懈,浑身滚热起来,江枫叹了口气,只见歌者走入船舱,笑道:“在下因臬司衙门的兵声名不佳,才助二位一程的。不知道二位想去何处?”
江枫见他身材颀长,面目儒雅,举止温文,于是展袖为礼道:“多谢先生相助之恩。”
歌者还礼道:“些些微劳,不足挂齿。这样,我也不问二位的下程。前面孤山渡口还有我的船,到哪儿去我就换船。这条船就赠予二位,二位想去何处,就去何处。”
江枫叫他出手如此阔绰,有些琢磨不透这位豪客的心思,于是从沈江东怀中摸出银票,笑道:“先生大恩,无以为报。这银子还请先生收下,我们才能心安。”
歌者推辞道:“不必不必,一条小船而已。夫人身手不凡,定然不是俗人,又何必如此客套?”说完俯身搭了搭沈江东的脉,“这位先生受了风寒,又未曾休息好,故而发热。在下昨日偶感风寒,舟中恰好有药,夫人稍待。”
沈江东吃力道:“多谢先生。”
歌者取了药,往船头茶炉上热好,进来交给江枫,自去驾船往孤山而去。江枫拔下银簪子试了试,方让沈江东饮下,只听歌者又唱道:
放船千里凌波去。略为吴山留顾。云屯水府,涛随神女,九江东注。北客翩然,壮心偏感,年华将暮。念伊嵩旧隐,巢由故友,南柯梦、遽如许。
回首妖氛未扫,问人间、英雄何处。奇谋报国,可怜无用,尘昏白羽。铁锁横江,锦帆冲浪,孙郎良苦。但愁敲桂棹,悲吟梁父,泪流如雨。
一时到了孤山码头,歌者进船舱同沈江东夫妇作别,江枫再三道谢,歌者微笑道:“夫人客气了。”说完弃船往码头上去了。
待歌者离开,江枫又把船划离码头,任由其在湖中飘摇,而后进舱来。沈江东笑道:“你还真会凌波微步?”
“我的轻身功夫并不算好,”江枫笑道,“少见多怪。”
沈江东道:“一出手就送咱们一条船,真是个大户。你闻,舱中的熏香,乃是上好的绛真。”
“他应该没有恶意,”江枫道,“臬司衙门的声名不雅,你也积德了,还碰上个懂医的。还头晕么?”
沈江东摇摇头,江枫复探其额,觉得热度稍退,轻轻松了口气。沈江东忽然笑道:“说起病了恰好碰上个通医的,我又想起一事——从前你总说不问我的旧事,可是我觉得话不说不明,话不说明你我之间就总有芥蒂。今日无事,我说与你听。”
江枫道:“你还是歇着罢。”
“皇后救过程瀛洲。”沈江东道。
江枫心里一动,“谁想杀程统领?太皇太后?陛下?”
“不是求情救老程,”沈江东道,“这事情还得从皇后刚刚回京那年说起。”
“皇后哪一年回京的?”江枫问。
“熙宁十三年,”沈江东记得很清楚,“那年初秋,陌溦要去西山拜祭仁康皇太后,那时候皇后刚回叶家,同她父亲闹得很僵。陌溦便说带着皇后一同去西山散散心。那时候太皇太后还在,陌溦不敢张扬,我陪他们姑嫂去的。”
江枫问道:“仁康皇太后到底是何时殁的?”
