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一)
十年前,江湖传闻天山深处有一隐居修道者,采仙药二十载练成仙丹。
仙丹者有解百毒,治百病,抻筋拔骨,起死回生之神效。
于是江湖人纷纷进山求药。
说是求,却是盗亦或抢药。
不过这江湖人只知有仙药,却不知药虽真,但其实并未炼成。
炼制仙丹还差药引,名为百人血。
百人进山求药,则百人血来,百人无一生还。
自此,江湖人称此修道者为天山医魔。
后,江湖名侠萧清风为救重病妻子只身上山取药。
只是当时天山医魔的名头已经响彻中原,短时间内,也就只有萧清风一人敢独探医魔住处。
数月后又有人上山,却只找到天山医魔的尸体,仙丹不见,萧清风下落不明。
白驹过隙,一晃便又是十年。
十年后的故事,便从无侠镇说起。
无侠镇,无侠镇,自然是一个连侠客不愿逗留的偏远小镇。
小镇位于西北边陲,四面荒漠戈壁,因为一口水井勉强吊着整个小镇的生机。
水井在镇子中央,而水井旁便是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无侠客栈。
“叮铃铃,叮铃铃……”清脆的铜铃声响起,随之而起的是一阵比铜铃声更加清脆的女童嬉笑声。
女童名叫水儿,十二岁,镇上的人都认识她,因为她是无侠客栈老板娘的女儿。
双马尾,红棉袄,甜甜的酒窝和酒窝上两颗葡萄般,滴溜溜滚圆的大眼睛。
不过水儿从没见过葡萄,是娘说自己的眼睛像葡萄一样好看,所以水儿就经常对着镜子看眼睛,想象着葡萄的样子。
水儿手里捏着的是隔壁瞎爷爷给做的竹风车,蹦跳的要往客栈里去。
只是走上台阶时,她突然顿了顿身子,但又若无其事的朝前走,变走为跳,跳又跑,斜着跑,头抬到了天上,脚下长眼,忽又加速,然后“哎呦”了一声直挺挺的趴在了地上,大哭起来。
哭声很大,大得连对街隔着一排房子的另一排房子里的人都能听到。
三三两两的人从各个角落伸头张望,看哭声是水儿发出的,立马又缩回了原处。
片刻,客栈走来一女人,与水儿有七分相似,是水儿的母亲,四十余岁,长发盘于顶,素衣,身段袅娜,即使沙漠的风沙天气也没有摧毁她万种的风情。
她姓萧,名十娘,水儿也姓萧,叫萧水儿。
“娘~”水儿就像是受了极大地委屈一般扑进了十娘的怀抱中,“他,他又欺负水儿了。”
说完,水儿指了指趴在地上的,四脚朝天睡觉的乞丐。
看样子,是地上的乞丐绊倒了水儿,但萧十娘怎会不了解她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儿呢。
摇了摇头,但又有些怜爱的捏了捏九儿的两颊,“你被绊倒,那你瞎爷爷的竹风车怎么没被摔坏?”
水儿急忙要解释,但她我我我了半天,却我不出个所以然来。
“水儿,别闹了,把你阿爹叫醒,开饭啦,”说罢,她摇摇头走进了客栈。
无侠镇最匪夷所思的,既不是镇上没有侠士,或是无侠客栈的老板娘动人的风姿。而是这美艳动人的萧十娘竟然心甘情愿的做一个乞丐的老婆。
不过这乞丐也实在不知趣,除了吃饭和找酒的时候,他几乎不怎么进客栈的,他并不冷漠,但对于萧十娘却十分的冷漠。
十娘呢似是看不出他的冷漠,不管寒暑总是默默的照顾着乞丐的衣食住行,从未有过怨言。
“阿爹,吃饭时间到了,”水儿轻唤了乞丐一声,不回。见娘亲已远,转即凶巴巴道,“喂,酒鬼,吃饭啦!”
这句要比上一句有用的多,至少乞丐醒了,至少乞丐慢悠悠的爬了起来。他浑身酒气,看样子是醉了,他喝劣质酒。
酒总是他自己去拿,不过从来不拿客栈里卖的酒。
他只拿客人喝剩的酒,因为他是个劣质的人,所以只配喝最劣质的酒。
摇摇晃晃的走进客栈,头发和胡须泛白遮着他的脸。
水儿其实一直好奇阿爹是怎么看清楚路的,但又绝不问他,因为她生阿爹的气,是绝不会问他个什么的。
十娘做了一桌子菜
不是什么鸡鸭鱼肉之类的美味。那是给客人吃的,她现在做的菜,仅仅是些家常小菜。
花生米一碟,绿茶一壶,青椒土豆丝一盘,白菜豆腐汤一碗,还有米饭一锅。
“娘~”水儿又要撒娇了,“人家想吃肉。”
“水儿乖,过几天就端午了,娘给你做肉粽子吃,”萧十娘摸摸水儿的脑袋。
“但我现在就想吃呢。”
“乖,多吃点蔬菜,不生病的,”十娘微笑。
十娘总是微笑,对待客人,对待亲人。她的笑就像是这戈壁里难见的微风细雨。
虽无法解决实质的干涸,却缓解了心里的疲惫。
十娘一笑,水儿就不再吆喝着吃肉了,乖乖的坐上桌,盛上饭便大口咀嚼起来。
“娘,好吃,好好吃,”含糊不清,却是对萧十娘最好的慰藉。
十娘笑,分出些菜和饭,递到了乞丐身前。
乞丐还是坐在地上,在距离饭桌不远处的一角。
乞丐是不能上桌的,这不是什么规定,但乞丐上了饭桌又怎么算是乞丐呢。
所以乞丐一直是这样,坐在客栈一角吃饭的。
十娘走近,俯身,轻语,“木涯,你,吃罢。”
乞丐点头,拿过饭来。一旁的水儿边吃边朝这儿看来。
“今天是水儿十二岁生日,”犹豫片刻,十娘又道,但没有再说别。
乞丐点头,缓缓吃了口手里的饭菜,然后终于道,“我记得,我会教她的。”
“谁让你教,我才不学呢,”远处,水儿突然喊道。
但十娘似是没听到水儿的喊声,又犹豫了一会儿,“你教会了水儿吹笛子,如果有一天你走了,至少还有曲子听。”
“十娘,你去吃饭罢,我会教她的,”乞丐挪挪身子,低头吃饭,不再说话了。
江湖人是没有生日的,因为出生之日没有任何意义,但江湖人却道祭日。哪位英雄于哪年那月哪日哪时死,这才是江湖人乐于记住的事情。
楔子(二)
只不过,水儿这次的生日,却很不幸的成为了某些人的,祭日。
“踢踏踢踏,踢踏踢踏……”客栈外,突然升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再到完全消失。
随后是下马声,吆喝笑骂声声,还有杂乱脚步声。
一系列声音还未落下,数个人影跨入客栈。
“没想到在这边陲之地竟然会有人定居于此,无侠镇,无侠客栈,真是让人羡慕的名字,”来人三十余岁,高八尺,青衫素衣,一副书生气质,身后跟随几人侍从打扮,身上不见兵器。
“老板娘,吃饭呢?”书生温文尔雅的朝萧十娘作了个揖,又道,“可否弄几碟小菜,拿几壶清酒让我们稍作歇息呢?”
萧十娘见来人风度如此,也不怠慢,叮嘱水儿继续乖乖吃饭,便进了后厨鼓捣酒菜去了。
书生则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几个侍从则坐在他身旁的一张桌子周围。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书生语气温和的问道。
“水儿,我叫水儿,”水儿一点儿也不内向,大大方方的说道。
“只有你娘亲和你打理着这酒馆吗?”他又问。
“不,还有阿爹,”水儿答。
“阿爹?那你阿爹呢?”
“诺,在墙角吃饭呢。”
“哦?”书生轻笑一声,朝水儿指着方向看去,见墙角是一乞丐便作了作揖问,“真人不露相,敢问先生是……”
“只是个乞丐而已,”乞丐淡淡道。
“阁下既然为乞丐,那乞丐也总有个名字吧,我叫司徒归一,阁下是?”司徒归一道。
乞丐放下了碗,打量了司徒归一一番,不答而问,“您可用剑?”
司徒归一点头,“略懂皮毛。”
“那您的剑呢?”乞丐又问。
“放在镇外了。”
“为何?”
司徒归一又笑,“无侠镇自然是没有侠客的了,我持剑进,岂不坏了规矩?”
乞丐点点头,淡淡道,“我叫萧木涯。”
原来阿爹也姓萧,这在之前,她从未听母亲说起过。
“萧木涯,萧兄,不知你和江南萧家的关系是?”
“毫无关系,我们是无侠镇的萧家,”萧木涯道。
“可不是嘛,这李家,王家,萧家的,只要是落地生了根,无非就是人多少的问题,”这时,萧十娘端着几碟小菜走了出来,“说起来,我们萧家在这无侠镇,也算是大户呢?”
既然菜已上,自然是要先吃喝的,不过这司徒归一虽儒雅,却颇具江湖人的豪气,拿了几壶酒便在萧木涯身边坐了下来。
他递来酒,萧木涯就接酒来饮。司徒归一说着些戈壁以外的趣闻轶事,萧木涯则是默默听着,偶尔也说上几句,但总不会离了这无侠镇,就像他只知道无侠镇一般。
酒过三巡,夜已深,水儿已和十娘进屋歇息了,萧木涯和司徒归一的身边摆满了空酒壶,他们不喝了,不是因为喝醉了,至少萧木涯喝酒从来没醉过。
酒不醉人人自醉,想喝醉的人,即使喝水也会醉,不想醉的人喝再多酒也醉不了。
这是萧木涯多年喝酒的经验。
司徒归一也没醉,他们不喝了,是因为客栈里已经没酒了。
“萧兄,酒喝完,心谈完,我们也算是朋友了罢,”司徒归一微微笑道。
萧木涯将手里最后一口酒喝下,点点头。
“好,很好,哈哈哈,”司徒归一大笑,笑的毫无掩饰,笑的一点也不像是个儒雅书生。
笑毕,他起身作了个揖,“萧兄,后会有期。”
说罢,司徒归一竟径直走出了客栈,萧木涯也不反应,低着头既不挽留也不抬头目送。
客栈外他的侍卫已经整顿好马匹,随着阵阵马蹄声由近及远,司徒归一等人消失于夜色之下。
许久,客栈静默,夜风忽起,烛火熄,再看客栈,已空无一人。
夜已深,深如墨,举头望月,残月,残得只剩一线,但一线却足够照亮月下的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果身在江湖,就得讲一些不愿讲的话,做些不愿做的事。
就像现在的司徒归一,就不得不杀掉眼前的人,因为他不杀了眼前的人,他便会被杀。
司徒归一现在只剩下自己了,因为他的侍卫已经变成了尸体,躺在地上,或许还有没死透的,但他们的气管已被割破,血水里咕噜噜的冒着血泡,他们早晚是要死掉的。
“司徒归一,放弃罢,你的刀快不过我的匕首,”杀手俯身游走,狼形。
杀手身上所穿夜行衣比这夜还要深,杀手眼睛里闪烁的光比这夜还冷。
戴斗笠,蒙面,两手藏于黑色斗篷里,风动,隐隐看到手里的寒光,寒光,既刀光。
“放弃就是死,可我不想死,”司徒归一耸了耸肩。
“好,那你死罢,”话音落,杀手的身形竟变得有些模糊,他的腿就像蜘蛛一般横向交织,但他的身体却在以极快的速度朝司徒游荡而来。
这杀手的身法极其灵活而多变,酷似蛛网上不断接近猎物的蜘蛛。
江湖流传有一杀手排行榜,其排行第四的杀手便是以鬼魅的步伐和双持匕首闻名。
其绰号血牙蜘蛛,血牙是说他的双匕,蜘蛛说的便是他的步伐了。
“原来是血牙蜘蛛,”司徒归一暗暗苦笑,是谁如此恨自己,竟然雇佣杀手榜上的杀手来杀自己。
但,事已至此,当下是要活命的。
司徒善用刀,长柄尖刀,以其锋利厚重刃窄著称,名,唐横刀。
武者有云,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这刀剑之类的武器就均衡的分配了两个特点。
但血牙蜘蛛所用的,是匕首,他专注于险,所以他更加的阴狠致命。
蜘蛛袭来,矮身,手如蛇,绕腕而上,直刺双目。
反观司徒,重刀劈下,未中,见寒光缠腕而来,侧身,身被钳,动不得,只得转头。
蜘蛛的匕首顺着司徒的脸颊划过,一丝血线出现在司徒的脸上。
蜘蛛的匕首上是不涂毒的,那不是他的风格。他是蜘蛛,却不是毒蜘蛛,他不屑于用毒,他是像狼一样的蜘蛛,他要用锋利牙撕裂猎物。
楔子(三)
而现在,猎物,已在他的口中!
