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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全文阅读

作者:悟空嚼糖     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txt下载     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36章 谁给的布条子

    近处另个斥兵也瞧过来,脸色瞬间憋红,因为他胸膛有伤,不笑难忍,笑就抽疼。

    哪里可笑?少年裴兼就在桓真旁边,仔细打量桓真,没啥不对呀!

    什长姓吕名稷,训着“行了、行了”,坐到桓真对面问:“这布条子谁给你的?”

    “噗!”后头的俩斥兵听到“布条子”,一个“哎呀、哎呀”捶地,一个不停得倒抽气、擦眼泪。

    桓真摆出更茫然的样子,回道:“是会稽郡王太守家的仲郎君给我的,他当时正在用。”没错,这可不算诬赖阿恬,就是臭小子第一个往眼上蒙的。没错!

    太守之子?吕稷龇牙咧嘴,五官挤出的纹路比树林里的秃枝桠还扭曲。

    桓真再“认真”回忆着说:“不久后,我见到用此布条的第二个郎君,是皇室一宗亲,也在扬州住。当时他说自己白天难眠,便用这护目布蒙眼。”没错,阿恬、司马冲往眼上蒙的时间有前有后,隔了两息吧?所以就是“不久后”,没错!

    后头那俩斥兵不笑了,又提太守又提皇室的,肯定不是撒谎了。

    “咳,我细看看。”吕稷要过这啥“护目布”,正过来、反观看两遍,烦恼得抓抓头,还给桓真:“可能,可能各处风俗不一样吧。听说扬州……听说扬州,啊,那个你岁数小,还有你!”他捎带上裴兼,“要习惯闭眼就睡,咱辽东儿郎不兴用啥布……护目条子蒙眼。尤其回兵营!要么揣严实了、要么丢掉,总之莫拿出来!”

    所以布条到底起什么用?好像除了裴兼,别的斥兵均知道。桓真带着狐疑小睡,有所思,有所梦。

    这是他第一次梦见女娘,梦到自己和王葛面对面坐,手里都拿着布条,她笑着往眼上蒙,他也蒙。然后她说:“不是这样用的,我帮你……桓郎君……”

    桓真猛睁眼,是什长在召唤,每名斥兵立即消除或躺、或坐的痕迹,豹子般紧跟上吕稷。

    踏踏踏……辘辘轱辘……辎重车在中间,前后都有骑士。

    道边有个普普通通的矩形竖石,上面被雪泥覆盖,只有常过此路者知道,此石为玄菟、辽东二郡的分界。

    若是前世的王南行,肯定得跟界石合个影,现在得加紧赶路,只能在马背上听邹娘子讲述。

    王葛已知的是,襄平北跟玄菟接壤,此郡在晋初时有三县,分别是治所高句丽县、望平和高显县。到了桓帝(成帝之后的皇帝)时,增夫余县,同时恢复汉时期的西盖马县。

    高显城墙在建,几乎天天都有兵械改良的郡比试,所以让她此时外出,王葛对段功曹史感激不已。

    匠师跟学者、武者一样,都得有底蕴。游历是增广底蕴的最好办法!路途上、异乡里的衣食住行,肯定跟呆在家不一样;外乡的农耕、生活习惯,交谈的乡音,亲眼目睹和耳闻,跟道听途说来的感受不一样;再有就是山、水、道路、建筑、树木野植。

    言归正传。过去界石径直向北,到的是望平县,队伍在望平歇一到两天再去高显县。

    接近傍晚,雪终于暂停,听到风筝声了,证明驿站已不远。

    酉时,到达“雪中亭”。

    多美的亭名啊。

    几只乌鸦落到亭檐上,嘶哑鸣叫。这个时代将乌鸦视为吉祥之禽,生活中,百姓称它们“乌鸟”,文章中,赞它们为“孝鸟”、“祥鸟”或“赤乌”。

    有郡署出具的通行竹牌,队伍不下马,随引道的亭吏直接去住舍区。

    王葛浑身冻透了,下马后戳戳腰以下,都不觉得在戳自己。南娘子慌忙挡在她后头,一个眼色给邹娘子,后者立即让亭吏引护卫们去各自庭院,其余人除了专娘子,就只匠徒中的五个小匠娘留下。

    “怎么了?”专娘子问。

    南娘子:“阿葛来月事了。”

    啊?王葛赶紧去瞧马鞍,邹娘子好笑又气,撵着她去屋里:“还顾这个呢。”她转身分派小匠娘们的活:“快,阿芒、阿楚,你俩去挑水,阿薪进来打扫,先扫内室,把被褥铺上。阿蒌、阿芦,先把马具都卸下来,牵去马厩。”

    王葛暖和过来后才觉出肚子不舒服。不知道古代的东北是不是比千余年后的冷,戴着兔皮手套也不管用,好在她身体结实,喝了热姜汤,手脚慢慢活动自如。

    邹娘子心细,早就为王葛预备了月事带,每次出短途都带着,这次更是单独装了个包裹,包了好多层,里面几层的裹布也全是煮过的。“我们阿葛长大了,真好。”

    王葛难为情道:“就是把寒衣整脏了。”倒不是心疼布料,寒衣是吏衣,不能扔,大冷的天,血污多难洗,且不好晾干。

    “扶幼院出来的匠徒就得干这些,你放宽心使唤,不然小娘子们肯定害怕。”害怕再回扶幼院,更害怕被人以为懒惰才退回去的。

    王葛轻声应。按段功曹史所说,十名匠徒会一直跟着她,返回会稽郡后,由会稽郡署接手。这是平州往别郡输送劳力的一种官方形式。

    次日照常行路,王葛没骑马,躺在车厢里盖着厚被子睡觉。襄平县到望平县,走官道的话,距离接近三百里,雪化更难行,过了“渠旁亭”后,官道边上陆续出现寒衣破絮的百姓。

    马车几次减速,还有护卫的询问声吵醒王葛。她掀开车帘,邹娘子就在旁边。“阿姊,什么事?”

    邹娘子靠近些,弯腰压低声:“是夫余县防戍营周边的百姓,为防战事,让他们迁往昌黎郡。他们走错道了,应该往西拐的,我让他们跟在咱们车后头,带他们到分岔道。”

    王葛自己身体难受,以己度人,本想问后头的辎车能不能腾出地方,让这些难民里体弱的上车行路,但她放回帘布,算了。邹娘子负责行程,那她就少自作聪明去干预。

    中午时候,队伍下官道,铲走一片空地的雪泥,支上陶灶煮粥熬汤。王葛刚下马车,就见王恬假意攀刘清肩头,把一个雪球摁到对方脖子里。

    “王恬。”王恬刚回头,白影携风砸过来,他偏头将躲、被刘清扳正,结结实实被砸一脸雪。

    扔他的是同伍的一名链枷兵。

    很快雪球乱飞,王葛往车里躲,此刻从官道那跑来几个蓬头垢面的兵,跑在最前的直冲王恬去。

第337章 辎骑送英魂

    链枷兵各个魁梧,连走路都携风带势,好几人挡到王恬前、或站于他身侧。伍长何矫用铁棍抵住冲撞者:“站住!哪里的兵?”

    王葛一笑,凭身形看出打头的兵卒是谁了。

    果然,此人撩开额前垂散的头发,快速咧嘴展现缺失了一颗门牙,急道:“阿恬,我是司马冲,快,给我们盛碗热汤,冻死我了。”

    汤还没熬好,不过水已经开了,司马冲这六人等不及,先一人一碗往肚里灌热乎再说。王恬的视线停在司马冲手背上,才多长时间没见啊,便皴皮的跟王葛她大父的手背一样。

    王葛误会了,以为王恬看她是想让她现在就过去。那好吧,身体不舒服,她走道比平常慢。

    司马冲放下碗才看清是她,顿时怒气翻涌,加上冷,他嚷声字字打颤:“你、王葛你、你还有……”菜叶子掉出来了,他紧忙吸溜回去。“有脸见我?!”

    王恬一把夺过碗:“你饿疯了,说啥呢!”

    南娘子拇指顶住剑鞘,观察到王葛仅做个歪头不解的表情,于是收敛杀气。

    “你不知道吗?”司马冲先朝王恬嚷,再瞪回王葛。

    王葛:“有话明说!”

    竖婢竟有脸让他明说?司马冲下牙咬上牙,狰狞一息,咆哮:“好!我明说!那块护目布……”

    王葛竖手掌,不必听了,掉头回马车。

    “嗝!”司马冲被憋出个嗝。

    啊!耍他!仗着人多势众耍他!

    司马冲扫眼两边护卫,硬生生挺回上躯,问王恬:“还记得来平州路上她包裹里掉出来的布条子么?她给咱仨一人一个,我问你,你的呢?用……在人前用过么?”说完,他顾忌得扫眼五个同伴,他们围坐在另个陶灶旁,听不到他这里谈话。

    王恬想一下:“想不起来扔哪了,咋了?”

    扔……司马冲捶砸胸膛,怨恼盯着王葛进马车里,深呼吸三次:“没事了,我饿得心慌,再帮我盛碗稠点的。”

    他之所以被兵营分配此项无人愿干、捞不着功勋值的输送难民任务,就是因为前次战斗结束,他用那块破“护目布”擦刀上的血,没舍得用一次就扔,对叠着准备放回布囊时,让两个郡兵……都是女娘!瞅到了!

    竟、然、是,月事带!

    幸亏“司马”姓氏沾光,他没被废掉乡兵身份,但防戍营没法呆了,而且接这趟任务,短时间别想离开平州。

    王葛从车帘缝里窥着,唉,有点愧疚。“南阿姊,你跟邹阿姊说一下,蒸几甑肉饼给几位兵士带着。”

    三碗热汤下肚后,司马冲彻底瞄清形势,认怂。他跟王恬说起他们的任务,护难民去的地方是辽东郡沓津县。

    王恬还是对刚才司马冲的异状感兴趣,撞他臂膀一下:“她听不见了,快说,究竟出啥事了?按理,你跟王葛没机会见到啊。”

    “我还想问你呢,怎么瞧着你在护卫……嗯?”他朝马车那边扬下巴。

    “嘻嘻,我现在是链枷骑士,瞧,全是精铁打造。我们要保护匠师王葛去个远地方参加郡比试。”

    “嗤,郡比试用这么多人护着?”

    “你路过襄平打听一下就知她多厉害了,而且一去一回均可兑换一个功勋点,谁不愿干?”

    悲伤涌上心头,直到临走背俩大包裹肉饼,司马冲才稍觉开怀。召唤官道上一直等候的难民们再次上路,趁着饼热,他和同伴把一包肉饼分给难民。

    再次和王恬挥手道别,也是向王葛告别。司马冲望向前途,尽可能朝远望,好给自己鼓劲!没关系,个人有个人际遇,年少时多吃苦,年长时便会有更多的教训可循。

    好友强,他才不会差。总之,他不会气馁!

    未正时刻,王葛一行人也出发,彼此都想不到距离下次重逢隔五年之久。

    又至黄昏。

    投宿的亭名听来失笑,叫“驴不歇”。跟王葛想的一样,亭中处处空地可见石磨,驴比磨少,确实难歇。

    第三天,进入望平县。

    官道远不如襄平县,王葛受不了颠又回到马背上,眺望田野,她发现个情况,越往北行,树林开始稀少。

    邹娘子解释原因:“战争。一年年的争抢疆界,哪方势力都会先抢有树林的地盘扎营,大木可打造兵车、兵械,小木和荆棘当柴烧,只有野草旺盛,每年能活过来。”黄土下,还有纵横交错的白骨,生前为敌,死后埋到一起。

    “让道、让道!后方有辎骑。”迎面一骑飞驰而来,高喊着,此人手中执有邮旗。

    邹娘子立即下令,众护卫、马车全部贴紧道边。

    此骑士刚过去,又一名执旗兵吏打马疾奔,喊着同样的话。

    而后还有!

    邹娘子知道事情严重了,让所有护卫一起填土,把旁边铺出片平整的地方,优勉和怕磕碰的辎车牵过去停靠,然后所有人牵稳马,完全让出官道,站进斜坡草丛中静心等候。

    接近半时辰,辎骑队伍出现于视野。白麻招展,一辆接一辆的棺车密集相挨。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天空就似压下沉哀气氛,令人不敢出议论之声,每人都莫名悲痛。

    老亭吏扶出优勉。

    站在最前的邹娘子、田勇夫先垂头,所有人垂头。

    车轱辘声入耳。

    一句句苍凉的招魂声逐渐听清。

    勿令英魂埋于野……

    国家兴,而今归乡……

    又有一声似唱似喊的招魂声盖过其余:“诸儿郎!诸娇娘!魂魄都跟好,莫迷了路哇……”

    那拖长“哇”音,似喉咙裂了血!

