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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猪神剑     边城孤侠txt下载     边城孤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八章 猛虎

    刘文渊是何等人物,郭备这一招虽迅如闪电,但瞒不过他眼睛,右拳早已蓄势,一击而出。他知猛虎劲至刚至强,若是硬拼,不是对手,已暗暗留了后路,这一拳只是虚招,一旦不敌,便后撤至人群中。

    不料郭备此招也是虚招,似料准其不敢发力,改掌为爪,牢牢抓住他手。

    刘文渊抽身不得,使出围魏救赵之计,左手疾点他胸口,却是使出了一套点穴手法。

    两人近身相斗,旁人只得在外围观看,插不上手。

    忽的胡近臣一声大喝,大步踏出,一掌向郭备身后推去。

    郭备一闪身,与刘文渊交换了一个位置。刘文渊一手被他制住,暗暗叫苦,不得已,背对向胡近臣这一掌,只觉劲风从身后袭来,呼呼作响。

    胡近臣这一掌却轻轻落在刘文渊后背上。刘文渊只觉一股内劲从经脉通过,直冲右手手臂,右手一抖,竟轻易脱出郭备掌控。接着身子一轻,凭空而起,被胡近臣轻轻甩到身后人群中,总算是无恙。

    郭备见胡近臣出手收发自如,已入化境,不由心中一凛,猛虎劲随心而发,一掌击出。

    胡近臣虎腰一沉,毫无花假也是一掌,双掌硬碰硬之下,不料郭备竟被击退一步。

    胡近臣乘胜追击,又一掌击出,郭备也是一掌,不料又被击退一步。呼喝之下,掌风大作,砰砰砰砰,两人接连交换了七八招,郭备连连后退,竟是无还手之力。

    丐帮之人脸上失色,郭备猛虎劲天下知名,劲道在丐帮中无人能出其右,乃是一种高深的内功练气法门,因曾力毙猛虎而得名。可与胡近臣相比却相形见绌,这胡老三的劲道实在令人瞠目。

    那边厢,郭备劲力已被击散,双手颤抖凝聚不起力道,只见胡近臣仍是一掌击来,却无能为力。

    一旁李莫非飞身而上,挡在郭备身前,替他接下这一掌,却被重重弹开,一连退后了十几步才稳住身形。可见胡近臣之力一猛如斯,众人方知,此人能从西夏人手中救出李莫非绝非偶然。

    郭备却哈哈大笑,连呼痛快,道:“好久没能遇上如此对手了。胡老三,你这是少林金刚神力么?”

    天下以刚劲著称的内功中,以少林金刚神力与蜀中巨灵世家的巨灵神功最为知名。巨灵神功极为难练,连巨灵世家内也无人能练成,已成武林传说。而少林金刚神力,也只有达摩院几个老僧修习。像郭备这等猛虎劲,完全是机缘巧合下,自己领悟而得,更是凤毛麟角。

    胡老三摇了摇头,道:“少林绝技,达摩院看得甚紧,非得道高僧不能修炼。胡某福缘薄,未能得见。这身力气乃是天生的,倒让郭副帮主见笑了。”

    郭备吸了口冷气,天生神力,虽然未必比得上后天内功,但若能琢磨出适当的练习之法,其潜力不可估量。

    天下武功,诀窍便在于适合二字,每个人均有不同天赋,有人耳朵灵敏,练听力的功夫,便能事半功倍。若是手指灵敏,则于指法能有进益。不过即便如此,单凭天赋,不肯下苦功,天赋也便浪费了。至于耳灵练手,手灵练耳,则非大毅力不能成也。

    这天生神力,若是照着金刚神力或是巨灵功修习,虽然也成神通,终是前人所创,若是不适合自己,天赋便不能充分发挥。因此,郭备深知,能摸索出锻炼天赋本领的法门,是如何艰险可贵。

    说话间郭备又猛提真气,呼地一掌打去,胡近臣这次却是不敌,劲力如狂风涌来,被击退两步。郭备身上也是一颤。

    胡近臣道:“到了这般地步,郭副帮主仍不肯束手就擒么?”

    郭备冷哼一声,傲然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郭备既然败了,自然无话可说。可若要被六扇门作阶下囚,我郭备宁愿一死……”

    说罢,干笑两声,突然没了声响。

    “不好。”刘文渊跳了起来,到了仍站立着的郭备身旁,掀开衣裳,却发现其腹部不知何时插上了一把匕首,鲜血淋漓。

    丐帮诸人连忙围上去查看究竟,却发现郭备早已断气。

    胡近臣也从未见过如此硬气之人,不由赞一句好汉子,又朝着李莫非方向道:“莫非老弟,既然真相已明,你也节哀顺变。王猛将军与亡故的三千将士总算瞑目了。”

    刘文渊吹了吹胡子,道:“瞑目?莫非你们真以为凭郭备一人,便能干出此事?且不问他为何要加害王猛,就说李元昊,拿到一份来历不明的布阵图,换做是你,敢亲身犯险?其中必有别情,可惜郭副帮主宁死也不肯说出。”

    丐帮余人这才知晓刘文渊的来意,并非简单欲阻止郭备自尽,背后仍是替六扇门办差。

    胡近臣悠然返回人群中,回头道:“真相如何,那是刘大人的差事,与胡某无关。若是日后刘大人与诸位江湖朋友有用得着胡某的地方,尽管来不平庄。后会有期。”于是便施施然离去了。

    丐帮中人见其大显神威,纷纷摇头,心想你将丐帮搅得一团乱麻,自己倒是走得潇洒。但要说想留下比人,却是无人有此能耐。

    游返望着胡近臣去处,心中却升起一个念头,如今老马车行分崩离析,小刀生前也说做这行是贱业,何不前往不平庄,投奔胡近臣。至少胡三爷之名,经此一役,便会闻名江湖。观其人其事,也是坦荡磊落。他不知在场众多江湖之人也是如此作想,胡近臣一走,席下便偷偷走了两成,便是追随胡近臣去了洛阳,只是不平庄会不会收便不知了。

    刘文渊兀自与成大洪商讨将李莫非带回六扇门安置,惹来丐帮一众长老冷眼相看,落了个没趣,只是公事也得公办,李莫非归降投敌一事,总是瞒不住的,若是处理不善,伤的便是丐帮的名声。于是夏侯龙大手一挥,李莫非只得与刘文渊回了六扇门。

    众人散去,宴不成宴,夏侯龙一场六十大寿便如此作数。郭备身死,李莫非被囚,朝廷如何追究尚不明了,寻常弟子人心惶惶,丐帮之名便如从天上掉到了地下。

    游返寻到周灵通与苏大力,商量安排。如今黄河帮黄千秋授首,也无需前往洛阳不平庄,只是这老马车行没了带头人,再干下去也是无趣。

    正自说着,一人从后叫住游返,回头一看,却是东方笑。

    东方笑仍是一副淡然的神情,似乎眼前乱局也无法扰乱其心神,只听他道:“游兄,多日不见,没想到今日能够得见,别来无恙。”

    寒暄了两句,东方笑便歉然道:“前者与南海剑圣比剑,心思沉浸,不扰外物,过了三日闭关才回过神来。回去后方知游兄已辞别离去,此处是东方的不是,还请游兄多多担待。”

    游返见东方笑一脸歉意,也知是自己自卑心作祟,怪不得他,于是道:“哪里,此番得东方兄一路照顾,方才顺利抵达汴京。到了汴京,也是管吃管住,周到得很。不敢再多打扰龙门上下,方才自行归去。”

    东方笑见他一身粗布短衫,知其生活落魄,却也不说破,只道:“不知游兄日后有何打算?”

    游返本想投奔不平庄,只是这念头刚起,经不得推敲,也需从长计议,眼下也别无去处,只得苦笑道:“此刻却没想好。”

    东方笑笑了笑,道:“若是游兄得空,我有一事,欲请游兄帮忙。”当下,便将龙门派偶得的玄铁黑陨的来历说了一遍,道:“本来我要亲自送去金剑山庄,只是汴京事多缠身,诸多不便。无论事成与否,都按市价按付酬劳,预先支用,不知游兄意下如何?”

    游返先前银两都给了小刀遗孀,此时身上一片空虚,况且此事简单得很,还可一路上熟悉中原风土,到大名府走上一遭,是个美差,心中一动,道:“事倒是好事,只是事关重大,玄铁石是龙门派的宝贝,如何肯交给我一介外人?何不交给贵派弟子或是中原镖局?”

    东方笑摇了摇头,道:“游兄哪里是外人,咱们可是同乡之谊。”笑了两句,又道:“这玄铁石,若是不能成兵器,与废铁无异。况且送玄铁石到大名府,只是龙门派交好金剑山庄的手段而已。正好门内汴京人手不够,否则哪敢麻烦游兄。”

    游返知道这说辞也是他一番好意,也不再拒绝。

    一旁解军寻了过来,向众人问了声好,周灵通平时解说起武林大人物身份来历时,口若悬河,可真正有“大人物”来到身前时,便噤若寒蝉,紧张得口吃了。

    解军一手搭在东方笑肩头,笑道:“原来这位兄台正是与东方兄一起进城的游兄啊,又见面了。不如一同去喝酒。旁边两位也一起来罢。”

    东方笑奇道:“丐帮出了这么大事,你还有心思喝酒?”

    解军状作忧愁,苦笑道:“既然已是如此局面,我再忧虑又有何用,义父他老人家也是上过战场的人,体会过生死无常的味道。这点阵仗可打不垮他。成大洪他们已去料理后事了。”顿了顿,又回复一派无赖模样道:“酒乃解愁良药,我帮遭逢巨变,你们可要多陪我喝一杯。”于是又拉着他们去喝酒。

    席间解军风趣,与众人欢笑无间,全然不顾周围丐帮弟子愁眉苦脸。直到日头西落,东方笑等人才辞别了解军,回了城。

    第二天,游返取上玄铁黑陨,便上了路。

第二十章 天工

    此后一路无事,终于进入大名府,事先游返已打听到金剑山庄的位置,却是在城外聚鹿湖畔一处偏僻的庄院。

    这聚鹿湖不大,连着运河,金剑山庄通过漕运,将生产的兵器运往四方。本来最大的买主便是大宋朝廷,不过由于与西夏止息干戈,又严禁江湖私斗,此刻这河上零零散散往来着零星船只,显得格外冷清。

    游返从陆路穿过庄外的小村庄,这村庄田亩都是金剑山庄的私产,几百佃户在此劳作,供山庄吃用。

    来到山庄正门,奉上拜贴,守门的是一个老头,听说他来送一件东西,便说:“既然如此,你放下东西,我自会呈上给庄主。”

    游返客气而坚决道:“在下受人之托,不敢懈怠。此物珍重,须亲自交给庄主。还请老人家通报一声。”

    其实他也不知,为何东方笑反复交代非要他求见庄主庄墨寒本人,而非直接将信件和石头交给山庄的人。也许其中有其深意,既然是东方笑刻意的要求,游返也忠人之事,不折不挠。

    那老头温言劝道:“年轻人,你可知咱们庄主事情多,整日在工坊转着,可没时间专门见你。我劝你赶紧放下东西,自行归去吧,老朽绝不会贪你东西。”

    游返哪知他转的是这念头,顿时苦笑不得,只得道:“无妨,庄主一日有事,我便在这里等他一日。十日不见,便等十日。只要老人家给个地方睡觉,我便一直等到庄主有空接见为止。”说罢,拉过马,卸下沉重的石头。

    那老头一愣,没想到他这么执拗,不禁有点气恼。

    这时从庄内出来一群人,为首一人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留着五绺长髯,神态闲适,颇有些仙风道骨,只是大腹便便,身材略显臃肿。后面簇拥着几个小厮,又是牵马,又是扛弓,闹闹腾腾便要出门。

    守门老头连忙恭敬道:“原来是二庄主,可是要出门打猎了?”

    二庄主点点头,道:“今日天气不错,北林的鹿肉滋味正鲜,回来炖上一鼎鹿汤,颜老也来分上一盅。”

    后头一个高大小厮高声道:“二庄主百发百中,箭法出神,就算没有鹿,弄上几个野兔也是好的。”

    惹来一阵埋怨道:“陈二你这晦气嘴巴,还未出门便泄了气来。这许多人一同出门,只弄些野兔,岂不辱没了二庄主的神弓?”

    众人纷纷起哄,热闹不凡。

    庄老二看着游返和其白马,问道:“此人来此作甚?”

    游返正要介绍自己,忙道:“在下是从汴京而来,受人之托送一样宝贝给庄主。要亲自给庄主呈上,听这位颜老说庄主正忙,便在此等待片刻。”

    庄老二笑到:“你是汴京那个衙门办差的?我与中书还有少监几位大人都相熟得很。”

    游返尴尬道:“在下是受龙门派之托,并不属公门,前来送一块宝石给庄主。对方说与庄主有旧,须亲自送到庄主手中。”

    不由心中惴惴,心想若是诈称朝廷衙门办事,或者能被请入里间。

    庄老二敛起笑容,唤过颜老,道:“既是江湖朋友,也不能在门外干等,显得我山庄不懂待客之道。颜老,你且引他到偏厅稍待,若是我大哥事忙,好酒好菜招待起来。”交代完了,便自领着人马走了,也不再招呼一声。

    颜老唤过游返,道:“你且随老朽进庄,将信件交给我,待庄主有隙,便转交给他。至于见不见,就非老朽能决了。”

    游返谢过,便将白马交给山庄下人打点,自己背上装有玄铁黑陨的筐,提着长剑行李,跟着颜老进去。

    到了一个会客厅,颜老命人奉上茶点,便收了信,自行去了。

    游返喝了口茶,便在旁边坐下,一动不动等了下来。

    等了半晌,突然外边脚步声响,突然进来一个老头,脸上红通通的,身体黑瘦,穿着破布单衣,浑身流着汗,一头花白头发随意扎了起来,显得散乱。

    那红脸老头也没想到此处有人,看了游返一眼,拿起他面前的茶壶,便一饮而尽,才道:“你是何人,怎么在此处?”

    游返正要说一遍来历,那人看见他放在一旁的镔铁长剑,眼中放光,一手便拿了起来,拔剑出鞘,端详起来。

    游返便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红脸老者突然道:“这剑怕不是中原打造的。”

    那剑正是龙门派所赠,游返心道金剑山庄果真是天下兵器祖宗,一个普通老头便能一眼看穿他这长剑的来历。于是语气便带了三分恭敬,道:“老人家说的是,这剑是西域所产。”

    红脸老者拿起剑,对着他指了一指,气吁吁道:“可惜了这材料,你看这剑刃纹路细密,是一块好钢,可惜锻造的师傅手艺不行,好好的剑却没淬好,浪费了好材料。你若是不信,用力拿它劈砍石头,必然折断。”

    游返心想好端端砍什么石头,这本就是普通的剑,昆仑派弟子都用这种长剑,哪里可能是把好剑。口上客气道:“西域工匠稀少,哪里能和中原比,远在西域时,便听说金剑山庄的兵器质量上乘,千金难求。”

    那红脸老者瞥了他一眼,道:“你从西域而来?来此贵干?”

    游返这才忙着将来由说了一遍,想着这人说不定能引荐一下庄主。

    没料那老头直接找出那包着玄铁石的包裹,膨一声放到桌子上,忙着打开那包裹。

    游返忙拦住他道:“这石头是给庄主送来的,可不能乱动。”

    “看看而已,这破石头又不会掉一块。”那老头推开他,还是打开了包裹。

    只见一块不规则的黑色石头静静躺在那里,表面圆滑,黑里透着光泽,还有几个凹坑陷下。乍看之下,便是一块普通石头。

    那老头似是着了魔一般,用粗糙的手指细细摸着石头,口中喃喃作响。半天才吐了一口气,道:“不错,是块上好材料。这份量,打造一把宝刀,一柄宝剑,绰绰有余。你说若是锻出两把兵刃,该叫什么名字。”

    游返只觉好笑,心想宝剑连剑穗都还没着落,就想着起名了,于是随口敷衍道:“这刀剑还没成形,可如何起名?”

    那老头皱起眉毛,苦苦思索了一番,道:“这石头通体乌黑,打造的刀剑恐怕也是如此。古有吞日之天狗,吞日之时,万物皆墨,此剑便名为吞日剑。弯刀如钩,便如残月一般,刀名残月刀,刚巧合适。”于是一刀一剑还未出世,便有了名字。

    游返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名字,觉得别有一番风味,而此人未成剑先有名,气魄也实在不凡,观其外貌,虽然与那二庄主一胖一瘦,大相径庭,可眉目之间却有三分相似,于是恍然大悟,出口试探道:“前辈莫非便是此间庄主,人称天工的……”

    那老头哈哈一笑,笑声中甚是爽朗:“正是老夫,你小子也算机灵,能看出老夫的来历。说罢,是不是西域龙门派的东方卓托你送这块石头过来的?西域武林也只有他一个有这分量。东方卓老奸巨猾,绝非善类,恐怕不会白送我这么一个宝贝?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看在这块石头的份上,老夫尽量答应你。”

    原来真是庄墨寒本人。想不到堂堂一个天工世家,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金剑山庄庄主,竟然是这等摸样,看他那随意的打扮,游返差点以为是一个铁匠。

    正想着,外面颜老走了进来,看到庄主在此,也是吃了一惊,又狐疑地看了游返一眼,心想这人面子也真大,庄主不但亲自接见,还移步过来,连忙拿出先前索得的信函,交予了庄墨寒。

    庄墨寒看罢信函,嘴角露出笑意,道:“原来如此。东方卓果然不是白白送礼,也罢,这块宝石老夫稀罕得紧,到时候吞日宝剑便回赠他,残月刀老夫就自己收下了。”又瞅了游返一眼道:“这信中还有一封举荐信,说你想投入我金剑山庄,成为我山庄一员。这可是你自己的意思,可否愿意?”