司徒也发觉自己成了猎物,他与蜘蛛几乎已经胸口贴着胸口。他知道自己的刀已经不能收回抵御了,而蜘蛛的双匕,一支在上,回勾脑门儿,一支在下,直刺肋间。
这招快且不犹豫,司徒也不能犹豫,舍刀,反手要抓蜘蛛的手腕,另一只手则要握着他另一只刺向自己的手。
但“噗”的一声,匕首还是刺进了司徒的两肋间,顿时,鲜血直流,不过所幸回勾喉咙的匕首被司徒握住了,猩红的血液从他的手里流出,但濒临死亡的司徒迸发出骇人的力量。
腰间的手臂被他抓住,脖颈一侧的匕首也被他捏住,蜘蛛拔了一拔,却是无法拔出。
所以他松了回勾的手,回胸化拳,直拳而出。“砰!”的一声闷响,司徒被打,借力退后数米。
“你要杀我,我不活,但死前可否告知仇家是谁?”司徒归一面如白纸,浑身沾血,肋下血洞,虽用手捂住,但血液依旧顺着他的指缝渗出。
血牙蜘蛛双手正反握着两把匕首,丝毫没有要给司徒喘息之机。司徒瞳孔微张,他已经没办法动弹,因为肋间的的伤,一旦乱动,他走不过五步便会毙命。
蜘蛛依旧走着他的蜘蛛步,鬼魅般朝司徒滑来,双匕不断在他的身前交叉回旋。
最终双匕一上一下朝司徒的死穴袭来,但也是最终,双匕没能要了司徒的性命。而再看蜘蛛,却像是猫见了蛇,突然乍惊,往后跳离数米之距。
原地,站一人,补丁粗布麻衣,长发遮面,发如雪,高八尺,立如剑,气势如剑,手中持剑,持木剑。
木剑?血牙蜘蛛瞳孔微缩,不知来人身份。因不知则犹豫不前。
“你,你是木涯兄?”身后,司徒微喘着气道。
来人不答,又道,“我点住了你的穴位,你暂时不会死。”
说罢,他便看向血牙蜘蛛。
轻语,“素闻蜘蛛老人以蜘蛛步闻名天下,不知阁下是其孙或徒?”
血牙蜘蛛微皱眉,暗道,“他知道我师父?”
血牙蜘蛛的师父绰号蜘蛛老人,这天下之中,知道他的人不过只手数。因为见过他师父的,绝大多数都已经成了刀下亡魂。
既然知道师父,那便不是泛泛之辈,“我是蜘蛛老人的徒弟。”
既然知道师父的名讳,眼前人自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蜘蛛垂下了手,双匕挽花藏于袖间。
“蜘蛛老人是我的恩师,不知前辈是?”
“无名之辈,多年前侥幸逃过尊师的追杀而已。”
“您贵姓?”
来人不答。
“为何救他?”
“他是我朋友。”
“您可知杀手一行最重要的就是诚信,所以接了的单,就得做完,即使是死,”蜘蛛不动,但风动,风吹衣动,人将动。
来人不语了,蜘蛛也不语,但蜘蛛动了,不语而动,杀机则起。杀机一起,则不死不休。
来人持木剑,或者说是持一根勉强算是剑形的木棍,剑在手,身不动,甚至在蜘蛛近身后也未动。
看似未动,但在蜘蛛的双匕上下袭来的瞬间,一柄木剑精确的挡住了两个刀尖。
但剑抵瞬走,朝左走,带双匕走,走三寸,匕力已散,反手砸,砸左肩。
木剑很轻,这一击打在蜘蛛的肩并穴上。
一股晕眩感席卷蜘蛛脑门,但多年刺杀经验让他在晕倒的一瞬间狠狠地咬破舌尖。
猩味儿混杂着痛感让蜘蛛瞬间清醒,双匕回勾,试图再攻。
但他已经没有了机会,他的刀,没有对方的剑快,他知道自己会被杀死。
但他也没死,就像司徒归一一样没死,他不死的原因也和司徒一样,都是因为这个突然出现的木剑高手。
“你走罢,离开这儿,永远不要回来,”木剑高手收剑回身,道。
“你,我知道你是谁了!”蜘蛛捂着胸口趴在地上,刚才,他被一掌打在胸口膻dn中穴。
膻中位于任脉,这一掌直接将蜘蛛真气打散,他只觉气血上涌,胸闷异常,久久无法站立。
“我谁也不是。”
“逃过我师父暗杀的人这天下有四,”蜘蛛大口喘着气,但胸闷感却迟迟不能消退,“一是青云山青云道观的识途道人,一是六指神偷尚明月,还有一人叫云间鹤是个轻功高手,这三人不死,却并非打得过我师父,只唯有最后一人,是真正打败我师父的!”
“哦?谁?”
“你!”蜘蛛音调略长道,“江南萧家的萧清风!”
“萧清风?江南萧家?,哈哈哈……”,萧木涯突然狂笑道,“那你是怕这萧清风,还是怕他身后的江南萧家!”
剑突起,剑尖在血牙蜘蛛的瞳孔里不断放大……
司徒归一望着远去的血牙蜘蛛,转头看向了萧木涯。
拱了拱手,略带歉意的说道,“萧兄,感谢相救,只是,你放走了他,很快你的消息便又会传进江湖里。”
萧木涯脸色如常,淡淡道,“如果我担心这个,那你就已经死了,但你没死,所以自然不必为我担心。”
司徒归一点点头,稍稍犹豫后,道,“萧兄,你到底叫什么?”
“萧木涯,我和你说过了。”
“那萧清风和你是什么关系?”
“毫无关系,他十年前就死了,而我十年后依然活着。”
“但蜘蛛说你是……”司徒说了半句,便不再说了。
萧木涯没有接话,而是说道,“司徒兄,你我虽萍水相逢,但你的为人在下却是能够洞察一二,现在你的手下也都死了,你是继续赶路呢,还是留在无侠镇过上几天清净日子呢?”
“那我便留下来和萧兄过几天安生日子吧,”司徒欲行,却是忘了身受重伤,这一不注意,便倒地晕阙过去。
萧木涯收了木剑,将司徒归一带回了无侠客栈。
第一章 太行尸瘟
三十年前。
太行山以西,黄河以东地区出现了一种十分恐怖的瘟疫。
瘟疫的前身,据说是从逃荒的人,瘟疫的起源已不得而知,但这瘟疫却是十分霸道。
凡是得此瘟疫的人,不仅双眼冲血,全身溃烂,四肢扭曲,更可怕的是,患病的人会产生十分强烈的饥饿感,和嗜血的冲动。
他们会控制不住的朝血肉扑去,将血肉吞进腹中直到撑破肚皮也绝不停止。
所以在江湖传言他们是中了僵尸毒,变成了吸血食肉的僵尸。
在那段时间里,太行以西,黄河以东地区的活物几乎被吞噬殆尽。
好在这恐怖的瘟疫并不喜水,东边又有太行山阻挡,所以瘟疫并未扩散。当时的朝廷曾经试图去控制瘟疫,但毫无效果,甚至最后,为了防止瘟疫的扩散,朝廷派遣了三万精兵,去铰杀患病之人,但精兵到达后不到三天时间,竟死的不剩几个。
“呃,呃……”一个人影从草丛里爬了出来,嗓子里发出不正常的呕水声。
但还未等他爬出五步,寒光凛凛的银枪便激射而来,直穿人影的脑袋。
再拔出,血液洒出,刺枪人脸有难色,控制不住竟然朝一旁呕吐起来。
今天是渡河第一天,也是军队清剿行动的第一天。纵然这次朝廷派出的是奉元城精锐,但士兵们对于这些长相可怖的敌人心理上依旧难以抵御。
有不少杀过人的士兵在杀这些活尸的时候,都忍不住呕吐,呕吐不是恶心,而是恐惧。
杀尸不难,难的是杀民,杀平民。
实际上,在军队到来之前,为了防止瘟疫的扩散,河对岸的地方守卫会阻挡得瘟疫的平民渡河,黄河天险,渡河本就不易,又有官兵阻挡患病人上岸,所以几个月来,不知有多少平民死在这黄河水中。
握枪士兵擦净嘴角食垢,撇了眼地上被爆头的僵尸,提枪而归。
风动,吹散了些许的腐肉和血腥味儿。
风停,草却动了,草里,一个小小的身影快速的朝尸体爬去。
伸小手,在尸体上翻了翻,一个小小的,皱巴巴的,只有巴掌大小的干粮袋被他拿在了手里。
小小身影放好干粮袋,又爬着拨开草,消失不见了。
那是一个十岁大的小男孩儿,虽瘦弱,但眼睛却十分的明亮。
他很聪明,因为他发现在地上爬,就不会让那些吃人的人发现。
爬到密林里,小男孩儿才从地上爬起来,他年纪虽小,身形虽瘦,皮肤黝黑,脸上脏兮兮的,不过他动作十分灵活,比很多大人灵活的多,像猫一样。
他在密林里不断的穿行。
林渐稀,雾渐起。
当林子已经全然不见的时候,一个小小的村庄便从迷雾里露了出来。
男孩儿脸上有了些笑意,有村子,就意味着能找到更多的食物,所以他小心翼翼的朝村子里爬去。
村子里可不仅仅只有食物,村子里还有满地的尸体,有些尸体是站着的,有些则是躺着的,有的在到处游逛,有的却已经身首异处。
浓雾,村落,可怖的活死人,正常人见了这些,恐怕会被吓疯了过去,但男孩儿却没有,几个月来,多么恐怖,诡异的事情,他都见过了。
他被吓晕过,但他却没被吓疯,他慢慢适应,而现在,他已经习惯在这些活死人身旁觅食了,只要不弄出太大的声响,只要小心翼翼,他便不会有危险。
男孩儿一整夜都在寻找可以吃的食物,而现在,当他爬过村子的时候,他已经背满了食物。
“够吃一段时间的了,”男孩儿满意的拍了拍背上的干粮袋,长时间趴在地上,让他的整个背部都酸痛不已。
但他却不能站起来,因为四周还有那些活死人的存在。
他继续在村中爬行,原本是要离开这儿的,但抬头四顾时,他看到这村子里唯一一个有着木头栅栏的屋子里的房檐上,挂着一串红褐色布满白霜的柿饼。
柿饼,柿子剥皮风干后做成的美食。
那对小男孩儿来说,是一种神圣的食物,一种他从记事起所知道的最美味的东西。
他从小便跟着其他乞丐乞讨,而在乞讨中最大的慰藉,便是柿饼。
他非常喜欢吃柿饼,但有时候几个月也讨不到一块,即使其他老乞丐会把柿干留给他,但那种吃剩下的,甚至味道变坏了的柿干,对他来说也是很难吃到的。
而现在,一大串已经没人要,触手可及的美味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男孩儿有些犹豫犹豫,他已经拿到足够的食物了,要不要冒险?
