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五十六章 欺富
吴思道,“还真是这个道理,不管了,速速取宝。如此纯净之原始气息,我真想立刻知道,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宝贝。”
这一转变思路,三大禁法方家的效率,立即大幅度提升。
不过用了小半个月,便破到了最后一个星空宝盒,那纯净的原始气息在殿内弥漫,引得吴思不自觉流露出迷醉来。
三个白胡子老头也惊呆了,他们何曾见过这等阵势,却也猜到这星空宝盒内,必定蕴含有惊天动地的奇珍。
而这星空宝盒明显非是凡品,他们破禁多年,还没遇过这等成色的禁盒。
当下,三人振奋精神,全力施为,终于在这日晚上,禁盒开启,顿时,整个密室内宛若化作了极光圣地,各种颜色的光线,充斥于密室。
圣洁、原始、纯净的气息,令所有人毛孔舒张,心情舒畅,那一刻,所有的人都失神了,只剩了震撼,感动。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直到满室奇光消失一空,众人依旧没立时回过神来。
足足等了十余息,林大掌柜发出一声尖利的啼叫,“东主,宝物,宝物……”
“卧槽!”
吴思仰天嘶吼,一张脸憋成了酱茄子,三个白胡子老头也看呆了。
星空盒打开了,内中空空如也。
“宝贝呢,宝贝呢,一定是你们,是你们拿了我吴思的宝贝,真是胆子包了身了。”
吴思赤红了眼睛,嘶吼一声,手掌一挥,瞬间了结了三个白胡子老头的性命,三人的星空戒爆开,资源撒落,都是些寻常物,哪里有奇珍的影子。
林大掌柜荒忙拜倒在地,将星空戒放在地上,任由吴思点验。
吴思怔怔立在原地,心情败坏到了极点,他想不明白,完全想不明白。
时间一点点过去,林大掌柜宛若被无声地凌迟,直到挨了千刀万剐后,他才壮着声音道,“宝物一定是遁走了,适才开启之时,奇光乱现,满室皆是圣洁气息,那宝物没了宝盒的压制,一定是自己遁走了。”
吴思送目朝四壁望去,根本没有孔洞,禁制也没有被破坏的迹象。
林大掌柜道,“这才合乎情理,试想如此惊世之宝,必然是五行至全,要想遁走,又有什么禁法能够挡住呢?又怎会留下踪迹。我当速速发人去追,此宝一定不曾走远,毕竟封禁无数岁月,便有高深法力,也必将殆尽。”
“那你还愣在这儿作甚。”
吴思怒声喝道。
林大掌柜仓皇而出,直到出了密室,他后背上依旧忍不住汗水直冒。
有一种推测,他一直强忍着没有说,那就是,这场典当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个局,里面根本就没有宝物,当然,他也无法解释,那纯净的原始气息到底是怎么来的。
他没有将这种推测说出来,除了没有证据外,更多的原因是不敢,因为一旦证明这是个局,又能怎样?人家是典当,你汲古斋开了当票了,就是认可了这典当行为。
打眼了,是自己没本事,难不成还能找客户麻烦?
即便最终证实了,这就是个局,最后一回溯,却是他林大掌柜责任最大。
头一个打眼的是他,在一旁鼓吹的也是他,以吴思的脾气,绝对能将他千刀万剐了。
所以,即便想到这个可能,他也打定主意,闷死在肚子里,即便哪天吴思起了这个想法,他也要竭力劝说。
此后很漫长的一段岁月,林大掌柜都埋头典籍,刻苦钻研,他想弄明白,那星空盒中的纯净的原始气息,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即便他皓首穷经,最终还是没有答案。
因为,除了许易和荒魅,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原来,那日得了仙林会将开启的消息,许易就开始犯愁,从哪里弄玄黄精。
荒魅讥讽他一句,没办法总不能去当了自己的身子。
只这一句,许易顿时茅塞顿开,他觉得典当也许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他没有舍得出去的宝物出售,却可以借着典当,做一笔无本的买卖。
星空盒中盛放的不是别的,正是四色印空间中,那些被从物质上分离的各种线条。
这些线条,经过四色印空间的分解,无一不是世上至纯至净之物。
许易将这些线条摄入,带出四色印空间,封禁在星空盒内,那些线条不容于物,依旧是以光线存在着。
其圣洁、纯粹,却是星空盒也无法完全遮掩的,许易这才层层包裹。
这才有了他汲古斋一行。
当然,这手段有些上不得台面,但许易向来是欺富不欺穷,倒是心安理得得狠。
话分两头,却说许易从汲古斋出来,吴思忙着召集三个白胡子老头破禁,许易则去了城东的一家酒肆。
下午的时候,他和刘冠岑用如意珠约好了,在那处共谋一醉。
和吴思将雅集作为交际场不同,刘冠岑是深得其乐,沉迷其中,并为此积极钻研百艺,对许易更是佩服到崇拜。
可惜,许易却是拿这诗词、文章,作了进身之阶。
越是如此,许易倒是越演的深入,一夜饮酒,许易尽出些惆怅之词,刘冠岑赞赏之余,忍不住问许易心有何忧。
被追问再三,许易推辞不过,叹声道,“不瞒刘兄,我现在担着散仙院的功曹,却备受排挤,当日司马家断案,本来就不是我的活计,却被他们硬逼了过去。我虽勉强断明了案子,得罪的人却更多了。被扒了差事不说,如今,他们又丢了个烫手山芋给我。”
“我和刘兄一见如故,刘兄也当知我的为人。若由着自己的心意,我是无论如何不愿做这斗食小吏,和刘兄一般寄情山水,笑傲天地,如此一生,岂不快活。”
“然则,人生总是有这许多的无可奈何,我纵再是不喜,也终归不能违背家族之意。也只能勉强应承。但是如此煎熬,我也不知自己能坚持到何时。罢了,不说了,不说了,喝酒,喝酒……”
说着,他抓起一个青花酒坛,也不往碗里倒了,直接抱着酒坛,咕嘟咕嘟,鲸吞牛饮起来,将一副“平生不得意,借酒浇狂愁”的形象,演绎得入木三分。
六百五十七章 救苦天尊
刘冠岑拍着栏杆道,“世事无情,小人窃居高位,俊杰沉沦下僚。难怪有人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这些滑吏,窃权弄柄,是一贯的。今日我既然撞上了,就不能不管,到底是怎么个事儿,许兄说来便是。”
许易演了这许久,可不就等刘冠岑说这话,当下,他将通呈院送公文的事儿说了。
刘冠岑变色道,“这不是什么新鲜套路,却是杀人不见血的招数。那帮滑吏一定是和通呈院那边的院使打好招呼,人家凭着公文问话,只要你答不上来,他就能大做文章,这都是那帮滑吏用惯的手段,根本就无解。”
“不过,既然我知道了,断不能让老弟吃这个亏。通呈院的洪院使是我父亲的老下级,待会儿我请他过来,你敬两杯酒,把公文与他,让他带回去就是了。”
“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滑吏上面都牵着正经的仙官,仙官上面还有根脚,我虽无惧。但掺和深了,对你老弟反不是什么美事。”
许易双目微红,哑着声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刘兄,幸会!”言罢,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连干三碗。
刘冠岑哈哈大笑,“得此一句,刘某无憾矣。”
刘冠岑是性情中人,说话就办事,果然将满脸倦容的洪院使请了过来,说了究竟。
洪院使觉得有些为难,毕竟,散仙院有人要做这个局,肯定跟通呈院里的人打好了招呼,他掺和进来,是要得罪人的。
奈何刘冠岑一个劲儿要许易给洪院使敬酒,末了,又抬出他老子来,洪院使只好应了,收了许易的公文,耐着性子又坐片刻,看着差不多给足了刘冠岑面子,便自去了。
许易一路将洪院使送到门外,尔后,又返回酒肆,继续同刘冠岑把酒言欢,直到东方发白,方才散去。
公文的事儿解决妥当后,许易便无事一身轻,算着时间尚早,他打算在仙林城中逛会儿,老早就听说金丹堂有不少高效丹药,他打算采购一些。
修行越高,灵液对他的助益就越是衰减,尤其是对战时,身受重伤,没有高品质的灵丹佐助,战斗力会衰减得飞快。
尤其是和祝先生的那一战,许易记忆深刻,铭心刻骨,再不敢轻忽自身的装备。
笑着进的金丹堂,再出来时,许易的脸色全垮了。
真是不到仙林城,不知道自己之赤贫。
他仅有的六枚玄黄精,满以为算是颇有积蓄了,一入金丹堂,这才发现,高品质的丹药,他根本采买不起。
勉强买了一瓶低品阶的灵体丹,花了三枚玄黄精,他就急着出来了。
实在是逛不起,不敢逛。
出了金丹堂,许易最后一点兴致也消了,抹身进了早就相好的静功堂。
静功堂是仙林城中有名的炼房租赁所在,上通星空隧道,下接九幽地气,不管是炼丹炼器,突破境界,都是绝佳所在。
押了一万玄黄丹,租了间租金一千玄黄丹一天的炼房。
许易才坐进去,立时便觉着这玄黄丹花的实在是值。
整个炼房的房顶,就是用星空大阵布置的,浩瀚悠远,仿佛直接接入了星空。
一旦冲境开始,不管是遥接天意,还是沟通星象之力,都能事半功倍。
而这回,许易恰巧要借助星空之力。
此番,他进入这星空炼房,要修炼的正是定元术第二层定灵术。
所谓定灵术,便是要借助一系列的宝药之力,激发血气,引动星河之力,完成洗象。
所谓洗象,便是洗灵官三生相,修行定元术第一层定身术时,他是依次显化佛陀相,妖鬼相,金刚相,三相聚合,是为灵官三生相,借助灵官三生相之力,沟通星空隧道,借助星空之力,修成定身妙术。
如今,要修行定灵术,则是更进一步,灵官三生相已不足为用了,需完成洗象,化灵官三生相为救苦天尊相。
许易得定灵术已经许多年了,要不是灵药凑不齐,早就开始修炼了。
不过,这些年,他的工夫也没白耗,具体过程早就领悟了十之八九,现在就差具体实践了。
许易眯了一觉,沐浴更衣,状态调整完毕,便开始将配好的灵药,放置于聚好的引灵阵中。
当下,他开始催动灵官三生相,顿时显化为一个三头六臂的怪物,轰得一下,炼房的星空穹顶,发出一道剧烈的震颤,整个穹顶好似要炸裂开一般。
顿时,滚滚星河之力灌入,便在这时,整个引灵阵被点燃,星核髓,凤凰胆,真龙睛,以及其余十五味辅助灵药,几乎同时消失不见,化作一清一浊两条药龙,朝灵官三生相狂涌而来。
许易没有生出痛感,反倒有一种成长的感动,他静静地沉浸在星河之力的洗练之中,满心的寂静,安然,欢喜。
足足三个时辰过去了,穹顶忽然又是一阵剧震,大量的星空之力,疯狂涌来,整个炼房都在剧烈摇晃着。