    游返一惊一喜,惊的是信中居然提到了自己,仔细一想,必然是东方笑引荐了自己,这份人情可不太好还,喜的是金剑山庄财雄势大,听这庄主口气,似乎答应收容自己。想想此处离自己故乡甚近,也是一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于是说道:“如蒙老庄主不嫌弃,游返愿投入门下,必当竭尽全力,为庄主效力。”

    庄墨寒早已回头去研究那块黑石头,随意答应了一声,便让颜老带他离开。

第二十一章 狂生

    颜老领着游返到了一个院落,里面房舍排布齐整,都是两门的宿房,一宅两室,左右各一门。

    到了一间房前,颜老道:“今日已近傍晚,你便收拾一下,明日一早老朽再带你去各处转转,讲一下庄内需要注意的细则。再应材施用,若是你无一是处,即便庄主刚刚点头用你,你也留不下来。”

    游返连忙称是,突然想起自己于铸造一窍不通,在这金剑山庄能做些甚么呢?只恨刚刚一时看到庄主平易近人,心情激荡之下便一口应允了下来,此时也不好反复。好在早年在波斯做奴仆时,也曾做过各种杂物,管理过偌大一个农庄,总是有事可做的,便也安下心来。

    他打量周围,见一座座房屋虽然窄小,但干净朴素,胜过汴京那杂乱脏臭的客栈无数,不由对引荐他的东方笑和此间庄主庄墨寒充满感激之情,下定决心好好干事。

    正想着,突然传来一个狂放的声音:“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

    竟是有人在高声吟唱,声音狂放不羁,虽不知是何诗句,但韵律优美,游返直想叫好。可是转头看颜老时,只见其眉头一皱,却面色不善。

    转过一个拐角,终于见一个白衣书生坐在一个石桌旁,正自斟自饮,作放浪形骸之状。看到两人过来,热络道:“啊,颜老,人生苦短,一如朝露。不如坐下与我同饮一杯,去去闷气。”

    那人年纪不大,二十上下,作一儒生打扮,貌相普通,唯有一双眼睛生得闪闪发亮,即便酒醉,眼神也不曾醉过。

    颜老一声咳嗽,摆手道:“不必了,此次是有新人入庄,给安排一个住处。此处两人一室,楚生,你那屋舍刚好只有一人,他便安排与你一间罢。”说罢,望了游返一眼,眼中露出同情的神色。

    那人放下酒杯,作了一揖哈哈大笑道:“也好,一个人喝酒闷得紧,有人陪着有趣多了。这位兄台年纪大我许多,不知如何称呼?小弟姓楚名谨,字慎行,此处须说明,此谨乃严谨之谨,非玉瑾之瑾。”

    游返忙回礼道:“在下游返,幸会幸会。初来乍到,还须多关照。只是不知这此谨那瑾又有何差别?”最后一句,却是见那书生说的有趣,忍不住笑问一句。

    楚谨肃然道:“严谨之谨,乃思虑严密,计划周详之意,人如其名也。与美玉之瑾大相径庭。此点还请游兄记牢,将来有什么难决之事时,尽管来找我商量,我善于思虑断决,替人排忧解难。看在同舍的情分上,我必助你一解其困。”

    颜老连忙出言打断,道:“楚生,你也别只顾喝酒胡吹,莫要将新人心气弄散了。待收拾妥当,你将庄内的规矩给这位游兄弟说说。明日辰时我再来时,便准备好随我去见三娘。”最后一句是对着游返说的,说完便自行离去了。

    游返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三娘”弄得糊涂了,于是问正在喝酒的楚谨道:“这三娘又是何人?难道不是庄主负责分派人手么?”

    楚谨喝了一口,悠哉悠哉地剥了一粒花生,递了给他,道:“三娘便是老庄主最小的女儿,我们都称她作三娘。庄主共有一子二女,前面两个都夭折了,只剩下这个三娘。平日里,庄内事务都由三娘管。庄主自己流连工坊,热衷铸造,从不理具体事务。”

    游返想起庄墨寒把玩玄铁黑陨时的模样,却是是两耳不闻他人言,一副专心致志的神态,一点没有庄主的样子。不过也正是如此,游返才觉得这人真性情,是可信任之人,才引得他立即应允待了下来。

    楚谨又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说实话,三娘确实精练,庄内事务管得井井有条,所有人都很服气。只是偌大一个山庄的事务,全压在一个女子的肩头,实在也有所沉重。”一说起三娘,楚谨这狂生脸上露出惋惜之态。

    游返又突然想起还有一个二庄主,他对二庄主也颇有好感,正是二庄主一句话,颜老才容他进了庄门。否则,此刻他得在庄外风餐露宿了。于是问了出口。

    楚谨嗤之以鼻道:“二庄主庄书海金玉其外而已,否则庄主何须将重担交给一介女流。”

    游返有点意外,不过看二庄主大白天便三五成群结队外出游耍,而身边也尽是阿谀奉承之辈,不由信了他的话。于是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观庄主形貌黑瘦,状如工匠,而二庄主却风流倜傥,却难想到其主次之分。”

    楚谨听了此话,略觉奇怪,道:“原来你已见过两位庄主,倒是稀奇。庄主平素从不见外人。其实以三娘的年纪,早该出嫁了,庄主也早已给她说了门亲事,是汴京一户有名望的将门之家。只可惜,还没出阁,对方竟然死了。”

    游返一声惊呼,不由颇为惋惜。心中对这三娘,没来由起了怜意。

    楚谨看了看他,道:“你听说过威武军王猛王将军么?”

    游返心中一惊,心道又是这人。从西域一路到汴京,可以说自己是最清楚威武军被袭这事情始末的人。王猛将军的两个亲兵,怕是此刻还在沙盗群里厮混。丐帮中人,恐怕也正为此事烦恼。

    楚谨晃了晃杯中酒,道:“三娘的未来夫婿便是王猛的独子王贲,也是威武英俊的儿郎。本是郎才女貌,可惜死在了战场之上,死在了西夏铁骑之下。”咕咚一声,又是杯酒下肚,不由吟诗道:“何日平胡虏,良人罢远征。”

    两人默默不语,游返陪他一起喝了几杯,便起身收拾东西去了。

    楚谨讶然看着游返离去,在他背后说道:“看来你对这杯中之物不甚喜好啊?连我这自酿的桃花转酒也浅尝辄止。”

    游返愣了愣,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努力想回味一下,可只觉淡而无味,便道:“真是抱歉了,平常吃惯西域的烈酒,这舌头竟分辨不出美酒的滋味了。”

    楚谨顿时起了兴趣,问道:“你是西域人士?”

    游返道:“也不全是。我父亲生在中原,只是迁居西域,我祖上故里是在济北一带,我名为游返,便是取重返故乡之意。因而我才回了中原。”

    楚谨对西域很感兴趣,问了他几句西域的风土人情,两人便边谈边喝。不知楚谨从哪里变出一只烧鸡,两人便饱餐一顿。这酒虽然味淡,但后劲颇大,不久游返便不知东西,醉倒在地。而楚谨却眼睛愈发发亮,一杯接着一杯,始终端坐着。

第二十二章 三娘

    不知何时,游返听到身旁人声响动,醒转过来。却见颜老矗立眼前,一脸怒意,方醒觉已到辰时约定之时。

    “第一日便酩酊大醉,眼里可还有规矩?”颜老冷哼了一句。

    游返慌忙站起身来,发现自己在院子石桌上睡了一夜,而楚谨此人,却早不知去处。此刻脑中仍晕晕沉沉,不由捂住脑袋,暗中下定决心不再喝楚谨这小子的怪酒。

    颜老见他仍是一脸醉意,心中鄙夷,也不等他清醒完全,便带着他去见三娘,心想三娘见了他这副模样,定然不允,也省去自己劝他离开的口舌。

    游返暗暗叫苦,随着他一路走去,不多时来到一个颇为雅致的小院,院内几个仆人见他们两人,询问了两句,便各自忙去了。

    颜老带他来到一间书房前,那书房门紧闭,颜老正要敲门,只听里面传来声音,便收住刚要叩门的手指。

    突然只听里面一人提声说道:“三娘,你这是何意?平常我为山庄也****不少心,朝廷达官贵人多,吃喝用度不高些,如何接待得周到?朝廷每年从山庄进货,花的不止万两,可全仗这些贵人说话。”

    颜老听得是二庄主的声音,知道是其与三娘在议事,连忙退了几步,对游返打了个手势,令其在门外等候。

    二庄主说完,便传来三娘的声音,却听不真切。

    “砰——”却听得一声拍桌子的声响,二庄主的嗓门又提高不少:“庄文清,你居然安插耳目在我周围,时刻探听监视?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二伯?”

    颜老脸上顿时尴尬起来,也后悔带游返来此,聆听到山庄里不光彩一面。游返只低着头,脑中仍是一片模糊,只心想原来三娘闺名是叫做文清,其它的也没听清。

    书房中两人又说了几句,忽听“啊”的一声惊呼,却是庄文清的声音。

    颜老还呆立当地,游返却脑中一热,几步上前,便推门进去。

    待进了门,只见里面两人纷纷回头看他,都是瞠目惊讶的模样,二庄主庄书海正高举着一只茶杯正要掷落地面,被他突然打断,手举在半空,张着嘴,犹是可笑。游返自己也惊出一身冷汗,酒意至此终于完全醒了。

    二庄主与三娘即使争执,也是他们内部之事,都是自己人,颜老正是知道这点,不便进来插嘴,不料游返糊里糊涂闯了进去,届时追究起来,逃不开责任,于是趁三人都惊呆时,喝了一声:“游返,你做什么?”

    游返脑中电转,急忙躬身行礼道:“三娘,庄主有事请你过去一趟。特请小的与颜老少来告知。不知二庄主在内议事,倒是鲁莽了。”

    胡诹了一条理由,游返心底反而踏实,心想大不了被轰出去,自己反正尚未是山庄的人,损失不大。

    二庄主瞧了瞧他,缓缓放下手中茶杯,恢复神情,道:“你不是昨日在门口牵着白马之人?怎么会在此处?”

    游返这时脑筋也转了起来,从容应答:“禀告二庄主,承蒙庄主收留,现时小的便在庄内替庄主办事。”

    颜老也连忙告罪道:“都是老朽没管治好,这人刚来不懂规矩,还请三娘和二庄主见责。”

    二庄主摆摆手,慢慢踱出门口,转头向庄文清道:“今日之事暂且作罢。”又朝着游返道:“年轻人既然也是山庄的人了,可莫要急躁,好好做事。”一副敦厚长者的样子,渐渐远去了。

    待他出了门,游返才缓过神来,刚想松口气,想起还有庄文清在侧,这可是大权在握的人,于是连忙看向她。

    游返这才仔细看清她,庄文清长得不可谓不秀气,只是秀眉微蹙,脸上也显得苍白,身形颀长却有点瘦弱,似乎一阵风吹来便要倒下一般。若是之前有人告诉他这是掌管金剑山庄的人,他肯定不信。只是此刻,他也只能垂着头,听庄文清吩咐。

    庄文清薄唇微张,吐字极为清晰,爽朗声音中略带沙哑,说道:“你说庄主找我有何事?他此刻却是在哪个工坊?”

    原来庄文清仍以为游返说的是真的,便准备出门去见庄主。

    游返连忙道:“这只是小的编造的谎话,其实庄主未有召唤。”

    “好胆!”庄文清指着游返高声大喝:“未经通传,便擅自推门入室,还存心欺骗。你究竟什么来历,怎么入得山庄?是何人引荐?”

    游返没想到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说话能发出如此巨响,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自己高她一个头,却被如此指着训斥,直若矮了一截。心中顿时不平衡,自己编造言语赶走二庄主,难道不是帮了她的忙么,这么快便要过河拆桥。于是只淡淡道:“在下是庄主引荐的,三娘若有疑问,尽可询问庄主。”

    庄文清顿时被气的发不出声,眼睛看向颜老。

    颜老也是一抖,忙道:“确实是庄主许可他留在此处的,昨日刚到。今日前来,正是请三娘给编派个活干。”

    游返偷偷望了庄文清一眼,心中预想这次估计得被这位大小姐给赶出庄外。大丈夫何处不能安生,即使在波斯流离,自己也从未失去过希望,又有什么害怕的。

    庄文清沉吟片刻,道:“天火房陈七叔那儿还有一个空缺,便让此人去天火房罢。”说罢,低头取出带墨的笔,在一张空纸上草草写了一行字,交给颜老。便坐下不再说话。

    游返正愣在当地,浑没想到还有机会继续呆下去,正要说几句感谢的话,颜老赶紧拉着他告辞离开。

    出了门,颜老在前,游返在后,走了一段路,颜老突然回头,轻轻叹了口气,道:“年轻人胆子够大,连庄主都不敢得罪三娘,你居然敢出言顶撞。这下你可要吃苦头了,你可知天火房的陈老七是什么人?别怪我不提醒你,便是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活阎王陈自求,落到他手里,你便自求多福吧。”

    游返一呆,听颜老的口气,原来并不是庄文清好心留用他,而是要将他往火坑里推。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游返自问从小吃够苦头,不管多困难的事,回头看看,都不算什么。于是便神色自然,问道:“颜老,这天火房又是何处?”

    颜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叹道:“你跟楚谨这小子喝了一晚上的酒,居然连天火房都没有弄明白。也罢,待老朽来为你解说一二。”

    接着便娓娓道来,原来这金剑山庄精于兵器铸造,早在太祖年间,便为大宋军队供给戈矛刀戟,由于手艺独到,质量上乘,便被指定为朝廷御用兵器坊。朝廷也曾想用官营工坊,但不知金剑山庄有何秘诀,官营兵器质量总比不上它。

    到了现庄主这一辈,金剑山庄名扬中原,成了匠人精工云集之处,于是将原有铸造工坊,分成三处,分别为天火房,天锤房和天工房,顾名思义,天火房便是原料制铁所在,天锤房为淬炼刀剑所在,天工房则是后期工艺修缮所在,虽然职责明晰,也总有互相重叠的部分,不过由庄主协调指挥,各房之间倒也配合无间。

    这天火房的陈七叔原名陈自求,原是江湖上一有名的绿林好汉,因得罪官府落草为寇,后被仇家追杀,避入金剑山庄,从此隐去原名,一心一意为山庄效力,已有几十年。

    说话间,颜老便领着他去了天火房。

第二十三章 阎王

    等到了天火房,却见到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一个个精壮的汉子****上身,来回奔走,有人提铲,有人提水,还有人在屋内吆喝。

    颜老带他等待了一柱香时间,里面才安静下来,一个花白须发的老者走了出来,那人身材魁梧,手臂上肌肉虬结,脸上胡髯杂乱,满面黑红。游返一看便知此人是陈自求陈七叔了。

    颜老将游返交到陈七叔受伤便走了。

    陈七叔打量了他一番,道:“你是犯了什么错,被三娘发派到天火房来了?”

    游返顿时一阵踉跄,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愈发恭敬道:“许是他处人手满了,三娘见我身体健壮,便让我来这里锻炼一下身手。”

    陈七叔冷哼一声:“油腔滑调的小子。在我天火房也没其它规矩,只要交代的事完成了,我也不拘束你,你爱干什么都由得你。”

    说罢,转身进了屋,游返随后赶上。

    进了屋内,顿时一股热意袭来,屋内布置又几个火炉,几个精赤大汉都在旁边休息。

    陈七叔大喝一声:“一群崽子,趁我出去一会儿便偷懒,铁块熔了没有?”