挠挠头,小男孩瞥见地上的一文钱,随手捡起,学着镇上富贵家少爷的样子,将铜板轻轻上抛,然后接住合在手背上,嘴里念叨,“正去背走,正去背走…”
翻开一看,是背面,小男孩儿眉头皱了皱,显然不满意,又抛了一次,还好这次是正面。
既然天意如此,那就去冒一冒险吧!
小男孩儿左右瞅瞅,没发现危险,这才朝栅栏里爬去。
这算是村里富有人家了吧,至少他家不是茅草屋而是石头垒起来石头房子。
男孩儿从地上爬起,但身子依旧伏得很低,他小心翼翼的走到屋檐下,伸手要去拽那根柿串。
但他够不着,他还没长身体,那里对他来说,实在太高。
怎么办?男孩儿有些着急,左右看了看,发现石头屋里有一个木桩做的凳子。
小男孩儿悄悄走进了屋子,他得把椅子搬出来。
不过进去后,他便看到不远处的床上,正躺着两具尸体,一男一女,是夫妻,他们的肚子上被开了口子,蛆虫不断在他们的伤口处游走,苍蝇满天飞。
小男孩儿有些怕了,怕他们会突然坐起朝自己扑来,所以他趴在地上朝两具尸体磕了三个头又作了三个揖才抱起椅子朝外走去。
放下凳子,加上他的身高,勉强能够摘到柿子了,但实在是还差一点,一点点儿而已。
第二章 尹天仇
小男孩儿有些着急了,也不管树桩做的椅子有多么不靠谱,他轻轻一跳,小手便抓住了柿串的最下端。
但,“遭了!”小男孩儿落下时脚没站稳,脚下的椅子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男孩儿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原本的一串柿饼被拽断,除了手里拿着一个,其他的都撒在了地上。
男孩儿从地上爬起来,想要捡地上的柿饼,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
“小鬼,把你身上的吃的给我,”那人凶神恶煞,但更可怕的是,他的左半边脸已经完全溃烂了。
小男孩儿知道,这个突然来抢他东西的坏人,已经感染了瘟疫,不久之后就会变成活死人。
“小鬼,听到没有,”恶人似乎身体很不好,身体摇晃得厉害,甚至一只手不断的抓着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头上撕咬一般。
不断有血液混合着黄色脓水从他脸上淌下来。
“我说,你是聋子吗,快给我!”恶汉又重重的踹了小男孩儿一脚。
因为恶汉的叫骂声,原本还安静的栅栏外顿时爆发出嘶吼声,不断有活死人从四面八方围过来。
小男孩儿一句话也不说,慢慢站了起来。他把背上一半的食物解下来,扔给他。
恶汉掂了惦手里的食物,“我要你全部的,快给我!”
饥饿和瘟疫让恶汉失去了理智。他甚至都不理睬栅栏外嘶吼的活死人。
“这些我要带回去,我已经分你一半了,”小男孩儿却死活都不给另一半食物。
“不给?你找死吗!”,小男孩儿的执拗彻底激怒了恶汉,恶汉伸出粗壮得手臂要掐住男孩儿的脖子。
多年的乞丐生涯让这孩子有比常人灵活的身体,他本就瘦小得身体轻松的躲过了恶汉的手臂,然后用头重重的撞在了恶汉的肚子上。
恶汉是虎背熊腰但因为瘟疫已经十分虚弱,被这一撞直接仰头跌进了屋子里,下意识的捏住了小男孩儿的脑袋,男孩儿也与他一同摔进了屋子里。
恶汉还没起身,手就已经伸出,狠狠地扇在了男孩儿的脸上,大股的血液从小男孩儿的嘴角流出。
小男孩慌了,想要爬起来,但却被死死的抓着。
恶汉下一巴掌已经又举了起来,小男孩无论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开,害怕得闭上了眼。
但谁知,两个活死人突然从屋里扑出来,扑在了恶汉的身体上,随即便开始撕咬恶汉的身体。
小男孩儿趁着恶汉挣扎,从两个活死人身体的空隙处爬了出来,他捡起地上那半袋食物,临走前看了眼两个活死人,恶汉已经一动不动,大概是死了。
小男孩儿绕道栅栏后,爬上屋顶跳墙离开了这个小村庄。
仙丹,自然是天上才有的神物,凡人想炼制仙丹,那可绝对是自不量力了。但偏偏有一人要炼制仙丹,想要成仙,想得痴迷,却绝不是疯子,而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一个鬼才,一个为了炼制仙丹而布局几十年,将那江湖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旷世奇才。
他练了丹,炼成了丹,但炼到最后,练成的却不是仙丹,而是魔丹!
他的名字,叫尹天仇,是阴年阴月阴日子时,天狗食月时出生的婴儿。当时曾有一独眼了的算命先生告诉尹天仇的父母,这孩子将来无论如何都不要接触和死人打交道的差事,否则,将会有可怕的灾难找上他的。
这话,若是被寻常人家听去,断然会一笑了之,甚至会把这算命先生赶出去。但尹天仇的父母却是信了,深信无疑。因为尹家的人,从来不会活过四十岁,无论男女,这可怕的诅咒一代接着一代传了下来,而尹家人则也也从一百年前千人的名门望族逐渐衰微,到了现在,只剩下尹天仇这唯一的血脉了。
算命先生为了不让尹天仇被那命运之神所蛊惑,就住在了他的家里,一直到了尹天仇十岁。
十年间,这尹家最后的血脉普普通通和其他十岁大的孩子并没有差别,除了一点,尹天仇要比平常人家的孩子聪明些。
但当他十岁生日那天时,不幸,却还是找上门来。先是他的父母,在他生日那天突然发了高烧,几天后便病死在了床上。据说他们是死于某种瘟疫,为了避免瘟疫的扩散,惶恐的村民,竟在夜里放火烧了尹天仇的家。
大火熊熊燃烧,烧透了的木梁朝尹天仇砸来,那时的他仅只有十岁大小,早已经被这大火吓得摊到在地上。
四周不仅仅是噼里啪啦的木头爆裂声,还有杂乱的村民叫喝声,但没有一人试图将这大火扑灭。
木梁砸了下来,一身影将尹天仇推到了一边,冒着火的房梁砸在了那人的背上,火光照亮了那人的脸颊,是已经在这里照顾了尹天仇十年的算命先生。
“酬儿,快跑,跑的远远的!”算命先生嘶吼的喊道,但火焰已经将他一头银发烧着,他很快便成了一个火人,“酬儿,酬儿,快跑,快跑!”
但即使已经被火焰包裹,他依旧用那嘶哑的声音催促着尹天仇。
“轰隆!”整个房子,终于是倒下了,但火堆里,一个找着火的小身影滚了出来。
那是还未长大的尹天仇,也是开始长大的尹天仇。他原来也不叫尹天仇,而应该是天酬,只是,最终,他没有逃离命运的安排。
天仇没有被大火烧死,但烟气堵塞他的气管,他也只剩下半条命而已。
村里人提议杀了这孩子,一了百了。
“尹家人身上的诅咒又灵验了,这是天不让他们尹家人活,”一上了年纪的老人在人群中说道。
“是啊,尹家的诅咒还是尽快结束的好,”又有人附和。
“听说他们家祖上几代是做掘坟起家的,被诅咒了也怨不得别人。”
“对啊,赚死人钱,绝了后也是老天有眼。”
熊熊大火将人群照亮如同白昼。
就在人们各自发表意见,议论纷纷的时候,一个人影走进村中阴影里,又从阴影里走出,走到村民面前,走到尹天仇身边才停下。
第三章 命运伊始
这是一个佝偻着腰,全身被严严实实包裹起来的老头。
他说要带走这孩子,还说要支付一笔钱,让村里的人好好地安葬天仇的父母。
开始,村民是不同意的,直到老头说出了安葬费的数额,人群安静片刻又议论片刻,终于同意让老者把尹家的孩子带走。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村外那佝偻老者低声问道。
“尹,尹天酬,”孩子小声的回道。
“天仇?”老者呵呵一笑,“好,好名字,很适合你,天仇,我们走吧,未来的你,或许真的能够引动那天上的仇恨,但那未必是坏事……”
尹天仇和佝偻老者走后第三天,村民才草草的埋葬了尹天仇的父母,三天后的又三天,村子里开始流行起瘟疫来,村民纷纷病倒,不出七日,整个村子里的人竟是死绝了。
从那之后,这里便成了鬼村,没人再敢住在这儿了。
天山,天池中心,孤舟一叶,天清,清如水;水静,静也如天。
舟里有人,一佝偻老者,一尹天仇。
“徒儿,你可知这天下最难的,是什么吗?”
“是炉子里的丹药?”
老者摇头。
“是我要背诵的古书?”
“不是。”
“那徒儿不知了。”
“天仇,想想你已经跟了我五年时间了,在医道上天赋即使是我也难以企及的,你很聪明,但还是不够聪明,是时候下山去见识一下这天下最难的事情了,”老者缓缓说道。
尹天仇面色微微有些惨白,“师父,是徒儿那里做错了吗,师父不要赶徒儿走。”
话毕,竟然扑通一声跪倒在了老人面前。
“哈哈哈,”老人笑出了声,但身体却没有因为笑而颤抖,就像那声音不似发自他的嗓子里。
老人道,“你确实错了,大错特错!”