    王葛咬住唇,豆大的眼泪滴落。原来这些棺木里是战死的兵士!辎骑拉着他们的尸骨归乡安葬,一路呼唤,是怕殉难的魂魄落在异地变成孤魂。

    足有两刻时间,运棺的辎骑走远。

    午初,到达望平县城。这里当然比不上襄平繁华,可由于城窄,几条肆市街道的人都颇拥挤。

    人们富裕后总想迁往大城的原因之一,便是同样的寒风只能吹透城外。

    队伍先去县署,王葛身份特殊,能住吏舍就不住驿站。午食也在吏舍简单吃,然后县署遣了二十名乡兵,加入护卫队浩浩荡荡游逛望平。

    时至今日,匠师王葛想低调也不可能了,甚至可以说,普通的大匠师也难跟她声名比肩。

第338章 故乡一抔土

    望平县城墙采用的是版筑夯土建造法。

    经乡兵讲述,四围城墙在十年前才建好,以前仅在官道要隘挡篱笆。目前,北段城墙有基槽、护坡和城门洞,也只有北城门是木制,其余三处城门仍是树枝编成的篱门。

    王葛来前已知,平州境内仅州治襄平县的城墙用版筑夯土,再于内外固以砖甓。她将去的高显县,即将成为第二座包砖建造城壁的地方,因此哪怕严冬寒雪,也会引匠人云集。

    下来城墙,她回首,知晓自己还是没融入这个时代,因为每次见土城墙都会给她一种沧桑感。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好似身在一本历史书里了,思想始终是旁白。

    乡兵再带众人赶往北城。

    街上鲜卑人真多啊,差不多十个百姓里就有一个。望平县署对进入城池的鲜卑邑落有严格控制,从肤色也可辨别,大多是慕容氏统治的“白部鲜卑”。

    乡兵一边引道,一边说:“异族百姓愿意在望平编户安家者,课田垦种的谷粮全部缴三留七,若自家有耕牛,入私再留一成。”

    王葛忙问:“那汉家百姓呢?”

    “一样的。”

    也就是说,每亩地丰收后,按收成总量缴三成租,不按风调雨顺之年规定产量,且喂养了耕牛的农家缴租更少,自己可留八成!

    天啊,王葛心动不已,如果踱衣县是这种缴租法,估计那些为减租考匠师的全放弃了!自家也不会顿顿挨饿,起码能吃九分饱吧?不过以大母那抠门劲,难说,定然更憋足劲头攒钱买牛。

    刘清离近,低声道:“现在慕容邑落的首领叫慕容廆,此人极注重农耕。十余年前,他统领的邑落收六成田租,桓帝便下令和东鲜卑接壤的诸乡、或县减租,一律公收五成。慕容廆紧接着效仿,呵,望平等地在其效仿后,减为收四成租。建盛三年,慕容邑落已吞并宇文邑落大量土地,为巩固人口,又一次效仿晋政,但是两个月不到,望平诸边陲就减粮粗为三成,且鼓励农人喂养耕牛。”

    王葛恍悟,这种缴租法根本不是长期政令,可以说,属于战争的另种交锋,争的是民!

    引道的乡兵面容尴尬,这声音,要么再小点,全让他听到了还无法反驳。

    邹娘子与南娘子交换眼色,以前咋没发现刘清这么讨嫌呢!郡署千方百计留王葛在辽东,没防备护卫里有个扯后腿的!

    王恬是链枷兵里的异类,幸好甲胄重,压着他蹦跳不起来,他来王葛另侧,南娘子不让他,他就到王葛前头,倒退着走路,问她:“葛阿姊,桓县令给的一抔土可还留着?”

    王葛一怔:“留着。”心愧,留着是留着,但由于一直攒归家的兽皮、毡、贝壳等物,盛乡土的布囊兴许压在筐底了。

    一抔土在不在是次要的,记得桓县令的期望就行。王恬不多说,将刘清拉走。

    接下来再听乡兵讲解望平的种种风俗,王葛就全当对方是导游了。

    “阿葛,要不要歇歇?”邹娘子关心她身体,哪个初来月事的小女娘走这么多道啊。

    王葛悄声回:“没事,垫得多。”

    这是垫多垫少的事吗?

    又走一段路,王葛回头打量匠徒们,又见老亭吏跟优勉骑一匹马,二人东张西望有说有笑,她放了心。

    老亭吏的绰号之所以叫“隼”,一是他跑动快,二是目力超常。余光察觉王葛的关切后,对十名小匠徒和优勉的将来更加放心。

    到北城门了。

    来这里非为看城墙,而是看记里车。城门东边墙根下围有栅栏,里面用陶砖架着两辆记里车,陶砖的作用是令车轮悬空。记里车形制为单辕,双层,就是一里、十里都可击声的。

    两辆车的一侧木挡板均卸掉了,乡兵解释它们出了问题,在等精于机械的木匠师来维修。

    机会难得!王葛顾不得姿势雅不雅,先蹲到车前,脑袋尽量趴近柜里,看车轮如何带动齿轮,齿轮又是如何咬合运作的。柜内全部为木齿轮,大小一共六个,以面朝车前方算,左边的车轮起到第一步的传动作用,右车轮是单纯的车轮。

    唉,她个子太矮了,三面都有挡板,想数清各个齿轮上的齿数,抻脖子都不行。

    留在后方的乡兵跑来:“机械匠师正朝这边走。”

    王葛遗憾的出来栅栏。县署不愿得罪她,也不愿得罪机械木匠师,所以偷偷看几眼就知足吧。

    夜晚,她辗转反侧,脑海中不停回忆当初桓县令的话,别的竟然记不住了,只因为西游记的原因,记住“宁恋本乡一捻土,莫爱他乡万两金”两句。

    再仰回身,盯着黑沉沉的房顶。她一直没机会见到荀太守,但段娘子铁定是荀太守的心腹之吏。王书佐级别不高,不过他有显赫出身,迟早高升。她的才能被功曹史、王书佐欣赏后,天赋匠师的声名逐渐由襄平传开,直到郡署给她增加护卫,兵曹随时配合她进行火药试练,且每次制出新兵械,全能按她所愿兑换奖赏。

    然后她变了。

    一切一切,让她逐步被利欲蒙心,忘记困难时候的伯乐才是最该珍惜的良师益友。细思,踱衣县如果是那个江县令掌权,她稍有不慎就会被逮进牢里遭受拷问了吧。

    再想,桓县令二十出头,难道他不是心怀抱负,急于积攒政绩的年华么?但桓县令却把她放出这么远的地方,难道他不想将一名好匠师留在踱衣县吗?

    宁恋本乡一捻土,莫爱他乡万两金……原来字里行间的期盼,充满的是无奈与被动,更是开明与宽容!

    “我可不是白眼狼。”她嘟囔句,睡觉。

    次日上午,王葛肚子彻底觉不出疼了,下午由东城门离开,去往高显县。至于郡治高句丽县,回程的时候再去。

    辽东之域就是这样,入冬后一场雪、一场雪的不断。路上遇到行路难的百姓,人数少时,邹娘子让护卫施以温水或麦饼,人数多了只能视而不见。

    世间不缺恶人!

    卖奴隶的商队把奄奄一息者抛到道边,这些异族奴隶不识字,比划不清扔掉他们的是什么商队,更不知道商队赶往的是哪个城。

    雪越下越大,若王葛的队伍不管这些人,估计没多会儿就全都冻死。

    慕容廆(wěi):前燕君主慕容皩(huàng)的父亲。

    白部鲜卑:一说居“白山”得名,一说因肤色较其余鲜卑族白而得名。小说里勿考究。

第339章 至高显

    人命为重。除了链枷兵和弓弩护卫,其余人能背多少行囊背多少,王葛也不例外,优勉离车,上了老亭吏那一骑。

    腾出了地方,十几个奴隶被抬上马车,有的呼吸微弱,已看不出胸膛有起伏了。

    邹娘子忙令:“绕路去北风亭!”

    绕的不算远,队伍一边走、一边注意两侧积雪厚的地方有无再倒下的人。王葛比别人多围一层面巾,即便这样,开口还是直灌冷风:“往年有这种情况吗?”

    在大晋,商贾财富再巨,身份上也是“良人”,也就是平民。部曲、奴婢无罪的情况下,平民杀部曲,罪减一等,杀奴婢,罪减两等。王葛数过了,共十七个奴隶,不知能救活几人,哪里的商队敢如此作孽?

    邹娘子:“每年都有。凡查到的商队要么属东鲜卑贵族,要么属高句丽贵族势力,我们的官署罚不了他们。”

    幸亏王葛制木之余,学了些边郡各族的常识,不然根本听不明白话中的几个意思。

    东鲜卑盘踞势力分别为段氏、慕容氏、宇文氏。他们贩卖的奴隶绝大多数是别部落俘虏,再就是匈奴人。

    而高句丽,邹娘子指的是高句丽国。玄菟郡的高句丽县和高句丽国不是一回事,先有前者,然后一个叫朱蒙的人在县境范围里建了个国,以县为国名,后迁至丸都山建城。高句丽国贵族贩卖的奴隶,往往是从南沃沮、辰韩、弁韩三地抢掠的,有时夹杂着倭奴。

    如果这十七个奴隶没被转手过,从外貌特征可断定,商队来自高句丽国。

    商队受各自势力驱使将大量人口卖至平州,受益的是平州,东夷府怎会因为奴隶被虐惩治商队?拿高句丽国来说,对方正处于奴隶社会,他们的意识里,确实认为打杀奴隶是正常的。

    那官署遇到这类情况为何还费时费力查呢?因为还有一种贩奴形式,便是大晋的商队到鲜卑、高句丽境内,贱价买奴隶,返回中原高价卖。

    闲话不说。北风亭到了,随队的医者已经开好药方,交给亭吏后,王葛一行人不歇,继续顶风冒雪赶路。至于那些奴隶能救活几个,听天由命。

    时代的残酷,王葛已适应。

    三天后,高隆之丘显现于平原,此便是“高显县”的得名由来。

    官道、野道,汇于城外五里之处,然后跟入城的中轴大道连接一起,越行越宽。

    畜车、商队排成一队入城,走道者、包括用独轮车载物的排另个队伍。

    巡视秩序的骑兵来来往往,告知百姓城门口的检查规矩:排队途中坐车里无妨,骑在马背上不行;奴隶、禽、畜数量均只能比路引上写的少,不能多,此三类冲撞旁人,或毁坏旁人财物,等同奴隶、禽、畜之主伤人毁物;所有人到达城门都得搜身,携带铜、铁等利器的必须主动拿出,不能藏匿。

    规矩必建立在教训之上,王葛与众护卫都下马,她摸摸白容的脏鬃毛,给它瞧她手套上抹下来的泥。

    白容冲她打“嚏”:谁也别嫌谁!

    她笑笑,遥望前方,这是南城门。

    启程前王书佐告诉她,高显县第一步修建的是北城墙,扩至丘山下,且新城要引辽水入城。另外,高显县的异族势力、谍人潜伏更加复杂,用盘根交错来形容一点不为过,不光异族人投奔中原,中原人也有投奔异族、为异族卖命的。

    书佐的意思她明白。城市建设对匠人来说,相当于从无到有,如果她愿意,建城不管耗时多久,都可以留在高显,且能助她接触船业制造。在此地,不必提防所有异族人,不能信中原人。

    当时她感激对方提醒后,岔开话题:“链枷兵护卫我出行,不就暴露了链枷锤?”

    王书佐回她,新兵械的出现就是要用于战争,需要保密的是精铁如何锻造、火药如何配比!

    “葛阿姊是想家了么?”王恬站到身侧,打断王葛浮想。

    “嗯,想家。”

    “我也想。不过我比你运气好,整天这么多人监视你,你想跑都跑……”

    刘清捂住这熊孩子的嘴拽到队伍后,搡给何矫:“看好你的兵!”

    王葛借着回首打量邹娘子几人,和她想的一样,唯有南娘子神色如常。

    南娘子……以前真是郡兵么?

    队伍挪的很慢。能理解,寒冬出远门的,基本都携带较多的行囊,商队持有兵械,匠人的工具里也尽是铜制、铁制的,均得和路引上一一对照。

    一名巡兵纵马从前至后通告:“特殊匠师单列一队进城!特殊匠师单列一队进城!”

