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穿越
“阿姐睡了一天一夜了,再不起来,肚子不饿吗?三哥,这碗粥来来回回热了三次了,不如我们两个分着吃了,等阿姐醒了,我给她抓鱼吃吧?”
一个带着些狡黠的童声
,在陆冉冉耳边嘀咕了半天了,陆冉冉还是紧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
“再等等吧,早些时候,我明明看到阿姐起身坐了起来,可能有些伤心过度,太虚弱了,所以才又昏睡过去。你要想吃,待日头再低一些,去族长家拿了哺食,我的那份给你。”
馋馋的声音再起,虚弱道:“那倒不用,我还不是很饿,就是怕浪费了。天气炎热,过了晌午饭馊了就不好了。”
两兄弟在陆冉冉床前小声的说着话,床上躺着的陆冉冉却有些坚持不住了。
她早上如常想起床锻炼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座土屋中,周遭虽然有夏日阳光照射,屋里还是有些昏暗。用胳膊撑着身体起来,却发现胳膊变成了细细的青白色,陆冉冉看着自己细瘦的胳膊,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瞥到屋外有人影闪过,就本能的躺回床上,想等没人的时候再行探究,结果,两个小的端来一碗粥,死心眼的非要守在床边,等她醒来不可。
虽然不曾细究竟,但早上那匆匆一瞥,和现在浑身的虚弱饥饿感,让她明白,她应该是穿越了,毕竟是资深小说迷了,这点她还是有常识的,虽然她既没有车祸,也没有绝症,就是在自家小院儿里午睡一下就稀里糊涂穿过来了。
陆冉冉躺在床上,想着自己可能做过的缺德事,怎么会穿到这个贫苦之家,明明有大把前辈都是小姐公主之类的不说身份地位,最起码衣食无忧吧?
想来想去,除了自己大龄未婚这点好像跟鼓励政策稍有出入,别的没有了吧,纳税也是按时纳税来着,总不能是因为踩死蚂蚁所以惩罚她吧?
就在她胡思乱想转移注意力的时候,一声响亮的肚鸣声响起,让整个屋子为之一静。
陆冉冉强忍着羞耻感闭紧眼睛,全当自己真的昏迷着,没听见。
她旁边的两个稚儿却不放过她。
“三哥,二姐这是醒了吗?肚子响应该是醒了吧?”
昏睡的人哪有饥饿感肚子会边睡边响的?
于是小的这个兴冲冲的起身,想要扑到二姐身上。
大的连忙起身阻拦。
“别…”
…一阵寂静。
大的去护二姐的肚子,不让小弟扑上去,小弟偏偏剑走偏锋,趴到二姐的床头,用双手撑开二姐的眼皮。
陆冉冉虽然用力闭紧眼睛,但是哪知道死小孩儿手劲儿那么大,一下子就把她的眼皮撑开,露出她咕噜噜转动的黑白分明的眼球。
陆冉冉被撑开眼球,刚好和护着自己肚子的“三哥”对上眼。
莫名的尴尬在空气中弥漫。
“三哥,你看,二姐醒了!”
小弟维持着撑眼皮的动作,费力的扭转身体,向三哥炫耀。
又扭过头,跟陆冉冉不过隔着几寸的距离,机灵的大眼睛看着自己二姐,双手还坚持撑着二姐的眼皮,裂开嘴巴,得意着说到:“二姐,原来你醒了。”
陆冉冉的眼皮都被他撑的酸了,啪的一下,拍开小孩儿的手,认命的坐起来。
本来她还想偷偷打探一下目前的状况的,现在被打乱计划,只能破罐子破摔了。
“阿母在哪里,我有话跟她说。”
作为一个对自己,对环境一无所知的成年人,陆冉冉打算跟这家的大人交涉一下,如果“失忆”这个借口行不通,那就爱咋地咋地吧,反正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家姑娘去了哪里,自己就莫名其妙的过来了,如果他们不信,非要认为自己中邪或者什么的要处置自己,也随便,说不定自己还能趁势回去呢。
“二姐,都怪我们拖累你和阿母了,要不然,阿母早就可以找一户好人家改嫁,二姐也不必跟母亲分开,留下来照顾我们两个。”
小的这个嘹亮的嗓门哭嚎起来,因为距离太近,陆冉冉的耳朵都快被震聋了。
不过从这个小孩子的话中,陆冉冉知道了,原来这家没有大人的吗?那自己是不是有机会?
陆冉冉拿眼睛看向另一个眼圈虽红,却还是相对沉稳一些的小男孩儿。
这两个小男孩儿看外貌,跟自己妹妹的儿子差不多大,也就是五六岁左右,应该好糊弄。
“阿母昨天早上就跟着舅舅走了,二姐忘了吗?你就是没有拦住阿母和大姐,才晕厥过去,昏睡到现在的。”
说到家人离散,大的那个男孩儿眼泪也止不住了,抹了一把眼泪,又强撑着说话。
“如果不是二姐太伤心激动晕厥过去,舅舅和母亲大姐想走也没有那么顺利。不过,也不怨阿母和大姐,别人家的男人死了几个月娘子就改嫁了,阿母已经在我们家守了好多年了。要不是阿母想带着我们这些拖油瓶,也不会拖到现在。这次好容易舅舅找了一个条件殷实的人家,允许阿母带女孩儿嫁过去,二姐也该跟大姐一样,跟着过去。我们兄弟两个有族里照顾,总不会饿死的。别家出徭役的都陆陆续续来信说死在了战场上,想来阿爹也不例外,要不然也不能这么多年没有音信。当初阿爹让二姐看着这个家,如今阿爹都死了,二姐也不用再守承诺。待吃了这碗粥,有力气了,寻了舅舅,让他把你也送到临县去找阿母吧。”
男孩儿越说眼泪越多,大滴大滴的留着泪,陆冉冉却不厚道的越听越兴奋。
虽然面上也不受控制的流着眼泪,心里却着实松了一口气。
母子分离的痛让她感同身受的流下泪,但是这家里没有大人,只有两个稚童,应该好糊弄。
陆冉冉重整旗鼓,装模作样的擦了擦听男孩儿说话流下来的眼泪,直接开口,“把粥端过来。”
男孩儿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小的那个倒是机灵,二姐肯吃饭,应该是好些了,于是手脚麻利的端过来旁边小几上的一碗粥,递过去给陆冉冉。
陆冉冉接过来一看,心里想着,真该让那些卖粗粮的商家看看,什么叫粗粮,一边端起来,就往嘴里倒。
自己这具身体里没有油水,饿起来内脏火烧火燎的难受,忍着喇嗓子的感觉,一碗粥下肚,陆冉冉心中泪流满面,前世都是吃几口的,现在一碗粥下肚,肚子里还是空的难受。
陆冉冉端着空碗看向大弟,这次男孩儿也擦干了眼泪,但是却摇了摇头。
“谁家都不富裕。族长能每日两顿按时给我们饭食就是天大的好事了,要不是前几年一个同乡说隐约听说阿爹被提拔出息了,估计我们都要饿死在家也没有人管。”
陆冉冉听了虽然失望,到底收敛起再吃一大锅的欲望,揉揉肚子。
“嗯,还好。”
接下来,陆冉冉就旁敲侧击,问两个弟弟这里的环境。根据两个弟弟东一言西一语的话,陆冉冉对这个世道有了基本的了解。
这是一个连年战乱的年代,前些年徭役税赋重的不得了,家家户户都是忍饥挨饿的过日子,这个家的一家之主就是因为徭役被征走,起初说的不过是去两三个月修城墙,哪知一年又一年,如今五年过去了,起初一二年还有逃回来的同乡带一丝半缕的消息,说是陆家郎君身材魁梧,又是猎户出身,在战场上被提拔出息了,领了一队人马,村里人都十分开心。
乱世之中,有同族同乡之人有能力,整个宗族乡里都会受益,于是陆家很是过了些被人恭维帮衬的日子,虽然孤儿寡母,但是无论是田地家里,都不用太过操劳,如果不是如此,陆家的女主人王娘子也不会守着家人老小过这许久。
眼看一年年过去,陆家郎君的消息断了,也不见有人来接陆家老小。恰逢这两年干旱,乱世中又没有官府接济,大家自己的日子都自顾不暇,陆家便门庭冷落,日子艰难下来。
今年陆家双亲陆续过世,王娘子也守不下去了,便想改嫁,找个出路,她自幼貌美,不然也不会嫁给在村中人才能力都出众的陆家郎,本来不缺人家,但是她却想带着孩儿们改嫁,这年月本来就艰难,四个孩子让一些小有资本的人家望而却步。
还是王娘子的弟弟说动了陆家族长,说是要给陆家郎留个香火,万一他光宗耀祖的回来了,总不能连儿子也没有了。
族长考虑再三,同意由族里出面,照顾两个小的,王娘子改嫁才终于成行。
谁知昨天新夫家接王娘子走的时候,陆家二娘连哭带闹的不许,说是答应父亲了,要守好家等他回来。
众人连拉带劝的,才制住小娘子,让王娘子带着大闺女改嫁走了。本来王娘子还想带着二女儿,结果二女儿不愿意,又天生神力不好降伏,好容易把她制住了,带到夫家闹起来可没有这么多人能拉住她,遂含泪只带着大女儿走了。
陆冉冉听到这里,看了两个小的一眼。
“阿母扔下你们,你们不怨阿母吗?”
陆冉冉从两个小的的话里,听不到一点怨恨,颇有些惊讶。
“隔壁狗蛋儿阿母,他爹死了一个月,就改嫁了,把他扔给他奶奶。阿母为了我们,已经守了五年,要不是今年实在活不下去,阿母也不会扔下我们。”
大的那个这么说到。
小的噙着手指,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陆冉冉。
“阿姐留下就好。要不然我们晚上睡觉,会害怕的。”
陆冉冉心中五味杂陈,摸了摸两个小的的头。
“以后阿姐养你们。”
小的那个把占满口水的手指拿出来,伶俐的吐槽。
“阿姐,族里只肯给我们两个饭吃,想让你跟阿母走,早上的粥都是我跟三哥从嘴里省下来的。”
陆冉冉脸上的微笑裂开,“没事儿,你们不是说阿姐天生神力吗?等阿姐恢复一下,学父亲上山打猎养活我们几个,总能把我们养活下去的。”
“但是,父亲走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把弓箭等东西都带走了。没有工具阿姐怎么打猎?而且阿姐也才九岁,不比我跟三哥大几岁…”
陆冉冉彻底笑不出来了,不敢用力,拍了拍手下的圆圆的脑袋,“总有办法的…”
“阿姐,疼…”
第二章 找出路
陆冉冉,不,现在是陆微芒了,据说这个名字,是陆家郎君那年请过路的文人给起的,不啻微茫,造炬成阳。
因为二女儿逐渐长大,显露出遗传的天生神力,老三又是他期盼已久的儿子,所以在得了这个好名字之后,就给一直没有名字的二女儿取名微芒,儿子名叫成阳。
被带走的大女儿好像取名霜草,陆家郎君走的时候还没出生的的孩子,留下了长风的名字。
从孩子的名字看出来,那个只闻其名的父亲,好像有有些本事,不甘于平凡,但是没有用,他们几个照样在土屋里饿肚子。
从穿过来十来天了,陆微芒一直不敢妄动,只在自家院子里活动,吃的都是两个小的去族长家“化缘”来的稀粥窝头。
本来就少少的一份,还要三个人吃,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所谓天生神力的关系,陆微芒一直觉得自己肚子里火烧火燎的饿。
本来上辈子减肥的陆微芒觉得饿是可以忍的,馋才难受,现在她只想随便吃点什么,来缓解这难以忍受的饥饿感。
“阿姐,我们还算好的,隔壁狗蛋儿和他奶奶还不如我们呢,村里这两年遭了灾,虽然因为打仗不用缴税了,但是粮食都得算计着吃,就是族长家也不能敞开吃。”
三弟陆成阳看微芒饿的难受,忍不住说到。
四弟陆长风机灵的大眼睛也不转了,只呆呆的看着三哥。
一个九岁的女孩儿,一个六岁一个五岁的男孩儿,三人在院子里守着水缸,谁饿了就喝凉水充饥。
盛夏的阳光照在这个简陋的土院子里,有一种毫无生机的破败感。
陆微芒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三人越来越虚弱,再这么下去,无疑是在坐以待毙。
“长风,村里有能抓鱼的地方吗?”
微芒隐约想起来,自己清醒过来那天,好像听见长风说要抓鱼给自己吃。
“阿姐,恐怕不太行。这几天我和长风去村边的小溪守了很久,都没有抓上来一条。”
“那上山打猎呢?”
“这两年干旱,临近的矮山都被村里人剥光了,能吃的树皮草根也都煮了吃了,除非是像爹爹一样进深山打猎。”
老爹走的时候,老三成阳刚会学步,他说的都是听娘亲和大姐说的,什么爹爹能上打野猪,下抓兔子,爹爹刚走那几年,伴随着隐隐约约的消息,村里族人都盼着老爹能像在村里一样大显神威,出人头地,虽然这两年没有人再说这些了,甚至有以前献殷勤的人说风凉话,“出人头地哪有那么容易,人家高门大户的子弟,从小念书习武,哪里能轮到陆家郎君那个农家子”。
陆微芒没有见过,也不发表意见,但是她知道,不能指望别人。
陆微芒就在这天去拿哺食之时,第一次跟两个弟弟出了院门,准备寻些生机。
入目是灰败的村落,黄土满天的道路,低矮的土墙土屋,人们有气无力的靠在院落围墙边,只为了省些力气,省着粮食,像是不能活动的丧尸,只有族长家是三间青砖房小院儿透着一些生机。
“微芒来了,想开点儿,等你舅舅下次再来咱们村儿,让他带你去找你阿母去。不是族长狠心,眼下这光景,你跟着去才能活下去。”
陆微芒知道族长说的是真的。
这个村子让她看的心里发寒,看不到一点儿希望。
“族长,能否借些粮食,家父曾说,在县城有位熟识的兄长,让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可以去投靠一二。”
族长听了也没有反驳,他知道陆家郎君本事大,以前年景好的时候,也是常常进县城甚至更远一些的地方倒卖货物的,有一两个熟人也是情理之中。
于是在家里人瞪大眼睛的注视之下,拿了一个发黄的粗布口袋,给她装了一袋子发黑的窝头。
“家里也是紧巴巴的,这些给你,省的你回去再开火了。”
陆微芒带着两个弟弟鞠躬弯腰,谢过族长,就回去自己家里了。
“阿姐,我们真的要去县城吗?”
