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河斗
“姓周的,给老子滚下去,你爷爷扒累了,要骑马。”
许易紧攀着马腹,霍然出声,言语嚣张,宛若叱猪驱狗。
翩翩白衣的周公子鼻子都气歪了,正待发飙,又听许易恫吓,“我数三个数,若还不滚下去,别怪老子在这畜生肚子上掏个大洞!”
“你敢动飞雪一根毫毛,我叫你粉身碎骨!”
周世荣嘴上疾言厉色,身子却如避蛇蝎,蹭地一下,飚出丈外。
许易猜得不错,这匹飞雪,对周世荣而言,珍贵非常。
原来,这飞雪乃是天山派雪冷峰尊主玉清仙子赐予他的,而这飞雪的原主人正是天山派第三代最声名出众的紫寒仙子。
紫寒仙子武道绝伦,艳名远播,为广安府当下第一等仙子,仰慕者众,周世荣正是其中之一。
玉清仙子将飞雪赐予他时,便被自带主角光环的周世荣自觉添加了某种美妙的涵义。
许易虽可恶,终究不过蝼蚁,在周世荣心中,连这飞雪的毫毛都抵不上。
若是让此贼伤了飞雪,叫他周某人今后如何有脸再见紫寒仙子?
却说周世荣方退开,许易翻上马背,打马便奔,一口气逃出数里,方才回眸而望,却哪里还有周世荣的影子。
许易心中透亮,周世荣视此马为珍宝,哪里会轻易舍弃,此刻必定隐在暗处,希图发动突然一击。
念头到此,许易拨马向南,避开深林野道,转上大路,径直向南奔驰五十余里,驻马之际,已到孽龙江边。
孽龙江,源头不知起于何处,横穿广安府,东归入海,水势浩大,汤汤茫茫,宛若汪洋。
许易清楚,这条孽龙江,就是他唯一活命的机会。
道理很简单,他不可能一直奔行下去,也不可能一直守着这匹飞雪吃喝拉撒,而他知晓周世荣一定跟行在后,只待他和飞雪分离。
如此,便形成了一个悖论!
只要他许易不能彻底摆脱周世荣,他这条命就暂时挂在阎王爷的生死薄上。
而要想逃离周世荣的追踪,唯一的希望,便在这水势浩大的孽龙江,正因想到此节,早在和周世荣马上争持之际,许易便有意识地调整着奔马的方向。
许易猜的不错,明面上,周世荣已然无有踪迹,实则始终跟行在左近,须臾不离。
许易方在孽龙江边驻马,周世荣便已伏身江边的几株巨大的云杉后,一扫见那浩浩江水,心中一掉,立时便猜到许易打的什么主意。
今次他被许易折腾得够呛,这辈子从未像今日这般灰头土脸,轻易杀了许易,周公子都不解恨,焉能坐视许易奔逃。
许易方要有动作,周世荣便凌空起身,快如闪电,身如游龙,刹那之间,便已跨越十数丈,欺身赶到五丈以内。
许易没料到周世荣竟来得这般突然,这般迅疾,也顾不得身姿,以最简洁却最迅速地方式,滚下马来,屈身钻进马腹。
见许易又故技重施,周世荣直欲气得吐血,半空里强行御气收掌,正要顿住身子,却见许易从马腹处射了出来,直直朝江面飚去。
好个周世荣,双掌猛地挥出,地面轰然炸响。
借着这股反冲的力道,周世荣下坠的身子顿时翻转,飓风一般朝许易扑去。
眼见着就要扑到岸边,噗通一声,许易一头扎进了水中,噗通又一声,驻足江边的飞雪轰然倒塌。
这一惊,周世荣魂飞魄散,回头看去,飞雪左前肢正横倒在地,鲜血横流。
原来,许易先前钻入马腹,一是怕周世荣又使出“劈空掌”,凌空相击,那恐怖的力道,许易不认为自己能抵挡;二则是打的这飞雪的主意。
周世荣对这飞雪珍视非常,许易动不了周世荣,已然深恨,若不想个法子,让周大公子痛彻心扉,焉能对得起这半日辛苦。
钻入马腹后,许易双足蹬地,身子弹射入湖刹那,挥掌砍断了马腿。
“啊!!!狗崽子,我要你万劫不复!”
周世荣扬天长啸,血气冲得满面青筋直绽,身子一拧,直冲入湖。
恐怖的一幕的发生了,周世荣双脚入湖,湖水竟只没过脚踝,好似水中精怪,天生具有御水神通一般。
实则不然!
原来周世荣两只脚已然踏破鞋底,十指弯曲扭动,如蹼一般,拨动着水流,仔细瞧去,便能看见,他脚下有一个又一个的气旋产生。
周世荣踏浪而行,一双俊目冰冷地注视着水流,忽的左前方三丈,水波微生,周世荣大喝一声,浑身爆鸣,双拳击出,空气炸响。
轰!
水面上好似炸响了一颗小型导弹,水浪翻天,无数鱼虾腾起、跌落,化作死尸漂浮在水面上。
冰冷的目光死死锁定水面,直到一道几不可闻的闷哼声传入耳来,周世荣冰封的嘴角,才挑起一抹几乎难以觉察的弯弧。
的确,许易中招了,周世荣恐怖的掌力,竟穿透丈余深的湖水,精准地击中了他。
也亏得这浩浩湖水的阻隔,他才没立时毙命,饶是如此,他也受伤非轻。
肩胛骨塌陷一块,五脏六腑都快被那强大的拳劲震得移了位,死咬了牙关,一口老血才没喷出来。
思及周世荣的生猛,许易愤恨非常,心头又骂起了贼老天不公。
正不平已极,忽地,眼前一阵阵发黑,胸口更是烦闷,却又不敢动弹,死死咬住牙关,再不敢动弹,任由河道的潜流,卷着身子前行。
就这般强撑了半柱香的功夫,许易只觉肺部一片红烧,牙根已然咬出血来。
而周世荣冷峻的浮在湖面,双目微阖,已经适应了洋流的他,已经不需要眼睛来观察,双脚处传来的触感,就等精准地感知洋流的变化。
他心中阴冷,已经开始盘算,擒住许易后,该用哪些手段,让其后悔爬出娘肠子。
坚持,坚持。
许易能做的也只有坚持,哪怕憋死,也得沉在水底,绝不能落进姓周的手中。
耳中轰鸣,眼球开始外凸,双眼发花,意识正要消沉,忽地,眼前多了一片影影绰绰。
第十五章 慕家
许易猛地一咬舌尖,意识瞬间振作,这才看清,西南方一丈开外,一群大青鲤正在组团觅食。
大青鲤,乃是孽龙江的特产,成年青鲤体型长达一丈,喜群集,脂肥味美,佐以香葱熬制鱼汤,乃是无上美味,向为达官贵人席上珍馐。
待瞧清这群家伙的真容,许易真如久涉沙漠骤遇绿洲,欢喜得快要炸开了。
当下,鼓足余勇,双腿急摆,身比剑鱼,霎时,就擒住了一条丈许长短的青鱼。
许易方有动作,湖面上的周世荣嘴角便拽起一抹冷笑,“你终于撑不住了!”双掌飞舞,掌力方要激发,又生生止住了。
闭合许久的双目骤然睁开,死死盯着脚下,无数道水波荡起,四面八方,竟让他不辨南北。
周世荣惊怒交集,追着波纹最大位置追去,掌力连发,轰雷声处,浪花翻天,未几,一条长约三丈的青色巨鱼翻上了水面。
轰!轰!轰!
周世荣双臂急舞,霎时间,整个湖面都要被他炸翻。
狂怒许久,周世荣方才冷静,心道,“这兔崽子已到锻体巅峰之境,在这广安境内,也近乎锥立于囊,别想隐藏太久,更何况,打破锻体期,少不得还有一番大折腾,届时,我倒要看这兔崽子还如何隐藏!”
正发狠间,岸边传来飞雪的悲鸣声,周世荣一颗心立时又碎裂成七八瓣。
却说,许易在湖底,伸手攀住了一条青鲤,四肢便死死缠了上去。
大青鲤受惊,玩命前突,其余十余条青鲤更是惊恐,四散奔逃,立时泥沙俱下,浊流翻滚,波纹四散。
周世荣便是再有感触波纹的本领,也决计不知道许易到底随了哪一股遁逃。
许易缠上了大青鲤,却仍旧不敢浮上水面,大青鲤牵着他逃出十丈开外的时候,他终于失去了知觉,四肢仍旧死死缠在大青鲤背脊上,随着大青鲤一路向下游狂飙而去。
清晨,天空很蓝,太阳还未跳出,空气异样清晰。
窄而干净的院落内,火红的蔷薇娉婷如仙,覆满整面墙壁的爬山虎,堆出好大一片绿意。
青的瓜,红的果,随风飘摇,阵阵清香透出,这小小院落,便是人间天堂。
许易裹着件青色布袍,静静坐在堂间的门槛上,胡子拉碴,脸色青白,精神倒是不错,正贪婪地呼吸着清晨的空气,吱呀一声,窄小的院门被打开了。
“胡子叔,你起来啦,正好,来吃早餐,新炸的面窝,很香呢!”
说话的是小小女娃,四五岁模样,整齐的短发覆在肉嘟嘟的小脸上,挺鼻梁,大眼睛,脸蛋出奇的精致,一手提溜个布袋,另一只手不住往嘴巴里送着一块炸的金黄的面食,边吃还边拿袖子逛一下时不时溜出小鼻孔的晶莹剔透。
小女娃话音方方落,院门处又行进一人,却是个老人,身量极长,体格雄健,披散着头发,颇有几分豪杰气概,远远笑道,“秋娃,就你这一路不停地吧嗒小嘴,轮到上桌,我怕你胡子叔就得吃空袋子喽。”
“阿爷胡说,明明还有五,四,啊,还剩三个了!”
秋娃立时苦了脸,撇嘴要哭。
许易赶忙上前将她抱起来,哄道,“阿爷逗你呢,瞧他手里拎着什么?”
秋娃赶忙睁着一双干打雷不下雨的大眼睛,朝老人手里扫去,但见一大袋子白乎乎的包子,正冒着丝丝热气,鼻涕一吸,口中叫着“阿爷坏蛋”,从许易身上溜了下来,急急朝老人扑去。
“慕伯,早!”