“春天应该就殁了,”沈江东道,“太皇太后告诉陛下是秋初,秋末才发的丧。”
江枫点点头,“你继续说。”
沈江东道:“我们从西山碧云寺回程途中,遇见有人要杀陛下和程瀛洲。陛下竟然只带着老程一人,于同日前去祭拜仁康皇太后。陛下拜祭之后稍稍到端王的西山别业去见端王府长史孟光时——其实孟光时是陛下安放在端王府的耳目。”
“孟光时是陛下的人?”江枫一惊。
“那时候还是,”沈江东颔首,“陛下密会孟光时之时,被端府随从发现,幸而端府随从没瞧见陛下和老程的真面目。陛下和老程匆匆离开端府别院的时候端王身边的西域番僧打伤了老程——”
江枫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声道:“难怪和端王去见韩守慎时,皇后不让程统领跟着……”
沈江东又道:“那时候我们便知道皇后身手颇为利落了。我们杀了围追陛下和老程端府之人,同陛下、老程避到了叶家在西山的别业。老程伤的不轻,是皇后救了他。”
江枫道:“看来太皇太后在时,对陛下注目颇多。你想说什么?皇后对程统领有恩,这是程统领对中宫控制上直亲卫沉默不言的原因?”
沈江东笑道:“我想说的是孟光时。后来孟光时被端王举荐,出任西山营指挥使,吃着空额,借其粮秣之利,暗中替端王训练亲兵。陛下察觉他心怀二志,加上那时候传回消息说六妹妹已死,陛下心里很不好受,故而借谋逆之名杀了孟光时。”
江枫一惊,“端王屯有私兵?”
第七十五章 万里悲秋(下)
“不算私兵,”沈江东道,“但是按照端王的采邑,他的府兵不该有那么好的兵甲。”
江枫又问:“陛下知道,却没办法动端王?”
沈江东点了点头,“别觉得皇后和定安贵太妃轻易将端王玩弄于鼓掌之中,端王是很懂得藏拙的,只是审时度势,先退一步罢了。皇后心里也很明白——她拿命去救了老十一,却不敢让端府承她的情。”
江枫问道:“孟光时为什么倒戈?仅仅是因为端王恩深?”
沈江东沉默沉默了片刻,“我觉得不仅如此——应该和熙宁十七年左右孟光时对仁诚皇后的死因起疑有关。为了这件事,他甚至问过浣画。孟光时世家出身,年少时与先仁诚皇后……”
江枫一惊,“仁诚皇后的死和陛下有关?!”
沈江东连连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件事不能重提……我觉得陛下不会……说到底,有人借着仁诚皇后之死,下了好大一盘棋。这些不可说,我们也不应该去妄加揣测。还是说孟光时罢。”
“说到底孟光时有没有当众刺杀陛下?”江枫接着问。
沈江东忽然笑了笑,“没有。以我对孟光时的了解,他不可能做出这等蠢事。这就是这件事‘不可说’的原因。也是孟光时出事之后皇后说了句‘鸟尽弓藏走狗烹’就惹怒陛下的原因。”
江枫沉默了片刻,忽然语出惊人,“所以皇后收拢帝京精锐,是在提防陛下?”
“这话也就你敢说,”沈江东道,“说实话,我真不知道皇后是怎么想的。你们走的更近,你觉得呢?”
江枫摇了摇头,“我也猜不透皇后的心思,看不透皇后下的棋。陛下嫔御了了,我本以为禁中一直很太平……”
沈江东道:“太皇太后下世之后才好些的,太皇太后生前……要不然当年大家都说叶秀峰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呢。”
“说起这个,我又想起一件事,”江枫道,“去岁我说去洛阳接你回京,伯父和皇后都不大放心我自己去,听说你还病着,就叫顾先生和我同去。路上说起叶秀峰父女不和,全因当年叶秀峰把嫡亲闺女往火坑里推,顾先生反笑说皇后如今不仅从火坑里一跃而出,还学会架桥拨火了。”
沈江东轻轻一笑,“顾梁汾也是个妙人,我总觉得皇后的心思,他是知道一二的。说到太皇太后生前……我也讲讲我的事。那个晴雪……”
“当年太皇太后赐给你的美人儿?”