“嗯。”
陆微芒紧紧抓着小小的抓着干粮的口袋,坚定的点了点头。
其实回家也没什么好收拾的,陆微芒把姐弟三个的衣服和薄薄的被褥席子卷起来,又拿了三个破碗,家里的陶锅土灶也带不走,就留在家里了。
说走就走。
族长指名了进城的方向,三个小的互相扶持着,往县城的方向走去。
“阿姐,我们进城里怎么活呀?在村里好赖还有口吃的,虽然吃不饱,但是饿不死。”
小长风没心没肺的说着话,成阳大了一点儿,也是心里惶恐,紧闭着嘴巴,无声的支持阿姐。
陆微芒也对两个小的的恐惧和无助感同身受。
想当初她从村里第一次出远门去首都的时候,也是自己一个人,拿着身份证和手机,无头苍蝇似的跟着人流走动乱转,现在不过是从现代换成更加野蛮的现代,咬咬牙就跨出这一步了,留在村里前途渺茫,现在是有口吃的,但是族长会一直无条件的供养他们三个吗?万一明年还是歉收,到时候再找出路,就要比现在难千百倍。
官道两旁的农田,在太阳底下无精打采的耷拉着,陆微芒努力克制肚肠空荡荡的感觉,停止身体,看向远处。
“阿姐总不会让你们饿着的,咱们出去先打探一下消息再说。”
“嗯。”
两个弟弟齐声应答。
其实他们两个正是年幼无知的时候,又被母亲长姐放弃,当然会死死抓住愿意带着他们的二姐。但凡有些常识,被村里人口口相传的观念潜移默化的洗脑之后,可能就不会这么轻易跟着陆微芒出来了。
农人一辈子跟着土地走,只要还能活,就不会轻易离开土地。
一方面是因为思想的局限性,一方面是因为,离了故土,变数太大,在村里有口吃的,在外面举目无亲,真的可能会饿死。
中途歇了一口气,吃了几个发黑的窝头,用带着的碗舀了沿途小溪里的水,凑合着吃一顿,他们又马上启程。
远远的看到城墙的轮廓,陆微芒想说两句话给两个弟弟打打气,正好刚吃了东西,也有力气站直了说话了。
“那个,嗯…,我们,嗯…”
面对两个弟弟眨巴的大眼睛,陆微芒额头冒汗。
她对这个时代一无所知,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出路,可以养活两个小的和她自己,所以导致她现在伸着胳膊想挥斥方遒一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先进城吧。”
陆微芒灰溜溜的往前走,两个小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不知道阿姐为什么突然说这句话,还是跟上阿姐,一人扯着一个袖子往前走。
“别用力扯,我怎么感觉这袖子一用力能被扯断了。”
陆微芒收收胳膊。
“没用力阿姐,你这个衣服还是阿母的衣服改小了给长姐,长姐穿小了给你的。因为是父亲那年打了大虫买的好料子,阿母和长姐都不舍得穿,所以看着还行,其实已经变脆了,估计一使劲儿就能断了。”
陆微芒用力往前走的动作猛地收一下,她怕步子扯大了,把衣服弄坏。
“那你们两个也小心点哦,咱们没什么衣服穿。阿姐挣到钱以前,我们要省检一点。”
“知道了,阿姐。”
小长风叽叽喳喳的乐天态度也感染了陆微芒和陆成阳,让两个人心头的乌云散开了一些,山路渺茫,也许再走两步,就能看到一点出路呢。
一个多时辰,终于走到城墙脚下,陆微芒看着眼前高大结实的城墙,心里微微安定一些,不管什么时候,有实力的大城池,总比小地方好生存吧?
“成阳,他们是在干嘛?”
陆微芒指着城门口有几人排队的桌子问三弟成阳。
成阳眨着眼睛告诉陆微芒他也不知道。
陆微芒叹了口气。
他们这三个对世界一无所知的小孩子,真的有希望吗?
秉承着不懂就问的原则,陆微芒一手抓着一个弟弟,往城门口排队处凑近。
“听说是霍将军招兵,你要去试试吗?”
路人甲议论着。
“我家还有二亩良田,还能过得下去。”
路人乙表示,只要还有一口吃的,谁会去当大头兵?不管是哪个百战百胜的将军,最底层的小兵都是当炮灰的料。
“但是霍将军不一样,听说他是当今圣上的义子,年纪虽轻,立功无数。听说跟着他的豪门或者农夫,只要斩敌数量够了,就会提拔赏赐,不会被贪功,即使不提拔,一天20钱,当几个月兵,也能回来置房置地。要不是这次平定荆州,才不会在咱们丰县招人。这可是天大的机会啊。”
路人甲似乎很动心,陆微芒听着这一天20钱,虽然不知道是多少,但是也很动心。
路人乙冷笑一声,“要去你去,天下马上就要安定下来,官府徭役赋税这几年不用交,要交也是比原来少的多。不趁这个时候多置地开荒,去当大头兵?万一把命交代在战场上了呢?”
虽然农人不懂什么天下大势,但是就从最近的县城官府的一些动向就能知道,混乱似乎结束了,天下安定了,好日子快来了。
路人甲咂摸一下,也是,眼看好日子要来了,去冒那个险干嘛?虽然听说霍将军有自己的正牌儿军,这会儿招募的就是后勤短期兵,但是战场上刀剑无眼,还是别去冒这个险了。
这边几个人围着看热闹讨论,那边真有人去报名。
“年龄,籍贯,家里几个人丁?独生子不要。”
负责招募的大头兵嗓门洪亮,陆微芒远远在人群后都能听到。
“年龄20,家就是丰县本地,家里还有一个大哥奉养父母。”
“去过九江,江夏一带吗?”
“去过几次,我阿姐嫁到了江夏的宛县。”
“嗯,那你回去说一声,明日巳时过来城门口这里集合。”
“这是干嘛?”
路人乙问好像知情比较多的路人甲,路人甲昂着脑袋,“天下大部分已经平定,现在一些劫匪绿林就冒出来成灾了,荆州一带山高林密又有瘴气,所以需要招募一些本地人。”
“这你都知道?”
陆微芒和路人乙一起侧目。
“这又不是什么机密。人家在各个县城的城门口设位置招人,就是阳谋,要招一些知情人提供内幕,也不怕那些绿林劫匪知道消息。反正要打仗,你是帮朝廷还是劫匪?新朝初立,有心的就来这边给剿匪出出力,说不定立下大功,捞和小官做做,也能光宗耀祖了。”
“那不知道内幕的人,能被录用吗?”
陆微芒忍不住问道。
路人甲路人乙闻言回过头,看到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女娃,虽然面色有些青白,小脸却异常精致,看她期待的眼神,忍不住哈哈大笑。
“小女娘,你长成这样,就别在这儿凑热闹了。等什么时候霍将军招贴身侍婢,你倒可以试试。凭你的样貌,肯定可以入选。”
这边的动静,很快吸引了旁边众人的注意,大家听到路人甲的话,也纷纷善意的说笑。
“这边招兵,小女娘别在这儿凑热闹了,城里新任命的县令正在招侍婢,你倒是可以去试试。”
“就是,凭这小女娘的样貌,说不定以后有大出息呢!”
“就是,听说新县令是世家子,做县令就是过渡一下,很快会高升走呢!”
…
话题逐渐扩散开来,陆微芒也默默退出了人群。
她穿越过来后,家里也没有镜子,但是从水缸里模模糊糊的倒影,和胳膊上青白的皮肤可以知道,原身不但肤白还貌美。也怨不得陆家郎君在家时,宠爱原主,美貌从古至今,都是一种资源来着。
“阿姐,你真的要去县令府里当侍婢吗?”
陆微芒牵着两个弟弟往县城里走,两个弟弟也听了这些人的话,下意识的问阿姐。
“好好的良家子当什么侍婢?你阿姐哪会伺候人。”
巧了,陆微芒还真不会利用美貌资源,她从来都是想着靠实力生存。
第三章 扛大包
“阿姐我们就不能找个别的法子吗?非要在这里扛大包吗?”
成阳亦步亦趋的跟在陆微芒身后,一边给她扶着巨大的麻布袋,一边低头,想躲一下四周那些穿着麻布短打的苦力的目光。昨天阿姐信心百倍的带他们进城,不过一天下来,就沦落到这里了,陆成阳不由得感觉好像有些落空的感觉,虽然他也很心疼阿姐就是了。
“只有这里现做现结,先挣了今天的饭食再说。”
陆微芒单手扶着肩上几乎与她等高的麻布袋,里面装的全是没有脱壳的麦粒,少说也有一二百斤。总听三弟和小弟说自己天生神力,陆微芒起初不过是想试一下,谁知道扛起一个大包来,确实不是很吃力,就是麦粒通过麻布,硌的她肩膀有些火辣辣的疼。
四周那些人来人往搬运货物的苦力们见到陆微芒一个瘦弱小女孩儿确实扛起大包,不过略有吃力的往马车上搬运,都不自觉的停下脚步,刚才沸反盈天的看热闹起哄的声音,仿佛被掐住脖子的鸡,瞬间没有了声息。
刚才还嘲笑陆家三姐弟,陆微芒好说歹说才同意她试一下的管事文书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匆匆从座位上起身,跟到陆微芒身旁,上下打量这个不过到自己腰身一边高的瘦弱女娘。
“小女娘,别逞能啊,哪里还不能吃碗饭呢?你是本地人,只要有本地人作保,我保你进东翁家。只是做几年下人,待东翁任满你不想做就可以放你回家,不比在这里扛大包来的轻省吗?”
陆微芒扭头冲文书笑了一下,“谢谢大人好意,不过小女子天生神力,扛大包只是看着吃力,其实还好。”
说完又往前走几步,学着刚才看到的别人的动作,把一大麻袋麦粒扔进马车码放好。
不是陆微芒不想去做更轻省的工作,是她对这个世道没有基本的了解,稀里糊涂把自己卖身为奴,以后该怎么办,就由人不由己了,而且她还有两个弟弟,可不是一人吃饱就可以了。
陆微芒转身再往仓库去扛大包,被旁边的文书急忙拦住。
“哎呦我的姑奶奶,你没钱吃饭,我给你几文还不成吗?别去扛了。”
起初文书不过是想逗逗这个看起来细弱清秀的小女娘,谁知现在骑虎难下。东翁那里刚上任,如果被传出苛待平民的恶名,自己担待不起,说着就从袖口掏出几文钱,拉着小女娘,想往小女娘手里放。
陆微芒背过双手,不肯收,两个弟弟也跟在她身后,不去接文书递过来的钱。
“干活吃饭,天经地义。管事肯给我们姐弟三个机会,小女子已经感激不尽了。您放心,小女子不会给您带来困扰的,我能干的了才干,没有逞能,小女子还有弟弟要养呢。”
看着眼前细瘦的女孩干脆利落的拍拍袖子,仿佛自己刚才不过做了什么最平常不过是事一般淡定,文书有些傻眼,又有些钦佩。
把钱放回袖笼,站直身子不再阻拦小女娘,“好,既然你如此说,那我就一视同仁了,咱们是论包计数的,你做的少,等下结算工钱,可别埋怨我给的少。”
“我卖力气干活吃饭,您童叟无欺给钱,咱们清清爽爽,两不相欠!”
陆微芒大声承诺。
“好!”
“说得好!”
“咱们卖力气挣踏实钱,小女娘有志气!”
陆微芒的话,让四周停下脚步看稀奇的苦力以及人来人往的驻足看了不由得给她高声叫好。
“咱们县还有这等有志气的女娘,不容易。”
有摇头感叹的。
“谁说不是呢?拿麻袋能装两个她,就这人家也不叫苦不叫屈,不受施舍,有志气!”