许易招呼一声,迎上前去,脸上放出笑来。
前世弃儿,今生孤儿,又负血海深仇,构成许易性格主基调的无疑是孤冷和愤世嫉俗。
两年内,他除了卖弄口才,换些银钱,便和村里乡邻也绝少往来,更别提赠人笑脸。
但眼前的爷孙二人,却让他倍感亲切。
三日前,他被周世荣追得上穷碧落下黄泉,最后抓住一条大青鲤,才勉强逃脱。
可饶是如此,他胸中空气已竭,失去了意识,一口气将散未散之际,被正在湖中捕鱼的慕伯一网捞了起来,这才得救。
他伤势虽重,但并未受致命伤,武道修为至锻体巅峰,自愈能力惊人,在慕家养了两日,便自愈了。
慕伯为人老派,施恩不图报,待他如客如友,秋娃顽劣俏皮,活泼天趣,虽只数日相处,却犹如亲人。
此刻,见慕伯和秋娃给自己捎回早餐,许易心中涌起一道暖流。
热热乎乎地吃过一顿早餐,慕伯扛上渔网,出外捕鱼。
秋娃更是早早地抢了书包,抓起一个包子,溜出门去。
淡淡融融,好似许易天然就是这个家庭的一员。
拾起扫帚打扫了庭院,屋里屋外整理一番,拉开拳架,慢悠悠地走了一趟拳,气血充盈,劲力圆融。
许易从未感觉身体像眼前这般好过,他几乎能感觉到若是自己全力击出一拳,绝对能将一匹奔马打塌。
显然,三日前的生死争锋,给他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好处。
一趟拳脚走完,许易擦把脸,一个纵身,跳出墙去。
慕家住在城郊的一个名唤芙蓉镇的小地方,距离广安城,不过数十里,孽龙江的龙须从此处襟带而过,不少商旅途径此处,小镇虽小,十分繁华。
阳光正好,空气清晰,小镇傍水而生,披青带绿,颇有几分江南水乡的雅致。
时间尚早,小镇上开铺的多是经营早点的,包子,馒头,春卷,烧卖,单看这形形色色却又无比熟悉的吃食,许易恍如隔世。
诱人的香味,无时无刻不在挑逗着蓄意的馋虫。
他如今已入锻体巅峰,食量极大,在慕家三日,许易几乎从没吃饱过。
眼下,得见这满街的美食,自无错过的道理。
半柱香后,许易手中便多了个硕大的布袋,林林总总装了十多斤吃食,沿着遍布垂柳的湖堤,边赏玩着湖堤,边祭着五脏庙。
正惬意间,忽见不远处的聚集着百十号人,定睛一瞧,个个筋骨强健,气血充盈,分明皆是武道中人。
第十六章 石锁
许易来了兴趣,移步近前,却见众人围在一座白色的塔形建筑前,老远便瞧见那白塔正中位置悬着一块古朴的金匾,匾上刷着三个鎏金大字:讲武堂!心道,“莫非是讲解武学要旨之处?”
正疑惑间,忽地扫中白塔中墙上凿刻的一篇文字,方扫了几眼,便一目看了下来。
这是一篇记叙文,犹如欧阳公记醉翁亭一般,记录的是讲武堂兴建年月、主旨等等。
行文虽枯燥,许易却从里面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原来,这讲武堂乃是官建,乃大越王廷为收揽人心所建。
天下重武,门派林立,世家流传,而名门大派和世家子弟,上得传承,幼秉师训,武道攀登,较之常人,自是顺畅多多。
然贫家子弟,苦熬气力,勉有成就,却再进无门。
大越王廷遂广建讲武堂,为贫家武者开宗明义,以此,广收天下武人之心。
一篇文章读完,许易大喜过望,几要欢呼出声。
他的经历,说来也是传奇,武道修为到了锻体巅峰,已算跨入强者之境,偏偏武学知识极度匮乏,全靠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苦熬,以及魔牛大力拳的精妙,才有如今的成就。
了尘虽是高门子弟,然传授许易魔牛大力拳,不过是因报恩,除此之外,并不指点许易武道修持,更不曾讲些武道典故、基本知识。
这三日,许易在慕家除了将养身体,更多的,便是考虑未来的路。
思来想去,不过两大任务,一是彻底屠掉周道乾;二则是,寻找到了尘交付的宝经,完成其余愿,将宝经送回天禅寺。
而要完成这两大任务,唯一可以依仗的便是自身的武道修为。
踏破锻体期,步入气海境!就是许易当下的第一目标!
要不然,便是区区一个家奴之子周世荣,就能杀得他上天入地,何谈将来对付周道乾。
是以,许易念兹在兹地便是寻个“老师”传道解惑,如今偶遇这讲武堂开放,自是莫名之喜。
当下,许易快步行上前去,却见众人之中,立着个乌沉沉的石锁,细细一瞧,却是重铁锻成。
一个皂衣汉子指着石锁,朗声道,“蒙王廷天恩,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明经课了,尔等皆是我镇一时俊才,此课若得明法,须谨记王廷恩德,苦修武道,上报天恩……”
一番冗长的官样文章后,皂衣汉子退后一步,指着石锁道,“按规矩来吧!”
他方退开,挨着石锁最近的绿衣大汉,疾步上前,在石锁前,好一阵活动,忽的大吼一声,屈身蹲胯,猛地抓住石锁,大吼一声,双臂肌肉坟起,石锁被一举过顶。
霎时,满场轰然叫好。
彭的一声,撂下石锁,绿衣大汉得意一抱拳,大步朝讲武堂大门行去。
有了绿衣大汉的开门红,众人的热情被激发,半柱香的功夫,先后五十余人拿石锁一试,然通过者不到半数。
看了半晌,许易已摸出门道,这重铁锻造的石锁足有五百斤,而五百斤,正是锻体期的一条线,跨过这条线,才算真正进入锻体期。
念头稍转,许易也便明了了,只有跨入锻体期,恐怕才有资格需要引路人。
又过半柱香,又有十数人试举,此次通关人数更少,不过三人。
皂衣汉子见时间差不多了,便道,“还有没有要试试的,没有就早早散了,今年不行,明年再来,只要持之以恒,我相信大家迟早都能踏进这间讲武堂!”
说话之际,单手将石锁抓起,轻松至极,引得周遭一片惊叹声。
“我来试试!”
许易朗声一句,大步上前。
他一亮相,满场尽是疑声,此间武者皆出自芙蓉镇,芙蓉镇不大,众人皆是相熟。
许易一个生人陡然出声,自是惹人注目至极.
“这人是谁,怎生跑我芙蓉镇讲武堂来了!”
“外乡人太张狂,看你这身骨板,也敢来试重铁,省省吧!”
“古头,此人非我出自我芙蓉镇,怎能入我芙蓉镇讲武堂,还请将他驱逐,我等羞与外乡人为伍。”
一人鼓噪,众人相随,这群失败者武道修为不行,欺生起来,却是个顶个的好手。
许易抱拳道,“在下虽后学末进,亦心向武道,奈何生性鲁钝,未明者多多,初到贵宝地,偶逢讲武堂开班,心甚欢喜,以为疑惑将开,同为武道中人,诸位仁兄何吝成人之美。此外,昔年,武宗陛下创建讲武堂,乃是希望兼济天下贫寒武者,何分本乡他乡。诸位阻我,怕是有碍王廷兼济之德。”
前世的许易学问虽不佳,但大局观无碍,要不然也不可能在大型游戏中,从数百万玩家脱颖而出,成为五大指挥官之一。
今生的小秀才,自幼攻读经史,天赋极佳,明六经,通诸史,学识极佳。
二者相融为一,造就了今日的许易。
此刻,他一番话出,有理有据,尤其是最后抬出了大越王朝的武宗陛下,令身着皂衣的皂衣汉子也为之动容。
皂衣汉子思忖片刻,冷声道,“好一张利口,算你所言有理,不过,既然你敢站出来,想必有些斤两,这样吧,你站在十步开外,我将这石锁掷出,若是你能接住,我就准你进这讲武堂,诸位以为然否!”
皂衣汉子想得很透彻,许易口言武宗,乃是拿着王廷大法,若他古某还是严词拒绝,传将出去,影响不好。
而同乡武人,古某人自也不愿尽数开罪。
如此一来,出招相试,乃是两便之法。
皂衣汉子何等修为,芙蓉镇众武者尽皆清楚,乃是芙蓉镇为数不多的锻体中期武者,武道强横。
那石锁本就沉重至极,再有皂衣汉子掷出,许易若要接住,那要的可不就是五百斤的本事。
见外乡人受刁难,众人轰然叫好,都憋着劲儿看皂衣汉子教训许易。
第十七章 追源
“还请古头手下留情!”
许易抱拳说道,自行退开十步之外,沉腰弓马,一副慎之又慎的架势。
很明显,有周家的威慑在,许易时刻都得注意藏匿行迹,真实的武道修为自是能隐则隐。
皂衣汉子点点头,轻喝一声“看招”,单手化圆,松松一送,石锁朝书许易急射。
许易暴喝一声,双手如推似挡,砰地一下,石锁入手,一连带着他退了十好几步,才勉强定住,卸去石锁上的力道,再抬头时,已满面涨红。
众人目瞪口呆之际,皂衣汉子轻轻拍手,说道,“不错不错,以巧化重,能接下我五成力道,在锻体初期,已算不容易,就冲这个,你就该进这讲武堂。”
他只当许易是锻体初期。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从来没有锻体中期的武者,再进讲武堂。
毕竟能达到锻体中期的,又怎可能连最基础的武学常识都不知晓呢!
偏偏许易就是这万中无一的奇葩!
却说许易“勉力”将石锁接住,卸下,涨红了脸道,“多谢古头手下留情!”
皂衣汉子大度地摆摆手,“你快进去吧,要开讲了,周夫子学问大,脾气也大,去得晚了,当心不让你进去。”
许易点头,快步行进讲武堂。
进得堂内,却见先他入内的一众武者,无一坐定在位,尽皆在讲武堂的左右两面墙边站定,怔怔望着墙上的一排排人物图像。
许易亦被吸引,送目瞧去,却是一个个人物小传,约莫二十来个,细细瞧去,便明究竟。
原来墙上镌刻的,乃是自芙蓉镇讲武堂开建的两百年间,武道修为达到气海境的近二十位大能,上面录述着他们的生平、荣耀。
镌刻这些人物的作用不问可知,无非是砥砺后来者。
许易正瞧得入声,却听哐当一声闷响,和正门正对的小门砰的一声撞在墙上,震耳轰鸣。
一个头发花白,形容邋遢的老头,趿着双布鞋,抱着个秃了嘴儿的酒葫芦,大摇大摆地行了进来,衣袂飘处,满室酒香。
老头甫一入内,满室尽是哀叹之声,显然,老头的形象,覆灭了众人对老师的期待。
许易却是寻了个靠前的位置,安静地坐了先前,他心中透亮,有道是,唯真名士自风流,这位周夫子能潇洒肆意,多半腹内有货。
啪!啪!啪!
巴掌宽的厚硬戒尺,敲击在重铁锻成的讲台上,刺耳欲聋。
“叹什么叹,老子肯来给你们这群瞎子开亮,是你们的福气,你们倒还嫌上了!奶奶个嘴儿的,扰得老子酒兴全无,今年的课不讲了,放十个问题给你们,问完拉倒!”
周夫子勃然发飙,气鼓鼓在讲台后坐了,撮开葫芦盖,大口灌酒,丝毫不顾及此乃煌煌讲武堂。
习武之人,多是血热胆烈之辈,倒也有不受周夫子吓唬反被激起脾气的,拍案而起,朗声道,“据我所知,习武之人,无不身强体壮,看你骨瘦嶙峋,弱不禁风,定非武道中人。不是武道中人,如何敢妄言武道!”
此语一出,满座哗然,应和之声大作。
的确,周夫子的枯瘦形象,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武道中人,若非武道中人,又有何资格站到这讲武堂中央,传道解惑呢。
面对如此诘问,众人皆以为脾气暴躁的周夫子又得勃然大怒,谁知周夫子咪一口酒,笑眯眯道,“我练武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打坐呢,还剩九个问题,谁接着问!”
哗!
满场俱乱,谁也没料到如此这般,就失掉了一个提问的权力。
啪啪啪!
戒尺再度敲响了讲台,周夫子收起笑脸,冷道,“有问题赶紧问,如再喧哗,今年的讲武课到此结束!”
周夫子淫威滔天,群雄束手。
的确,再怀疑周夫子能力不行,又有何用,人家好歹是官家派下的,这帮人本就是爹不亲,娘不爱,官家肯派人来宣道,他们若是叫花子嫌米糙,传到府令处,没结果的必然还是他们。
此点道理浅显,念头稍转,众人尽皆明了。
然而,许易却不敢赌这帮猪队友的智商,生怕又有不开眼的跟周夫子硬顶,刚忙站起身来,冲周夫子微微鞠躬,朗声道,“我来提个问题,请问周夫子,我辈习武锻体,力量的本源来自哪里。”
此问一出,满座尽是鄙夷之色,若非慑于周夫子淫威,众人恐怕非嗤之以鼻不可。
他们锻体练武,谁不知晓力量强大,来源于身体的强大。
这点在他们身上体现的最具体,最直观,皮肉坚实后,力量增大,筋骨强健后,力量再增大。
如此简单的道理,却让许易浪费了一个提问指标,实在可恨!