这么一说,尹天仇脸色更加苍白,低头不语,身子微微颤抖,竟是哭了。
“天仇啊,你的医学天赋绝对顶尖,但你却错在了性格上,你不够狠心。”
“不,师父,您只要不赶我走,我会乖乖按照你的要求做事的,”尹天仇又接连磕了几个头,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原本静如天的湖面上,一叶孤舟下,泛起了几朵涟漪。
老人摇头,叹息,伸手将尹天仇扶了起来,一顿,却是重重的扇了尹天仇一记耳光。
这一记耳光很重,重重的击了粉碎尹天仇稚嫩的心。
“我告诉过你,你的父母被人放火烧死,你的老师也在那场火灾里为了救你而死,你差点被人杀掉,难道你就没有一点怨恨吗!”老头声音变得极度嘶哑,甚至几近于疯狂,“我教了你五年的医道,却不想你竟学成了呆子。”
“你,死罢,”老人的声音突又冰冷,“你,死罢。”
尹天仇早泣不成声了,他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平静如镜的湖水,老人最后那三个字不断的在他耳边重复。
就像是梦魇一般,不断重复,不断的折磨着尹天仇。
最终,他一头栽进了湖里。
“我这一门,虽为医,却并非江湖游医;我这一道,虽敬天,但注定要逆天而行。天仇,你要记得,江湖人都病了,我一生没法将这江湖治愈,所以只有你来,但这条路注定充满杀戮和阴谋。
你的老师,那个陪伴你十年的人是懂得大智慧的高人,但他只算到你做的错事,却看不出这错事之后的好事,你现在是医,而医恰恰是和尸体打交道的职业,但医也是道,道能生得万物,所以你靠着医术,即使轻易就会被江湖人杀死,江湖人却也轻易杀不得你,你能得到这江湖上任何的东西,却不会受这江湖的制约。
总之,你要下山,去往皇城,那里的一位皇室患了奇症,你要做的,是拿到那奇症的种子,再去到江南萧家,萧家家主也患了病,想办法治好他。办完这两件事,你就可以回来,到时,我便教你成仙的方法,教你如何救治这天下,但取不来种子,救不回萧家家主的命,你便不能回来。”
尹天仇没有死,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天山脚下的驿站里。
而他身上,仅仅只有这封信,没有银两,没有马匹,甚至是这驿站也空无一人。
尹天仇再一次的嚎啕大哭,哭了整整一天一夜,昏睡了一天一夜。
泪尽,梦醒,他这才踏上了前往中原的路。
……
小男孩儿大口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此时已经接近深秋,天气变得极冷,冷得天变成了清蓝的冰,风变成了明晃晃的刀,小男孩儿的身体颤抖的如同拂过玉琵琶的弦。
他已经很累了,又累又冷,但身在这布满活死人的人间炼狱里,路边草丛里随时都有可能扑来嗜血的怪物,饥饿的人也会在某些阴暗角落里虎视眈眈。
没有到绝对安全的地方之前,他自然不敢歇息片刻。
好在,那处绝对安全,绝对隐秘的避难所已经距离这儿不远了。
男孩儿紧了紧背上的粮食袋,朝那个熟悉的方向奔跑而去。
有惊无险,男孩儿终于到达了他的目的地,那是一个破旧的,依着山头建立的庙宇,已经很破了,断壁残垣,丝毫看不出这是座庙。
男孩跑进了庙里,庙里最深处是一座佛像,脑袋已经被房梁砸烂,看不出是个什么佛来,但男孩儿对这佛没有什么兴趣,他走到佛像后,后面有个大洞,洞里才是他最终要到达的地方。
他刚一进去,一个比这晚秋还要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是一个女声,“什么人!”
“师父,姐姐,是我回来了,”男孩儿小心翼翼的说道。
洞里人吐了口气,放松下来,“小乞丐,你回来了。”
“嗯,姐姐,你的伤好些了吗?”小乞丐跑进了洞里,走过拐角,一堆几近熄灭的篝火旁,坐着一个比小男孩儿要大一些的女孩儿,只见她脸色青黑,素衣上还沾染着血液,她盘腿坐着,一柄青光细剑插在身旁。
第四章 剑心
男孩儿跑了过去,把粮食袋解开放在了篝火旁,又从怀里掏来一物放在了她的膝盖上,“姐姐,给你吃这个,很好吃的。”
男孩儿说的,是柿饼。
“小乞丐,你吃罢,我不饿,”女孩儿虽然脸色难看,但仍挤出一丝的微笑说道。
“这,很好吃,尝尝,食物我们已经足够多了,”男孩儿说罢便朝洞外走去,不多时,他已经抱了一大捆柴火,扔在地上。
他又趴在火堆前,将一些干树叶混着破布重新点燃了,整个洞里又充满了火光,温暖驱散了秋的冷,也驱散了女孩儿脸上的凝重。
“姐姐,师父,”男孩儿坐在女孩儿的身边,声音了有些期待。
女孩儿故作不知其意,却砸吧砸吧嘴道,“柿饼很好吃。”
“我不是问这个,”男孩儿失望道。
“嗯~也很暖和,”说罢,女孩儿又轻轻咬了口柿饼。
“不,也不是这个,”男孩儿急得叫起来。
“那小鬼,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的。”
“我忘了。”
“那你想想。”
女孩故作思考,又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你说过等我回来就教我功夫的,”男孩儿终于大叫道,“我都叫你师傅了,姐姐你就教给我吧。”
“你学武功做什么?”女孩儿又问。
“我想做个侠客,浪迹天涯,匡扶正义!”说着,男孩儿还从地上捡起了根树枝信誓旦旦道。
女孩儿忍不住笑了出来,问道,“你人不大,词知道的还挺多。”
“当然,镇上有个教书先生,他声音很大,隔着一面墙头都能听到他的说话声,这些漂亮词儿都是在那里听来的。”
女孩儿点了点头,看小乞丐还是再那里兴致不减的舞着手里的树枝,笑道,“你这手里的,是什么兵器呢?”
“兵器?”男孩儿一愣,“什么兵器?”
“这兵器是成为侠客的象征,所谓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你想拿的是什么兵器呢?”
“刀吧,”小乞丐想也不想道。
“哦?为什么?”
“刀排第一,一定也是最厉害的兵器了罢。”
“哈哈,那倒未必,你看姐姐得剑厉不厉害?”
“厉害,厉害的很,那些活死人姐姐轻易的就打翻了四五个,剑很厉害啦,”小乞丐道。
“那你要不要学剑呢?”女孩儿问。
“但剑这么细,这么薄,看上去像是女孩子才用的。”
“不对,剑虽然又轻又薄,但却不是只能女人使用。”
“那是谁用的?”
“君子用剑,剑在人在,剑毁人亡,”女孩说这话时,眼露庄严之色。
小乞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姐姐,不,师傅,教我剑罢。”
“好,那你跪下磕三个头,”女孩儿话没说完,却又道,“算了,不用磕了,但你万不能把我教你武功的事告诉别人。”
小乞丐开心的笑着,“是,师傅姐姐。”
不过,小乞丐天真无邪的笑容却让女孩儿有些犹豫了。
自己的身份,教他会不会害了他?
但看小乞丐一脸认真的模样,女孩儿也不想让他失望,所以,教,便教他些基础罢,教他些简单的东西,遇到危险能够自保便好。
……
小乞丐怀着对武功的憧憬入睡,但当他醒来的时候,却没办法学剑了。只因为一夜之间,姐姐她竟然已经病倒。之前还是好好的,只不过是脸色难看罢了,但现在,姐姐她双眉紧凑,身体蜷缩,不住的颤抖。
小乞丐吓坏了,不断的唤着他这刚认识的姐姐,刚拜的师父。
但凭他如何呼唤,姐姐只是咬紧牙关不住颤抖。冷汗已经湿透了她的衣衫,小乞丐没有丝毫办法。
而更糟糕的是,原本姐姐小腿上已经止住血的伤口,竟然再一次流出血液来,但这血液却不是红的,而是黑的。
小乞丐就是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姐姐恐怕是受到了感染,他把她翻了个身,掀开姐姐的裙摆,那猩红的伤口就出现在了小乞丐的眼前。
小乞丐伸手却又突然缩了回来,他跑到盛水的木桶里仔仔细细的洗了洗手这才掀开了姐姐被纱布包扎的伤口。
只见那伤口赫然是一个咬痕!
……
两天前,小乞丐还在自己呆着的镇上找吃的,和他一起的乞丐,还有那个教书先生早已变成了吃人的活尸,整个镇子上,只有小乞丐活了下来。他人虽小,但却十分机灵,用各种办法,他从瘟疫刚爆发开始一直活到了现在。
但那一天,镇外一队人马进了镇。不是军队却个个手持钢刀利剑,男人个个身高马大,他们将女人们保护在中间,男人则拿刀不断斩杀着向他们冲来的活尸。
他们在镇上找了处客栈,距离小乞丐的藏身处只隔了一条街。
原本小乞丐以为他们会安全的度过今晚,并且准备第二天过去看看情况。但谁知道,这一队人马竟然在一夜之间,爆发了瘟疫,绝大多数的人变为了活尸并开始攻击剩下的人类。
小乞丐是被嘶吼声和哭声吵醒的,趁着夜色他摸了过去想要看看情况。
当他走过那街时,那街上正站着一人,手持一剑,是个女孩儿,脸上依稀可见的是泪痕,她的腿上正不断流出血来,看样子是受了伤。
月光下,女孩儿迎风站立,但她不是在迎风,她等着的是正在朝她扑来的七八只活尸。
女孩儿不想活了,小乞丐看得出来,她要和这七八只活尸拼命了!
活尸扑来,女孩儿跃起,如莺般轻盈,落下,又如雌猫般悄无声息,剑光混杂着月光在这阴惨惨的街上闪过,随即是几个阴惨惨的人头飞起,接着是阴惨惨的血液溅在女孩儿的裙摆上。
这七八个活尸的脑袋竟在眨眼之间被这女孩儿的剑砍了下来。
好厉害的剑,好快,又快又好看。小乞丐看到这儿,看得有些呆了,他第一次见到如此赏心悦目剑术。
月光冷,剑光也冷,但都冷不过女孩儿的眼睛,她冷冷的看着闻声赶来的活尸,冷的就像是冰,就像是尸体。她也即将变成尸体,因为她不想活了。
楔子(四)
随后的几天,平平淡淡,但却是不可多得的好时光。
司徒住进了客栈里养伤,每天都与萧木涯畅饮聊天,自是忘记了客栈外的烦恼。而因为司徒的到来,原本不进客栈的萧木涯也不再只是个乞丐了,这自然也让萧十娘很开心,因为现在,她时常能看到萧木涯的笑意,而不是之前沉沉死气。
但自从萧木涯有了司徒这一个朋友之后,水儿却不开心起来,因为阿爹开心,所以她就不开心了。
之前娘亲因为阿爹而天天忧愁,现在却又因为他而开心,虽然娘亲开心最好不过,但凭什么非得取决于阿爹呢。想到这儿,水儿不觉又有些生气了。
“水儿~”这时,萧十娘的声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过来端菜了。”
水儿气鼓鼓的跑了进去,又气鼓鼓的跑了出来,气鼓鼓的端着菜,又气鼓鼓的把菜放到了司徒和萧木涯的身前,“司徒叔叔,阿爹,吃饭啦。”
司徒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他原本正在和萧木涯下棋,看水儿一脸生气的跑过来,不觉有些好笑,问道,“水儿,你怎么生气了,谁惹得你不开心?”