“对。我父亲一生只有我母亲一位妻室,我从未想过要纳副室。可是太皇太后以浣画兰成的婚事相要挟,让晴雪入嘉国府,我便答应了。我心里明白,晴雪就是太皇太后……”
“是太皇太后放在你这位年轻的金吾将军身边的探子。”
“你说的不错,我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人。后来我到三千营去办差,晴雪在府里好端端就病死了……后来陛下告诉我,那时节太皇太后不知在谋划什么,似乎叫晴雪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晴雪大概是不肯,就被……就被害死了。是我对不起她。”
江枫叹了口气,“你那时候有什么叫人忌惮之处么?大概就是兵符罢。你说的对,京卫就是一滩浑水,是烫手山芋。”
沈江东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呼吸又粗重起来,江枫道:“你歇息歇息,别讲话了,我们靠岸。”
沈江东握住江枫的手,轻声道:“以前我经常想象你是什么样子的,你这般厉害,我们成亲,拖累你卷入帝京这浑水之中。自从你提了和离,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你,有时会从梦里惊醒,梦到我们变为陌路人。我在灵岩寺求了一支签,签上说‘春去秋来忙如许,未到晨钟梦已阑’,我拿着那支签,手一直在抖,忽然发觉……发觉满眼满心都是你的影子。我们之间没有拆解不开的事情,我们不需要那么多的试探和猜忌,再给我一点时间,有什么做的不够好的地方,我一定尽力去改……再给我一点时间,先不要提和离的事情,好不好……”
江枫道:“沅西,你先别说了,好好歇歇。不管怎么样,都等东南大局已定之后再说,好么?”
沈江东微微一笑,眼前一片模糊,再度昏睡过去。江枫大惊,呼唤道:“沅西!沅西!你别吓我!”
沈江东醒来,发觉自己躺在一间客栈之中。江枫见他苏醒,连忙道:“可算醒了,高烧了两个时辰。”
沈江东定睛片刻,喉咙嘶哑,轻笑道:“放心,我没事了。没想到我在境内竟然让属下当贼拿。”
江枫道:“天快亮了,你准备怎么回去?”
沈江东半坐起身来,“放心,我自己能回去。都道江南好,你好容易来一趟,我们夜中泛舟,也没能瞧瞧江南怎么个好法。”
“我瞧着金陵挺好的,”江枫道,“金陵王气黯然收。”
“你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了?”沈江东问。
江枫摇摇头,拿出一碟子芡实糕来,“店家新打的糕,你吃一点罢。”
沈江东接过糕,沉吟了片刻,“你要回金陵了?”
江枫颔首,“我回去安排孙将军的事。”
沈江东忽然道:“我还记得你昨夜的话。”
江枫微微一笑,“我也记得。”说完拎起一样饰物在沈江东眼前晃了晃,“可是——这又是什么?”
沈江东盯着那件米珠和红玛瑙穿成的围髻,噎了一嘴糕,“这是……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这是给你买的!”
江枫一笑,“你退热了,天要亮了,我得走了。”
沈江东见她穿着一件梅子色合领对襟长衫,鹅黄色细褶儿裙,发髻半绾,点缀着四枚小小的翠钿。沈江东接过围髻,示意江枫坐近,替她戴在发髻前,流苏垂在额间,衬得江枫明眸流转,同沈江东梦中一模一样。
江枫笑道:“你多保重,我回金陵了。”
沈江东道:“你自己也多加小心。”说完犹豫道,“不要再提那个一年之约了,好么?”
江枫没有答话。
鸡鸣狗吠,晨烟袅袅,客栈窗下的曲桥上渐有行人。沈江东隔窗望去,只见江枫的身影在粉墙黛瓦之间渐渐模糊。街巷口不知谁家芭蕉树半探出墙,江枫站在树下回顾客栈,盈盈一笑,继而消失在街巷尽头。
沈江东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场梦,忽然又想起那支签上“春去秋来忙如许,未到晨钟梦已阑”的偈语,忍不住叹了口气。
半个时辰后,身上没什么酒气的嘉国公沈江东抱着一罐酒踉踉跄跄地出现在学政衙门大门首,门首不仅有学政府的门子,还有浙江巡抚姚远图的抚标中军,那人匆匆上前给沈江东行礼,“沈公可回来了,我们老爷找了您大半夜,都要急疯了。”
沈江东晕晕乎乎问:“什么事这样忙?”