周夫子怔怔看了许易一眼,头一次将手中的酒壶搁在了讲台上。
细说来,他供职讲武堂二十年来,还是第一次听到有武者提这种问题。
他努力澄了澄脑子,却始终抓不到本质,叹息一声,道,“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声音有些低沉。
满场一片哗然,这哗然完全是下意识的,谁也想不到,如此简单的问题,周夫子竟然说回答不了。
众人虽瞧不上周夫子,却信得过讲武堂,讲武堂绝不可能真派个武道白痴前来传道。
如今,周夫子说回答不了,哪恐怕就只有一种情况,也就是许易提出的这个问题,并不简单!
许易心中叹息,正要坐下来,却听周夫子道,“你能提出这个问题,显然有自己的想法,我虽不能彻底解答,但并妨碍我结合自己的人生经历,来谈谈我的看法,你先说说你的想法吧。”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周夫子能说出这番话,许易已经在心中将智者的帽子戴在了他头上,沉声道,“我的确有些自己的想法。众所周知,我等武者通过锻体身体,而获得更强大的力量,可若是锻体走向了尽头,也就是达到了锻体巅峰期,那又靠什么获得力量呢。”
第十八章 宏论
此话一出,场间众人尽皆默然。
因为层次过低,他们今次来讲武堂,所求者不过是些简单的“锻体科普”,诸如,练习那种功法,更能有助于气力的精进,哪种药材能增强身体的韧性等等,倒从未曾想过有朝一日练到锻体巅峰,又该如何、又该向何处索要更为强大的力量。
许易此刻将问题摊开,真如暮鼓晨钟,敲在他们头上。
都是武者,谁无精进向上之心,锻体期内,谁都知晓,磨练身体,乃是获得力量的源泉。
可若是锻体期走到了尽头,又该如何呢?
场间死寂,所有的目光都凝向周夫子。
周夫子也终于敛尽颓废,稳稳站在台上,穿堂风过,荡得他那破损的衣袂高高扬起,增添了几分庄重。
“你的问题我大概明白了,是担心锻体期结束之后,无法靠锤炼身体,获得更强的力量,对吧?如果是存此种担心,那大可不必!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整个脱凡境,锻体无有止境,只不过锻体的方式有所不同罢了。众所周知,脱凡四境:锻体、气海、凝液,感魂。之所以如此定义这四境,乃是标明武者修炼到此四境后,武者身体会发生的剧烈变化。”
“锻体期到达巅峰,皮如牛毡,骨似硬铁,力比一牛,勇猛绝伦!而打破锻体期后,便跨入了气海境。所谓气海境,顾名思义,丹田化海,开始存储真气,届时,御物由心,隔空伤人,妙用无穷。而在这个阶段,同样存在锻体的过程,练的就不是皮肤,筋骨,而是骨髓,血液,须练到髓如霜,血如浆,方算大成。”
“至于凝液境,感魂境,到底是何情况,因为我不曾触摸这个阶段,所以不甚明了,但是,不妨碍我根据名称做些顾名思义的推断。所谓凝液境,恐怕是真气液化,化作真元,而这个阶段的锻体,锻炼的便是脏器。而感魂期,恐怕就是身体到了极限,开始天人感应了,所谓能以精诚致魂魄,应该就是这个道理……”
周夫子一番解说,详实严密,虽多有猜测,却有理有据,半柱香的分说,却一瞬而过,听在许易耳中,真如佛说妙法,舌灿莲花,地涌金莲,横亘在他身前许久的一座巨山,蹴然崩开。
周夫子话落,满场久久无声。
“尔等这般表情作何,难道认为老夫有说的不对的地方么?”
周夫子望着满场的痴楞,莫名其妙道。
“您,您竟然是气海境!”
一个圆脸胖子瞪大了牛眼,脱口道出了所有人的惊疑。
如果说周夫子讲话的前半段,鬼斧神工,引得所有人凝神屏息聆听,那么当周夫子道出“至于凝液境,感魂境,到底是何情况,因为我不曾触摸这个阶段”此句话后,满场便落下了惊天霹雳。
谁能想到就这么个弱不禁风的糟老头子,竟是传说中的气海境,而满座尽是锻体前期,连锻体巅峰都遥不可及,陡然遇到气海境这种能挂在讲武堂作壁画的殿堂级讲师。
要想不受震惊,实在太难。
好在许易境界已高,且和气海境的周世荣大战过,更对周夫子的能耐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是以,并不曾震惊周夫子的境界,满场也只有他将周夫子的每字每句听入心来。
“废话,气海境有什么了不起么!”
周夫子没好气道,“纵是到了感魂,不破脱凡,也还是凡人,区区气海境,又有何了不得,尔等若是连踏破气海的心气也无,那这讲武堂不进也罢!”
口上激昂,周夫子心中实则酸楚,他是气海境不假,却是过去式,二十年前,被人一掌震碎丹田,武道之基就此断裂,武功尽废,勉强靠着见识,入了讲武堂,作了开蒙教谕,这才安然混度了二十年。
如今,陡然被人提起自己曾经的境界,他若说不向往,不悔恨,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众人正默然无语,许易再度起身道,“谢夫子赐教!我还有个问题请教夫子。武者相搏,是否力量和速度,占据绝对地位,武技只为旁枝,我辈习武,只须专注力量与速度的锻炼即可?此外,我方才听夫子言,修行到锻体巅峰,力比一牛。而我又听人说,有锻体巅峰的高手,一击有三牛之力,这又何解,莫非这正是武技的高妙所在么?”
许易此问,乃是因为他和风长老对战之际,风长老使出寂灭神拳,打出了三牛之力,在他心中留下了困惑。
他修炼到锻体巅峰,全凭一套魔牛大力拳,而这魔牛大力拳之精妙,全在锻炼身体,而不再攻伐。
是以,许易修炼至锻体巅峰,却丝毫不会任何武技,对敌同阶的风长老,所凭者,不过是超乎同侪的力量和速度。
而风长老果真败亡在他的力量、速度之下,以至于许易几乎以为武技根本不足为凭,然受伤静养的这几日,他曾仔细回忆过同风长老争斗经过。
尤其是风长老悄无声息地打出的那记寂灭神拳,许易仔细想过,若非他恰好重铁覆身,那一拳过后,他就该彻底交待了,又哪里还有今日。
而无论怎么算,寂灭神拳都该归于武技,那他曾经的以为——仅凭速度和力量就能包打天下,莫非是错误的!
“勤学之,明辨之,慎思之,是棵好苗子!”
周夫子瞥了许易一眼,抓起酒葫芦狂饮一口,道,“你的这个问题,得分两个方面理解。第一个方面,武者相搏,力量和速度,的确是关键中的关键,或者可以说,绝对力量面前,一切花招,都没有意义!”
“第二个方面,武技的重要性并不亚于力量和速度。道理很简单,因为绝对力量往往很难追求,换句话说,除非你面对的是超越你一个大境界的敌人,在此种情况下,武技恐怕很难弥补力量上的差距。然而,话说回来,身为锻体期的你们,又有谁想过要和气海境乃至凝液境的强者们同场争竞呢?”
“所以,在我看来,绝对力量,在某种意义上,是个伪命题。武技的重要,怎么强调也不为过,如若不然,天下怎会有繁衍到极致的各种战技和功法呢!可以这么说,武技和力量、速度之间,并不是相互割裂开的,武技实在就是力量和速度的相融为一,完美结合啊!”
第十九章 延揽
轰!
许易脑海豁然炸响,如醍醐灌顶一般。
他的表情,周夫子瞧在眼中,心道“孺子实可教”,接道,“甚至可以说,武技不仅是力量和速度的完美结合,千万年来,经过无数武道天才,绝世强者们惊采绝艳智慧的开发,精妙的武技完全可以实现对力量和速度的增强和超越。”
“就如这位同学方才所说,明明锻体巅峰的武者,不过有力比一牛之力,怎么就能打出三牛之力的攻击,这正是武技的妙用。可能这样说,还不太直白。我举个例子吧,芙蓉镇靠水,来往货船无数,想必尔等皆见过货船上桅杆上用来调卸货物的滑轮,常人利用这滑轮能搬运数倍与己身力量的重物。可以说,精妙的武技之于力量,就如这滑轮一般,有了‘滑轮’的加持,打出三牛之力,真的那么难以理解?一言蔽之,力量是基础,武技是手段,强大的基础加上精妙的手段,才是无往不胜的法宝!”
啪啪啪……
满场发出震耳欲聋的鼓掌声,久久不衰。
许易心中唯有叹服二字,也只有这种曾经沧海之人,才能道尽水的精妙。
却说,许易赞叹罢,正待再起身提问,却被人捷足先登。
原来,有了周夫子方才的一番表演,众人哪里还不知道眼前立着座真神,这等提问良机若是错过,必将后悔终身。
如是这般,哪里还有许易的机会,半个时辰后,余下七个问题,尽数问罢。
周夫子信手拈来,尽数答出,答完最后一个问题,抓起葫芦,起身便行,毫不拖泥带水,尽展高人风范。
许易看着周夫子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些怅然。
方才,同座众人提出的问题,对他而言,也并非毫无补益,但他还有个最关键的问题,亟需解答,偏偏就失了机会。
日影渐高,微风骤起,摇竹沙沙,从窗送入满室清香,好一会儿,许易才从怅然中苏醒,转眼看去,满室众人已然散了个干净。
许易正要起身离开,咚咚两声门响,先前在讲武堂前测试众人资质的皂衣汉子敲了敲门,大步行了进来,笑着道,“老弟叫我好找,在外兜了好几圈,却不见老弟踪影,若非问对了人,恐怕还真和老弟失之交臂了。”
“不知古头找在下何事?”许易有些好奇。
“老弟莫急,好事,是好事,对了,还不知道老弟姓甚名谁,仙乡何处呢?”皂衣汉子依旧微笑。
许易心头一紧,面不改色道,“到底是何好事,古头不如先说来听听。”
他的姓名、来历,焉敢随意对外人道出,广安府说大极大,可对周道乾这样的大人物而言,不过方寸之间,若他敢露出蛛丝马迹,说不定惨烈的追杀,便尾随而来。
由是,皂衣汉子莫名其妙问他姓名、故乡,由不得许易不多想。
皂衣汉子道,“老弟不用担心,你的情况,我掌握了一些,你是三日前,被慕老头从龙须河中捞起来的,现在正客居慕家可对?”
“古头好本事。”
许易微笑说道,心中已然泛冷,做起了最坏打算。
皂衣汉子摆摆手,“老弟切莫误会,我此来,是来邀请老弟加入芙蓉镇皂衣班的,老弟的真实身份如何,结了什么仇家,我没兴趣知道,也不希望老弟因此对我产生敌意。”
“皂衣班?抱歉,我实听不懂你的话。”
许易越来越迷糊了。
皂衣汉子怔怔看了看许易,蓦地,才想起来此人不是本地人,或许根本就未入过大城,当下分说道,“皂衣班,是芙蓉镇的警备力量,这么说吧,大越王廷除了维护国本的军队力量外,还有控制地方的警备力量,分五色衣,为金紫黑白青,金衣班拱卫帝都,紫衣班护卫封国,黑衣班庇护州郡,白衣班以下充列各府。”
“芙蓉镇归属广安府白马县,镇上的警备力量,不入流品,因此身着皂衣。在下忝为芙蓉镇皂衣班班头,今日偶遇老弟试劲讲武堂,深觉老弟身手不凡,实乃可造之材,便觍颜相请,不知老弟意下如何。”
这下许易听明白了,这位芙蓉镇“派出所所长”看中了自己,要拉自己入伙。
且听他的意思,只要同意入伙,什么身份、来历,完全可以不用操心了。
这点,恰恰是许易最看中的,皂衣班再是低级,只要能解决自己的黑户问题,加入又何妨?