有竖大拇指的。
“小女娘,你放心的,谁要是过后惦记你的钱,咱们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淹死他。”
“就是…”
…
陆微芒不想自己扛大包惹来众人围观,团团抱拳想四周人行礼回应,就带着两个弟弟往仓库走去了。
成阳和长风,仿佛被夸的是自己一般,也不缩着身子了,站直身子跟在阿姐身后,颇有些趾高气昂,仿佛人们交口称赞议论的是自己一般。
正主当做平常一般又去扛大包去了,除了一些无事干的看热闹的,剩下的人各归各位,开始干起活儿来。
不过这群高大结实的苦力中,陆微芒细瘦的身影是如此显眼却又诡异的和谐。
繁忙的粮草库人来人往,不远处,有几人骑着高头大马,为首一人穿着皮甲,头发用玉冠高高束起,明明看起来年纪轻轻却又威严十足,仿佛天生有一种令人信服的雍容气质。
“霍将军,粮草这几日已经陆续到齐,间人后勤也招募妥当,只等几日后大军开拔,这次一定能将那些如老鼠般躲藏的贼匪一网打尽。”
战后匪患是影响国家安定的大毒瘤,但是往往大军过来,他们就如老鼠般躲藏起来,待大军过后又肆意虐杀百姓。
有时候两军交战可以约束战士不得伤及无辜,但是匪患却是屠村灭族之事屡有发生。
这次皇帝特意派足智多谋的霍将军过来,就是想用最小的代价,彻底杜绝匪患之祸。
霍将军轻“嗯”一声,就让身后跟随的众位辅臣偏将不敢多吭一句,只是跟在霍将军身后。
还是身旁的贴身护卫更加随意一些,顺着霍将军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了那个扛着麻包的小小身影。
“可惜了,天生神力又性情坚忍,要是个男童,可以收到身边好好调教。”
刚才围观众人的话,他们也听到了,而且离得不远,居高临下,很轻易能发现那个小小的身影,是个细瘦清秀的小女孩。
本来稚童无分男女,所以陆微芒本来还想男扮女装来着,结果被两个弟弟嗤笑,明明差不多的衣服,也被管事一眼认出是小女娘,陆微芒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古代女子哪有出路,如果是男的,她可以上战场搏个前程,也可以努力读书,踏上仕途,但偏偏是女孩儿。
陆微芒也不怨天尤人,别人不行的,自己不一定不行,走一步算一步吧,这个时代要活下去都要努力,别的就衣食无忧的时候,再说吧。
“少主,程大将军还在向县大营等您的巡防结果和下一步行军计划,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原来一行人轻装简行,是过来实地考察,好制定下一步计划。
霍将军虽然百战百胜,威名赫赫,但毕竟这是整个荆扬二州的剿匪行动,所以朝廷还派了大将军过来略阵。简单来说,就是行动计划,打仗上阵杀敌都是霍将军,程大将军就仿佛吉祥物一般的存在。
这也是陛下对于霍将军的爱重。打赢了加官晋爵,输了有人可以从后面帮一把分担压力。
“走吧。”
最后看了一眼小女娘,仿佛看到一滴滴汗水从她青白的脸顺着下颌汇聚到下巴,再一滴滴砸落在地。
“将军要是看不下去,可以给她些钱财,也算帮她一把。乱世之中,连个瘦弱的小女娘都要拼力生存。”
身旁的护卫看到将军的视线,说到。
“你适才没有看到听到吗?人家不用施舍,要靠自己。”
身边的护卫跟将军关系显然比较亲近,说话也比较随意。
“那是他们,将军您的身份赏下去,他们只有感恩戴德的份儿。”
霍将军打马,瞥了身旁的护卫一眼,“收起你那副嘴角,不懂就别瞎说。”
这护卫被霍将军一眼定住,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却也不敢再乱出主意,只好把目光看向身旁的文士求助。
“这要是个男童,收在身边,他以后也算有了生存之本。但是偏偏是一个女娃,你一时给她财货,那以后呢?又不能一辈子接济。不如不去过多打扰,让她自己凭本事吃饭。人总要自己立起来的。”
文士感慨的话让护卫有些不服气,低声嘀咕,“女童怎么了?也可以收在身边啊,或者给她些钱,她总要过的容易些。”
陆微芒要是能听到这话,估计是再认可也没有了。不过,这会儿她正专心扛大包,并没有发现自己被这些人看在眼里。
夕阳西下,陆微芒拿着自己一天辛苦得来的二十五个大钱,准备带着两个弟弟去买吃的,她这会儿有些眼冒金星了,急需补充些食物进肚。
“那女娘!”
突然,身后有人喊,陆微芒扭过头。
“这里一天管两顿饭,你今天来的晚了,没赶上派饭,这些饼子你拿着,就当补给你的,明天要是还想来,就早些过来。”
看着眼前慈善的管事,和他递过来的饼,陆微芒双眼如泡在热水中一般,又暖又胀,忍住想要脱眶而出的眼泪,接过饼子,跟管事道谢。
“不用谢,这是你应得的。”
告别了管事,陆微芒带着两个弟弟往昨天找到的歇脚处走去。
这是一个大户人家的房檐后,如果下雨,可以贴墙站着躲雨。靠在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青砖墙壁上,姐弟三个分着从管事手里接过的饼。
“阿姐,是麦子做的,真香!”
小弟跟着她走动一天,也累的不行,此时闻着手中的麦饼恶狠狠的吃着,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陆微芒被乐观的小弟感染,也跟着咬了一大口,“成阳,快吃啊。”
一边吃,一边招呼三弟也赶紧吃。
成阳到底比长风大一岁,看着一天下来,灰头土脸的姐姐,心里有些酸,“阿姐,这是你辛苦一天挣的,我舍不得吃。”
陆微芒拍拍三弟的头,“这世上谁不辛苦,跟我一起干活的人也很辛苦,虽然我爱他们年纪小一点,确实天生神力,说不定比他们还容易些呢。快吃,饿一天了,再不吃,小心一会儿长风吃完了跟你磨,让你分他些。”
长风听到阿姐提到他,从埋头苦吃的状态回过神,冲两个哥姐笑一下,又埋头啃那个比他脸还大的麦饼。
成阳看了,跟阿姐相视一笑,也大口大口吃起来。
陆微芒拿出水囊,先让长风喝一口,再递给三弟,最后自己也喝一口,捧着手中的麦饼开始大吃起来。
待三人埋头吃了一会儿,缓解了肚中饥饿的感觉,这才歇口气,边吃边聊天。
橘色的阳光没有了中午的炙热,洒在身上只让人觉得温暖。
“阿姐,你明天还去吗?”
“去,今天做了一天,我觉得还能顶住。”
“太辛苦了。”
“没事儿,这里装卸粮草就这几天,等过几天攒些钱了,就不去了。到时候我们有钱,就可以另谋出路了。阿姐总不会让你们一直跟着我受苦的。”
“嗯,我们听阿姐的。”
第四章 升职
“阿姐,昨日你给了一块儿麦饼的小孩儿好像一直跟着我们。”
第二天,在屋檐下睡了一夜的姐弟三个早早起身,去附近的水井旁打水洗漱,然后就往粮草仓库走去。昨天管事说管饭,所以陆微芒就只给两个弟弟买了饼子,她自己去仓库了再吃。
陆微芒正拉着两个弟弟匆匆往仓库走,谁知长风突然拉了一下微芒饿的衣角,让她向后看。
陆微芒听了扭头一看,果然,昨天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跟在他们身后不远,脸上瘦的脱相,眼神游移,不敢跟回头看的陆微芒对视。
陆微芒急着上工,也来不及去询问他缘由就拉紧两个弟弟,先不跟这人接触。
到了仓库,领了饼子和米粥,陆微芒三两口下肚就开始干活儿。昨日不过半天,就挣了25文,今天说什么也要多扛一些,多挣点儿。
听一起干活儿的苦力说,这是给临县大军准备的粮草,只这几天有活计,工钱给的又高,过了这几天,还不知道能去哪里挣钱去呢。
深吸一口气,陆微芒用处全身力气,一趟一趟的扛着,仿佛不知疲倦。她要在这几天有活儿的时候,攒尽量多的钱才行。要不然从她进城那天,处处碰壁的经历来说,错过这次机会,想再这么容易挣到钱就难了。
因为是苦力活儿,中午日头正盛的时候,管事叫停,让众人去喝点绿豆汤,吃个饼子,算是中场休息一下,待半个时辰歇过歇口气再重新开工。
陆微芒松了一口气,从口袋中拿出自己的算筹,排队等待着找文书记工。
“陆小娘,我看你脚步飞快,这一上午收获不小吧?”
管事在一旁坐着,顺便帮文书数一下算筹,这会见轮到陆微芒了,边微笑着打个招呼。
陆微芒微微一笑,拿出自己口袋的所有算筹递过去,“您数数,不多不少,一共50根。”
说着,把计数用的短棍算筹递过去给管事。
文书在一旁拿着笔准备计数,闻言有些惊讶,看看桌子上一堆算筹,又看看陆小娘。
待管事一根一根数过,才终于宣布,“不错,不多不少,50根。”
比一般男子扛的还要多。
无论是身后排队等着的还是刚刚已经记上工没走远的,听到管事报的数字,都有些目瞪口呆。
别的男子干活儿时免不了跟同伴们说说话,中途再歇口气,但是陆微芒心中想着多做点挣钱,便憋着一口气,从早到现在就没有停过。而且她天生神力,对别人来说,吃力的麻袋,对她来说还好,经过昨天的熟悉,今天她已经有经验能很好的分配体力了。
“陆小娘,了不起啊。”
管事感叹一句,旁边的“工友”也纷纷附和,即使有眼红的,想酸一两句,也被旁边的怼回去,这么小的女娃,这么能干,你个大老爷们儿好意思说风凉话吗?
管事看着陆微芒盯着文书在账本上记录自己的工数,眼睛眨也不眨,心里一动,出口问道,“陆小娘这么盯着,莫非你还识字?”
陆微芒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略微识得几个字。”
这倒是真没有谦虚,因为她从商家的招牌上,能认出这字跟她认识的简体字大同小异,虽然写可能有障碍,不熟悉笔画,但是认是能认出来的。
说来惭愧,上了那么多年学,结果到这里成了半文盲了。
不过账本上的字她还是能认得的,不过是些数字。她刚上交的五十个算筹,就盯着文书在自己名字下面,写了伍拾整三个字。不是她小心眼儿,实在是辛苦得来的成果,她当然要关注。
陆微芒识字的话音刚落,人群中又是嗡嗡响起此起彼伏的惊讶感叹声,和各种不可置信,甚至敬佩的眼神。
虽然隐约听别人提起过一些朝廷新皇的讯息,但是跟陆微芒记忆中任何一个皇帝都对不上号,所以她也不知道时下文明发展如何,但是从周围人惊讶感叹的语气可以知道,这个时代,似乎比较靠前?
管事捻捻下巴上的短须,又抬头向陆微芒说了一句,“既然识字,那今日收工,不知道陆小娘能不能留下来,跟文书对一下帐?东翁刚来府里事务繁杂,如果陆小娘能帮我接过跟文书对账的工作,每日,我再额外给你加二十文,如何?”
陆微芒大喜过望,躬身行礼,“管事大恩,陆微芒无以为报,肯定给您把帐对的明明白白的,不让您费心。”
这是管事给自己机会,陆微芒如何不欣喜若狂的接下。
管事和蔼一笑,“赶紧起身,去领饭食去吧,忙了一上午了。下午还要帮我对账,我提前说好,对不明白,我可就罢了你的工,不讲情面的。”
陆微芒眼睛亮晶晶的盯着管事,“您放心,我一定尽心。”
管事微笑的摆摆手,让她去吃饭,陆微芒也不再客气,拉着两个弟弟,去领饭食。
身后排队的众人和一旁围观之人更加议论纷纷,同时看向陆微芒饿的眼神也更加敬佩。才一天就上到“管理层”了,虽然是临时工,但是可以见得,果然知识就是力量,跟他们这些只有一身力气的苦力是不一样的。
文书听到管事的话,看向身旁坐着的管事,两个人对视一眼,就明白了彼此之意。
半人高的清秀小娘来扛大包,本来就是一件稀奇事,从早上到现在,有不少听说此事的人,都会过来围观驻足,还有昨天亲眼目睹的人,跟后面来的科普,什么管事开恩,破例让她一个小娘做衙门的活计,还赠她饼子,今天又添一桩,原来这小娘还识字,领了对账的工作。这下子这个新闻估计过不了今天,就会传遍整个县城,到时候一来是给陆微芒一个挣钱的机会,二来也让县城诸人知道新来县令的包容和仁慈,可谓一举两得。
那边陆微芒不管别人的心思和议论,她只是接过分饭师傅多给的几个饼子,跟两个弟弟找个干净的角落,坐下来吃饼子,顺便歇口气。
“阿姐,你识字我怎么不知道?”
成阳忍了许久,这会儿周围只有他们三个,忍不住问了出来,脸上还带着一丝担忧,似乎是怕阿姐做不好管事给的差事一般。
四弟长风也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自家阿姐。
陆微芒含糊一句,“就是阿爹在的时候认得的,以前在家也用不上,所以你们都不知道。”
拿那个消失五年的阿爹当挡箭牌,兄弟两个这才松了口气。他们从小被村里人灌输,说自己阿爹如何如何能干,那识字应该也是不在话下吧?