“没有,水儿没生气,开心的很,”水儿双手抱胸气鼓鼓道。
“哈哈,萧兄,我看你女儿年纪不大,却自有一股女侠的风范,”司徒大笑道。
“她不是我女儿,”萧木涯没有抬头,语气平和却说了这么一句话冰冷的话。
“哼,我也没有你这样的阿爹!”水儿生气的叫了一声,转头就朝楼上跑去了,她的叫声甚至惊动了萧十娘,十娘从厨房里走出,看到水儿边抹眼泪边跑,就想喊住她,但怎么叫都没有用。
司徒有些诧异的看着萧木涯,“萧兄你,说这种话,会伤了水儿的心的。”
“我,我本就不是她的爹爹,这些事她越早知道越好,”萧木涯说这话时,声音变得有些阴郁起来,似乎,他和水儿,和萧十娘,有着什么痛苦的过往。
萧十娘走了过来。
“十年了,”十娘叹了口气,“你还不愿做她的爹爹吗?”
“不是不愿,是不能,”萧木涯淡淡道。
“不能还是不敢?”十娘反问。
“都不是,我,我做不到。”
……
第五章 初遇
小乞丐能看得出来,她不想活了,因为她的眼神里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除冷之外的另一种感觉。
那感觉和小乞丐的一位乞丐朋友一样,不是死于瘟疫,是瘟疫前的几天死掉的,朋友得了风寒,临死前就是这种眼神,于是小乞丐就知道,只要露出这种眼神的人怕是已经不想活了。
小乞丐能看得出来,她不想活了,因为她的眼神里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除冷之外的另一种感觉。
那感觉和小乞丐的一位乞丐朋友一样,不是死于瘟疫,是瘟疫前的几天死掉的,朋友得了风寒,临死前就是这种眼神,于是小乞丐就知道,只要露出这种眼神的人怕是已经不想活了。
女孩儿握着剑,再次迎向活尸,但活尸数量实在太多,而她只有一个人。
最终,一个被忽略的,半身被斩下但依然能爬的活尸,突然从地上支起身子,一把抓住了女孩儿的脚腕,女孩儿不及反应,被拉倒在了地上,随后,那活尸张嘴便咬在了女孩儿的腿腕上。
女孩儿吃痛,却已经无力挣扎了,也不想挣扎了,因为就在刚才,她的朋友们,她从小的玩伴已经全部离她而去了,她在这世上唯一的温暖已经消失了,难道她还要继续活下去吗?
她不愿回去了,这世上也没有值得她流连的人了。
但,就在所有温度消失,恶臭弥漫鼻尖时,一个稚嫩却坚定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你们这些怪物,都滚开!”
矮小的身影,手拿差不多快两个他高的扁担冲了过来。
小乞丐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哪里来的力气,总之他确确实实的冲出来了。
此时,女孩儿的身旁,除了咬了她腿腕的活尸,还有四五在旁。
小乞丐的声音不算大,但也成功的吸引了活尸们的注意,而他的扁担比他的身体要快的到了女孩儿的身边,用力顶在了伏身的活尸的脑袋上,所以它没能再一次咬到女孩儿。
“姐姐,快跑!”小乞丐唤了声姐姐,但活尸已经朝他扑来
小乞丐丢下扁担,一边出声引得活尸追他,一边朝远处的巷子跑去,但未进巷,忽转身,绕柱跑。
活尸们可没有多少智力,它们也跟着小乞丐返回,却不想撞到了一起,摔在了地上,四下挣扎,却是越挣越乱,竟是短时间内无法站起。
小乞丐反身又朝女孩儿跑来,而此时的女孩儿,虽然已经将脚下的活尸刺死,但依旧坐在地上无法站起,她的脚腕上不断流出血液,猩红的血液,即使是这月夜,也看得清清楚楚,血液很快便将她的裙摆染红。
“姐姐!”小乞丐轻唤了一声,然后那张虽然苍白,却极其好看的脸庞抬了起来。
她的眼睛,像水晶般晶莹澄澈,她的眉毛,鼻子,嘴巴,酒窝,单个看上去可作普通,但集合到一起,却有种说不出的自然韵味儿,眉目间流露着丝丝哀伤,既让人怜,又让人痴恋。
“姐,姐姐,你没事吧,”小乞丐是没见过世面的,在这仙女姐姐面前自然也有些紧张了。
“你快走吧,我受伤了,走不了的,”女孩儿幽幽道。
“不,姐姐不走,我也不走,”初见如此美丽的姐姐,小乞丐怎会甘心让她被怪物撕咬?
活尸已经又朝这里聚来,这小男孩儿真的不肯离开,不知为何,原本垂下的手再次紧紧握起剑,女孩儿被小乞丐扶了起来。
小乞丐已经在这儿生活了很多年,所以离开的路,他已经想好了。
“姐姐,我们从那儿走,”身后活尸嘶吼声不断,四周不远处或者极远处人影晃荡,小乞丐指的地方是客栈边的一面石墙,石墙下有个狗洞,狗洞里是一处封闭的院落,只要能进去,就能活下来。
女孩儿点头,脚腕上传来阵阵疼痛,但她依然咬着牙和小乞丐往狗洞方向离开。
但,事情的发生,往往是无法预料的。只听“吱啦”一声,小乞丐和女孩儿的脑袋上,突然掉下几根木质围栏。
是客栈二楼的围栏被弄断了!
紧接着,是几个活尸从上面摔了下来。
这些活尸因为是从高出掉下来的,有的颈椎被摔断,脑袋耷拉在一边,有的臂膀被摔折,像树枝一样朝天竖起。但即使这样,它们依旧从地上爬起朝小乞丐两人扑来。
“不,不要!”女孩儿被吓的失了声。这几个活尸虽然身躯扭曲面目可憎,却并不是女孩儿失声的理由,女孩儿被吓坏是因为这几个活尸,是她曾经的好友,她为数不多的朋友!
“不要过来,”女孩儿呆立原地,嘴里喃喃,而活尸们却不会犹豫,下一秒,它们便会朝女孩儿扑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挡在了女孩儿的面前,小乞丐手里握着扁担,借着一旁的木柱卡在身上。
活尸短时间内没办法冲过来。
“姐姐,快跑!”小乞丐边喊,边将几个活尸推开,这活尸虽说高大,但从楼上摔下时,腿上已经有了骨折,小乞丐竭力下,成功的最前面的那个活尸推倒了。
然后又有活尸伸手朝小乞丐抓来,小乞丐身材矮小,只是一蹲身子就躲开了活尸的手。
“我,我们快走!”这时,身后的女孩儿已经从伤心中挣脱出来,举剑击退其他活尸,在小乞丐的搀扶下终于到了有狗洞的那面石墙旁,两人先后钻进了狗洞,终于逃脱升天。
秋末冬初,祁连山脉西。
天奇清,山极冷,路很远。
尹天仇的双脚早已麻木,但他依旧在朝一个方向走去。他一直走,遇到河,就度过去,遇到山就跨过去,除了睡觉和吃饭,他几乎没有一刻停止过移动。
但每往前走一步,他便离天山更远了一些;他每往前走一步,心里就更加的孤独。
尹天仇走不动了,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取出酒袋喝起了酒,他本不会喝酒,但他听说酒能够消愁,于是便爱上了酒。他虽只十七岁,却知中原的居士英雄们早已在十七岁之前就会喝酒了。
第六章 少年行
十七岁,他只身一人从天山赶往京城,如今已断续走过一个月,一个月前他遇到了些人,一些有了麻烦的人,尹天仇救了他们,于是他也就有了些酒和御寒的衣服。
尹天仇是不怕没食物的,他虽不是侠客,他并不会武功,但却有着一身精湛的医术,医术包含药道,而药里也有毒药。他只单单用随手配置的毒药,便能轻松获取食物。
“哒哒哒,哒哒哒……”正当他胡思乱想至出神的时候,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
随后,马停,停在尹天仇身边,马上人的声音传来,“咦,没想到在这鬼地方竟然会碰到人?”
尹天仇抬头看了看,马上人五十岁左右,大胡子,皮肤黝黑,孔武有力,皮甲,兽靴,大斩马刀,刀刃微卷,有丝丝血液残留。
马上人身后,是其他的马上人,不过都以说话人为首,共十人。
尹天仇抬头,又低下。
“小子,你从哪儿来,又往哪里去呢?”马上人道。
“我从天山来,去往京城,”尹天仇说道,语调平稳,声音不大却说的清楚。
“就你一个人?”
尹天仇点点头,“就我一个人。”
马上人点了点头,“很好,很好,小子,你可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马上人已经下了马,其他人也下了马,其他人虽不插话,却也左右议论纷纷,声音不大,微不可闻,和他们高大的身躯并不一致。
“你们,是杀了人,逃亡的,”尹天仇说道,“可惜我身上除了这袋酒,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如果你们是饿了的话,我可以给你们打些野味,你们有马,自然可以多带些,会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生活的。”
“哦?”马下人听了尹天仇的话大笑起来,“你倒是挺为我们着想的,不过,就凭你能打到这祁连山上的野味?它们可都精的很。”
“如果你不信,那就上马离开,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尹天仇皱了皱眉,随即拱了拱手,“我休息好了,诸位告辞。”
“哎,我们头儿让你走了吗,你就走,”还未等马上人首领说话,其他人就把尹天仇挡了下来,甚至已经拔出刀,刀尖直指他的脖颈。
“你们想干什么?”尹天仇的声音里多了些颤抖,这种拦路打劫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干什么?”马上人首领阴阴一笑,“看你细皮嫩肉,想必也是有钱人家的公子,还说自己是从天山来的,哼,这天山自古就只有妖和怪存在,你说你从天山来,难道你是妖?”
“我不是妖,我本就是从天山上来的,你们放了我,我不是什么公子,”尹天仇想跑,但早已被其他马上人抓住。
“你们,你们放了我,我不是什么公子!”尹天仇看着眼前明晃晃的刀,真的怕了,不住的摇晃着身体。
但,“啪”马上人首领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顷刻间,尹天仇的脸上就冒出了一个清晰的巴掌印,一丝丝血液顺着他的嘴角留了下来。
“哼,你废什么话,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现在就是老子的猎物,猎物是没有发言权的,”说着,马上人首领一把掐住了尹天仇的脖子竟是一下将他高高的举起。
窒息感传来,尹天仇的脸色瞬间变红,红又变成了紫色,他胡乱的挣扎,但毫无用处,马上人首领的手就像铁钳,无论他如何的挣扎,都没办法挣开!