若是干得不爽利,离开便是,不信谁能绑住他许某人的双手双脚。
念头已定,许易抱拳道,“恭敬不如从命!”
皂衣汉子哈哈大笑,用力拍打着许易的肩膀,“老弟,我敢保证你不会为自己的这个决定而后悔!重新认识一下,在下古剑鸣!”
古剑鸣是真心欢喜,芙蓉镇皂衣班武备稀疏,亟需补充硬手。
原本,他也没将许易这个外来户放在心上,岂料讲武课方散不久,便听人传“外乡人”如何了得,稍稍打听,便弄清楚外乡人在课堂上提了什么问题。
细细一思量,古剑鸣便知晓,能提出如此问题的,岂能是平庸之辈?
此人即便目前的武道境界低微,却也足见是才高之士,未来大有发展。
如此俊才,不趁其在低微之际,收入麾下,更待何时。
动了招揽的心思,古剑鸣开始打听许易的来历。芙蓉镇不大,身为本地地头蛇,要打听一个外乡人的来历,自然再简单不过。
弄清了许易是怎样进入慕家的,对许易的身份,古剑鸣已然有了自己的判断。
可他不愿深究,这年月,江湖仇杀,如吃饭喝水一般频繁。隐姓埋名者,更如过江之鲫,除非他古某人闲得发慌,才有兴趣都去查个一二三四。
话说回来,古剑鸣虽无揭露许易的意思,却算准了许易希图隐瞒身份的心思,遂出口招揽之际,就道出了无须担心身份、来历的条件。
果不其然,一下就打中了许易的心思,将许易网入彀中。
第二十章 论魂
“在下易虚,以后还请古头多多关照!”
自屠灭周家,许易早就存了隐姓埋名的打算。
原本躲避于外,自然最好,但既能混入公门,倒也符合大隐隐于朝的宗旨。
何况,继续留在广安,也暗合最危险地方最安全这一论断。
古剑鸣哈哈大笑,“好说好说,这样吧,易兄弟吃罢午饭,到镇东的巡捕科领取服装、配备。这会儿嘛,我劝易兄弟去镇西的剑兰酒坊,沽上一葫芦最好的竹叶青!”
“古头这是何意?”许易隐隐猜到答案。
古剑鸣道,“课堂上的事儿,我听说了,易兄弟胸中有丘壑,却未逢名师,今日陡遇周夫子,想来正是大旱而逢甘霖,偏偏堂上人多口杂,难得尽述,定然心中抱憾。那周夫子虽非我芙蓉镇人,二十年间,却也在我芙蓉镇讲武堂传道数次,他的脾气,我有几分了解,其人最好竹叶青酒,每到芙蓉镇必然沽上一葫,此刻,定然在龙须河边的沧浪亭独酌,易兄弟若有未明之处,可沽上一壶竹叶青,提去彼处。”
善解人意,太善解人意了!
蹭地一下,许易双腿急舞,蹿出门去。
龙须河,由孽龙江分支而来,因占据着孽龙江的龙须位置而得名。
河水清冽,蜿蜒送波,水好自然成景,堤岸两边,佳木繁植,绿影婆娑。
许易提着两个硕大的葫芦,沿着河堤,飞步狂奔。
“这边!”
许易正东张西望寻找着凉亭,忽然传来喊声。
循声看过去,周夫子正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山水石上,冲他用力挥手。
许易怔了怔,快步行了过去,还未近前,周夫子便扑上前去,劈手将两个酒葫芦夺了过来,拔开软塞,满饮一口,眉开眼笑道,“好酒好酒,不愧是绝品竹叶青,老远就开始勾老子的鼻子,此种级数的美酒,靠老子每月挣俩辛苦钱,还真买不起,今儿算是开着荤了。”说话之际,又往喉间倾了一大口,连胡须都粘湿了。
许易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狂呼痛饮。
一葫芦酒被灌下大半,周夫子这才想起来,边上还立着个送酒的,饶是他脸皮功深厚,也不禁老脸发烧,指着边上的山石,邀请许易坐了下来。
“你小子的来意我清楚,先前在堂上,我就注意你了,是个有想法的。这会儿,你屁股着火一般追过来,还提溜了老子最爱喝的竹叶青,必定是受了高人指点。也罢,谁叫老头子敌不过这腹中酒虫呢,两葫芦酒,两个问题!”
老头子是个爽快人,收礼就办事。
许易要的就是这个,当下也不矫情,说道,“您在课堂上有句话,我记得很清楚,能以精诚致魂魄,是说修炼到了感魂期,肉身到了极限,开始天人感应。那我想请教,人真的有灵魂么?灵魂什么时候会出现?灵魂的强大,对武者有何作用?”
灵魂的问题,他憋在心中更久。
他能肉眼看见了尘的阴魂!
他的双目能无视黑暗!
他的感知力更是惊人,山林之中藏伏着什么野兽,隔着老远,他便知晓!
最离谱的是,他远比常人更能克服疲倦!
就拿修炼来说,若非身体酸痛到无法支撑,他可以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地修炼,而只需数个时辰的睡眠,所有的疲累尽数消失。
他也正是靠着这种“天赋异禀”,才坚持下常人无法忍耐的修行,以至有今日的成就。
身体出现此种异变的原因,很久以来,许易都没有确切的答案。
却有着猜测!在他想来,出现异变的原因,不是这具躯体,恐怕还是自己那跨越时空而来的灵魂。
当然,这一切也只是猜测,今日,得遇高人,再不解开谜团,他非百爪挠心不可。
“你的问题都很特别,怎么又想到这个问题?”
周夫子浑浊的眸子瞬时澄清,盯着许易问道。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再一次让他出乎预料。
“我这人就爱胡思乱想,想的多了,疑惑也就多了,还请夫子为我解惑。”
许易冷静地回看着周夫子道。
周夫子捻着杂乱的羊角须道,“也罢,我也不问这许多,谁叫我喝了你的酒了,兑现承诺便是!方才你一句话,可是问了三个问题,我也就不跟你斤斤计较了,一并回答了便是。”
“第一个问题,人是否有灵魂?答案是肯定的,人自然是有灵魂的,无灵魂,不过是行尸走肉!”
“第二个问题,灵魂何时出现?我想你的意思应该是,灵魂什么时候可以脱离肉身的束缚而独立。这个问题的答案,应该分两种情况,其一,人死了,灵魂自然出现;其二,修行到极高境界,灵魂淬炼的坚强,或许可以脱离肉身,而得大自在,传说中的神圣们,应该都有这种能耐。”
他没料到老头子竟是这般奸猾,想只回答个皮毛来糊弄自己,赶忙插言道,“人死了,灵魂出现,为何我们常人难以得见?而我却听人说开了阴眼的方士,能看见武道高手的灵魂,这又是为何?”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之一,他见过了尘的阴魂,原想人死结会显现魂魄,可他诛杀风长老,周公子等人时,无一人显露魂魄。
“说好的两葫酒,两个问题!怎的又胡问!”周夫子说得山羊胡子直抖,浑浊的老眼却闪过一抹狡黠。
“多一个问题,多算一葫酒如何?”许易焉能不知晓老头子在算计什么,可他哪里在乎几葫酒钱。
“成交!”
周夫子大喜过望,衰老的瘦脸笑得尽是褶子,感叹道,“当年我若是有你这般孜孜以求,恐怕也不至有昔年之祸,罢了,不说了,言归正传。这灵魂难以看见,乃是因为灵魂是灵体,肉眼如何能见?至于开了阴眼,自又不同,但也并非能见所有灵魂。”
“譬如凡夫俗子,修炼未至气海境,身虚魂弱,其人身死,灵魂还未汇聚成形,便被天风吹散,归于幽冥。而修炼至气海境,灵魂相对强大,即便身死,灵魂也可聚成形体,且修行过温养神魂秘法的强者,人死后,阴魂能存于阳世,经年不散,不得不说,此乃造化之奇!”
第二十一章 妙用
“谢夫子教诲!”
许易这才明了,气海境是一道坎,气海境以下,便是死了,连魂魄也甭想聚形。
“谢就不必了,记得欠我两葫酒便是!”
周夫子摆出一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架势。
“记得记得,还请夫子接着释疑!”许易没口子道。
周夫子点头道,“最后一个问题,灵魂的强大,对武者有何作用?实话说,这个问题,我不好回答,至少不能给你准确的答案,因为灵魂强大,或者锻炼灵魂的法门,我不曾听说过,恐怕也只有那些感魂期的大能们,才能回答你的问题。”
“当然了,还是那句话,并不妨碍我以人生阅历,来对这个问题做个推论。就拿常人来说,气足神壮之辈,力量强大,精力充沛,坚韧不拔。若换作一个武者,倘使灵魂强大,想必在修习武道之际,能有效地缓解精神上的疲乏,同样,灵魂力强大之辈,脑聪目明,理解力惊人,用之于修习武技,想必能事半功倍。当然了,我这也只是一家之言,具体到灵魂力增强,能有何种妙用,那也只有等你攀登感魂期后,自行感悟吧。”
周夫子话音清淡,语调舒缓,没有丝毫的激情,可听在许易耳中,证实了许久以来的猜测。
这一刻,空山寂寂,万谷花开,漫天的乌云都在此时消散!
“贼老天,你终于开眼了!”
许易在心中怒号一声,面上却波澜不惊,端端正正一躬身子,“受教了!”说罢,转步便行,眨眼就去得远了。
周夫子回过神来,扯着比讲课时粗糙十倍的嗓子吼道,“别忘了欠老子的酒,送到广安城铁猫耳巷……”
辞别周夫子,许易没急着往巡捕科,而是快步行到镇中心,进了芙蓉镇最大的酒楼,半柱香的功夫,提溜了个大大的食盒,疾步朝慕家赶去。
推开破旧的门板,秋娃正坐在院子里吃饭。
一把断了半截靠背的方椅,被秋娃摆作了饭桌,上面搁着俩盘子,冷窝头配咸鱼,秋娃小小的身子,坐在小板凳上,吃得津津有味。
瞧见许易进来,秋娃抱怨开了,“跑哪儿去了,叫你在家守门的呢,还以为中午有热乎饭吃呢,懒死了,亏我还给你留半条鱼呢。”说着,用筷子指着盘里剩下的大半条鱼。
慕伯捕鱼,将晚才归,这两日,还真都是他给秋娃准备的午饭,因着未曾出门,就只热了热慕家的储备食物——窝头,咸鱼。
今次,他既然出门,又怎肯再在伙食上将就。
“吃饭不等我,你还有理了,罢了罢了,你吃你的,我吃我的。”
说话儿,许易在一边的花池石栏上坐了,解开食盒,将一盘盘菜肴,往石栏上铺成开来。
桂花鸭脯,晾肉香肠,葱油三香鸡,秘制小乳猪,红烧金鲤……
一盘盘菜肴铺成开来,色饱香浓浓,迎着斑驳的阳光,几乎生出了圣洁的味道。
秋娃瞧得呆滞了,嘴巴大大张口,嚼得半烂的窝头滑落下来,犹不自知。
许易却不客气,从食盒提手的夹层里取出一双桃木精制的筷子,夹了块鸭脯便送进嘴,吧唧吧唧,咬得极香。
“哇呀!”