    那几个人连忙起身,各自归位,行动整齐划一。

    陈七叔又叫住其中一人,向其介绍游返道:“石头,这姓游的是新来的,你照顾照顾,老规矩。”说罢便忙自己的事去了。

    那叫做石头的人大约比游返年长五六岁,身子壮实,比他高了一个头,头发竖起,眉毛粗长,一副孔武有力的模样,额上淌着汗,对着游返皱眉道:“这么热,你先脱去衣裳。然后随我来。”

    游返照着他的话做,学着他们****上身,随着石头来到一个火炉旁。石头将一个风箱交给他,道:“你来拉风箱,注意节奏,听我指挥。”

    游返见说得简单,也不以为意,抡起手臂用力拉着。风箱一鼓,热浪便扑面而来,将他呛得不轻,不过他看周围几个同伴一声不吭,专心致志拿着工具拨弄着炉中铁石,便咬紧牙关,坚持下去。不多时,一条手臂便已酸麻。

    石头抬头看了他一眼,对旁边一人道:“祁豹,你来拉风箱。”

    游返忙道:“不用,我还能坚持一阵。”

    周围几人愣愣看了他一眼,便纷纷道:“果然是条硬汉子。”便继续做事了。

    游返得了鼓励,继续换只手拉风箱,过了片刻实在力乏了,突然默默运转小颠步诀,虽然小颠步诀需要行走来辅助,但游返练得熟了,无论动静,体内之气都会默默运转。此时一想起,身体便随着小颠步诀的运气线路摆动,带动手臂拉伸,顿时觉得省力许多,出了烈火炙热仍是不适,一些体力活已得心应手。

    石头这一组人原本共有四人,除了祁豹,还有王平,王安两兄弟。都是直来直去的爽快人,见游返卖力,也不偷懒。本是一天的活,二个时辰便做完,一声欢呼,便叫嚣着去喝酒。

    石头将他们打发了,来到风箱旁,拍拍游返肩膀,道:“想不到你身形不高,劲力倒是不小,刚刚倒是小看你了。”

    游返虽然因小颠步诀催动内息,不甚吃力,却觉得灼热,默默运气调息,只笑了笑,不答话。

    石头将手搭在风箱上,道:“不过瞧你拉风箱的姿势,便知力气损耗甚大。明日八成无法坚持下来。”

    说着突然发力,风箱被鼓动起来,游返看他神态悠闲,并不像尽了全力,不由觉得惊异。

    石头点了点头:“这便是用力的法门。你听好。”于是说出一套口诀,又结合拉风箱的动作解说了一遍。

    只见其实际肩膀发力,手臂张到半途便放松下来,同时内息收紧恢复,准备下次发力。

    “这便是巨灵世家的巨灵神功基础篇口诀。你若善加利用,当省力不少。”

    游返顿时愣在当场,当日丐帮大会后,曾听东方笑说起当世以力道著称的神功,以巨灵神功为首,其次为少林金刚神力,郭备自创的猛虎劲排第三。巨灵神功乃蜀中巨灵世家所有,虽然一直无人继承,但因威名尚在,令江湖同道仍敬畏其三分。此时轻轻易易便学得巨灵神功,虽说只是基础篇,可仍难以置信。

    石头看他表情,知道他想法,自己当初刚入庄时,也是这副表情,后来方习以为常。于是安慰道:“当年巨灵世家向山庄购买兵器,因无钱付账,便用这基础篇法诀抵押,于是三大房的兄弟都学会了。这基础篇虽然神奇,但也只是教你如何善于使力,对敌之时却没甚鸟用。不过用来拉拉风箱,捶打兵刃而已。”

    游返背熟口诀,默运心法,拉动风箱,果然与使小颠步诀感受不同,巨灵神功宗旨乃是将力集中在一处爆发而出,并省去任何多余损耗,心手一致,爆发之后再将力收回。他又用小颠步诀催动内息调动巨灵神功发力,又是不同感觉,虽然力量更盛,但却做不到纯粹的收发如一。看来巨灵神功的秘诀在于收力,并不是一日之功便能成的。

    这时陈七叔踱了过来,见游返又惊又喜的模样,骂道:“没出息的小子。一个巨灵神功便让你吃饱了?庄里神功秘诀多得是,赶紧去吃饭罢,明日来,便学习如何制铁。石头,你好好教他。”

    游返听他口气,似乎也不把巨灵神功放在眼里,心中这才觉得金剑山庄能在江湖立足,与少林丐帮齐名,还是有其道理的。

    心里默默念着巨灵神功的口诀,一遍随着石头等人去吃饭。越咀嚼口诀真义,越觉高深,虽然得石头解说了一遍,但自觉其中尚蕴藏许多不解之处,而石头等人也只是学了皮毛,不得其解。

    吃饭时便如嚼蜡,草草扒了几口,便掉头往回走。石头等人难得完工得早,纷纷相约进城戏耍。游返本也想随着而去,不过想起这口诀,便如心中藏着一只猫一般,抓挠地心底痒痒。于是径直回到居住之处。

    刚回到那院落,只见楚谨又坐在昨天石桌旁,仍是吃着点食,品着小酒,风花雪月。见到他回来,欢喜道:“游兄,正等着你,你瞧这是我自酿的杏子酒,果香可口,可要来尝尝?”

    游返哼了一声,昨日不知怎地已着了他的道,喝着喝着便醉得不省人事,以往自己无论喝多烈的酒,总能记起何时醉酒,只有这人的酒,喝着无甚滋味,醉也没有知觉,定是藏着什么玄虚。

    便不理睬他,往屋内走去。

    楚谨不满地嚷嚷起来:“哎呀呀,昨日尚且把酒言欢,畅谈人生,今日怎么翻脸不认人了?”

    游返停下脚步,无好气道:“咱们昨日刚刚相识,有何人生可谈?”

    楚谨笑道:“喝了酒,便是仇人也可谈得。比如你对我说,要在金剑山庄混出头,锦衣还乡,娶一房美娇娘,快意江湖。这可算是你的理想罢,果真是没有抱负之人。”

    游返一愣,顿时满脸通红,心想必是酒醉吐真言,忙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楚小弟,你又有何抱负?”

    楚谨手中折扇一挥,道:“男儿自当建功立业,扬名天下。”

    游返听他说得豪气,不禁黯然,默默坐下,给自己斟了一杯,刚要送到嘴边,想起昨日醉酒一事,连忙止住,喃喃道:“这酒恐怕有古怪,昨日怎么一喝即醉。”

    楚谨狡黠一笑道:“酒能有什么古怪,人要醉,怪酒何用?昨日那是桃花转酒,喝了能转桃花运。想必游兄桃花将近了。”

    游返想起今日酒醒之后,厄运连连,先是得罪三娘,被发配到天火房,后是受了半日的火烤。不过也总算是留了下来,且学到巨灵神功,总算不太糟糕。

    正想着,忽听楚谨一声惊呼:“糟糕,看游兄满面黑紫,恐不是桃花,而是火毒了。”

第二十四章 鬼斧

    “火毒?”游返听了此话,不禁犯疑。

    楚谨哈哈一笑,已了然于胸,道:“你定是去过天火房了。那活阎王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定是他给你下了套。”

    游返回想起颜老说起活阎王来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但他却觉得陈七叔虽然面相凶恶,其实还挺照顾于他,也没怎么刁难他。莫非这是假象?

    楚谨安慰他道:“不过你不用担心,陈七叔并非针对你,每个新人他都会格外照顾一番,否则也无法够格成为天火房一员。”

    看游返一脸茫然,楚谨不慌不忙解释道:“金剑山庄的火炉工坊与其他铁匠房不同,一旦风箱鼓风,不但火炉内温度升高,连带外面温度也会升高,内外连通起来,循环不息,尽可能使得火力没有损耗。这样倒是利于铸造熔铁,但对工匠却是一害。以往的规矩,每一个时辰,工匠必须到冷水中浸上一炷香时间,消火毒。”

    游返摸摸自己的额头,确实觉得热气聚而不散,心头有些躁动。

    楚谨继续道:“人身在火房中处得久了,又动用内息,火毒发作更快。这火毒类似暑气,但更迅猛,一旦发作,便全身发红,如同烫伤一般,神智不清,如同酒醉一般。虽然不会伤及性命,总是难忍。”

    游返奇道:“那为何石头等人却不受这火毒侵扰?”

    楚谨道:“这便是金剑山庄高明之处。你若是陪我一同喝酒,我便将秘诀告知于你。”说罢,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端起酒壶,给他斟了一杯。

    游返想起自己早上暗暗立誓不再喝他的酒,又好奇这解火毒的秘诀,于是坐下,慢慢沾了沾嘴唇,却不尽饮。

    楚谨看他不干脆,笑道:“也罢,看你心惊胆战的模样,我也不为难你。这秘诀在于一套冰心诀。”

    “冰心诀?这是何高深心法?”游返不由想到巨灵神功,此刻他已愈加敬服金剑山庄的实力,即便楚谨再说出江湖上失传的武功心法,他也不会意外。

    楚谨看他吃惊的表情,不由嘿嘿一笑,道:“这也非什么了不得的心法。只是江湖上一些道门清心养神的秘诀,这套心法没有增强内力的作用,却可以辟邪去火,防止走火入魔。也不知金剑山庄哪位前辈发现,只消在出炉房后默默运用此心法,便能消火毒,更无需浸凉水解毒。”

    这天下真是奇人辈出,练功的心法能用来打铁,游返直觉灵识大开,不由想起若是小颠步诀不用来走路,若是用于吃饭会是怎样,不过想归想,心里也知道这种机缘是万中无一。

    当下,楚谨便将整套冰心诀背了出来,授予游返。游返一天之内连学两套心法,收益颇多。这冰心诀甚是简单,前后两百余字,很快便记住,也无隐晦之意,一运之下,果然心神宁静,脸上聚热渐渐消散。

    楚谨道:“你睡前再运一次心法,余毒便可全消。”

    游返收拢心神,从他面前抓起一把花生,便往房内走去。

    兀自留下楚谨在那里抱怨:“学得功法,便过河拆桥,不陪我喝酒了?”

    游返回到床上,默默揣摩起巨灵神功的口诀来,也不理楚谨。

    第二日醒来,果然神清气爽,火毒全消。游返伸了个懒腰,走出门,却发现楚谨早不知去向。

    刚好石头等人路过,便一同前往工坊。

    石头等人见他精神上佳,试探他道:“游兄,昨日做了一天活,感觉如何?是否有燥热难耐之感?”

    游返心道:果然这帮人都知道此事,故意向自己隐瞒火毒一事,看自己出丑。便假装道:“确实有燥热之感,不知各位哥哥可有同感?”

    祁豹神秘地笑笑,安慰他道:“新来是这样,等适应了一段时间便好。”

    游返做出一般恍然的表情,连连称是。

    石头这人实诚,暗示道:“若是游兄弟实在难忍,可告知我,我安排你休息休息。”

    不一会儿来到工坊,早有人群堵在屋内。几人略感奇怪,看到天锤房的人也在。虽然同属金剑山庄,可是三大房之间的关系既有合作也有竞争,自恃巧匠,谁也不服谁。陡然见到三大房聚集于此,便知有事发生了。

    挤入人群,见庄主与一个老头站在火炉前,而陈七叔正亲自拉动风箱,火炉内烈火燃动。那老头须发花白,年纪较之陈七叔更大,满脸横肉,体型横宽竖窄,是个矮敦子。

    石头悄悄在游返耳旁道:“那便是天锤房的鬼斧程老爷子,曾是大宋御林军中一员猛将,善使一把开天斧,据说是前朝某开国元勋的后代,家传斧法六十四路,有开天辟地之能。”

    游返心里愈觉这金剑山庄藏龙卧虎,不可小觑,而这庄主朴实无华,看上去与一个落魄铁匠无异,却能统领许多江湖异士,更非寻常人。

    那程老爷子人虽矮,中气十足,只听他响雷一般的声音说道:“陈老弟,你是不是没用全力,怎么这石头完好无损?”

    陈七叔在旁一边拉动风箱,一边没好气道:“不然你程胖子来试试?”

    三大房底下人谁也不服谁,倒是这三个领头人所致。这三人都属江湖上成了名的人物,栖身在金剑山庄要么是隐姓埋名,要么是感恩报德,几十年下来,都成了山庄栋梁,即使放眼中原,也找不到比他们更好的工匠,本来就自视甚高,加上混迹江湖养成了坏脾气,若不是庄主德高望重,谁还能治得了他们。

    庄主制止这两人斗嘴,出言道:“我也试过这石头,坚硬无比,且外表紧致光滑,无处下手。火中熔了半天也不见动静。因此请程老使出鬼斧的本领,将其劈开试试。”

    程老爷子这才明白叫自己来的原因,连忙叫手下人去取开天斧。这开天斧是他祖传的兵刃,战场上杀敌用惯了趁手,可也有十多年没拿出来用过了。

    石头在旁道:“这下有好戏看了。这开天斧也是江湖上数十年前的传闻了,能亲眼见识的如今不超过十人。咱们今日是有眼福了。”说得游返等人伸长脖子,翘首以待了。

    不多时,两个年轻人抬着一把巨斧前来,那巨斧足有一人高低,程老爷子将巨斧举起,重重顿在地上,砰一声,尘土飞扬,众人只觉地面颤动,就连房屋也似要倒下。

    程老爷子往手心吐了两口唾沫,大喝道:“将石头拿上来。”

    游返这才发现,他们口中所说的石头,便是他带过来的玄铁黑陨,原来庄主是想将黑陨炼制铁块,开始铸造吞日剑,残月刀。可是这第一步制铁,却因这顽石水火不入而耽误了。

    天火房弟子合力将玄铁石抬了上来,放在空地上固定住,之间那石头仍是一副黑青色,外面冒着热气,却没有一条裂痕。

    程老爷子将开天斧运转起来,挥了一挥,算是热了热手。周围人群向外退开两步,怕自己被误伤到。

    天锤房的众弟子欢呼起来,显然是对程老爷子信心十足。天火房的人则静静屏住呼吸,默默看着。

    凭空起了一声霹雳,程老爷子大喝一声,开天斧仗挥得绕了一圈,径直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直直朝着玄铁石劈去。

    当,一声巨响,火花四溅。程老爷子吃了重力反弹,身形往后退去,开天斧也向上弹起。陈七叔和庄主,一人稳住程老爷子身形,一人托住开天斧,总算没有损伤。

    游返细细一看,之间那石头上多了一道凹痕,却也没有劈开。

    程老爷子调息了片刻,道:“看来开天斧也劈不开这贼石头,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铁石,楞是硬。”

    庄主捋须喃喃道:“这玄铁黑陨来历不凡,恐怕不是凡火能够熔解。”突然抬头看向游返,道:“小兄弟,既是你送来的石头,你给大伙儿讲讲这石头的来历。”

    游返蓦然被叫了出来,不少人见了他都显得疑惑,也不知他是何来历。要他讲解一块不属于自己的石头,心中只觉奇怪,好在出发前,东方笑给他详细讲了这石头来历。于是侃侃而谈道:“庄主和各位兄弟,这石头乃是昆仑山上一块巨大石坑中所得,被龙门派偶然间得到,却也难以用来锻炼兵刃。据龙门派掌门东方卓分析,可能是天上星辰坠落昆仑山时形成。西域实在无人能将此石炼作兵刃,才带来中原。东方卓前辈曾言,若是天下间有人能炼化此石,必是金剑山庄了。”

    这一番连捧带吹,却是游返自己想出来的,一半是因东方笑的嘱托,要用这奇石结好金剑山庄,另一半却是短短两日内自己的感触,这金剑山庄藏龙卧虎,若是连活阎王鬼斧等人也铸造不出玄铁宝刃,那确实天下无能人矣。

    游返的话却令一众普通弟子听得连连点头赞同,程老爷子也是气喘吁吁,满脸涨红,点点头道:“这东方卓倒是识货之人,做得一手好买卖。不过这石头原来是天界之物,无怪乎水火不侵,利器不断,若是真没法处置它,万一传扬出去,恐怕落了山庄的面子。这东方卓可是给我们出了个难题。”

    庄主安慰他道:“这倒不必慌张,我手上至少还有四五种办法,大不了一一试过。只是需花费一定时日。”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不由松了一口气,原本只是出于盲目的信心,也转化为对庄主的期待。

    陈七叔也道:“虽说天界之物,但也可依靠天地之火炼化。可是这天地异火,得之不易。便说这地域之火,乃是地底深坑中透出的火焰,无日无夜不在燃烧,燃尽后便消失不见,只在书册中有记载,现如今可上哪里寻找。其余几种,更是海客奇谈,也不知是真是假。”

    众人听了这话,才知原来是想靠天地异火,却不知有几类天地异火可用。

    庄主拍拍他肩膀,道:“其他的我不敢说,可是这赤晶石,是真正存在的。便在东海上几个海岛,离此也不远。过几日,我便差人去海上找找。”

    众人听得赤晶石,都是一脸茫然,不知是何物。只有陈七叔知道一些究竟,介绍道:“那赤晶石乃天地异象所生,只有在极寒极热交替之处才能生成,一般于海岛火山中较多。用赤晶石生火,火虽不烈,却甚是炽热,能化百铁。只是这赤晶石极难保存,只能现寻现用,若非机缘巧合,也难发现。”

    程老爷子嘿然道:“这东方卓真是捡了个便宜,难事都叫咱们做去了,他只消坐等其成。”

    庄主只安慰两句,便叫众人散了。

    游返也正要走开,被庄主叫住,询问了几句,听闻他现时在天火房当差,目光一亮,道:“天火房事多活重,不过工钱丰厚,看来三娘也挺看重你。你在陈老弟手下好好练练基本功,获益极大。”又关照道:“虽说你是龙门派引荐的人,但也不是东方卓弟子,如今入了山庄,便是自家人,只要好好出力,表现地好,山庄定不会亏待于你。”说了几句,皆是勉励关切之语,游返心里热热的,连忙拍胸脯保证。

    送走庄主和天锤房的程老爷子,游返便和众人继续昨日之事。

    陈七叔前来看了半天,向他道:“游返,既然庄主也挺看重于你,今日起便要好好锻炼。石头,你来安排,给他上点量,好好关照一番。”

    石头愣了一愣,低声道:“游兄刚来,还没撑过前三日的……恐怕……”

    陈七叔冷哼一声,道:“这小子带这么个破劳什子石头来,害得庄主瘾头又犯了,这下可得折腾我等兄弟大半年,也不知能否铸造出吞日残月。总之这小子为祸不浅,得好好关照。”

    祁豹王平王安等人也顿时傻眼,没想到这活阎王居然迁怒于人,将玄铁黑陨之事怪罪于游返,只能替游返暗暗担忧。

    游返默默捏把汗,却全然不惧,心中反倒起了争胜之心,若是活阎王是暗地害人,他还有所担心,但既然明着要锻炼锻炼他,他却求之不得,最好能多挖出点神功秘法才好。

第二十五章 巧簧

    紧接着几日,游返将天火房中的事情弄了个透。活阎王所说的加点量,对他而言,也不外如是。也许是石头心软,又或是小颠步诀上了个层次,游返觉得这些简单重复的体力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每日还是与众人同工同息。

    “游返老弟,你在天火房中也已有三天了,每日烟熏火燎,身体可有不适?”