姚远图的抚标中军凑近沈江东道:“沅西公,前线出大事了。”
第七十六章 杳无音讯(上)
熙宁二十一年九月,叛军杀闽地巡抚郑显忠,攻陷全闽,兵分三路,北上攻浙。东路进兵台州、处州,西路进兵广信、饶州,中路出仙霞岭进兵衢州,大军绕过川湖防线直逼江南赋税重地。
思卿收到江南司飞马送回的书信时,已无心顾及孙平甫之事。叛军攻浙,风声日紧,思卿仍然习惯晏起,却总是睡不安稳。她卧在玩月亭的榻上,举起一面镶有螺钿的小妆镜,小心翼翼地敷着时新胭脂——嫩吴香。这时云初进来道:“贵太妃来了。”
思卿微微蹙眉,随手把胭脂丢进太液池里,池水泛起一小片妖异的红色。定安贵太妃穿着玄色流云卍福暗纹竖领长衫,头戴棕丝髻,匆匆走进来,面现惊慌之色,“究竟是怎么回事?”
思卿正要说话,雨初又进来禀报道:“范阁老求见。”
思卿点点头,“请他进来。”又对定安贵太妃道:“小娘娘先坐,听他说。”
范子冉入内行了礼,定安贵太妃忍不住问:“什么叫陛下行辕没有回音?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范子冉心知今上待这位庶母恩深,仁康皇太后去世后一度想尊其为皇太后,奈何太皇太后不允,于是恭敬地答道:“回贵太妃,陛下已于九月初启程,因为北境有变,陛下赴平城督战。廿十日北境暂定,陛下大驾本应走宜宁行宫还京,然内阁转去的要紧奏疏和节略,除了事涉前线的紧急军报有随驾的李相的回文,其他的折子都被退了回来,贴红也无回音。还有一些要紧事,李相说请内阁酌情处理,臣问李相陛下行程,李相回信称请臣另行候旨……”
贵太妃急道:“你说了这一通,是什么意思?陛下如今到了何处?何人护驾?”
范子冉道:“臣……不知。”
去岁萧绎返京时,思卿也曾无萧绎断讯。但那次仅仅是她手下的京卫与萧绎身边的京卫断讯,今上行辕与内阁五府之间并无异常。此番内阁也同今上行辕断讯,思卿只得强自镇定,安抚地拍了拍定安贵太妃的肩,开口道:“何人随驾返京?端敬二王是否随驾?”
范子冉道:“回皇后,端王因病羁留上京,小敬王是否随驾,臣不得而知。”
思卿又问:“范阁老来还有什么事?”
“臣来请见,是有两件事要禀告,”范子冉道,“一件是闽地巡抚郑显忠殉国……”
定安贵太妃忍不住问:“郑显忠?郑以勤之子?”
范子冉道:“回贵太妃,郑抚院正是郑阁老之子。”
思卿叹了口气,“郑阁老既在京,你们去他府上抚慰罢。”
范子冉答了个“是”,又道:“还有件事,全闽失陷,叛军攻浙,这几天是主抚还是主剿,朝里吵成一团……李相让朝中自行议定,臣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思卿拨弄着定安贵太妃衣襟上的麒麟坠子随口道:“有什么好抚的?还真划江而治?”
范子冉不敢接话,定安贵太妃问:“朝里都怎么说?”