吃了饼子,歇口气,下午的时候,果然四周三三两两来围观陆微芒这个半人高的小豆丁扛大包的人更多了。
往往陆微芒把大包甩肩上,周围人就是在一阵惊呼,她把大包扛车上放下,又是一阵惊呼,普通人就罢了,不过用手指指指点点,有一两个条件好些的,竟然手里拿着一把炒豆子,边吃边看,有惊呼有赞叹的,仿佛把她当猴戏来看一般。
陆微芒不理会周遭这些没见识的众人,只一心干活儿挣钱。
在她从小的观念里,人活着就是要干活儿的。小时候没有能力,只好好读书,做些家务,长大了走上社会,上班挣钱天经地义。是以她没觉得自己干活儿挣钱有什么不对的,不过现在辛苦些,待她攒着钱,再想想别的出路,不会再让自己这么辛苦就是了,挣钱确实不能停的。
管事文书相视一笑,对眼前收留陆小娘造成的影响很是满意。
在陆微芒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成了这个丰县中的一个“名人”。即使现在知道看到的还不是很多,到能想象到,待这十几天扛大包工期结束,估计大半个县城都会过来看个热闹认认人。
毕竟,这可是无聊到没有任何娱乐项目的古代,谁家吵个架,都能有两条街的人围观,这看热闹的秉性,从古至今就没有变过。
太阳西斜,大家收工回家,看热闹的人见陆小娘在仓库中久久不出现,也纷纷散去。
陆微芒这会儿,正带着弟弟,跟文书在仓库对账。
文书到底对仓库布局比陆微芒要很熟悉一些,所以文书去记录仓库剩余库存,陆微芒那些账本,把今天出库的数量分门别类的总算好,然后用昨天的库存数量减去,得出账本上的,今天库存数量。
陆微芒不会用毛笔,就没有浪费时间用笔算,特意找了一个小树枝,在仓库平整的地面上写写画画,列简单的竖式计算。
夕阳的余晖洒进仓库门口,陆微芒蹲在地上小小的影子被拉的长长的,两个弟弟蹲在仓库门的另一侧,尽量不挡着阿姐的光,还能看清阿姐的动作。
看着阿姐熟练的在地上写着看不懂的数字符号,嘴里念念有词,两个弟弟眼里仿佛被夕阳映的满是星星,心里不约而同的想着,“阿姐真厉害啊!”心里莫名觉得未来好似更加光明了一些。
待文书清点仓库结束,回到仓库门口,陆微芒已经验算了三遍。
两个人两本账放在一起一对,各个数字分毫不差。
“后生可畏啊,陆小娘。我见你早早就算完了,看来你不仅识字,算数更是出色。”
陆微芒脸上泛出红晕,这些应该是小学一年级的加减法吧?自己竟然因为这个被人夸奖了,陆微芒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文书看着陆微芒红红的小脸,羞涩的动作,更觉得陆小娘虽然人小,但是坚韧又谦虚,实在是个不错的苗子,就是可惜…
看着文书莫名其妙的摇摇头,陆微芒连忙问道,“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
文书一笑,“没有,你做的很好,来,这是今天对账的二十文,收好,日头快下去了,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去吧。”
陆微芒双手接过黑黑的铜钱,冲文书鞠了一躬,带着两个弟弟走出仓库。
“阿姐真是厉害!”
“那还用说?阿姐最厉害了…”
两个小弟弟在陆微芒身旁一左一右的吹捧着,身后的文书看着也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第五章 小乞丐
今天额外挣了一笔钱,陆微芒特意花了两文钱,买了一大兜麦饼。
“阿姐,一文钱就够了,我们一人一个。”
长风提醒陆微芒,陆微芒笑了一下,摸了摸长风的头,“没事儿,麦饼耐放,明天凉了,当你们的早餐也可以。”
长风点点头,成阳却看了阿姐一眼。他虽然比长风只大一岁,却心思敏感的多。
三人手拉手回到昨天的老地方,太阳完全落山,夜色上涌。但是夏季的夜仿佛也被高温驱散了一些,夜色浅淡,没有光也能看出老远。
陆微芒一面叮嘱两个弟弟吃慢点,就着水,一面看向一旁墙面的拐角处。
果然,昨天给了一块儿饼子的小乞丐又出现了。他手在墙角后面,似乎还拉着一个人,再等一会儿,果然,一个更小些的,看着比长风还要小一圈的小人儿出现在小乞丐身后。
成阳长风顺着姐姐的目光看过去,适应了黑暗后,也看到了两个黑漆漆的人影,虽然不清楚,但是他却认出了,是昨天和今天早上,在他们周围出没的小乞丐。
“阿姐,还是那个小乞丐,他又带来一个更小的乞丐。”
长风看到了,没心没肺的指给哥哥姐姐看,成阳却立刻站起来,像护食的小狮子一般炸开毛,双手张开,站在陆微芒和长风身前,“你走开,我们也没有了。”
被人缠上的恐惧,让成阳身体微微发颤,却还是坚定的站出来,看向对面的小乞丐。
世道不好,普通人尚且挣扎求存,更别提无父无母的乞儿了。
陆微芒要不是有这一身蛮力,今天她不会比这两个小乞儿强多少。现在是夏天,找一处干净的屋檐,他们三个就可以安睡一夜,等天凉一些,没有了现在手上这份临时工作,他们也还没有着落呢。
幸好现在乱世初定,又新上任了负责任的县令,他们这些小乞儿才能在街上安睡,待天下安定下来,各种灰色产业出现,他们这些小孩子,可就是别人眼中的肥肉,即使陆微芒一身神力,也不知道能不能自保。好在她也算在县城走了一些名声,识得一些人,要是如幽魂一般的乞儿,到时候无缘无故的消失,别人也不会发觉。
站在街角的小乞儿拉着更小的那个,既不接近也不走开,就这么静静的站在一旁。
陆微芒叹了口气,从兜里拿出一整个麦饼,拍拍身前挡着的成阳,走上前去。
“阿姐…”
“没事儿,阿姐天生神力,能护住自己,也能护住你们。”
说着上前几步,站到小乞儿的几步开外。
“有能力的,就往府城走吧,那里世家大族多,说不定会收留一些流民乞儿,也是一个出路。没能力也得在县城这里想想出路。夏天还好,等天冷就更不好熬了。我们姐弟在这里待不了几日,也帮不了你们多久,你们早做打算吧。”
说完,把手中的麦饼递给那个一直沉默的男孩儿。
男孩儿接过麦饼,伸出的手看着比脸要干净不少,然后带着小的那个,默默的走了。
“阿姐…”
成阳走过来,有些担忧的看着阿姐。
“没事儿,天下刚定,人少也太平,我白日看了一下,街上并没有多少乞儿。想来熬到太平年月的幸运儿不多,我们就力所能及的帮一把。”
陆微芒拉着弟弟坐回去,心里有一句话没有说,“她看着这乞儿,不知道怎么想到了两个弟弟。如果她没有来,他们两个是不是也会是这般遭遇呢?”
摸着两个弟弟的头,陆微芒心里思绪翻飞。她对这个年代了解的太少了,又没有可以去了解世情的渠道,只能尽量跟管事文书打打交道,听他们嘴里的一言半语来获取一些信息,希望到时候能从这些信息中,找到未来的出路吧。
接下来,陆微芒的工作越干越顺手,不但有经验,扛一天大包没有刚开始那么累了,对账工作也进行的很顺利。除了总是有一些人在一旁指指点点的看陆微芒的热闹以外,一切都好。
十几天下来,不但卖麦饼的商家知道她是天生神力的陆小娘,有时候收工早一些,走在路上,还会有人认出她,“哎,这不是扛大包的陆小娘吗?今日收工挺早的哈!”
陆微芒前世的社交恐惧症差点犯了,但是她现在没有这个想不社交就不社交的权利,忍着躲避的本能,跟每一个跟自己打招呼的人点头。她现在就是要与人为善,才能有以后,说不定这些跟自己打招呼的人,以后会成为自己的出路呢?
“刘管事。”
陆微芒再一次站到管事跟前上交算筹。
“陆小娘,今天就是我们这里最后一日了,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陆微芒摇了摇头,勉强一笑,“总会有出路的。”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但是她不能表现出来,否则会让别跟为难,也会让弟弟们心里不踏实,只能自己担着。
“你是个好姑娘,也是个有成算的。手里的钱攒了有一吊了吧?县城里有一些空置的房屋,你可以去官府牙人那你打听一下,买下一栋小点的土屋,还是足够的。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以后钱总是能再挣的。”
刘管事的嘱咐让陆微芒有些感动。萍水相逢的人,每一句嘱咐的话,都是心意。
“多谢管事,我会考虑的。”
刘管事叹了口气,给陆微芒结算了今日的工钱,今天对账就不用她了,因为要封仓,所以陆微芒就带着两个弟弟径直离开了这个工作了半个月的地方。
刘管事看着姐弟三人小小的身影,不自觉又叹了口气。
“既然那么担心,怎么不把话说明白?”
文书一边记录,一边问旁边的刘管事。
刘管事摇摇头,交浅言深,有些事有些话,不是他不说,实在是不好说。
陆微芒全然不知刘管事的纠结担忧,带着两个弟弟,准备今天去开开荤。
“长风,你往常从小地里路过,总是看着这里的点心流口水,今天阿姐收工早,带你去买上一些尝尝。”
长风欢呼一声,拉着阿姐的袖子紧跑两步,站到他们平日路过的点心铺子。
“是陆小娘啊,这半月没少挣钱吧?今日带弟弟来,想买些什么?”
店家热情的招呼,陆微芒听着店家的话,虽然心里有瞬间的不舒服,还是微微一笑,回话,“嗯,仓库那里收工了,来给弟弟买些点心换换口味。成阳,长风,你们喜欢什么,一人挑一样吧!”
“阿姐,我想吃桃酥。”
桃酥是长风这几天最长看见别的小孩儿吃的点心,他眼馋了好几天,今天总算可以得偿所愿。
“掌柜,一包桃酥。”
陆微芒转身看向一旁的三弟,“成阳,你呢,想吃什么?”
成阳看了看琳琅满目的点心种类,有些不好意思的跟阿姐说:“阿姐,我不要点心,能不能买一包糖?点心只有几块,很快就吃完了,糖可以保存很久,想吃甜的就吃一块儿。”
陆微芒摸摸三弟的头,看向掌柜的,“掌柜,有冰糖吗?给拿一包。一共多少钱?”
“桃酥一包三文,冰糖是什么?还请陆小娘说清楚一些,可能你们乡下跟县城的称呼不同。”
陆微芒也没有在意,她确实在一些常识方面不太清楚,于是详细形容冰糖,“就是透白色,拇指指节大小的方块形状,一块儿一块儿的,能保存很久的糖,比白糖甜一些。”
说着,陆微芒从袖笼里拿钱,等着掌柜的报价好数钱。
结果掌柜的一脸懵的表情,“陆小娘,你要是买寻常的糖,咱们这里倒是有,不过白糖这种金贵的东西,可能需到府城找找才有了。听说白糖入雪般晶莹剔透,咱们这种小地方,可进不来那种金贵东西。更别说比白糖还要甜的什么冰糖了。”
掌柜的以为陆小娘信口说来,调侃自己,敷衍小孩儿,所以口气就不怎么好了。
也是,去地摊儿上开口要买名牌,谁都会觉得你是拿别人开涮,觉得你是来捣乱的。
陆微芒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丝毫不漏,笑了笑开口,“看我这记性,冰糖是小时候听阿爹说的,说是府城有些这种糖,就是金贵又稀少,许是我小时候太嘴馋,就一直记着了。掌柜的,就给我拿一包最甜的糖块儿吧。”
掌柜的听了陆微芒解释才缓和了脸色,转身从架子上拿下来一包糖,“这个两文钱,加上桃酥,一共五文。”
陆微芒数出五文,剩下的重新放回袖笼,把钱递给掌柜的,再从掌柜的手里接过两包东西。
“陆小娘有钱了,吃了这两包,以后再来!”
掌柜随口拉回头客的话,却让陆微芒心里的大石越坠越沉。
不知道是不是疑心生暗鬼,陆微芒拉着两个弟弟走在街上,总觉得周围有似有若无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仿佛有一只小小的蚂蚁,在自己心口乱爬。
“老板,来五文钱的烧饼!”
“阿姐,我们吃不了那么多。”
成阳被阿姐吓了一跳,赶忙说道。
“没事儿,咱们放着慢慢吃。”
陆微芒敷衍三弟,不敢说多话,甚至不敢去多做防备。
她怕自己去买了武器回来,本来盯着自己的人也赤手变凶器。肉搏总比动刀动枪来的伤害小一些。
照常回到三姐弟的老地方,两个小的一手拿麦饼,一手拿桃酥,细细的品尝着美味。
陆微芒却被如芒在背的感觉弄得心神不定。
她想起刘管事的话,又想着点心铺掌柜的的话,还有一直让自己寒毛直竖的直觉。
她不敢四处张望,却好像清楚的感知到在暗处,有一双或者几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今天她拿到了所有的钱,明天不用去上工,如果有情况,今晚就危险了。
但是她又不能明目张胆的防备什么。他们毕竟是小孩子,大多时候小孩子的话,不被人当真。连刘管家都是隐晦的提醒,自己三个小孩儿在这县城,哪有能依靠的人呢?
太阳快下山了,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第六章 远走
“阿姐…”
成阳的一声呼唤,把沉浸在恐惧想象中的陆微芒惊醒。
“嗯?三弟,怎么了?”
“那个小乞丐又来了。”
说着,指了指一旁的小男孩儿,他今天再次牵着一个小孩儿出现了。
陆微芒拍拍脸颊,让自己镇定下来,拿着一小包麦饼走向男孩儿,“给!”
爽快的递过去麦饼。
陆微芒本来是有备无患买的麦饼,此时觉得自己身边危机四伏,干脆多拿了几张麦饼包好,递给男孩儿。
“多了。”
男孩儿开口,让陆微芒倒吓了一跳。半个月来,她从来没有听过男孩儿开口说话。
“多了你就留着慢慢吃。明天还不知道是怎样呢。”
陆微芒情绪有些低落。
“太多了。”
男孩儿还是固执的不肯拿。
陆微芒扯出一个笑容安慰对方,“没事儿,今天庆祝我收工,你们也沾沾光。你要是拿着不踏实,就把你们的打狗棍给我也行,咱们交换。”
男孩儿迟疑一下,才点点头,把手中的棍子给了陆微芒,这是最近男孩儿新找的棍子,不同于一般的小树枝,好像是从某个家具上卸下来的腿儿,不是很粗壮,木料却很结实。
陆微芒接过“打狗棍”,看向男孩儿,“你还能再找到这样趁手的棍子吗?”
男孩儿点点头,“可以。”
陆微芒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趁着天色还没黑,你带着弟弟回去吧,晚了路不好走。明天先吃我给你的麦饼别过来,等吃完了,还能再见面,我再给你拿新的。”
陆微芒小声的说到,男孩儿一愣,没多说什么,转身拉着那个黑漆漆的小孩儿走了。
“阿姐,你怎么了?”