    石头一说话,祁豹等人的目光也随之而来,不过从最初的幸灾乐祸,变成不解,此时已成了好奇。

    游返擦擦鬓边的汗珠,心知肚明,说道:“最初只觉得燥热难当,不过只要睡上一晚,便觉无事。也是稀奇。”他故意说得轻松,耸耸肩膀。

    王平王安两人最是性子急,在那边嘀咕道:“我俩最初可是受够了苦头,最后是服了冰魄散,才消了火。”

    游返以为他们也是修习了冰心诀,此时听他们说到冰魄散,忙作出一副惊讶的表情,问冰魄散是什么。

    祁豹支吾道:“便是消除火毒的丹药,有宁神散热之功效。不过游兄你体质特殊,恐怕不需要辅以冰魄散,也无火毒之忧。可叫人羡慕。”

    游返自家知自家事,忙忍住笑意,想弄明白冰魄散的事,便追问了下去。

    最后石头只得道:“冰魄散是岭南密林中除瘴气的一个方子,后来发现对火毒也有效。山庄里便炼制了给三大房的兄弟。只要服了此丹,便不惧热火之侵。”耐不住游返好奇,只得拿出一瓶来给他,叮嘱他服食的要领。

    游返好好收藏起来,心中却想起了冰心诀,对楚谨来历更是好奇。不知是什么来头,能轻而易举解了火毒,还与山庄中惯行的办法不同。

    不过总算,天火房活阎王想给他一个下马威的事,便不了了之了。因游返做事卖力,且举重若轻,祁豹王平等人看他的眼神中,更多了一丝敬佩。

    这日天火房结束一天辛劳,游返正要离开。却被石头等人拉住。

    “今日可有好地方去。”石头说道。

    游返正要问,却被祁豹等三人拉着走了。

    一路兜兜转转,仍在三大房周围转悠,最后来到一处空地所在。

    只见空地上围满了人,不少三大房弟子都搬了小凳,有些甚至就坐在地上,翘首以盼。

    游返被他们几个拉到人群中坐下,轻声问道:“不知这是做什么?是有人唱曲么?”他原听人说中原富贵人家,喜欢听歌唱曲,往往宴席间会请伎人表演。不过这里许多都是粗布短衣的工匠,如此围着一处,必不是什么风雅之事了。

    正问着,忽然人群中众人开始叫唤欢呼起来。

    游返忙伸长脖子一看,一个长凳摆在中央的空地上,一个灰衣老头缓缓走了出来,坐了上去。

    游返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一个老头唱曲。”

    “唱什么曲?那是天工房的巧簧前辈,与咱们活阎王和鬼斧前辈并称金剑三杰。”石头在旁低声说道。

    游返连忙仔细看了两眼,只见那老头瘦瘦小小,身无半两肉,一副枯槁的摸样,连头发胡须也是干枯枯黄,如此一个猥琐摸样的老头居然是和活阎王鬼斧并称的人物,竟令人意想不到。

    旁边王平王安最是嘴快:“这巧簧前辈精于机关巧变,什么玩意到他手上,都能玩出花样来。不过这还不算什么。他的舌头才是神妙,天下间的事没有不能说的,说出来的故事端的是精彩。这才得了巧舌如簧——巧簧的诨号。”

    石头也道:“每逢初八十八廿八,巧簧前辈便要给大伙儿说说他曾经遇到过的事情。他可是江湖老黄历了,什么隐秘的事情,都能说得出来。你便好好听着。”

    只听巧簧老人清了清嗓子,顿时周围安静了下来,只听得树叶随风摆动的沙沙声响。这群莽躁汉子能同一时间静下声来,也就巧簧老人能有这能耐。

    一个前排之人喊道:“巧簧前辈今日可要讲什么故事?那些皇宫秘史,江湖趣事,咱们可听腻了。前辈可说说域外的事?听说域外的人身长两丈,红发蓝眼,可是真的?”

    “岂能有假?”巧簧老人说道。其声音清脆可人,听上去便似三十岁的男子,哪像一个老人家。

    只听他继续说道:“那西夏以西,便是西域,前朝之时是置了都事府的。老夫年轻时,也曾去过。可惜现时是被党项人屏了开来,中原人是鲜有人至了。那西域遍地荒漠,土地贫瘠。回鹘人吐蕃人占了那地,年年征战不休,百姓只知杀戮,不得圣人教化。”

    之前那人又喊道:“这只是西域,仍是域内,算不得欲外。”

    巧簧老人犹豫了片刻,说道:“这……老夫却是未到过西域以西,恐怕那处更为荒凉,恐怕除了前朝时候,再没有中原人去过那处。”

    这时众人纷纷鼓噪起来,无所不知的巧簧老人居然也有不知道的事情,这一发现似乎比故事本身更令人兴奋。

    游返听到讲到西域的事,头皮一热,喊道:“我到过域外。”

    场内顿时一静,前排之人纷纷转过头来,看向游返所在之处。

    巧簧老人笑道:“哦?这真当难能可贵,小兄弟,你出来,和大伙讲讲西域以西的事情。好让我等人也开开眼界。”

    “正是。正是。”众人也对西域以西的国界颇为好奇,纷纷起哄起来。

    游返只得走上前去,先向巧簧老人作了一礼,才面向下方密密麻麻的人头道:“西域以西乃是黑汗国,再往西却是一众小国,有些国只有一个城池,虽然称作国,但最多也只能算一方诸侯,他们都听命于一个大汗,这大汗却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了。再往西便是波斯,大食。那波斯也非前朝的波斯,却是突厥人的国家。再往西我也没去过,听说乃是罗马国。我也没曾去过,只听大食的商人说起过。”

    前排那人仍是兴致高昂,问道:“那边的人可是身长两丈,红发蓝眼?”

    游返没想到他仍是关心这些,没好气道:“哪有那种人,那还算人么?我所见的波斯人,身高与中原汉人相差无几,仍是黑眼睛,头发颜色倒是有棕色的。”

    这时底下人东问一句西问一句,游返根据自己所识一一作答。

    这时,游返望见后排站了一个女子,定睛看去,却是庄文清,其侍女站在一旁,正饶有趣味地听他讲话,不时对他颔首微笑,令他没来由身体一颤,不知道她心里打什么主意。上次自己帮了她忙,反而被安排到天火房,虽然没受罪,却只觉得这三娘难以捉摸,令人忌惮。

    旁人听他所说的简直是闻所未闻,因此踊跃提问,问得游返没有心思琢磨庄文清怎么也在那里。

    一问一答之间,游返干脆将自己小时候被贩卖到波斯之事说了出来:“那****被绑至黑汗国都,被一波斯商人买了下来,带回了波斯去。也数不清穿过了多少片沙漠沼泽山野草原,到了一处繁华都市,虽说没有汴京人口众多,却也是一处商贸汇集之处。我便在那处庄园安置下来,最初做点杂事,后来那商人让我们学习算术,就是将数字增减得出数字,我因为学得快,便被选中做了那商人的小厮,随着他四处奔走,有时也会出海。那波斯南面便是大海,那船却有点小,只沿着海岸行船,到了西边一处大食国都市,却更是繁华。那处街上女子都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全身上下仅能看到眼睛,不如中原女子多情。身材却是极高,腰也极细。”

    说着说着,底下人便开始问关于波斯大食女人有何不同的事来,不一会儿味道便低俗起来。惹得庄文清在后面一阵脸红,便提前与侍女离开。

    过了一阵,天色也不早了,众人与游返约好改日再讲讲波斯的故事,便都散开了。

    游返一转眼,那巧簧老人早已不知去向,心中不由惴惴,是否自己将其风头都抢完了。寻到石头等人,却听他们道:“巧簧老人最是脾气好,决不会因这点小事过不去。”说罢,拥着他去吃了饭。

    此刻,游返却成了三大房知名人物,不管走到哪里,便有人问他:“你便是被贩卖到波斯的那人?下回可定要给我讲讲那故事。”惹得身旁石头等人一阵嬉笑,代他答应道:“那是自然,下回讲的可是波斯女人之事,可得趁早来天火房。”

    到了住处,却发现楚谨不在,无从询问关于冰心诀之事。

    正要歇息,忽然庄文清的侍女来通传,令他前去书房一见。

    游返心中一惊,忙跟着那侍女一路前去,路上探听口风,却也不知所传何事。

    到了书房,里面点起一支油灯,映得庄文清苍白脸上一阵血色。

    “游返,听闻你在天火房做得不错,看来我爹没识错人,确实是个人才。”庄文清似笑非笑地说。

    游返连连称谢,道:“不敢,三娘安排得当而已。”心中愈发紧张,生怕她又因上次之事为难自己。

    庄文清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本账册,询问道:“听你自己说在波斯学过算术,也不知是真是假。我这儿有本账册,怎么算也不对,你能帮忙瞧上一瞧么?”

第二十六章 账簿

    游返上前,打开账簿,只见上头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小字,详细记载了于何时何地何人进了何种兵器,还表明了数量价格,却是一本山庄兵器买卖的账册。

    游返这才安下心来,仔细看起来。耳旁庄文清继续解释道:“其中进账银子与实际不符,却不知是哪一笔出了错。之前账房先生算了半天,却没算出究竟。你可需要算盘?”

    游返只索了纸与笔,便在纸上算了起来。庄文清只见其使用不知名的文字排列出来,上下运算,也不知其法则,只觉神奇。

    “这是大食的算阵,其中数字对应一至九,上下列出,便能算出总数。”游返一边解释,一边对这账册一笔笔算过去。

    算了半天,也未发现什么异常。便随口问道:“既然进账的银两不对,是否是数量有问题?”

    一语惊醒梦中人,庄文清连忙拿出另一本账册,道:“这是兵器数量的记录,你可仔细阅读。”

    游返翻开,与账本上就着时间一笔笔对照起来。突然,手指指到其中一处道:“这里,账本上记录是卖给中原镖局两百八十把刀,实际对方只收到两百五十把,这里有记录,一行小字曰,试刀不成退之。”

    “不可能,只要出我金剑山庄的库房,件件是精品,怎可能有退货?”

    庄文清连忙从他手里将账册兵器簿接了过去,游返与她手掌相触,只觉得其手心中都是汗,显是心情紧张,心道差了不过几百贯钱,金剑山庄家大业大,至于如此紧张么。

    庄文清细细两头对照,终于放下账册,坐了下来,一语不发。

    游返等了良久不见动静,试探问到:“若是只是几把刀,也并不是什么大事,三娘何须为此费神?”

    庄文清抬头打量他一眼,幽幽道:“这本账册上都是与汴京那方的交易记录,而汴京的交易,都是由二庄主,也就是我二伯处理的。如此说,不知道你明白没有?”

    游返头顿时大了起来,心里回想起上次在此书房外听到他叔侄俩的争执,二庄主庄书海可能是贪墨了山庄的银两,而庄文清则派人监视,两人几乎是水火不容。

    庄文清继续解释道:“我二伯表面和气,内里却是败絮,不但将山庄发的例钱用于玩乐,结识所谓武林同道。最近我已派人查到他联合山庄内人做假账,挪用账房银两。刚刚中原镖局这笔账,恐怕只是其中一项。可惜我派出去的人,不知怎么被其发现收买,最近已使唤不动。”

    游返见她不住给自己解释内情,心里不由提防起来,忙道:“这些事,实不需要向我解释清楚。我毕竟是外人,且初来乍到,是否不太合适听闻这些机密?”

    庄文清冷笑一声,道:“这些恐怕也不是什么机密了,除了我爹爹,其他人洞若观火。只是我二伯也没犯什么错,且我毕竟是一介女流,许多人押宝在二伯那边,也算人之常情。”

    说到这处,庄文清眼神转冷,嘴角微微扬起,游返仿佛又看到了初次相见时她那倔强的神态,对二庄主时冷目横眉时的气场,又想起楚谨所说其未来夫婿惨死疆场之事,这个可怜女子双肩承受着远超其能力的重负,又显示出远超其年龄的成熟。

    两人都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庄文清道:“这事还需查实,你便走上一趟中原镖局,将事情调查清楚。”

    “我?”游返不由张大了嘴巴,吃惊地问道。

    庄文清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当然是你,我刚才不是说了,我安排在二伯身边的眼线已经断绝,现时身边又没有可信的人。你之前曾与二伯起过冲突,相信不是二伯的人,若是如此,我也只能认栽。”

    游返连忙道:“这是自然,我怎么可能是二庄主的亲信,二庄主怎会看得起我一介无名小卒。只是山庄中能人异士众多,为何单单选中了我?”

    庄文清嘿嘿一笑,露出一个本该是她这个年龄的狡黠的一笑,道:“若是调动其他人,必惹来二伯猜疑。你本是龙门派差来送玄铁石的,现在石头送到,岂有不回复交代的道理?中原镖局便在汴京,你打着回汴京交差的借口,去中原镖局暗中调查,相信二伯必然不会起疑。”

    游返仔细一想,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理由,开始思索该怎么调查。

    庄文清像是想到了他所想,道:“这事简单,我待会儿修书一封,你带上书信,便求见中原镖局总管邱洪衣。他看过书信便知你的来意。”

    说着,坐下取出笔墨,刷刷刷挥手写就一封书信,装在一个封纸内,交予了他。

    “明日一早你便出发,天火房那边,我会替你打招呼。”

    游返拿了书信,仔细思索了一遍,确认事情没有漏洞,方觉这庄文清办事利落,思虑周详。

    待要告辞,庄文清突然叫住他,道:“近日传来消息,丐帮副帮主郭备身亡,你从汴京来,可知其中详情?”

    游返正要一五一十告知她,突然想起,郭备便是害死她未来夫婿的元凶,顿时支吾起来,不知该怎么说起。

    庄文清蹙起眉,冷冷道:“你现在也算是我的心腹,有什么情况便如实禀来。白日当着那么多人说起波斯姑娘,便口若悬河,此刻便犯了口吃么?”

    游返心想就算自己不说,她总会知道,便道:“郭副帮主自裁,那是我亲眼所见的。据说郭备向西夏人透露了王猛威武军扎营图,导致威武军全军覆没,现场六扇门的刘文渊刘大人也确认此事。郭备自知无法幸免,便自杀身亡,想保全丐帮一帮的名声。”

    庄文清听到西夏两字,神情微微一变,等他说完,却语气不变道:“想一死了之,便能保全丐帮名声么?刘文渊也不是易于之人。那郭备结拜兄弟黄千秋呢?为何黄千秋也于同一天被杀?其中可有联系?”

    游返本来以为她听得未来夫婿王贲的死因,会问其中细节,没想到她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回想起黄千秋的死因,游返只知道是被胡近臣突袭致死,当时因为小刀大仇得报,心中欣喜,也未关心前因后果。此时经庄文清提醒,细细想起来,却也百思不得其解。只因郭备之事震动甚大,牵扯朝廷军方,反而黄千秋之死,便没人关注了。

    又是一阵默然。

    半晌,游返才出声安慰道:“三娘,威武军之灭,经查实乃内奸作祟,实非王家父子之责。威武军于定川阻截李元昊,立功甚大,朝廷必有追封。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必过于伤感。”

    他虽然在西域时与各族部落交易,会说好几种语言,虽说不是巧舌如簧,也算口齿伶俐,可对着一个姑娘,说起安慰的话来,仍是磕磕巴巴,不甚流畅。

    庄文清扬声道:“你是说威武军王猛之子王贲么?不错,王贲虽然是我未来夫婿,可我从来未见过此人。我何须为其伤感?”

