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脖颈发紫,这属于严重扭伤
“说真的,我现在,也开始觉得,我们的调查方向,错了。”
午夜,暴雨,公交车站。
路牌忽明忽暗的灯光,斜照着两道单薄的身影。
跟前空旷无人的座椅,被一只黑猫肆意地占据。
几乎是用一个大字型的躺姿,驱赶着袭来的蚊虫。
姜生耷拉着眼睛,凭那生疏且略显干瘪的语气,阐述了一个并不积极的观点。
今天,是它同白杰在附近候车的第三天。
算上即将到来的班次,他俩,应该已经坐满了四十辆28路公交车。
而在这四十辆公车之中,他们却没有发现半点怪异的地方,更没有遇见任何可疑的事情。
如果非要讨论近期,那车上有什么异常之处的话。
嗯,黑猫与少年,或许就是里头唯一的不平常了。
毕竟这一人一猫,夜以继日来来回回地在几辆车之间换乘。
28路的司机本就不多,现在,估计都记住了他们两个。
“……”
站台右侧的扶手边,白杰听着姜生如同是准备放弃了一般的言论,默默地收起了掌间的手机。
接着,又露出了一个无奈地苦笑。
并且以一种,像是能够融入雨声的清澈语调,不紧不慢地对着黑猫说道。
“再等等吧,我有一种预感,很快就要出现转机了。”
“怎么,你们灵修者,还兼职算命?”
倦怠地打了个滚。
姜生堪称精准地,把一只想要进站避雨的飞虫,给拍回了雨中。
稠密犀利的雨点敲打在地上,溅起无数的水花。
黑夜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幕,变得既朦胧又迷离。
“也不叫算命。”
抬头看着雨幕中路灯的光晕,白杰扶了扶自己鼻梁上的墨镜。
“只是这雨越下越大了,我开始能够感觉得到,时间不多了。”
说着,少年又将手搭在了胸口。
那里,正压抑着另一个“心脏”的跳动。
“这雨,有什么,问题吗?”
茫然地四处张望了一番,黑猫可以肯定,它在雨水中看不见一丝一毫的灾厄。
然而白杰信誓旦旦的模样,却叫它多少有些迟疑。
所幸,少年并没有准备卖关子的意思,相反,还格外清晰地解释道。
“雨当然没有问题,问题在于它将带来的后果。东湖虽名为湖,却有一侧向海。故而,十分容易受到潮汐等周边因素的影响,于是才有了观潮湖之美誉(不要在意为什么通海的湖叫湖,毕竟,人家洱海还叫海呢,摊手)。”
“你的,意思是说……”见白杰突然讲起了当地的自然环境,姜生的眉头皱了一下。
“没错。”少年肯定地微微颔首。
“暴雨,洪水,台风,我想这些,恐怕就是此次的灾厄准备引发的天灾。”
“哗……”
仿佛是为了配合男孩的言语。
不远处,东湖的湖水也开始拍打起了沿岸的防洪堤。
“那,我们该怎么办?”
终归是初来乍到,姜生端正了原本歪斜的身体,口吻亦显得有些紧张。
恰似其自己说的那般。
猫不喜欢水,它也不喜欢。
“放心吧。”或许是察觉到了黑猫的不安,站在雨帘底下的白杰,轻轻地耸了耸肩膀。
“还记得云鬼的能力吗,它就是我站在这里的原由。必要的时候,我会改变东湖市的天气,从而缓解灾情。”
“你能,改变一个市区的,天气?”
毫无疑问,哪怕心中早有预测,但姜生还是被白杰的底气给吓到了。
“所以啊。”
可惜,少年却并不打算在这一点上多做叙述,只是重新纠正了话题。
“如果想要彻底排除28路的嫌疑,我们还是再等一段时间吧。不出意外的话,怨灵马上就要有动作了。”
“嘟。”
这头,白杰的话音才刚刚落下。
那头,两束灯光,便已经穿过雨幕照了过来。
新的28路车到了,比行程表上预计的安排,要早了五分钟。
“白杰。”
几乎是看到车的一瞬间,姜生便从座椅上跳了起来,并在喉咙里低吼着少年的名字。
“我看见了。”
回应黑猫的,是一声平静到失去了波动的叹息。
“还真是,鬼气森森啊。”
是的。
此时此刻,在两“人”的面前突兀显现的,正是一辆,与往日的28路客车都截然不同的灵异公交。
老旧,腐朽,灾厄升腾。
“你们,也要上车吗?”
突然,一个幽幽的动静,自白杰与姜生的背后响起。
黑猫被吓得直接竖起了尾巴。
而白杰呢,则是稳重地回过头,看向了声音的来处。
只见一个面带笑容的男人,正彬彬有礼地站在雨里。
身披一件肉色“雨衣”,脚踩着双女式高跟鞋。
倘若其发紫的脖颈,没有近两米长的话,他应该会被人当作是一个和善的乘客。
但下一秒,对方那扭曲的五官,便已经倒垂在了白杰的鼻子跟前。
双方,似乎都已经嗅到了对方的吐息。
“你们,也要上车吗?”
身披“雨衣”的男人再次问道,脸上的笑容愈发深邃。
可他等来的,却不是白杰的回答。
而是少年探出的一根手指。
“虚妄揭破。”
“仆!”
伴随着一声,仿佛是气球被戳破的闷响。
男人的身影干枯萎缩,逐渐淡去,最终消失不见。
“一点障眼法而已,保持镇定。”
自行开口解释着方才的现象,少年抱起炸毛的黑猫,拍打安抚了一番。
他并没有笑话姜生一时的胆怯。
毕竟对于未知的恐惧,是诸多物种生来的本能。
“但怨灵确实已经盯上我们了,自己小心些。曼阳那边,恐怕也出了什么问题,否则,他应该先引起对方的注意才对。”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更难办了……”
第六十二章:我会死死纠缠
“呲……”
或许是因为刚刚的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一点。
又或许是因为,姜生需要时间来抑制自己的本能。
总之,等到黑猫安定下来的时候。
站台前,那辆纠缠着浊气的28路客车,已经停靠了下来,并且缓缓地打开了车门。
我们就这么直接走上去吗?
略显犹豫地看了白杰一眼。
姜生本以为,少年会先做一点防范措施。
哪知男孩仅是淡淡地笑了一下,便抱着它走上了公车的台阶。
几乎是在进入车厢的一瞬间,姜生即感觉到了,有一股冷气蛮不讲理地包裹了自己的身体。
使得它体内的血液,仿佛都流动得慢了一些。
夏日里,本该笼罩不去的闷热尽数消散。
随之而来的,是阵阵令人难以思考的冻结感。
“上车?”
驾驶座里,一个头带鸭舌帽,且身穿老旧制服的中年驾驶员,面无表情地转过了头。
“上车。”
白杰淡淡地回复了他一句。
言罢,乃象征性地掏出了手机。
正准备扫码上车,却蓦地发现眼下的公交车上并没有扫码设备。
见白杰迟迟没有付款,也没有上车入座,驾驶员再次阴恻恻地问道。
“去哪儿?”
“东湖。”白杰依旧是颇为上道地与其商量着:“什么价位?”
“这就是东湖。”
可能是意识到了什么,司机的眉头微微皱紧。
然而白杰的态度却异常坚决。
“我要去东湖,什么价位?”
“……”一阵沉默地对视过后,司机终于邪笑了一下,点头说道。
“两块。”
“我们有两个乘客,我给你四块。”
说着,白杰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四枚硬币,并把它们一枚一枚地塞进了投币箱中。
做完这些,他才抱着姜生走进了车内的最后一排座位。
跟着,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
他的怀里,黑猫张了张嘴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
注意到这一点的白杰,微微一笑。
随即低下头,小声地讲道。
“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出来吧,反正现在,怨灵已经盯上我们了。”
白杰本以为,有曼阳的打捞队做掩护。他和姜生在附近徘徊的行为,并不会过早的被怨灵给注意到。
从而可以得到更多的时间,来验证怪谈的真实性,继而调查灵异的根源。
但事实证明他错了。
所幸,对方并没有就此躲藏起来。
而是迫不及待地找上了门,想要引他进入神隐。
甚至为此,改变了怪谈的触发机制和顺序。
毕竟故事里可没说过,会有一个颈长两米的男人,来挟持你上公交车。
这说明什么。
难道不是恰恰说明了,他和姜生此刻的行为,对于怨灵来说,要比曼阳更具有威胁性吗。
果然,这只怨灵的起源,必定与那则都市怪谈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在这一点上,白杰同姜生,其实从最开始就想到一起去了。
只是少年并没有主动说出来而已。
现在那怪物看中了我的灵体,想要把我当做食粮。
而我呢,则是希望确认他的根源。
这不是正好吗,正好各取所需。
如是想着。
少年的眼神也变得愈加沉静,隐藏着其下晦涩的光晕。
“这车,要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另一边,得到了白杰的许可。
趴在阴暗狭小的空间里,浑身都觉得压抑的黑猫,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问题。
它终归是第一次出来执行任务。
故而难免有一种束手束脚,失去方向的感觉。
值得庆幸的是,作为它的搭档。
少年白杰始终是一个很有耐心,也很负责任的伙伴。
以至于从来都是有问必答。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带我们去经历一次他的死亡。以借此,最大程度的享受整个过程。顺便,发泄心中的怨恨。”
“呼。”
幽幽地吐了口气,姜生无奈地垂下了脑袋。
“还真是,不出意外的,扭曲。”
“是啊。”颇为认可地抚摸着手里柔软的皮毛,少年笑着附和了一句。
“要不,怎么说是怨灵呢?”