许易不知道的是,此刻,整个静功堂都惊呆了,几乎能调动的人马,全都赶往了三千里外的星空塔,数百人马同时发力,死死镇住星空塔,唯有如此,才能保住仙林城中的静功堂,不被那巨量的星空之力压成齑粉。
“我生无尽苦海,为众生欢喜来。”
伴随着一声低吟,灵官三生相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三缕长须的道人,头戴冕旒,身着霞衣,妙道真身,紫金瑞相,端坐于九色莲花宝座上,背负玄剑,身下一九头青狮口吐焰,簇拥宝座。环绕九色神光,放射万丈光芒。
救苦天尊相成时,两条滚滚药龙终于淡去,消散。
便在这时,许易的两个命轮开始如急速旋舞的风车一般,剧烈转动着。
滚滚星空之力忽然散发出无尽天意,许易的两个命轮疯狂转动,渐渐化作了两道虚影。
许易急忙取出通灵宝物,投入无尽天意之中,机会来了,他没有不抓住的道理。
滚滚星河洗练救苦天尊相许久,长达七个时辰,无尽天意也贯彻了足足七个时辰。
整个星空穹顶恢复成原样之际,通灵宝物跌落,化成了一个金紫黑白青的五彩光球。
六百五十八章 你想得美
然而,收获最大的却是许易的命轮。
目下,他已是阳鱼三境修士,但距离冲击神图境,少说也需要数年光阴来感悟、积累,以使双命轮内的阴鱼、阳鱼,达到一种平衡状态,以此才拥有超脱的本钱。
然而,这长达数个时辰的天意洗礼,轻而易举地完成了本来需要长达数年的积累。
一般而言,阴鱼阳鱼流转的速度,达到可感的程度,便拥有了冲击神图境的底气。
此刻,他一双命轮内的阴鱼、阳鱼,完全呈现静止的状态,这就是达到绝对阴阳平衡的征兆。
此种状态,无疑最是适合冲击神图境。
大功告成,许易收了救苦天尊相,三千里外,星空塔中,数百修士倒了一地。
一名身形胖大的红袍中年怒声吼道,“速去查探,到底是谁,好不要脸,不过缴了千把玄黄丹,竟敢来此窃取星空之力,连累我静功堂出动数百人为他护法。本座跟他没完。”
他话音落定,却无一人肯动弹,适才那一阵折腾,所有人都累惨了。
一名白衣秀士叹口气道,“东主,不要折腾了,咱们这就好比开门迎客,撞上大肚汉,也只能自认倒霉。再说,那边已经收工了,数百个炼房,查谁去?查到了又能怎样?能折腾出这等动静儿的,哪里是好相与的。这个哑巴亏,咽下就是了。”
红袍中年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了。
许易丝毫没意识到他的举动是何等的讨人嫌,收了法相后,他开始静坐调息,又两个时辰后,他才神采奕奕地行出炼房,到柜台取了押金,结算账目,便行出静功堂。
这会儿,他心情总算安定了。
他急着在这静功堂修习定灵术,不是吃饱了撑的,而是经历了和祝先生大战,他心里已彻底没了底气。
在这个处处危险的高等修炼世界生存,没有一二保命的手段,那真的是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
更不提,他回了散仙院,还有一帮明里暗里想阴他的同僚要对付。
出了静功堂,许易便朝南行去,他在仙林城已经无所求,盘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干脆返回散仙院便是。
秋风乍起,吹彻无忧江水,许易踏过樱花第四桥时,正倚在窗边看景的小陶发现了他,冲他招了招手,“许易,这边,这边……”
许易回头,发现了小陶,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装看不见,又觉不合适,只好朝小陶那边行去。
他是真不喜欢和那位余都使打交道,这人太强势了,不是个好相与。
那天,他在汲古斋,也是这位强行摊派任务,他妥善完成任务,还昧着良心对这位余都使好一阵跪舔。
末了,也没得着这位的什么好。
余都使刻薄寡恩的形象,已经在他心里快要根深蒂固了。
这个档口,小陶招呼自己,多半也不会有好事。
“你找他作甚,一个醉心功名的佳名士,没得污了我的眼睛。”
余都使听见小陶的喊声,行到窗边,瞜了许易一眼,立时保持了正襟危坐的姿态。
小陶道,“我这不是看都使心烦么,这个人即便人品堪忧,嘴皮子还算利索,那一句’除却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都使你不也激赏多时么?”
“胡咧什么,我何时激赏了。”
“那都使,你还亲自书了这两句。”
“真该赶你回雪庐。”
“我回去了,谁为都使分忧,呀,人上来了。”
小陶和余都使结束了对话,许易上前向余都使抱拳道,“幸会幸会,不意在此和都使重逢。”
余都使道,“重逢是真,幸会未必。许功曹恐怕在心里没少嘀咕余某吧。”
许易暗道,“你都知道,还找我作甚,不知道我帮了你么,一点表示也没有。”
口上却道,“都使真会玩笑,若非都使相邀,我岂能识得那诸多俊杰。”
余都使道,“算你还有天良。行了,无他事,你自去吧。”
许易无语,小陶传意念道,“我家都使,闷闷不乐,许道友若能令我家都使换换心情,我必不让许功曹失望。”
最后的称呼,点名“许功曹”,几乎已经是明示了。
许易已经知晓这位余都使,乃是赫赫有名的治职都的都使,乃是正儿八经的七品正仙。
治职都,掌天下仙宫职司事,七品以下仙宫,皆在统摄,端的是位高权重。
若她真肯帮忙,对自己还真是极大助力。
便见他起身行到栏杆边,极目远方,外面天色已晚,行人渐稀,黯淡的天幕上,缀着繁星点点,“都使兴致似乎不高,我虽有诗情,却无雅兴,不如说两个笑话吧。倘若能搏都使一笑,都使容我在此间饮上几杯酒,若我所料不错,此间美酒,必定是都使珍藏,酒香袭人,令某口中生涎。”
余都使心中冷笑,小陶道,“甚好甚好,我最喜欢听笑话。不过,我家都使是出了名的冷面人,若你的笑话,逗不乐我家都使,这名震天下的洞庭春,你可喝不着。”
许易道,“我听过这么一个事儿,说的是,在剑南道北的大山中,有个山民不小心跌进了枯井里,周遭的山民听说了,急忙赶来营救,终于在这帮山民的不懈努力下,该山民适应了枯井下的生活。”
“哈哈,这帮憨憨,这人救的,哈哈……”小陶掩嘴大笑。
余都使面皮忍不住抽抽一下,冷然道,“无聊。”
小陶向许易传意念道,“肯应声就好,证明听进去了,再接再厉。”
许易道,“我游历天下时,东郭城中,出了这么档子事儿。东郭城中的金匮典当行,遭到了悍匪打劫,店中掌柜,侍者皆及时遁走。只一位身材肥硕的女侍贪睡未觉,被擒。悍匪逼迫女侍开启藏宝暗室。女侍怒斥:你杀了我也不从。忽扫了一眼容貌甚是英俊的悍匪一眼,接着叱道,你便是糟蹋了我,我也不从。劫匪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抛下一句’你想得美’,落荒而逃。”
六百五十九章 狗来
故事说完,短暂的一阵沉默后,小陶弯了腰,“哎哟,我的肚子……”笑得花枝乱颤。
余都使依旧面罩白纱,身形不动,那纤薄的白纱却悄悄飘起,她在强忍着,粗粗喘气。
小陶笑了好一阵,才拉着余都使的素手道,“都使,这人,这人,太,太……”
“粗鄙!”
余都使好容易倒匀了气息,叱道。
小陶向许易传意念道,“她就是死鸭子嘴硬,我看她都快憋得不行了,还有没有,赶紧着。”
小陶也听过不少笑话,但何曾有这么大尺度的,当世风气,哪个女子敢说出这话,还吓得劫匪仓皇而逃,这巨大反差未免也太噎人了。
连续两次折戟沉沙,许易也被激出了火气,“前些日子,我做功曹,巡视乌孙城时,遇到这么一件奇事。乌孙城勇营的女伙夫吴妈,奋发勇力,赶跑了一位名声赫赫的采花大盗,当时,那采花大盗正在非礼一位少女,吴妈怒喝一声,就扑上去了。那采花大盗惊走。”
“当时,我就不明白了,就凭一个伙夫吴妈,能迫走一位勇武不凡的采花大盗?我心生好奇,就去了乌孙城,恰逢乌孙城主正因此事,在给吴妈召开表彰大会。便有人问台上的吴妈,当时她是怎么想的。如半截铁塔一样的吴妈用脏兮兮的袖子,一抹油嘴说,这点好事不能全便宜了小骚娘们。”
“噗!”
余都使仿佛被戳破的皮球,憋了许久的气全泄了出来,笑得花枝烂颤,勉强扶着栏杆,控稳了身体。
才憋住笑,忽地,想到吴妈那混不吝的话,又忍不住了,笑得快要趴倒在栏杆上了。
饶是小陶的本意,不在听笑话,而是为了让自家都使缓一缓精神,开心一刻,这会儿也乐得趴倒在桌上,大喘粗气了。
男女那点事儿,永远是最容于撩骚人心的,漫说是这个世界,便是在后世,男女之事也贡献了最多的有趣段子。
余都使和小陶,扛不住正常,抗住了那才怪了。
一个笑破肚皮的荤段子,彻底打开了气氛,余都使被破了装功,也不好再端着了。
她倒也信守承诺,取出两坛洞庭春,打赏了许易。
小陶替二人分了酒水,便闲谈起来,到底相识日浅,没有多少共同语言,聊着便要冷场。
小陶向余都使传意念道,“都使,许易这小子向来机敏,您的烦心事儿,那没准有解。”
余都使传意念道,“休得胡言,他能有什么办法?”
小陶又替许易满上一杯酒,“许易,我有个好朋友,现在被一个贵人纠缠,而那贵人正是我那好友义父的公子。我那好友能有如今的际遇,几乎全看她义父相助。是以,那贵公子终日纠缠,我那好友是拒不得,打不得,好生烦恼。你可有破解之法。”
小陶这一说,许易便猜到肯定是余都使的麻烦,沉吟片刻道,“这糟心事儿,我见得多了。办法当然有。”
“是什么!”小陶急声道。
白色面罩之后,余都使俏丽容颜上也多了几分期许。
许易道,“那贵公子喜欢你是好友什么,你好友改了,不就结了。”
蹭地一下,余都使立起身来,高耸的山峰连续起伏,小陶瞠目道,“这是哪门子办法。”
许易道,“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办法。试想,你那朋友定然是国色天姿,圣洁高雅,人家贵公子喜欢是难免的,倘若唤作那个吴妈,你看那贵公子还喜欢不喜欢,只怕跑还来不及。”
一提到吴妈,余都使和小陶都又想起那句“这点好事不能全便宜了小骚娘们”,便忍不住又笑起来。
小陶道,“要我那朋友扮丑,扮怪,扮粗鲁,只怕是办不到,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许易道,“这点牺牲都不肯做,那就只剩最后一个办法了,传绯闻!”
“和谁传绯闻?贵公子妒性奇强,他若知道了,那人必死无疑。”小陶连连摆手,“这个办法也不行。”
许易道,“既然是传绯闻,自然是和那贵公子惹不起的人传绯闻,比如,你那朋友的义父。只须稍稍放出风去,不信那贵公子不望风而逃。”
“混账!”