    顿了一顿,摆摆手道:“你便就此回去吧。明日记得带上信函上路,七日内向我回复。”

    待游返离去,油灯燃尽最后一丝灯芯,爆出一阵青烟。庄文清默默坐在黑影中,怔怔发愣。

    哪个少女不憧憬自己的婚姻,虽然未见过王贲其人,可当初千方百计道听途说来的王贲少年英武的事迹,着实令她一番遐想。

    直到传来威武军全军覆没的消息,她仍是内心隐隐有着期盼,盼望着王贲能够幸存回来。

    只是现实的残酷,确非世人能够掌控。

    她不禁看了手中的账簿,又叹了一口气,这又是一桩烦心事。

第二十七章 猛龙

    第二日一早,游返便取了马匹,仍是上趟来时从老马车行借来的河东良马。

    这回下汴京,可得回头看看老马车行状况,小刀一走,即便没有黄河帮打压,老马车行恐怕也无力维持了,剩下的人都是一群莽汉,远没有小刀的才能。

    也不知小刀遗孀刀嫂与一对子女生活地如何?

    此时游返已是金剑山庄一员,吃喝不愁,且有了石头等一帮挚友,再回头看从前的自己,只觉恍如隔世。

    路上太平,一路纵马快奔,不一日便到了汴京。用山庄发给的路引,便轻而易举地进了城门。

    进了城,不由自主便由着头一回来汴京时的路径行走,经过南门太平桥,到了龙门派所在处。

    龙门派驻守东京的弟子本就不多,此时更只有一两人在,东方笑也不知去了哪里,据说已数日未归。

    游返留下口信,便信马由缰,离开了那处。

    到了土地庙旁的老马车行,游返却惊异地发现此处一派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热闹之处,更胜从前。

    看了一下旗帜,确实写的是老马车行。

    莫非马行远从河东老家重又杀了出来,又派了骨干,重新振作了车行?

    “噫,那人莫非是游返兄弟?”不知何处传来耳熟的声音。

    游返回头一看,却见是苏大力与周灵通两人,还有几个认得的车行力士。

    众人笑嘻嘻走上前来,围着游返道了一声好,周灵通等人在丐帮大会上见他与解军东方笑等人有说有笑,已认定他非普通人,对他尤为热络。

    游返问起车行近况,周灵通伸出大拇指,笑哈哈地道:“还不多亏了胡三爷,咱们都沾了胡三爷的光。”

    游返忙问其故。

    周灵通一鼓其擅长的嘴舌,道:“那日黄千秋授首,帮中兄弟齐声叫好,且虽然不明说,大伙儿也都知是不平庄胡三爷的手笔,当下一商量,都觉得车行办不下去,还不如去投靠不平庄。”

    游返一阵感触,当日丐帮寿宴后,自己要不是东方笑的缘故,恐怕也去投了不平庄。

    不平庄虽然崛起于近两年,但名头响亮,只是胡近臣再有能耐,也容不下这许多去投靠的人,何况只是车行力士,除了蛮力也做不来许多事情。

    于是问道:“那胡三爷有没有收下你们?”

    周灵通于众人纷纷慨叹,道:“这便是我等佩服胡三爷的地方。胡三爷亲自接见我们几人,说既然是老马车行的人,老马车行遭逢此劫,更应继续为车行效力,怎可半途而废。”

    周灵通口才甚好,学起胡近臣,连语气都肖上三分。

    游返眼前一亮,想起胡近臣的身影,那人确实是这般重情重义的好汉子。

    几人边说边走,进了原来车行的宅院。自黄河帮袭击以来,这宅院重新修缮过,里面桌凳也换了新的。那记录书案的书生,自从断了一手,改用左手提笔,虽然速度慢了不少,仍是运笔如飞。

    周围认得游返的车行伙计,也靠上来与其打招呼。游返一一还礼。

    周灵通继续说道:“可是我等兄弟已没了小刀领导,马行远马员外也不来出头,这车行可实在经营不下去了,眼见就要没了饭碗,全家吃穷。胡三爷听到车行困境,大手一拍,便定了主意,由不平庄出头经营车行,重拾这块生意。”

    游返一呆,倒是没有想到,胡近臣竟然自己做起车行来。看之前车行外繁忙景象,确实经营得有声有色。

    周灵通道:“既然胡三爷出来做这个头,我等也有了主心骨,车行便重新开张,生意越来越红火。反而是黄河帮没了帮主,帮中四分五裂,几个副帮主火并的厉害,许多生意便找来了车行。胡三爷又从不平庄调拨人手,现在汴京城,谁不知道老马车行背后便是不平庄。”

    旁边一人也道:“正是正是,胡三爷还给大伙儿涨了工钱,许多东城帮的兄弟也闻风而来,现时车行兄弟可扬了气。有胡三爷作靠山,江湖中还有谁敢欺负咱们?”

    游返没料到车行还能翻身,也衷心为他们感到高兴,小刀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想起小刀,又问起小刀妻儿子女下落。

    车行一人道:“刀嫂和子女得到胡三爷照料,现时被接到洛阳去享福了。大伙儿见胡三爷如此义薄云天,哪个兄弟不心甘情愿为胡三爷效劳。现在大伙儿干劲十足,胡三爷一声令下,刀山火海也敢下去。今晚更要去黄河帮大闹一番。”

    游返听到刀嫂平安,也放下心来。又问道:“既然黄河帮四分五裂了,为何车行还要搅和进去?”

    周灵通道:“这得怪黄河帮自己多事,几个副帮主本来内斗不休,听说车行重新开张,且是胡三爷一手操办的。便拉着人马前来寻衅,打着为前任帮主报仇的名号,也是想为自己当上帮主造势。”

    苏大力也道:“正是,那几个副帮主约定今晚在汴京悬梁河上召开帮会,要选出新任帮主。咱们车行兄弟已打定主意,前去闹上一闹,好好出一口气。”

    “游返兄弟,你来得正巧,今晚便也来一观,好好看咱们车行扬眉吐气。”

    游返虽然已脱离车行,众人知道小刀生前看重他,仍视他为车行一份子,令他也颇为感动。

    是夜,游返跟着周灵通苏大力等人,在悬梁河上租了一艘商船,三十几人便浩浩荡荡朝着黄河帮帮会之处划去了。

    到得河心处,四周已泊满各式各样的船只,其中一艘最大的便是传说中黄千秋的坐船,千秋战船,帮会便在此船甲板上搭了哥台子召开。

    那千秋战船现时已归黄河帮副帮主谢战天,谢战天外号猛龙,自幼便在黄河帮长大,为黄河帮出生入死也有数十载,不过只是一介莽夫,远没有黄千秋来得精明。

    黄千秋出事之后,谢战天第一时间便急不可耐将战船连同黄千秋几个千娇百媚的妾室收归名下,惹得帮众不服,其他几个副帮主更是带头反对他。

    几方火并多日,互有胜负,可苦了一众黄河帮兄弟,于是副帮主李琦便提出当众选出帮主,得了几个副帮主赞同,谢战天也只得同意。

    那李琦生得文秀,穿了一身白色衣袍,打扮地似一个儒生,只是光着脚,踩在甲板上。另一边谢战天是一个黑炭头,身材高大,短衣短裤,腿上手上均是黑毛。

    甲板周围亮着火把,晚风不大,火把燃烧,映得江面亮如白昼。

    车行众人悄悄将船停在千秋战船旁,观察着对面船上态势。

    不一会儿,黄河帮五个副帮主便聚齐了。除了谢战天,李琦外,还有黄百秋,乃黄千秋的族弟,因关系爬到副帮主之位,其人却是草包一个。另外两人一个姓刘,一个姓张,在帮中都不怎么说得上话,此次也是来浑水摸鱼,捞个好处。

    只听李琦道:“众位兄弟,黄河帮先帮主尸骨未寒,谢战天不去为帮主报仇,反而霸占了其妻妾,真乃天怒人怨。我李琦倡议,先革除谢战天副帮主之位,执行帮规,抛入河中喂鱼。”

    谢战天哂笑道:“黄千秋本事不行,被胡老三给杀了,其妻妾转而托庇于我,你又眼红什么?废话少说,今日聚齐帮众于此,又请来了帮外一众宿老,便是要选出新帮主。”

    黄百秋是个矮子,只听他道:“我兄长生前最是赏识谢副帮主,早已将谢副帮主看作接班人,我看便由谢帮主接任帮主之位,大伙儿可有意见?”

    黄百秋本就没本事,平时只顾玩闹惹事,若不是自己大哥关照,早已逐出帮外。谁料此时却早已投靠向谢战天一边,令其他三人顿时一惊。

    刘张两人本来想自己争上一争,此时见谢战天已得黄百秋之助,谢战天本来手下人多,若是再争斗下去,恐怕鹬蚌相争。相对谢战天而言,李琦足智多谋,且待人和善,不可同日而语。于是便出言道:“我等均以为论功劳论人品,李琦兄弟当之无愧。”

    游返在旁边能清楚听到他们船上的声音,回头看车行兄弟正在准备鞭炮爆竹,打算吓上一吓。游返赶忙阻止道:“且不要声张,看情况黄河帮可要一阵火并,要是死上几个副帮主,岂不是更好?”听得众人心花怒放。

    另一边谢战天见李琦一方有了两人支持,附近几艘黄河帮船上的帮众也大声呼喊李琦的名字,情势渐渐不妙起来,连忙大喝一声:“要当帮主,却不能只靠人品,还要有实力,否则何以服众?李副帮主,以为如何?”

    谢战天武功乃是自黄千秋之下的帮中第二,李琦外表文弱,近几年处理帮务,也不多与人交手的经历,谢战天便欺他武功不如自己,想从这点上占得上风。

    果然,李琦一举手,道:“若是论武艺,谢副帮主自然是众望所归。这样也罢,不过黄帮主大仇未报,我李某人绝不敢忘,只要谢副帮主为黄帮主手刃仇敌,我李某人便奉你为主。”

    谢战天听他服软,原本心中欣喜,可没料竟然是挖坑让他跳下去。黄千秋的仇敌是谁,那可是与丐帮副帮主郭备交手数十招还占上风,引得江湖众人交口称赞的胡近臣胡三爷。若是让自己去寻他晦气,那还能活着归来?

    想到这处,谢战天打断他说话,道:“李琦,我认为仇自然要报,可若是帮主之位悬而未决,谁来带领兄弟们去报仇,还不是一盘散沙。你快快给句爽快话,究竟支不支持我做帮主,若是不支持,便手上见真章。”

    “哈哈哈。”突然空中传来一阵狂笑,一个人影如扑天雕一般从天而降,凭空出现在甲板中央。

    “你们若是要为黄千秋报仇,胡某人便在此处,你们来报仇吧。”

    车行众人定睛一看,那人生得如一座山一般,不是胡近臣还有何人。

第二十八章 妙剑

    胡近臣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众人眼中,显得十分突兀。

    游返船上众人顿时发出一声欢呼,苏大力等人尤其卖力。这欢呼声与左近黄河帮帮众的沉默相映衬,显得孤独而薄弱。

    一阵冷风吹过,火光猎猎抖颤。谢战天等人纷纷后退一步,满怀敌意地看着胡近臣。

    黄千秋的武艺众人皆知,因其结仇甚多,平常蜗居船上,不轻易上岸。那日因郭备之邀,集齐帮中最出色的十三名好手,去丐帮寿宴路上被胡近臣全部歼灭,事后现场除了黄河帮弟子的尸身,便没有其他人的踪迹。这使得江湖中对胡近臣实力更是高看一线。

    此刻胡近臣突然驾到,岂有好事。

    还是谢战天发话了:“胡老三,我们不来找你,你倒送上门来了。儿郎们,杀害黄帮主的凶手便在眼前,大伙儿并肩子上啊。”

    他不敢正面对敌,自己往后退了两步,左右几个弟子听了他话,奋勇向前,只听通通两声,轻易被胡近臣击落河里,只余下几声惊叫声。

    其余众人纷纷到了胡近臣面前止步不前。

    胡近臣冷笑道:“尝闻黄河帮猛龙之名,原来竟是躲在他人背后不敢出头的缩头乌龟。”

    谢战天脸上一阵红一阵紫,最后仍是上前一步。

    李琦突然喝道:“此贼乃我帮大敌,何须讲什么江湖规矩?谢副帮主,你我二人一同上前,手刃此贼,为黄帮主报仇。”

    说罢,腰间一片光泽闪动,竟是一柄分水软剑。李琦剑在手,抖出一片剑花,抢先向胡近臣攻去。

    谢战天见李琦抢先,心道不妙,若是被他拔了头筹,自己这帮主之位可要不翼而飞。连忙从左右手里接过惯用的兵器凝水刺,追着李琦,一同向胡近臣攻去。

    李琦却是打着自己的主意,虽然身形先动,却似快实慢,使的都是虚招,等谢战天也上前了,他便堕在谢战天身后,准备觑准时机,给胡近臣致命一击,到时候便将功劳揽到自己身上。

    胡近臣却不给他这机会,口上叫了一声好,身子迅如闪电,向前迈出一步,伸手去抓李琦那毒蛇一般的软剑。

    李琦还未反应过来,剑身已被胡近臣伸手一把牢牢捏住,却怎么也拉扯不下来了。

    只见鲜血从胡近臣指缝中缓缓流出,竟是拼着受伤的一抓,这份胆气实令人骇然。

    李琦只觉一股大力袭来,虎口一震,本来细长的剑把便脱了手,整把分水软剑被胡近臣夺了去。

    胡近臣刚将软剑抓在手里,丝毫不作停留,转手一掷,朝着跟来的谢战天甩了过去。

    分水软剑犹如一道银练,直直朝着谢战天射去,竟是被胡近臣活活用成了暗器。

    胡近臣射出这道光箭一般的软刃,便不再管谢战天,挥舞着血掌,朝着李琦迫去。

    谢战天吓了一跳,本是攻势却身形生生顿住,一辈子刀光剑影中厮混的他,哪能想到胡近臣这般近乎诡异的招数,电光火石之间,凭着本能反应,横舞自己手中的凝水刺,去击落那道光箭。

    铮一声,幸好谢战天反应够快,凝水刺与分水软剑碰撞出一阵火花,分水软剑被这么一碰,斜斜射向地面,去势不减,一半插入舢板上,尾部露在外面,摇晃不止。剑身反射火光,令黄河帮众人一阵眩晕。

    谢战天只觉手臂一阵酸麻,这胡近臣随手一掷,居然蕴藏着如此猛烈的力道,实在叫人兴不起与之抗衡的勇气。

    黄河帮帮众还未从谢战天漂亮的一挡中回过神,那边厢李琦已是一阵惨叫。

    李琦自兵刃脱手,心中直叫不妙,面对胡近臣正面之力,连忙运起轻功,身影一闪,如泥鳅一般滑过。

    避过一次,避不过两次,胡近臣手掌犹如捕鱼的网,连扫带打,李琦生生受了一击,双腿一软,被胡近臣一掌击在背心,一股内劲袭来,连着破开经脉窍穴,终于全身乏力,萎顿在地,成了一堆软泥。

    胡近臣收拾了李琦,回过身来。

    谢战天双手举着凝水刺,楞在当场,进也不得,退也不能。

    胡近臣突然道:“谢副帮主,胡某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谢战天心中奇怪,口上已软:“胡……胡……尽管说。”

    胡近臣双手负于背后,侃侃道:“黄千秋作恶多端,江湖上树敌无数,若是黄千秋背的债,要由黄河帮弟兄来偿,对黄河帮普通弟子而言,甚是不公。”

    周围黄河帮帮众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于此紧张关头,他要说的竟然是这番话。

    胡近臣继续道:“同样的道理,若是黄千秋的仇,要黄河帮弟兄来报,也是不公平的。胡某人杀的只是黄千秋本人,若是其亲眷,要找胡某人报仇雪恨,胡某人也无二话。只是谢副帮主和各位兄弟都是出来跑江湖的,刀口舔血,无非求的便是三餐吃饱,若是能得一场富贵也是各凭造化。黄千秋喝酒吃肉,温香软玉之时,又何曾与各位兄弟共享富贵,谢副帮主与各位兄弟又何须为其强出头?”