嘴里的伤口因为挣扎而被挣开,大股的血水顺着尹天仇的嘴角流出滴在了马上人首领的手上。
首领笑了笑,一下子将软弱无力的尹天仇扔到了一边。然后他竟是将滴着尹天仇血液的手放到嘴边,舔了舔。
“嗯~没错了,是贵族公子的味道,”说完,他狂笑起来,身后的其他人也狂笑起来。
而尹天仇则瘫到在了地上,大口呼吸,眼中的惊慌难以掩饰。
……
看着自己的师傅姐姐脸色愈加难看,小乞丐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弟弟,徒儿!”正当这时,女孩儿脸色竟又红润了一些,她醒了,但她也快要死了,因为女孩儿回光返照了。
“师父,师父,你不会有事的,我去找大夫,我看到有军队在不远处驻扎了,那里一定有很厉害的大夫的!”
“不,不,弟弟,”女孩儿哀伤的说道,“我是被那些怪物咬到了,我明知道自己也会变成怪物的,我的剑,你拿着,杀,帮我,帮我解脱。”
“不不会的,姐姐,你不会有事的,我去找大夫,”小乞丐的泪水早已布满脸庞,“你不会死的,你说好要教我武功的。”
不知为何,小乞丐伤心欲绝,从未有如此的伤心过,即使是曾经抚养他的老乞丐死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伤心过。他只觉姐姐的伤口是长在自己心上的,他竟是比女孩儿更要痛苦,他落泪,声音沙哑,双目充血,但他也毫无办法,他太弱小了,他没办法改变什么。
他突然觉得这很不公平,既然他要经历这痛苦,那为什么不能消除这痛苦,但突然他拿起了女孩儿的剑,却不是要杀女孩儿。
“如果姐姐死了,那我也不活了,”说着,小乞丐真的要去用剑抹脖子。
“不,不要!”女孩儿一惊,伸手握住了剑刃,血液瞬涌。而小乞丐的脖子上也出现了一道血痕。
“弟弟,你怎么这么傻,”女孩儿把剑夺了下来,一把抱住了小乞丐,哭了起来。
“姐姐,我喜欢你,不想让你死,”小乞丐哽咽道,他的脖子上还在流血,但并不多,刚才的一剑,只是割破了他的皮肤。
女孩儿心里涌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情,她想要笑,但却是哭了,哭得像春天的白梨花,也像冬天的雪。
“姐姐,我知道你被咬了,但我也被咬过,但我就没死,所以你也不会有事的,”小乞丐紧紧地搂着女孩哽咽道。
第七章 疯了
女孩儿只以为是小乞丐在安慰她,不多说话,只是更紧的抱着他。
小乞丐挣开,把衣服衣服翻开,露出了瘦弱的肚皮,只见那肚皮上,赫然有一块儿猩红的伤口,新肉虽然已经长出,但咬痕还清晰可见。
看着那骨瘦如柴的身体,以及身体上那狰狞的咬痕,女孩儿不觉心疼将小乞丐搂在了怀里。
“这,这是多长时间之前的事?”女孩儿问道。
“一个月了,一个月之前被咬的,”淡淡的清香萦绕鼻尖,小乞丐竟不知为何紧张起来。
女孩儿漂亮的眼睛盯着小乞丐看了良久,轻轻的在他脸上亲了亲,幽幽道,“弟弟,去找大夫吧,我一定会撑到你找来大夫的。”
十二岁的少年和十六岁的少女,这一吻注定一生不会忘记。
小乞丐的脸羞得粉红,心跳得飞快,他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要站起往洞外跑去。
“等等,拿着我的剑,”女孩儿又道,小乞丐点点头,没有多想,拿着剑便跑出了洞口。
只是就在他跑出洞口的一瞬间,女孩儿终于撑不住身体,一口黑血从她的嘴里喷了出来,随后她便瘫倒在地上,陷入了昏迷。
祁连山脉。
夜,冷的时间都已静止,远山,重得压人喘不过气来。
尹天仇双手被绳子绑着,绳子连在马上,马走一步,他需要走四五步才能赶上。若赶不上,他便会摔倒在地上,他便会听到马上人的嘲笑声。
他想跑,但跑不了,他想死,但他不能死。
“哈哈哈,没想到这小子还算是硬气,这半天的路,即使是个成年人也怕是受不了了吧,”一马山人道。
“是啊,小子,饿了没,要不要吃东西?”又一马上人道,说着还将自己的干粮扔到了马下,但尹天仇看也未看,只是低头快步走着,他知道自己一旦弯腰捡食物,那马上人便会加快速度,自己便会被拖在地上,这半天来,他已经受尽了这些人的折磨。
“头儿,天色不早了,我们找地方休息一下吧,”马上人朝前喊道,但他们的头儿竟只是默默朝前走着,毫无反应。
“头儿怎么了?”有人加快速度朝前走去,他一碰马上人首领,这首领竟是直接从地上摔了下来,脸色铁青,毫无活人像。
众人都惊了,下了马把首领围在了中间,其中一人附身去探首领的鼻息。
他探了片刻,突然脸色大变,忙缩回了手,“他,他死了!”
“死了?他死了?你确定!”
“确定,他没气了。”
“他怎么会死?”
“不知道,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中的人杀了他?是不是你?”说着,其中一人指了另一人,众人的目光看向了他。
“你可别乱说,我,我怎么敢,”被指的人有些紧张,又赶紧说道,“一定是我们抓的那家伙,他不是说自己是从天山来的吗,从天山上下来的都是鬼怪,一定是那家伙使了什么可怕的咒语把他给弄死了。”
话毕,竟是提刀要砍死尹天仇。
尹天仇虽然已经累的虚脱,但还是拼尽全力往一边闪去,而那人只是在转移注意力,也没有真的要必杀尹天仇,所以这一刀是落空了的。
但他砍人的刀空了,人砍他的却没有,这人身后的一人突然提刀砍向他,正中脊梁,一刀下去,血肉横飞。
“是他下的毒,我看到他给头儿递水喝了!”说着就又要补一刀。
但被砍的人虽重伤,但重伤下的他一个突然又迅疾的回马刀,刀刃竟深深的嵌进身后人肩甲骨里。
“是他才对,他怎么知道头儿是被毒死的!”话毕,他知道自己已经活不成,索性又朝刚才说他坏话的人扑去,边扑,嘴边边叫道,“兄弟,我要死了,陪我去下面吧!”
毫无理由的,这几人竟是相互厮杀起来,就像是着了魔一样。他们本就是监狱逃犯,本来要发配边疆,路上遇到了狼群,他们的看守被狼咬死,几人才逃了出来。
然后他们就像是蝗虫一样不断的血洗一个又一个村庄,一直血洗,一直逃亡,不觉间已经走过了祁连山。
而他们的头儿,不过是他们里面武力最高的一个罢了,他死了,没人会流泪的,也没人会为他找出真凶。
这场厮杀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最终在场只有三个人还站着。
其中一人的刀断成了两半,折断处还挂着一大块血肉。另一人的左手臂被齐肩斩断,血液喷洒全身,有他的,有其他人的。
这两人面目狰狞,浑身是血,但第三人却不是这样,第三人身上无血,脸色也不狰狞。但当前两人发现这站着的第三人时,却像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两人竟是被这第三人吓得呆立当场,甚至其中一人的胯间热流涌动,竟是尿了裤子。
他们被吓破了胆,而他们之所以会被吓破胆,是因为这第三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确定已经死了的头儿!
他们的头儿竟然是没有死!
但剩下的人却是已经死透了。
“你,你为什么没死,你应该死了才对!”那断臂的人突然疯狂的喊叫着朝他们的头儿跑去,“你死了才对,你死了,你死了,哈哈哈!”
他疯了。
他疯了,但他们的头儿比他还疯,因为头儿睁开了他死鱼般的白色眼珠,看着有人跑来,就毫不犹豫的朝来人扑去,把他扑倒地上。
然后张开嘴巴对着那人的脸就是一阵的撕咬。
脸皮混杂着血液被咬了下来。
“不!不要!”那人痛苦的喊着,但血水已经涌进了他的口鼻,他的声音变得扭曲和嘶哑。
很快,头儿身下的人便发不出声了,因为他已经彻底的死了。
头儿站起身,又朝吓尿的那人扑去,那人下意识的用刀挡,但他们的头儿毫不在意胸前的断刀,竟是将整个胸口都插进了断刀里,而他的嘴则试图咬到那人。
那断刀全部没进了头儿的胸腔里,头儿的嘴巴也终于咬到了那人的脖子,又是血液横飞。
第八章 独眼将军
那人也发了狠,翻身把头儿压在身下,捡起地上的刀就对着他的脑袋狠狠的砍去,一下,两下,十下,一百下。
几乎将头儿的脑袋砍下一半,那人终于停了手,但他停了手,倒在地上,断气了。
尹天仇一脸错愕的看着满地尸体,冷风吹过面颊,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颤抖的捡起刀将手脚的绳子割断。
跳上马背,匆匆朝远处离去。
……
冷风并未因为尹天仇的离开而穷尽,阵阵的风带着血腥味朝更远的地方飘去。
尸体堆,那个被咬死的人突然抽动了一下,竟然又从地上爬了起来。
但爬起的瞬间,只听“咻”的一声,不知是什么东西闪过。
那爬起的尸体又再次倒下了,而尸体的眉心处,血洞正不断的流出黑色的血水。
……
秦仙儿以为这次晕倒是必死的,但一个时辰后,她悠悠的又苏醒过来。
“我,我怎么没死?”秦仙儿疑惑的掀开自己的裙摆。
脚腕上端两寸处,血迹已经干涸,伤口并没有愈合的迹象,但原本黑色的血肉如今却成了鲜红色。
看了看手上因为阻止小乞丐自刎而留下的伤口,又摸了摸衣角那梅花状血迹。
身上的瘟疫似乎是消失了,难道是小乞丐的血?