    有商队主事“叽哩呱啦”朝此巡兵喊,语气不满,似是质问凭什么?

    巡兵兜回马,“隆咯呶洒”回他。

    又过来一骑巡兵朝后方跑去,也是告知特殊匠师可独排一队。

    邹娘子谨慎,这才挥手,示意众人跟上她。路过不满的商队时,王葛看清主事的模样,此人体格高大,只在头顶留发。

    是宇文部鲜卑!

    她再看巡兵,挺佩服的,负责排队还得精通异族语言,估计不止懂一种异族的。她却不知那商队主事纳闷转头,问随从:“巡兵嘟噜的啥?”

    高显众匠云集,特殊匠师当然不止她。王葛预料项衡会来,不料这么快就遇到了。保护他的乡兵一半负箭,一半执斧,很惹人注目,护卫里有些人没穿兵衣,应是部曲,看上去,部曲非保护项衡,而是护卫走在项衡旁边的一少年。

    天冷,项衡也蒙着面巾,不知对方认没认出她,反正王葛装着没认出对方。

    申时前,顺利进城。主街的积雪都堆在两边,店肆周围最干净,就是房屋的高度要矮于她到过的县。其余的街道要么结冰、要么泥泞,茅草搭的屋顶很多,总之,这里不像城镇,给她一种大型村落的感觉。

    不过商业不弱于襄平!

    一片片草苫下,卖陶器、兽皮、骨饰、羽饰的最多,畜市占地广阔,卖马的不少,屠贩极多。

    不是游逛市肆的时候,先至县署。

    护卫、匠徒也全得开具新路引,每人还领了交市木牌。木牌虽小,有大作用。

第340章 “阿田”小娘子

    别看城内摊肆繁多、贩卒熙攘,但卖物之商贾全部持有州郡编户。

    身为异族来高显,少量的买物县署不管,卖物、或大量购粮帛等特殊物资,得去官署划定的交市区域。持木牌者,各受己方势力的监管市吏保护,所以在交市区,有木牌能减少抬价受骗、恐吓斗殴的情况发生。

    路引什么的都办完后,就是郡比试的报考了。

    王葛属于特殊匠师里的特殊者,东夷府早遣亭吏跟玄菟郡通信,不仅许她一行人全住进县署,还能在任何一场郡比中随时补上她。也就是说,王葛赶不及报名无妨,在开考的计时鼓前进考场就行了。

    为安全考虑,职吏建议她仅参加城附近场地的考核,吃食上,要么在吏舍区的庖厨,要么在县署食肆。

    王葛报了后日的郡比试后,文书就算更换完毕,众人离开廨署,由一小吏引道去吏舍区,条件有限,只分给他们三个院落。出门在外切记,能凑合就别为难人,尤其为难底层小吏,一是难为对方不管用,二是被对方怨恨后,想使坏有的是招。

    天将黑。

    距离县署东门不到百步距便有个官署食肆,名为“偕行”,写着二字的木牌被风吹晃,王葛霎那失神,想起司隶徒兵相互扶持的誓言……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跟在她身边的有八人,分别是邹娘子、南娘子、刘清、田勇夫、小匠娘阿薪,链枷兵王恬、链枷伍长何矫、链枷什长张梧。

    即便下午时候职吏保证过偕行食肆的安全,邹娘子为防万一,还是让王葛别围兔毛领,换灰色布衣,效仿阿薪装扮。结果王恬一看,主动要求自己也扮成相似的样子。

    别说,他这一扮,衬的王葛真像匠徒了。

    食肆内,一个个矮屏隔开筵席,每条过道皆烧着火盆,盆里面是石炭。石炭在明代才被称为“煤”,在大晋,石炭矿仅能官署开采,不允许民用。

    乍进来真暖和啊。

    在这里担任迎客、烹膳、清扫的全是老兵,他们因各种原因退离战场,不过武力犹存。

    已经有两席客旅,都坐在避风的最里面,王葛九人挑处宽敞位置,不分席,围坐。她左手边是南娘子,右边王恬,王恬再右是阿薪,阿薪之右是邹娘子,其余人背对着过道。

    这次出门,东夷府与郡署都给了钱,但路上风雪兼程哪有时间和心情享受。今晚不同,邹娘子再说句“不必吝惜”,包括她自己在内,全笑的见牙不见眼,赶紧各选自己喜食的。

    这时门外进来数人,被安排在后头位置。

    王葛选了炖鱼和炙羊肉。

    王恬只爱炙羊肉,要了大份量后,闲不住,半拧着身看后头的白色绨缯素屏。少年又想家了,想起兄长喜素屏,忧心兄长听没听进去医者的嘱咐啊,得少思少虑才行。

    抚着素屏,王恬发觉触感有异,仔细看,经、纬颜色有深浅,且纬线上应是粘了贝壳粉,才能在炭火和烛光的交融下,于拙朴中偶闪亮泽。

    布屏的另一面,十五岁的少年庞襄背靠素屏。他是跟着好友项均之来高显的,对方报考了后天的郡比试,为抓紧时间思索考核题,晚食吃的是上个驿站剩的冷饼。那怎么行?过会儿他得问下迎客,有无保住食温的瓮,好给项兄捎些肉食回去。

    庞襄观望肆中陈设,往常在家他便喜欢从平常事物里找不凡,何况出远门。之后他回身打量屏风,察觉纬线附着有晶粉时,屏的对面有人将手放在素绨上了。

    是谁和他一样有颗好奇心?

    屏风木框与墙壁间有半尺之隙,赶巧了,王恬、庞襄都把头歪过来,逢了个面对面。

    庞小郎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小娘子,夸张做着鬼脸也俏皮灵动。

    唉,不是谍贼。王恬遗憾对方没冲他出手,再表演个斗鸡眼,坐正了身。

    庞襄耳朵泛红,也腼腆转回,从这刻开始,他身在屏风这头,心在屏风那头,由对方数人的话语间,捕捉哪个是小娘子的声音。嗯……人无完人,庞襄忽略小娘子不悦耳的声音,记住了别人叫她“阿田”。

    戌正,王葛一行出来食肆,雪花片片随风斜,是唯一区别夜黑的颜色。

    富人赏雪,贫家屋寒。

    次日一早,各家各户屋顶刮雪,屋外、院外扫出行走的道,灶火自然也随着早起的勤劳者升起炊烟。整个高显城如睡醒的幼狮,在天晴的那抹亮色里慢慢鲜活起来。

    王葛也扫了一段雪,扫出汗后正好到了早食时间,然后就是画图了。庭院里湿,她把书案摆在门口位置,此次出门带足了行囊笔和土纸,可穷日子过惯了,浪费两张后,她把书案挪一边,仍在地上画。

    小匠徒们干完活已经接近辰正,一个个安静站、坐到王葛两侧看她。孩子们纯朴、听话,全都抿紧嘴巴不出声音,不挡她光线。

    明天的郡考,题目是改良云梯。考生自带木料、工具,考核要求宽松,允许只画模图或只制模器。但时间短,巳初开始,申初结束,只考三个时辰。

    王葛在东夷府的兵曹见过云梯,总共三种,当时问过段功曹史,平州在用的就是那三种,各防戍营的云梯只有新旧区别,无形制区别。

    最简单的一种,是只能扛行的,顶端绑尖木,立起来时靠木梯本身的重量,尖木就能砸进城壁,以此稳固。这种云梯的优点是耗材少,对付一般的城池高度够用了,扛行所需的士兵数量也少,跑动快。

    最复杂的一种,底部有横置木板,板下四个较大的木轮。木板上面的长梯与前面的宽阔竹盾形成“X”角度交叉,梯底与盾底均固定,梯顶的爪钩是铁制。这种云梯的优点是兵卒可以躲在盾后推行,一旦兵卒坠梯,有可能掉到交叉的上角中,少坠一段距离,兴许能保全性命。

    另外一种介于两者间,梯顶为铁钩,梯底最后一截是横轴,贯穿两木轮,梯下端不到一人高的位置处,也安装横轴,两端(在梯的框架外)各楔有粗木,粗木底端削尖,架起云梯后,将粗木支起为撑,起进一步稳固梯身的作用。此结构云梯通常用在城墙下土质松软、且有斜坡的地方。

第341章 改良云梯车

    从前王葛只改良守城兵械,这是她首次改良攻城兵械,昨晚睡前有思路了,今天上午要在基础思路上拓展,天黑之前必须定下模图!等进了考场还犹豫的话,那不必等成绩评定便会被驱逐。

    昨天县职吏告知过王葛,高显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持续这种快速考核的郡比、州比,当地匠人称此考核方式为“短时转场”。县署不提供材料、工具,连搜身都没有,只根据报名人数定下合适的场地,能容纳下考生就行。

    惩罚规则同样宽松,考生坚持到考核结束,哪怕成绩垫底也不会受罚,只罚那些比试过程中被考官驱逐的,需要服力役一个月。

    王葛现在是州级别特殊匠师,在玄菟郡同样有免罚特权,不过成绩垫底跟被驱逐离场可不是一回事。且职吏又好言提醒,这里的考官性格颇暴烈,遇到不公正驱逐时,事后回吏曹申诉,切莫当众顶嘴。

    一天还是十二时辰,昼短夜长让王葛生出错觉,觉得可用时间真的缩减了。

    次日天微亮,她衣裳加厚,带着十名护卫离开县署向北城门方向去。

    最近的考场在北城外的空地。赶考匠师如一簇簇鱼群,挤到了城门口内、外,再分流游往各方考场。出城只查货车,像王葛等骑马、少行囊者步行通过即可。

    考场环境比她想像的还简陋,残雪算是派上用场了,几步一小堆充当划线,两道长雪墙的中间是进场口。

    巡吏皆是乡兵,站在每处进场口高喊:“考场西、北两侧都有云梯车,考生观看完速进考场,自寻位置,考生间相隔三步距,不许喧哗斗殴。巳初开考,可以提前画图,不能提前制模器。”

    真开眼界!考个试跟吃快餐似的。王葛为求谨慎,到西边的云梯车实物处看了下,是东夷府里最复杂的那种结构,只不过盾是木制的。梯身上、木盾布满了磕碰痕迹,王葛抬手,仰头,想像自己要拼命了,她好容易爬到垛口位置,一个夜叉檑压黑视野,冲她滚砸下来。

    呼……她甩下头,仅想像都恐慌。

    战无休止,兵械改良便无止境!王书佐说的对,不必怕敌人效仿。只要匠师履行使命,敌军的效仿就追不上我军的改良。

    来到就近的入场口,县级特殊匠师允许一名护卫陪同进场,王葛可带进三名,邹娘子择人选,她、南娘子和张梧。

    奇葩的是,巡吏只验明考生是初级匠师身份就行了,难得遇到州级别的特殊匠师,巡吏还给王葛竹牌,笑模样指着个方向道:“那边地干,匠师往那边走。”

    王葛回以笑容,张梧抱拳道谢。制作区的地面能看出铲修过,不过泥土地肯定有坑洼、湿泞结冰的地方。巡吏指的方向,干净位置多。

    张梧纳闷:“不怕有人混进来?”

    邹娘子:“混进来有何好处?兴许县署盼着有人混进来呢,还能多个服力役的。”

    王葛也想明白了,每场考试的前十名能跟报名者信息对起来就行。

    选好地方,张梧把筵、厚毡铺上。她带的工具很全,连工具凳也带来了,取出几捆绑在一起的薄、厚木板,行囊笔也拿出,打开工具箧笥,里面除了刻刀、锤、凿等,还有她自制的炭笔。

    解开几撂木板的麻绳,用炭笔在一块木板上画图,她要改变计划,试一下能不能在三个时辰里制出云梯车模器!