“不过无论如何。”
仿佛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白杰又神情复杂地补充了一句。
“到最后我们都会向他们证明的。”
“证明什么?”姜生下意识地问道。
“嗯……”
应当是若有所思地侧过脸,看向了窗外的大雨,少年的嘴角带着一丝坚定的笑意。
“证明,你们的怨恨,我知晓了,我背负了……”
然后憎恨我吧。
发自肺腑,毫无保留地憎恨我吧。
以杀死我为目的地憎恨我吧。
为此,我会用我的人生,我的命运,我的一切来向你们证明。
你们的悲愤我见证了。
你们的哭嚎我听闻了。
你们的痛苦我参与了。
但我不会罢手,我会死死纠缠。
面对你的诅咒,承担你的所有。
直到你无暇顾及他人,直到你无力怨恨为止……
咒物管理人的精神是极脆弱的,同时又是极强韧的。
因为他们,都身临其境地体会过最残忍的死亡。
也必将面对最孤独的命运。
……
与此同时。
“啊!啊!(我的怨恨,我的怨恨!)”
属于灵异的世界里,东湖油腻的湖水下。
自漫无边际的浪涛之中,一个女人恶毒的声音,正撕心裂肺地尖啸着。
可转头,又被那磅礴的雨声给盖了过去。
“啊!啊!(你们懂什么,你们能懂什么!?)”
“啊!(背负我的怨恨,呵呵。)”
“啊!啊!(我会杀死你们,我一定要杀死你们!用最残忍的方式,一点一点地杀死你们!)”
第六十三章:我本来能走下去的
“噼里啪啦……”
密集的雨点敲打在车窗上,模糊了窗外的景象。
如同豆粒坠落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回荡在人的耳畔。
这似乎是一首安眠曲,可细听又显得太过急促,带着逐步逼近的郁气和闷烦。催促着你,往梦乡归还。
“啊!(来吧!)”
风雨中。
某个女人的恸哭声,似吞针沥血般的传出。
又因为距离太远的关系,乃至无法叫人听清。
“啊!(我要你们所有人,都经历我的噩梦!)”
“哗哗哗……”
仿佛无穷无尽的大雨遮天蔽日。
吞没了在道路的中央,孤独行驶的公交,也吞没了车灯那渺小的光芒。
……
“我,是一个极漂亮的女孩。”
“自童年起,周遭的人,便都是这样告诉我的。”
……
大概是在公车,途经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
原本还保持着高度警惕的姜生,突然失去了意识。就像是机器故障,又或是风筝断线。它的思绪蓦然飘远,消失在水天之间。
而等它再度醒来时,感知,便已经坠入了某个陌生人的记忆之中。
对方声音,于它的耳边缓缓响起。
若即若离,断断续续。
仿佛是源自虚无,又仿佛是源自黑猫本“人”的呢喃叙述。
这使得姜生,逐渐陷入了迷惑。
精神不再清晰,耳目亦被混淆。
它似乎忘了它是谁,忘了它在哪。
忘了当下应该去做什么。
黑猫的整个心神,皆被那突如其来记忆所占据着。
乃至一时间都无法分清,到底是它闯入了一份记忆,还是它找回了一段记忆。
它只是回想着,回想着。
身临其境,五感俱全。
恰似在回顾某段,属于自己的人生一般。
……
“妈妈说,我的长相令她羡慕。”
总之,记忆里的声音,并没有因为姜生的混乱而产生困扰。
它只是用那无比平淡的语气,继续描述着一幅又一幅,如同是从深海中打捞起来的画面。
“哥哥说,他会照顾我保护我。”
“朋友说,我像城堡里的公主。”
“爸爸说,我是他最爱的宝贝。”
“于是,妈妈每一次见到我,都会用手掐我的胳膊。”
“于是,哥哥赶跑了每一个,想和我交朋友的孩子。”
“于是,班级里的同学,都说我目中无人。”
“于是,爸爸在我十六岁那年,强豹了我。”
……
呼吸开始变得困难,姜生的下体猛地传来阵痛,无数纷乱恐怖的画面突然涌入,随即又变得支离破碎。
印象里,某个本该值得信任与亲近的人。
用最残忍的方式伤害了它。
是的,眼下的姜生,好像已经同脆弱的女孩融为了一体。
共享着她的情感。
体会着她的经历。
那一系列,好似噩梦般的经历。
污浊,羞耻,不堪,无地自容。
种种种种,足以叫人不敢面对的画面,再度拼接,连成影像。
令人想要自我毁灭。
那些隐藏在暗中的情绪,仿佛也随之,化作触手,探出幕布。
攀上了黑猫的身体。
拖拽着它,走向了更深的黑暗。
……
“妈妈恨我,她开始用烟头烫我的掌心。”
“哥哥知道了真相,却只能骂我是个表子。”
“爸爸晚上睡在我的房间,没人能够阻止。”
“我不敢回家,想拜托同学和老师收留我。”
“不到半个月,谣言四起。”
“因为爸爸跟别人说,我是出来卖的,一晚上两百。”
“没人敢收留我了。”
“我,开始卖了。”
……
记忆走到这里,姜生已经不能呼吸了,它感觉有只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那是一种密不透风的绝望。
可一切的一切,显然并不准备到此为止……
“我怀蕴了,是哥哥的。”
“妈妈带我打了孩子,哥哥没有说话。”
“一年后,爸爸出了车祸,妈妈死于胃癌。”
“我问了问,是哥哥做的。他用一年的时间,计划了两场意外。”
“电话里,哥哥说,他想找回我们的孩子,并为此欠下了许多债务。”
“他让我帮他,我没理会。”
“于是他绑架了我,在一个雨夜。”
……
“哥哥疯了,当他将婴儿的骨头,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无比肯定这一点。”
“他说,他会剥下我的皮,然后扮作我的样子,怀抱孩子死去。如此,我们就能永生永世地在一起了。”
“呵呵,疯子……”
“有趣的是,我一点都不害怕。在那把刀,捅进我的肚脐时,我好平静。”
“此生此世,我第一次那么平静。”
“也许,这就是解脱吧。”
“是啊,我解脱了。”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人生,要为这些个混蛋陪葬!”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配感受活着的美好!”
“为什么!为什么我都准备从头开始了,你还要来破坏我的生活!”
“你,你们!凭什么毁了我的人生,还要在这种地方杀死我啊!”
“我本来可以的。”
“可以感受亲情,友情,爱情。”
“我本来可以的,哪怕伤痕累累,哪怕支离破碎,哪怕再黑暗的日子我都熬过来了。”
“但是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你就连死的时候都要纠缠着我不放啊混蛋!”
“我恨啊,我好恨啊!”
“我本来能走下去的!”
“我熬过了所有的苦难,我只有二十二岁!”
“但你这个恶心龌龊胆小怯懦卑鄙下流可耻的混蛋,到底是凭什么在这个时候找上我还要杀了我啊!!!!”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记住,我,不会放过你们……”
……
怨灵,人皮雨衣。
怨念,目光所及。
第六十三章:我本来可以走下去的
“噼里啪啦……”
密集的雨点敲打在车窗上,模糊了窗外的景象。
如同豆粒坠落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回荡在人的耳畔。
这似乎是一首安眠曲,可细听又显得太过急促,带着逐步逼近的郁气和闷烦。催促着你,往梦乡归还。
“啊!(来吧!)”
风雨中。
某个女人的恸哭声,似吞针沥血般的传出。
又因为距离太远的关系,乃至无法叫人听清。
“啊!(我要你们所有人,都经历我的噩梦!)”
“哗哗哗……”
仿佛无穷无尽的大雨遮天蔽日。
吞没了在道路的中央,孤独行驶的公交,也吞没了车灯那渺小的光芒。
……
“我,是一个极漂亮的女孩。”
“自童年起,周遭的人,便都是这样告诉我的。”
……
大概是在公车,途经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
原本还保持着高度警惕的姜生,突然失去了意识。就像是机器故障,又或是风筝断线。它的思绪蓦然飘远,消失在了水天之间。
而等它再度醒来时,感知,便已经坠入了某个陌生人的记忆之中。
对方的声音于它的耳边缓缓响起。
若即若离,断断续续……
仿佛是源自虚无,又仿佛是源自黑猫本“人”的呢喃叙述。
这使得姜生,逐渐陷入了迷惑。
精神不再清晰,耳目亦被混淆。
它似乎忘了它是谁,忘了它在哪。
忘了当下应该去做什么。
黑猫的整个心神,皆被那突如其来的记忆所占据着。
乃至一时间都无法分清,到底是它闯入了一段记忆,还是它找回了一段记忆。
它只是回想着,回想着。
身临其境,五感俱全。
恰似在回顾着某段,属于自己的人生一般。
……
“妈妈说,我的长相令她羡慕。”
总之,记忆里的声音,并没有因为姜生的混乱而产生困扰。
它只是用那无比平淡的语气,继续描述着一幅又一幅,如同是从深海中打捞起来的画面。
“哥哥说,他会照顾并保护我。”
“朋友说,我像城堡里的公主。”
“爸爸说,我是他最爱的宝贝。”
“于是,妈妈每一次见到我,都会用手掐我的胳膊。”
“于是哥哥赶跑了每一个,想和我交朋友的孩子。”
“于是班级里的同学,都说我目中无人。”
“于是爸爸在我十六岁那年,借醉酒之名折磨了我。”
……
呼吸开始变得困难,姜生的下体猛地传来阵痛,无数纷乱恐怖的画面突然涌入,随即又变得支离破碎。
印象里,某个本该值得信任与亲近的人。
用最残忍的方式伤害了它。
是的,眼下的姜生,好像已经同脆弱的女孩融为了一体。
共享着她的情感。
体会着她的经历。
那一系列,好似噩梦般的经历。
污浊,羞耻,难堪,无地自容。
种种种种,足以叫人不敢面对的画面再度拼接,连成影像。
令人想要自我毁灭。
那些隐藏在暗中的情绪,仿佛也随之化作触手,探出幕布。
攀上了黑猫的身体。
拖拽着它,走向更深沉的黑暗。
……
“妈妈恨我,她开始用烟头烫我的掌心。”
“哥哥知道真相后无法面对,还骂我是个錶子。”
“爸爸经常睡在我的房间,却没人能够阻止。”
“我不敢回家,便乞求同学和老师的收留。”
“起初,状况略有好转。”
“可不到半个月就谣言四起。”
“因为爸爸跟别人说,我是出来‘工作’的,一晚上两百。”
“没人敢收留我了。”
“再后来,我的确开始‘工作’了。”
……
记忆走到这里,姜生的心跳几乎已经停滞,它感觉有只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那是一种密不透风的绝望。
然而一切的一切,显然并不准备到此为止。
“时间过得很快,我突然呕吐,因为哥哥的关系。”
“妈妈带我去了医院,哥哥站着没有说话。”
“一年后,爸爸出了车祸,妈妈死于胃癌。”
“我询问起经过,得知是哥哥做的。他用一年的时间,计划了两场意外。”
“电话里,哥哥说,他想找回自己的孩子。为此,欠下了许多债务。”
“他让我帮他,我没有理会。”
“于是他绑架了我,在一个雨夜。”
……
“哥哥疯了,当他将婴儿的头骨,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无比肯定这点。”
“他说,他会剥下我的皮,然后扮作我的样子,陪伴孩子死去。如此,我们就能永生永世地在一起了。”
“呵呵,疯子……”
“有趣的是,我一点都不害怕。在那把刀,捅进我的肚脐时,我好平静。”
“这一辈子,我第一次那么平静。”
“也许,这就是解脱吧。”
“是啊,我解脱了。”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人生,要为这些个混蛋陪葬!”