……
虽为乞丐,但实际上,小乞丐是有名字的,小乞丐名叫晓飞。
那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呢。
是当初收养小乞丐的老乞丐求着教书先生给起的名字,晓飞晓飞,有“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之意。
晓是姓,但老乞丐又不让晓飞的晓做姓,因为如果有一天小乞丐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那就在“晓飞”前面加上姓。
晓飞抱着剑朝黄河方向跑着。
他要给师父姐姐找大夫看病的,而现在这个地方,估摸着只有黄河附近还有活人了吧。
越靠近黄河渡口,地上被刺穿脑袋的尸体就越多。
晓飞不敢接近尸体,就远离大道,从一边的树林里移动。
不过跑着跑着,晓飞便发觉出四周尸体的异样。
越来越多不属于活尸的尸体出现在路边。
怎么这里会有这么多死人,这些人都是平民打扮,是谁杀的他们。
晓飞还在快速移动,但突然,一双沾满血液的手穿过杂草丛抓在了晓飞的脚腕上。
晓飞还未有所反应,就被这只手拉进了草丛里。
随即而来的是浓浓的尸臭味儿和压迫感。
晓飞吓坏了,死命的挣扎,原本拿在手里的剑,因为抱在怀里而没法抽出。
腥臭味儿袭来,剧痛在晓飞的肩膀上传来,活尸已经死死咬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随后又是扑在晓飞身后活尸兴奋的嘶鸣和晓飞绝望的嚎叫。
嚎叫片刻,血手却从身后伸来,捏住了晓飞的面颊。
很疼,疼的他只能呜呜的呻吟,眼泪从晓飞的眼眶里流出,若是之前,他早已做好死去的准备,从他出生那天起就已经做好。
只是现在,他一点儿也不想死,他想活下去。
很快,晓飞便精疲力尽了,任凭活尸不断撕咬他的后背。
林子里很快又安静下来,不远处若有若无的是落叶被踩碎的沙沙声。
“不用过去了,刚才那小家伙活不了的,”一个声音道。
“不行,还要确认一下,不能留活口,”这是另外一个声音。
“嗯,也罢,去看看也……”但这个声音说话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住了。
“嗯?怎么了?”原本镇定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是,是将,将……”
不过这人话也没说完,因为这人和刚才那人一样,他们的脑袋不知何时,不知被何人砍掉了。
而之所以不知何时,是因为晓飞看到那两人停止说话后很久,脑袋才从头上掉了下来,然后是整个身体像泥一样摊到在地。
至于杀他们的人,因为被杂草遮挡视线,晓飞没有看到,也不敢看到。
就这么在原地趴了一个时辰,整个身体麻木的不再像是自己,晓飞突然人被从地上揪了起来。
揪起来,扔到地上,摔了个狗吃屎,晓飞爬起来回头看。
单看姿态,它和其他的无论是躺着,站着,倚在树上,还是被刺穿脑袋的活尸没什么差别。
它的左眼眼眶是黑黝黝的,眼球正耷拉在外面,满脸是血,浑身散发着尸臭味儿。
这活尸生前是个士兵,他穿着的盔甲晓飞之前见过,不过这家伙的盔甲好像更大一些。
活尸将晓飞扔出去后就双膝跪在草里一动不动了。
鬓角斑白的发丝在血夜的黏连下,粘在活尸的脸上,晓飞看不到它的右眼。
肩膀的疼痛还没有消散,晓飞摸了摸肩头,很疼,不过并没有出血。
刚才晓飞的叫喊大半是出于害怕,其实被那活尸咬到的肩膀远没有那么疼。
出于谨慎,晓飞在原地站了有半盏茶的时间,但那穿着盔甲的活尸依旧跪在那儿一动不动。
既然它不动,那晓飞就要动了,他得去找大夫救师父姐姐。
不过他刚退了两步却又走了回来。
原因无他,师父姐姐的剑还在地上,距离活尸不到一步距离。
咬咬牙,晓飞慢慢俯下身朝活尸爬了过去。
他爬的不慢,但很轻,下一秒就能拿住剑柄。
可下一秒后,在晓飞抓住剑柄的同时,那双血手也抓住了晓飞的手。
还未等晓飞有所挣扎,那跪着的活尸就突然朝前方倒了下来。
“臭小子,本将军好心救你,你难道还要杀我不成?”
晓飞一愣,当即便反应过来,这个原来不是活尸,是活人!
当即俯身将独眼将军扶起。
“爷,爷爷,您没事吧,”晓飞结巴道。
“哼,臭小子,老夫有这么大吗,我姓秦,名武涯,叫我秦将军,”独眼将军也就是秦武涯道。
“哦,哦,秦将军,”晓飞木讷。
“你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独眼将军问。
“我,我是前面那个镇子的乞丐,来这儿,是找大夫给姐姐看病。”
独眼将军点点头,拔出秦仙儿的佩剑,独眼在剑刃上扫了一眼,又问道,“你个小乞丐还能有个姐姐?你姐姐得了什么病?”
第九章 秦武涯
“是我刚认的姐姐,也是我师父,之后会教我功夫的,”说到这儿,晓飞脸上红了一红。
独眼将军轻轻“嗯”了一声趁晓飞不注意,用剑割下了自己耷拉在外的眼珠,扔进一旁草里。
晓飞道,“我姐姐被咬那些活尸咬伤了,她让我去黄河对面找大夫。”
“哦?被那鬼东西咬伤了?”将军把剑插回鞘中换给了晓飞,“现在没办法渡河。”
“为什么啊?”
“你看这周围的尸体,大部分是我的手下,原本我也要死的,”秦武涯说着掏出来一柄小小的黑色飞镖在晓飞眼前晃了晃,“我觉着再往里进半尺,没得可就不止我一颗眼珠了。”
“是不是刚才那两个?”晓飞想到之前趴在草丛里听到的两个声音。
秦武涯点点头,“那两人暗杀的功夫顶尖,刚才他们是发现你了的,不过好在老夫装成那些怪物把你拉进草里,否则他们会连你也杀掉。”
“可是他们不是被人杀了吗?”晓飞又问。
“这我也不知道,刚才那人嘴里说将,将什么,也没说完,”不过刚说到这儿,原本还一脸淡定的秦武涯突然脸色一黑忍不住吐了口血。
“将,将军!”晓飞换了一声。
秦武涯摸了摸晓飞的脑袋,十分虚弱道,“快带老夫去你藏身的地方,我可不只是丢了颗眼珠,那两个家伙可是把我打出了内伤。”
“可是,可是,”晓飞犹豫,“我姐姐也需要治疗,要不您先在这儿休息,我去找大夫,找来也给你疗伤。”
“臭小子,”变摸为捏,秦武涯气道,“我从军多年,这医术我也精通,把我带到你姐姐那里,我给她治病。”
“可是你的伤……”
“臭小子,你好好想想,这一带的活人不是被那杀手杀了就是被怪物咬死变成怪物,你去哪儿找大夫,还有,老夫现在身受重伤,你留我在这儿,不是让我等死吗,我刚救了你,你就让我死……”
晓飞今年才十二岁,又是乞丐出身,自然是没和什么人打过交道,让秦武涯数落一通后,只得找个根粗木棍,搀扶着秦武涯原路返回了。
路过那两具被斩首的杀手尸体,秦武涯拄着木棍儿,让晓飞过去摸下尸体上有什么物件。
晓飞也是听话,当下就趴在无头尸首上胡乱摸起来。
从尸变日那天开始,晓飞见过无数比这无头杀手还要惨烈的尸体,摸这两个人倒是没什么问题。
摸索片刻,晓飞只从一人身上摸出了一个黑色袋子。
打开给秦武涯看,秦武涯摇摇头把袋子扔到了一边。
杀两人的杀手很谨慎,能证明他们身份的东西,武器,都被拿走了,而那个黑袋子,不过是些银两罢了。
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被毫无理由的暗杀,秦武涯面色不变,心里却早已燃起熊熊怒火。
“怎么,小子?”秦武涯扫了眼身下的晓飞,晓飞正恋恋不舍的看着刚才被扔远的银两。
“没怎么,我们快回去吧,”晓飞摇摇头,搀扶着秦武涯朝远处走去。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秦武涯问。
“打算?”晓飞不知道什么是打算,也不知道打算什么,只得道,“我不知道。”
“这一片都被尸瘟笼罩,你没法继续在这里生活了,”秦武涯道。
“那就去别的地方呗。”
“别的地方,去做什么?”
“乞丐啊,”晓飞理所当然道。
秦武涯原本扶在晓飞肩上的手用了用力,“臭小子,就这点志向!”
被捏的有些疼,晓飞呲牙咧嘴的又道,“如果师父姐姐愿意,我也想和她一起生活。”
“哦,你这姐姐还是师父的,你倒是挺在意啊,我看你小子是不是喜欢人家……”
“怎么可能,不可能,我怎么会,我,我……”
“哈哈哈哈……”秦武涯看着慌张的晓飞,大笑起来,不过这一笑又牵动了内伤,血从他的嘴角流出。
秦武涯肺里生疼,就像是有数枚刀片,每一次呼吸都能割下一块肉来。
老将军没有渡河,这些杀手再厉害也不可能潜入驻扎着三万精兵的兵营。
现在秦武涯做的,就是避免自己死掉,活着回去把这里发生的事通知给老将军。
回去的路,晓飞已经很熟悉了,哪里隐蔽,哪里没有活尸,他一清二楚。
连续拐了几个弯,又做了几次调虎离山,终于是,晓飞把秦武涯带回了寺庙。
“没想到你这臭小子倒是办法挺多,硬是扶我走了这么远的路,”寺庙前,秦武涯道。
晓飞摇摇头,“师父姐姐就在里面了,我带你进去,洞口很暗,还有点小,小心一点儿。”
秦武涯“嗯”了一声,又道,“对了,你的剑,拿来我用用。”
晓飞一愣,“这是姐姐的剑,我要还她的,你要做什么?”
秦武涯打了个哈哈道,“给我就是了,你不是说洞口小嘛,我拄着容易点儿。”
但晓飞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你,你为什么要姐姐的剑,你,你不是说能救姐姐吗!”
“对不起,只要被那些怪物咬到之后,是无药可救的,我会点儿医术不假,但却没法救你的姐姐。”
“不对,可是,可是你明明……”晓飞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记忆里那张原本苍白但好看的脸颊迅速染上了血红。
晓飞低下头,再抬起时,泪水已经布满脸颊。
“好了,乖,小子,”秦武涯想安慰晓飞,可又不知道怎么安慰。
晓飞手里的剑,秦武涯只是轻轻一抓便到了手里。
一句话也没说,晓飞拭干了泪,猛地朝寺庙佛像跑去。
“不好!”秦武涯暗叫糟糕,当下也不管内伤,扔下剑鞘和拄棍便朝晓飞追去。
追到佛像前,晓飞已经消失不见。
“臭小子,你跑哪去了!”秦武涯喊了两声,不答,只得蹲下身查看晓飞留下的痕迹。
幸好,这里长久无人,灰尘里,一对儿小小的脚印将秦武涯引到了佛像背后。
第十章 疯癫女人
背后有一洞,被虚掩着,秦武涯掀开杂物,朝里面爬去。
……
篝火已经近乎熄灭,只有木柴偶尔炸裂所迸溅的火星,还能让洞里有些许的亮光。
秦武涯钻进洞里,右手拿着剑,伏着身,慢慢的朝火堆走去。
随着不断靠近,黑暗里开始传来细微的呜咽声,是有人在哭。
秦武涯想呼喊晓飞,想想又作罢,以秦武涯现在的身体状况,杀掉他姐姐已经很勉强了。
走到火堆前,秦武涯踢了几根柴进去,又抓起旁边的破布扔了进去。
原本熄灭的火堆在布料的作用下重新燃烧。
黑暗的洞里,慢慢充斥温热的火光。
火光蔓延,秦武涯顺着火光不断寻找晓飞的身影。
直到某一刻,某个角落,黄橙且跳动的光照亮了那个少年和少年身后苍白但眼中依然闪着光的少女。
直到很多年后,每每秦武涯回想起这一刻,他都会被某种力量支配而全身战栗,这是他一生所见,最为震撼的时刻。
秦武涯从未见到过如此的场景,如此的纯粹,如此的圣洁无暇。
此时的秦仙儿虽然十分虚弱,但却并未感染变成活尸。
先进洞的晓飞用最快速度跑到秦仙儿的身边,不等秦仙儿说什么,便紧紧的抱住了她。
秦仙儿自然不知晓飞在外面的经历,不过能再次见到晓飞,她同样紧紧抱着晓飞。
然后便是晓飞的抽噎声,篝火被重新点燃,一个面目恐怖的独眼壮汉出现在不远处……
场面陷入了某种僵局,而僵局的打破则是因为秦武涯突然昏倒在地上。
等到秦武涯重新恢复意识,已经是三个时辰之后了。
“晓飞,水,水……”意识复苏,秦武涯虚弱道。
随即,清凉的水流注入他的口中,又缓缓流进他的胃里。
睁开眼睛,除了晓飞,还有那个陌生的女孩儿一同注视着自己。
没有多说话,秦武涯直起身,盘膝而坐,开始调动内力疗伤。
晓飞看着秦武涯在那里运气也不敢说话。
倒是秦仙儿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问道,“小乞丐,他真的不是坏人吗?”