    大晋的云梯车已经结合防御盾,在理念上实现了从无到有,可惜停留在“盾”的简单构造上,没有跨出第二步。

    王葛要做的,就是把平面盾改为“盾屋”。为减少材料消耗、车体重量,当然不是建真正的屋。

    攻城之际,驱云梯车的兵士最害怕的除了箭矢,还有城头推下来的巨石、滚木、以及热汤毒汁。因此盾屋的顶不能节省,必须厚。四壁为横栅形制,既可观望周围,又能防备外物袭击。

    底座改为六轮,形制前后有区分。前面的四个大轮区域,也就是盾屋占据的区域,底盘是空的,兵士躲在盾屋里推车前行。后方三分之一的底盘实心,起到平衡云梯车体的作用。

    盾屋前方两侧的粗柱过屋顶后向上延伸。

    至此,盾屋结构结束。

    梯结构分为固定的下梯和抓钩城墙的上梯两部分。

    下梯的作用是供兵士从地面距离爬到上梯的尾端。二梯相接的位置,就在盾屋前方两侧的粗柱顶端。下梯的尾端在车轮的后两轮位置,王葛制模器,没将这处位置设计成轮轴穿过梯两侧外框,因为她非车匠师,不知道这样设计会不会影响云梯车的行动。下梯尾端就在底盘上,另横一木固定梯尾,令其不在颠簸中挪动。

    最后是上梯。

    大冷的天,王葛忙出一头汗。身边不断有考生被逐,远处巡吏的叫喊一声接连一声,还有头顶的太阳,都预示考核快要结束了。

    已经未时。

    参加夜考的匠师们提前到来,巡吏让这些人勿聚集在进场口位置。项衡报的就是夜考,题目和王葛考的是一样的。

    夜考的条件差,但考核时长比王葛参加的白天场多两个时辰。戌时开始,明早卯初结束。不过巡吏刚才讲了,白天场的考生撤离完毕,夜场的考生就能进场,可以先制图,不能先凿制模器。

    庞襄跟着项衡出城的,再跟着近距离观看云梯的样子后,项衡嘱咐:“交市不比城内,要是跟人斗气,适可而止,莫仗着部曲跟人打架。要知道对方看见你身边有人护,还敢跟你斗,帮他的人也不会少。”

    “知道。”庞襄笑眯眯应,项均之唠叨好几次了,少年明白对方是为他好,所以不会不耐烦。

    “阿恬!”

    阿田?庞襄的心猛然而提,迅速回头搜寻喊声发出的方向。有不少跟阿田小娘子打扮相似的小匠徒,但她们都不是她,不用转过脸来,他也知道她们不是阿田。

    “阿襄,怎么了?”

    “无事。均之兄,考试的时候再困也不要睡着,明早我在城门内等你。”

    项衡拍下庞襄的肩,他这么大人,哪用着对方接,可是阿襄待人挚诚,如果顺其心意能让阿襄更愉快,何苦以拒绝之言伤人。

    离他们三丈远的地方。

    “来了,嘻。”王恬打个冰溜,溜到刘清跟前刹住。“快吃,可烫了。”在考场外等候,没个遮风地,就算来回走动、跺脚也冷。附近有卖煮鸡蛋的,他俩就被田勇夫派来买了,王恬塞到刘清嘴里一个,俩人边笑边往回走。

    庞襄上了马背,再次回瞅人头攒动的考场边。他笑一下,没关系,能再见是运气,不再见也曾有幸遇到过。

第342章 游交市

    没多久后庞小郎便知,坏运气也叫运气。

    计时鼓响了。白天场考核结束,王葛没全制完,她相信考官能看明白她想达成的效果:就是将吊杆原理与云梯结合。

    四人不急不慌收拾器具,走在考生末尾离场。王葛在高显县的第一次郡比试虽留下遗憾,也总结出了经验。

    短时转场类型的考核既然允许考生只制图即可,那就不会苛刻模器的精细,考官的目的,是表达清楚改良原理就行了。考前,王葛不是没往这方面想过,可这么多年的习惯让她只要拿起木料,就想雕凿的尽量完美。还有,她榫卯技能差,导致拼接盾屋步骤消耗了不少时间。

    两个温鸡蛋下肚,王葛不再想了,对邹娘子说道:“咱们在周围转转。”

    可不是闲转。北城大道两侧的考场规模太震撼了,县职吏说,能跟十里外的都亭考场区相接。都是短时转场考核!

    且每天都有州考!

    许多外州郡的中匠师,全是以此类型比试通过的三次州首名关卡。目前除了玄菟郡的高显县,还有辽东郡的西安平县、丸都山的南防戍亭、乐浪郡的镂方县有这种类型的州郡级匠比。

    需改良的器具尽在考场外面,最离谱的是一艘海船,长十五丈余,高立二帆。王葛绕船一圈,嘴巴就没合拢过。太惊叹了!运输到这里再组装的?一侧是外船体,一侧为剖面,底部四周有泥台,辅助船体能立稳。剖面可看清女墙内的梯结构,梯用于增多楼船士的站立位置。

    她改良的种种均没在此船上体现,大晋唯一的草包船匠师王葛,也就能看出这些门道了。她再去旁边考场,众护卫笑了,器具实物是曲辕犁。考场内空空,不知道没有夜考场,还是未达到最低报考人数。

    曲辕犁两侧一蹲二站着三个异族人,都四十余岁的年纪,穿着灰扑扑的布衣,脚上是草鞋,头发先打了结后盘于头顶。蹲着的人正把曲辕犁的分解结构一一刻到木板上,勉强称为木板吧,像是从烧柴的木头里挑出来的。刻画的工具是石头。

    邹娘子察觉王葛在好奇,告诉她:“从发髻看,他们来自马韩部落。曲辕犁推广不了那么快,这三人应是第一次见。”

    凡公开摆放的兵械、农械,官署便不惧异族部落效仿。换言之,大晋国力雄厚了,才有底气海纳百川。

    马韩这三人开始“啊七啊八”交谈,动作比划得夸张,嗓门也大。

    三韩之地的语言,邹娘子略通,她听完几句一起译述:“他们在讲……他们某个部落的木匠,很聪明,早年间去往晋土,起了个汉名,当中便有‘葛’字。”

    又听一段,邹娘子笑了:“咱们想岔了,这三人非匠师,他们说明天不在附近卖麦饼和咸豆了,哪怕冒大雪也要回部落……”她突然止声不译了,面现厌恶。

    “哼,”王葛问:“他们接下来是不是说,兴许曲辕犁是他们的葛木匠造出来的?”

    王恬惊讶坏了:“葛阿姊,你何时学会马韩话了?”

    “猜的。”

    邹娘子:“算了,莫跟愚人计较。”其实这三个马韩男子讲的更过分,竟怀疑近来闻名平州的王葛就是他们在故乡耳闻的葛木匠。

    王葛:“我只希望他们归乡后,别乱传我是马韩人就行。”计较啥?能计较过来么?

    邹娘子尴尬一咳:“天真冷啊,回城吧。”

    话分两头。

    随着天黑,一处处考场燃起了火盆,乌鸟夜行,一时间飞不清天上人间。

    离新、旧城墙近的地方,巡吏为考生架起毡墙挡风,远的地方没办法。也是建新城墙的缘故,老城门戌初才关。

    卯初,北城门开,庞襄带着牛车来接项衡的,扶后者上车,捂紧厚被,项衡声发颤道:“冻透我了,幸亏阿襄来。”

    “先别说话,喝口热水。”

    牛车走得慢,没行多远,后方有拉货的兵车在喊“让道”,车体真长,四头牛为脚力。

    “咦?”项衡疑惑。

    庞襄也纳闷:“怎么是云梯车?是项兄考场外的那个么?”

    “是。”为何拉回城?往后不考此兵械的改良了?那原因只有一种,已有值得定下来的改良法,不必消耗考生们的材料和时间了。

    辰初,王葛一行人除了留下段勇夫、另名乡兵外,其余人都跟随,用一天时间游逛交市。出来县署东门,得有一百来人涌在路两侧等候贴榜。

    短时转场的贴榜时间有固定规律,均为考完两天后,在县署、城门、考场几处圈定地方贴出成绩。如有奖励,榜单上会标明,无奖励也不必沮丧,至少能宣扬声名。

    昨天王葛出来的早,才没看到挤榜单这幕热闹。上主街后,蒸饼、菜粥的香气弥漫,剁肉的动静“咣咣”不停,过去食肆街立即冷清。

    交市的位置在丘山下往西,离近的时候闻着畜粪味走就行了。

    马蹄打滑,众人下马牵行,过去查验身份的市亭关隘,路更难走,也是没办法,此处交易最多的就是牲畜,加上雪一场场的下。每天牛马成群来往,异族商队可不像汉家百姓那么守规矩,各种粪早跟泥巴混在一起,闻之欲呕。

    队伍人数太多了,邹娘子让众人分散,约定午正在市亭集合。

    邹娘子这几个常跟着王葛的,当然还是随王葛的兴趣逛。

    没多会儿,王葛要么是适应臭味了,要么是被琳琅满目的特产吸引,只觉得眼睛不够用。

    夫余特产有赤玉、美珠;沃沮特产有布、鱼酱;挹娄特产有猪皮裘、虎纹席(抠门,不买不让摸)。

    高句丽与马韩人售的基本都是蚕绵、粗糙银饰。

    倭国……王葛走过去,看都不看。

    再往前走,嗯?古代也有冰雕师,展现的竟然是“削冰得火”!

    削冰得火的最早文字记载,见于公元前的《淮南万毕术》,如今王葛亲眼目睹冰制的凸透镜取火过程,怎不令她惊叹。

    此技艺除了邹娘子、南娘子见过,其余人也是头回见。

    交市占地真广啊!

    看完了冰雕,七拧八拐的踩着雪泥走,又渐渐出现说臭不是臭的奇怪气味。

    走近了一问,才知是捣牛粪砖的。

第343章 改良粪砖模具

    异族商队是鲜卑族的,大量牛粪拉到交市这里,已经上冻。他们很会选地方,旁边就是烧陶的,把粪车靠近每个窑慢慢软化牛粪,腾出粪车后买几个陶器,烧陶的商人也就没怨言了。可是买牛粪砖的中原商人很多,来不及化冻,只能使劲捣烂后搅拌,再制砖型。

    中原也好,鲜卑也罢,百姓总会于日复一日的劳动中总结出各种便捷农具,比如王葛正看的粪砖模具。

    形制很简单,一个矩状盒体,底面敞口,里头中空,上头的板中位置抠孔,楔一长杆,手握长杆往牛粪里一摁,就摁成砖状。

    王葛家以前只烧过羊粪,养了牛以后,大父母囤牛粪做田肥,哪舍得烧来取暖。所以,亲眼目睹以牛粪砖为利的商人都不把粪砖制成蜂窝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

    心情大好,再看烧陶器的去。

    全部是圆形窑,有大有小,大窑烧出来的是缸、瓮或移动灶,小窑烧的就多了,瓿、釜、盆、碗,成品密密麻麻摆放,有的底不平、瓮口粗糙,鲜卑商人不嫌,把价格压低些,贩运到草原深处,卖的价跟好陶具是一样的。

    不看谷粮、牲畜区域,王葛众人基本逛完了小件易物区,可以往回走了。午食在城门外吃的,路过云梯考场时发现很显眼的云梯器具不见了。

    王葛心里有数。回到县署已经未正时候,外边竖立的几个大木板,除了贴榜作用,还有近期可以报考的改良项目与场次,至于详细考规,那得报名的时候询问职吏。

    南娘子、张梧在她一左一右,护着她挤进人群,搜寻可报考的信息。改良织绫机、改良砻具、改良车辕、改良刀具、改良量器……

    太多了!

    每种考核后面标记有哪类型、等级的匠师可参加,匠师识字有限,分派在这里念字的,是县署雇的两个贫学童,寒衣寒鞋上全有补丁,嗓子都哑了。

    王葛看这俩学童挺胸膛、谁问都认真告知的样子,她眼窝不禁发酸,俩孩子都慢慢变成了阿荇。思念不动则已,一旦想了,便是长久的惆怅与自责。

    大父的腰病今年犯没犯?

    大母此刻是不是正缝制寒衣寒鞋?

    阿父双目没再疼吧?

    阿荇……阿荇长多高了?

    王葛的眼泪夺眶而出!他识多少字了?在清河庄跟同门相处得怎样了?袁夫子喜欢阿荇吗?又到墨上冻的季节了,他肯定不会停止练字。

    家里的席子加厚没有?阿蓬、阿艾别嫌活动不开,可得多穿啊。

    院子那么小,二叔娶进新妇,肯定住不开的,桓郎君不在苇亭了,新亭长会给自家换个稍大些的新院子么?