余都使厉声叱道。
许易丝毫不为所动,“混账是混账,但架不住有效,我只是出思路,用不用是小陶朋友的事儿。既想解决问题,还要春风拂水面,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余都使不说话,被小陶扯着坐了下来,她向余都使传意念道,“办法虽然损,但真有效,你得抓紧了,那贵公子可不是好相与的。这一路,他的那条狗可是都暗暗跟着呢。”
余都使没有回应,小陶也觉无趣,怎么说着说着,又回到了这沉重话题上。
她赶忙转移话题,问起许易在散仙院的事儿。
许易等的就是这个,便将自己在散仙院的遭遇,如实说了,不添油不加醋,连找刘冠岑疏通的事儿都如实说了。
小陶怒道,“也亏得是许易了,换个人早被他们折腾死了,难怪如今的南天庭吏治日渐败坏,有这帮滑吏,什么好事都办坏了。”
许易叹声道,“总算是熬过去了,不管怎么说,都要感谢都使的帮助,我先干为敬。”
说着,许易抱起一个酒坛,咕嘟咕嘟,牛饮起来。
洞庭春是仙果佳酿,酒力胜过凡酒千百倍,一坛酒喝完,许易也觉醉意蒙蒙。
这种感觉,许久不曾有了,就是放松,放肆,他踉跄着脚步行到栏杆边上,仰头看远处星空湖景,只觉星摇湖晃,美不胜收,湖风吹来,说不出的清冷、酣畅,兴之所至,忍不住吟道,“西风吹老洞庭波,一夜湘君白发多。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星梦压清河。”
小陶忍不住扯了余都使衣袖一下,“即便真是个庸俗名士,这份才情,世上几人能有?”
余都使已经说不出话来,望着栏外的湖光星空,怔怔出神。
“好一个满船星梦压清河。我就说,什么人能吸得堂堂余都使连名节都不顾了,跑到这酒肆之中,与人大谈风流?就凭这一句满船星梦压清河,就值了。只是不知都使何以对我家公子?”
一个身形硬瘦的汉子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厅来,他整个人生得好似一头豹子成精,邪气凛然。
六百六十章 隔夜仇
“韩霸儿,本都使如何行事,要你来置喙?便是宇文拓在此,也须管不得我。给我滚出去。”
余都使拍案而起,他对宇文拓的一大半反感,皆来自宇文拓麾下的第一狗腿子韩霸儿。
韩霸儿冷笑连连,“都使大人动了真怒,往日都不会这样,看样子这回是心里有鬼,好得很。且等着吧,我真想知道公子知道此事后,都使又该如何后悔。”
“得,你们聊,你们聊,我有事,先走一步。”
在旁边摇摇小扇子,充充狗头军师,他还可以,可眼见就要掺和进这所谓的豪门恩怨大戏,他只有脚底抹油,赶紧溜。
这玩意儿,他是真掺和不起。人家拔根腿毛比他腰身都粗,这事儿没得搞。
打声招呼,许易便从楼上跳了下去,转瞬消失不见。
“也是个无胆的。”
余都使嘴角泛冷,心中凄然。
出了湖边酒肆,许易连夜出了仙林城,他的感觉很不好,那个韩霸儿像是个精神不正常的,若被缠上了,弄不好就得为余都使殉葬。
他连姓余的面儿都没见过,若是为她死了,这岂不是太冤枉了。
刚翻过了几座山,又跃过了几条河,距离仙林城越远,许易紧绷的心绪终于稍稍松弛。
可这松弛的感觉没持续多久,转瞬,他的心弦便猛地绷紧,有人正奔他来了,他连续变换方向,那人也随之变换方向穷追不舍。
他只逃出了十余里,追兵就到了,却是一头金翅大鹏鸟。
刷的一下,那金翅大鹏鸟摇身一变,化作先前见过的韩霸儿。
许易暗骂倒霉,面上带笑,抱拳道,“韩兄,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您这是做什么,总不能因为我和都使大人吃了餐饭,就要治我的罪吧?”
韩霸儿冷笑道,“放心,我不会治你的罪,只是要你的小命。”
话音方落,韩霸儿猛地一挥掌,风雷涌动,灭顶之灾激发的寒气,塞满许易胸腔,数百金甲将瞬间显化,将他团团包裹其中。
轰然一声巨响,数百金甲将齐齐被轰飞,许易也倒飞回去,凌空喷血,灵台之中,两大命轮同时剧烈转动起来。
“神图二境,竟厉害至斯。”
许易心中惊诧,来不及往口中喂食灵体丹,太乙分光尺已持拿在手。
“居然没死,不和你浪费时间。”
韩霸儿大手一挥,一枚金色峨眉刺现在掌中,峨眉刺才被催动,天地间的光彩都朝那峨眉刺中疯狂涌动。
“不好!”
荒魅大喝一声,“这是白级后天灵宝,你挡不住。”
“废话……”
许易怒骂声来不及放出,峨眉刺射出一道寒光,瞬间割裂天地,阴阳分明。
嗖地一下,眼见便要击中许易,一道冰墙凭空生出,堵住了那峨眉刺射出的寒光。
韩霸儿一声轻哼,连退三步,余都使收了掌中的一枚白色玉片,面前的白色纱罩已然浸红。
韩霸儿冷笑道,“知道我为何要来追杀他么,就是试你,想不到,你竟然真的看上这蠢货了,千里迢迢赶来救驾。我真替公子不值。余都使,你太不自爱了吧。”
余都使如冰雕一般冷然而立,“韩霸儿,因我死在你手上的怨魂,不是一个两个了。你说,我若是答应嫁给宇文拓,条件是让他宰了你,你觉得他会答应么?”
韩霸儿怔住了,余都使冷笑道,“记住,你只是他的一条狗,千万别有了自己的思想,更别觉得自己就是他,滚!”
韩霸儿一张脸憋成了酱茄子,死死瞪着余都使,心中怒火烧天,终究不敢再发动。
“你也……”
余都使话才出口,许易一道烟溜了个没影儿。
“蠢货。”
余都使心中暗骂,一口血憋不住,又喷出来。
“你且等着吧,公子明日便出关了,等着他来找你,看你还能弄嘴。”
韩霸儿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一直遁出八百余里,许易才从土里冒出来,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山高林密,万籁寂静。
他取出了四色印,显化光门,钻了进去,不多时,便遁了出来。
果然,他身上被下了禁制,导致他被韩霸儿追踪到了。
消了周身的禁制,他取出了达观镜,催动法诀,达观镜上,立时有一道光点,他便循着光点的迹象去了。
“喂喂喂,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这不是要找死吧。”
星空戒内,荒魅急了。适才许易和韩霸儿对战时,悄悄取出过达观镜。
他当然知道许易记仇,他万没想到竟然马上要报仇。
“隔夜饭炒蛋炒饭味道不错,隔夜仇,留着作甚,会让老子彻夜难眠,狗?的韩霸儿,老子不能让他活过今天晚上。”
说着,他一道烟去了。
一路上,荒魅苦劝无果,只得开始提前替韩霸儿哀悼。
他一路相劝,不过是在测验许易的决心,根据决心判断行动的可行性。
他太清楚许易了,这家伙看着喜欢弄险,但基本都是谋定而后动。
除了不得已外,他绝不会弄无谓之险。
眼下的情况,绝没到不得已的程度,许易这般火急火燎地往前冲,只能说明他是吃定韩霸儿了。
不出所料,韩霸儿依旧住在仙林城中,许易正大光明地入城,根据达观镜的指引,很快找到了城门的一座宅门。
荒魅正在想着,许易到底要如何行动,许易的意念传了过来,“老荒,该你出马了,先进去探探。”
荒魅怒了,“你不是有感知妙法么,折腾我作甚?”
许易道,“内中禁制重重,我感知能透进去,何苦麻烦你。抓紧点时间,这会儿夜黑风高,正适合办事儿,再拖一会儿天亮了,巡城的那帮家伙就该上岗了。”
不得已,荒魅只好从温暖的被窝爬起来,隐匿了身形,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宅门。
他在宅中折腾了足足半柱香,挨到隐匿异能的极限,才绕了出来,溜进了星空戒,向许易传意念道,“除了韩霸儿,还有一个小队,都是阳鱼修士,再就是一些下人,没什么异常,不过,我没找到韩霸儿,不知道这孙子藏在何处。”
六百六十一章 不留行
许易传意念道,“行了,你洗了睡吧,剩下的事儿,交给我。”
荒魅急了,“你不会是想偷偷溜进去吧,别做梦了,里面禁制重重,根本探不进去,我也是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摸进去。你还是歇了吧。”
许易不理会荒魅的叭叭,取出一个斗篷在身上罩了,径自行到门前,铛铛,叩响了大门。
门开了,探出一颗老苍头,不耐烦道,“我家主人不在,速速离去。”
许易沉声道,“我有急事见韩霸儿,你若不去通报,当心你的狗头。”
听他语气倨傲,那老苍头嘟囔一句,“等着。”匆匆而去。
等了好一会儿,韩霸儿的身影出现在门厅内,他凝眸在许易身上扫视着,因罩着沉沉斗篷,看不出究竟。
不待他发问,便听许易传意念道,“韩兄,是我,我是许易,费了老鼻子劲儿才打听到韩兄的下落,我有关于余都使的重要情报禀告。”
韩霸儿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许易会自己送上门来。
转念一下,他也释然了,世上有的是贱皮子,这姓许的定然是惧了自己,生怕自己还接茬找他麻烦。
如此看来,他和那余都使应该是清白的,不过清白不清白,又有什么关系,关键是他韩某人要业绩,总不能让公子觉得自己这些日子就是在瞎混吧。
罢了,先听这小子有什么情况禀告,若没有用处,便先拿这小子的人头充业绩再说。
当下,韩霸儿挥退老苍头,引着许易进了内厅。
许易传意念道,“事关重大,还是找个密室再说话。”
韩霸儿冷笑道,“有什么了不得的消息,你倒是会作妖,就这里说罢。”
许易传意念道,“韩大人容禀,真的是重要情报,若非如此,我怎么敢来搅扰你,须知隔墙有耳,我连斗篷都罩上了,就是怕走漏风声。我可是见识过余都使的能量。什么刘冠岑,吴思,苏香君,宋轻盈,都是一时俊杰,我可招惹不起。”
韩霸儿怔了怔,“没想到你知道的还不少,不错,这几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也罢,你随我来。”
许易报出吴思等人的名号,令韩霸儿对他的情报,生出了一些期待。
十余息后,韩霸儿引着许易在一间密室坐定后,许易解下斗篷,郑重其事道,“有人要杀你。”
韩霸儿哈哈大笑,“想杀韩某的多了,这算……不对,姓余的娘们儿真对老子起了杀心?”