秋娃这尊木雕陡然被许易这个动作激活,小短腿儿一跳老高,蹦着冲许易飞扑过来,口中哇哇大叫,“臭胡子叔,烂胡子叔,有好吃的,竟然敢自己吃,太过分啦!”
嘴里哇哇不清,肉呼呼的小身子却如出膛的炮弹,飞扑过来,险些一头栽进花池里,双手抓起那油腻腻的三香鸡,就生猛地将小脑袋埋了进去。
这是秋娃自下生以来,吃得最丰盛美味的一餐饭,忙乱地只恨爹妈少生了两只手、一张嘴。
眼见着小丫头干掉了小半只烧鸡,一只猪腿,还要朝盘里伸手,许易终于出手阻止了,“小心噎着!”
秋娃撇着嘴,挣了挣,忽然发现自己的小肚子前所未有的紧绷,狂热的食欲如潮水一般飞速退去,赶忙挪动着小身子,倒在慕伯破旧的躺椅上,哼哧哼哧地张嘴呼气,一只小手吃力地揉着肚皮。
小丫头正努力地消着食,许易发动了。
这家伙吃饭,比小丫头残暴十倍,真个是风卷残云,一条鲤鱼就如一根油条,被他从头到尾塞进嘴去。
大半只乳猪和小半只烧鸡,被他当麻花一般,片刻嚼了个干净。
剩下的菜,更是被他作了花生米,端起盘来,直接扒进了嘴里。
小丫头还没回过味儿来,许易这边已然吃干抹净了。
“啊呀呀!”
秋娃怪叫一声,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小猫,跳起身来,瞪着眼睛,颤抖着手指头指向许易,又指指空白的盘子,却不说话,模样搞怪至极。
“原是嫌我吃的多了,哈哈,小馋猫,有本事你也长个大肚子,哈哈……”
许易开怀至极。
天边的流云,都被他的笑声勾住了,他自己都不记得这辈子是否有过这般开怀时刻。
热热闹闹一餐饭后,许易径直向镇东行去。
半柱香后,他出现在了芙蓉镇巡捕衙门前。
这间挂着巡捕科牌子的院落很大,行进拱形石门,是个宽广的院子,或者说是个庞大的演武场。
几名精壮的汉子,光着脖子,迎着烈日,正在一堆重铁锻造的锻体器械上,使着力气,浑身的汗液将他们的肌肉浇灌成了铜色。
正午阳光很浓,滂沱的汗液还未滴下,便被烘干,空气中散发着浓烈的酸臭味。
瞅见生人进门,有人招呼出声,“你找谁?报案到外面击鼓递文书!”
不待许易接腔,正翻着一叠文案的古剑鸣,正从正堂内行了出来,老远便瞧见许易,快步行下阶梯,笑着道,“怎么这时才来,叫我好等,还以为你不来呢。”
“家里有些事,耽搁了,抱歉古头!”
许易应承一句,继续送目打量着这间未来的办公点。
第二十二章 法令
“来来来,都过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位新来的兄弟!”
古剑鸣拍了拍手,喊一嗓子,将正在场间锻炼的几人聚齐,指着许易道,“这位易虚兄弟,是新加入咱们芙蓉镇巡捕科的,将来都是一个马勺搅食吃的弟兄,兄弟们要相互关照!”
说着,古剑鸣又替许易挨个儿介绍起几人的名姓。
这时,许易才知道,算上他自己,此间站着的六人,便是芙蓉镇的全部官方警备力量。
许易礼貌地同每一位同僚拱手问好,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倒是博得了几人的好感。
简单的见面会后,古剑鸣挥散众人,领着许易转步向正厅行去。
后边的事情,便是一连套的流水了,填报备,领服装,取腰牌……
最后,交代完每月的福利和五十两纹银的薪酬后,砰的一声响,古剑鸣将一本厚厚地《大越王廷法令》砸在许易面前的楠木桌上,说道,“找个时间翻翻,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芙蓉镇的捕快了。”一句话罢,转头行出门去。
许易没想到,如此简单的程序,他便摇身一变,成了大越王廷的公务员了。
许易对这个变化很满意,因为他不仅获得了新的光明身份,更由此成了体制内的人物。
哪怕是最低等的捕快,许易相信多少也能分润到大越王廷的公权力。
一切的奥秘,恐怕还得从这本厚厚的《大越王廷法令》中寻找。
魂穿过后,许易不仅有着前世的冷静和大局观,更有着今生的细密和耐得住寂寞。
寻了个向阳的窗口坐了,推窗放入满眼葱郁,翻开书,静静地看了起来。
他灵魂力过人,精神力可以保持高度集中,这本厚实的《大越王廷法令》翻阅下来,不过两个时辰。
其内凡十万八千六百五十四条法令法规,他不敢说记得一字不差,却也有十之八九。
天外的骄阳已有了颓色,苍苍暮暮地粘在会阴山顶。
天色不早了,想着中午的美食,秋娃吃着了,慕伯还落着空,许易赶忙起身,提溜了装着衣服、腰牌的背囊,疾步行出门去。
半柱香后,许易手中多了两个中午一般无二的食盒。
如今,他是真正的有钱人,中午那般的伙食虽奢,所费不过纹银二两多。
按官价,一枚赤金钱币,便能折银百两,且因赤金钱币乃是上等世界的交易货币,流入民间极少,这市价也不过是官府为用纹银兑换民间金币,而强行摊派的价格。
实际上,黑市里,一枚赤金钱币足能兑上百五十两纹银,便是如此,还有价无市。
如今,许易的家私,不说那两枚各价值千枚金币的金饼,便是从风长老处搜刮而来的十余枚金币,用来充作伙食之费,便是天天这般奢靡,也能吃上十余年。
如此身家,许易怎会在吃喝上节省。
落日西斜,晚风徐徐,清澈的龙须河上,波光粼粼,许易漫步在小镇中心,送目远眺,远处的湖光山色,点点归帆,尽数纳入耳来。
将近饭口,忙碌一天的人们,各自寻找着自己的闲适,芙蓉小镇开启了一天之中最喧嚣热闹的时刻。
酒馆、茶肆,客盈于门,各式摊贩如蚂蝗一般,不知从何处涌来,散落在小镇的每一处空地。
耳也满,眼也满,许易只觉感官有些不够用了!
这一刻,市井鲜活了,他的人生似乎也鲜活了。
穿过幽香四溢的桃酥巷,远远便望见码头了,算算时间不早不晚,或许慕伯刚驻帆上岸,许易便想着去那处接一接老爷子。
方行几步,漂亮的剑眉,蹴然中断!
………………
“啊呀,老慕,你今儿个到底是拜的哪路神仙,竟网着大青鲤了!”
“啧啧,都过来瞧啊,老慕今天是抄上啦,这条大青鲤怕不得有两百来斤吧!”
“哇呀呀,这一条大青鲤,怕不得抵咱们干上半年吧!”
“老慕的运道来了,要不咋不见别的杂鱼,好死不死,就让这条大青鲤入了网嘞!”
“蔡老幺,你娃子脑袋锈到了,有这一条大青鲤,什么都足了,还要劳什子杂鱼作甚?”
慕老伯方艰难的拖着渔网攀上岸头,棕色的汗珠还未在青青的石板路上烫出烟气,渔网里那长足丈余的大青鲤,便被发现了。
晚归的渔民们,迅速被这惊人的渔获归拢过来,一瞧见大青鲤的身量,便发出这连连叹声。
大青鲤,乃是孽龙江的特产,肉脂鲜嫩,脆骨含香,用之烹饪鱼汤,乃是绝顶食材,素为广安城中贵人所喜。
偏偏佳材难得,这大青鲤多活动于水下三丈以下,极难捕获,便是经年老渔夫,偶尔所得,也是运气使然。
以至于大青鲤的售价居高不下,如眼前一条,保守估算也得上百两纹银,于寻常渔民而言,的确是了不得的收获。
却说,众人正围观得热闹,人潮被迅速分开。
“都他妈散开,听说捕上了大青鲤,还不赶紧让本少爷开开眼!”
一个黑服青年被七八个青衣壮汉簇拥着,蛮横地分开人浪,吆喝声未落,便挤到近前。
刺啦一声,黑服青年双手如最锋利的钢钎,如穿豆腐一般,轻松将坚韧的渔网扯断,单手掐住鱼头,轻轻松松地将大青鲤扯了出来。
“啧啧,好鱼好鱼,好一条大青鲤,老子正愁没好料招待贵客呢,这不是天赐么?”
黑服青年拎着大青鲤,左看右瞧,旁若无人地发表着高论,好似这条大青鲤天然就该属于他。
“公子所言极是,这就是缘分啊!”
一个蓝绸金带的中年人,挤到近前,奉承一句,昂首道,“慕老儿,还不快快将这尾大青鲤入仓。”
“诶诶,周渔牙,您稍等,稍等。”
慕伯一叠声应承,招呼几位相熟的渔夫,便要来捉大青鲤。
原来金带中年正是渔行的掌舵渔牙子,慕伯等人每日的捕获,皆由他代收,虽价钱低廉,却胜在简便。
大青鲤珍稀,发到集市,定能卖出高价,然慕伯实诚,不愿取巧,周渔牙一声吩咐,他无有二话。
却说,慕伯和两位健硕的渔夫方要来捉大青鲤,黑服青年轻轻晃手,便叫几人捉了个空。
第二十三章 变起
“慢来慢来,老周,这条大青鲤,老子先瞧见的,老子买下了,可不领你的情!”
说着,黑服青年便将手中的大青鲤丢给了一帮青衣随从,嘱咐他们小心裹了。
周渔牙觍颜笑道,“瞧您这话说的,多见外啊,便是入了渔行又如何,自当我孝敬的!”
“行,算你小子会说话!”
黑服青年得意地在周渔牙肩上拍了拍,顺手在周渔牙荷包里一掏,摸出一把铜钱并银角子,往地上一洒,“诺,老头儿,给你的鱼钱!”
慕伯当场愣住了,地上零零散散的铜钱、银角子不少,可合在一起,绝不超过二两。
这条大青鲤卖进渔行,少说也得有百两之数。
“这不成吧,这条大青鲤,二两银子可不怎么够!”
一个生着一张大长脸的渔夫看不过眼了,帮腔道。
一声出,百声应,都是同吃一碗饭的,谁都知晓其中的辛苦,见慕伯艰难所得的大青鲤,要被巧取豪夺,众位渔民感同身受,尽皆鼓噪起来。
“哟呵,谁他娘的再啰嗦,今天的鱼,老子不收了!”
见黑服青年冷了脸,周渔牙心下一惊,立刻冲着众人呵斥起来。
他管领渔行经年,收拾渔夫,那是得心应手,此言一出,众渔夫立时噤声。
周渔牙方制住众渔夫,但听轰的一声响,最先替慕伯声援的长脸汉子,被黑服青年一掌抽得飞起来,轰然落在青石板上,砸出一摊黑血,触目惊心。
“我再问一遍,二两银子买这条大青鲤,够么?”
黑服青年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滔天煞气,如山崩摧,压得场间无一人敢与之对视。
森冷的视线,好似寒风割林,百木尽伏,独一孤竹傲立。
慕伯苍苍头颅挺得笔直,冷冷瞪着黑服青年,沙哑声道,“要大青鲤,别说二两银子,就是不给钱,拿去都行,凭什么打人!”
“凭什么打人,老不死的,敢这么跟公子说话,好他妈猖狂,哪有那么多凭什么,打的就是你!”