    外头,邹娘子示意小匠徒们走路放轻,不要吵到王葛。刚才一回吏舍,王葛先交待找些木料、牛粪来,然后说独自在内室呆会儿。邹娘子心细,怎瞧不出王葛心情低落,唉,应该是想家了。

    不多时,段勇夫拉来半车牛粪,他嗓门大,邹娘子让他别说话:“先卸在茅房旁边吧。”

    门响,王葛走出。她可不想牛粪冻硬,到时还得费力捣。

    蜂窝式牛粪砖与实心的相比,好不好烧、耐不耐烧,得试验比较,不能她说怎样就怎样。看一下段勇夫拉来的木料,吩咐小匠徒把木料、工具都搬到门前的空地上,然后王葛将衣袖拢紧臂绳内,这就制压粪模具,形制完全仿照前世蜂窝煤的大小、孔眼设计。

    前世王南行不知道蜂窝煤是怎么压出来的,不过鲜卑商人的操作给了她灵感,需要改的地方是:手执的杆分为“固定杆”和“压模杆”两部分。

    因此固定杆不能为实心了,为节省时间,不需要将其凿为空心,只需将杆的里侧凿出贴服压模杆的弧度即可,固定杆厚度当然不能太薄,否则使用过程中易断裂。

    固定杆的底部是圆形空心模,用锤把固定杆楔入模顶的位置,不能在中间,因为中间要预留给压模杆通过。

    凿好这些,能看出天晚了,阴云遮挡了落日余温,估计又要下雪。

    王葛开始制压模杆。此杆是圆柱体,底部楔进一圆形板中央,圆形板底下楔十二根木棍,分布为中四、外八。制好后,压模杆的整体倒着从空心模底部往上输送,通过刚才预留的孔眼后,再拣两块四寸长的木料凿出弧状,分上、下跟固定杆绑在一起。

    天黑了。

    零星小雪飘洒,王葛终于忙完,试着抽推压模杆几下,觉得没问题后,她仰头望向半空。

    雪一定是诸仙的窃窃私语,不小心把苍穹的神秘铺陈于大地。

    哎呀进眼睛里了,那些诗人赏雪时一定光写好的,不写狼狈的。王葛听到身后有动静,看见阿芒、阿薪各执烛盏、一手挡风,站在房门内守候她,邹娘子则站在小匠娘之后,笑容胜过烛火温暖。

    “邹阿姊,咱们晚上烧牛粪吧。”

    “好。”

    “我有个想法……”

    这次王葛胡诌的理由是,平常烧柴时火焰变弱,就得掀动木柴,火就重新旺了,然后前天晚上在偕行食肆见到烧煤块同样如此,迎客加了新煤块,火没变大反而快要闷灭似的,然后迎客用烧火棍挑松煤块才行。

    “柴如此,煤块如此,所以我想,牛粪砖是不是也如此,那为何我不提前给它们钻眼,不就省了掀动?”

    专娘子“啊呀”一声,“对对对,从小烧柴时我就知道这个道理,哈哈,可我咋没跟阿葛一样往深里琢磨呢?不然……”

    邹娘子:“不然我们都出远门,唯你留在庖厨烧粪。”

    小院里洋溢起欢快,比较两种牛粪砖的燃烧程度时,县令欧阳锐的廨署主屋烛火通明,西侧火盆内燃着的,正是牛粪砖。

    欧阳锐出身渤海欧阳氏,其父欧阳建现任雍州刺史。

    书案上放置着王葛凿制的云梯车模器,案对面坐着的老者姓刘,便是云梯改良考核的主考官,天工技能,中匠级别。

    两侧坐着兵曹史、都亭亭长以及数位门下吏。

    欧阳锐:“人已来齐,劳刘匠师讲解云梯车。”

第344章 童子郎

    “是。这名考生将盾改为屋式,盾屋底部只有框架,供兵士走动推云梯车前行。盾屋后面斜置的一梯为‘固定梯’,供兵士从地面距离攀上‘活动梯’。稳固住固定梯底部的横木中间,竖起一根立木撑住活动梯。平常时候,活动梯可平直横搁,不会压住下方的固定梯、致其变形,还能在修整房顶等攀高劳作中,把活动梯当成高台使用。攻城紧要之际,只要拉动麻绳……”

    刘匠师讲到这,合攥车体最前位置的几根麻绳,先掖进盾屋前壁的窗口,麻绳长,垂出盾屋的底,他往下拽,活动梯顿时竖起,在力度的掌握下,竖起的梯向对面方向继续倒。

    烛火范围明显被周围身影的前倾压缩。

    放松麻绳,活动梯归位。

    刘匠师:“诸位应当都看明白了,固定梯顶端、活动梯底端、盾屋上方两根立柱的连接,采取一轴贯穿的方式,但活动梯底部的两侧框架探出来轴部一截,加横木垂麻绳。因此,改良采取的是投石机一样的吊杆原理,兵士可在盾屋内齐拽麻绳,将云梯竖起!”

    兵曹史先看一眼县令,问刘匠师:“在考场,此模器有几人见到?”

    “考生制不到一半时我就发现了,考核一结束,我到她跟前收的模器,只有我和另名副考官见过。”

    所有短时转场考核,最多配一主、一副两名考官、两名察验匠吏,有些小件改良只有一名考官、一察验匠吏。

    欧阳锐:“这名考生你们都知道,会稽郡王葛。”

    “是她?”

    “她不是才来么?”

    都亭亭长:“哼,我可是听说王匠师原本就要来高显的,到了襄平县被强留了!”

    乱说!县令眼神警告。此事他知,王葛原本是来玄菟郡,没指明来高显县。

    刘匠师:“我已将王葛定为本场考核首名,短期内不设云梯改良考核。”

    “好。”县令吩咐门下史:“做好王葛的文书记录。”内容包括参加过什么比试,各场的成绩,奖惩等。大晋那么多匠师来来往往,每年每县都会出现记录错误,但不能在王葛这里出错。

    欧阳锐再道:“刘匠师已把模图画出,明早连同奏记、模器急送郡署。望诸位早做准备,莫等郡署下令打造云梯车时,犯不职之误!”

    众吏出廨舍,在屋里觉不出暖和,一站在外面就知道牛粪砖的好处了。

    这时,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

    与此同时,踱衣县清河庄。

    望秋林的小学精舍夜里闭门,门奴以为耳朵出毛病了,怎么听到蹄走地的声响?

    黑暗中现出轮廓,两人骑着二牛过来。较瘦较矮的先跳下牛背,是望秋林老管事,告诉门奴:“开门吧,郎君是袁夫子的家人,远道跋涉而来,明早还得走。”

    老管事送袁彦叔来到夫子居住的舍区,耳闻阵阵诵书声,喜得眉开眼笑。哎呀,主家重用他,几次想将他调到别处管事,他都推却,就为了时不时能听到读书的声音。“呵呵,郎君还记得哪间屋吧?”

    “记得。”

    “记得就好啊,快去吧。”

    袁彦叔揖礼,看不到老管事身影后,他望向房门,一步从容、下一步急迫、五步来到门前。

    “阿父。”先低声呢喃,轻叩房门。

    “进来,今晚怎么……”袁山甫一抬眼,夫子惯有的矜持变成惊、接着是怒!“逆子!”

    砰,袁彦叔跪下:“阿父,我明早还得走。”

    袁山甫返回书案,把大尺换成普通竹尺,人携势、尺携风的拣儿郎肉厚的地方揍。“你不是不入仕么?不是不入仕么,啊?不是不入、不入仕么?呼、呼……”儿郎越来越皮糙,袁山甫打出一身汗。

    袁彦叔:“风大,我掩上门你再打。”

    “哼。”

    父子俩一个坐回书案,一个掩上门,没闩,跪于对面。“阿父知道我为司隶徒兵的事了?”

    “王悦写信给我了。你,你可是我大晋唯一的童子郎啊!”

    建盛二年时,袁乔十岁,因熟诵《五经》、《三礼》,被豫州刺史举荐。皇帝将袁乔召至国子学,策问经义之后赐“童子郎”身份,并赐字“彦叔”。

    童子郎也属郎官,这么多年才出一个,为不为虚职,皇帝说了算。此后半年,袁彦叔在国子学读书,每月都被召进宫一、两天。

    皇帝年轻,朝中都知陛下喜年少有志者,可以说,袁彦叔的大好前程已经铺开,谁知这小少年突然辞官了!

    烛火把袁山甫手里的竹尺照得更亮,袁彦叔解释道:“当时为抓逆贼,我才答应王长豫暂任司隶徒兵,现已辞掉。”

    “不早说!坐好说话。”

    “是。”

    “既已辞掉徒兵,明早急着去哪?”

    “平州。”

    袁山甫一怔,北伐之际,官家又发布功勋令,确是儿郎建功之时。“那里最危险的除了战场,还有隐藏于街市、乡野的谍贼,切莫自恃武功大意行事。”

    “是。刚才听阿父话中之意,是在等谁么?”

    袁山甫看眼旁边的刻漏:“等一名弟子,你也教过他。”

    “王荇?”

    “嗯。他跟别的学童不一样,仲冬休归后,谁教他?所以白天跟所有学童习《论语》,晚上我另教他《春秋》。笑什么?”

    “儿不敢笑,儿是替阿父欢喜,找到了好弟子。”

    “比你强。”袁山甫原是冲着许询才来清河庄授业的,经过细微观察,发现王荇的天赋不输许询,且更刻苦、奋进。自从逆子辞童子郎、又从武,伤了他的心后,袁山甫誓要再教出一名童子郎来,数月的衡量,他终下定决心,选择悉心教导王荇。当然,他暂不会跟弟子讲这些。

    叩门声响了一下。

    这是师徒二人商量好的,每晚王荇只要见烛火透窗,叩一声门进来即可,单独补课的事勿张扬。

    王荇进门,惊喜不已:“袁阿兄!”小家伙扑到袁彦叔怀里,后知后觉失礼了,腼腆退后,先向夫子揖礼,再向袁彦叔揖礼,抿嘴笑眯了眼。

    袁山甫摆手:“你袁阿兄明早又要离开,去吧,去阿荇那说会话吧,今晚不补了。”

第345章 王荇的想像

    一大一小拉着手出来,童仆筑筝懂事地落后丈远。走入学童的住舍区后,王荇才出声:“袁阿兄,你的手又粗了。在外头做事很辛苦吧?”

    “坐这。”

    避风的地方,两人并肩坐在个矮土台上,袁彦叔抚一下王荇的小脑袋,先感叹“变模样了”,再说道:“做理想中事,辛苦就会减几分。”不可能不辛苦,熬得轻松些罢了。

    “甚有道理哩,就跟我阿姊一样。阿兄,我听同门讲,你以前是童子郎呢,后来几次遇险均被武官相救,才觉出习武重要,辞去了童子郎。真是这样吗?”

    “差不多。”

    差多了!若袁山甫在这,得拿竹尺打儿郎的嘴。那么多好山好景不游,偏要去些险恶野山,还穿绢袍、蹬丝履,心眼多、嘴欠,这种逆子不招盗寇,老天都看不过眼!

    “今次阿兄还是出远门么?”

    “嗯。”

    好心疼袁阿兄。王荇往对方身上靠拢,心知鹏程万里,得先像大鹏一样勇敢飞出去才行。将来自己也会飞出去的。

    短暂的沉默后,袁彦叔问:“阿荇除了读书,可有别的喜好?”

    “嘻,我喜欢看太阳,看月、看星。”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呀,袁阿兄考他呢。王荇接道:“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阿荇喜欢日月星辰的璀璨,还是感叹天空比海还广,可包容它们?”

    “都有。”王荇指向夜空,“我每次看星的时候,还在想,它们离我们好远,依然能让我们看到光亮,那诸星肯定不是我小时候想得那么小。”他用拇指、食指捏个缝表达着有多“小”。

    你现在也不大。袁彦叔被逗笑,可对方接下来的滔滔不绝,让他一惊接连一惊。

    “我再反过来想,从一颗星上看我们,是不是也这样小?阿兄可有过这种念头,星上有人么?有兽么?有禽么?如果有,他们看我们脚下的土地、河川是什么形状的?我们和诸星一样璀璨么?诸星为什么不如月这么大、这么亮?是距离原因,还是本身如此?阿兄看那片云,比月宽广不知几何,但我们都知道,云肯定及不上月广阔,所以是因为距离的原因,对么?《尚书》有云,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可《尚书》没说,日月星辰有多远……”

    半时辰后,袁彦叔回到阿父房舍,转述王荇的话语,袁山甫畅快而笑。阿父这种由内而发的喜悦,离袁彦叔记忆最近的一次,就是他被赐童子郎的时候。

    高显县。

    众官吏议完云梯车,正要散去时,一小吏背着个筐过来,说是木匠师王葛给的新牛粪砖。“王匠师还让我传几句话。”

    王葛让小吏转达的,自然是她怎么想到给牛粪砖打孔的原由。

    筐里满满,每个都烤干过了,扔到火盆内就着。

    小吏觉得廨舍气氛诡异,县令、门下史他们为啥一直盯着火盆啊?火焰多足,他们能不能说句话,都咋了?