若是旁人要杀他,他连震惊都会欠奉,可若是余都使对他动了杀机,还真是麻烦。
他有些后悔,贯彻公子的命令太彻底了,现在彻底把余都使得罪死了。
一旦余都使和公子真成了,枕头风吹起来,以公子薄情寡恩的劲儿,自己的下场堪忧啊。
“不是余都使,韩大人看下去就明白了。”
许易没想到韩霸儿的心神这么容易搅乱,机不可失,说着,他显化出救苦天尊相。
光影浮动,韩霸儿还以为许易在出示什么证据,忽地,有神圣气息流转,救苦天尊低吟一声,“我生无尽苦海,为众生欢喜来。”
韩霸儿顿时感觉自己的命轮转不动了,神图被什么蒙蔽住了,许易大手一挥,如意乾坤圈放出,将韩霸儿死死套住,“孙子哎,要杀你的,就是爷爷我。”
话音方落,如意乾坤圈缩成一团,将韩霸儿头颅拗了下来。
随即,韩霸儿命轮溢出,神图大放光明,救苦天尊伸手一指,神图消失,韩霸儿命轮缩成一团。
无须许易招呼,荒魅扑将出来,将韩霸儿命轮一口吞了。
许易收了满地资源,按照荒魅的指点,催开密室禁制,罩上斗篷,依着来时路,出了大门。
守门的老苍头一改先前态度,对他无比恭敬殷勤。
这回,许易没有急着出仙林城,找了个炼房,歇了下来。
当先要办的一件事,便是清点韩霸儿的资源。他是颇为失望的,除了那根峨眉刺,算得上重宝外。
便只有十枚玄黄精,再就是一些丹药,如此身家,和他的修为,气势,实在不甚匹配。
总之,许易是不怎么满意的。
荒魅却激动了,那天,许易在星空炼房折腾出的动静儿不小,荒魅知道。
可他不知道许易是在修行什么功法,今日一见,如此威能盖世,真个是喜不自胜,催着许易讲究竟。
许易道,“没什么好说的,别看这功法威力极大,短板也不小,发功的时间,稍微长了些,只能偷袭之用。正面迎击,效果可能有限。更有一层,定住韩霸儿命轮时,我已经承受了极大压力,想来,再遇到更高阶的大能,恐怕就控不住场面了。”
韩霸儿身死的消息,当天夜里,余都使就知道了。
韩霸儿是宇文家的家生子,在忠仆祠也立了命牌,他这边才死,命牌就碎了。
余都使立时就收到了消息,没由来,她心中一松。
香闺内,小陶赶忙点燃烛火,凑到近前,先前,如意珠传递消息,余都使并不避她,她也听了个分明。
彤彤烛火映照下,余都使美艳如仙,凤眸中精光闪烁,不知在想写什么。
“韩霸儿多行不义,有此结局,毫不意外。没了这条恶犬,都使也可以喘口气了。”
小陶毫不掩饰对韩霸儿的厌恶,和对其人身死的幸灾乐祸。
余都使道,“话虽如此,但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么?韩霸儿是在仙林城中的宅子里毙命的,来人来拜访他,尔后离开,这是入室杀人,整个现场也没有打斗痕迹,韩霸儿是被瞬杀的,毫无还手的机会。除非宇文拓亲自出手,我不知道谁能做到这等地步,让韩霸儿甘心情愿将之引入密室,被结果了性命。”
小陶灵光一现,“都使你说,会不会是许易?”
余都使道,“这怎么可能?其人说则天下无敌,小胆儿你也见了,他便有这能力,也办不了这等悍事。何况,他的修为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不是我,他小命早没了,杀韩霸儿,歇了吧。说到这家伙,不管怎样,也算是因为我遭了池鱼之殃,先给他点甜头尝尝吧,免得成天有人在背后扎本都使的小人儿。”
六百六十二章 去官
砰的一声,范城几乎要将隆广静竹轩的木门撞成碎片,激得木门上的阵法,都发出一阵阵呜呜鸣叫。
“作甚!”
隆广怒声道,这个范城是越来越没体统了。
一旁的方太松也鼓着腮帮子,瞪圆了眼睛,手里握着一个湿漉漉的茶杯,茶几上还积了一滩水。
“到底何事?”
方太松沉声道,“莫不是那姓许的有消息了。”
自打许易接了任务,他就一直在等许易的消息,也没少往通呈院那边去消息,那边始终回话说,根本没有收到散仙院的公文。
方太松等人的分析是,许易一定看出破绽了,根本不敢去通呈院。
然而,去与不去,结果都差不多,姓许的完蛋是一定的。
范城喜不自胜,“正是。姓许的是被他手下的丁神,背着进来的。面如白纸,气若游丝,定然是汇报失当,受了重刑。”
方太松拍案而起,“好得很,这小子自以为有些奸狡,就敢硬蹚这散仙院的浑水,老子就教他怎么做人。”
范城道,“此诚大快人心,隆叔,方叔,你们该上本了,我叔祖那儿就等着二位发力呢。”
隆广哈哈笑道,“这还要你交待,老夫的奏本早准备好了,这一炮,非轰他个稀碎不可。”
方太松大手一挥,一个折叠的公文本便落在了茶几上,“拿去,早备好了。”
要许易去通呈院送公文,没有院使一级的大佬出手,单靠功曹的力量,是不可能办到的。
至于是谁出的手,方太松心里自然跟明镜一般。
他虽对范城也没什么好感,打心里觉得,这就是个幸进之辈,但他和范城有一点是绝对一致的,那就是对许易的厌憎。
范城收了两本公文,立时奔了出去,不多时,又兴冲冲奔回,喜动颜色,“这回可是彻底妥当了,免职公函立时就下来。二位,这个档口,咱们不去瞧瞧咱们的许功曹?”
“好歹同僚一场,该有的关心和表示,自然不能少了,当去,自然当去。”方太松脸上的笑绝对是从心底里放出来的。
隆广哈哈一笑,“那还等什么呢?”
三人赶到的时候,许易正趴在塌上哼哼,见得三人,他脸色立时垮了下来,“三位,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么往死里得罪许某,可想好了后事。”
范城最受不得激,“玩你又怎样,这位子本来就是老子的,老子为了这位子,花费多少,你既然敢掺和进来,就该有自寻死路的觉悟。”
“范城!”
隆广沉声喝道。
范城挥手哼道,“隆叔,这个档口,还怕跟他说实话?老子就是要跟他说实话,只有这样,才能气死他。我就是要他知道,是咱们弄的他,他又能如何?”
方太松也是恨毒了许易,“不错,老隆,不过一条落水狗,不痛打一番,都对不起他这一身狗皮。姓许的,这回,老子若不将你榨得爪干毛净,老子是小婢养的。”
许易冷声道,“不就是骗老子去送公文么?老子抗得住,有什么烂招,一并使出来吧,老子接的住,眨一下眼睛,我不是你们爷爷。”
“好胆!”
隆广冷声喝道,“既然你自己找死,老子一定成全你。多少年了,没见过你这样的刺头,非将你这刺头磨平了不可。”
许易冷声道,“就凭你们三个臭鱼烂虾?你们除了争权夺利,还能干什么?若没有夏奇杰暗中出手,就凭你们几个,便是想破脑袋,也须害不得老子。”
三人都气炸了,原以为经此一劫,许易怎么也得老实片刻,却没想到,他竟比原来还要嚣张,放肆。
如此一来,三人一点霸凌的快感也没享受到,反倒憋了一肚子气。
范城怒声道,“看来你小子是什么都明白,还敢作死,啧啧,你便是知道了又如何,我叔祖就是夏院使,怎的,你不服,不服也行,认老子当爷爷,你自然也就可以叫夏院使作祖宗。”
许易冷哼道,“他姓夏,你姓范,你却叫他叔祖,看来你果然是小婢养的,一点不假。”
“我草泥马!”
范城狂怒,架势拉开,便要出手。
“范城!”
隆广死死拉住范城,既然已经将许易的官身剥落了,便有的是办法消遣他,若是动粗,反倒落了下乘。
隐隐他也觉得范城实在是太膨胀了,不管怎样,怎么能将夏院使搬出来,虽然许易已经是死狗了,但官面上的事就是这样,做的说不得,谨慎小心,什么时候也不会错。
方太松却巴不得范城和许易闹得星火四溅,帮腔道,“老隆,一条死狗,往死了整就是,哆嗦什么。”
便在这时,一道身影闯进门来,却是个黄面中年,甲神装束,掌中托着一道公文笺。
“蔡喜,可是批下来了。”
范城精神大震,几乎是吼出来的。
蔡喜点点头,展开公文,便骈四俪六地诵读起来,却是一片论罪的公文,公文中,将许易说得一无是处,到最后,却是点明罚则,剥夺了他功曹的职位,贬为黄巾力士。
文书念罢,蔡喜便要许易交出一应信符,令牌,许易冷笑连连,径直将信符,令牌,丢到了茶几上。
蔡喜收了信符,令牌,也不多待,立时就走了。
有了这一道程序,便意味着许易头顶上的官帽子被摘了个干净,大事彻底底定,再怎么折腾,都不会再有后顾之忧。
范城脸上的狞笑也化作了畅快大笑,“许易啊许易,你也有今天,现在你便是跪在地上叫我祖宗,我也须放不过你。”
方太松摆手道,“小范这话就说得过了,许易好歹是做过功曹的,如何能这般辱没。这样吧,我门下还缺个侍茅的,你许易不是想当官儿么。我便封你个尿官儿,专司打理本官的净桶如何?”
“哈哈……”
范城狂笑,“方功曹所言极是,不过,他许易是台面上的人物,光靠方功曹提拔,当耽误人家许力士升迁的。这样吧,我也送你场缘法,本官的的粪桶官儿,你也一并兼着,你有生之年,我保你个丁神的前程如何?”
六百六十三章 送甜头
许易如今成了区区一个力士,自然任由人家搓扁揉圆,他仿佛也失去了生气,瘫在软塌上,不再说话。
星空戒内,荒魅嗤道,“上面没人还是不行啊,就是布好了口袋,你也兜不住人家,这口气,还得先受着再说。”
许易没理会他,因为荒魅说中了他的心思,和他的尴尬之处。
他弄到了自己要的,现在装死就是了,任凭这帮人先弄嘴。
“怎么,不说话了,装死,没这么好使,给老子跪着答话。”
范城自然不肯这般轻易放过许易,冷声喝道。
许易暗骂一句,便想先遁走再说,便在这时,一道身影突兀出现在场中,却又是一名金甲神。
见得来人,范城,隆广,方太松面上齐齐现出惊容,冲来人抱拳道,“见过丁使。”
丁使冲三人回礼道,“上有召,召许易回话。”
三人大惊,隆广道,“区区许易,如何惊动了判尊大人。”
丁使道,“上官至,言及许易,故有召。”
方太松脱口道,“必定是司马案,时无英雄,倒令竖子成名。”
他话音方落,许易蹭地从塌上窜起,身如电光,便蹿到范城近前,一个抡圆的大耳刮子抽在范城脸上,直接把范城抽飞了出去。
随即,他又朝隆广和方太松扑来,兔起鹘落,指东打西,瞬间,也将两人打飞出去。
惊变突发,范城,隆广,方太松,都被许易这一顿暴击给弄懵了,这小子怕不是疯了。
丁使也惊呆了,怒声喝叱,许易昂然道,“上使容禀,此三贼辱我太甚,老子就是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为我散仙院除奸。”
“反了反了,这是要翻天啊。”
“我散仙院自创立以来,何曾有过这等猖狂的黄巾力士。”
“以下犯上,这是以下犯上,就地诛灭。来人啊。”
范城,隆广,方太松三人伤势不重,但都挺惨的,心头的火气更是冲上了天。
“都给我住嘴!”