陆成阳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小心翼翼的问阿姐。
“没事儿,安心吃,吃完早点睡,我们明天,说不定要赶路。”
哄好了两个小的,陆微芒睁着眼睛不敢睡,夜深了,抬头看看天空,今晚竟然连月亮也躲了起来。
夜色越来越深,彼此对面都看不清的浓重夜色,仿佛也放出了某些怪兽。
一个接一个轻巧的脚步声落下,陆微芒虽然睁着眼睛,却看不到是哪个方向,太黑了,只觉得那轻巧的脚步声踩在她的脑弦上,一声一声的越崩越紧。
终于近了,陆微芒用尽全力的一棍,扫过身前,带起的风声呜咽一下,砸在墙上,咔嚓一声,棍子断了,砸空了。
棍子砸空,陆微芒的心也仿佛一脚踏空,掉入了万丈深渊。
“完了!”
“果然是个机警的小娘子。”
黑暗中凉凉的声音传来,陆微芒一下子扭过身子,终于找到了方向。
自己右侧方,果然有一团更加浓的黑影在那里。
“你想要钱,都在这里。”
陆微芒丢过去一个口袋,里面装着她扛大包这些天来,挣得所有钱。她不敢留下哪怕一个铜板,生怕被歹人发现,会害了自己和两个弟弟的性命。
夜色中,男人摇摇头,明明动作不大,却让紧紧盯着他的陆微芒心跌到谷底。
“一个识文断字的小娘,长得又如此精致漂亮,天天去扛大包,简直是暴殄天物。还不如乖乖跟我走,以后大把的富贵日子等着你呢。”
说着,男人动作麻利,突然暴起,压制住陆微芒。
陆微芒虽然天生神力,但是到底身量太小,轻易被人压在地上。
“小娘子,别挣扎了,乖乖的束手就擒吧!”
说着,松开一只手,好像是去拿绳子,陆微芒使出全身力气,把人翻下去。平常她的力气就不小,做事的时候,会有意收敛自己的力气,这次她仿佛从心底涌上一股戾气,带着身体的天生神力爆发出来,竟然一下子把压在自己身上的成年男子掀了一个跟头,又用手中始终紧握的半截棍子扫过去。
那男子摔了个趔趄,却马上站直身子,一边躲,一边调笑,“小娘子,没打过架吧?棍子可不是这么用的。”
说着,本来一直往后躲的身形竟然欺身上来,陆微芒下意识往后一躲,眼看男子身形又扑过来,如果这次再被压制住,她可能就完了。
刚刚心底的那股戾气上涌,陆微芒眼看男子身形靠近,也不往后躲了,那男子见陆微芒似乎被吓傻了一般,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却在下一秒僵住。
低头看向胸膛上插着的短棍,原来刚才棍子断裂,因为木质结实,形成了带着尖锐断面的两节,现在其中一节就插在男子胸膛。
男子不可置信的目光从胸前流连到陆微芒身上,似乎不相信她一个小娘子,竟然能狠下心杀人。
这不是失误,刚才的一时戾气上头,陆微芒就冲着男子心口,用尽全力力气,将木棍尖角插进男子胸膛,位置丝毫不差。
眼看男子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就跪地昏迷,好像是死掉了,陆微芒松了口气,手脚同时软下来,跌坐在地,嘴里呼哧呼哧的穿着粗气。
她这会儿脑袋一片空白,但是情势不等人,刚才的动静好像打扰了两个小的睡眠,他们动了动身子,似乎快要醒过来。
陆微芒憋气,等两个小的重新头靠头,沉沉睡去,才准备起身收拾一下局面。
谁知刚直起腰,就被人从背后飞起一脚。
陆微芒重重的砸在地上,忍着痛呼,想要快速躲避,却被人从背后制住,感觉绳子绕在双手之上,陆微芒一阵绝望。
“李四这个不中用的,让他少说废话,速战速决,就是不听,阴沟里翻船了吧?你这小娘,果然不一般,不过你再心狠手辣也没用了,乖乖让我卖掉换钱吧,你放心,我不但会给你找个好去处,连你两个弟弟,也会找个好地方的。”
听着头上男子得意的声音,陆微芒心里一阵不甘。
她忍不住想到自己刚才就不该挥舞棍子,就该直接一棍子捅上去,这样也不会费那么大力气,导致现在手脚酸软,用力过度,反抗不得。
心里正傲慢绝望,突然听到“啊”的一声惨叫,头上那个正在捆自己的人停住动作,一头栽下来,险些砸到陆微芒头上。
陆微芒忙扭身看过去,只见男子背心处,插着一把精致的匕首。
他身后,一个身量不高的男孩儿,呼哧呼哧的喘着气。
“是你?”
那个小乞丐?
适应了黑暗的陆微芒,看出了那人的身形,正是小乞丐。
小乞丐连忙上前,把陆微芒饿的双手解放。
“赶快收拾一番,这县城不能再呆了。”
陆微芒听了,顾不得其他,刚才男子的一声急促惨叫,惊醒了两个弟弟。
天色漆黑,两个小的迷迷瞪瞪,不知道发生的什么事。
“闭上眼睛!”
陆微芒厉声喝道。
两个小的面面相觑却服从的闭上眼。
“阿姐,小乞丐怎么又过来了?”
长风天真的童声问陆微芒,陆微芒随口一句,“有事,你们先闭上眼睛,等我说睁开,才可以睁开,知道吗?”
说完,就跟着小乞丐,把尸体全身搜查个遍,把能找到的胡乱塞袖笼中,再抬起来,放到不远处一户人家门口的柴堆里面,用柴火挡住。
“把衣服脱下来,用干净的地方使劲儿擦擦头脸和手,在把衣服团起来,放包裹里。”
陆微芒这会儿已经放弃了思考,就听小乞丐一声一声不容置疑的吩咐。
陆微芒换好衣服,小乞丐却没有换,只在干净的黄土地上滚了几圈。他身上血迹不多,不过是以防万一,只有陆微芒,刚才的乱斗,身上痕迹明显。
收好旧衣服,用黄土掩盖一下地上的血迹。男孩儿去带过来转角处的弟弟,陆微芒叫醒成阳和长风,带着傍晚买的麦饼,心照不宣的往城门口走去。
两个小的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是看姐姐严肃的样子,都不敢吭声,乖乖跟在阿姐身后。
等城门大开,外面的人涌进来,陆微芒低着涂的黄黑的小脸,带着弟弟,跟男孩儿两个一起往城外走去。
待出了城,找到打听到的府城的方向走去。
陆微芒镇定下来后,力气就恢复了,路上轮流抱着两个弟弟,脚步飞快,乞丐男孩儿也跟着陆微芒,一时快,一时慢,一时两个人走,一时又把小的抱起来,等太阳升到正中,午时时分,终于忍不住,喊住了闷头往前走的陆微芒。
“停下来,歇一会儿吧。”
陆微芒这一上午用力过度,这句话仿佛打开了开关一般,她瞬间断电了。
跌坐在路边,还不忘把水囊和麦饼拿出来,递给两个弟弟。
男孩儿看陆微芒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似乎无意识一般,还不忘照顾两个小的,嘴角翘起。
“你不用太担心,那两个是县城的闲汉,经常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又没有家人管束,消失几天不会有人找的。那条路又是一户人家的侧巷,一般不会有人走。等有人发现了,也不会马上跟我们联系起来。所谓民不举官不究,他们没有家人去官府,官府也不会为了两个闲汉,下力气去查,更别提跨府捉人了。”
陆微芒绷着的脸终于有了一些缓和,看向男孩儿。
“要一起吗?”
男孩儿正色到:“一起。”
“你叫什么?”
“程默,我妹妹,程金。”
陆微芒没在意妹妹还是弟弟,拉过两个小的,“陆微芒,我弟弟,陆成阳,陆长风。”
第七章 生计
也不知走了几天,陆微芒带着两个弟弟,程默带着程金,互相鼓劲儿,又互相扶持。干粮吃完了,就让程默看着三个小的,她去一旁路边山上打猎,荒蛮之地,两个人一个值上半夜,一个睡下半夜。
都说最深厚的友谊是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一起分过赃。
他们也算占了其中两条。
看着眼前高大的城墙,城墙上大大的“南阳郡”三个大字,在太阳下醒目非常。
“我以为你要去沛郡。”
程默扭头看向身旁已经和自己一般无二,行似乞丐一般的装扮,青白的皮肤本来在丰县吃饱喝足几日逐渐变得粉白,现在经过半个多月的餐风露宿,又恢复了发青的状态。
陆微芒看着高大的城门,心中高兴,“我们总不能一直流浪,在这世道中,如同走钢丝一般,天天提心吊胆,干脆走远一点,重新开始。而且,我特意来这里,也是因为这里,有我们安身立命的根。”
她在丰县仓库中,搬运了半个月的粮草,知道是给霍将军剿匪用的,而且霍将军于他们离开丰县的十日之前,已经开始大军推过。
她们的行程就等于跟在霍将军大军过后之地,所以这一路上格外安宁,连一只兔子都没见到,动物都会趋吉避凶,远离战场,更别提乱七八糟的人了。
而且她坚持来南阳,也是因为在点心铺子受到的启发,这个时代,白糖似乎是十分金贵的东西,同样是蔗糖的黑糖却很便宜。看来,不管什么时代,颜值都是很重要的。
既然晶莹如雪的白糖那么金贵,那比白糖更加剔透更甜最重要是颜值更高的冰糖,岂不是奢侈品?
本来陆微芒有了这个想法,第一感觉就是在丰县开始创业,毕竟那里离她老家不远,而且县城的人,很多都认识她,她想着这样,自己会不会能更有保障一些。
但是没想到刚刚有了希望的前路,就在她收工那天被彻底击碎。可能也是因为她太有名了,所以人人都知道,她不过是带着弟弟来县城讨生活的“外人”,如同没有根底的浮萍,看着热闹,却不堪风雨,而且县城毕竟还是小地方,她心中的创业,还是要来到有金贵白糖卖的府城才能施展。
毕竟连白糖都卖不动的县城,更加卖不动冰糖。
整理好心情,几人随着人流,进入府城之中。
战乱刚歇,人口稀少的成为了珍贵资源,能活着就好,也没有什么路引规定之类的东西约束。
五个萝卜头,虽然让城门口的士兵多看了一眼,却还是顺利入城。
城里城外仿佛两个世界,一进城门,郡城的繁华就一次响在耳边,这是独属于人群的热闹,只有人口繁盛的城池才会产生。
陆微芒再次感受到熟悉的仿佛前世的热闹感,晃了一下神,就带着几人,找了一条路径直往前走。
仿佛一滴水滴入水池般,悄无声息的融入这个南阳郡中。
陆微芒身上钱财有限,她有想做出一番事业,所以只能忍痛,掏出五百钱,租了一个独立的小院子,这院子只有三件正房,但是大大的厨房,和院后的一口水井,让她很是满意。
租下院子,陆微芒和程默,带着三个小的,置办了最基础的生活用品,还买了些粮食。
回到小院儿,众人轮流洗漱之后,灶上的米粥也熬好了。
在空荡荡,甚至还有些杂草的荒芜的小院儿,几个孩童相视一笑,吃上了不知多久没有吃过的,自家厨房熬的粥。
晚上默契的没有多说什么,栓好院门,各自回屋,沉沉睡去。
一路的颠沛流离,不止是身体上餐风露宿,还是心里那种空落的感觉。
现在终于有个“家”了,虽然破财荒芜,总算是有了落脚之地。
人们对“房子”的渴望,就是在于它给人带来的安定感。
沉沉的一觉过去,等几人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
陆微芒用厨房的灶火热了一下昨天剩的粥,就开始安排工作。
成阳和长风还有程默的妹妹程金,就负责屋里的擦洗收拾,陆微芒和程默,负责院子杂草的清理和一些需要修补的门窗等事物。
分好工作,三个人开始行动起来。
陆微芒力气大,先把院子里的水缸清一遍,打满水,三个小的拿着木盆抹布干的起劲儿。虽然程金比长风还小一岁,却一点也不娇气,她知道这里是自己的家,擦洗桌子时,连着脸蛋儿都在跟着用力,长风和成阳也不遑多让。他们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跟这两个人一起离开县城,却懂事的没有多问,能背靠背的人,抱团取暖也不错。
“你是怎么打算的?”
院子里,陆微芒和程默蹲在院子里,徒手拔草,铁具太贵,他们没舍得买,只买了一把小铁锹,放在一旁没舍得用。任由小腿高的杂草在手上勒出一道道痕迹。
程默这么问,就是知道陆微芒心里有些打算,要不然她不会大费周章的租院子,直接找个破屋,跟在丰县一样,不是也过了一段时间吗?
陆微芒知道程默虽然话不多,但是心里有成算,要不然也不会在陆微芒稍微有些异常的时候,就半夜过来,正好杀了第二个人,救了陆微芒三个。
但是事情没有做成,陆微芒也不知道该如何跟程默解释,只看向对方,“我自有打算。眼看要到秋天,天气冷了,我们的日子就难熬了,趁手里有些钱,我想搏一次。”
程默看陆微芒白嫩发青的小脸一片郑重,跟着点了点头,“需要我做什么就说,我不会再多问了。”
对方虽然是个小女娘,看着又细瘦,但是能带着三个弟弟活到现在,还能果敢的杀了对他们不怀好意的人,显然不能当做普通小娘对待。既然她心里有了主意,就跟着她搏一次,不成大不了继续当乞儿去,还能如何?