    好在门下史终于开口了:“王匠师还讲别的没有?”

    “没有。”

    门下史挥袖,小吏如释重负,告退。

    欧阳县令:“都看明白了?牛粪砖打了孔眼,照旧耐烧。王葛的话里提到了石炭……今晚就让炭肆仿效新牛粪砖制新炭饼,明早把烧火程度的比较报过来。”

    兵曹史、都亭亭长齐声应“是”。

    炭肆分两种,木炭肆和石炭肆,木炭肆许民经营,后者由兵曹管控,建在都亭里。

    欧阳锐又吩咐门下史,不管钻孔石炭比较的结果如何,明天都要把此法跟云梯车模器同送郡署。

    “查一下王葛接下来报的郡比试。”这是给门下议生下令。

    欧阳锐再对门下书佐说道:“明天问王匠师,可愿去新城墙那看看。”

    若襄平城的官吏在这,心情定然大好:哼,有王葛匠师在,谁都别想清闲!

    夜半。

    鼓音“咚咚”,王葛又一次跌进噩梦。

    四周皆黑,有人哼唱起奇怪的歌谣,声音长了脚般越来越近。王葛不懂歌唱,只觉出到了高昂声调,听起来也不刺耳。歌声渐渐定于一处位置,王葛害怕想跑,怎么都迈不开腿。

    比黑暗还要黑的人脸轮廓出现,这时候王葛察觉自己是平躺的!这张脸靠近她的脸,更害怕的是,歌停,换成了呼吸,喷在她脸上。

    “南行,我带你走吧,结束煎熬。”

    林下,真是你杀了我吗?王葛终于从梦境脱离。又一块记忆碎片补上前世的空缺,林下刚和她认识时,说实话,虽被他身上的一种书卷气吸引,但他有时讲话奇奇怪怪,跟有韵律似的,为此她还怀疑过他脑子有病。

    林下爱看历史书,全是魏晋那段时期的。他不懂雕刻,可对于榫卯技能比她接受的快多了,尤其鲁班锁!有一次他画了六个木块,让她凿刻出来,然后他轻轻松松组合于一起。之后她在网上查了,没查到这种拼接形制的“六子联方”,那时林下挺认真地回答她的疑惑。

    “前世记忆。”

    王南行当然认为是玩笑。

    后来,王葛在急训营的固定任务“六子联方”里,拿到的模器就是林下拼起的那种。当时此任务差点失败,最后关头她脑中闪过的画面,实际上就是前世记忆的影像。可惜急训营期间竞争紧迫,不容许她深想。

    今晚补回来的记忆就这些了,王葛略有烦躁,很快压制住。试想,一个成年人能记清小学时期的几件事?初中时期的记忆也混混沌沌吧,何况她是穿越转世呢。

    清早,她和护卫们一起扫雪、清开路面,只要在辽东生活,接下来数月都会如此。

    回到院里,王葛来杂物屋墙根,昨晚冻了两盆冰。逛交市时削冰得火的技术给她启发,可以试着用干净的冰制成放大镜,进行小分距线段的练习了。

    王葛虽然没在这个时代见过放大镜,但她知道肯定有!因为后世江苏邗江对一座汉代墓考古,里面就有一个水晶放大镜,单面的,可放大四到五倍。

    对了,这个时代没有“水晶”的称呼,初到宾徒县时,王恬看到赤玉,简单提及过“水玉”,王葛便知道水玉就是水晶。

第346章 刺杀!

    昨天在交市,冰雕师使用底部光滑的铜铫盛满木炭,一手用铜盖捂紧铫口,不让炭掉出来,另只手执铜铫在冰面上一圈圈旋转,依靠炭热磨出凸面。

    这种方法既省力,又保证冰面的光滑。

    此次出行王葛携带的物资中就有铁铫,火盆里有正烧着的牛粪,万事俱备,先沿盆边浇热水,把冰砣子倒在干净的雪上,斧背敲成块块碎冰。

    专娘子带着三个小匠娘领回早食了,过来雪堆边问:“这是干啥?”

    邹娘子:“阿葛想试一下,能不能制出那种两面凸的圆冰。”

    “火折子受潮了?”那也不至于用冰取火吧。

    王葛将一块冰放在手掌上,比划着动作解释:“不是取火用。昨天我靠近圆冰的时候,发现从一端看另一端能放大。”

    专娘子狐疑而瞅:“没放大啊?”

    “所以得试一下,看是不是必须制成两面凸的形制才可以。”

    从上次用唾沫、头发自制放大镜,王葛便知道普通的吏阶级跟寻常百姓一样,都接触不到放大物体这等层面的知识,接触了也会和邹娘子等人现在的反应一样,没有强烈的好奇心。

    很正常。百姓每天都在辛苦经营、讨生活,所见之物被放大、缩小,知道不知道有何用?比如王葛告诉农人用两面凸的透明冰能放大黍粒、麦粒,有用吗?又不是一粒变两粒,能当饭吃吗?告诉商人可以用水玉代替冰,磨制放大镜卖给贵族,商人各个精明,这道理还用王葛教吗?下多大的工夫才能将水玉磨成光滑的两面凸形制啊!

    至于贵族,早在汉代就得知的放大原理,始终未向民间推广,不代表贵族阶级没在已知原理上继续研究。

    因此王葛制凸透镜的目的,仅做放大分距线段用,没妄想制什么显微镜、望远镜。

    巳时,门下书佐来了。她放下捏冰的镊子,起身揖礼。

    “就在院里说吧。”门下书佐先感激新牛粪砖的事情,再道:“县令让我问王匠师,可有时间观看新城墙建造?”

    “明天我有场郡比,后日如何?”

    “好,那就后日辰正出发,我在郡署北等候匠师。王匠师在制冰?”

    “冰块磨成双面凸圆,能放大分距线段。”

    “哦?我试试。”

    不出王葛所料,书佐虽联想到目力不好者可用此双凸圆冰看文字,但用冰块磨制的方法太麻烦了,还易融化,实际不可行,唯有刻画线段这等必须保证精确的事务上可用。

    离开王葛这,门下书佐回复县令,一并将制冰的事讲述。正好,门下议生也查到王葛明天的郡比试是制尺。

    随北伐扩域,别州郡的匠工调配过来,各县新建匠肆需要大量的标准规具、尺具,利用考试集中匠师制尺、制规是最好最快的解决方法。

    欧阳县令:“你是说,王葛在制比分距更小的线段?”

    “是。”

    “告知吏曹,倘若王葛此次郡比仍是首名,同类型比试加一场州比。”

    议生:“县令不知,王匠师三次州比首名已经完成。”

    怎可能?!欧阳锐的诧异凝固在脸上,他相识的匠师,哪个不是五年起步游历于诸边郡,王葛才至平州多久!“郡比试呢?差几场?”

    “云梯改良过后,只差两场了。属下找到她交与吏曹的文书,若干郡首名均是同一天考取的,还有两场州首名考取的日期也是同一天,可推断非正常考核。属下又寻到来本县办事的辽东郡吏,得知王匠师造的曲辕犁、几种翻车改良,东夷府给她的奖赏是兑换郡首名次数,由此可知那两次州首名、其余非正常的郡首名,也是奖赏方式得来。”郡吏不知的,最大可能是签过密契。

    “改良翻车的事我知晓,郡署先在高句丽县推广。”欧阳锐短暂思量,吩咐议生:“你去木匠肆,让匠吏找制尺的最好木料,下午给王匠师送去。她既敢制比分距还要小的‘度’数,证明她对分寸的掌握,早达到将作监要求的标准。她报了几场?”

    “刻直尺、矩尺、制规,均非短时转场考核,每月都是考一次。还有,主考官、主察验匠吏也由郡署遣派。”

    匠师考核这么繁琐!书佐、议生离开后,欧阳锐找出一个五彩漆盒,打开后,静躺着几块晶莹剔透的水玉。他阿父就有一块雕琢成一面平、一面凸圆的水玉,其用与王葛制冰的目的差不多,目力涩时放在文字上面将文字放大。

    毫无杂质的水玉极其难得,传家不需要留这么多吧,少一块也……欧阳锐拿一块放到案上,再看漆盒内,嗯,少一块好明显啊,真的挺不舍。

    进入仲冬了。

    这次郡比的考场在城内,巳初开考,酉初结束。王葛在庖厨吃了早食后才出发,她没想到,这么快谍贼就摸清了她的比试场次和路线!

    好在众护卫始终警惕,张梧、何矫的链枷锤都砸向投掷王葛的乌色匕首,南娘子甩出了剑鞘!

    剑鞘打中匕首。

    王葛被专娘子拽下马背才反应过来遭遇刺杀了。

    “快、快!”

    护卫声声急迫,按照之前训练的,两名匠徒一前一后抱紧王葛,专娘子、王恬、刘清再像鼎足一样围在外圈,王葛自己只管抱头蹲低就行。

    “杀啊!”

    “死吧!”

    双方都拼了命,叱咤夹杂着短兵相接。

    专娘子伺机发动弩箭。

    街边肆铺纷纷闭户。马蹄声传来,是巡兵!

    马声嘶穿云宵,奔跑中的百姓里也有谍贼,他们拉起了绊马绳。

    哗……又有谍贼将铁蒺藜洒在街面。

    “别耗时间,快杀那个蹲着的!”

    王葛听见了,更抱紧头。尽管在南宕渠经历过一次近距离刺杀,可她还是害怕到发抖,因为南宕渠那次跟现在的险境完全不一样!谍贼是哪里的?怎么这么多人?完全是一场大规模有组织、有分工的筹划。

    县署有内贼吗?

    砰!人倒地的动静好大,两名小匠娘搂她的力道更紧,倒地之人是死了么?千万别是她的护卫、千万别是!王葛仍未抬头,头是要害,她能帮到护卫的,就是遵从训练,将自己缩到最小。

    有箭矢在飞窜?

    她没听错,因为王恬挥动起链枷锤,增大防御。

    呼呼呼……

    “啪”一声,王葛和小匠娘都随此动静哆嗦一下。链枷锤打到武器了?

    “让道!”大队巡兵终于来了。

    “雪疾!雪疾!”谍贼们喊着撤退暗语,跑入事先预谋好的退路。

    铫(diào):古代随身携带的小型锅具。

第347章 我要一人来高显

    打斗过程短。谍贼死了三人,受伤的有两个被捉住,一部分巡兵沿着血迹追往巷中。

    王葛的护卫中,乡兵死一人,伤二人。伤兵均不是重伤,但敌人兵器上淬毒了,必须及时刮毒。今天只随行一名医者,好在器械携带的全,由巡兵出面借用最近的肆舍给两名乡兵治疗。

    很快,疼痛叫喊传出,医者也喊:“再来个人摁紧他,快!”

    两名巡兵拖着个半身浸血的谍贼返回,田勇夫跟行而问:“还有气么?”

    好像所有人都在走动,都有事干,王葛想帮忙,可她就跟刚才一样,唯一能帮的就是站在原地别添乱。

    伤兵的惨叫戛然而止,王葛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幸而邹娘子出来了,把刘清叫进去的时候告知众护卫一句:“无性命之忧。”

    腾出肆舍的商人听从巡兵安排,叫了几个放心的街邻开始清走染血的雪泥,胆子大的人用雪搓掉屋墙上的溅血。

    刘清留在了肆舍,邹娘子叫过田勇夫嘱咐几句后朝王葛这边过来。“还能考么?”

    王葛紧攥着拳,前路有没有第二场刺杀?考场里面有没有谍贼?今早还生龙活虎的护卫,现在被草席裹着躺在车板上。

    他叫郑五郎,再也回不去襄平了。

    “我……”她看回邹娘子,对方眼眸也发红,但除了悲怒外,更有坚定与鼓励!“我能考!”

    “好!”邹娘子立即下令:“除刘清、何矫、医者、伤兵留下,其余人上马,出发!”