话音落定,啪的一声脆响,周渔牙狠狠一耳光抽在慕伯脸上。
慕伯坚硬的脸庞,宛若冷岩,动也不动,猛地拔出腰间短叉,从周渔牙腋下掷了过去。
周渔牙恰好站在慕伯身前,袖袍宽大,慕伯这一叉突然至极,黑光一闪,钢叉划空而过,刺啦一下,精准地刺穿大青鲤的鱼头,稳稳钉在青石板上。
异变陡发,所有人呆愣当场。
大青鲤味美价高不假,但烹饪极有讲究,须得现杀现做。
如今倒好,鱼头刺穿,大青鲤死得不能再死,哪里还能留给黑服青年待客。
“慕老头,作死啊!”
周渔牙嘶声怒号,气得头发都炸起来了。
“那是我老头子捕的鱼,老头子不高兴,自己杀了吃肉,没碍着您吧。”
慕伯须发张开,凛然生威。
啪!啪!啪!
黑服青年冷峻地拍着巴掌,依旧微笑,“果然是市井出英雄!就是不知道你这英雄成色如何,老熊,你带几位兄弟上去验验。”
立时,七八名青衣汉子散开阵型,冲慕伯合围而来。
如此小心谨慎,不过是因为方才慕伯的一记利落的飞叉,一众打手担心点子扎手。
事实上,这点担心是多余的,飞叉不过是慕伯经年捕鱼,练成的绝技,若与武者的标准衡量,慕伯显然是连锻体期都未跨入,只是个稍微健硕的穷困老渔夫。
一众打手一拥而上,慕伯毫无反抗之力,被轻松打倒在地,一顿令人牙酸的暴虐就此开始。
“行了,别给老子打死了,老子还没听见句软话。”
黑服青年挥手叫停。
此时,慕伯委顿于地,浑身血污,胸膛微微起伏,苍苍染血的头颅依旧停的笔直。
瞧出来的慕伯的犟劲,黑服青年脸上的微笑又浓了几分,温声道,“老家伙,给老子磕仨响头,老子就放过你,要不然你这把老骨头就准备去填龙须河吧!“
慕伯却不答话,蜷缩在地,梗直了脖子,像根衰朽的枯枝,虽残败,亦僵硬。
“老家伙,够硬!来人,给老子绑上石头,沉到河里去!”
黑服青年烦了,不愿再为眼前的衰朽老头浪费时间。
“公子,大庭广众,怕是不好吧!”
周渔牙轻声劝道。
芙蓉镇虽小,到底是大越王廷境内,光天化日,伤人性命,大越王廷的法令不是吃素的。
豪强欺凌平民,那也是用阴招、暗手,不曾这般赤-裸裸。
黑服公子哈哈大笑,“大庭广众?大庭广众又怎么了,别说这小小芙蓉镇,便是广安城中,本公子看不爽利的,也是动辄抹杀,谁能怎的?”
说罢俊目朝一众青衣随员斜转,冷哼道,“还他娘的愣着作甚,给老子沉河!”
黑服公子话音方落,场间众渔夫终于变色,狰狞、愤怒在所有人的脸上显现。
“都他-妈-的干什么,要造反啊,知不知道这位公子是谁?黑龙堂总听过吧,这位公子爷正是白马分堂的少堂主,要炸刺,先他妈上秤,秤秤自己几斤几两。”
周渔牙本不关心这帮渔夫的死活,可若是闹开了,这帮渔夫全被黑服公子弄个骨断筋折,上不得工,渔行没了进项,也影响他的利益。
“黑龙堂”三字一出,满场陡然刮过一阵寒彻骨髓的阴风,所有的愤怒、不满,都被这阵阴风带走。
“跟这帮泥腿子说这些作甚,黑龙堂的名号,岂是他们听得的?”
黑服公子矜持地扫了周渔牙一眼,眉眼之间,竟是倨傲。
就在这时,一个素衣女娃冲进场来,才及腿长的个子,顶着张肉嘟嘟的小脸,挎着小小的书包,飞泪夺目,哇哇哭着朝慕伯奔来。
“阿爷,阿爷,你怎么了,怎么了,呜呜……”
女娃扑在慕伯身边,边摇晃着慕伯,边声嘶力竭地哭号。
第二十四章 铜锤
小女娃,自是秋娃无疑。
原来,每逢慕伯出船,秋娃都会在下晚学时,来码头等候慕伯,而慕伯总会豪爽地掏出几个铜板,塞给馋嘴的秋娃,那时,风中总会摇响悦耳的铃声。这大概也是祖孙俩,一日之中最欢乐的时光。
而此刻,这最纯粹的欢乐,却被残忍和暴力,导演成了一幕人间惨剧。
“哟呵,来了个小崽子,真巧了!”
黑服青年捏着秋娃后颈,轻松将之拎至半空,狞笑地看着慕伯,“死老头子,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到底多硬。”说话之际,大手轻扬,秋娃被他抛上半空。
“秋娃,千万别乱动,爷爷没事,爷爷有你呢!”
慕伯嘶声呼喊。
秋娃用力点头,紧闭了嘴唇,劲风卷得她短发飞扬。
眼见着秋娃便要落地,黑服青年大手轻抓,秋娃又稳稳被抓入掌中,“老家伙,再不给本公子磕头,下回老子保不齐就接不住了。”
慕伯梗直的脖颈,终于弯曲了下来,挣着爬起身来。
秋娃大叫,“爷爷不要,不要,爷爷,我恨他们,我,我要……”
“秋娃闭嘴,爷爷没事!”慕伯愤怒地盯着秋娃。
“还他-嘛磨蹭什么!”
黑服青年大怒,抬手又将秋娃抛上了半空,噗通一下,摇摇晃晃的慕伯双膝重重砸落在青石板上。
黑服青年仰天大笑,淫威滔天,笑声未落,空中一闪,还未上升到最高处的秋娃,半空里被一道黑影摘了过去。
待那黑影落定,黑服青年这才看清是个胡子拉碴的瘦削年轻人。
那年轻人正落在慕伯身侧,一手抱着俊脸通红的女娃,一手扶起满面血渍的老头,从兜里掏出张手绢,小心地替老人将脸上的血渍擦净,终于说出话来,“慕伯,我来晚了!”
慕伯方要开口,却发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年轻人赶忙扶他坐了下来,不住轻拍着老人的背脊,替他顺气。
他怀中的小女娃,死死抱着他的脖子,瘪了小嘴抽噎道,“胡子叔,你快带阿爷离开这儿!”
毫无疑问,来人正是许易。
原来,感知力惊人的他,方行上码头,便瞧见此处的热闹,又行几步,秋娃的凄厉的哭喊,便传入耳来,才凝目,便瞧见秋娃被抛上了半空,这一惊,险些魂飞魄散。
他猛地一脚,踏碎数块青石板,身如惊鸿,瞬息掠过十余丈,于间不容发之际,抢下秋娃。
落地刹那,再见慕伯惨状,他心如刀割。
慕伯于他,有救命之恩,许易从未言谢,乃是知晓如此恩情,实不是区区言语,便能报答。
这几日,他虽客居慕家,可彼此之间恰恰融融的相处,早让他生出了家的感觉。
慕伯,秋娃,自然便是家人。
乍见慕伯、秋娃被人如此折腾,许易面色如常,心中的狠戾已然滔天。
却说,秋娃一句话罢,两人同时接腔。
“傻丫头,胡子叔来了,不用害怕!”
“急什么,小娃娃,本公子还没玩够呢!”
许易终于转过头来,冷峻地看着嘴角浅笑的黑服青年,亮出一枚黑黝黝的铁牌,正是他方领的那枚捕快腰牌,肃然道,“在下乃本镇新上任的捕快,尔等在此间聚集,所为何事?”
“捕快?有你球事,赶紧滚,轮得着你在这儿充大头蒜!”
黑服青年没应,周渔牙跳了出来。
初始,他还以为许易是何方高人,待一听说是本镇捕快,周渔牙的凶焰陡然被点燃。
芙蓉镇有巡捕科不假,可尽是些混吃等死的货,他周某人好歹是芙蓉镇响当当的人物,区区捕快,算个屁!
许易看也不看周渔牙,盯着黑服青年,说道,“还是由你来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吧,我想你应该不会敢做不敢当!”
黑服青年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好久没遇到你这么有趣的人了,罢了,我就来告诉你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黑服青年存心看许易的笑话,嚣张而简略地复述了方才发生的一切,接道,“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我作恶多端,罪大恶极,你不是捕快么,来抓我啊!”说着,还将双手并拢朝许易伸来。
“啊哈哈哈……”
一众青衣随从轰然笑出声来。
周渔牙也笑得合不拢嘴,伸手朝许易肩头拍拍,“小子,哪儿凉快滚去哪儿,别来烦……”
“烦”字方出口,周渔牙发现自己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的脖子被许易铁钳一般的右手捏住,整个人被提到了半空,转瞬,胀得眼眶发乌。
惊变骤起,所有人都惊呆了。
谁也没想到小小捕快,竟然敢对本镇大人物周渔牙动手。
伴随着阵阵惊天动地的喝骂,七八个赤膊大汉咆哮着对许易冲来。
他们皆是周渔牙长期豢养的打手,多是方跨入锻体期的浪荡子。
其中修为最高的便是那冲在最前,举着一对块头惊人铜锤的光头汉子,乃是锻体中期的强者,周渔牙在芙蓉镇大半威风,便是由他撑起。
此刻,小小的捕快竟敢在他面前,抓拿主家,分明没将他放在眼里,光头汉子鼻子都气歪了,一对铜锤舞得呼呼生风,周遭三丈内,几乎站不住人。
一个跨步,踏断一块石板,光头汉子高高跃起,一对铜锤狂风暴雨一般扫来。
许易微微侧步,以身替秋娃挡住劲风,另一只手猛地扬起,周渔牙被他高举了,如柳絮轻抚,迎着铜锤挥来。
光头汉子唬了一跳,变招已然来不及,只得强行撤力,身子直直从半空中摔下,沉重的铜锤轰然在地板上,溅起满地碎石。
就在这时,许易动了,大手一挥,周渔牙像破麻袋一般,被他砸进猛冲而来的队伍,一脚踢中一柄铜锤,铜锤如触电一般,猛地弹起,被他抄进手中,迎面就朝方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的光头汉子砸落。
巨锤沉重,拎在许易手中,如提灯草,挥如惊雷,光头汉子方站起身来,铜锤便印在了胸膛,但听咔嚓一声响,光头汉子狂飞而去,半空中,血如雨下。
第二十五章 执法
众人正惊叹光头汉子身上血液之丰盈,更离谱的事情发生了,光头汉子长大的身子竟横空飞出五丈开外,直直跌下码头,落进那滚滚龙须河中。
众人正震惊地莫可名状,许易已抱着秋娃杀入阵中。
一柄巨锤,在光头汉子手中,或许耀武扬威的作用要胜过实战,可在许易手中,简直就是人间凶器。
他力量绝伦,最适合操弄这般沉重兵器,逾百斤的巨锤,被他巨力挥动,其势绝伦,每一击,必有一人中招,亦必有骨断筋折之声,伴随着血雨飘蓬,便有人影直直飞落河中。
短短几个呼吸,一场火爆至极的战斗,便宣告结束。
许易不管一众旁观者是血脉膨胀、心摇神驰,还是惶惶不安,刹那神惊。
他自管大踏步地走进跌落在地的周官家,冷声道,“既是你负责接收鱼获,我慕伯不图高价,仍愿意将大青鲤归于你处,你自当维持公义,缘何为虎作伥,欺凌老弱,大青鲤市价过百两,按《大越王廷法令》,抢占财货过白领,杖三百,徒边关。”
“少他妈吓唬老子,你不打听打听爷爷是哪家的,白马县县丞是老子姐夫,奶奶的,想拿狗屁大越王法制老子,你还嫩!”