“为什么我不配感受活着的美好!”
“为什么!我都准备从头开始了,你们却还要来破坏我的生活!”
“你,你们!凭什么毁了我的人生,还要把我杀死在这种地方!”
“我本来可以的。”
“可以感受亲情,友情,爱情。”
“我本来可以的,哪怕伤痕累累,哪怕支离破碎,哪怕再黑暗的日子我都熬过来了。”
“但是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你就连死的时候,都要对我纠缠不休!”
“我恨啊,我好恨啊!”
“我本来能走下去的!”
“我熬过了所有的苦难,我只有二十二岁!”
“但你这种恶心龌龊胆小卑鄙下流可耻的混蛋,到底是凭什么在这个时候找上我还想着杀死我的啊!”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记住,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
怨灵,人皮雨衣。
怨念,一切不足够悲惨的生命。
第六十四章:你为什么要追我(远古老梗)
“姜生。”
“姜生!”
当剧烈的痛苦与无尽的不甘,如潮水般袭来时。
当浑浊的泥沼与弥漫的恶臭,将口鼻都填满时。
一个突兀且明确的声音,蓦地自姜生的头顶传来。令黑猫在一片无法摆脱的黑暗中,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喵!”
几乎是下意识地,姜生惊呼着,从白杰的腿上跳起。
利爪弹出趾间,牙齿咧到唇外。
“放轻松,我们暂时还是安全的。”
看着姜生蓄势待发的戒备姿态,坐在一旁的白杰无奈地摇了摇头,并开口宽慰道。
是的。
他们暂时还是安全的。
因为由腐烂的肉糜,和青色的骨片汇聚凝成的云鬼,已经从白杰的胸口处爬了出来。
半举着一截形似手掌的躯体,推开了正从车厢内冒出来的,一团团翻涌的雾气。
“那只灵很擅长运用幻象,刚刚我一个没注意也中了招,幸好云鬼及时出手干预,才没让我们都死在梦里。”
所以,之前我经历的那些,都是幻觉吗……
心有余悸地控制着呼吸,姜生的心跳伴随着颤抖,使得它的四肢也略显无力。
“可话说回来,怨灵的力量,本该影响不到你才对,你是怎么坠入幻境的?”
或许是突然注意到了什么,白杰不解地向黑猫提出了一个问题。
“我……”
少年的疑惑让黑猫一时语塞。
要说它是怎么产生幻觉的,具体的原因着实很难说明。
但待到一番思索过后,姜生还是想到了某种可能。
“我可以通过,吸收亡者的灵体,来获得他们记忆。所以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那只怨灵已经,靠近,并接触过我们了?”
“嗯,这样的话就说得通了。”
听着姜生的猜想,白杰点了点头。
“毕竟,我们现在乘的这辆车,很有可能就藏着对方的一部分本体。作为其主要的杀人手段,车厢里一定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一边说着,白杰一边又对姜生获得记忆的事情产生了兴趣:“那么,你在她的记忆里看到了什么,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只怨灵应该就是怪谈里的那个女人。因为我遭遇的幻象,是被人……”
话没说完,少年的脸色就变得更苍白了一些。
毫无疑问,做一个生理与心理皆为男性的个体,那种体验他实在是不想经历第二次。
并没有察觉到少年的异常,又或者是察觉到了但没有戳破。
姜生整理了一下措词。
继而神情凝重地,望向了面前步步紧逼的黑雾。
“我,看见了她的死因。”
“啊!”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公车的前方,就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便像是有什么人,想要阻止姜生继续说下去一般。
无数的黑雾开始躁动。
仅解放了一重封印的云鬼,无法再阻止对方,保护着少年与黑猫的灵力节节败退。
一个呼吸过后,攀附在白杰身上的碎肉被猛地冲散。
而白杰呢,更是直接叫一股不知名的巨力,给撞出了车窗。
“该死!”
姜生虽然因为体质的关系,并没有受到灵体攻击的影响。
但视见少年摔下了疾驰的公车,它也只能咬着牙跟着一同跳了下去。
半空中,黑猫的身躯突然变大。
化作一只体长近三米的黑虎,接住了少年单薄的身子。
同一时间,白杰也堪堪地调起一股灵力,减轻了两“人”在落地时所遭受的冲击。
“噗!”
伴随着两片水花四溅,一人一“猫”摔在了雨夜的公路上,可他们显然都无暇顾及自己的狼狈。
“不能让她跑了,她的死因里绝对有其根源的线索。”
白杰第一时间,猜到了袭击背后的原因,向姜生通气道。
“不用你说。”
姜生也立刻做出了判断,从地上翻起身形。
“爬到我背上来,我们追。”
……
这或许还是姜生,在经过了多次的成长之后,第一次用尽全力去奔跑。
它的速度有多快?
实验室里的记录是,每秒可冲刺三十一米,时速高达百公里每小时。
而现在,有了细胞增生这样奇特的能力,它的体能更是上涨到了原本的三倍。
当然,这并不代表着它的速度也提升了三倍。
不过至少,它现在绝对是陆地上跑得最快的动物。
比猎豹都更胜一筹。
“呼!”
白杰只感觉有风雨从脸上划过,留下了阵阵刺痛。
身下的猫科动物,就已经带着他追上了公交车的尾灯。
姜生跑得很稳,重心低且近乎没有起伏。所以白杰只是抓着它脖颈上的毛发,便能够轻松地控制住身体。
应当是估算了一下,己方与车厢之间的距离,少年对着黑猫大吼道。
“姜生,再快一点!”
“我知道了,别催。”
说着,姜生再次加快了速度。
脚掌砸在地面上,锋利的爪子成了最好的防滑措施。
另一边,白杰也开始单手结印,紧压着嘴唇,徐徐念诵起了一段咒语。
“天将旱,稻无收,爹闯田。抢来谷米三十粒,煮粥餐餐难充饥。”
“天干旱,井断流,娘问邻。借至半碗泥巴水,掺着人命咽血腥。”
“天大旱,林不荫,姊出殡。家家告丧断布匹,曝尸荒野休问津。”
“天绝情,灭人性,父母吃子女。”
“唤云唤云,轮到你矣。”
“还不授首献性命,莫哭莫闹莫戚戚。”
“嘶!”
随着白杰的声音悄然落地,一阵抽气的动静,像是止住了风雨。
紧接着,云顶倒悬……
第六十五章:名字这东西,总会有些特别的功能
穹顶之上,阴沉汇聚。
实事求是地讲,姜生从未见过当下这样的天象。
乌云好似一个倒立的圆锥,彼此之间相互拉扯,相互纠缠。
气流辗转盘踞,螺旋向下。
云层之于天空,便仿佛漩涡之于大海。
只不过这场涡流的末端,正通向地面,直指着不远处那辆公车的去路。
解放了封印之后,属于云鬼的气象操控,终于展现了其真正的可怖。
哪怕使用这种能力的代价,是白杰要忍受相应的痛苦。
即,动用的能力越强。
操纵者就会越明显的感觉到,被人啃食的滋味。
那种堪比凌迟一般的酷刑,显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忍受的。
甚至此时此刻,即便是白杰的面容也展露了些许扭曲。
毫无疑问,他将要施展的手段绝非寻常。
恰如少年之前所说得那样,想要阻止灾难的降临,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等了数天才等来一辆鬼公交,白杰当然,没有让其自行离开的打算。
特别是在对方察觉到了威胁,试图放弃行凶的情况下。
这要是让她跑了,想再找机会可就不容易了。
因此,于电光火石之间考量了种种预案过后,少年最终还是做出了动手的决定。
“雷!”
只见他单手成印,指向面前。
下一刻,夜空中就劈落了一道水桶粗的白光。
伴随着姜生愕然的视线,笔直地打在了公交的窗沿。
“轰!隆!”
声音先是迟疑了片刻。
继而响彻天地,使得风息雨息。
“啊!”
同一时间,浓稠的电浆里也传来了一个女人凄厉的尖叫声。
借助于雷光夺目的刹那,白杰按下了自己手表上的警报按钮。这样,曼阳等人便能够确定他的位置,及时赶来支援了。
对了,另提一句。
姜生的定位项圈,早在它第一次变身的时候,就已经被它给挣断了。
为此,杨茜第二天,还专门打了个电话询问情况。现在的黑猫,完全是由白杰在看管。
做完了以上的这些,少年又用手拍醒了还在发愣的姜生。
“别分神,快追上去,顺便把你之前得到的记忆,详细地同我说一遍。”
“知道了……”嘴上的语气,虽然有些不耐烦,但姜生的脚步却一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与怪谈中,所描述的形象,略有不同。在我看到的记忆里,当年的死者,并不是一个,风流成性的女人,她的,很多行为,都是被迫的……”
客观的说,在接下来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
姜生应当是,展现了自己这辈子最高光的总结能力。
用尽可能简短的语句,讲述了一个女人曲折悲惨的人生。
从美貌到凋零。
无数的期盼,绝望,释怀,与不甘。
到了它的嘴里,似乎都不过是三言两语。
“这样吗?”