晓飞认真的点点头,“他之前救了我。”
秦仙儿点点头,想了想又贴近晓飞的耳朵悄悄道,“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我叫秦仙儿。”
“我叫晓飞,”晓飞道,“对了,他和你都有伤,我去河里抓条鱼回来。”
“不行,天快黑了,现在出去很危险的。”
“没事的,河流离这里很近的,而且之前我在那儿做了捕鱼的陷阱,估计现在抓住鱼了,”晓飞胸有成竹,“老乞丐教我的,很好用的。”
“那也不行,不能为了几条鱼就去冒险,”秦仙儿依旧不让晓飞离开,“万一,万一……”
“小丫头,就让这臭小子去吧,顺道捡些柴回来,我看柴火也不够用了,”安静调息的秦武涯突然开口道。
“你,你怎么也……”秦仙儿瞪了眼秦武涯,还要阻止。
晓飞却急忙拉了拉秦仙儿的手,“仙儿师父,仙儿姐姐,没事的,之前我不也是安全回来了吗。”
“好吧,那你小心些,对了,把剑带上,”秦仙儿无奈道。
“不要拿剑,”秦武涯却道,“这小子不会用,拿了反而会碍事,还有小子,你回来的时候把门口的剑鞘拿着,地上的脚印你想办法弄干净。”
晓飞“哦”了一声转身朝洞口走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原本秦仙儿打算找个角落呆着,却不想又听秦武涯道,“小丫头,用下你的剑,帮我把左眼的血止住……”
繁密的丛林,丝丝日光无力的穿透叶间缝隙照射到晓飞的脸上,斑驳,像是某种文字,或者符号。
晓飞叹了口气,他找遍了灌木丛却依旧没能找到那袋银子。
好大一袋呢,若是之前,足够他和他的乞丐朋友们吃喝一整年。
“我记得明明是在这里的呀,”晓飞挠挠头,那两具无头尸体还在,他确定之前的银两是被秦武涯扔到这边草丛了,但怎么会没有了呢。
不过既然找不到,那还是去抓鱼吧,晓飞摇摇头,刚要折回去,却不想脚下踩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硬物。
这是什么?晓飞低头捡起硬物,是一个小盒子,只有桃核大,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颗赤色的丹药。
丹药啊,宝贝啊,晓飞心中一喜,也不管这丹药是做什么的,就塞进怀里。
走两步,却突然摔倒在地动弹不得了。
怎么,怎么回事!晓飞用力挣扎,可身体就是不受自己控制了,但也不是全部是脑袋以下不再受自己控制了。
而正当晓飞陷入慌乱的时候,一只黑色的皮质长靴出现在晓飞眼前。
随后是第二只,是一双。
这双鞋停在晓飞面前,鞋尖距离晓飞的眼睛不过半指距离。
“小鬼,你在这儿做什么呢?”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因为身体已经被麻痹,晓飞没法抬头看这双鞋子的主人。
会不会是之前杀了那两人的杀手或者是他们的同伙!
晓飞想到此,全身开始颤抖起来,用仅剩的力气把整张脸贴在地上用力摩擦。
“小鬼,我问你话呢!”
晓飞只觉整个身子被提了起来,一个头发披散,面带纱巾的女人,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我,我……”满脸泥的晓飞结结巴巴的也不知要说什么。
“快点说啊,不然你看我手上的刀子没有,”女人掏出一柄黑黝黝的匕首在晓飞眼前晃了晃。
可晓飞哪儿遇到过这样的事,哼哼唧唧的说什么,女人也听不清楚。
“你这小鬼真麻烦,”女人伸手在晓飞后背捏了捏,一根细小的针从晓飞的背上取了下来。
这样,晓飞才恢复了身体控制权。
“这样,既然你这么胆小,那我就问你三个问题,你点头或者摇头,好不好?”女人把晓飞放下来道。
看晓飞点点头,女人问了第一个问题,“你觉得姐姐我长得漂不漂亮?”
晓飞一愣,随即便用力点了点头。
第十一章 江夜平
女人满意的笑了笑,又问道,“那你喜不喜欢姐姐呢?”
犹豫片刻,晓飞轻轻的摇了摇头。
“哼,小鬼,你这脏兮兮的样子,老娘也不喜欢你,”女人冷哼了一声,不过转即又轻笑道,“这两个问题我问得不好,我们重新再来。”
没等晓飞有所反应,女人便问道,“你觉得这里的那些会咬人的尸体可不可怕?”
晓飞想也没想便用力点点头。
“那要是我被那些东西咬了,你会救我吗?”
晓飞点点头。
女人捂嘴轻笑一声,刚要说话,却不想脸色突然大变,指着晓飞身后道,“你身后有那东西!”
晓飞被吓了一跳,想也没想立即回头去看,但身后并未有活尸的身影。
头转回来,只见原本站在那儿的女人已经不见,一颗血淋淋,披散头发,睁着眼睛的人头,倒吊着垂在晓飞眼前。
“你知道是谁杀了我吗!”那倒吊着的人头竟然张口说了话,声音粗犷,是男声。
晓飞哪里见过这么恐怖的景象,当即吓得瘫倒在地上。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来捡银子的。”
“捡银子?是捡我的银子吗!”人头又问,边问着,大股的血水边从脖子上倒流下来,模样愈发吓人。
“我,我不想做乞丐了,我想和姐姐在一起,我,我想找点钱开个铺子和姐姐好好生活,”说完这些,吓坏了的晓飞趴在地上,脸颊埋进草丛里,全身颤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很多时候,一句话,不管它是有心还是无心,都有可能被另外的人听出另外的几种不同的意思。
就像现在的江夜平,自以为晓飞口中的姐姐是说自己,却不知晓飞不管是口中还是心中所说的人都不是她。
江夜平站在高处树梢上,自语道,“哼,这新学的识人之法对付小孩子还算是不错,不过好像有些过了……”
等晓飞趴累再抬起头来时,那颗会说话的脑袋已经不见了,看了看四周,那个黑衣女人的身影也找不到了。
抹了抹眼角的泪,晓飞站起身,又抖了抖身上的土,深深的吸气又慢慢吐出,原本紧张的情绪才渐渐平息下来。
天色不觉间已经黑了下去,晓飞想起自己还要去抓鱼的,便也不再管别的,朝记忆中的河流跑去。
这一带的活尸几乎已经看不到多少了。
记得是在前些天,就是他和秦仙儿刚躲进寺庙里那晚,外面传来若有若无怪异的笛声,而第二天早晨,晓飞就明显的感觉活尸比之前少了很多。
借着天边的鱼白,晓飞穿梭在林子中,又过了一会儿,晓飞已经听到了水流声。
水流声过后,自然是林间河流。
这里他来过,再往上走数百米是一棵垂在水中的歪脖子柳树,柳树下,柳叶最密处便是晓飞下的捕鱼陷阱。
跑了这么久,晓飞有些口渴,便要趴在河边喝水。
但还没等他的嘴巴沾上水,一颗石子突然投进距离晓飞不远处的河里。
“是谁在那儿!”晓飞像是受了惊吓的猫,一下子从原地跳了起来,转头一看,只见江夜平正倚在不远处的树上。
“你,你没走!”晓飞咽了口唾沫,又想起刚才悬起脑袋的事情了,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
“怎么?不欢迎我吗?”江夜平淡淡道,“这附近方圆十里估摸着也找不到几个人了,再说,姐姐我担心你这么小的家伙再被吃了,所以就回来找你喽。”
“我都在这这里生活好久了,不用担心我的危险,你还是走吧,”晓飞劝道。
“哼,我偏不走,我倒是好奇你这小鬼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大部分人可都死了呀,”话说着,江夜平已经走到晓飞身边。
“没吃饭吧,姐姐呢,给你抓几条鱼,我们今晚吃烤鱼怎么样?”看似是在征求晓飞的意见,不过晓飞知道自己一点发言权也没有。
怕晓飞溜了,江夜平故技重施又在晓飞背上扎了一针。
扎完针,江夜平脱掉外衣和靴子朝水里走去。
水是溪水,最深处漫不过膝盖,清澈清凉清静。
远方鱼白只剩一线,天和地只靠着这条渐渐隐没的线分割,但到了后来,天和地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
“你到底会不会抓鱼,”半个时辰过去了,晓飞看着依然在水里折腾的江夜平无语道。
“小鬼,你说这条小河的鱼怎么这么难抓,”江夜平不满道。
晓飞翻了翻白眼,“放开我,我来抓鱼,不然等天亮了你都抓不住几条的。”
秦仙儿和秦武涯此时还在不远处的寺庙里,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个女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所以现在,晓飞能做的就只有先把这位伺候好了,等她一走,自己再回去。
江夜平叹了口气,看样子是放弃了,甩了甩手上的鱼鳞这才从河里走了出来。
“你去捡些柴回来,我抓鱼,”晓飞恢复了行动力,对江夜平道。
江夜平耸耸肩,竟然真的去不远处捡柴去了。
天已彻底黑了下去,月亮出来了,清冷的光投射在水中,倒是勉强能看到水里的情况。
晓飞脱了鞋走进冰凉的河流里,走不几步,他便看见数条被捏烂的死鱼沉在水底。
晓飞咽了口唾沫,这才知道不是江夜平抓不到鱼,而是抓不到活鱼,鱼只要经过她的手便被完全的抓烂没法吃了。
“小鬼,”远处,江夜平的声音又一次传来,“你叫什么名字?”
晓飞转头望去,只见江夜平已经抱了一堆木柴坐在河边了。
“我叫晓飞。”晓飞道。
“哪个晓,哪个飞?”江夜平又问。
“晨晓的晓,飞翔的飞。”
晓飞抓鱼,断断续续的和江夜平交谈了几句,晓飞也知道了她的名字。
“江夜平,江夜平,总感觉像是男人的名字,”晓飞暗道。
半时辰不到的功夫,晓飞手下已经多出了数条串在一起的银尾鱼。
这些鱼活蹦乱跳,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大的有晓飞的手掌宽,小的也有并起的手指粗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