范子冉答:“朝中多有退而非毁者,或言‘何须发兵,昔舜诞敷文德,舞干羽而有苗格,今不烦用兵,抚之自定’,或言‘何必劳师于远,贼至,我以逸待劳,即可息弥耳’。”
定安贵太妃听了有气,“贼至哪儿啊?贼都打到江左了,打到哪儿才算以逸待劳?!”
思卿道:“范阁老,再等等,等等看陛下行在有无回音。”
范子冉无奈道:“臣怕拖坏了大局。”
思卿道:“范阁老先请,若两三日内陛下行在仍无回音,再从长计议罢。”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范子冉叹了口气,告退出来。定安贵太妃泫然欲泣,“这可如何是好?”
思卿道:“我再让京卫派人去联络三哥。”
定安贵太妃颔首道:“好。我听说长哥儿这几日晚间睡不好,待要回宫去瞧瞧他。你这头若有信儿,遣人和我说一声。”
思卿道:“烦劳小娘娘了。”说着送定安贵太妃出来,又叫人去寻程瀛洲。一时望见何美人一行人从不远处的阅是楼走近,招手请她过来,只见她穿着皎月蓝“喜上眉稍”对襟短衫,手里拈着几枝绯红的月季走来行礼。
思卿笑道:“瞧你最近自在的很。”
何美人欠身道:“都是托皇后娘娘的福。”
二人往太液池中的石舫走去,夕阳下只见西苑的轮廓转为金色,显得格外廖旷。何美人低声道:“宁寿侯夫人昨儿忍不住来见我……”
“我知道,”思卿道,“她也来见我了。”
何美人四下看了看,小心道:“她说朝里最近不太平……”
“主抚,主剿,”思卿言简意赅道,“他们怎么看?”
何美人道:“抚议更盛。”
思卿点点头,“陛下就快回来了,到时候你同陛下说罢。”
晚间还京的府军卫暗线元凌波求见,思卿忙让她进来,笑道:“你们脚程也太快了。”说完问了江枫安好,两人关门密议到西苑下钥前。末了思卿问:“孙平甫人呢?”
凌波道:“我们在通河就分开了,他说要等陛下还京后再投案。”
思卿问:“你觉得他说的有几分真?”
凌波道:“十分,就是苦无证据。”
“没有证据叫什么十分。”思卿无奈。
凌波道:“听起来合情合理……”
云初进来笑道:“外头可要下钥了。”
思卿对元凌波道:“你先去罢,去见见露初罢。”
凌波起身告退,云初笑道:“我去送送。”
第七十六章 杳无音讯(中)
这日元凌波还京,金吾卫遣人离京见萧绎,住在南内的思卿晚上想着这两件事辗转难眠,于是点了灯起来在灯下逗狸花猫儿,一人一猫满帐子扑腾。云初进来送茶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好多猫毛!这帐子今儿再睡不得人了!”
落后猫儿也倦了,任由思卿捏脸捋毛,就是酣睡不动。思卿叹了口气,一抬头,天已经亮了。日光透过帐子,被割成薄片,投射到枕边。
云初带人进来服侍思卿梳妆,雨初进来禀报道:“贵太妃传话说长哥儿病了。”
“我去看看,”思卿道,“一切从简,回东宫一趟。”
正说着,黄门官进来通传,“京卫统领程瀛洲求见。”
“叫他跟我去东宫,”思卿道,“有事路上说。”
思卿一行人未用仪仗,出了南内,程瀛洲隔着车幕回禀道:“先前臣派人去查了宜宁行宫的关防,臣觉得陛下未走宜宁……”
思卿在车内蹙眉,“怎么不说话了?”
程瀛洲忽然低声道:“殿下,臣仿佛看到了……孙将军。”
思卿轻声问:“孙平甫?”
程瀛洲道:“正是。”
思卿清晨从南内去东宫轻车简从,未动用仪仗,关防的禁军都在暗处,也不曾净街。思卿闭上双目,沉默了片刻,轻声道:“附近可有方便说话的地方?”