一上午,院子里杂草全拔干净,堆到一起,等着晒干了当引火用,把院子平整一下,三个小的也超长发挥,不但把三件正房擦洗了一次,连厨房也打扫的十分干净。
中午做饭,陆微芒把众人都带到厨房,让众人也学着烧火做饭,虽然都还小,但是他们没有了矫情的,以后她忙起来,饭菜只能交给三个小的张罗了。
成阳懂事的踩着小板凳拿着铲子,小金坐灶头烧火,长风一时递水,一时递柴火,中午,大家吃了一顿略微夹生的饭,还有带着一些糊味儿的青菜。
略微休息,等日头错开一点儿之后,又一次锁上门全家出动,有去买糖的,有去买木炭的,也有去买棉线棉麻布料罐子的。
由于本钱有限,加上从那晚那两个人身上搜罗的一些,也就是两千文多一点。陆微芒置办了这些东西回来,看着眼前堆的像小山一样的东西,心里咬牙,成不成就看这次了。
把所用工具全部用水煮过晾干,再把所有的糖一次性倒入锅里煮,两个小的在一旁打下手烧火,程默和成阳没有事做,只能焦急的等着陆微芒的成果,见她需要烧煮很多东西,就自觉的两个人相伴,拿着家里的柴刀砍柴去了。
等两个人日头下去,拖着两捆柴回家,家里已经支上桌子,准备开饭了。
“回来了,赶紧吃饭吧!”
两个人把柴放到墙角堆好,进屋一看,碗里已经晾好粥,两个小的也规规矩矩做好,就等两人回来吃饭了。
“怎么样?”
程默虽然让陆微芒放开手脚干,也下了决心不再多问,但是眼看忙碌好几天的陆微芒终于停下来,静心坐着等吃饭,程默还是忍不住问一句。
“我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只等结果就好了。”
陆微芒平平淡淡的说了这句,程默也耐下心来。
三天过后,在几人目光炯炯的注视下,陆微芒把后院避光墙角的三个罐子搬过来,放到厨房灶台上。
打开其中一个罐子,只见陆微芒轻松的把比她身形还粗一圈的桶般大小的罐子瓶口冲着灶上的铁锅倒去。
清澈的液体流出来,微微带着一些粘稠感,众人不明所以,只狠狠地盯着。
“阿姐,你看,有一块儿块儿的东西流出来了!”
长风突然指着锅中不起眼的小块儿物体喊到。
陆微芒心里松了一口气,却没有停下,接着倒,等把三个罐子的液体全部倒到锅里,又把罐子靠着墙角倒放,似乎想彻底控干里面的水份。
陆微芒做好这一切,起身,身旁四人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再等两天。”
几人齐齐叹气,但是碍于陆微芒郑重的表情,也没有多问一句。
“阿姐,锅里的水怎么办?”
成阳问道。
“先盛出来放到干净的桶里吧,兴许可以再次使用。”
听了阿姐的话,成阳默默的去做事,剩下三人也跟着过去帮忙。
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找机会打打下手了。
第三天,终于到了揭晓的时刻,陆微芒把罐子再次搬到厨房,伸手去里面一摸,心里顿时有了一点底气。
锅早就准备好了,刷洗干净晾晒干了,陆微芒手上有劲儿,伸手进去,只听咯咯吱吱一顿响,似乎石头碰到瓷瓶一般的清脆声音。
众人瞪大了眼睛,陆微芒伸手进去,把大块儿的冰糖全都用力捏成小块儿,再把罐子翻下来,冲着铁锅,只见无数水晶一般的不规则晶体从灰扑扑的罐子中噼啪落下。
“阿姐,这是什么宝贝?”
古代的器物宝石,以纯净剔透为美,这冰糖虽然形状歪七扭八,但是晶莹剔透,看着就不凡。
“阿姐,这罐子不是装的糖水吗?怎么成宝石了?”
成阳也不敢置信的指着冰糖问道。
陆微芒一口气把三个罐子里的冰糖,全部到进锅里,整整一锅的晶体,让四人瞪着眼睛,说不出话。
陆微芒不管四人的惊讶,直接下手,掰下四个小小的晶体,给给众人。
“尝尝吧。”
“阿姐,这是能吃的?”
成阳瞪着手上的晶体,仿佛那是可以蹦起来的神奇物体。陆微芒点点头,“放嘴里试试。”
成阳拿起小小的一块儿,对着光看了几眼,就扔进嘴里。
“三哥,怎么样,甜吗?”
长风急切的问道。
成阳的表情,从一开始的皱眉到现在的舒展。
“你尝尝。”
长风听了,犹豫的拿起自己那块儿,伸出舌头小心翼翼的舔了一下。
程默和小金也跟成阳一样,扔进嘴里。
几人表情各异,却无一例外的带着舒展的笑意。
“真甜!”
第八章 落地
众人围着晶莹剔透的冰糖兴奋不已,陆微芒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成了。
不枉她前世七零八落的看一些志怪新闻,有趣的小实验之类的东西,现在总算派上了用场。要不然,她一个收获十几年教育的人,来了古代竟然只能扛大包养活自己和弟弟,真是要被诸位穿越前辈笑死了。
心里大石落下,陆微芒抬头看向眼睛闪闪发亮的程默,“接下来,可以交给你吗?”
程默看向陆微芒,两个人对视之中,似乎有些信息隔空传递一般,半晌,程默点头。
从上次那晚,程默快速的反应,利落的杀伐,还有动手时,那精致的小匕首,都让陆微芒明白,眼前的程默不是一般的小乞丐。
而她又对一些基本常识了解的不太清楚,所以能有程默出面,当然再好不过。
“跟我说说你的计划吧,我好决定下一步怎么办。”
程默双手背到背后,似乎有意佝偻的身躯一下子挺了起来,再加上他本来就比陆微芒身量高,有因为流浪身材瘦弱,干净的青色粗布穿在身上,似乎一下子因为站姿的一点点改变,整个人也挺拔俊秀起来。
陆微芒看着双目有神的程默,嘱咐成阳把糖收起来,三个小的一人一块儿,不要多吃,就跟程默去了外面商谈。
三间正屋,陆微芒带着两个弟弟,在东侧屋的大床上一起睡,程默带着妹妹在西屋,正中间的屋子则摆放着一个大大的木桌,用来当餐桌。
这会儿陆微芒用桌子上的大茶壶给两人各到了一杯水,才接着说下去。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背景,但从那个精致的匕首,和你平常的举止来看,你家不是富户就是世家,反正是比我们有规矩体统多了,我们姐弟三人就是从丰县下面的小村里出来的。”
陆微芒斟酌的话说完,程默端着茶杯淡笑着不说话,陆微芒也只好接着说下去。
“冰糖这种东西,你肯定是比我更了解其价值,所以冰糖的销售,可能要更加依靠你。”
程默放下茶杯,点了点头,“我想着前期我们本小力弱,还是先尽量不惹人注意,可以找些在郡府出没的行商之类的人群,既能卖上价钱,在这南阳郡中也不显眼。等我们有了本钱之后,就可以到郡城外面的村子直接收甘蔗招人,大批量的做冰糖。我当初坚持来南阳郡,就是因为这里距离产糖之地更近一些。想必那个时候,我们应该有一些本钱,可以自保了。”
陆微芒将自己的打算说出,程默却一直不说话,似乎在想着什么东西。
陆微芒干脆实话实说,“你觉得哪里不对,尽可以说出来,我也是第一次做这些,纸上谈兵,没有经验。”
程默见陆微芒似乎有些心急,这才摇了摇头,“我方才不说话,不是觉得你计划不好,而是想着,你说你是丰县下面的小村出身,但是你认字会算,又会制糖,想必你父母出身不凡。”
陆微芒想起自己曾说跟父亲学的认字,有些嘴角抽搐。在这个九成九不识字的社会,她这样确实有些惊世骇俗,怪不得程默想的多。但是没有办法,想过的好一点,只能如此。
陆微芒干笑着想解释两句,却被程默抬手阻止,“你不用解释,我当然信得过你。虽然从你身世来说,有些离奇,但是你品性坚韧,行事利落周全,不管多辛苦都带着两个弟弟,多少成年人都做不到,德行就更加不用说了。父亲教导过我,看一个人,除了看他的出身,还要看言行举止品性。所以我才会去涉险帮你,跟你一起来到南阳郡。既然上天让我们相遇,现在又必须相互扶持的生活,那我们确实应该坦诚一些。家父是河东程氏之人,此次来荆州是被举荐到荆州一地当县令,本来想着战乱平息,路上应该无碍,结果却遇到了山匪。打斗中,父亲让我带着妹妹先走,自己留下抵抗。我跟妹妹在丰县停留了三个月,留下暗号等待,平时不敢露出一丝行迹,却没等来父亲的消息,也没有人找过来。眼看支撑不住,结果遇到你这么个好心人。”
程默摇头感叹,“自己都没得吃了,还每日拿麦饼给我。”
陆微芒听到,也有些讪讪。
她从前世带来的习惯,在自己身上确实有些不合时宜。
“好了,以前的不说了,你的计划我了解了。明日我就出门探访一番。咱们有冰糖这个利器,以后总能过的容易些。”
陆微芒不知道,正是因为她毫无保留的在程默跟前,完整的演绎了一遍冰糖的制法,才让程默有感而发,打开心扉。
在这个时代,白糖尚且是某些人手中的圈钱利器,何况是更加剔透纯净的冰糖?陆微芒能把冰糖制法全无保留的拿出来,那他程默,还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接下来,程默先去布庄做了一身衣服,然后日日穿着它出门探访,结果不过三五天的时间,就让他找到了地方。
有一群北方豪客,最近在南阳郡采购黑糖,因为这里是蔗糖产地,所以会无论是糖的品质还是价格,都格外吸引人。
找到了目标,程默也没有心急,而是默默等待他们办完自己的事,离开南阳郡的当天下午,才跟着出城拦下那一行人。
陆微芒跟在程默身后,也穿着新做的衣袍,做男装打扮。
虽然别人一眼能看出她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女娘,却不妨碍她身负神力,可以给程默做个护卫,以防意外发生。
“这位小哥,你拦下我们,所谓何事?”
这群商人中,上前走出一人,面白无须,未开口先带笑,显然是长袖善舞之人。
这人上前,看了程默一眼,又打量陆微芒一圈,发现是两个目光清正的半大少年,首先就放下心,这才笑盈盈的上前说话。
程默也不多说废话,直接一摆手,陆微芒从袖笼中掏出一包用来包点心的纸包,打开递给程默。
“先生请看。”
程默递过去,这商人伸出手接过,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似乎疑惑这两个少年打什么主意,才把目光放回纸上。
一看之下大惊,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晶体,对着阳光看了一眼,又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再放心嘴里,“嘎吱嘎吱”的嚼碎,表情立刻变得热切起来,主动招呼两人往一边说话。
男子身后的商家看此人有些神秘的举止,忍不住跟上来,一起探究。
等他们惊奇过后,这团团笑脸的男子已经跟程默聊起了重点话题。
“小兄弟有多少,我钱某人都收了。”
这两个半大少年找过来,亮出这新奇的糖,不是卖糖还能为何?所以钱某人也不废话,直接询问货源。
他身后几位也默不作声的跟上来,想分一杯羹。
钱姓商人向自己的同伴们看一了眼,给了一个安抚的眼神,又看向程默,还扫了一眼身后的陆微芒。
不管他有何想法,程默和陆微芒都不想节外生技,直接开价,“白糖一包五十文,而且经常供不应求。此物是家里研制的新品,不但晶莹剔透,看着不凡,尚且用它做菜做点心,甚至是直接食用,都不会出现白糖食用过多上火的现象,不但不上火,跟雪梨配合炖汤,能清肺去火,是滋补佳品。”
程默说了一番此物的好处,吊足了眼前人的胃口,又马上转折,“不过此物制作不易,只得了少量精品。”
“所以…”
“所以怎样?”
钱姓商人急切问道。
“一包两百文,只有三百包。”
程默干脆利落的亮出底牌。
钱姓商人一愣,心里快速计算一番,嘴上却习惯性的打太极,“是否太贵了一些…”
陈默却不再说话,只微笑着看着眼前之人。
看眼前少年不接话不好糊弄,钱姓商人让两人稍等,自己回去商量。
其实这点货他自己就可以吞下,但是他们几人共同进退,有好货总不能吃独食,一番商量之后,很快回来,“这样,三百包太少,我回去不好打开局面。而且你后续货源…”
“全力生产的话,每旬可得五百包。”
“我们全要了,这是定金。另外小兄弟目前手上有多少货,尽管拿出来,不然,我们兄弟几人不够分。”
五百包听起来很多,其实如果换算下来,还不到一百斤。
陆微芒去一旁三小只守着的隐蔽角落,掂出一只巨大木箱。
这箱子体积虽大,但是一个成年人用力还是可以抱起来的,但是陆微芒却单手提了过来,随手一放,木箱下尘土飞扬,显然不轻。
钱姓商人似乎被陆微芒这一手镇住,看不出她细瘦的身体,两指就能掐住的小胳膊,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如此轻松的提起这巨大木箱。
商人向一旁的车队招手,让牵来一辆马车,用一个空箱子,开始数。
一群人七手八脚,很快数清,“这是一百两银票,外加五十两定金。十日之后,我这管家回来提货,到时候?”
“此时此地,我们再次交易。”
“好!一言为定!”
两方人马各自心满意足的离开。
“钱兄,为何给如此多定金?”
众人不解。
“我们在南阳徘徊多日,可曾听过这“冰糖”的消息?”