听完了整段故事,白杰并没有做任何的评价。
此刻,由于公车被雷电击中以后明显降低了速度,他和姜生已然追到了车厢的右手边。
不得不承认,此般局势下有很多事情没法细作比较。
但……
“现在也只能相信我们的判断是正确的了。”
白杰喃喃自语着,一根根胀大的青筋,从他的胸口蔓延到他的脖颈。
少年很清楚,如果没法在这里留住对方。
凭对方当前表现出来的,一击不成便果断逃窜的性格。
下次见面的时候,很可能就是东湖市爆发天灾的日子。
没有时间给你犹豫了,白杰。
念及此处,少年也终于放下了所有的顾虑,皱着眉头大吼了一声。
“姜生!”
风雨里,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干什么!”
狂奔中的姜生如是回应道。
“尽全力跳到车厢上去,然后无论用什么办法,吸收一份灵体,我要知道她生前的名字!”
“了解了!”
雨夜下,随着脚掌踏破水面,随着低吼盖过风声,随着皮毛抖落露滴。
一个矫健的身影猛然跃起,扑上了近旁的那辆疾驰的公交。
“碰!”
连同着一声闷响,结实的利爪扣入铁皮,硬生生揦出了四道划痕。
姜生带着白杰跳到了公车上方。
紧接着,它就开始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感知,搜索起了这截废旧车厢内部的灵体。
快点,再快点……
灾厄的气息令它感到厌恶,遂难抑本能的焦躁。
终于,黑猫的注意力聚集到了驾驶座里。
啊,找到了……
“白杰,是那个驾驶员!他不是普通的幻象,把他给我揪出来!”
“交给我吧。”
平静地点了点头,少年趴在巨型黑猫的背部,突兀地抬起了一只手臂。
呼吸间,一截由碎肉组成的狰狞肢体,便已经撕破他的上衣,从他的肩胛骨里钻了出来。
那应该是一只手,除去它没有皮肤的外观和四五米长的骨骼,它应该是一只普通的手。
“云鬼!”
“嘶!”
等到白杰,和虚无中抽气的声音完成交流。
那只大手也轰然挥下,撕风扯雨地砸碎了下方的车窗,并蛮不讲理地拽出了里头的驾驶员。
“吼!”
见到这一幕的姜生也毫不客气,一张口便吞下了对方的一条大腿。
眼前的景象再度混乱。
然而,或许是因为已经开始习惯的关系,又或许是因为精神紧绷的原因。
这一次,姜生并没有失去意识。
甚至在片刻过后,它就转头对着白杰说道。
“那个女人,叫做唐轻,唐宋的唐,轻松的轻。”
“啊!”
风中,女人的尖叫声愈发刺耳,近乎歇斯底里。
“唐轻吗,我知道了。”
但是白杰,却根本没有去理会对方的想法。
“云鬼!”
再一次向自己的怨灵,提出了更进一步的请求。
白杰脖颈上的青筋,已经爬升到了下颚的位置。
“嘶!”
回应他的,是三条血肉大手从其身上共同炸出。
并在一阵摩擦声中,止住了公交车失控以后,继续前行的惯性。
大概是由于驾驶员的离去,原本还勉强能看的公车,直接变成了一截待回收的废品。
车厢上锈迹斑斑,车轮干瘪,车窗残缺。
站在一旁的黑猫都有些不敢相信。
刚刚,居然就是这样的东西在马路上狂飙,甚至还飙到了八九十迈。
雨还在下。
另一边的白杰,已经在一叠由灵力烘干的碎纸上,用血写下了一个名字。
“呼……”
团团血肉的中央,少年缓缓站起。
手握纸片,朗声念道。
“丹朱口神,吐秽除氛。
舌神正伦,通命养神。
罗千齿神,却邪卫真。
喉神虎贲,炁神引津。
心神丹元,令我通真。
思神炼液,道炁常存。
往世妖邪,听吾来唤。
汝之真名,听吾来唤!
唐轻是何在,急急如律令!”
第六十六章:起因
眼下,白杰所用的术式,姜生自然听不大懂。但少年所念的法咒,来头其实并不算小。
该咒,是被道家列为八大神咒之一的净口神咒。
意在请口神,除口业,涤浊气。
凭此法入静,可借口舌诸神归位。
令谈吐澄清,言辞有力,一字一句,皆能随行我心。
说白了。
只要使用者的灵力足够充沛,它就是一个,能让人言出法随的可怕手段。
嗯,前提是灵力充沛。
否则,如若力不从心,还胆敢胡言乱语。那念诵口诀,只能害人害己。
至于白杰,他运用这段咒语说出唐轻的名字,显然是为了一劳永逸地找出对方的根源。
可惜,他也只能将要求定在这种线索的程度,没法直接提出净化怨灵的目的。
毕竟,仅依靠他一个人的灵力,能够将此口诀施展开来便已然是极限了。
“嗡!”
淡蓝色的纸片漫天飞舞,与少年粉红色的瞳孔相互映衬。
如果四下没有蠕动的血肉,这应该是一副很梦幻的画面。
可雨水却混着血腥,破坏了此般难得的和谐。
“等等,这雨……”
再次观察起雨水的姜生,忽然愣了一下。
因为它发现,此刻从天空中落下的雨点里,已经布满了灾厄。
“嗯,神隐吗……”
平静地抬头望了望雨景,白杰的神情异常严峻。
“看来对方,也准备动真格的了。”
必须承认的是,白杰作为一个灵能力者,到底还是年轻了点。
以至于他没能及时发现,在自己和姜生全力追逐公车的时候。
周围那呼啸不止的风雨,已经由科学意义上的天象,转变成了一场任怨灵主导的神隐仪式。
无穷无尽的灾厄,逐渐将他们两个完全裹挟,使他们彻底脱离了普通人能够感知到的世界。
哪怕是灵能力者想要找到他们,在没有施术者指引的情况下,也会变得极其困难。
而最关键的,还是在仪式之内,神隐的主导者能够肆意地改变环境。
这会是足以逆转局面的优势。
所幸,白杰这边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更何况,他还带了一只无法被灵体伤害的猫。
嗯,大概是猫,虽然体长三米。
“来吧,让我看清你的根源吧。”
趁对方还没有正式展开进攻,白杰把双手合实,握在一起。
下一刻。
逆风飞扬的碎纸开始盘旋,遮住了他的身影。
同时,少年那粉色的眼睛也转为了蓝色。
他看见了,看见了一张地图,一条路线,和一个终点。
呼吸间,某段外来的灵感使他知晓了一切。
遂,也令他的表情变得更凝重了一些。
毫无疑问,他得到的答案并不叫人满意。或者说,这几乎是最糟糕的结果。
当下的这只怨灵,是一只地域灵。
它还有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叫做地缚灵。
而对方的根源,则是一整条旧28路的行程线。
怪不得,以往都没有人发现灾厄。
毕竟新28路改过线程,而且深埋于地底的灾厄本就是最难以察觉的。
曼阳的思路完全错了,这根本不是一只水鬼,东湖不过是因为靠近旧28路的车程,所以不巧被殃及了而已。
真正将要爆发灾难的地点,应当在旧28路的终点站。
即,南乡防洪堤!
如此,就没有办法选择咒物了啊。
无奈地在心里想着。
白杰明白,他总不可能把整段公路的基石,都挖出来改造成咒物。
至于其他琐碎的物品,先不说除去根源之外的杂物,八成没有收容灾厄的潜质,光是它们与怨灵的关系就不够密切。
更别说还有吸收比例,稳定性,兼容性等诸多因素要考量。
难道,真的只能借助姜生来封印对方了吗?
说实话,白杰有些抗拒这个选项。
原因无疑是由于,姜生几天前同他说的那些顾虑。
它还没有准备好。
没有准备好,被怨灵纠缠一生。
那么,就不该逼它做出选择……
想罢,白杰的灵力缓缓散去。
眼见着纸片纷纷飘落,姜生即刻上前,对着少年问道。
“怎么样,有线索了吗?”
“嗯。”
随手布下了一道灵力结界,用来防备怨灵的袭击,白杰点头做了个简短的回答。
“我查到了对方的根源。”
“在哪?”
或许是注意到了什么,黑猫稍稍放慢了脚步。
“就在地下。”
默默地把目光投向了地面,少年的说辞略显含糊,继而又补充了一句。
“对方是一只地域灵,或者说,是地缚灵,盘踞在旧28路的公交线上。”
“所以……”
姜生试图延续话题,因为它隐约有种感觉,白杰正思量的事,不止于此。
“所以。”
不再隐瞒地望向黑猫,少年的语气难免遗憾。
“我们可能很难找到适合对方的咒物了。”
“……”
雨幕中的交谈沉吟了片刻。
直到姜生貌似轻松地抬了抬肩膀。
“也就是说,轮到我了对吗,好像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不,其实还有一个选择。”
意识到姜生误会了,白杰蓦地笑了一下。
“什么选择?”
少年突然放松的神态,令黑猫微微一愣。
紧接着,男孩便已然回头面向了风雨,脸上带着尤为坦然的镇定。
“让我们一起,帮那家伙解脱吧,姜生。”
是的,这就是少年在犹豫过后做出的决定。
他想要试着拔除怨灵,创造一个对所有人都好的结果。
事实上,咒物管理人存在的意义便是如此。
替生者面对灾厄。
替死者抚平执着。
“云鬼!”
“嘶!”