程瀛洲一凛,旋即道:“转过盛和街,有一处废园子,距离府军卫的哨子不远,方便关防。”
“你别过去,”思卿伸手从窗口递出一方玉牌,“找个人过去告诉他,有人要见他。”
程瀛洲沉吟了片刻,“臣有些担心……”
“担心他心怀二志?他要是心怀二志,就不会回京了,”思卿道,“就算是为了承赋,我去问个明白。”
程瀛洲道:“臣明白了,臣这就去安排。”
程瀛洲说的这处废园子从前仿佛是一处酱菜铺的后院,四周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酱菜缸。有的歪斜,有的倾倒,蛛网密布。园中有颗参天大树,树叶见黄,几只雀儿在树上呼朋引伴。思卿抬头看了看天色,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一碧如洗。
定远将军孙平甫见了玉牌,有些惴惴不安,尚不能断定是什么人要见自己。然以他的经验推断,自己已经被人暗中围住,若要动手,必然惊动五城兵马司,故而只能冒险前来。待至园中先瞧见程瀛洲,孙平甫稍稍松了口气。程瀛洲示意孙平甫往园中看,孙平甫只瞧见一着烟青大袖长衫的背影,不禁微微一愣。
思卿闻声转过身来,微微一笑,“孙平甫,还真是巧。昨儿府军卫的元凌波还说起你,今儿本宫一出西苑程统领就瞧见了你……”
孙平甫只见过思卿寥寥数面,此刻只觉得头脑有些发昏,程瀛洲小声对他道:“皇后殿下由西苑返回禁中,恰巧在街上瞧见了你的身影……”
孙平甫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身穿大袖衫、头戴莲花冠的乃是当今中宫皇后,连忙行礼道:“罪臣孙平甫叩见皇后殿下。罪臣失礼,请殿下降罪。”
思卿上前几步道:“你不识得我,算不上失礼,这一款罪可以免了。陛下还京,尚须时日,你从前线不远万里逃回帝京,究竟作何打算?”
孙平甫叩首道:“罪臣有些许话要面陈陛下,死而无憾。”
思卿又上前走了两步,曼声道:“你可知你贻误军机,扰乱军心,闽地抚院郑显忠已然殉国——你却好好儿的站在这里。你怎么回的京?本宫看府军卫倒是慈悲的很。”
孙平甫听了思卿的话如遭雷击,先叩首道:“臣死罪,罪在臣一身,求殿下切莫降罪京卫。殿下方才说……”
思卿一字一句道:“我说,郑显忠已死,全闽已失。”
孙平甫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一样,面色胀红,额上青筋暴起,手死死抠着地面的瓦砾。
思卿淡淡道:“你还回京来做什么?担心你的家人?若是担心你的家人,当初何必从前线逃走。”
孙平甫忽然叩首泣道:“皇后殿下,战事都叫朋党误了!”
“有谁结党?”思卿试探道,“结的什么党?”
孙平甫发觉自己失言,“臣虽罪不可恕,也要弹劾主将调度失误,气量狭隘,败坏大局。”
“你跟我说这些没有任何用处,”思卿道,“主将是谁?安平永和二王?嘉国公?英国公?”
孙平甫面色胀红,强压悲愤道:“回皇后,臣回京,原只为上报朝廷安平郡王欺上瞒下,闽北早已失守,东线危矣。然如今贼破全闽,想必已然北上攻浙,臣要上报朝廷的话,如今毫无用处。臣无话可说,唯死而已。”他万里归京,说完这一席话,立刻委顿下来。如同秋日里一片干枯的树叶,被人轻轻一踏,就碎成齑粉。
思卿轻轻叹了口气,“你路上同府军卫元凌波说的话,可有诓瞒?”