丁使勃然大怒,“许易,速随我去。”
他是院判薛明的体己人,虽只是个甲神,但散仙院内,谁不高看他三眼,他这一作色,范城,隆广,方太松同时悚然。
许易冷然一笑,随丁使扬长而去,临去之际,不忘向三人传意念道,“且等着,老子这一口气倒过来,不把你仨的狗头拧下来,老子的’许’字倒着写。”
范城,隆广,方太松三人立在原地,没有一个回嘴的。
三人皆面罩严霜,心情郁郁到极点。
“不行,决不能如此,咱们得立即赶过去。”
方太松寒声说道,“院判召见,姓许的抓住机会,肯定要诬告,咱们不去,便容易让院判先入为主。”
隆广道,“这倒不是我担心的,我担心的是,到底是哪个上官找许易,连院判都要接待的上官,必定非同小可。倘若,借着这次见面,许易给院判留下了好印象,咱们前面所作的努力,可就白费了。”
范城没多少城府的,但分辨利弊的能力还是有的,一听局面竟然这么严重,哪里还惹得住,立时嚷嚷道,“同去同去,咱们这身伤,最好别掩藏,就让判尊瞧瞧,他小小的一个黄巾力士,是何等的嚣张跋扈。我散仙院岂能容这样的小人兴风作浪。”
他前后费的气力,心血最多,最不能允许许易逆风翻盘。
虽然,他也没见过院判几次,心中着实打鼓,但也不得不鼓足勇气,来个决死一击。
当下,三人便追着许易去了。
在丁使的导引下,许易第一次跨进了散仙院的核心所在——广龙殿。也第一次见到了散仙院的绝对权力,散仙院院判,正九品的院判薛明薛大人。
值得一提的是,天庭的品阶架构,分作实职体系,和虚职体系,虚职不设从品,而实职设从品。
比如,少一正仙,就是正九品的正仙。而云景仙宫的张云景,则是正八品的正仙。两宫皆无从品。
但虚职正仙基本是摆设,要转为实职难如登天不说,即便是转成了,也会降一到两品任用。
是以,薛明这个正九品实授的院判,算得上位高权重,一方诸侯。
入得广龙殿,许易便向薛明行礼。
薛明哈哈一笑,“想不到我麾下竟还有如此俊杰,来来来,许功曹,都使大人可说是你的故人,还不向都使大人行礼。”
许易赶忙向在上首安坐的余都使行礼,才进门,他就瞧见余都使了,依旧一袭白衣,衬得身姿曼妙,曲线玲珑,依旧白纱罩面。
余都使道,“许兄何必多礼,当日,仙林城中,许兄吟啸如龙,诗酒百篇,当真名士风流,何故,今日如此拘束。”
余都使一声“许兄”,叫得薛判尊忍不住耸动肩头。
余都使何等身份,那是治职都的都使,从七品的高官,比他高了整整三级。
在这个等森严的修炼世界,官高一级都压死人了,何况,官高三级。
当他接到余都使驾临消息的时候,下意识地便怀疑这消息的真实性,待确准后,心中又是无尽惶恐。
治职都掌天下吏治事,从来都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平素,治职都监视天下,便有大案,往往是派出使官,就把案子办了。
如今,竟然是治职都的都使亲临,薛判尊说心中不慌,那是在自我安慰。
他快速地召集诸位院使,询问院中可有大案,五位院使皆言太平,他才壮着胆子,带领整个散仙院的领导班子前来接驾。
双方见礼后,余都使便直抒来意,说是曾在仙林城中的一次雅集上,见过散仙院的一位许功曹,印象深刻。反正是巡视天下,便公事私事两相宜,就到这散仙院来了。
一听是这缘由,薛判尊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一些,虽未必尽信,但好歹听着像这么回事。
然而,座中的夏奇杰心中立时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可事已至此,他连暂时离身都不能,想要向薛判尊传递意念,说明情况。这档口,薛判尊怕也没兴趣细听。
又一想,此事是他公事公办,走的流程,毫无破绽,便是都使有意偏袒许易,也没有把柄。
何况,这余都使何等身份,区区许易,如何能入他眼中,不过是几篇诗文入了余都使的眼罢了。
六百六十四章 何苦
许易道,“都使客气了,在私,我高攀都使,勉强算都使的一个文友。在公,都使是下吏上官,下吏如何敢不敬。”
一番揖让极为得体,薛判尊稍稍舒了口气。
余都使道,“不错,颇识大体,那许功曹就谈谈你们日常工作吧,我这边做个记录,也算我公私两便。”
薛判尊都听懵了,其他几位院使都听傻了,这偌大的散仙院不管怎么排,也轮不着区区一个功曹来向治职都的领导汇报工作。
许易赶忙客气一番,推说薛判尊在此,哪里有他汇报工作的道理。
余都使传意念道,“你是真不知好歹,还是跟我装,当初可是你哭哭啼啼在我面前诉苦,现在又跟我装冰清玉洁,我看你说的那些滑吏,加起来也赶不上你滑,机会递给你了,你自己不接着,可怪不了我。”
当下,她也只能接着许易的话茬,让薛判尊汇报工作。
一下子,薛判尊对许易的观感好到了极点,他还真担心许易仗着余都使的威,目无尊上。
如今看来,他薛某人教化有方,手下的人都很识大体。说不得以后,还真要好生关照此人。
薛判尊正要说话,咚咚咚,外面起了喧哗声,刷的一下,薛判尊沉了脸色,往日里风平浪静,恨不能灰落在地上都听得见。今天是怎么了,接二连三的出幺蛾子。
薛判尊正要传递意念,让身边的近侍去料理了,却听余都使道,“何人喧哗?想必是听说本都使来了,有冤要诉,让他们进来吧,”
薛判尊顿时变了脸色,正要说话,余都使挥手道,“行了,薛判,我不是是非不明之人,也非是针对你薛判。但既然闹到我的面前了,我若避而不见,回了都中,都判该找我的不是了。”
说着,她取出了禁珠,冲薛判尊道,“薛判,我只能按规矩办事,还请见谅。”随即,催开禁制,隔绝了场中的意念传递和传音。
隔着纱罩,她扫了许易一眼,心中暗骂,你倒是油滑。
她立时猜到是许易在弄鬼,虽然许易没有传递意念,但她还是敏锐捕捉到了他眼角的讥诮。
暗骂之余,心里也不免赞叹,这家伙的伶俐。她是突然到来的,并没有给许易打招呼,而这家伙能立时折腾出这么个局面,着实了得。
如此折腾,倒比抢薛判尊的活计,更为得体。
余都使都发话了,薛判尊再是不爽,也只能安排人将闹腾的众人带进来了。
不出所料,来的正是范城,隆广,方太松三位。
三人还没进殿,薛判尊脸色就沉了下来,等到三人进殿,整出这副尊容,简直是在拆他的台,他的心火已经压不住了。
“你们三人到底何事,没有重要的事,就以后再说。”
夏奇杰厉声说道。
他何等眼力,已经看出局面不对,既然许易不愿意挑事,这个关头,自己人也千万不要招祸。
薛判尊锋锐的眼神,割了夏奇杰一刀,他最讨厌不懂规矩的人。
这个档口,他和余都使没有发话,夏奇杰一个院使冲出来发号施令,这是要做什么?
莫非夏奇杰知道隐情。
薛判尊心中又是一恼,余都使到前,他可是知会过几位院使,都回禀说太平无事。
现在偏偏弄出事来,姓夏的还想努力遮掩。
遮掩就遮掩吧,他虽然恼火,也不愿在余都使面前,宣扬自家的家丑。
夏奇杰冲出来一嚷,隆广和方少杰心中一惊,便想着要退。
范城却窥见了许易眼神中闪过的惶恐,转念一想,这事儿根本就不是自己不占理,如果这个时候还压不住许易,一旦这家伙靠上了那个什么大人,自己谋划的一切都全完了。
此刻,他的心思格外灵透,连夏奇杰的心理他也揣摩了,他这个便宜叔祖一定是看风向不妙,想让自己这边压下来,保全他自己。
可以想见,此刻一旦压下来,夏奇杰以后未必会再插手,届时,他范某人可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这么多年的辛苦谋划,全作了东流水,他又岂能甘心?
全盘相通之后,他再三鼓励自己,“没问题的,没问题的,拼了。”
便听他慨然道,“启禀判尊,我等身上的伤患,都是许易打的,这点,丁使可以作证,丁使前来宣召时,正见他殴打我等。此人以下犯上,目无上官,简直罪大恶极,罪不可赦。”
范城此话一出,夏奇杰只觉心口被攒了一刀。
其余诸位都使也听懵了,这叫什么事儿,虽然骇人听闻,为何偏偏拿到这里说。这不是嫌热闹不够大么?
最为恼怒的就是薛判尊,治职都的都使当面呢,天下太平不好么,非要折腾出事儿来,这是恨他不死啊。
“许易,你来说,到底是怎么一档子事儿。”
薛判尊隐隐觉得余都使就是许易招来的,转念一想,这不对啊,姓许的如果能使动余都使,要处置几个上不得台面的杂流小吏,犯不着这般兴师动众。
许易道,“判尊容禀,不过是小小误会,实在没必要在此大动干戈,再说,有尊客在此,闹出笑话来,非是待客之道。”
他这一表态,薛判尊心里就熨帖多了,他是最讨厌多事的。
一旦上了余都使的文案,弄不好他这些年的辛苦就白费了,染上这么大污点,抹都抹不掉。
“不可,判尊大人,我等受天大冤枉,实在是不得不禀。”
范城高声喊道,说话间,已经拜倒在地。
隆广和方太松稍稍迟疑,便也拜倒在地。
事情明摆在这里,许易竟然在判尊面前都能说上话了,这事情在拖下去,那就是灭顶之灾。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波若不能将许易钉死,大家全得玩完。
夏奇杰面色惨白,冷汗流个不停,他太后悔了,早知如此,无论如何,他不该掺和进这滩烂泥里。
这三个蠢货摆明了是要将他拖下水,连眼色都不看了。
这一波闹下去,不管结果怎样,可是将判尊得罪死了,何苦来哉。
六百六十五章 问案
“薛判,你问案吧。本来,此事,本官可以不过问,但既然涉及到许易,为免人说本官徇私,还是由你来公断吧。”
余都使大大方方一推,将主动权推回给薛判尊,隔着面纱,她玩味的目光,投在许易身上。
本来,她是有意来给许易些甜头的,毕竟,连累许易遭了池鱼之殃。
但许易到场后,骨气十足,竟然敢不传递意念向他求救,她索性就不给许易传递意念的机会了,就是要看这家伙最后怎么收场。
现在好了,范城他们掺和了进来,事情越发热闹了,余都使看戏的心情就更重了。
你许易不是敢不抱我大腿哭求么,我就束手不助,倒要看你怎么过这关。
薛判心情压抑,但事已至此,只能问案了,他冷冷扫视全场,目光最后在范城脸上定格,“你叫嚷得最凶,便由你来说,许易因何殴伤你三人?”
范城道,“此人履职不力,被降为黄巾力士,我等前去宽慰,他反不领情,便大发狂性,向我三人痛下辣手,猝不及防之下,我三人便受了重伤。事发之时,丁使恰巧在场,他可作证。”
他不由得庆幸许易的张狂,明明丁使在场,他还要发作,这是现成的把柄,神仙来了,都翻不过来。
薛判尊盯着许易道,“此事当真?不对,许易不是功曹么,怎么成了力士,因何事被降职?”