    这一番话娓娓道来,倒听得谢战天战意全消,周围帮众也暗自点头。谢战天霸占了黄千秋美妾,原本对黄千秋便无敬意,而普通帮众更是从未见过黄千秋的面。

    这时黄百秋出声道:“胡大侠,虽然黄千秋乃我族兄,但他这次败在你手,也只能怪他技不如人,我是不准备报仇的。只不过黄千秋如今已去,恐怕不少仇家便要找上门来。我知胡大侠素来仗义,不平庄侠名在外,可否为我等主持正义,给我们一条生路。”

    局势急转而下,令游返等旁观者大为吃惊。黄百秋这么说,倒也符合其贪生怕死的一贯风格,只是作为黄千秋的族弟,面对仇人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实在令人感觉怪异。

    黄河帮普通弟子则更是心惊,身为副帮主的黄百秋已在考虑后路,压根没考虑报仇的事。自己这些人却还在喊着报仇雪恨的口号,若是真有黄千秋的仇敌寻上门来,靠着现在的几个草包副帮主,可抵挡不了。要知道黄千秋本人与丐帮少林都有渊源,黄河帮才有了立足之地,可如今靠山都没了,还不任人欺凌。还是胡三爷说得好,出来跑江湖,求的不就是温饱么。

    胡近臣巡视了一周,点了点头,道:“这黄河帮帮主的位置既然要选,胡某斗胆,也来争上一争。若是黄河帮弟兄们看得起胡某,胡某也答应大家,只要有胡某一顿吃的,决不会饿着大伙儿。”

    这下连游返和一众车行伙计也看呆了,没想到刚刚还剑拔弩张,转眼之间,胡近臣竟然要当起黄河帮的帮主来了。

    四下里一片静悄悄,只有水流潺潺的声音。黄河帮帮众都屏住呼吸,想听听几个副帮主的想法。不少人内心却已觉得,胡三爷若是成了帮主,却是再好不过,胡三爷这个人名头大,侠名著,武功好,跟着胡三爷走,哪能吃不到肉。甚至有人将胡三爷和黄千秋暗暗比较,顿时觉得黄千秋死的好。

    胡近臣向谢战天问道:“不知道谢副帮主意下如何?”

    谢战天内心却早已动摇,他知道自己终究只是一个莽汉,虽然武功尚可,可终没有黄千秋左右逢源的能耐,恐也难以服众。当下思考得定,大声道:“胡三爷何须争这帮主之位,既然胡三爷看得上黄河帮,我们欢喜还来不及。谢战天愿奉胡三爷为帮主。”说罢,上前拜见新帮主。

    黄百秋与其他两位副帮主也齐声拜见胡近臣,众位弟子见副帮主已是如此,也兴高采烈地大声欢呼。

    胡近臣高兴地执着谢战天的手,道:“如此便是自家人了,何必多礼。胡某虽然做了帮主,这黄河帮的事务还得多倚仗谢兄弟。”

    突然高声道:“胡某接下这黄河帮帮主的位子,不知华山派薛掌门意下如何?”

    声音在水面上远远传了出去,直听得众人一阵心惊,左右望去,却不知华山派掌门薛青纹在哪艘船里。

    薛青纹外号“妙剑”,一手剑法有鬼神莫测之机,年纪轻轻便统领华山一脉,江湖中也素有人望。

    那日丐帮寿宴上,游返也曾远远望见过此人,只是外貌普通,便没有留意。

    谁能料到黄河帮的一场大会,竟然能引得华山派掌门窥伺左右,恐怕江湖中对黄河帮动了心思的还不止华山派一个。

    “哈哈哈,胡大侠就任黄河帮帮主,可喜可贺。”不知何处,传来薛青纹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一叶孤舟在夜色中渐渐隐去。

第二十九章 铁马

    “没想到这么巧,游兄弟,咱们这次可是第三次碰面了。想第一次在宋夏交境时,你半夜潜在我窗口探听,倒也有趣。”

    胡近臣站在岸边,双手负于背后。

    千秋战船仍停在河心,船上的帮众却已散去。虽然有了新帮主,照理要热闹一番。可是夜已深,船上空间不敞,便约好每日再聚。

    胡近臣当场指派了职责,安稳了四个副帮主的心,谢战天自然得了重用,黄百秋也捞了个肥差,利不避仇,自然赢得一众帮众的好感。只有李琦大战后脱了力,一直在一旁角落,人人忙着献好,也没人注意他了。

    本来一场好戏看完,游返也该随着车行众人归去,可是不想碰巧与胡近臣撞上。

    车行数人也只与胡近臣见过寥寥几次,此时自是兴奋。此时老马车行与黄河帮都旗归胡近臣,众人只觉前途一片光明。

    胡近臣倒是对游返产生了兴趣,于是便与他来到岸边。

    天上月色渐明渐暗,游返从旁边也看不清胡近臣表情。听了他这话,老脸一红,解释道:“那时我原以为你麻袋里装的是活人,做的是贩卖人的勾当。却没想到竟是丐帮的李少侠。”

    胡近臣哈哈一声大笑,道:“第二次却是你顶撞郭备,被我救了下来。当时我还纳闷,为何你不自量力,去挑战郭备。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是为小刀鸣不平。”

    游返听到小刀两字,眼前浮现出小刀刚毅的面容,其实自己和他也只是相处了半个月,只是自己在那种落魄的境地,无论是谁拉上一把,也会感恩戴德的。何况小刀还如此赏识他,若是黄千秋早死三天,恐怕刀嫂也不会成了寡妇。于是叹了一口气:“小刀是个好人。”

    胡近臣收起笑容,道:“小刀自然是个好人。你不畏郭备淫威,为黄千秋之死喝彩,也是一条好汉。”

    游返心叫惭愧,自己早年被贩作奴隶,浮沉经年,对自己这条命早已不太在意,又何况当日喝了酒,壮了胆,也谈不上什么勇气正义,只是觉得情之所在,当时就须这么一喊。

    胡近臣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便是我辈精义所在。我创立不平庄,便是取在此点。游兄弟正是我辈中人。”

    游返问道:“胡大侠,敢问一句,那你狙杀黄千秋,是否也是路见不平,惩凶除恶?”

    胡近臣又是一声大笑,笑声中饱含苍凉之意:“去他娘的惩凶除恶,这世间那么多恶人,凭我一人之力,哪能除得过来。说实话,我之所以要杀黄千秋,便是要当这黄河帮帮主之位。”

    游返吸了一口冷气,瞧向胡近臣,只觉其高深莫测,令人看不透。脱口便问道:“胡兄身坐拥不平庄,又接下了老马车行,为何还要兼任黄河帮帮主之位?实在令人不解。”

    胡近臣微微叹气,道:“你先容我讲个故事。”

    游返望着胡近臣背影,宽阔肩膀称着伟岸的身躯,这个人身上却藏着太多秘密,看似神采飞扬,豪迈洒脱,说话语气中却藏着一丝落寞与沧桑。

    “你可听说过洛阳西京镖局?”胡近臣的声音缓缓响起,犹如眼前的水流一般,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暗涌。

    “没错,我曾经便在西京镖局,做一个小小的趟子手。西京镖局的总镖头马轻农,外号铁马,固然也有手上功夫硬的原因,也是由于镖局从来未失过镖,便如铁打的一般牢靠,故而受江湖朋友推崇,得了这么一个名号。”

    “出门行镖,靠的是和气生财。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即便你武艺再高,惹到了泼皮无赖,地方豪族,也是吃不了兜着走。西京镖局这么多年不失镖的秘诀,便在这个和字上。”

    “马总镖头几代行镖,走的便是洛阳至蜀中的线路,路上的牛鬼蛇神也都混熟了,平时有个什么响动,道上朋友也都卖这个面子。”

    “马总镖头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生得秀气,远近闻名。自小便养在闺中,那年恰好十六。”

    “正月十四,从东京来了一伙人,为首的是一个媒婆,却是为马小姐说亲来了。原来对方却是中原镖局的总镖头,人称天策的司马求。”

    “天策是说他谋略天成,一策既出,水到渠成,乃是近几年武林中有名的人物。只是那时名头却没这么响,也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辈。”

    “马总镖头一生行镖,深知其中艰辛,便不想自己女儿再嫁给镖师,整日担惊受怕。况且司马求当时已有妻室,却是为纳妾而来,更是显得看不起人。于是便婉拒了。对方也不着恼,只是说了些好话,便乖乖拿着聘礼走了。”

    “过了半年,镖局接到一个大单,整整八箱官银五万两纹银,送往蜀中。事关重大,马总镖头点齐人手,便亲自押镖,确保万一。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行镖。”

    游返心中一紧,知道事情肯定是出在这趟镖上,却不知和刚刚所说的中原镖局有何联系。

    “大伙儿一路上小心谨慎,原本一天走一百里的,只走五十里便住店。几个老镖师喜欢喝几口的,那几日也无人再饮。路上的绿林都已打点好了。本来一切顺利,却在途中一个小镇遇到了事。”

    “那是千层峡五叠山的一个豪门氏族,在当地实力庞大,听说镖局车队经过,便置了好酒好菜,款待车队镖师。本来镖局行走,常常与各地人物打交道,多个朋友也是好的。于是马总镖头留下一半人留下看着货物,另外一半人便随着去酒宴。”

    “也不知我运气是好是差,随着马总镖头去喝酒,自然是浅尝辄止,不敢多喝,却不料杯酒下肚,便天旋地转起来。我们一伙人酒醒已是次日,一醒来,便听说货物不见了,看守的兄弟也都一个个不见踪迹,便似失踪无影了。”

    游返虽早料到这批货必然是被劫镖了,却也“啊”的一声惊叫出声。

    “马总镖头自然不服气,找到那家姓严的大户讨个说法,为何酒里下药。谁知那人家不但不认账,还反过来指责我们,还差点动起手来。后来马总镖头便去报官,当地官府来人看不出究竟,听了姓严人家的偏辞,以为我们诬告,便将我们轰了出门。”

    “后来盘桓数日,仍是没有结果。最关键是那几箱银两不翼而飞。而姓严的在当地也是富贵人家,也无人相信是他们劫了镖。最后无奈之下,只得班师回了洛阳。”

    “镖局头一回丢了镖,却早已有人传开了消息。失主寻了上门,要镖局赔偿损失。虽然数目不小,可凭着镖局底子厚,银两也如数赔了出来。只是这名声一坏,加上那失踪了的镖师家眷天天在镖局门口哭诉,生意便大不如前,饥一餐饱一餐了。”

    “转眼又是正月里,镖局里人来人往,走了不少老镖师,一打听,都去了中原镖局。中原镖局也开始走洛阳到蜀中这条路了。原本老主顾,也都转去中原镖局。”

    “谁也没想到,那司马求竟又一次上门求亲,我至今未曾忘记那厮得意的嘴脸。马总镖头为了维持镖局,早已将女儿的嫁妆赔了进去,此刻却只能含泪嫁了女儿,希望与中原镖局联手走镖,混口饭吃。”

    “司马求又岂是易于之人,过了一年,马总镖头便郁郁而终,西京镖局也落入司马求之手。当下早已没了西京镖局这块牌匾。不过自从马总镖头嫁了女儿,我也离开了镖局,便也不知后事如何了。”

    游返微微叹了一口气,原来西京镖局竟然是垮在这么一件事情上,其中多少辛酸,外人却又怎能知晓。

    不过胡近臣此刻说起这事来,却不知是何意。

    只听胡近臣继续说道:“姓严的人家是当地豪族,怎么能干出如此龌蹉之事来?那么大的动静,怎么能不惊动当地官府?我后来又去了一趟,才发现这些人都与司马求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游返倒吸一口凉气,如此说来,这事却是司马求一手主导的?

    胡近臣道:“司马求将自己妹妹嫁给了当今太后的胞弟,也算是攀上了皇亲。那姓严的人家,正是外戚的一支。若说那次劫镖是巧合,没有预谋,我是无论如何不能相信的。”

    游返默然不语,若真是对方手眼通天,精心设下这番圈套等你来钻,凭着马轻农总镖头一个小小的镖局,自然是抗衡不得。

    “只是我不明白,司马求为何要设计陷害马总镖头,谋夺西京镖局?司马求那时已创立中原镖局,又攀上贵戚,势头正盛,何必图谋一个西京镖局,费这么些周章?”

    游返心中也升起同样一个疑问,跟着说道:“是啊,为何?”

    胡近臣嘿嘿一笑,道:“游兄弟,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何有了老马车行,为何又来当这黄河帮帮主之位么?”

    游返心中一震,又回到最初那个问题上来了。他脑中顿时混乱了起来,难道胡近臣说了这么多,只是为了说自己所作所为,便是去学了司马求?

    可是听他讲起往事的神态,语气中满是不满和遗憾,怎地会甘于同司马求为伍?

    胡近臣说道:“这事若放在你身上,便是问题。放在我身上,放在薛青纹这般人身上,便不是问题。”

    游返顿时想起刚刚薛青纹隐去的小舟,那船尾泛起的波纹,那不甘心的祝贺之辞,心中一个答案便要呼之欲出。

    胡近臣道:“那便是力量。名也好,利也好,于我来说都是浮云。但若是像马总镖头那样,守着自己一亩三分田,安心做买卖,即便没有司马求,难保镖局哪天也被公孙求给一口吞下,心爱的女儿也只能做了人家小妾。”

    “一人之力有时而尽。你落魄也罢,偷安也罢,谁来管你的想法。今日这个嫌你多余,将你扫地出门,你怀恨在心。明日那个丢你一块骨头,当是怜悯,你又感激涕零。薛青纹年纪轻轻当上华山掌门,风光不风光。可是你看他头上早已愁满了白发,终日在几大帮派之间游走。”

    “集千万人之力,吾往也。”

第三十章 天算

    胡近臣的话牢牢烙刻于游返心中,以至于游返第二天来到中原镖局之时,仍迷迷糊糊,耳中尽是嗡嗡直响。

    胡近臣的话振聋发聩,令他有醍醐灌顶之感。过去二十多年,他生活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过得没滋没味。

    早年做奴隶之时,除了身子不自由,随时要按照主人的作息做事,其它却还舒适,有吃有喝,还跟着主人走南闯北,看尽异域外疆的风情。后来脱逃出来以后,返回西域边城龙门镇,反而生活艰辛,记忆中便只有每日为了生计奔波。来到中原之后,更是每况愈下。直到进了金剑山庄,才得了温饱,自以为从此脱出苦海。

    岂料这种苟且偷安的自得刹那间被胡近臣的话击得粉碎。

    对面的中年胖子咳了一声,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邱洪衣约莫五十不到,略显秃顶,脸上油光可鉴,生得憨态可掬,活似庙里的弥勒佛。可若是就此便觉得此人面善可欺,却大错特错。邱洪衣原是行镖的镖师,善使一个铁算盘,无论作为兵刃对敌,还是用作算账,都十分在行,凭着手里的算盘,一个人对付三四个普通镖师不在话下。因此深受司马求的器重,江湖中送了他一个雅号“天算”,赞他算账快,头脑活,算是与司马求的天策并称。

    游返见他看了信函,却不知信中提及了什么,只静静听他说话。

    “原来游兄弟乃是金剑山庄庄主的爱徒,真是后生可畏。自从三年前汴京一会,便再没有见过庄庄主了。不知其身体可好?”邱洪衣语气温和地问道。

    游返心道原来三娘将我说成是庄主的徒弟,这玩笑可闹大了。于是连忙道:“庄主……师父他老人家身体硬朗,还是老样子每日流连工坊。不知邱总管看了此信,可有什么话回复?”

    他怕邱洪衣细细问起山庄的事,怕被看穿,于是将话题引开。

    邱洪衣道:“庄三娘在信中提到山庄最近打造了一批新的刀剑,质量上乘。我们中原镖局也是老主顾,本来以两家的关系,无论如何也要订购一批。可是最近镖局多事之秋,镖局中镖师走了不少,更何况上回刚订购了一批,因此暂时也不需要补充兵刃。”

    原来三娘修书一封,却是在推销兵器。

    游返连忙问道:“中原镖局乃天下第一镖局,司马总镖头又是与少林方提大师,丐帮夏侯帮主并称的前辈,镖师趋之若鹜都来不及,怎会自己离开镖局?”