梗概2
梗概一共有六篇,记录前两卷的主要内容。写梗概的主要原因是写文时间太长,自己把前面的情节都忘了,把梗概写出来可以提醒一下自己。如果还记得前情请直接跳过。
思卿非常清楚自己的孩子作为嫡子,面对前面的先皇后生的嫡长子,以后会有诸多的麻烦,所以思卿选择拉远自己和两个孩子的关系。这个时候何宁嫔忽然死了,死的不明不白,让思卿对皇帝和自己的母家都起了防范之心。思卿与萧绎因为何宁嫔之死互相猜忌,直至发生争吵,二人对何宁嫔的死因一直存有疑心。
这个时候萧绎的亲信孟光时又被杀,思卿和萧绎的关系日益紧张。孟光时是皇帝的亲信之一,正常的路应该类似于沈江东进京卫,但是他选择去了端王身边给皇帝当卧底,当了很多年,端王很欣赏他,端王在不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举荐他出任了京营的将领。
开头的一幕,孟光时还在端王府任职,萧绎冒险去和孟光时会面,结果差点被端王府的人撞破了,萧绎与程瀛洲撤退的过程中程瀛洲受伤,之后遇到了去西山的思卿和沈江东兄妹,思卿救了程瀛洲,萧绎初见思卿,并对她动了心。
这次见面之后今上因为种种原因对孟光时的信任程度也不断降低,后来端王举荐孟光时出任京营将军更是引起了萧绎的怀疑,所以在端王反对立思卿做皇后的时候,萧绎想“提点”一下端王,就把枪口毫不犹豫地对准了孟光时这个“端王亲信”,然后孟光时因为“谋逆”直接挂掉了,“端王亲信”谋逆,端王只好暂时熄火。
思卿非常气愤,觉得萧绎翻脸无情,所以有了“狡兔死,走狗烹”的言论,还问萧绎“十年磨一剑”究竟是为了什么。但萧绎想让孟光时死还有另外的原因,沈江东猜测孟光时和萧绎的原配皇后仁诚皇后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而孟光时被萧绎弄死之前他一直在查仁诚皇后的死因,觉得仁诚死的不正常。
孟光时在查仁诚皇后死因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触犯萧绎,他去查说明他对萧绎也起了不臣之心,所以萧绎选择弄死他,顺带打击一下端王。这点思卿后来想明白了,所以也不再拿孟光时讽刺萧绎。
而孟光时发觉仁诚皇后死的有问题、并在敏感时期去查和端王挑唆有关,端王可能后来对他的身份起了疑心。所以无论从哪一方面看,孟光时都是活不成的。端王想借孟光时的手去查仁诚皇后的死因,因为在仁诚皇后生下太子、产后去世这段时间里宫里极其的混乱,这些事情都与已经故去的太皇太后有关系,也牵扯到了萧绎和仁诚皇后的叔父何适之。
孟光时死了以后最害怕的人其实是沈江东。这时候沈江东还是他的顶头上司,沈江东害怕皇帝顺手把自己拍死,因为这个时候沈江东已经成为了京畿防务最高领导者,居安思危,也怕皇帝怀疑自己。江枫也提醒沈江东一定要谨慎行事,皇帝是萧绎,也是皇帝,没有看起来那么温和。
沈江东开始想要甩锅的时候,思卿第一次拉拢他,提醒沈江东“鸟尽弓藏”,但是在沈江东的立场上,跟谁不是鸟尽弓藏?思卿拉拢他等于要他提前在仁诚皇后生的太子和思卿生的两个儿子里站队,沈江东不可能这时候就自毁长城,所以选择出京去抚州避风头。
萧绎的态度比较明确,太子是嫡长子,萧绎又对不起仁诚皇后,萧绎在这个时期从没想过换掉太子。
沈江东去抚州,思卿就此接手京防。思卿这次是软饭硬吃,一方面接手了一块京防这块肥肉,另一方面让萧绎觉得亏欠自己,这个时候思卿开始去布自己的局。
只是思卿不知道自己在局中局里,自己的局没布置好,又被打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