    骑马是为避免足下趟泥,不是允许策马飞舆,包括巡兵在内,只有军情、缉捕贼寇等紧急情况才能在城街鞭马疾行。阳光渐明亮,食肆皆开门经营,王葛知道离开考没多少时间了。还好,两名巡兵加入了护送队伍,遇见商队时,商队即使抱怨也不愿惹巡兵,纷纷避道让王葛的队伍先通过。

    匠人增多,快到考场了。

    王葛听从邹娘子指令下马,把白容交给后方护卫,南娘子与链枷什长把王葛、邹娘子二人护在中间步行。

    邹娘子:“阿葛,之前我跟你说过,护卫的任务就是要护你周全,哪怕拚死!你只管制木。我没跟你说的是,谍贼任务不止杀人一种,还有诛心。你若退缩、自责、背负谍贼强加给你的愧疚,对方就得逞了,那郑五郎殉难会变得毫无意义,反而成就谍贼死伤者的功勋。”

    “阿姊放心,我从不退缩。”王葛声音清冷,人遇事,事教人,邹娘子讲的道理对,但有一点,她不认同。“阿姊帮我传信给段功曹史,我要调一人来高显。”

    “哪个人?”

    “司马韬。凡刺杀我的谍贼,让他参与审讯。”真正的木匠师哪能只制木,还得会制人。司马韬不是有酷吏天赋么?不是一直通过刘清向她递话么?不是擅扒皮拆骨、消磨罪徒的意志么?那就借这厮的手段,先诛谍贼的心!为郑五郎、为不得不忍受刮毒之痛的伤兵报仇。

    巳初。

    南娘子、田勇夫、张梧陪同王葛进入考场,邹娘子留在外面调配返程兵力。也就一刻时间,留在县署的护卫、另名医者来了。

    场外很多等候者,远比里面的考生多。

    人遇事,事教人。王恬不再像往常似的,只要歇脚就嬉闹,他胸口憋着一团火无法发泄,只能观察能看到的所有人,希望从中找出形迹鬼祟的。

    嗯?刚才那个人是老亭吏隼么?王葛两次郡比试,邹娘子不是都让老亭吏留在县署么?

    王恬没表现出异常,自己观察旁人的时候,或许也被旁人观察着。

    一个时辰后,刘清来了。

    王恬等刘清汇报完伤者情况后,把对方拉到一边,说了老亭吏刚才在此的疑惑。

    “此事我知,邹散吏安排的。”刘清快语告知:“王葛来高显,谍贼不可能无行动。改良云梯那天,邹娘子只带十护卫出行,便是想引谍贼上钩。实际上我们离开县署前,就有护卫扮成百姓分散在街上了。隼亭吏趋行之速快,他有单独任务,便是求救巡兵。”

    怪不得巡兵来这么快!

    王恬明白了:“上次谍贼要么是没上当,要么是筹划不及?我说呢,怎么出城考试仅带十护卫,城内考试倒带了二十人出来。”

    “今天不一样,是仲冬朔日,巡兵比往常多,巡视时间也提前。因此邹娘子调整了任务,咱们先出发,其余护卫压后。”相当于把巡兵当成前锋。

    “嘘,刘阿兄,我怎么总觉着有人在瞅我?阿兄你……”王恬话止,顺刘清疑惑的视线回头。

    庞襄停步,向王恬、刘清揖礼:“在下襄平县人,庞襄。”

    二人回礼,刘清问:“郎君有事?”

    王恬脑袋歪起,此人咋有些眼熟呢?

    庞襄已经鼓了一个时辰的勇气了,说道:“我之前见过一位小娘子,跟、跟这郎君相貌……”不能说长相一样,以免对方生气,“相貌很相似。我,所以我想问,我想问……”脸好烫啊,怎么办,刚才想好的措词全忘了。

    王恬瞠目:“相貌和我……难道我阿父还有别的外室?唔、唔唔!”

    刘清眼筋直蹦,立即捂住熊孩子的嘴!

    考场内。

    刻尺考核是木匠类最安静的郡比试。每把素尺木料都是割好的,长十一寸,宽一寸,厚度一分距。

    淘汰规则分批。

    首批淘汰总长度误差达到一分距的。一把尺只能标注十截“寸距”线段,按将作监的直尺模器为衡量,考生刻的总长度达到十寸一分,或者九寸九分,那这把尺会被考官评为“废尺”。如果连废尺都算不上,考生要按耗的木料受不同期限的力役惩罚。

    次批淘汰“寸距”、“分距”误差明显的。有的考生总“尺距”达标,不代表分、寸平均划分。

    再淘汰“线段底端”参差不齐者。寸距少,含起始线段总共才十一条,保证底端持平容易。难在密密麻麻的分距!

    剩下的“有用尺”,再按刻尺的数量、线段规整评出前十名。

    此次郡比有额外奖赏。

    前十名的考生,只要“有用尺”达到十把,每超过一把,赏一百个铜钱。

    官署提供的工具是刻刀、磨石、葛布。为保证每一刀的精准,刻不完一把木尺就得打磨刀尖。刻完的尺,放到工具凳左侧的筲箕里,右侧筲箕中是木料。等考核结束,考生直接退离考场,什么都不必管。

    王葛又刻完一把,用葛布擦去些许细屑。横扫一眼就是检查,完美!

第348章 “等刻”境界

    然后背面刻姓名、户籍地、在平州的常住地。王葛不管别人的速度快慢,但求自己刻的每把木尺都跟将作监标准分厘不差,且尺背留名均用秦篆,寓意着统一与标准。

    刻刀的尖锋正反各磨两下,新木料拿到工具凳上。

    由半寸位置下刀,第一刀是起始线段,跟寸线段的竖长是一样的,然后是一分距、二分、三分、四……

    寸线段……一分、二、三……

    寸线段。

    分距……

    只有少数与王葛同样自信的考生,下刀法为反刻,也就是先从线段底端起刀。如此运刀,假若刻完整尺后发现线段底端参差不齐,修整痕迹会明显于正刻。

    刻至五寸位置,磨刀。

    继续。

    六寸、七寸……十寸。

    葛布擦干净尺面,自检,尺背留名。

    午时,隶臣提着篓挨个考生发放麦饼,每个饼都是默默放到木料位置。

    未时,察验匠吏开始巡场、抽查,有一人来到王葛的制作区时驻足,面色不悦。

    三名护卫,年纪这么小的州级别特殊匠师,是王葛?

    听辽东郡传,王葛为兵匠师,擅长机械改良,先不论其天赋,她这个年纪的基本功不可能强过年长匠师,可是成尺数量却倍于其他考生!

    不怪匠吏疑心王葛糟蹋木料。这是郡级比试,为保证成尺均达到“有用尺”标准,考生半个时辰能刻出一把就不错了,可王葛的成品绝对有二十多把尺了。

    察验匠吏顶着南娘子的审视目光,开始抽查……了十把,每道线段都与模器木尺对齐!

    王葛侧身。

    筲箕里再多一把成尺。

    抽查最后一次,就查这个才刻好的。这回匠吏更惊!前十把他只注意线段间距,现在发现无论寸线竖长、分线竖长也与模器上的一样!刻尺技能中,称这种境界为“等刻”。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察验匠吏抿紧嘴,踱着四方步走了。之后他未再抽查考生,还查啥啊,王匠师已能稳居榜首。这情况得跟主考官汇报,倘若王匠师有精进基本功的好方法,最好由郡署出面,将方法推广,久而久之,匠工制器的速度定会提升。

    酉初。

    考生们怕被误判作弊,都在计时鼓响的时候起身,王葛四人走在最后,这回跟项衡碰上面了,相互见礼,同出考场。

    邹娘子早等在通道这,说道:“云梯改良的昼考榜贴出来了,阿葛,你是榜首。”

    项衡听见了,联想到云梯被运走,难道跟王葛有关?因为那个时间段夜考来不及阅,只能是昼考或前一天,考官阅出令官署定下的改良方法。

    “襄弟怎么在这?”项衡疑惑。庞襄打算用一天时间游逛城南区域,今早顺道在考场一停,为何又来考场了?

    “唉,项兄。”庞襄肩膀提落,跟受了大旱的禾苗一样垂头丧气。“我找到田……想寻的那个人了。”呜,往后再也不想了,世上根本没有田小娘子,只有名为“恬”的小郎。

    这时数十护卫簇拥王葛过去。

    别人看王葛,庞襄嘟着嘴看王恬。

    项衡察觉,误会了,出声打断对方的失神:“襄弟怎么跟田小娘子重逢的?”

    项衡知道庞襄的长辈前段时间打听过王匠师,之后传言匿迹,不管是封家不考虑这桩婚姻,还是王葛拒绝了,既然无缘,阿襄跟王匠师最好两不相识。

    他岂知这一问,庞襄好容易自我排解开的糟情绪又涌回心头:“嗝、嗝……”

    事情是这样的。

    今早王恬被刘清捂住嘴拉到一边的时候,王恬想起从哪见过庞襄了。在偕行食肆!素屏后方的食客,当时他还冲庞襄挤眼做鬼脸呢。

    咦?对方说小娘子跟他相貌很相似,不会把那晚扮成小匠娘的他真当成女娘了吧?应是这样的!因为君母那么厉害,都查不到阿父把外室养在哪了,能被庞襄发现?而且庞襄才多大,就算去过山阴县,那得多久前的事了?自己不可能有个岁数相近的姊妹。

    王恬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肯定不能跟刘清讲。

    庞襄为解心中疑惑,一直徘徊在考场外头。

    两个“有心人”终于逮到刘清不在跟前,王恬立即问庞襄:“告诉我,你在哪见到跟我长相相似的女娘?人多主意多,我帮你想办法找到她,如何?”

    “我,在一家食肆看到的,我自己找,不用你帮……啊!”少年越说越羞涩,声音渐渐低到自己才知道说的啥,可当他抬起眼表达拒绝时,看到的是王恬嘬腮、斗鸡眼的鬼样子。

    啊、嗝、嗝!庞襄遭受不了这种打击,打嗝打到中午才停。项衡一提,又开始了。

    另一边,王葛这只队伍到了遇刺的那条街,所有人下马徒步而过。

    刚才邹娘子告诉她,郑五郎的尸身将随第二批北伐阵亡士卒送还本土,按朝廷令,郡署会给郑五郎的亲属土地与耕牛,粮租、力役均有减免。另外,段勇夫已带着调遣司马韬来高显的公文出发。

    到县署了。

    王葛:“今天发生的事,官吏肯定有知道的,得问一下书佐,明早还照常去新北城么。”

    “今天让护卫看榜的时候问过了,孔书佐说照常。”

    “好。今天这场比试,我有些心得,晚食就不吃了,不必喊我。”

    南娘子:“你午食也没吃。”

    “无妨,不饿。”

    邹娘子冲南娘子摇下头。当时郑五郎倒下的地方离王葛太近了,战斗一结束,王葛睁眼就是半身浸血的尸体,又眼睁睁看着对方被草席卷走,心中怎能不悲愤。

    王葛进了屋,邹娘子给阿薪个眼色,让小匠娘陪在内室。其实王葛不全是过不去郑五郎的事,连续四个时辰制尺,她的基本功确实即将提升。“再添一盏烛。”

    “是。”阿薪出来屋,邹娘子还以为被王葛撵出来的呢,一听是要添烛,心算放下了。

    阿薪把火光挑到最亮,安静坐到一旁,心道:只要火变暗,她就挑亮,绝不能耽误匠师制尺。

    “别盯着烛,伤了眼就不能学制木了,让你干活时我会喊你。”王葛嘱咐完,立即像考核时一样专注神思。

    她要将每个“半分距”等分。

    君母:庶子对父亲正妻的称呼。

第349章 “度师”境界

    白天那个察验匠吏未达到“等刻”境界,不知此境界分为入门、十过半、入厘三个阶段。

    三个阶段全是在不对比模器的情况下,连续制十把十寸成尺来衡量的。

    制出一把“线段间距、竖长”均与模器一致的成尺,就可算作踏入“等刻”境界了。因此察验匠吏只验了一把尺,便认定王葛达到该境界是对的。

    第二个阶段,顾名思义,每次连续刻十把尺,都有六把以上达到模器标准。

    每制十,对十,即为“入厘”。

    察验匠吏猜错、或许他根本不敢想、甚至不知道的是,王葛早过了“等刻”境界,她现在是制尺技能的至高境界“度师”!