    邱洪衣叹了一口气,道:“你们远处河北,自然不知这边的事情。武林中最近冒起了一位后起之秀,名为胡近臣,人称胡三爷,若是你听过不平庄,自然知道此人。”

    游返心中一动,连忙继续听下去,却不知这事怎么又和胡近臣有关。

    邱洪衣道:“前一阵子,老马车行的小刀无缘无故被人杀害,随后老马车行便被胡近臣所掌管。老马车行是做运货生意的,虽与镖局相似,却不甚相同。可胡近臣接管以后,给开出的工钱却高出不少。引得我们这边一些镖师便去了那处。这些镖师都是一些普通的趟子手,刚入行,工钱低也是自然,岂可与一介车行力士相提并论。我为这事也伤透了脑筋。”

    游返深有感触,来汴京半个月,他不是没有做过脏活累活,有时候工钱高上一文,也是莫大的诱惑。不过想起昨夜胡近臣的故事,恐怕老马车行和黄河帮重新开张以后,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中原镖局。中原镖局是天下第一镖局,能人众多,胡近臣要像狙杀黄千秋那班对付司马求,那是万万不能的,也只能靠这种手段。

    嘴上安慰了几句,道:“如此,我便这么回复三娘了。”

    邱洪衣突然站起身来,身上的肉团滚了两滚,道:“这样罢,我去亲笔修书一封,说明缘由,回覆三娘起来,也好消除误会。游老弟,你且稍待片刻,吃些茶水,我去去便来。”

    于是迈出门外,想必是去了书房。

    金剑山庄果然是声名卓著,连中原镖局总管事也得和自己一无名小卒平等说话。若是自己成为金剑山庄的庄主……

    突然,游返因为偶尔兴起的一个念头吓得心跳不止。连忙从心底挥去这荒谬的念头,自己是何等人物,怎能做到庄主之位。他不由摇了摇头,苦笑了起来,心里责怪昨日胡老三的话令他异想天开起来。

    转眼门口一阵喧闹,游返抬头望去,却惊呆了。

    门口不过是几个镖师模样的壮汉,也许是来找邱洪衣的。可是当游返看清楚他们的脸面时,却不由回忆起上趟从汴京至大名府路途上闯出的一群小蟊贼。

    游返于两件事情最为得意,一是无论什么人,只要让他看到过一次,便永远记得其面貌,不会认错。二是只要走过一遍的路,便如老马识途,不会走错。

    因此当他看到这些小蟊贼出现在此处时,顿时明白了一件事,不由感叹中原镖局的手段高明。

    这些小蟊贼自然做不了江洋大盗,可是四处出击,只劫那些落单的商队,搞得人心惶惶,不少地方都在传路上不安稳,商家旅人听了,自然偏向于请镖师出镖,中原镖局便能坐收其利。

    不知这点子是否出自天策司马求之手,虽然龌蹉,却是管用。

    又想起凌孤在击退这些小贼之时,说的那句这些小贼背后之人不好惹的话,直到这刻才明白其背后含义。司马求与当今太后胞弟攀亲带故,哪是一介小捕快能管得了的。

    那几个壮汉朝里望了一眼,却是不识得游返了。嘟囔了两句,便转身走了。

    片刻后,邱洪衣提着一封信函和一袋铜钱,塞到游返手中,笑呵呵道:“还请游老弟替我向贵庄主问好。”

    游返笑道:“那是自然。不过上次中原镖局从山庄进的两百八十口宝刀,用下来感觉如何?师父他老人家对于山庄出去的兵器,也是关心得紧。”

    邱洪衣一愣,道:“游老弟记错了罢,明明是两百五十口刀。哪来的多余三十口?”

    游返也是一愣,只是这一愣却是装的,说道:“师父他老人家关照过,中原镖局是老主顾,额外拨了三十口刀,算作赠送,以结两家之好。莫非这三十口刀,邱总管没算在内么?”

    邱洪衣顿时心中一沉,连道:“莫说没见过这三十口宝刀,连听也没听说过。这事是贵庄二庄主操办的,莫非路途上出了什么意外?怎么他都没给我们交代?”

    游返“啊”了一声,心里偷笑,忙道:“二庄主虽然不会事事亲自操办,可也有账册为据,决不会为了区区三十口刀,坏了山庄名声。邱管事,这其中估计是有所误会罢。不用过于担心,若是真没收到,山庄必有补偿。不过,可否进一步查看下当时交接货品时的账册清单?我也好向庄主交代。”

    邱洪衣连忙道:“我也正想这么提议。”当下,便引他去了账房。

    邱洪衣外号天算,说的却不是算事的能力,而是算数。但凡精于计算之人,于小处细节便揪着不肯放,有了便宜便要占。

    游返先是不经意间透露出三十口宝刀的事,惹他生疑,又暗示可以补偿,撩起他的贪念,便如期见到了账册。

    他见自己将一个老江湖操弄在手心,心中一阵爽快,却格外提防,生怕漏出马脚。要知道若是此事被天策司马求知道,以司马求的智谋,可瞒不过他。

    见了账册,游返仔细翻阅了过去几笔武器交易,却发现果真是记了二百五十口刀,心下有数,想不到果真是二庄主所贪。只是这贪法甚不高明,若是有人追查起三十口刀的退货,便能一目了然。也许二庄主自认为没有人会去查这么一笔,不得而知。总之,游返顿时觉得二庄主有点滑稽。

    接着他又暗暗记下其他几笔款项和数目,这才开口说道:“看来其中果真有误会,或者是手下人做事弄错了。不管怎么说,也是我们山庄的过失,回去之后,我定当禀明师父和三娘,山庄定会补齐这三十口刀。”

    邱洪衣顿时连口称谢。

    游返又补充道:“只是这过失甚不光彩,若传了出去,外人便要以为我山庄贪了顾客的货物,于我山庄名声不好听,还请邱总管莫要声张。”

    邱洪衣连忙道:“理会得。”

    又说了几句,游返才出了镖局。一路无话,径直往山庄赶,去回禀三娘。

第三十三章 凿壁

    黑暗中,两人沉默不语。庄文清紧紧抓住游返衣角不放,感觉如此方能安心。

    岛上虽说没有猛兽,可此处潮湿闷热,难说有无蛇虫鼠蚁。

    游返也任她抓住,自顾自慢慢摸着四周石壁,想弄清楚周围情况,最好是能找条路出去。

    两人围着石壁走了一圈,却觉这洞穴有一座两进宅院占地,地面除了野草再无他物,也无可用来生火之物。

    游返拔出长剑,用力砍向石壁,铮一声,剑刃竟能砍进少许,迸出几块石屑来。游返又横劈竖砍了几下,又落下几片石屑。

    “这石头甚软,这把破剑也能砍下来。”游返一边用剑,一边说道。

    庄文清蹲下,拾起一片碎石,细细揣摩,又是用鼻子闻了闻,又用牙齿咬了咬,突然惊喜道:“咦,这难道便是赤晶石?”

    游返心头一震,连忙也捡起一块来,却看不出究竟,道:“不如用火石生火看看?”

    庄文清取出打火石,可惜这里太过潮湿,实在弄不出火星来。

    游返心头难以按捺住喜悦之情,道:“若真是赤晶石,那我们可立了大功了。这里四周都是这类石头,可有不少。到时候出去叫来人,将这里的赤晶石搬走,装满整整一船也未可知。”

    心里面顿时活泛起来,近百人的队伍,只有自己找到了赤晶石,这是何等风光的一件事。

    庄文清见他一副大功告成的喜悦,也不看看自己处境,没好气道:“我也只是猜测,也没亲眼见过赤晶石。可别弄错了。不过,之前听爹爹说过这赤晶石的模样,也是柔软易折,含在口中略显涩味。”

    游返道:“那错不了。现在我们便找个地方坐下,慢慢等人来罢。”

    周围潮湿,游返将外袍脱下,当做坐垫,这才有了一席之地。

    黑暗中不能视物,庄文清紧紧挨着游返身旁坐下。游返起初还有不适,后面便习以为常了。

    两人说着话,渐渐没了隔阂。游返道:“第一次见你时,你和二庄主在说话,我看你凶巴巴的,都快将二庄主气哭了,当时我不明就里便闯了进去,恐怕二庄主是以为我去替他解围的。”

    庄文清噗嗤一笑,呸了一声,道:“我二伯可厉害着呢,你没领教过他的厉害。其实那次我正好抓到他把柄,不料被你打断,因此便生你气,将你弄到天火房。没料到你却在那边倒是活得挺滋润。”

    游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二庄主这么亏空山庄的钱财,为何不禀告庄主知晓呢?”

    庄文清语调一转,低沉了起来,道:“我二伯自幼轻浮,好结交一些游手好闲之徒,天天在外游荡,说的好听便是任侠之风,说的难听便是鸡鸣狗盗。但在我爹爹面前却是伪装地极好,他们兄弟情深,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拆穿他。我爹爹患有隐疾,受不得刺激,我不想因为一点小事,便惹得爹爹生气。”

    游返听了她这话,不由为她的孝顺所触动,道:“是啊,你替庄主操劳山庄事务,也算殚精竭虑,替庄主省下不少精力。我起初也不知道整个山庄真正掌事的是三娘你,否则我也不敢在你面前造次。”

    庄文清解释道:“本来爹爹为我定了亲事,等嫁了出去,便让二伯当庄主,自己埋头铸剑。可没料王贲父子竟然死在疆场。”

    游返忙安慰她道:“这也不是人所能预料,好在人也没嫁出去,不用守寡,到时候找个好人家不就行了?”

    庄文清道:“哪有那么简单?王家是名门大户,我们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介江湖商人而已,一纸婚约尚在,只是正逢人家料理自家后事,自己都忙不过来,谁也没想到解除婚约的事,我们也不便上门提这件事。于是一直悬而未决。”

    游返一呆,原来这里头事情那么复杂,怪不得都过了大半年了,庄文清名义上仍是王家为未过门的媳妇。

    原本庄文清平时便郁郁寡欢,整天板着脸孔,此刻说到这事,语调便哽咽起来:“现在就算王家解除婚约,恐怕也没有人敢娶我庄文清,未过门便将夫家克死,谁敢娶这样的女子?就算爹爹他们再去请媒婆,也没人愿意接这门生意。”

    游返不是女子之身,不知道她对婚姻的憧憬,不过从她泣声中也能体会她的悲伤,便伸手搂住她肩膀,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慰。

    庄文清平时一副俨然的模样,身边不是侍女便是山庄的弟子,自己爹爹又埋头铸剑,母亲早在自己幼年时过世,没有一个亲近的人,此时能得游返倾听,不由痛哭出了声,心底里多时的郁结便顿时消解了不少。

    等回过神,才发觉自己已倚靠在游返胸前,半个身子都在他怀里,不由脸上一红,连忙直起身来。也是怪这里一片幽静,四下无人,自己便忍不住要说出自己的伤心事来。

    游返知其尴尬,也不搭话,心中颇有些疼惜之意。两人经此困境,也变得亲密了一些,不再似起初那般有上下之别。

    庄文清缓了一阵,才恢复情绪,说道:“好了,不说我的事了。说说你的事情,听说你去过波斯大食,又是沙漠,又是大海,过得惬意,真是好生羡慕。”

    游返顿时气结,道:“我那是被虏去做了奴仆,哪能令你这个锦衣玉食的大小姐羡慕的。每日累的似一条狗一般,主人醒着时,我绝对不能休息,吃饭也得趁着空偷扒几口果腹,去哪里也要禀告主人,否则寸步不能离开。去过不少地方也是因为跟随主人,若是自己不放开怀抱,想些令自己高兴的事来,真是活不下去,何来惬意之说。”

    不过游返自己也知道,和真正的底层奴隶相比,自己这个做些杂务,偶尔记录一些文书的奴仆的待遇已经好了很多,这也算不幸中之大幸。

    庄文清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小声道了个歉:“没想到和我相比,你要可怜许多。这么一想,我也觉得我那些伤心事,本来也不算什么事情。”

    游返没想到自己的可怜事也能成开解他人的良药,也是无话可说。

    庄文清继续道:“那你后来怎么来到中原了?”

    游返重头又将自己怎么从波斯脱身,又来到西域龙门镇,在哪里整日周旋于不同部落之中,赚点生计,又随着东方笑来到中原,途中还为民除害,除了塞上四兽,到了中原,显是被南海剑派羞辱了一顿,又颠沛流离,辗转到了老马车行,又怎么来到金剑山庄说了一遍。

    庄文清听完,叹了一口气,心中泛起了同情之意,道:“放心,现在你来了山庄,便可算安顿下来了。之后我给你安排一个好位置,不用在天火房干那些累活了。”

    游返没想到还能换得三娘的同情,不过他其实不想离开天火房,那里不但有石头这般的亲密伙伴,重要的是这些苦活累活更容易得到陈七叔和庄主的肯定,到时候更容易被赏识而擢升。便开口道:“多谢三娘,不过我还是觉得呆在天火房更好一些。”

    庄文清愣了一愣,弄明白了他的意思,道:“我第一次见你便觉得你身上有股与众不同的狠劲。便如刚刚,你为了赤晶石孤身探险,落入这洞穴之中。换作是普通弟子,肯定敷衍了事,或者取易避难,绝不肯犯险。你却********只想着找到赤晶石,也不知你是死心眼呢,还是想立功想疯了。”

    游返心头一动,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想法便脱口而出道:“若是说我纯粹本性如此,倒也有点牵强。若没有一个念头支撑,我也不可能从西域辗转来到这里。可到了中原,见识了风流人物,我才觉得自己只是井底之蛙。你看东方笑年及弱冠便剑冠两京,李莫非少年英武血洒疆场,胡近臣更是名震江湖万人敬仰。我如今也已而立之年,却有何人知晓我的名字。人与人差距何其悬殊?也许不能与东方笑如此顶尖人物相提并论,但若是本来便没有天赋,再不努力一些,拼命一点,如何能有出头之日?”

    庄文清自小便被父亲捧在掌心,衣食无忧,自是无法理解他的想法,此刻却也被他语气中那不甘所感染,昂扬道:“说得好,就拿我金剑山庄来说,靠的只是祖辈的福荫和积下的财富,哪有什么进取之意。我二伯胡闹惯了也不去说他,便说我爹爹,也只知道凭着自己的喜好把自己当做一个工匠,哪有堂堂一介掌门的样子。再说底下几个老伙计,也都舒服惯了,守着自己一亩三分田,自诩天下第一工匠,谁还能做出一些成绩来?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就凭这股劲头,便超出许多人,很快便有出头之日。”

    游返本也只是牢骚话,鼓舞一下自己疲累的身子,没料到却与庄文清默契起来。两人相顾一笑,却忘了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良久,估摸着已近中夜,此刻附近还是没有人声,唯有远处隐隐约约能传来一些海浪声。恐怕不到天明,是无人能找到他们的。

    游返不由庆幸庄文清也掉了进来,若是他自己掉进来,以钟婶冷酷的性格,自是不会管他,最多找寻一遍不见,便丢下他自己返航也未为不可,可是庄文清也掉了进来,那便非得找到不可。从这一层来看,庄文清是救了自己一命。

    庄文清身子弱,早已受不了睡意侵袭,摇摇晃晃,最后干脆倒靠在游返身上。游返默默将她头放置在自己膝头,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听她发出均匀呼吸,似是睡得极香。

    第二日一早,虽然仍是昏睡,可外边传来的人声还是吵醒了两人。

    庄文清连忙站起身来,大声呼喊,终于引得前来搜寻的人引到洞口。

    游返突然觉得有些不舍,在这洞里虽然不见天日,却自己听清了自己的内心,与庄文清也惺惺相惜起来,心情比之来时更是畅然。

    终于,洞口抛下一条绳索,两人交替爬了出去。

    钟婶在洞口冷冷地看着游返,脸色不善:“游返,我让你好好照看三娘。看来你是没放在心上。”

    庄文清在旁连忙替他开解道:“钟婶,你别责怪游返了,是我不小心跌了进去,跟游返无关,还好这次谁也没受伤。”

    游返感激地看她一眼,之间她原本苍白的脸上已抹地黑一块白一块,狼狈得很。

    庄文清笑道:“不过这次也算因祸得福,我们在底下发现了赤晶石,赶紧多招些人下去,将赤晶石起出来。”

    听到了赤晶石三个字,钟婶也来不及责怪两人,众人也眼中放光,连忙呼叫人手。

    接着便是一阵忙碌。庄文清拉着一夜未合眼的游返回了船,一番洗漱,留下钟婶等人收拾残局。

    忙了一天,终于钟婶确认那洞穴里面的确实是赤晶石,装了一个船舱的赤晶石,众人不禁一阵欢呼,启程返航去了。

第三十四章 收账

    船只返航,一路上波澜不惊,顺利抵达岸边。这时离出发只有两月,其他两路人马还未返回。钟婶安排了接应的人,其他人便将赤晶石装上车,大部队人马登了岸,浩浩荡荡开向山庄。

    此时天气转冷,树上枯叶落尽,一片萧索。路上也绝了行人,分外冷清。一行人沿着管道行进,顺利抵达大名府,回了山庄。

    游返自从登岸,便再也没单独见过庄文清。有时远远见她,却觉她神色如常,恢复了原来不苟言笑的模样。但眉目间原本的一袭愁色却不翼而飞,令人觉得有所不同,又说不出来。

    山庄中人见他们满载而回,忙禀告了庄主。庄主带着几个房的主事勘察了一番携带归来的赤晶石,当场便剥下一块在炉中试了试,果然燃起白色火焰,片刻熔尽百铁,名不虚传。庄主庄墨寒大喜,当场奖励了有功劳的众人,因听说游返率先发现的赤晶石,又额外奖赏了银钱,还升他做了天火房伙长,类似于小头目,与石头等同。

    算算日子,游返也到山庄三个月了,如此因功晋升,也算实至名归。游返心中喜悦,与石头等人庆祝了一番,喝了一碗的酒。

    不料过了两日,游返又被晋升为山庄行走,所谓行走,便不在三大房体系内,而是单独为庄主效力,平时有什么差遣,庄主便会吩咐行走,这些人便需为庄主办妥差事。论级别,比三大房的伙长又高了一级,只比三大房主事低一级,算是很高的奖励,惹得石头等人羡慕不已。

    可游返心中却有点不高兴,自己在天火房如鱼得水,做的便是自己擅长的事,虽然苦点累点,但出头快。而且山庄以铸剑起家,多少可以学得一些铸剑的本领,将来也好做立身的凭仗。可让他做什么行走,说的难听点便是打杂,可着实令人烦闷。

    这时来了庄文清召唤,游返便来到庄文清书房。

    庄文清回庄后,又进入连轴转的节奏,竟也一扫疲倦,接连接见了不少人,将庄里事务梳理地井井有条。二庄主庄书海这代庄主之位还未坐热,便得让出位子给自己侄女。

    非但如此,在庄文清不在这段日子,二庄主自己任命安插了一些亲信,却不料这些亲信平时擅长阿谀,实际能力却有限,连连犯错,惹得庄内怨声载道。庄文清一上来便将这些人清除了出去,赢得一片好评,令二庄主面上更是失色。

    如此一来,固然庄文清扬眉吐气,庄内一些人也更加识清了两人的分别,纷纷拥护庄文清。

    游返来到庄文清书房时,庄文清刚处理完事务。原本苍白的脸色已红润了少许,精神也比之前振奋了许多,看来是心情舒畅,看到游返前来,忙招手道:“游返,你来的刚好。以后你任山庄行走,便能专心替我办事了。这次我二伯吃了瘪,还留下一些糊涂账,你来帮我算算,趁机解决了它。”

    游返心中不满,才知道原来把他踢出天火房的人不是庄主,正是庄文清。于是道:“三娘,之前不是说得好好的,不把我调出天火房,怎么又变卦了?”