薛判尊位高权重,散仙院内只手遮天,对下面的功曹都极少照面,除了年头特别久的功曹,他会有印象,像许易这种新晋升的,他根本就不知道。
还是余都使到来后,点出有个“许功曹”,他才知道许易是功曹的职位,并认真记下此人。
现在一听,许易又被降成了黄巾力士,他面上有些挂不住了,这不是等于将散仙院的这些糟心事,堆在了余都使面前么?丢人现眼。
夏奇杰上前一步,梗着脖子道,“许易奉命,向通呈院转送呈文,延期不至,于通呈院受罚,鉴于其人办事不力,我和邱院使议定,将其罢为力士,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薛判尊扫了夏奇杰一眼,后者眼神中流露出哀求之色。
薛判尊虽极少过问下面的事儿,对下面的腌臜事也绝不是一无所知。
适才夏奇杰不顾体统,强行站出来想要喝退方太松三人,他就猜到这里面有夏奇杰的事儿。
此刻,夏奇杰如此一表述,他立时明白了,大概弄清了前因后果。
向通呈院呈文的手段,惩罚下属,这并不是什么新鲜招数。
此刻,见夏奇杰流露出的哀求之色,想到此人在自己麾下多年,也算是任劳任怨,薛判尊心中就软了。
若真是通呈院定的罪过,他也不好推翻,只能顺水推舟放过。
当然,这还要看余都使如何表态,如果余都使表现出强烈意愿,想要搭救许易,他是不介意向余都使示好,换个人情回来。
倘若余都使没这个意思,那许易只能怨他命不好了。
夏奇杰话音落定,薛判尊含笑朝余都使看来,余都使并无任何表示,他心中纳罕,转念想,莫非双方真的就是普通文友,这位余都使兴之所至,才转过来看看?
薛判尊道,“许易,事实俱明,你有何话说。”
许易道,“夏院使污蔑下吏。我何时在通呈院受罚?又何时呈递公文延期?我的公文早就当面呈交给通呈院的洪院使了,何来延期一说。对了,当时,还有仙林城的名士刘冠岑佐证。夏院使若是不信,可以当场向通呈院去信。”
夏奇杰心中咯噔一下,立时意识到自己可能掉进一个局里了,轻敌啊!
许易归来的消息,是范城禀报的,范城禀报时,还顺带着递交了隆广和方太松弹劾许易的奏本,而这一切,都在夏奇杰预料之中。
是他布的局,许易在通呈院讨不了好那是一定的。
尽管如此,生性谨慎的他,还是给通呈院的陈院使去了消息,确信陈院使没有收到呈文,他才签发了对许易的惩罚公文。
他哪里想到,许易竟有这么大的折腾劲儿,短短几日,竟然打通了通呈院的关节,还布下此局,引自己入彀。
不对,这个余都使是怎么回事,难道,她也是被许易引来的,这,这……
夏奇杰心里慌了,如果许易有能力布下这偌大的局,他还扑腾什么劲儿呢?
夏奇杰却是高看许易了,他前面的分析都对,许易故作重伤而回,就是在诱导范城,方太松等人,通呈院那边,当日请洪院使饮酒时,他就特意交代了,让洪院使直接呈走就是。
他要故意卖个破绽,看夏奇杰接不接招。
他却没想到范城等人急着看暗算他的结果,急得都快疯了,他才卖个破绽,这帮人就急吼吼冲了过来,急着帮他走完了免职程序。
夏奇杰也全然没把他当一回事,只是下意识地谨慎了一回,还是被范城等人拐带得入了彀。
布局到此,许易已经拿到了实证,剩下的就是走关系,他准备再去跪舔余都使,希望余都使能卖个面子,这样他的这盘棋就全走活了。
可他没想到,余都使念着连累他被韩霸儿追杀,特意赶过来送他人情。如此,倒是免了他一番折腾。
却说,许易让夏奇杰当场联系通呈院那边,夏奇杰并未行动。
事已至此,他哪里还不明白,许易说的必定是真,再验证只能是自取其辱。当务之急,是要善后。
念头到此,夏奇杰便恨得牙齿痒痒,若不是范城这几个蠢货,非要将事情在此处闹开,他又怎会连一点腾挪的余地都没有。
越想他越觉许易诡诈,明明是这家伙口口声声说,不要把事情在外人面前闹开,实际上,心里巴不得范城等人闹大。
偏偏这帮蠢货却抢着入彀,这帮蠢猪手下,真是害死人啊。
夏奇杰不想动,安道珍却取出如意珠,当场联系了洪院使,得到了肯定答复。
隆广,方太松心中咯噔一下,彻底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六百六十六章 不纠结
隆广和方太松算是反应快的,但还有那反应慢的。
范城指着许易厉声道,“你敢诈我们?明明是你说你挨了责罚,我们……”
话至此处,他终于觉出不对味儿来,隆广和方太松的眼睛都已经快眨得抽筋了。
“…即便如此,你如何敢殴伤我等,还请判尊大人做主!”
范城心已经慌了,他手中只剩了许易这一个痛脚,必须牢牢抓死了。
许易叹息一声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今日有尊客在,虽然尔等苦苦相逼,我也只能息事宁人。判尊,我有一物,还请判尊一人独观。”
余都使道,“莫非有什么证据,是我这个都使都不好知道的?莫非薛大人也掺和其中了?”
她知道该自己给许易递刀子。许易能折腾出这等效果,已经出乎他的预料了。
薛判尊急道,“都使误会了,都使当面,有什么不能说的。”
余都使摆明了在记录案情,虽然,这事儿出的,让他极为窝火,但说到底,他只是个治下不严。
可一旦让余都使怀疑,他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当下,许易取出一枚如意珠,催开禁制,光影浮现,显现的正是范城,隆广,方太松,冲进许易房间发生剧烈嘴炮的那一幕幕。
“三位,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么往死里得罪许某,可想好了后事。”
“玩你又怎样,这位子本来就是老子的,老子为了这位子,花费多少,你既然敢掺和进来,就该有自寻死路的觉悟。”
“隆叔,这个档口,还怕跟他说实话?老子就是要跟他说实话,只有这样,才能气死他。我就是要他知道,是咱们弄的他,他又能如何?”
“不错,老隆,不过一条落水狗,不痛打一番,都对不起他这一身狗皮。姓许的,这回,老子若不将你榨得爪干毛净,老子是小婢养的。”
“不就是骗老子去送公文么?老子抗得住,有什么烂招,一并使出来吧,老子接的住,眨一下眼睛,我不是你们爷爷。”
“看来你小子是什么都明白,还敢作死,啧啧,你便是知道了又如何,我叔祖就是夏院使,怎的,你不服,不服也行,认老子当爷爷,你自然也就可以叫夏院使作祖宗。”
“………………”
看到这里时,夏奇杰已觉天旋地转,后面更有公文送达,许易被罢官,范城三人趾高气昂,折辱许易为屎尿官,尔后,许易才暴起发难。
一切前因后果,俱皆分明。
范城,隆广,方太松都看傻了,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许易竟然提前备下了如意珠,影印了这一切。
可这怎么可能,难道世上真有未卜先知之人?
“冤枉,冤枉啊……”
“此事与我无关……”
隆广,方太松齐声喊冤,倒是范城满面死灰,软倒在地。
薛判尊恨毒了三人,大手一挥,便有黄巾力士上前,将三人拖了下去。
“荒唐,荒唐,薛判,你治下的吏员,如此奸邪,你这散仙院可想而知也是藏污纳垢之所,本官巡视多地,还头一次听见如此骇人听闻之事。”
余都使拍案而起,众人皆拜倒在地,连薛判尊也拜倒请罪,肝胆俱裂。
许易向余都使一礼道,“都使容禀,此乃三人与我有私仇,故而加害,和判尊何干。千树之山,难免藏枯枝败叶,若因发现枯枝败叶,便要烧毁大山,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薛判尊恨不得站起身来,抱住许易,在他脸上狠狠嘬一口。
余都使冷声道,“也罢,此事,你薛判自决,夏奇杰身为仙官,徇私枉法,戕害下吏,罪大恶极,着散仙院派员送往治职都论罪。许易,本官如此论断,你可有话说。”
许易道,“都使论断分明,下吏心服口服。”
余都使道,“你可有所请?”
许易面上现出迷惘,忽而,一声叹息,“下吏一心为公,却遭小人嫉恨,若非判尊神明,都使明断,险遭小人所害。事已至此,我已心灰意冷。哎,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渠沟。去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词未罢,许易已行远。
余都使怔怔立在当场,眼中满是迷惘,这家伙到底是演的,还是真的,若是演的,这演技,这捷才,嘶!
“想不到,真想不到,我麾下竟有如此人物,名士风流,名士风流,薛某失职,失职啊……”
薛判尊喃喃语道,他算是弄明白,余都使为何找过来了,就冲这家伙临走时吟诵的这些句子,就当得起名士风流。
惊叹罢,薛判尊心底已经做好了决定。有些人,该送上路的,绝不能手软,不管他背后站的是谁。
无他,今日事件,随着许易临去时喷出的那些句子,定然是要闹大,传开的,立时就会聚成舆情。
他薛某人在舆情中会以什么形象出现,全靠他对范城,隆广,方太松的处置。
为了自家官声,牺牲些罪人,没什么好纠结的。
…………
余都使走了,并没有私下接见许易,倒是小陶来过一次,转达了余都使的意见,说欠许易的人情,这次可算还清了。
许易当面谢了,虽说余都使并没有费多少辛苦,但她的出现本身,就意义重大,若无余都使,这事儿便是爆开,也必然被按死在散仙院,夏奇杰必定能平安脱身。
现在好了,夏奇杰被抓走了,范城,方太松,隆广三人直接上了斩仙台,直接被诛杀了。
这些黏在身上甩都甩不掉的对头们,终于被拔除了,许易自然对余都使心生感激。
许易将小陶送至门外,小陶说,“我家都使说了,帮你,是为了让你继续口吐芬芳,路很多也很难走,但有天赋的人,必能行稳致远。”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令许易摸不着头脑。
六百六十七章 新路子
反倒是山外之山观山更清,星空戒内的荒魅若有所悟,嗤道,“还没听明白么,人家余都使给你指路呢,也不知道你小子哪里来的桃花运,好似小说中的主角,光环开的也太大了,引得书中的美女都不由自主地抒发善意。啧啧……”
许易不理会荒魅的调侃,倒是对荒魅话中的“指路”一词,生出了深思。
怔怔半晌,他终于悟了,笑道,“原来余都使是叫我换路走,这新的这条路未必好走嘛。”
荒魅道,“虽不好走,但多半也比你混一个功曹的位子强。由功曹而升任院使者,百中无一,这一步就是天堑。你继续留在功曹的位子上,固然会收获权柄,但上升的路基本已经卡死了。”
许易道,“看来韩霸儿的命轮,你是消化完全了,这是要给我上课呀。好,那我就听你细说说。按你的意思,我前面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荒魅道,“怎么会白费,没有功曹之位,你能搭上余都使这条线?之所以说你现在上升路径被卡死,是站在你现在的功曹之位而言,也是就你现在的局面而言。”
“你小子标准的目标,一定是高官显宦。本来,从功曹这等吏员熬起,是你唯一的选择。但这条路必定是小路。现在你的条件足够了,可以尝试着走康庄大道。”
许易来了兴致,“那你细说说,何为康庄大道。”
荒魅道,“入品阶,得实职,这才是康庄大道。当今的南天庭,官僚体制存在无数年了,从早期的父死子继,血脉相承,到现在的世家官人法和选拔制并存,已经算是不小的进步了。”
许易打断道,“说详细些,何为世家官人法,何又为选拔制度。”
荒魅道,“所谓世家官人法,便是早期血脉贵族世袭的变种,这么些年下来,很多老牌仙界巨擘,虽不复当年之盛,但到底枝繁叶茂,对天下局势有着一定影响,为了照顾这些人的利益。这些世家拥有推荐子弟为官的权力,这些人可以不用经过选拔,直接任官。”
许易道,“莫非云景正仙,少一正仙,就是通过世家官人法来的?”