虽然仍不清楚对手的弱点,但是白杰确信,至少不能让神隐继续下去。
于是气象操控,再一次展现了它可怕的潜力。
当乌云退散,阳光盛放的时刻。
当天空被分成两段,阴晴参半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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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让你在美梦中死去
拔除怨灵,历来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由于他们过于深重的怨念,怨灵基本上是无法自然消亡的。
所以古时候的灵修者,才会研究出咒物这样的手段来对其进行限制。也使得在处理怨灵的方式上,有了更简易的选择。
譬如先将他们困入咒物之中,再慢慢寻找根除他们的对策。
又或是利用咒物的特性,直接让对方融入社会,成为管制灵异案件的一部份力量。
最不济也能凭借咒物,将邪灵无限期的封印,使他们对现世的危害降到最低。
总而言之,同样是因为以上这些选择的出现,再加上怨灵本身过于罕见。
人类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正面交锋中拔除过怨灵了。
近几十年间消亡的怨灵,都是在被封印之后,才利用仪式和法咒逐渐度化的。
想要强行拔除一只怨灵,通常有两种办法。
一种是化解他们的怨恨,一种是击垮他们的意志。
显然无论是哪一种,于理论上都很难实现。
然而眼下的白杰,却依旧想要尝试一番,至少在他已经做出了承诺之后。
因此,他打开了东湖市的雨幕。
并使得不再受云层遮蔽的阳光,投入了面前的神隐。
霎时间,两种灵力交织在一起,相互拉扯。导致市区的天空中,也展现出了一半愁云惨淡,风雨飘摇。一半万里无云,艳阳高照的诡异气象。
“我去,老公,你快看天上!”
“看天上,看什么?”
“天,天啊……”
“我草,这什么情况?”
“现,现在是晚上吧?”
“快,快拍下来!”
“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我活了四十几年也没见过这样的天气。”
……
随着时间的流逝,东湖市的大街小巷中,高楼大厦里,人群开始汇聚。
他们纷纷惊叹着面前的奇景。
有的甚至已经掏出手机,兴致勃勃地拍摄了起来。
与此同时,正待在假日酒店里休息的曼阳,也放下了一只还在闪烁着红光的通讯器。
那无疑是白杰发来的警报,但他却选择了无视。
继而拿着一杯饮料走到窗边,欣赏起了外头黑白分明的城际。
“已经开始了吗,别让我失望啊,怪异协同……”
另一边,站在雨后的公路上。
姜生仍然能够感觉得到,笼罩着自己的阳光也充满了灾厄。
是的,就像是怨灵那结合了暴雨的神隐一般,白杰也将云鬼的神隐融入了自己的气象操控里。
虽然因为灵力有限的关系,他并不能让阳光照到的每个地方都陷入神隐。
但是起码在这条道路上,前后一公里的范围内,灾厄是足够扭曲视线并干扰对手的。
唯二的问题是。
为了克制怨灵的雨夜,进而破坏其对于痛苦的回想,压制那膨胀的灾厄。
白杰强行让阳光,与太阳的投影出现在了凌晨的东湖市。
这无疑会引发民众的恐慌,也会使得他本人的状态受到波及。
毕竟从切实的角度来讲,少年作为一个白化病人,同样不希望直面光明。
哪怕仅是折射而来的光线。
但是,既然想要摧毁对方的仇恨。
那就有必要削弱其以往的认知。
怨灵说白了,就是一种记忆与灵魂的集合体。当这些本该虚无的力量足够凝练时,他们就能影响到现实。
故而想要令对方彻底消失,自然也只能从这两方面下手,于根本上解决问题。
要么干涉灵魂,要么干涉记忆。
一边回想着自己所学的知识,白杰一遍持续输出着灵力。
高空中。
烈日愈加刺眼,阴云逐步退散。
少年的皮肤开始泛红,但他却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还不够,只是这样还不够……
由血肉组成的云鬼,攀上了男孩的后背,替他阻挡着日头。
下一刻,光明更盛。
关于如何干涉记忆,书本上只有一些模糊的记载。利用自身的意志,凿破对方的信念。并借此闯入其中,替换情绪,抚慰郁结。
这一系列的说辞显然都不够明确。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那便是,如果想要通过干涉意志的方式来拔除怨灵,就必须得在心理的层面上战胜对方。
“啊!啊!(这不是那一晚!这不是那一晚!)”
风雨里,女人的声音接连抱怨着。
嘶吼下压抑着无尽的怨毒。
“啊!(但是你们也别想跑!)”
“哗!”
突然开始咆哮的东湖说明了,刚刚退散的风雨只是在积蓄力量。
神隐的世界中,油腻的湖水不断上涨。
伴随着波涛涌出河滩,夹杂着恶臭四处蔓延。
“轰!”
原本已经熄火的公交车,也重新亮起车灯,自姜生愕然的注视下再次发动引擎。
车头正对着猫与少年的方向,似乎是准备一鼓作气地展开冲锋。
“姜生,掩护我!”
站在原地的白杰大吼了一声,回过神来的黑猫也不犹豫,直接一肩膀撞在了还没有完全启动的车身上,把车厢都撞得凹陷了一些。
“嘶,呼!”
云鬼仰面朝天,吐出了一口浊气。
顷刻间,风向逆转,扑入湖中。
一阵滔天龙卷开始盘旋,裹挟着浑浊的湖水,直接把尚在酝酿的浪潮打了个粉碎。
甚至就连身处于神隐外头的人们。
也都看到了似水柱一般的奇观。
“啊!”
女人的哀嚎愈加凄厉。
虽然她至今都没有现出本体,但是白杰却仍然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墨镜。
随即面向大雨,掷地有声地沉沉说道。
“现在,做好准备。”
“因为我会用碾压的方式,摧毁你的怨恨,闯入你的精神。”
“然后,让你在美梦中死去。”
第六十八章:倘若一切都能顺利
或许是恼羞成怒,又或许是被戳中了痛处。当白杰的话音落下时,一阵阴风已然袭来。伴随着的,是一顶如同轻纱般的“薄布”,盖在了少年与云鬼的头顶。
视线突然暗去,原本还刺眼夺目的光亮蓦地不知去向,难免叫人感到些许紧张。
值得一提的是,姜生依旧没有受到影响。
这次,似乎就连怨灵都有些无法理解它的存在了。
忍不住把灵感投来徘徊了一番,使得雨幕泛起阵阵波澜。
遮蔽视觉吗,不,不止是视觉。
就连云鬼的灵感都被屏蔽了!
已经与云鬼共享了感官的白杰,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躲在暗处的怨灵那强大的能力。
他把手放在外露的脸上,明明什么都摸不到,可他就是觉得有一件皮质的衣物蒙住了自己的头颅,使得他目不能视,口不能言。
甚至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再这样下去会彻底陷入被动……
咬着牙无奈地想着。
白杰很清楚,眼下的自己必须凭借雷霆手段击垮怨灵,才能将对方那沉淀已久的憎恨凿出一个缺口。
继而方有可能,利用术法等一系列手段,修改其关于过去的记忆。
最终,失去了仇恨的怨灵自然也会跟着消散。
如此便达成了,所谓的在美梦中死去。
能够遗忘仇恨,躺在他人精心编织的梦乡里,安宁且温暖的入睡。
这对于大多数的怨灵来说,的确也算是种解脱。
不过这看似简单的步骤,操作起来却一点也不容易。且不说想要试着搭建出一个完美的梦境,到底得消耗多少的精力。
也不说怨灵的意识与精神,还有那些苦痛的经历,随时有可能反过来把你拉入深渊。
光是正面击溃一只怨灵,并让其对自己的怨恨产生怀疑,就不是一个正常的灵修者所能做得到的。
幸运的是,我的确不是什么正常的灵修者……
幽幽地自心头默念了一句,白杰也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为了他想要创造的,那个对所有人都好的结果。
凭雷术法!
“轰!”
随着几个手印的成立,数道晴空霹雳自高空落下,打在了白杰与云鬼的身周。
刹那间雷蛇疾走,光影肆虐。
剧烈的疼痛如同针扎刀绞,刺激着少年全身上下的每个细胞,同时灵力又维系着其中脆弱的底线,防止它们彻底崩坏。
如此蛮横的手段,不讲道理地夺回了白杰的感官,也使得怨灵在惨叫了一声之后抽身退去。
毫无疑问,刚刚白杰感到的皮质衣物正是对方的一部分灵体,故而才有了连云鬼都无法看破的幻象。
不过,眼下的它想要离开就没那么容易了。
毕竟,还有一只“野兽”在近旁等待时机。
“吼!”
正当灵体将要回归雨幕的瞬息,某只黑色的猫形生物已然凌空蹿出,一爪子将其拍在了路边的树木上。
巨大的力量,令那粗壮的树干都摇晃不止,表现出了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倒下的模样。
直到被彻底限制了行动,始终飘荡起伏的“衣物”才终于显露全貌。
嗯,应当可以说是毫不意外,那正是张人皮。
唯一令人意外的,是这张人皮拥有实体。
且它不属于女人,而是一张男人的皮肤。
“这应该属于那些受害者。”
不远处,白杰的声音缓缓地传来。
“看来,怨灵收集人皮的目的,便是希望借用它们来控制生灵,刚刚我和云鬼的五感都被这层皮肤给剥夺了,还真是可怕的能力。如果配合之前她表现出来的幻境操纵,这家伙甚至可以明目张胆地圈养人类。”
啊,也就是养“猪”来提供怨念和灵魂吗。幸亏她之前饲养的都是周边的动物,这要是让她搞出一个活死人大军出来,那还真难应付了。
打量着脚下令人作呕,且面目惊恐的皮肤,姜生嫌弃地抖了抖胡须。
“那么,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它在询问白杰要如何了结此事,因为它已经有些失去耐心了。
所幸,白杰也不负所望地给了它一个明确的回答。
“接下来,你可以省心些,只需要站在我的身边,防止我被控制就好。”
疲倦地活动着,自己那粘连着血肉的胳膊,白杰迟缓却坚定地说道。
“而我,我刚才发现,她相比于阳光似乎更害怕雷电,所以我准备给她来发大的……”
“来发大的?”
约莫是一时间没听懂少年的意思,姜生不由地愣了一下。
“总之,你待在我的身边不要动。”
已然被闪电洗礼过一遍的白杰,也没力气同它多做解释,只是平静地吩咐道。
“行吧。”
隐约地意识到了危险的黑猫,小跑着靠近了少年。
下一刻,男孩的双手便紧紧合十。
“凭雷术法,天雷轰轰!”
“嘶!”