原本许易手段惊人,转瞬便将他精心搜罗的打手,一股而灭,周渔牙正吓得魂不附体,生怕许易一个发蛮,将他也格毙。此刻闻听许易讲起了什么法令,他陡然想起自己的身份,立时便又抖了起来。
许易却不理他,回眸冲怀里的小女娃道,“秋娃,你先睡会儿,睡醒了,就到家了,晚上胡子叔还给你买好吃的。”
说话之际,许易大手正要朝秋娃脖颈间捏去,却听秋娃道,“胡子叔,我要看你打坏人,我才不怕呢!”
小小女娃,竟是聪明得吓人。
“好,那就看胡子叔给你出气!”
说罢,许易转目看向周渔牙,冷道,“本来我还想费些唇舌,说说你暴力抗法之罪,现在看来不必了,嘿嘿,好一个狗屁大越王法,连大越王廷制定的法令,你也敢藐视,看来你果真罪该万死!”
呼!
铜锤摧得空气荡出波纹,轰然一声巨响过后,烟尘滚滚,大地似乎都被这一锤砸裂开来,烟尘稍散,众人定睛瞧去,哪里还有周渔牙身影,只余个深达尺余的陷坑,堆着一团模糊的血肉。
雄霸芙蓉镇多年的周渔牙,就这样让人一锤砸死了,死得惨烈无比。
视觉和心灵上的双重冲击,让无数围观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许易却平静地像捏死了一只蚂蚁,拖着铜锤行到黑服青年身前一丈处,稳稳停住,金色的夕阳下,许易瘦硬的身影,恍若天神下凡。
“没想到区区小镇捕快,竟也有精湛的锻体后期修为,去白马县巡捕衙门做个青衣捕头,也绰绰有余了,蜗居芙蓉小镇,实在是屈才了,怎么样?你如果愿意,我可以当这个引路人。”
黑服青年淡淡道,似乎方才发生的一切,从未入他眼来。
“对我慕伯动手的,就是你身后的这群青衣狗吧!”
两世为人的许易,焉能不知道黑服青年话里夹着求和的意思,然他生平最重情义,在黑服青年看来,不过是作弄一下贱民,于许易而言,却是被掀翻了逆鳞,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
“尊驾别不识抬举,我先给尊驾提个醒,惹上我黑龙堂的,没一个有好下场的,的确,这个梁子由我而起,你灭了姓周的,也算扫了我的面子,一来一去,也算打平了,尊驾年纪轻轻,恐怕没闯过江湖,须知这江湖上,多个朋友,多条路!”
黑服青年面上冷峻,心下恼火到极点,若非没把握拿下许易,他早就发飙了。
“去你妈的!”
许易声如玄冰,手中大锤朝众青衣汉子一指,朗声道,“尔等围殴老弱,致人重伤,按大越法令,杖一百,吾代王廷行法,此间无杖,以锤代之,锤重杖轻,以一抵百,也就是说,尔等只需受我一锤便罢。”
他话音方落,四周的人群中发出善意的嗤笑声。
凡有头脑的,皆明白那笑声何意,许易的一锤,何等沉重,已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光头汉子,和尸骨无存的周渔牙便是明证。
说是一锤,其实要的是一条命。众围观者早就恼恨黑服青年领着一众青衣打手,来芙蓉镇耀武扬威,此刻芙蓉镇的警备力量,能给这帮人好瞧,激动之余,他们心中何尝没点与有荣焉的意思。
一众青衣汉子恼羞成怒,却不敢轻动,正互相目视,久憋成狂的黑服青年终于发。
“草你奶奶,都他妈愣什么,黑龙堂没有被吓死的,给老子上,乱刀分尸!”
话音未落,他左掌擒住一把绿色短刃,右手握住一只鸭卵大小的白色铁胆,满面狰狞,直奔许易杀来。
他也实是被许易气得狠了,此前,他卖许易面子,乃是惜命,不愿和许易正面放对。单看许易收拾光头汉子一众人等的利落,他断定许易和自己一样,也是锻体后期,且看许易的身手,恐怕踏入锻体后期已有时日,而不似自己才刚刚突破。
至于许易是不是锻体巅峰,他根本不作此想,整个广安城,能在三十岁以内,跨入锻体巅峰的,不超过一个巴掌。
眼前这家伙,虽然胡子拉碴,卖相颇老,可眉眼间的湛然黑亮和面部线条的冷硬,都充分出卖了此人的青涩。
更何况,若真是锻体巅峰的高手,别说芙蓉镇,便是白马县也盛不下。
原本料定许易的修为后,许易肯说两句场面话,黑服青年不吝交下个朋友。
哪里知晓许易话语如刀,将他面子剥脱个干净,他若就此缩卵,就算回归黑龙堂,也定无好下场。
且他自忖怀藏杀手锏,即便许易修为稍高,自己奋力一搏,胜算也是极大。
思忖已定,黑服青年这才发动。
第二十六章 谢罪
却说黑服青年一动,便是最好的号令,一众青衣汉子再无畏惧,各自腾起兵刃,鼓噪着直冲许易杀来。
主前奴后,两面夹击。
许易动了,他根本不管身后的黑服青年,大步一踏,人就到了一丈开外,身子再晃,铜锤一摆,便杀入一众青衣汉子之中。
刀来,锤去!
枪来,锤去!
箭来,还是锤去!
不招不架,就是一下!
飘若鬼魅的铜锤,没有人挡得住一下,也没有人能避开。
又是一阵血雨飘零,漫天人影乱飞。
黑服青年还未碰着许易的毫毛,场间已再瞧不见青衣汉子的身影。
却说许易方将青衣人屠尽,黑服青年已凌空杀到背后,左掌三尺长短的绿色锋刃,直取许易后脑。
许易身形不动,刚砸飞一名青衣人的铜锤霍然变向,后发先至,阻住了绿色锋刃的攻击线路。
铛的一声脆响,铜锤锋刃交叠。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质地坚硬的铜锤,竟被绿色锋刃一割两半,如切豆腐。
锋刃割开铜锤,去势不减,眼见着已然碰到许易的黑发,黑服青年面现狂喜,就在这时,许易的头颅竟然硬生生挪开三寸,避开这致命一击。
一击落空,黑服青年心中大急,急速变招。
可这急速,在许易眼中,却慢如蜗牛。
一个小境界的差距,犹如天堑一般,横阻在二人之间。
黑服青年可以仗着兵器的犀利,打许易个措手不及,可一旦许易有了防备,这最后的优势也被抹杀。
改刺为割的锋刃,还未挪移半寸,许易飘如轻烟的身子,已鬼魅般地出现在黑服青年身后,大手擒出,黑服青年还未回过神来,后颈大椎便已被死死拿住,凌空提了起来。
擒住黑服青年,许易无惊无喜,冷峻道,“现在该来数数你的罪……”
孰料一句话未罢,惊变陡生,黑服青年右掌间的白色铁胆,骤然化形,一根细长的尖端,如电而生,毫无声息地朝着许易胸口刺来。
却说擒拿住黑服青年的大椎穴,许易一颗心已然放回肚里,因为他很清楚,一旦大椎穴被拿,无论是谁,都该失去反抗能力,以至于他警惕性完全放了下来。
他哪里想到黑服青年掌中擒着如此异宝,铁胆化形,毫无征兆地刺来,眼见着白剑已然刺破衣衫,换作旁人,哪怕是气海境的高手,恐怕也决无可能避开。
偏生许易具备惊人的感知力,白剑方割破衣服,脑海未有指令发出,神经先御使着身子动了。
使尽全力,肩膀往左轻轻歪斜,电光之间,挪移不过半寸。
而正是是这不到半寸的挪动,救了许易一命。
刺啦一声,白剑刺破许易牛毡一般厚实的皮肤,擦着心脏,轻易地将他身体刺了个对穿。
黑服青年绝没想到,如此悄无声息的一击,也被许易避开,忧惧之余,掌力催发,正要搅动刺入许易身体的白剑,忽的,一股强烈到几要让他眩晕的疼痛传来,中断了一切。
原来,许易被白剑刺入,强大的危机感传来,他不顾一切地先出手了,大掌催出,一把捏住黑服青年擒拿铁胆的右手手腕,巨力之下,一把将其手腕捏成粉碎。
原本许易有更简洁地解决方式,只需捏住黑服青年大椎穴的大手发力,将之捏昏即可。
可白胆化形,太过诡异,他生怕即便是捏昏了黑服青年,白胆依旧能贴掌发力,索性直接从根源解决问题。
果然,黑服青年右手手腕方被捏碎,白剑骤然压缩,退出许易身体,在黑服青年掌中又化作铁胆。
而许易胸前胸后各现出窄窄一道剑创,创口虽深,却被许易控制着肌肉,压实创口,滴血未流。
许易大手一抄,摘过铁胆,将之塞进从风长老处夺得的虎皮腰囊。
又拿过那把绿色锋刃,狠狠将黑服青年掼在地上,不待其翻身,大脚便踏了上去,又朗声念起了大越王廷法令,“聚众袭官,按例当斩,现在你有何话说!”
黑服青年强忍着剧痛,厉声道,“王八蛋,知不知道你惹大祸了?快将铁胆还我,否则,你必死无葬身之地!”
铁胆神异,闻所未闻,许易早猜到不是简单玩意,此刻,黑服青年命在旦夕,却还念念不忘,足见这铁胆必是宝贝。
既然是宝贝,依许易的脾气,又怎肯退回,他连周道乾的东西,都敢黑,还有什么不敢吞的。
黑服青年叫喊方落,绿光一闪,左掌拇指被许易削落。
“方才你叫我慕伯给你磕三个响头,现在你去给我慕伯磕三十个响头。我开始数数,三个数后,你还没开始,每多一个数,我斩掉你一根指头,算上脚趾,你还有十四根指头,砍完指头,就是鼻子,耳朵,我倒是希望你硬气些,能多撑几个数,最好让我把你削成根人棍!”
对待黑服青年这种货色,许易心冷如铁。
他大脚松开,开始数数。
黑服青年站起身来,强忍着颤抖,开始咆哮,“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黑龙堂三千弟兄,绝……”
“绝”字未落,“四”字已出许易之口,绿芒闪动,食指飞起。
“啊!”
黑服青年痛苦嘶嚎,指着许易怒骂道,“我父必将你千刀万剐!”
“五、六、七!”
绿芒再闪,黑服青年左掌已然光秃。
黑服青年痛得伏倒在地,许易却不管他,绿芒挥处,黑服青年双脚鞋袜俱裂。
“慢!”
许易第八个数方要吐出,黑服青年终于忍不住出口叫停。
娇生惯养的他,虽修行武道,却根本没有练成坚强的意志,指头一根根被许易削断,那种痛楚和恐惧,将他最后的骄傲击得粉碎。
噗通,尊贵的少堂主,终于在慕伯身前跪了下来。
砰,砰,砰……
他的头颅暴风骤雨一般狂击着青石板,不知是生怕磕碰得轻了,被许易打转,还是借此发泄着胸中无穷尽地羞愤和狂怒。
第二十七章 广安
三十个头转瞬磕罢,黑服青年直起身子,死死盯着许易,冷道,“头我磕完了,你该杀的杀了,该出的气也出了,我可以走了吧。”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黑服青年心中的怒火,已然烧起千万丈,打定主意,只要返回白马县,立刻点齐人马,杀将回来,将这小子挫骨扬灰,不,虐杀这小子之前,要让他亲眼看看自己是怎么玩死这一老一小的。
许易冷笑道,“走?哪里走?你当我在出气?笑话!我乃公门中人,一言一行,无不奉大越王廷法令为圭臬,你聚众伤人在前,意图杀官在后,方才磕头,不过是代偿慕伯之伤,活罪已过,死罪难逃,看来你真是法盲,或者说你心里根本半点也无我大越王廷法令。”
“我*%¥¥……”
黑服青年气绝,眼前一阵阵发昏,合着闹了半天,这王八蛋根本就没想放过自己啊!刚才的头岂不是白磕了!