    庄文清一愣,想起了他在黑暗洞穴中所说的话来,顿时笑起来:“怎么?让你升了职,任一个行走,你还不满意了?要知道,有多少人暗地里求着我给一份这样的差事,我还不允呢。”

    游返只好作苦笑状,先谢过了庄文清的美意,解释道:“只是这行走一职,我也不知道能否胜任?若是在天火房做些苦力气活,我倒是在行。”

    庄文清站起身来,天气渐冷,她身上披了一件貂领皮裘,显得分外贵气。

    庄文清慢慢走到游返面前,轻轻道:“你不是要奋发出头么,这天火房的一点点事情怎么能合你胃口。这行走一职,说难不难,只是繁琐之处,远胜于简单的苦力活。话先说好,你我虽然相熟,这次也是我请爹爹破格提拔了你,不过若是你不能胜任,也别回天火房了,直接卷铺盖离庄罢。”一句话便堵死了游返的退路。

    游返顿时头疼,这可真被逼上绝路了。不过他也是见惯了风浪,逆境处惯了,身上好胜之心被激发了出来,就说道:“好,三娘说的是,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怎么能令庄主赏识。”

    两人自从上次在洞中互吐心声,彼此说话也不避讳了,直来直往。

    庄文清转身来到书案前,拿起一叠纸来,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还有画押。庄文清道:“这是城外山庄名下土地的地租文书,今年秋征已过,按照规矩,本来上月就该收齐的地租,现在还未收上来,你拿着这些契约书,去将余下的地租收上来罢。”

    游返接过契约书,一张张仔细看了,上面写明了那一户位于什么位置,名叫什么,欠租多少,心里顿时有点失望,心想这还不简单么,自己在龙门镇时就经常走南闯北横穿沙漠,去不同部落催收赊欠的账单,连那些凶悍的游牧部落自己都去得,这些普通农户的地租,那还不简单。

    庄文清道:“给你七天时间够了吧?算了,念你初次接手此事,宽限你几天,十天如何?”

    游返拍拍胸膛道:“这些事情何须七天,这里也就一共三十家佃户,一天走访十家,也就三天。三天便成。”

    庄文清愣了一下,奇怪地看着他,点点头道:“看来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事说易易,说难也难,便给你三天。”

    游返带着地租契约出了门,原本约定明日起的三日才算,可为了更快完成任务,趁着今日天色早,便直接出庄寻去。

    第一户人家是庄南孙姓的一家五口,世代居住于此,为金剑山庄农耕,当家人是一个五十余岁的老汉,名作孙炎。

    一听说是来收地租的,连忙让婆娘端茶递水,好生伺候。

    游返见他如此郑重,很是高兴,便将契约书拿出来,上面写着是三百文铜钱,按市价已是山庄看在老户的基础上给了折算,十分公道。

    可那孙老汉仍是皱着眉头,支吾了半天才道:“这位游大哥,不是老孙不愿付这地租,只是今年地里收成不好,官府抽了丁税,这本来也不算什么。可是我大儿子被拉去服了徭役,春耕秋收人手不足,便影响了收成。这本来也不算什么,只是恰好这老婆子也得了伤寒。这本来也不算什么……”

    说着说着说了半天,声情并茂,直将游返说得哑口无言,还陪着他差点落了泪。

    最后孙老汉捏了一把鼻涕,擦了一把眼泪,道:“还请东家宽限几月,给条活路。待明年年景好了,再将这钱还上。”

    游返顿时为难起来,出门时,自己可是立了军令状的,还将十日的期限自己改至三日,可是打头便碰上这软钉子,叫人十分沮丧。

    他安慰了一下孙老汉,也不置可否,便去了下一家。

    第二户人家更是凄惨,男的摔断了腿,女的生娃,几个孩子半大不小,就算宽限也没用,倒要找山庄借点钱过日子。

    于是接连走访了几户,天黑前,却连一个铜板也没收到。

    游返心中发毛,不由返回住处,想看看楚谨是否归来。这小子虽然来历古怪,可鬼主意确实多,前面火毒的问题便是他解决的,不妨可以请教一下。

    可惜楚谨还是不知去了何处。问了问左右邻居,却说是楚谨母亲故去,回乡守孝了,已去了两个月。

    游返叹了口气,默默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此时不比夏日,便是裹着厚衣裳仍是觉得寒冷,可游返心中更是凉意十足,绞尽脑汁却想不出一个办法。

    “游返,你今日去收地租,成果如何?”不料响起一个声音,却是庄文清如一阵风似地来了。

    游返抬起头,尴尬道:“三娘,你怎么纡尊降贵,来我这里了?有什么事情传唤一声不就行了?”

    庄文清似笑非笑道:“哦,我听说你下午出了庄,料想你是去收租了。那今日可得算第一日哦。”

    游返连忙摇了摇手,道:“这怎么成?明明说好明日才算是第一日,怎可出尔反尔。”

    庄文清嘻嘻一笑,道:“也罢,看你之前答应地爽快,便就算明日罢。”说完微微叹了口气,道:“这些佃户也真难办,之前差了三拨人去收租,都是分文未得。能收的都已经收上来了,剩下的都是些硬骨头。要在三天内收齐,确实也难为你了。嗯,你可要打起精神来。”

    游返吓得跳了起来,忙道:“好哇,原来都是些剩下的问题户,怪不得要给我十日期限了。三娘,你真是给我下了个套,让我往里钻啊。”

    庄文清忍住笑,说道:“之前你不是觉得做个行走很容易么,这里便给你增加点难度。如果做好了,也好显出你的本事来。”说罢,拍了拍他胳膊,示意鼓励,留下一脸苦相的游返,径直离去。

    游返望着她的背影,欲哭无泪,想起了一句话,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自己又加上一句,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子。

    忙碌一天,肚中饥肠辘辘,游返找到了石头等人,一同喝上一杯。众人都羡慕游返当上了行走,游返有苦说不出,只好含笑笑纳。

    吃喝间隙,游返便问起庄外佃户的情况。石头等人都是莽夫,要力气有,要出谋划策却是不能,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游返只好又返回去,心里思索着还有谁能给出个主意。

第三十五章 焚券

    游返躺在床上,实在睡不着。看看窗外月亮升起,正是一个月明之夜,于是走出门去,慢慢踱出门。

    颜老正巧在门口,看他这么晚还出去,打了个招呼:“外面风凉,可要小心。”

    这颜老初时对他甚是严厉,自从他得了庄文清提携,升至行走一职,便转变了态度,变得温和许多。不由让他感慨,究竟他人看到的自己究竟是自己这人还是屁股所坐的位置。

    出了山庄,旁边是一片小树林。穿过树林,游返眼睛陡然一亮,发现一处高坡,可俯视庄外农田。于是慢慢爬上高坡,坐在草地上。

    一阵风吹来,游返紧了紧衣领。远处农田整齐排列,旁边散落着几个小屋舍,有的点着灯,大多数都是一片漆黑。在月色下看来,一片静谧。

    游返用手虚指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这便是孙炎家,那是贾老二家。”心里已经将白天去过的几户人家辨认出来,不由叹了一口气,着实为难起来。

    照理说这些农户生活如此艰辛,自己实不该收他们的租,可是契约如此,不完成怎么去见三娘。

    正犹豫间,背后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游返回头一看,却见一个瘦弱老人慢慢走来,倏忽间就到了他背后。

    那老头瘦的像根竹竿,似乎被风一抖便要倒下,游返一眼便认出正是天工房的巧簧老人。这巧簧老人他也只见过一面,正是在出海寻赤晶石前。这巧簧老人姓甚名谁已无人知晓,游返只知他被换作巧簧老人,机关弹簧无所不精,还擅长讲故事,可惜那天讲到域外的故事,被游返抢了风头。

    巧簧老人发出与年龄不符的清脆声音,道:“我道是谁半夜在此晾风,原来是游小友,幸会幸会。原来你也和老夫一样,有这个癖好。老夫自从发现这地方,已有七八年半夜都来此吹风。你看,月色明亮,微风徐徐,可是惬意。”

    游返连忙站起身来行礼,说道:“这可不好意思了,占了前辈的宝地。”心里却想,此时寒风猎猎,你却说是微风徐徐,我冻得都发抖,你却说惬意。再看他枯瘦的身子穿了一件单衣,脚上光脚踩了一双草鞋,心中一凛。

    巧簧老人舒服地坐下,招呼他也坐下,道:“老夫平素最喜行走山水之间,遍览天下盛景。你到过波斯大食,却比我足迹远了。来,一起说说这域外风光。”

    游返心里正烦闷,便与他闲聊了两句,扯了扯域外的风土人情。

    巧簧老人慈眉善目,待人和气,没有活阎王的严厉,也没有鬼斧的霸道,让人如沐春风。一开始是游返说,后来便是他说,说了天南海北,哪里什么人什么事都头头是道,令游返大开眼界。

    说了半个时辰,巧簧老人皱眉道:“今日便到此罢,老夫看你心绪不宁,显然有什么烦心事。老夫在这里说得兴高采烈,你在那边心不在焉,可叫人不痛快。也罢,也罢,明日再说吧。”

    游返连忙作揖道歉,道:“正是,前辈看得不错。晚辈正是为庄外佃户收租一事烦心。这些佃户生活困苦,晚辈实不忍心加收地租,可是三娘的任务又不得不去完成。不知道前辈可有什么见教?”游返心想这老头见多识广,说不定有什么高见,便打蛇随棍上。

    巧簧老人哑然笑道:“问计策问到老夫头上来了。好罢,我来给你出出主意。这些佃户在此也耕作几年了,都是当年宋辽交战逃荒来的难民,若说穷到那地步,也不知是真是假。看这些田地,出产作物不到一半,荒废的居多,可见也确实不景气。”

    他沉吟片刻,又接着道:“你可听说古时有个孟尝君,曾让一个门客去收薛地的租,结果那门客烧券市易,替孟尝君收了民心。后来孟尝君受贬,逃到薛地,受到当地民众欢迎。这些田地地租本来也没多少,不如做个人情算了。”

    巧簧老人笑了笑,看他思索的神态,拍了拍他肩膀,飘然而去。

    谁料游返想的却是:孟尝君是谁?什么叫烧券市义?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从小读书不多,这典故却是对牛弹琴了。

    不过好歹他也听出了巧簧老人的意思是让他放这些佃户一马,心中着实犯难,若是自己放他们一马,谁来放自己一马,于是打定主意,一定要收上来,即便不能全收,也得有多少榨出多少。

    第二日一早,游返便来到孙老汉家,这天气孙老汉一家已经不下地劳作,只在自家院子做些整理的事务。见游返如此锲而不舍,虽然心中恼怒,可是对方终究是山庄派来的人,从某个意义上说也是自己的衣食父母,便堆起笑脸,装个可怜。

    游返抓住他手,亲切道:“今日我也不是来难为你,只是来告知你一个好消息。”

    孙老汉淳朴的老脸堆起了一脸的皱纹,犹如被太阳晒红的泥地,说道:“莫非是要免了今年的地租?太好了,多谢游公子。”说着,一家人便要跪下给游返磕头。

    游返抢先一步,阻止了他们,笑道:“虽不中,亦不远矣。虽说是要交这地租,可是若能立马交清,便可减免一半。你是三百文,减免以后便是一百五十文。也可拖至明年年初交,那时便要交七成。最迟明年这时,要交全数。”

    孙老汉歪着脑袋,似乎在思索里面的不同。

    游返又立即接上,道:“另有一事,若是立马交清,明年山庄便多给你一块地,只要明年如期交清地租,这块地便不用交租。”

    这是他思索了一夜,想出的好办法。既然三拨人也未能收上来分文,那如果能收一半,也是功劳。另外,这庄外原本地多人少,若是将这些闲置的田也半赠半送,这些佃户想必不会荒废,拼了命也会种出些什么。

    那孙老汉还在盘算,旁边他浑家便忍不住敲打他起来,低声道:“老孙,还想什么,这账合算。便答应罢。”

    不久,游返便得意洋洋地从孙老汉家出来,不但收上来一百五十文钱,还立了新约,约定明年的地租。

    如此走了几家,除了少数极困难的佃户,其他的都如数交了一半的地租。能多得一块地,谁也不愿错过这等机会。那些困难户,游返也想方设法安抚了几句,将闲置的田产给了他们,又答应让山庄帮忙解决徭役的事。

    游返催动小颠步诀,走遍方圆十几里,靠着这个办法收上了地租。到得第二日日落,便已遍访了一圈。虽然半数半数收,有些人还是不交,但是总体情况还是不错。

    庄文清这几日仍然忙碌,已渐渐将积下的烂账渐渐理清。这时一天忙碌完了,让小婢泡了一壶茶,正坐在书案前歇息。

    突然门吱呀一声便打开,游返一下子闯了进来。

    庄文清脸上一板,正要呵斥他无礼,游返晃着手里的地租契约,扬声道:“三娘,这些地租可收上来了。”

    庄文清又惊又喜,本来她也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这件麻烦事交给游返,便只是给他一个教训,叫他不要轻易小看了行走这个职位。可是一听说这些困难户的地租收上来了,而且是在两天之内完成,不由对他刮目相看起来。接过契约书便瞧了起来。

    游返得意道:“钱已经交到账房了,清单上列着金额。”

    庄文清边看边道:“这也没有收齐,只有一半。都只有一半。”

    游返笑笑道:“便是只有一半。若是全收,这些都是老滑头,赖是赖定了。收一半,便顺利许多。另外我还自己做主拨了一些荒田给他们,算作添头。”

    庄文清一听便明白了过来,心中直夸他,面上却表现地淡然:“可是如此一来,你当初定下的任务可也没算完成……”

    游返急忙道:“三娘,你有没有听说过孟尝君烧券市义的故事?这另外一半的钱,便是买个人心,等明年这些佃户卖力劳作,收成好了,你便可全数收租,这样不是挺好?”

    他心中一急,便将巧簧老人跟他说的话全数倒了出来,虽然自己不明白其中典故,相信庄文清肯定是看过书本,肚中有点墨水的。

    果然,庄文清一听孟尝君三个字,再也忍不住笑意,啧啧道:“你还知道孟尝君?这又是谁给你出的主意?”她知道游返少年时被贩卖作奴,不学无术,哪里能知道这些中原的典故。

    可是游返却睁大眼睛,大喊冤枉:“这典故是别人告诉我的。可是这方法可是我自己想到的。这回事情办成这样,可不能少了我的功劳。”

    庄文清拍拍他肩膀,亲昵道:“行行行,这次的事情办得也不算糟,功劳本上肯定会记你一笔。可是这事情也不算太重要,只能算一个试金石。我另有事情交代,若是这次办好了,便给你重重的奖励。”

    游返耸耸肩膀,表示无奈,自己好不容易做成的事情,到了你口中便叫不算糟,而且也不算重要。早知道这样,自己也不用费心费力。

    庄文清回到书案旁,自顾自说起来:“河北四郡兵器行会推举了十七名代表,在大名府聚首,我金剑山庄是其中翘首,自然不能缺席。以往都是我二伯出席,可今次他却在汴京不能前往,我是女儿之身,混在其中终究不便。你便作我代表,一同前往吧。有些场合,若是我不方便,便由你出面。”

    游返心里奇怪,这山庄是没人了么,怎么自己一个刚来半年的新人,便能代表山庄出席如此重大的场合。当然,嘴上却不敢说,只得答应了下来。

    庄文清猜不到他想法,仍是侃侃而谈道:“其中有一件棘手之事,朝廷前些日子下了政令,要各个地方官府严控兵器,不许寻常百姓私藏刀刃,且各大铁匠铺不得卖出箭弩箭矢。这比之前又收紧了不少。这次行会议题,便是这事。兵器这个行当不景气,我们山庄作为最大的供货商,受的冲击最大。河北四郡紧邻辽国,厉兵秣马,民间好武成风,其兵器商行是我们最大的买家。明年订货恐怕又要少了不少。”

    说罢,微微叹了一口气。金剑山庄风光了不少年,家大业大,这一急转直下,不知能否撑得住。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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