云鬼开始发出嘶吼。
少年背上的血肉也随之沸腾,抽丝剥茧般地纠缠汇聚,慢慢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形。
半空中的阳光逐渐黯淡,接踵而来的是雷云滚滚。
雨变小了。
似乎是在恐慌,似乎是在逃亡。
但地上的积水还在,路也还在。
“现在,仔细地思考一下吧。”
当冲天的灵力拔地而起,屹立于碎肉之中的可怖少年开口低语。
向那雨幕,向那亡魂。
“你的仇恨,到底算得了什么……”
“雷!”
“轰!”
伴随着一道,粗壮得足以叫黑猫炸毛的雷电,自上而下,贯彻天地。
无尽的雷云开始低压,匍匐在东湖之上,笼罩着周边数十公里的范围。
隐藏在云层之中游走的雷蛇,引得观望者惊叫连连。
天空似在咆哮,其下皆在颤抖。
白杰趁这个时间,在自己的心中冥想出了一张地图。
那是旧28路的车程,以及南乡防洪堤外的东湖水面。
“避开人群,云鬼……”
提出了这最后的要求,少年便将自己的身体,全权交给了寄宿他身上的怨灵。
白杰并没有晕过去,只是这可怕的术法他做不到独自完成。
更何况,此时的少年还需要积蓄力量。
以图在对手感到恐惧的时候,修改其心中的某段记忆。
“轰!”
终于,一道亮白色的曲线连结了天空与城市的间隙。
“轰轰轰!”
之后,便是无穷无尽的“光明”。
第六十九章:不甘心
有关于高强度的密集能量,是否可以局部地控制灾厄,涉及这方面的研究一直有人在跟进。
不过眼下,在此刻这场令姜生都忍不住抱紧了耳朵的电闪雷鸣中。风雨里的怨灵确实发出了痛苦的嘶吼,甚至就连她的形体,都无法再隐藏地显现了出来。
那是一具没有皮肤的女性身体,本借着雨幕才得以隐蔽,这会儿却被电光照得忽明忽暗,姿态扭曲。
身上的肌肉纹理血迹斑斑,黄白色的恶臭脂肪还在向外渗透滴落着。失去了嘴唇的牙齿不断张合,在电流遍布她全身的时刻。
像是要用尽力气地诅咒谩骂。
又像是已然精疲力竭,只能圆瞠着眼睛,用那点嘶哑的声音愤愤低吼。
但吼声随即就会被雷鸣淹没过去。
如此这般,由雷电构成的“烈狱”似乎是持续了很久很久。
东湖风景区周边的居民,纷纷把自己拍到的骇人气象上传到了网络。
先是昼夜一线。
再是湖心漩涡。
又是雷云风暴。
开玩笑,连湖面上的空气都打出了火花,这样的景象有谁见过?
想不震撼都不行。
但一切就这么结束了吗?
似乎并不是,甚至真正的惊吓还未到来。
怨灵的气息变弱了。
她害怕了。
或许是因为疼痛。
或许是因为光明。
又或许是因为,有刺耳嘈杂的声音撞破了她本该无助的雨夜。
当一个满心仇恨的人失去仇恨,那她就会感到迷茫。而等这份迷茫再加上点滴畏惧,那她的心灵就会产生裂缝。
好巧不巧,白杰需要的,便是这道裂缝。
“快啊!”
“告诉我!”
“你到底在恨些什么!”
借由净口神咒加持的语句,冷酷无情地逼问着灵体的精神。
“啊啊!”
怨灵开始哭嚎,自它的根源被雷电淹没的时刻。
就是现在!
终于,白杰找到了时机。
只见少年屏息凝神,忽地将所有灵力汇聚成线,继而一头撞见了女人的记忆之中。
神隐的世界恍惚了一瞬,漫天的雷蛇逐渐平息。
已经被震得趴倒在地的姜生,心有余悸地抬头,左右张望了一番。
如果一切都能顺利进行。
那么事件应当终结于此。
然而,白杰到底还是小看了怨灵心中的恨意。
一份能够沉淀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不变的憎恨,又怎么会是可以轻易化解的呢?
我不甘心啊……
为什么,每次都是在最后关头……
为什么,你们每次都要在这种时候来阻止我……
重新开始也好,报复也好……
要么直接把我毁了……
何必让我看到希望……
何必让我又痛苦地等了十年……
唐轻不甘心。
如果她早早地死了也好,起码她不会有重新开始的希望。
如果她在成为怨灵之前,就被解脱了也罢,起码她不会有复仇的想法。
但是,为什么。
每次,每次都要在最后关头!
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让我放下一切啊!
……
行走在黑夜中的人,最不甘心面对的下场,大概便是死于黎明之前。
而唐轻,恰恰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所以这一次,她一定要,一定要彻底发泄心中的苦痛。
为此她铭记着那些不堪的折磨,又徘徊挣扎了十年。
她绝不想让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变成一场由他人虚构的美梦。
那样的话,她会死不瞑目的。
虽然她已经死不瞑目了。
来吧,灾难啊,降临吧!
我诅咒,无论如何也要诅咒!
诅咒这个令人作呕的世界,感受我的痛苦!
那些我经历过的羞辱,绝望,支离破碎,分崩离析!
我要用我残破的一切!来换你降下磨难!
你要的我都给你!
灾难啊,灾难啊!
你要的我都给你!
我只是,不想独自痛苦……
悄无声息地死去……
……
雨渐渐停了,黑夜重新变得寂静。
就在姜生以为,麻烦快要结束了的时候。
在它的眼中,笼罩着东湖的层层灾厄已然冲天而起。
随之到来的,是台风过境,海啸入港。洪水冲破堤坝,死去的鱼类尸体逐渐浮上水面。恶臭开始蔓延,岸边的树木植被纷纷蜷缩枯萎。
灾难,爆发了。
“咳啊!”
站在黑猫身旁的少年,突然口吐鲜血地栽倒在地。
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惊恐和怨毒,因为他刚刚经历了一遍唐轻的人生,却没法做出任何的修改,反而被唐轻的情绪影响了心灵。
所幸,云鬼及时唤醒了白杰。
但少年在醒来之后,脸色也没有好到哪去。
因为他自睁开眼睛的瞬间,便看到了天灾的临近。
“现在,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狂乱肆虐的飓风下,黑猫双耳低垂地抬着头。那对金黄色的眼眸注视着天空,开口,却向少年寻问道。
“没,没有了……”
白杰的声音异常疲倦,以至于断断续续的。
得到了答复的姜生斜过视线。
“那你还在等什么?”
它的意思很明显,可少年反而有了丝迟疑。
“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你没有在第一时间,就把怨灵塞进我的身体,我已经很感谢了。”
远处,巨浪凭空升起。
近处,黑猫回过了头。
“现在,把她填到我的肚子里吧,我饿了这么久,也该饱餐一顿了。”
事实上在灵力这方面,姜生的确没有真正的吃饱过。它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仿佛无论注入多少的灵能都可以消化。
吃不下对于它来说,根本就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但如果是怨灵的话,应该足够我撑一段时间了吧。
如是想着,黑猫锋利的犬牙一点一点地暴露在外。
接着,由于巨大化而变得低沉的嗓音幽幽地说道。
“啧,只希望灵魂的味道别太糟。”
第七十章:三角
“那么,我明白了……”
没有时间再做犹豫,看着湖面上已然向岸边扑来的浪潮,白杰的双手连连交错,几乎是立刻构成了七八个法印。
“呼风!”
在净口诀和云鬼的双重加持下,毫不夸张的说,少年就是一个能够移动的人形天灾。
但同时,他也拥有着对抗一部分灾难的力量。
气象再次变得诡谲异常,当腐烂的血肉几乎将白杰包裹的时刻。
云层,自短暂平息过后疯狂蠕动。
其中有暗流自我拉扯,其下有风暴左右互搏。
几十公里外的市区内,东湖市的防洪警报早已拉响,被迫加班的警员和消防队全体出动,组织疏散着湖畔周边的居民。
而另一边的风景区里,水中央的巨浪更是层层叠叠。往往是北边刚兴起一浪南边就盖过一浪,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
洪水没过两岸,死鱼、泥土、树木,石块被冲得七零八落。
有的甚至叫风卷到了空中,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巨力拖拽着,抛起甩飞乃至不知去向。
肉眼可见的龙卷逐渐开始成型。
如果姜生的体重,不是因为灵力催生的关系凭空重了三倍,那它此刻恐怕也没法站稳。
而白杰的身体呢,更是直接由云鬼的血肉和骨骼,采用树木扎根的方式固定在了地上。
远远地看去,就像是一个人的下半身长进了公路里一样,显得既古怪又可怖。
下一秒,少年大吼道。
“姜生,做好准备,我要动手了!”
“知道了!”
黑猫虽然不明白如何吸收怨灵,但它还是打起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准备应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任何变故。
凝望着面前末日般的景象,还有头顶上高涨得已然撑破了天穹的灾厄。随波逐流的姜生第一次,第一次那么希望达成一个目标。
因为它不敢去想象失败的后果。
如果这样的恨意没人阻止……
如果这样的恨意向外蔓延……
“啊!”
高空中,女人的尖啸仍在继续。
毫无疑问,她的行为愈受阻碍,她的恨意就愈加深沉。
“啊!”
那声音带着哭腔,悲愤,还有不甘。
如此复杂,似要泣血。
这样啊,是这样啊……
回忆起女人的生平,姜生眼中的纠缠着连它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种种情绪。
此时的它终于明白了那天,少年白杰所说的话。
你的憎恨。
我理解了,我知晓了,我背负了。
所以!憎恨我吧!
毫无保留用尽全力地!憎恨我吧!
“聪明吐息,耳目口鼻!”
“我视我听,凭神敕令!”
肉瘤里,少年咒语穿风响起。
鲜血从他的七窍流出,这是过度请神的后患,但此刻也无暇顾及。
随着两指并立,长驱天顶。
霎时间风息雨寂,万物聆听。
闪烁着灵光的法印在少年的手中接连明暗。
振聋发聩的词语自那单薄的嘴里凿凿落地。
“我见之灾,封!我闻之厄,封!”
“我言之祸,封!我嗅之过,封!”
“此方天地,流亡唐女,封!!”
“唰唰唰唰!”