这也是他留存在这世上的最后念头,绿芒再闪,大好头颅冲天而起,头一次,黑服青年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的后背。
头颅落地,怒目圆睁,他怎么也想不到,来小小芙蓉镇耀武扬威一番,竟然丢掉了自己尊贵至极的性命。
屠掉黑服青年,许易扶起慕伯,大步而行,所过之处,聚成的人山人海,陡然分出一道波浪。
这一刻,芙蓉镇捕快,和大越王廷法令,在所有芙蓉镇民心中,前所未有的沉重。
…………
古剑鸣是在一家医馆找到许易的,这时,距离许易屠灭黑服青年,才过去不到半个时辰。
慕伯的伤患已经处理,喝了一幅补药,竟然效果好得惊人,周身极恐怖的伤患,竟已开始结痂。
倒是秋娃在慕伯房间待了片刻后,只喊困倦,晚饭也没吃,便回房间沉沉睡下了。
古剑鸣将许易拉到医馆的后院,劈头盖脸道,“老弟,你瞒的我好苦,也害的我好苦,我这才回家打了个盹儿,你就闯下这泼天大祸,叫我如何是好……”
古剑鸣满脸涨红,言语惶急,显然,许易今次做下的事,对他刺激不轻。
许易道,“古头何须烦忧,恶人欺压良善,身为捕快,自当护一方平安,在下处处以大越王廷法令为行事准则,不知错在何处?”
古剑鸣哑然,来时,码头上的惨剧,他已打探得十分清楚。
许易的言辞,他也知晓,初始,还弄不明白,许易杀人便杀人,缘何处处搬出大越王廷法令,在这芙蓉镇,大越王廷法令,只是对付草民的,什么时候管束得了豪强。
此刻,再听许易如是说,他忽然明白许易打的什么主意了。
许易今天这般当着数千人,以大越王法,诛杀恶贼,势必轰传广安。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还有人敢打许易的主意,那便是在往大越王廷脸上甩巴掌。
大越王廷地方政权便是再腐烂,此种涉及王廷尊严之大案,势必一究到底。
显然,许易此举,明火执仗地将大越王廷拖到自己身后。
“你小子啊,贼精!”
古剑鸣跺脚道,“不过别忘了,你现在可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们不敢对你下手,老人和小孩怎么办,你能十二个时辰看着他们?”
许易愕然,念头一转,笑道,“古头你既然想到此节,必有教我,还望不吝赐教!”
“你啊!真是个滑头!”
古剑鸣哈哈大笑,笑罢,却不言语。
此许易早不是彼许易,两世为人,于人情世故一路,何等精通,当下笑道,“古兄,你我一见如故,蒙古兄关照,兄弟才得入公门,此恩此情,兄弟铭记于心,古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古剑鸣击掌道,“好,易老弟爽快,老兄再叽歪,便是枉做小人了。是这样的,以易老弟之才,在公门之中,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小小芙蓉镇巡捕衙门这汪浅水,养不了老弟这条蛟龙。老兄别无所求,只想老弟飞黄腾达之日,别忘了芙蓉镇巡捕衙门。具体说,要老弟一个承诺,也就是不论老弟将来有何发展,都请老弟担任我芙蓉镇巡捕衙门终身客卿。老弟放心,这终身客卿,不需要耗费老弟精力,更不是捆绑老弟,只是借着老弟的金字招牌,沾沾仙气!”
许易道,“这有何难?承蒙古兄高看,在下求之不得。”
“哈哈,这就好,这就好!”
古剑鸣笑不绝口。
单从听来的故事,他便判断出许易恐怕就是那锻体巅峰的强者,如此年纪就跨入锻体巅峰,只怕跨入气海境,乃是板上钉钉之事,届时,许易将和那些挂在讲武堂的先贤并列,传扬出去,芙蓉镇巡捕衙门该是何等荣光。
古剑鸣强忍住兴奋,替许易释疑道,“老弟今日之厄,也非难解,一路向南六十里,灾祸自消。”
“去广安城?”
往南六十里,正是广安城。
古剑鸣点头道,“广安城乃是广安府之核心,城禁森严,城内禁止殴斗,更禁止武者侵害平民,大越王廷峻法,在城内得到最大程度的体现。只要入得广安城,黑龙堂便是有天大势力,也绝不敢对这一老一小下手,只不过老弟恐怕要多些麻烦。”
“这话怎么讲?”
听说慕伯和秋娃的安全得了保障,许易先就松了口气,至于旁的麻烦,他还真就不怕。
古剑鸣道,“广安城虽禁殴斗,但武人众多,冲突蜂起,大越王廷再是强势,也绝难禁绝冲突,堵不如疏,广安府令遂划出特定区域,供冲突者解决争端。冲突一方只需缴纳一定佣金,广安府令便会强行安排决斗,另一方若不应战,则会被强行驱逐出城。”
“老弟今日和黑龙堂结下的梁子极深,只怕进了广安城,对方也会死缠烂打上门,老弟还要多加小心。不过,老弟也无需太过担心,老哥我早有安排,今次老弟你赴广安城,可以借用我芙蓉镇公办身份。芙蓉镇在广安城有办事处,办事处的原管事老秦,已经被我调走,你入广安后,可直入办事处,接管老秦的职务。有这个官方身份,黑龙堂就是再猖狂,恐怕也得顾忌几分。”
第二十八章 铁精
许易真不知说什么好了,虽然古剑鸣助己,乃是有所求,但这般全盘为己着想,他还是忍不住的感动。
他感慨道,“古兄之情,在下铭记于心!”
“言重了!”
古剑鸣抱拳道,“此去广安,易兄弟多珍重,去吧,未免夜长梦多,我已叫好了大车,停在门前,现在就上路吧!”
许易点头,转进门去。
半柱香后,苍茫夜色中,两匹健马拉着一辆铺了厚厚床褥的大车,风驰电掣地朝广安城方向驰去!
……………………
入夜,黑龙堂白马分堂议事大厅,两排数十架油火炉汹汹燃烧,照得穹顶上的巨龙浮雕,鬼气森森。
正中的虎尊铜椅上,白马分堂堂主江少川安静地坐着,一双虎目死死凝视着厅口,自打江堂主接到通报,他的独子江大少,在芙蓉镇码头,被一介捕快,单刀斩首,江堂主似乎就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铎铎铎,
忽的,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在大厅中回响起来,好似钢锉刮擦铜皮。
白马分堂的文胆刑师爷疾步匆匆地行了进来,彤彤光火之下,刑师爷好像从热锅里才捞出来一般,满头大汗,两撇鼠须已然浸透。
还未近前,刑师爷便扯着沙哑的嗓子嚎了起来,“堂主,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哇,公子他,公子他……”
“我知道,我儿子死了!”
江少川的声音好似在阴沟里涮过一般,充斥着阴冷、腐臭。
“堂主,铁精被公子盗走了,铁精被盗走了哇!”
刑师爷掐着嗓子嘶嚎道。
“什么!你再说一遍!”
江少川像一只巨大的螳螂,闻声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跃到刑师爷身前,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咳咳,我说,咳咳……”
刑师爷喉头被捏得死死地,又哪里说得出话来。
待江少川松手,他才又将方才的话复述了一遍。
轰!
江少川如遭雷击,形如鬼魅,钻进密室,转瞬,又钻了出来,飞起一脚踢翻了一盏火炉,擒住屏风处的一把大关刀,狂风暴雨一般急舞起来,转瞬,白马分堂的煌煌议事厅成了垃圾场。
许久,江少川才驻刀,满脸狰狞,喃喃道,“畜生,畜生,死有余辜啊,畜生!”
“堂主,现在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得想办法夺回铁精,最大程度上消弭隐患,否则让总堂知道了咱贪下了如此至宝,后果不堪设想啊!”
刑师爷焦急劝道。
江少川浑身一震,这才想起最大的灾祸还未消弭。
这铁精,乃是数月前,他领导白马分堂秘密打劫东南商队所得,而这东南商队却不是一般队伍,乃是肩负着广安府给王廷朝贡的贺诞使。
江少川正是打探到东南商队的秘密任务,才凝聚力量,埋伏在天鹰崖,付出了惨重代价,终于洗劫了东南商队。
这铁精正是刑师爷带队在商队的一个宝匣中拣出,当时一见,江少川便惊为神物,而按照黑龙堂的帮规,下级分堂劫掠所获,当交由上级总堂清点,按比率分配。
铁精如此神异,上交总堂,必定有去无回,刑师爷显然也看出了江少川的意动,自作主张诛灭了参与发掘铁精的小分队。
有了刑师爷这般知情识趣,江少川便半推半就将这铁精收入囊中。
却说铁精是至宝不假,但来路不正,根本见不得光。
江少川便将之存放在密室,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才敢拿出把玩。
哪里知晓,江大公子胆大包天,竟将铁精偷出,更要命的是,江公子自己还不负责任地死在了外面。
此刻,江少川哪里还顾得上心疼江公子的生死,满心都被恐惧塞满。
若是铁精出世的消息外泄,他江某人在劫难逃。
刑师爷心知江少川着急什么,说道,“堂主勿忧,我打听清楚了,当时码头上,人头虽多,俱是平民百姓,只听人说,有一把白剑杀伤了那捕快,并无人瞧仔细,那把白剑乃是铁精所化。兼之铁精乃是异宝,那捕快得去了,也必定守口如瓶。所以,咱们暂时用不着担心铁精出世的消息外泄。”
“那捕快是芙蓉镇巡捕衙门新收,属下刚刚得到消息,此人赶去了广安城。显然,这人做好了应对,分明怕咱们在芙蓉镇拿那一老一少下手。不过也好,他赶去广安了,咱们就直接跟他来明的,找个擂台直接锤死了此人,一了百了!当务之急,咱们得马上飞书广安,弄清那人的落脚点。”
刑师爷话音方落,满面铁寒的江少川阴恻恻地笑了,“当务之急?嘿嘿,我以为当务之急,是要保密,知道铁精存在的人越少越好,最好只有我一人知道。”话音未落,江少川大手探出,但听咔嚓声响,刑师爷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的背脊。
顺手一扔,刑师爷的尸体被丢进了左近的炉火中,转瞬,便有焦味伴着浓烟腾出。
江少川死死凝视着篝火,咬牙道,“不管是谁,敢抢老子拿命换来的宝物,老子就要你不得好死!”
…………
清晨,天气阴沉,起了大风,虽紧闭门窗,燃得还剩半寸来高的红烛,依旧被飘进的冷空气,吹得摇摇曳曳。
侍候慕伯喝了副补药,给秋娃房间扔了个硕大的食盒,换上一件新置的青衫,许易来到正堂公房,静静坐了。
这是间普通的居家小院,前屋办公,后院安家,正屋、厢房、厨卫一应俱全,中庭两排秋榕,亭亭如盖,遮阴避暑,极是宜家。
芙蓉镇巡捕衙门租下此间,有些年头了,专门在此设立办事处,负责接待芙蓉镇赴广安府公干人员,以及接发来往公文。
许易喝了两杯茶,去不远处的驿站,收发了几份公文,将左侧的待客厢房去锁,门上留了张便笺,关上大门,便辞出门去。
他专门朝着热闹处行进,转进一座大坊,直入最大的酒坊,花了一锭银子,拎了一坛十年陈的竹叶青,打听清了铁猫耳巷的位置,飞步前行。
此入广安,许易并未心存侥幸,他很清楚黑龙堂不会息事宁人,不为那该死的黑服青年,只为那块神异的白色铁胆,也得掀起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