“不曾。”
“这两个少年,身长玉立,举止有礼,衣饰却不大妥当。我猜,定然是某个有根底的家族落难出来的,这才拿出家传的新鲜东西出来。这是我们的机会,拿定金稳住两个少年,先把货拢在手里,即使以后不能独享货源,一段时间也够我们开拓市场,结交豪客了,赶紧回去,放出消息是正经。”
“钱兄高见…”
…
那边怎么议论,程默和陆微芒不知道,但是他们切切实实拿到的银票是真的。
从纸上到实践,再到真切的拿到银子,这之前,两人心里都没底,此时此刻,两人的心,才落地。
“以前高谈阔论,国家大事也是信口说来,如今,这一百多两就让我如此激动,真是人穷志短…”
程默看着手上的银子,摇头苦笑,陆微芒却没那么多感慨,她只知道,她以后可以买房置地,在这个时代带着两个弟弟,安定下来了。
第九章 忙碌
开头顺利,几个人更加的有干劲儿。
他们为了保密,没有雇佣别人,好在陆微芒力气大,凡是重一点的工作她都包圆儿了,剩下的一些琐碎的,如流水线一般,一人负责一个环节,尽量把制糖效率提升起来。
这几个月,可能是几人一生中最忙碌的时间,但是忙,却心里畅快安定。
陆微芒带着几个弟弟埋头苦干了几个月,等回过神来,程默早就结交了一批固定客源,还置办了一个干净宽敞的院落,众人在腊八那天搬过去,看着高高的围墙,干净整洁铺着青石的院子,还有每个人自己的房间,房间里竟然都烧着地龙,床铺也看着喧腾软乎,睡上去一定很舒服。还有各色家具瓷器,壁画装饰,一应俱全。
陆微芒恍然,这才是过日子的家,以前那破院子是贫民窟吧?
不管怎么样,他们过的更加好了,这是真的。
“我还买了一户人家,两口子一个做饭,一个看门赶车,他们家的小子姑娘也都是死契,以后除了制糖,别的都不用做,自有人伺候。”
程默和小金似乎习以为常,陆微芒和两个没出息的弟弟不习惯了几天,也就渐渐适应了。
自古由俭入奢易,陆微芒吃着现成的饭菜,用着现成的热水,连衣服也可以一天三换,反正不用她洗。
成阳晚上睡觉,还不习惯有小丫鬟伺候,被陆微芒拍了一下,“没出息,咱们挣钱,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吗?”
长风在一旁吃吃的笑,小丫鬟也扭脸偷笑。
“微芒,这几日不用制糖,我们一起去集市逛逛吧?成阳长风和小金也劳累了几个月了,也好好让他们松快松快。”
这天吃饭时,程默突然提议。
他这几个月跟商人打交道,放出那别默寡言的清俊气质已经柔和了很多,日常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看着兴奋的看着自己的三小只,陆微芒点头,“出去抓住大人的手,不要乱跑知道吗?”
陆微芒面无表情的叮嘱三小只,三人却不怕她的冷脸,纷纷欢呼起来,热闹的讨论着一会儿出去想买的东西,一个说想吃糖葫芦,一个说想买炒栗子,小女娘想买好看的珠钗头绳。
“你不过才九岁,哪里是大人了?”
程默好像的看着陆微芒摆着“家长”的派头。
“你也不过比我大两岁,还不是成天端着大家长的架子?”
…
说去就去,几人趁着今日太阳出来,难得的暖和,便全家出动的去集市逛街。
不论什么年月,只要生活过得下去,年根儿街上集市总是热闹非凡。
陆微芒一手牵着一个弟弟,和拉着小金的程默站在街口,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的人群,有锦衣罗缎的,呼奴使婢的,也有麻布薄衣,面有菜色的,但是他们脸上一样的开心笑意,似乎过年的乐趣是一样的,锦衣罗缎的也没有比麻布薄衣的人开心多少,麻布薄衣也不比呼奴使婢的人难过多少。
“人们还真是奇怪,有时候不管过的多累多苦,总是能找到希望奔头儿。有时候不管多锦衣玉食,也有不尽的烦恼忧愁。”
看着人群百态,陆微芒情不自禁的感慨到。
程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一闪,随即又回过神来,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揉揉陆微芒的头。
“还是小丫头呢,不要整日老气横秋的。”
陆微芒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似乎想把刚才一瞬间的情绪赶走,又甩甩头,把头上的大手甩掉。
“不过比我大两岁,你才是整日一副长辈口吻呢。好了,你一会儿要跟紧了,集市上人多,别带着小金妹妹走丢了。”
说着,拉着两个弟弟往最近的炒栗子的摊位走去,“老板,三包炒栗子!”
程默站在原地摇摇头,陆微芒扛大包的时候和刚开始制糖的时候,坚韧又成熟,自从有钱了之后,或者是有自己出去打理冰糖售卖事宜之后,就全然放下戒心,全身心的投入制糖之上,其他的一点都不操心。这种全心的信任,让自己又感动,又有些无奈,她要是遇到个心眼儿多的,会不会被别人骗得当牛做马呢?
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小金!快来,阿姐给你买了糖炒栗子!”
陆微芒见程默站在原地不动,连忙举手招呼。
小半年的埋头忙碌,本来就瓷白的小脸这会儿白里透红,乌压压的头发,顺滑的披在身后,因为过年,做的浅绯色新衣,雪白的绒毛镶边小领衬托的肤色越发晶莹,但是都不及她脸上的笑容,透明又灿***今天的阳光更剔透闪耀。
不紧程默和小金看呆了一下,周围注意到的人,都不自觉看着她,漏出笑意。
程默摇摇头,带着妹妹走上来,在她头上用手指轻敲一下,“收敛些吧。”
陆微芒疑惑,又紧紧用手紧紧拉住两个弟弟,“我怎么不收敛了?”
“谁家女孩儿像你似的笑的那么开,仿佛小傻子似的。”
陆微芒黑线,“不会说话就别说,什么笑的小傻子似的,我这么可爱,再怎么笑都是好看。”
三小听了偷笑,“是啊,我觉得阿姐说的对,就是好看。”
长风大声给自己姐姐捧场。
几人说说笑笑,往集市中走去。
“将军?”
他们没看到,在丰县曾经出现过一瞬间的霍将军竟然也在街口。刚才陆微芒饿的感慨也让不远处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往外看的霍将军和他的护卫听到了。
此时护卫看到将军盯着看的人影,回过神,“是丰县的那个小女娘吧?初次见还是在扛大包,这是投亲来了?”
他随着霍将军来荆扬二州剿匪,年前初战告捷,但是一直身先士卒的霍将军左肩却中了一箭,就留在南阳郡修养几天,谁知道今天待的烦闷的将军刚出门,就碰到了丰县“故人”。
霍将军从集市中看不到身形的地方收回目光,“嗯,绕路走吧。”
“诺!”
说着,轻夹马,一行人离开集市口。
被人称作“故人”的陆微芒却不知道身后的事情,跟着三小只吃的不亦乐乎。她空不出手,成阳就剥栗子喂她,长风和小金也不甘示弱,争着要喂阿姐。
陆微芒边吃,边睨一眼旁边的程默,“看到没,小孩子都很直接的,他们喜欢亲近漂亮的人和物。”
程默苦笑着摇摇头,早先那个成熟懂事的陆女娘去哪里了,怎么眼前这个越来越幼稚。
“好,刚才是我不好,不该那么说,行了吧?”
“这才差不多。”
陆微芒傲娇的抬头。
一晃到了年底,陆微芒给伺候自己等人的刘管事一家放了假,让他们一家团圆的过个好年,自己五人则齐聚正厅,围坐在桌子前,热热闹闹的吃年夜饭。
“阿姐,我有些想阿娘了。”
突然,长风哭起来,带着成阳也红了眼圈。
旁边年龄最小的小金,也不知所措的哭起来。她当初被程默带出来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加上年龄又小,又受了惊吓,只记得黏着哥哥,好像都忘了找父母一般。这次被长风突然哭泣吓到了,也跟着喊阿母,却只炸着胳膊找哥哥,似乎哥哥就是她阿母一般。
陆微芒把长风和成阳一左一右搂在怀里,“要是阿母也能吃到这么多好吃的就好了。”长风边打嗝,边抽泣。
成阳却红着眼眶,咬牙不语,他比长风大,心思多一些,虽然懂事的不怨母亲改嫁,但是做不到像长风那样,时时有好的还记挂着母亲。
陆微芒和程默,都各自搂着各自的亲人,看着一桌子的鸡鸭鱼肉,心里又满足又酸涩。
“阿姐也想娘了。”
陆微芒轻轻的说着,程默在一旁抱着小金,静静的看着。
他们几个浮萍一般的人,似乎在此时都有了牵挂,有了根,在生根发芽。
大年初一。
几人默契的忘记了昨天的情绪和眼泪,陆微芒和程默分别准备了四个红包,三小只一人一个,再互赠红包。
“大吉大利!”
陆微芒团团抱拳,笑容满面的跟程默行礼祝福。
“恭喜发财!”
程默也回了一个红包,抱拳行礼。
自家人笑作一团。
此时天刚蒙蒙亮,外面的爆竹鞭炮声此起起伏。
三小只早就坐不住了,吃了饺子就想往外跑。
“阿姐,隔壁的阿泰来找我点炮竹。”
隔壁的几个小孩儿,在门口招呼自家的三小只,见三人魂儿都飞出去了,陆微芒还特意拉住三人嘱咐他们,“要离得远一点,不能往别人身上扔,别跑远了…”
眼看长风的屁股都快撅出门外了,陆微芒才大发慈悲放过三人。
三人随即欢呼一声,往门外跑。
“小秋,快追上他们。”
“是,小姐。”
小丫鬟也快跑两步,追上三小只。
看着门外的三小只,跟新交的小伙伴开心的玩儿,陆微芒不由的也露出笑容。
“你不跟他们一起去吗?这很适合你。”
程默默默的说了一句。
陆微芒斜眼看过去,揉揉拳头,咬牙微笑,“你说什么?”
“没有,我说,我们讨论一下,明年要在哪个村子建造制糖作坊?”
“这还差不多。”
…
第十章 端倪
过年这几天程默也不得闲,没日早早就出门,很晚才回来,陆微芒心里有些小小的心虚。她把跟别人打交道的事情全部交给程默,是不是不太地道,要不然晚上让刘妈多给他煲个汤吧。
说服了自己,陆微芒心安理得的在家过清闲日子,这天长风带着小金走去邻家小阿泰玩儿,成阳去看着几个小的顺便一起玩儿。
说到底,他们也才刚刚六七岁,正是好玩儿好动的年纪,陆微芒就随他们去了。
“小姐,饭菜还是摆放到屋里吗?”
这几天,程默出门应酬,长风等三小只偶尔在邻居家吃饭不回来,陆微芒乐的自己一个人,在房间自在的吃。
带过孩子的人,应该会很懂很珍惜自己能独处的时间吧?
不过昨天刚在人家家里吃饭,今天还去,有些说不过去了,陆微芒叹口气,“小秋,今天把饭摆到正堂吧,我去叫一下成阳他们,饭点儿都不知道回来,哪里能天天去别人家吃饭呢?”
说着,让小秋给自己准备一个精致的篮子,放一些刘妈做的拿手点心,往隔壁邻居家去。
邻居家跟自己家从门外看差不多的规格,只是人家家里显然比陆微芒他们这样的“暴发户”有体统多了,门口台阶上有门房,院中也是花草繁盛,装饰精致,同样规格的房子,人家是正经是舒适宜居,越发衬得自家像寒窑一般。
陆微芒跟着下人往主屋走,边走边感叹,心里下决心,等天气暖和了,也把自己家布置一番。
“陆小娘子来了?快进来,快进来,咱们两家虽然做了几个月的邻居,但是也没机会多说说话,这次你过来,没事儿的话,就陪我吃顿饭,说说话,我常一个人,也寂寞的很。”
一个爽利明快的妇人拉住陆微芒的手,一边打量她,一边说话。
陆微芒腼腆一笑,她可以承受冷漠,却向来招架不住热情。
“这是家里做的点心,您尝尝鲜。我是来叫成阳他们三个的,到饭点儿了,也不知道回去,哪能我自己也在您这儿吃,那我这饭点儿上门成什么了,而且家里饭也做得了,改天吧,改天我再特意来拜访您。”
陆微芒把篮子递上去,推辞到。
那妇人接过篮子,递给一旁的丫鬟,“拿出来摆在饭桌上,中午一块儿吃。”
手上还拉着陆微芒不放,扭过头,把她往饭厅拉,“听我的,今儿就在我们家吃,没有外人,就是我跟几个孩子。”
陆微芒不敢用力,怕自己控制不好力气,只好被人拉着走。
“成阳他们整天在我家,我才高兴呢。我那个小子,跟个猴儿似的闲不住,成阳他们来一块儿玩儿起来,我还能松口气,歇一会儿。而且成阳长风小金,有一个算一个,都懂事的很,阿泰跟他们一起玩儿,我放心。”
说着走到饭厅,把陆微芒压在饭桌前,“你安心在我这儿吃,咱们远亲不如近邻,以后日子长着呢,别太拘谨了。家里你不用操心,我让小红过去说一声,中午不回去吃了,让她们自己吃顿好的,你就安心跟我在这儿吧。”
陆微芒有些招架不住,都被按着坐在饭桌前了,强行走都是可以,但是也伤情面,成阳他们愿意来这里玩儿,以后她们抬头不见低头见,不好太强硬了,陆微芒只好硬着头皮留下了。
成阳他们和阿泰手拉手过来吃饭,见阿姐也在,更加高兴。
“阿姐,李婶婶家的拔丝地瓜可好吃了,你中午也尝一尝。”
长风没心没肺的说着话,坐下也不见外,也不用别人劝,就开始拿筷子吃菜。
他旁边的阿泰也跟着长风,伸长筷子去夹菜。
成阳和小金见阿姐过来找,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坐在饭桌前但是不敢动作。
女主人李家婶婶赶紧招呼,“快吃,成阳,来,你不是喜欢这个吗?还有小金,别愣着了,赶紧吃。”
陆微芒见人家热情的样子,说到:“快吃吧,李婶婶特意给你们做的爱吃的,别辜负人家的心意。就是以后出来玩儿,记得回家吃饭,别让阿姐操心。”
两个小的这才开始夹菜吃饭。
吃完饭,小孩子们在屋里玩儿九连环,陆微芒只能硬撑着跟李家婶婶闲聊。
天知道,她上辈子是一个独居惯了的人,除了上班,可以一天不说一句话,手机就是她的全世界。
一朝穿越,为了生存,她可以逼着自己跟别人打交道,但是现在衣食无忧,她上辈子的习性就苏醒了,如无必要,她并不想跟别人寒暄,一方面是不想,另一方面,是她真的不会啊!!!