荒魅摆手道,“并非如此,云景正仙,少一正仙,任的都是虚职,虚职都是用来打发小有成就的修行者,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参加选拔后,没通过,但成绩过得去,给的荣誉身份。”
“世家官人法是另一套考核体系,通过之后,也能直接得到实授的仙官官职。这一条,已经和你无缘了,但你可以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让你的后人得以走条路。”
许易道,“少扯没用的,说说选拔制度吧,我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荒魅道,“具体的选拔,韩霸儿又没参加过,他是拓跋家的家生子,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要参加选拔,必须要获得荐书。荐书资格是这样的,从七品以上便有资格写荐书,若有从五品以上的大人物出荐书,一份荐书就足够了。从五品以下,从六品以上,两份荐书足够。从六品以下,从七品以上,则需要四份荐书。”
“对豪门子弟来说,荐书自然不是问题,但对那些散修来说,每五年一次的选拔,为这荐书的事儿,都得弄伤了心肺。所以,在你没入散仙院前,你便是了解了选拔制度,也得徒呼奈何。”
“但现在不一样了,你跳到的层次不一样了,而且有了进身之阶,若能妥善运用,区区几份荐书,又有何忧?”
许易霍然开朗,“我明白了,还真得多谢余都使,若非她点化,我还蒙在鼓里。看来,确实是得换条路走了。”
荒魅哂道,“是啊,对你来说,驾轻就熟,不就是装犊子么,我就不信谁能装过你去。”
………………
兰芷汀,不过傍晚时分,整个晴雨小筑已经灯花辉煌,溢彩流光。
晴雨小筑是左剑谈修行的福地,三十年前,左剑谈从从五品司使的位子上退下来,念及他多年功劳,天庭罕见给了个“福安君”的敕封,可算是极备殊荣。
放眼整个南境、北境,左剑谈已经是品阶最高的贵人,今日,是他整岁寿诞。
左剑谈虽然未发出请柬,但自忖身份够的,都在这日赶来向左剑谈贺寿。
左家人便顺水推舟,操办起左剑谈的寿宴来,左家这一张罗起来,本来不打算来的,也得来了。
人情往来,从来就是这样,主家可能记不起谁来过,但一定记得起谁没来。
渐渐地,就成了这盛大模样,左剑谈很满意,退下来这些年,还能有这样的威势,他对天庭很是感激。
酒宴的热闹,让他很是享受,他来往于宴会场,不停地迎接着祝酒,时不时,还有人献上诗作词作,场中的气氛始终从热烈走向热烈。
因为到场的人数实在太多,整个酒宴采取的是冷餐会的形式,宽阔的大厅内,一条阔三丈,长约三百米的条案上,摆满了各种美味珍馐,各式仙酿,任人自取。
而与会的宾客也三三两两聚成各种圈子,彼此祝酒,谈笑风生,交流着感情。
左剑谈端着酒杯徜徉在人海里,脸上挂满了自得的笑容,很快,他便发现了分会场的核心圈子了。
那是在西南角,靠近鄯溪的位置,那处景致最佳,巨大的开窗设计,足以让清爽的胡风从那处灌入,最是舒适怡人。
聚集在那处的,基本都是八九品的实权仙官,还有一些掌权人士的子弟,这些人聚在一处,能量极大,便是左剑谈也不敢小觑。
毕竟这些人各个前程远大,将来都是号令一方的威权人物,不管是为巩固自己的影响力,还是为了左家子弟的将来,左剑谈都很乐意结识这些新一代的仙官。
见得左剑谈过来,众人齐齐向左剑谈问好,同饮一杯,为左剑谈贺寿。
左剑谈饮了,乐呵呵道,“隔着老远,就听见诸位小友谈笑风生,英姿勃发,左某快慰不已。适才,我见诸君都在攀扯冠岑小友,却不知冠岑小友又有何美事,不如道将出来,以娱诸君。”
六百六十八章 访刘
“冠岑兄,福安君都发话了,你还要推三阻四,就说说吧,咱们那位空虚客新晋又出了哪些大作?”
吴思乐呵呵说道。
这档口,三个白胡子老头还没被他杀死,正在替他破解着宝盒,他正等着宝盒问世,心情正好。
如今大家凑到一处,不知觉间,话题引到了湘水边结庐而居的空虚客身上,顿时,众人谈兴大炙。
实在是数月来,湘水边上新出了一位名士,姓许名易,雅号“空虚”,暴得大名,震动四方。
尤其是,那日散仙院的案子一出,空虚客吟诵一句“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后,挂印归去,在余都使的推波助澜下,舆论一发酵,许易名声鹊起。
随后,仙林城雅集时,许易随口道出的诗词文章,又被有心人散播出来,空虚客的名声越来越大。
时常有人前去拜访,奈何无一人能得见空虚客。
而这两月,时不时又有空虚客的句子流传出来,以至于,空虚客的这波热度始终不散,反倒越演越烈。
左剑谈笑道,“哦,原来是谈论那位空虚客,近来,我也颇听过他的名声。尤其是那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句最得我心,此句一出,写梅之句可以尽废。”
左剑谈左首边的一位长须中年,面现不快,哂道,“许易虽有些诗才,但所出皆是残章断句,谁知道从何处得来,不然,常人作诗作词,哪有突兀而发,总要有上下承转。依我之见,此人不过是得了些古卷,从中寻章摘句,以邀高名。”
刘冠岑立时沉下脸道,“敢问阁下如何称呼?因何如此轻慢空虚客。”
吴思道,“此君名唤薄章,乃是当今名士。”
刘冠岑冷笑道,“原来是薄章薄先生,文人相轻,原也正常。薄先生若说旁人,刘某不知内情,必定闭口不言,但说到空虚客,刘某与之相交颇深,深知其人,当日仙林城中雅集,同列者除了刘某,还有吴思吴兄,苏香君苏兄,二君此刻都在场,当日,空虚客文采风流,我等亲见。何况,诸多诗句,都是乘兴而为,命题而做。怎能说是寻章摘句而得?”
便听一声冷哼道,“刘兄所言不错。当日,我取出内子画作,邀请空虚客题句。空虚客先题’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后题’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技惊四座,无人不服。此等文心圣手,岂能是抄袭而得。”
说话的正是苏香君,当日,仙林城中雅集,对许易感念最深者便是此君。
吴思道,“本来,我这人是不爱替人扬名的,尤其不愿替冠岑兄扬名,但事关名士声名,某也只能为之了。”
刘冠岑奇道,“吴兄说的是哪门子话,和我有什么干系?怎的叫替我扬名?”
吴思道,“冠岑兄就等着请客便是。诸位且听我言,十余日前,我曾去湘水竹屋造访许易,他请我喝梅花酒,于月下竹林夜谈,忽天下大雪,鹅毛翻卷,顷刻,山河俱白。许易长生而起,出竹林,至岸边,登舟而上,我奇,问他何故,他说,值此天地俱白,心旷神怡,思极故友冠岑兄,想方舟南下一会。”
“我笑道,欲会冠岑兄,何许方舟而渡,以许兄的修为,横空而渡,不过片刻即达。许易道,当此风雅之时,若横空而渡,不啻焚琴煮鹤,大煞风景。吴某一身俗骨,也愿效法高士,便随他登舟。一路风雪,行程至半方停。舟过南湖时,遇一湖心亭,亭中亦有人夤夜看雪。”
“我笑着说,遇此风雅之时,风雅之人,岂能无风雅之文。许易立时作文一篇,有这样两句,我印象分外深刻,道将出来,与诸君一听: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话至此处,被一道雄浑的声音打断,“此作非诗非词,不律不韵,偏偏浑然天成,词句之精到,天下无双,非有冰雪心,不能作此冰雪文,当真是人间一雅士。”
那人话音方落,众人循声看去,却是个面容清癯的素袍老者,众人纷纷与那素袍老者见礼。
左剑谈神色激动,上前握住那素袍老者大手,“邝名兄,山海一别,多少年了,老兄今日能来,左某无憾矣。”
有不知邝名名号的,私下里打听着,待听说此君便是号称“龙尾”的邝名,立时变了脸色。
实在是一龙邝名的名声太响,所谓一龙,指的是三个名士,三人合称一龙,皆是名震天下的存在。
邝名和左剑谈见礼罢,冲吴思抱拳道,“还请吴兄接着说下去。”
左剑谈心念一动,立时醒悟,邝名并非为自己而来,多半是被这位空虚客吸引而来,毕竟,这些日子,从这空虚客处传出来的佳句实在不算少。
想通此节,他也不恼,邝名能来,已经足够给他长脸了,传扬出去,只能替他左某人增辉添彩。
吴思心中激荡,他虽有些名声,但何时这般万众瞩目过。
这会儿,听他叙说的,已经不是他们这个小圈子的十余人了,周遭的人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有没听到他前面讲述的,传递意念问了旁人,一时间,都被吴思的故事吸引了,都想听听这新冒起的名士有何作为。
吴思接道,“过南湖,入泗水,至冠岑兄所居的秋影海子时,已过夜半,漫天风雪已停。舟至岸边,许易忽然驻足不前,怔怔半晌,忽腾空而返。我奇了,问他,冲风冒雪数千里,缘何到了地头,反不见冠岑兄呢。”
“许易答说,我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刘。”
话至此处,吴思便不接着说了,他知道好的故事该如何留白。
他话音落定,满场久久无声。
“好一个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刘。如此随性旷达之人,真令人如沐春风。冠岑兄,你之大名必因此事广为流传,说不定百世流芳,岂能只是请客了事。”
苏香君高声打破了场中的沉寂。
六百六十九章 山水郎
刘冠岑呵呵直笑,一张脸像裂开的桃花,他没办法不高兴,雪夜访刘,多么风雅、闲适,作为故事的主人公之一,他的名声必然会传出很远,故事会一直流传下去,他的名字自然也就流传了下去。
何况,能与许易这等高洁雅士为友,伴随他的自然也是贤雅之名。
念头至此,便听他道,“吴兄,苏兄说了许易的趣事,我也说一个吧。前些时候,我去湘水见许易,他正在屋前种梅花,已经种了老大一片,花开甚艳。我方至,天上两只白鹤绕着我盘旋,许易打个呼哨,白鹤翩翩,落在他身前。我定睛看去,那两只白鹤,根本就是两只凡鸟,非是妖宠,却没想到被他驯养得如此听话。”
“许易见了我,笑着说,久不见刘兄,今日来的正好。便请刘兄见一见我妻儿吧,我吃了一惊,问他何时成婚,如何没有知会我。许易指着满山梅花笑道,此乃吾妻。又指着两只白鹤道,此乃吾子。刘兄今日识得,下回再来,可是要见礼的。当时,我听呆了,转而一想,此人以梅为妻以鹤为子,性情疏旷如此,难怪能做出’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之句。”
邝名击节赞道,“好一个梅妻鹤子,冠岑小友,既为空虚客挚友,可否请空虚客前来一晤。”
刘冠岑道,“那日自许易从散仙院挂印归去后,便极少出外了,便是我们这些老友造访竹屋,也得事先联系,否则,也不一定能见着他。”
“沽名钓誉。”
薄章冷声道,“此辈我见的多了,非有重利,须诱不得他。不信,福安君可许之重利,让冠岑兄当面联系,我就不信他不肯来。”
“无礼!”