    同样的,“度师”也分三个阶段,分别为一分二、一分四、制毫。

    区别于“等刻”的是,“度师”仅在一把尺上,以十寸之距为衡量。

    匠师能准确的将每个分距半分,属第一阶段。在襄平的时候王葛就达到了。

    那“一分四”就好理解了,把每个分距等分为四。王葛即将突破的便是此阶段,当然,因民间、官署匠肆均无小于分距的度器,她至今不知制尺有境界划分,境界内还有阶段区别。

    每个分距等分为十,便为“制毫”。

    半时辰后,王葛清走桌上的工具、木料,换成纸张,她削尖炭笔,吩咐阿薪:“把阿芒她们都叫进来,埋在雪里那些放大镜端来。”

    王葛刚才一直在找考试时的奇特感觉,就是明明数百人汇聚,精神却比独处的时候安定凝聚。

    屋外小匠徒们脚步匆匆,阿薪和邹娘子汇报,专娘子嗓门刚大就压低,听不出哪个匠徒说了句“又下雪了”。

    这一刻,王葛真正悟透《庄子》达生篇捕蝉老丈讲的那段话,她轻声诵道:“吾处身也,若厥株拘,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枝。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

    真正的匠师,该和这名捕蝉人一样,不受环境干扰。万物静,匠师静,万物嘈杂,匠师依然守心专一。

    匠师大道,守心是第一步。

    次日,大雪纷飞。

    骏马蓑笠踏白茫。王葛一行人与门下书佐带的巡兵合到一起,浩浩荡荡向新北城出发。

    新城墙说是扩到丘山边缘,实际上地势平坦后更向外扩了不少。

    孔书佐从道西指向道东:“这整片为制土区。雨雪太大的时候不能制熟土,役夫便歇于道西。干活的场地在东边。”

    飞雪掩视野,也冲淡了炒土的腥气。道西草屋密集相挨,道东役夫来往不计其数,由近至远的高土台、焰火、悬空大镬、吊杆并排相接,一直蔓延成看不清的灰影。王葛感叹,这可比贾舍村修路的规模宏阔多了。

    再往前走,听到了口号与夯土声。王葛问:“是修道的动静吗?”

    书佐:“对。”他打个手势,所有人从此处下马。

    王葛回首,见田勇夫把斗笠摘掉,到老亭吏那抱下优勉负背后托稳,老亭吏抱着拐棍。她放心前行,问:“这么冷的天也修道?”

    孔书佐解释:“匠师至平州时间不长,不知真正的寒天尚未到来。力役辛劳,可是每天有三餐、有热汤。存济四野穷苦,筑安稳之高墙,民安心,社稷则安定。呵呵。”

    “受教。”王葛再看忙忙碌碌的役夫,理解了“四野穷苦”是什么意思。

    他们衣着、发顶不同。

    着兵衣的定是羡卒,按平州令,每兵户除了有一人为正卒(正规兵)外,还得有一人为羡卒(预备兵)。羡卒在不被征往战场的时候,得随时服从力役调配。

    穿各种破旧寒衣,束发或盘髻的男、女,他们要么是冬闲的自耕农,要么是讨饭来高显的异族百姓,要么是官署从商队买的奴婢。

    剩下的披头散发者,囚衣褴褛,是隶臣妾。

    继续前行,王葛看到许多役夫间隔相排在挖方沟,道另侧的沟是挖好的。她把白容交给邹娘子,走到沟边往下看,沟壁、沟底都贴着大砖。

    孔书佐跟过来:“水窦高三尺,会一直挖到老城,纵横街巷。”

    这是王葛第一次近距离看未建成的排水沟。“里面要埋陶管是吗?”

    “是。陶灶区把烧好的陶管刻了编数后拉过来,由编数可追溯至匠肆、匠吏。”

    “那城墙砖也有编数?”

    “对。包括内部的版筑夯土,每丈距都能追溯到负责的匠吏。”孔书佐点头。“上城墙看看?”

    王葛笑眯双眼:“好。这一长段都已建成?”

    “哈哈,只建成这一段。”孔书佐暗暗称奇,下马交谈这一路,王葛的沉稳、气度,都不弱于成年儿郎,只有刚才一笑,才让他记起她年方十三。

    王葛好奇停步城墙下,只见离开墙基一步之隔的地方,等间距挖了三个大深坑,中间的坑边放了个大瓮,瓮口用枯草堵着,防止灰、雪进去。瓮腹之大,以及高度实在罕见!“这是……听瓮?”

    “听瓮”也叫“瓮听”或“罂听”,王南行前世听林下提起过,最早的文字记载出现于《墨子》备穴篇。听瓮通常埋在城墙根位置,等距间隔,用于侦听地下声源,防备敌军以掘地道的方式袭城。

    之前在襄平城,王葛看到的听瓮是瓮腹埋在泥土中,唯蒙着薄皮的瓮口外露,没想到睹瓮整体,这么庞大!

    孔书佐回她:“是听瓮。看来是吊杆器械还没备好。”

    这时城上快步走下一名守兵,孔书佐亮出身份竹牌,下令:“看天气可能要起大风,找些草席把瓮包好。”

    “是。”守兵朝上方同伴挥手。

    又两名守兵下来后,王葛随书佐登城墙,南娘子紧随她身后。此处是城墙突出的“行城”部分,行城的作用是消除主体城墙的防御死角,当敌军云梯架起时,可从行城的两侧射箭、投石。

    城墙顶处处积雪,风比下方大多了。眺望远处,良田、道路、树林全都跟落雪嵌于一起。两侧方向的近处,役夫好似不停歇的蚂蚁一样,为玄菟郡的西北防线营造崭新壁垒。

    人登高,心情随之开阔。

    孔书佐:“匠师不知啊,你来高显几天,欧阳县令便在我等耳旁念叨几天。我等都希望王匠师多留一段时日,看看新城哪里可改良,尽管提。郡比试的改良考核虽然多,还是有县署想不到的地方。呵呵。”

    “我确实发现个问题。”

    惯性思维,孔书佐先点头,而后惊问:“什么?”

    水窦:水沟。

    罂(yīng):贮水存粮的器具。

第350章 听瓮与飞桥

    “是听瓮。我仅有初步想法,回去后仔细琢磨再告知书佐。”

    前世林下除了关注西晋前后的历史,还常查阅兵器、农具的变革。由于王南行专注雕刻、学艺,与林下聚少离多,加上穿越导致的记忆模糊,关于听瓮这类特殊兵械的演变,王葛记住的不多。

    不过知道大概就行了,可根据原理推出实物。

    她想改听瓮?不怪孔书佐失落。自有听瓮以来,改动的要么是瓮体大小,要么是竖井的深浅与间隔,王葛肯定也从这三方面着手。唉,今天这趟是白来了。匠师改听瓮,官署肯定不采纳,因为瓮体、竖井全是在年复一年的实战中,吸取经验留下的最良结构,哪能看几眼就想当然。

    王葛察觉出对方心思,改话题问:“城墙用土全是从隍堑中挖的么?隍堑还会再拓宽、加深?”

    这个时代没有“城壕”的叫法,城墙前面的沟堑,有水的叫“池”,无水的叫“隍”,到了南朝才有“城濠”的统称,唐朝时又称“城壕”。

    孔书佐:“对。选择城墙址首先要看土质,建城都是就近取土。表层的土质干,蒸晒即可,里层的湿土要用大镬几翻几炒,土熟之后,跟沙、石灰、碎陶一起夯实。之后隍堑加不加深、加宽,还要听郡署安排。”

    “那短时转场考核有改良‘飞桥’一项么?”

    “有。”必须有!没有就现拟题目。

    “飞桥”过沟堑,“飞江”渡江面,到唐朝以后,飞桥、飞江两种通行障碍的兵械均被称为“壕桥”。

    王葛脸冻僵,笑起来光咧嘴角,脸皮不动。孔书佐也一样,胡须都上冻了。

    下城墙,凌乱的脚印、马蹄印还在,全浅了许多。

    返程顺利。回来县署后,王葛坐在火盆边暖和手脚,一边细细回想前世林下对听瓮的提及。

    他提到两类演变。

    一是固定的“井听”形式改为便携式的“枕听”,此法记载于《梦溪笔谈》的器用篇。就是用牛革制成囊,吹气以后“附地枕之”,原理为“虚能纳声”,耳聪者可听到数里之外的人马动静。

    二是人在瓮外听声,改为瓮里。王葛记不清的便是这种改良,怎么个“人在瓮里”法?瓮口朝上、朝下?朝上倒不必变动什么,只要人能钻进瓮里就行了。朝下的话,竖井内得打桩吧,不然撑不住瓮体。可是瓮口朝下,泥土包裹瓮身肯定不全,共鸣传播会不会减弱?

    王葛来庭院里,挨着院门有个闲置的空瓮,观看实物比仅在脑海中想要好。“阿薪,你们把瓮倒过来。”

    五个小匠娘怕磕坏陶瓮,一起使力,先缓缓放倒。

    “等等!”王葛遣开她们,蹲在放倒的瓮前看。想到主意了,她唤:“邹……专阿姊,帮我跟护卫说一下,找个陶肆,我想要一种新形制的瓮。”

    邹娘子随书佐去吏署了,查询近期有无改良飞桥的郡比试,没跟众人一起回吏舍。

    专娘子过来,王葛在地上画个瓮形,顶与底部皆平、封死,开口在侧面。她边画边解释:“瓮长、腹阔均跟今天城墙下见到的一样,注意,侧鼓开口能钻进一人即可,别开太大。”

    至于牛革,大晋不允许无故杀牛,更别提卖牛革了,只能向异族商人买。在街市上找牛革难,交市肯定有,算了,今天雪太大,明日再说吧。

    不多时,邹娘子回来。改良飞桥属于短时转场考核,因风雪和报考人数的缘故,明天无比试,后天、大后天均只有一次昼场。

    “报后天的昼场吧。”

    如果制尺考核能得郡首,她再考取改良飞桥的郡首,“百场郡首”条件便全部完成。

    至于晋中匠师的其余条件……匠童考核中担任一次考官,她在襄平完成了;担任“一年匠吏”也快了,她的立契初始是从七月一日算的,平州特殊,半年可抵别郡一年。

    唯有最后一项条件无法提前,她得回踱衣县由县令、县三老、会稽郡的一名中匠师举荐,等候郡署批准。

    不多想了。接下来的时间,王葛紧挨着火盆凿刻鬼工套球,两只手交替戴兔皮手套保暖。不着急思索飞桥怎么改良,非她自大,而是触类旁通,在改良云梯时她便一并想好了。

    傍晚,雪仍没有停的迹象,趁着天有余亮,王葛把从襄平带来的城墙模器搬到庭院西墙边的空地,拼接插于雪中,然后五指并拢,划出雪沟当作“隍堑”。兴致来了,她再把房屋模器、骑兵、步兵、行人全都插到雪里,洒土为街道。

    邹娘子等人围在旁,各个称奇,这是她们头回见王葛把各种模器合组于一起,乍看真跟微缩的城一样。

    次日下午风雪渐停。

    王葛划的“隍堑”被填平,模器也半埋。

    陶瓮一时半会儿烧制不出来,护卫游走附近街市,别说没遇到卖牛革的异族货郎,食肆都大半闭院没经营。

    专娘子不解,把邹娘子拉到一边问:“为何不跟孔书佐提?高显县署还能连张牛革都没有么?”

    “唉,昨天书佐明显不信阿葛能改良听瓮,一句话都没递,阿葛怎好主动提。”哪怕在襄平,也是王葛自己想办法备硫磺和硝,试出威力了,郡署才批准火辎。

    “哼。”道理归道理,专娘子仍替王葛憋屈。

    屋里,王葛在准备飞桥的木料。此次考试她还是不制图,只制模。有上次的经验,她提前在每块木料上刻编号,用刀尖在关键位置划痕迹,再跟画好的模图一一比对,牢记。

    可以了。

    十月初四。

    王葛戴毡帽,穿得跟个胖球一样准时进考场,没提前来受冻。满场考生算上她,正好达到最低的考核人数,二十人。

    计时鼓响,巳初。

    要改良一种兵械,先得了解它在战争中的使用地、最想达成什么功能。

    其实飞桥用于攻城的时候少,用于突袭防戍营的时候多。因为防戍营经常移动,只能以竹、木、拒马器械为围挡,再采取在围挡外面掘宽沟的办法增强防御。

    想达成的功能,当然一要快,二要稳固,三要运输方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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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介绍:
传统手工匠师王南行,一朝穿越,成为清贫农家女王葛。
既无系统空间辅助,也无天赐金手指外挂。
农家小户如何才能真正崛起,跻身庶族寒门?
王葛摇摇头,庶族只是跳板!
要知道,富贵传家,不过三代!耕读传家,才能绵延不绝!
穿越,架空!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我靠编草鞋上岸成为大匠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