无形之中,神隐的空间里。
四根借灵力构成的锁链,从白杰的脚下蹿出,扎进了姜生的四肢。
继而还不等黑猫有所反应,就已经转头射向天空。
仅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便锁住了那漫天的灾厄。
“啊啊啊啊啊!”
咒语成立的寂静过后,即为怨灵的野蛮挣扎。
但木已成舟,眼下无论她再做什么都只能是困兽之斗。
灾厄于上被拽出了云层,于下被扯出了地面。
粘稠如软泥般的触须,以姜生为中心开始收缩。
同时,对于黑猫来说。
此刻它的感受也很神奇。
那仿佛无穷无尽的灾厄,令它腹中作呕,头脑发昏。
但同样近似于没有穷尽的灵力,则使它全身火热,神经过敏。
像是有用之不竭的力量,正流淌其中等待着索取。
“稳固心神,姜生,务必保持意识的清醒。”
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下,少年虚弱的声音从未知处传来。
姜生明白,接下来恐怕只能靠它自己了。
可怕的风暴尚未过去,自睡梦中被吵醒的人们几乎都来到了街上,沿着警戒线缓缓前行。
警车亮起的双色灯光掠过街道,映照着人们惊慌的面庞。
但有人,却仍然从容不迫地待在湖边的假日酒店里。
甚至,他已经看出了狂风的颓势。
……
“要结束了吗,还真是厉害啊,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都能强行封印怨灵。”
湖边酒店内,某扇过于宽大的落地窗边,曼阳正优哉游哉地望着外头阴暗的天色,语气轻松,神情赞叹。
然而片刻之后,他又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可惜,我们不是一路人……”
说起来,那伙人也应该动手了。
希望他们办事利索点,否则,我还得帮他们整顿后事。
曼阳不讨厌麻烦,但他却分外讨厌麻烦的人。
譬如,灵能管理处的大多数人。
……
很难说到底是过了多久,只知道大约是天快要亮了的时候。
这场胶着在白杰,姜生,与怨灵之间的持久战才堪堪结束。
风雨渐渐平静,化作淅淅沥沥。
灾厄纷纷消散,难以维系神隐。
云鬼的青黑色血肉,重新爬回了少年的胸口。
姜生勉强还没昏迷,但身形也已经摇摇欲坠。
“咳咳……”
白杰的咳嗽声,成了细雨中打破寂静的关键。
“姜生,你,怎么样了。”
少年的言语没有半点力气,简直就像是从嘴巴里漏出来的一样。
“还,还好。”
可能是由于吃了怨灵以后,体内的灵力过于充沛的关系,黑猫这会儿仍没有恢复原先的体型。
“暂时没有,严重的不适,但是,我很困,非常困。”
“再撑一会儿,现在你还不能睡。”
几乎是立刻出声,打消了姜生试图睡觉的念头,白杰盘腿坐了下来。
“等我,恢复一点灵力,给你下一道明神咒。这样能暂时防止,你的精神和怨灵的精神正面接触。倒霉,曼阳那边什么情况,怎么还没过来。”
说罢,少年也不准备深究,闭上眼睛就要入定。
但,恰恰是在这样的一个时刻。
却有枪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第七十一章:妖怪,总是喜欢吃人的
“嘟,嘟,嘟……”
五分钟前,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曼阳的沉思。
对此,青年倒是一点也不气恼。
只是默默地掏出了手机,并且平静地接通了电话。
“喂?”
“喂,早上好啊,曼阳先生。”
电话的那头,传来了一个年轻人快活的声音。
“啊,早上好。”
许是懒散地挑了挑眉头,曼阳摆弄着手上的一枚戒指。
“你有什么事吗?”
“当然,我总不能无缘无故地跑来打搅你吧,曼阳先生。我打电话来是想再确认一下,有关于唤云鬼的解咒,你查得怎么样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应当是考虑到了,联系自己的人与往日有所差异,曼阳并未在第一时间暴露过多的情报。
“呵呵,还真谨慎啊。”
年轻人的声音嘀咕着,半响,又释然地笑了起来。
“那么我换一个问法,曼阳先生,我们BOSS需要的情报,你都已经准备好了吗?”
“我这个人,只做自己该做的事。”
悠然地从怀里,掏出了张浅灰色的手帕。
曼阳一边擦拭着戒指,一边淡然地说道。
“也必定会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这样啊,我了解了。”
年轻人那头,显然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语调又恢复了起初的轻松和随意。
“砰!”
下一秒,突然刺耳的枪响令曼阳忍不住侧了侧耳朵。
“你那边,什么情况?”
青年皱着眉头朝手机里问道。
“啊,没什么。”
年轻人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
“只是我用狙击步枪,打烂了某个灵能力者的心脏而已。说起来你们灵能力者也真是脆弱啊,明明都已经强大到可以改变天气了,但身上被开了个洞还是会死。国家为了对付灵异把你们给放出来,肯定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吧?”
“……”
面对着年轻人的絮絮叨叨,曼阳始终没有做出回答,仅是保持着沉默。
他在思考,对方让自己听到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威胁吗,还是嘲讽……
“记住了,半个小时后过来收尸,现在,唤云鬼由我们怪异协同接手了。”
年轻人似乎是有些兴奋,电话内部又传来了枪械拆解的动静:“哦对了,那件活体咒物我也要顺便带走,我们老大对它还挺感兴趣的。那么,下次见了哈,曼阳先生。”
说罢,通讯就被挂断了。
曼阳独自坐在酒店的房间里,思索了许久,才无奈地笑了一声。
继而扶额摇头。
“呵,一群疯子……”
……
姜生和白杰无疑都想象不到,等他们封印了怨灵之后,碰上的第一个意外居然是一颗子弹。
再加上他俩的状态都不是很好,以至于当某片雨水猛然炸开的时候,一人一猫都没有及时地做出反应。
仅有云鬼的肉芽生长了出来,试图对半空中的子弹进行阻碍。
可耗尽灵力的白杰,显然无法再负担云鬼的行动。于是肉芽自接触到子弹的一瞬间便支离破碎,甚至没法减缓对方落下的速度。
“砰!”
终于。
待到枪声掠过,少年和黑猫有所察觉的时候。
弹头已经穿透了白杰的胸口,同时留下了一个血淋淋的破洞。
男孩的神情从茫然到惊愕,最后留于一种稍显遗憾的苦涩,只用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
他好像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也对,毕竟仔细想想。
曼阳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就已然能够说明很多事情了。
一场针对于,我和云鬼的阴谋吗?
亦或者是针对于姜生的。
总之无论如何,眼下他们的计划恐怕已经实现了大半。
只不过……
想着,白杰的视线再一次落到了黑猫的身上。
也许是因为云鬼的存在,他并没有立刻死亡。
但少年依旧感觉得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喂……”
大约是无法理解地,看着白杰身上的血迹,姜生恍惚地维系着自己那份混沌的神志。
“你这是怎么了?”
怨灵的力量尚在肆虐,身为咒物的体质想催它入眠,可白杰的模样又让人无法安定。
此刻的黑猫很焦躁,也失去了往日的淡薄。
“看不出来吗……”
少年的声音很虚弱,可出于安抚姜生的考量,他仍然支撑着嘴角的一丝微笑。
“我们,被袭击了,九成的可能是灵能犯罪。估计是,有人看中了你和云鬼的能力。现在,姜生,冷静地听我说。”
“我的时间不多了,没有别的选择。我需要你,吃掉我的心脏,也就是云鬼的咒物。”
“然后跑,有多远跑多远,不要轻易地相信其他人。务必,务必要保证两只怨灵的安全。保证他们,不会对生者的世界造成再威胁。”
“我知道,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但是,姜生,拜托了,别让灾难降临。”
“还有,对不起……”
说着,苍白的少年苍白地抬手,按住了野猫漆黑的额头。
跟着又用那苍白的语调,遗憾,无力,却绝不苍白地说道。
“没能保护你,我很抱歉……”
“说了那么多,不知所谓的大话。到最后,却还是要你来,背负一切的我。”
“实在是,很抱歉……”
浅蓝色的光芒逐渐亮起,一丝清明被送入了姜生的脑海,那是白杰最后的灵力,还有少年最后的请求。
吃了我。
拜托了,吃了我……
这一天的姜生,即将迈出自己,成为都市传说的第一步。
第七十二章:做了这样的事情,就没法回头了
姜生有些不明白,自己的耳朵此刻所听到的话。
甚至,它都有些不太能理解,自己的脑子里,眼下究竟在想着些什么。
怨灵的灵力,使得它体内的力量前所未有的充盈。
但同时,难以适应这巨大改变的精神世界,也跟着失去了绝大多数的判断能力。
毫无疑问的是,它现在需要好好的睡上一觉,从而让大脑有时间来适应新的身体。
但同样无法否认的是,当下黑猫身处的环境和它正遭遇的事件,根本没有让它休息的富余。
“喂,请问是回收小组吗?”