苏香君怒声道,“薄章,亏你也以诗文著名,却不知哪一篇大作,能及得上空虚客。空虚客自避山中,与你无冤无仇,无欲无求,你作甚要如此诋毁。便是文人相轻,也须有度。”
薄章冷哼道,“说这许多,终究还是不敢。”
刘冠岑大怒,“有何不敢,却不知你薄章能作福安君的主?”这会儿,谁鄙薄许易,就是鄙薄他刘某人,他断不能忍。
左剑谈摆手道,“好了,诸位小友,薄章不过开个玩笑,何须当真。”
薄章笑道,“也罢,今日是福安君寿诞,何必弄出些不好的事,让人下不得台来。”
苏香君道,“薄兄何必暗箭伤人,似你这般说,好似非要将这脏水泼到空虚客和我等身上,好似我等作势,为空虚客邀名一般。如此看来,不试还不行了。”
薄章冷哼道,“你就和那空虚客说,今日福安君寿诞,邀他来赋诗,彼辈最爱此等场面,正是扬名之时,他岂能不至。倘若他假意推诿,不妨直言,福安君许他五枚玄黄精,若此人还不肯来,某便信了他是真正的高士。”
刘冠岑道,“空虚客是不是高士,与你信是不信,又有何干,不过,我不能让世人误会空虚客,不就是一试么,那你看好了。”
说着,他取出一枚如意珠,催开禁制,传去消息道,“许兄,今日福安君寿诞,福安君想请你过府一叙,吟诗作赋,再续风雅。”
等不过片刻,如意珠便有了回应,“刘兄,许某现在是闲云野鹤,实在无意出外,不是许某撅你面子,若是你想见我,自来湘水竹屋便是。旁人与我何干?”
刘冠岑面露微笑,“福安君有言,若许兄肯来,便奉上五枚玄黄精,以作润笔之资。”
许易道,“刘兄,许某的确极缺玄黄精,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算什么?行了,我儿子病了,等着我照顾,先去了。”说着,便切断了联系。
刘冠岑面有得色,逼视薄章,薄章面有惭色,沉声道,“想不到当今之世,还真有如斯高洁之士。”
邝名赞道,“如此人物,岂能埋没,冠岑小友,你再联系许易,便说,邝某愿保举他,一个虚职正仙的位子,须少不得他。如此高洁之士,某不能坐视其干受清贫。修士不比凡俗之士,便是清修,也须少不得资源。一个虚职正仙,所获虽不多,却也能勉强维系了。”
满场骚然,薄章的眼睛通红,恨不能以身代之。他虽也是名士,奔走于权贵门下,可没听说有谁肯保举他得一个正仙的虚职。
若能真得一虚职正仙,再辅之以名士的身份,便是成为邝名这样的大名士也不是没有可能。
刘冠岑亦是大喜,他很乐意许易能更上层楼,毕竟,许易的名声越大,雪夜访刘的故事便会传得越远。
当下,刘冠岑便要出门联系许易。
薄章道,“冠岑兄便当着诸君的面说,我们保证不出声,空虚客如此高士,我等皆为他欢喜,也都想听听他的声音。”
刘冠岑面露不快,邝名道,“联系吧,真名士自风流,空虚客非是俗辈。”
不得已,刘冠岑只好取出如意珠,又催开禁制,“许兄,我也不瞒你,适才福安君寿诞下,大家谈起你的大作,吴兄也说了你雪夜访我刘某的雅事,恰逢邝名大人得知,想要保举你为虚职正仙,还请许兄速来与邝名大人一会。”
等不多时,刘冠岑的如意珠便有了动静,便听许易道,“替我谢谢邝名大人,拙作一篇,以明心迹。”
话音落,刘冠岑的如意珠便是一闪,光影闪动,聚成文字: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帝皇。金楼玉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竹堂。
光影泯灭,如意珠便断了联系。
嘶!
薄章心头发冷,只见满场无声,心中黯然,连自己都被震了,何况他人。
“好一个清都山水郎,好一个狂士,却是邝某小看天下英雄了,惭愧,惭愧。”
邝名仰天清啸,飘然而去。
邝名既去,刘冠岑,吴思,苏香君顿时被人群淹没,尤其以刘冠岑身边,聚拢的人最多。
许易的名士之路正式开启。
六百七十章 名士之路
湘水悠悠,梅林如画,许易躺在竹屋边上,把玩着手中的如意珠,天边两只白鹤绕着梅林翩翩飞舞。
荒魅歪倒在许易边上,斜睨着许易,“不错,这一波犊子装得着实不错,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原以为你会被那五枚玄黄精击垮,没想到你竟然挺住了。不过,我说你不会装犊子上瘾,忘了正事儿吧。”
许易森然道,“什么话到了你嘴里,质量都下降,老子没工夫和你扯犊子,先睡了。”说着,便闭合了眼目,不知是睡了还是在假寐。
此刻,他面上平静,心中激荡。
装了好几个月,总算开花结果。
自那日,散仙院问案后,他便领悟了余都使新给他指的路,一条名士之路。
升到了功曹的职务,已经触碰了晋升的天花板,继续在散仙院苦熬,意义不大。
毕竟,许易的追求和普通官吏不同,普通官吏想的是大权在握,守着这油水十足的位子,可以轻而易举地长久捞取好处。
许易的追求,只有一样,就是资源,修炼的资源,获取官位的目的,还是为了资源。
他现在已经达到了阳鱼境的大圆满,再往前进,所缺的唯有资源,大量的玄黄精。
要弄到这些资源,如果单靠在功曹的位子上上下其手,少说也得数十年之功,他等不起。
反倒是走名士这条路,可行性更大,他若是功曹,接触的只能是下层人物,若是名士,便是余都使之流,也能与之为友。无疑,和大人物在一起,更容易成为大人物。大人物指缝里漏出来的,都够小人物毕生之积。
名士这条路,许易以往走过,但这次,他决定玩得更高端一些。
他做过了解,当今之世,名士的数量并不少,单靠文辞,或许能快速出名,但想要出类拔萃,暴得大名,恐怕很难。
这需要策略。
许易的策略便是名士和隐士叠加,这一套组合拳下来,不信不能出头。
事实证明,这数月的伪装没有白费,他从名声渐起,到今日的福安君寿诞后,必定会达到一个极高的层次。
到了这个时候,距离收获的季节就不远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自那日福安君左剑谈寿诞后,人们几乎蜂拥而至,他有精妙感知,自然不会给人偶遇的机会。
他围绕湘水数度搬迁,此事又成美谈。
而几番折腾,无人能和他一见,渐渐,便无人再来搅扰。
但空虚客的热度,并没有因此降下,反倒越发走高,从来便有颠不破的道理:世人缺什么,便会追捧什么。
甚至有世家高门,派门下客,出五十玄黄精,邀请空虚客过门一会。
当时,许易便馋得口水流了一地,快要将一腔钢牙咬碎,才勉强忍住,没有破功。
自此之后,世人才彻底熄了一见空虚客的心思。
又过了月余,空虚客和刘冠岑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粮料院院判高伯候的宴会上,场面几乎引爆,各方名流一时汇集,令高伯候赚足了面子。
整个宴会上,许易一袭白衣,谈笑水准丝毫不下于仙林城之会,以月为题,连咏三篇,引得喝彩声惊天动地。
三杯酒水饮罢,许易向主家高伯候告辞,高伯候备下一份厚礼,许易并不推辞,从容接过,翩然而去。
许易来的突然,去的更意外,尤其是他坦然接受高伯候的礼物,让不少人目瞪口呆,以为是高伯候重金才请来的许易。
高伯候连忙分说道,“空虚客就是突然而至,某并未相请,不怕诸位笑话,某给空虚客备下的也不过是区区五枚玄黄精,这如果算重礼,却不知当时邝名先生的虚职正仙的推举,和当日湘水边上的五十玄黄精又算什么?”
五枚玄黄精,当然是重礼,高伯候也有些肉疼,关键是空虚客来一趟,给了天大的面子,他若没有表示,怕要叫人笑话。仔细再一想,这五枚玄黄精给别人算多,但给空虚客,一点也不多,他高某人还大大赚了。
众人在高伯候处没问出答案,便又去围刘冠岑。
刘冠岑道,“诸君,情况是这样的,今日我和空虚客在泗水边垂钓,有修士频繁南去,我问了过路修士,得知高大人今日设宴。空虚客说,他囊中羞涩,想去贩些诗文卖了,便往这边来了,我就跟了过来。”
此话一出,满场一片死寂。
俄顷,有人高声道,“不愧是雪夜访刘的空虚客,率性而为,佩服,佩服。”
一时间,满座皆是赞叹声。
没有人察觉到一段虚影溜了出去,半柱香后,化作荒魅的虚影,追到了许易。
“啧啧,还是你小子会玩啊,搞这花活,还真没人能搞过你。明明是死不要脸地骗玄黄精,偏偏被那帮家伙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主动为你鼓吹。你小子真的是玩出了境界啊。”
荒魅倒在窝里,阴阳怪气地打趣。
许易叹道,“不枉当初老子忍住了,没伸手。”
当初,他在湘水外,没拿那五十枚玄黄精,为的就是给自己的名声塑上一道金身。
有了这道金身,才有了此刻他取五枚玄黄精,众人一边倒地评论他率性而为,名士风采。
便连最苛刻的名士同行,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挑刺,只能红了眼坐视许易站着把钱挣了。
自此之后,又开始有人来湘水边邀请许易参加宴会,然则,许易绝不会应。
往往每隔月余,他都会不请而至加入某一场宴会中,同样地和宾客谈笑风生,诗文唱和后,收下主人早备好的润笔之资,尔后离开。
而那日高伯候备下的仪金,就成了一条红线,许易参加宴会后,收到的润笔之资,就没有少过五枚的。
更有那豪气的主家,在收到许易的绝妙词章后,当场用托盘端出二十枚玄黄精的壮举。
凡事就怕比较,有人先开了头,就有人应战,不过短短一年半的工夫,许易便收集了两百五十余玄黄精。
在炼化了一百余玄黄精后,他隐隐感觉到屏障将要打开,便停止了参加宴会,收手准备冲击神图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