半公里外的灌木丛中,已经拆卸完狙击步枪的年轻人半蹲在地上,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敲打着耳麦。
“任务目标已被击毙,麻烦你们尽快前往现场回收咒物。哦对了,记得带上麻醉步枪。毕竟,其中一件咒物的体型看着可不太安全。”
说罢,年轻人也不废话,直接背着装有枪械的工具箱,转身离开了树林。
接下来的事就不归他管了,拿多少钱办多少事,这是年轻人一直信奉的人生哲理。
另一边,早已神志不清的黑猫,此刻的思想无疑是混乱的。
但是它的身躯,却仍然保持着巨大化的状态,包括四肢的肌肉也有节奏地蠕动着。
这是由于过于充沛的灵力,使得它的细胞活性前所未有的高涨。随之带来的,自然就是体能方面的大幅度进化。
当然了,这一点目前还没人知道。
甚至从外表上看,黑猫的精神面貌已然萎靡不振,完全就是一副强弩之末的模样。
不过说来也是。
谁能想象得到呢,在这样狼狈虚弱的表象底下,居然隐藏着一座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火山”。
是的,如果非要用些修辞手法,来形容姜生眼下的处境。
那么,它就是一座“活火山”。
倘若不让它沉睡,它就会爆发。
更何况此时此刻,在黑猫越来越昏沉的头脑里,已经只剩下了白杰刚刚留给它的嘱托。
吃掉我的心脏,然后跑……
这句话,是白杰用尽所剩的灵力,留给姜生的一则暗示。
具体的作用也很简单,即为引导黑猫完成对云鬼的吞噬,并去往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说白了,这就是一种催眠。
必须承认,用这种手段操控黑猫吃掉自己的心脏,必然是一件格外残酷也很不公平的事。
但这也是白杰现在,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否则,云鬼的咒物就会同化他的身体,要么暴走,要么落入罪犯之手。
显然无论是哪一种局面,都将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白杰不想看到那样的景象。
所以他只能抱着遗憾与惭愧,无地自容地看着黑猫用那茫然地神情,把头探进他的怀里,啃食他的血肉。
等你醒来以后,请不要原谅我的所作所为,姜生。
请记住我的所作所为。
“吼……”
黑猫低着头,吞咽着由鲜血和烂肉组成的秽物,喉咙里裹挟着阵阵嘶吼。
被啃食的疼痛,让少年的面目难免紧绷,再加上浑浊的肉糜。
如果不看他的眼神,他现在的脸庞应该堪称恐怖。
但是那双眼睛,仅仅是那双眼睛。
却释怀了所有的狰狞。
呵,看来到最后,我依旧还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啊。
云鬼,你大概是已经恨透我了吧。
其实我也想做个讨人喜欢的家伙。
可这世上……
既然必定会有仇恨……
那总要有人,负责被恨吧……
少年的意识渐渐模糊。
“兹……”
等到黑猫,囫囵地吞下了那颗青黑色的心脏时,四辆越野吉普车也跟着抵达了现场。
从车上走下来的,是一队端着麻醉步枪的黑衣人。
他们的行动看起来训练有素,并且自见到黑猫的一瞬间,便开枪进行了射击。
然而对于如今的黑猫来说,普通的麻醉弹头已经很难穿透它的皮毛了。
甚至可以说,就连能够麻醉犀牛和大象的药力剂量,也无法对它的进行有效的控制。
从一开始,双方的信息就不对等。
于是当黑衣人射出的麻醉弹,零零星星地扎在姜生的背上时。
黑猫只是默默地回过了头。
此时的它本该立刻逃跑,但是一连吞噬了两只怨灵,那无穷无尽的灵力和无穷无尽的负面情绪,早已填满了它的身心。
故而突然受到了攻击的黑猫,完全没有要听从暗示的意思。
下一秒,更是直接展开了反击。
风从树下卷起,人头转瞬落地。
僻静冷清的道路上,声音开始变得嘈杂。
“回收小组!这里是回收小组!情报有误!重复一遍!情报有误!”
“草!这踏马的是什么东西!”
“太快了,我没法瞄准!”
“救命啊!”
“啊啊啊!”
“用穿甲弹!用穿甲弹!”
“所有人保持队形!不要乱!草!”
“换弹射击!换弹射击!”
“不要,不要,啊啊啊!”
……
又过了半个钟头,当曼阳带着十几名灵能力者姗姗赶到的时候。
他们见到的,已然是一副人间烈狱般的景象。
残肢断臂四处堆积,内脏肚肠悬挂枝头。四辆吉普车歪倒在路边,车门破损,外壳凹陷,还有一辆废弃的公交车已经被撞下了山坡。各种各样死状奇惨的尸体七零八落,叫人触目惊心。
“这里,都发生了什么……”一名女性灵修者控制着颤抖的声音,结结巴巴地问道。
哪怕一直在面对灾厄,可不曾接触过怨灵的她,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
“呕……”
有人吐了出来,脸色苍白。
曼阳的眉头深锁,四下打量着,这和他收到的情报可不一样。
终于,众人在一辆车的后头,发现了些许动静。他们慢步靠了过去,见到的,却是头有着雄狮般体型的黑猫,正在啃食着半具尸体。
“我的天……”
有人呆滞地叫出了声。
于是黑猫的动作停了下来,并侧过了它沾满血迹的嘴脸。
“吐烟!”
曼阳第一时间召唤了自己的怨灵。
感受到威胁的黑猫,总算是听从了心中的某个声音,扭头就开始逃跑。
黑色的影子蹿入雨中,携风而去。
留下了一地狼藉。
第七十三章:大部分的工作都需要提交报告
雨后的环湖公路上,后续赶到的警方第一时间封锁了现场。考虑到这条公路并非城郊的主干道,所以装备齐全的武警,直接将周边的几公里都控制了起来。
灌木丛生的道路旁,刚刚配合完警方调查的曼阳脸色有些难看。
他想抽一支烟。
因为当下,事态的发展已经完全脱离了他的计划。
一只猫。
仅仅是一只,连灵能术法都尚不会使用的猫。
而且还是在身体虚弱的状态下。
居然团灭了一整支,由怪异协同派遣的回收小队。
那些家伙是来度假的吗,所谓的现代化装备呢,全让他们给吃了!?
枪!麻醉弹!重型装甲车!
你跟我说这些玩意儿加在一起,竟然捉不住一只猫!?
逗我呢!
现在好了,怨灵丢了,发现的尸体却整整有十三具。除了白杰之外,还有十二名全副武装的编外人员。
这要让我怎么解释?
白杰自己请了十二个保镖?
草!
恼火地抬手扶住了发烫的额头,曼阳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看中的合作对象居然这么废物。
那么完美的机会,却连一件不能驱使怨灵的咒物都控制不好。
“阳哥。”
这时,一个稍显年轻的灵能力者走到了曼阳的身边。
“那具主要的尸体已经由法医确认了身份,的确是白杰没错,死因是被猛兽撕咬,导致心脏缺失。”
“没有其他外伤?”
得知这结果的曼阳吸了口气,随即皱着眉头,强压郁气地问道。
无论如何,他现在仍旧是灵能管理处的一员,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
年轻的灵修者无甚经验,自然察觉不到曼阳的异常,既然上司问了便公事公办地答道。
“除了一些擦伤之外,没有其他严重的外伤。”
“猛兽撕咬啊……”
低着眼睛喃喃自语了一句,曼阳了然地点了点头。
“倒是和我们所见到的差不多。”
的确,事实便是如此。
他和手下的人抵达这里的时候,看到的正是一只体型巨大的“野猫”,尚在袭击人类。
而那只野猫,毫无疑问就是姜生。
至于对方变大的原因,在灵异的世界里总有办法解释。
“对了,阳哥。”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年轻的灵修者看着曼阳多问了一句。
“你知道其余的那些死者是什么人吗,看着不像是我们管理处的,身上还带着枪,里头不会有什么说法吧?”
“不该问的别问。”
好似无奈地瞥了这人一眼,可曼阳的嘴上却已经开始编起了情报。
“之前不是让白杰独自调查怪谈中的公交车吗,我怕他不安全,就让家里请了些人手来帮忙。这些人,具体是哪的我也不清楚。总之,不方便摊开了跟警察讲,之后我会和管理处报备的。只可惜,到头来我还是不够谨慎,害他们白白送了性命……”
说罢,曼阳还装出了一副颇为遗憾的表情,缓缓地叹了口气。
他的思路很清晰,就是要把白杰的死彻彻底底地归咎到姜生的头上。
毕竟黑猫吃人了,这是在场的人有目共睹的。
而白杰的枪伤,似乎又刚好被黑猫给吃掉了。
如此一来,只要他自己别头脑发昏地主动承认。
就没有证据能证明,在这次事件中曾经出现过第三股力量。
甚至其他人都不会往这方面想。
说到底,怪异协同终归是一个地下组织,知道它的人并不多。
只要能坐实这些黑衣人,都是我请来帮忙的雇佣兵。
那么,杀死他们和白杰的凶手就显而易见了。
暴走的咒物,野兽的反噬。
还真是一个完美的借口啊。
……
这边,曼阳刚刚敲定了自己要提交的报告。
另一边。
逃跑的姜生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迫背上谋杀管理人,和抢夺咒物的罪名。
恐怕要不了多久,有关于它的通缉令,就会以各种各样的形式传遍附近的几个地区。
只不过现在,它显然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考这些事情。
精神上的疲惫,让它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地睡一觉。
于是,大约是在一座偏僻无人的烂尾楼底下,借助神隐与极速逃到这里的黑猫,直接钻进了一个垃圾箱里打起了瞌睡。
值得庆幸的是,这地方实在是太偏僻了。
既没有住宅,也没有商业街,仅仅是风景区外边的某个犄角旮旯。
以至于,都没有拖运垃圾的车辆前来打扫清理。
再加上损坏的摄像头,和冷清狭窄的道路。
黑猫于此,也许确实能睡个好觉。
“呼,呼……”
没过一会儿,铁皮制的垃圾箱中就传来了阵阵的呼噜声。
“啊(放我出去)!”
同一时间,于常人无法感受到的灵异世界中。
人皮雨衣的滔天灾厄,正在姜生的体内来回肆虐。
可无论她做什么,她的灵体就是没法再脱离黑猫的躯干,甚至就连对外界的感知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灾厄没法蔓延,恨意无处宣泄。
自死亡之后,人皮雨衣再次体会到了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这无疑是令她抓狂的体验,更使得她不能忍受。
“嘶(放弃吧,别打扰姜生休息,不然我就要出手干预了)。”
就在某个疯女人,游走于黑猫的身体中到处撒泼的时候,一个瘦弱的小男孩突然出现在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啊(让开)。”
“嘶(不让)。”
“啊(你想我和动手吗)!”
“嘶(现在的你不是我的对手)。”
“啊啊!”
“嘶(冷静一些,你会把坏人引过来的)。”
“啊(坏人,呵呵,只有小孩子才会分好人坏人)。”
“嘶(我死的时候的确只有十岁)。”
“……”
“……”
“啊(你让开,我不想看到你)。”
“嘶(你不闹了)?”
“啊(离我远一点)!”
涌动的灾厄逐渐平息,原本还显得阴森诡异的垃圾箱,也重新变得稀疏平常了起来。
睡梦中,黑猫拧在一起眉头略微舒缓。且不论往后,还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至少在此时此刻,它确实是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会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