这家长里短要怎么唠嗑,有没有参考书或者培训班,她想报名!陆微芒心里泪流满面,外边还得操持微笑的强打精神跟李家婶婶寒暄。
“我听说你家的生意都是程小哥儿出面打理,小娘子又姓陆,家里又没有其他长辈,你们是…?”
“我们是表亲,家里有些变故,就扶持着生活。”
“是嘛,那真是太不容易了,程小哥儿不过十几岁,自己还是个孩子,就撑死了这诺大的家业。”
在世人眼里,当然是男子顶门立户,陆微芒也没有辩解,确实程默付出不少。
“是啊,不容易。”
“阿姐也不容易!”
长风等人就在榻上玩儿,陆微芒和李家婶婶隔着小几在榻上坐着聊天,长风听到了,及时给阿姐表功,陆微芒摸摸他的头,让他安心去玩儿。
他们以前在丰县的日子,以后就不提了,直说以后。
“你弟弟真心疼你。”
李家婶婶被打断说话,也毫不在意,看的出来是心底宽厚,心胸宽广之人。所以成阳他们来这里玩儿,陆微芒也不用操心太多,她还是挺放心李家婶婶的。
“是啊,我们姐弟几个相依为命,感情确实很深。”
“兄弟姊妹多就是好,我们家就阿泰一个,平常孤孤单单的,现在好了,你们搬过来了,他也有个伴儿。”
“成阳他们来找阿泰玩儿,我也很放心的,阿泰一看就是聪明懂事的孩子。”
“是啊,阿泰确实懂事。他爹常年为了生意东奔西跑的,他见不着也不哭闹。哎,这世道乱糟糟的,什么时候能安定些,这样每次阿泰父亲出去,我也不用那么操心,陆小娘子,不瞒你说,每次他出门,我都怕他再回不来了…”
说着,李家婶婶的眼泪就流了下来,陆微芒吓了一跳,赶忙起身,从袖笼里拿出手帕来,递给李家婶婶。
“听说霍将军来剿匪,想必要不了多久,外面就太平了。”
陆微芒干巴巴的安慰着。
李家婶婶接过手帕擦擦泪,随即苦笑一下,“小娘子不知道,我和阿泰父亲亲旧全无音讯,多年战乱,也不知还能剩下几个。往日我自己在家提心吊胆的守着孩子,今日能跟你说说话,我就没忍住。看我,小娘子还这么小,我跟你说这些干嘛?”
陆微芒低头,她这个人有时候心肠很冷,有时候却又容易为别人的眼泪动容,“婶子不用不好意思,我和阿弟也是千辛万苦才在郡城落脚,哪里不知道这世道艰苦呢?”
见陆微芒被自己感染,情绪低落起来,李家婶婶连忙收住情绪,“嗨,好好的说话,怎么扯到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上了,咱们不说那些了,说点儿高兴的。我听阿泰父亲说了,程小哥儿极有能为,短短半年,就置下这么大的家业。这些年战乱,郡城城墙高阔,房子一天一个价,去年年底,听说一个三间小院儿,都涨到一千两了呢。不瞒你说,我跟阿泰父亲都是靠祖上庇护,才能在这里有这么座大房子,早知道房子有一天涨成天价,我还让阿泰父亲做什么生意啊,直接那些小院儿,现在一转手,就够我们吃喝了,也不用他冒着风险出去了。”
陆微芒心里空了一下,面上却没有变化,只顺着说下去,“是啊,要是有前后眼就好了。”
陆微芒属于比较独的性格,不仅仅是性格上,生活上也是。给她一片地,她可以连出去买菜都不会去,只耕耘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自己活得下去就好。要不然,凭她上辈子的样貌,也不会母胎单身直到穿越。
这一世,除了她自己,她还有了两个血缘上的弟弟,于是陆微芒就埋头苦干,只为了给自己和两个弟弟创造一个舒适一些的生活环境。
来南阳郡这段时间,陆微芒眼中只有自己的计划,跟程默和三小只一起,置办工具,制糖,一意孤行的向着自己的目标而去,别的她看都没有看,想也没有想。
要不然,她早该发觉不对劲了。
陆微芒不是个有城府的人,今天在李家压着心事回来,就去书房找程默。
没想到直到夜深,程默才回来,见到陆微芒在正堂等着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给成阳和长风找了一个博学多才的师傅,过几天就到了。”
陆微芒看着疲惫的程默,嘴里的质问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第十一章 借口
时人十分重视年节,陆微芒和程默一直等到过了二月二龙抬头,才选好地址和里正定下了制糖作坊的开工日期。
今日午时,就是吉时,一大早,陆微芒就嘱咐成阳带着弟弟和小金好好在家,自己和程默下午就会赶回来。
“阿姐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照顾长风和小金。”
成阳身上总是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懂事,陆微芒对他也放心,于是摸摸他的头,准备出门。
跟程默往门外走,却见刘管事匆匆忙忙进来,“公子,小姐,不好了,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我去赶车出来,咱们的马车车轴不知道怎么断开了。”
陆微芒吃了一惊,“怎么好好的断开了?刘管事赶车没受伤吧?”
“没有没有,幸好是还没出门,我还没坐上去,只是公子和小姐今天有重要的事情要用马车,结果偏偏今天车轴断了,哎,都是我没照看好马车。”
刘管事说着,十分自责。
陆微芒连忙安慰。
刘管事一家是陆微芒和程默挑了好久,才好不容易定下的下人,一家人各个面相敦厚,老实勤快,平常这个家,全靠他们打理,帮了他们很多,这会儿见刘管事如此自责,陆微芒当然不能置之不理。
“但是最近公子和小姐出门怎么办?”
刘管事黝黑的面庞皱起眉头,似乎十分苦恼。
“不能临时去租一辆马车吗?”
陆微芒不解,她很少坐马车,对这个情况也不太了解。
“恐怕不容易。去年霍将军剿匪有成,现在出城安全了,每个特殊节日,城里人都会去外面上香踏青,马车都是要提前预订的,咱们临时去租,估计不容易租到。”
“算了,”程默突然说到,“刘管事别自责,微芒也别着急了,既然事出突然,咱们就临时变通一下。没有马车,我一会儿骑马独自去城外作坊,正好给成阳和长风定下的先生过了年也空下来,我一会儿让人去通知一下,今天微芒就留在家里,先生第一次来,不好家里没人招待。兵分两路,时间差不多了,我就先走了,家里交给你了。”
虽然陆微芒还想提议要不去接邻居李婶婶家的马车,但是看程默急匆匆远去的脚步,陆微芒嘴里的话又咽了下去。
虽然自己在古代置办的第一份产业动工,她不能去现场,但是有程默去,效果也是一样的。
陆微芒叹了口气,又往回转。
“阿姐?你不是跟程大哥去城外吗?怎么回来了?”
陆微芒强打精神,“今日你程大哥给你们请的先生过来,阿姐留下来招待一下。一会儿见先生乖一点儿,给先生留个好印象,知道吗?”
成阳瞪大眼睛,有些兴奋又有些不知所措,“真的给我们请了先生吗?那我和长风也能读书了?”
“当然是真的。一会儿先生就过来,你们去换上过年做的新衣吧,第一次见,隆重一些总是好的。”
“嗯!”
成阳和长风手拉手回到房间去换衣服,小金则依偎在陆微芒身旁。
不知道是不是程默当初跟父母遭遇劫匪的时候受到了惊吓,小金不爱说话,跟成阳长风一起玩儿还好,跟陆微芒在一起,两个不爱说话的人,就这么静静的依靠着,也觉得很好。
陆微芒坐在椅子上,保住小金依偎过来的身体,用手有节奏的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既像哄孩子睡觉般轻柔,又像放空自己想事情时的心不在焉。
“小金啊。”
“阿姐?”
小金从陆微芒身旁抬起头,静静的看着她。
陆微芒心里一阵不舍,又赶忙压下情绪,“以后长大了,要独立一些,勇敢一些。即使阿姐跟成阳哥哥,长风哥哥不在你身边,心里也是惦记你的。你觉得孤单的时候,就想想我们,知道吗?”
小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向陆微芒,像小鹿的眼睛一般纯净剔透,让陆微芒心中一阵不忍。小金虽然不明白陆微芒为什么这么说,却把头埋到陆微芒怀里,明明没有相差几岁,却像是对长辈一般依恋。
没过一会儿,刘妈就带着先生过来了,是一个胡子雪白的老头儿,程默说虽然只是一个秀才,但是口碑很好,对孩子有耐心,又负责,要不是他出高价,还竞争不过本地的几位人家。
陆微芒心里觉得眼前的老先生面相和善,很有眼缘儿,连忙让小秋把还在收拾的成阳和长风叫过来拜见先生。
后院儿安静,陆微芒和小秋提前收拾好的明堂这会儿迎来了主人,听着成阳和长风拉着长调的“人之初”,陆微芒心里的郁气也散去了一些。
下午寅时刚过,陆微芒和先生约定好明日正式授课的时间,就和三小只一同送别先生。
晚上,程默照例回来的很晚,成阳和长风撑不住睡着了,小金不想一个人回房,陆微芒就让她在正堂侧间的榻上睡,自己边等程默,边守着小金。
听到动静,陆微芒从沉思中回过神,“你回来了。”
程默站在正堂,看向侧间的陆微芒,还有榻上靠着陆微芒安睡的小金,皱起眉头,“你别惯着小金,她就是跟你撒娇呢,你对她越好她越赖着你,以前在丰县,吃窝头睡破庙,她也过的好好的。”
陆微芒一笑,“女孩子撒娇黏人些才好。”
她自己没有机会,但是总是希望身边的人过的轻松一些,不管是成阳长风,还是小金,希望他们可以像正常的小孩子一样,玩闹撒娇。
程默静了一瞬间,迈步走了过来,“我抱她回房睡,你也早些休息吧。”
“嗯。”
看着程默抱着小金回房的背影,陆微芒有心摊牌,又不知道如何说。
他们没钱的时候,日子朝不保夕,自然是劲儿往一处使,现在安定下来,有些余力了,陆微芒只觉得这样就很好。
她是成年人的灵魂,小孩子的身体,前世她一个人独惯了,自然不希望有所谓这具身体的长辈对自己指点管教。所以她放出明白自己的处境之后,第一时间离开那里,来到这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
现在心里想法得偿所愿,衣食无忧,又无人管束,至于两个弟弟,自己当然会力所能及的教导他们成才,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穿越过来的本尊。
至于别的,陆微芒没有想过。
这个年代女子的命运无非就是嫁人,但是陆微芒怎么可能如此。给别人相夫教子,操持家务这种重担,陆微芒自觉担待不起。上辈子她就想,如果谁娶了她,可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陆微芒自觉是个善良的人,就不去成家祸害别人了。她上辈子就母胎单身直到穿越,这辈子当然还是想延续上辈子的活法。
她一直觉得自己跟别的女孩儿比起来,有些特立独行。虽然是一副文静的样子,心里却自由不羁。金钱名利她不追求,连基本的物质欲望都很淡漠。她只想每天都过得平静安稳,感情是奢侈品,她不认为自己能够拥有。
其实这恰恰说明,陆微芒本身对感情要求比较高。
对朋友,不仅要谈得来,还要不掺杂功利心。所以一路长大的过程中,有很多人从她心里被排除,最后只剩下从小一起长大的一个朋友。
对家人,她可能是最宽松的,因为她没得选。每次看不过去,吵闹一番,陆微芒心里决定,以后就不再来往了,但是因为父母,却不得不一次次和好容忍。
对爱人,陆微芒想都不敢想。可能是她要求太苛刻,怎么可能会有一个人,萍水相逢,却对你掏心掏肺,推心置腹,此后余生,不管是贫贱富贵,还是走样老去,或者是躺平摆烂,无论变成哪种模样,只因为你是你,就相伴一生,携手共度呢?
哪有无缘无故的爱?但是陆微芒,却恰恰想要一份无缘无故的爱。
这份爱中,哪怕有一丝的权衡利弊,犹豫退缩,她都会毫不犹豫的舍弃。
有时候陆微芒照镜子,都觉得自己凭什么对另一半有这么高的要求,所以,她干脆不要求,自己一个人,也能过的很好。
由爱故生怖,由爱故生忧,若离于爱者,无怖亦无忧。
所以,对于程默,她当作是她穿越过来的第二个家人。
他们同患难过,所以对彼此来说,更加的可靠,是可以交付后背的存在。
但是显然,相对于陆微芒的无欲无求,程默心中有更多的想法,更大的抱负。
她想平静的过一辈子,但是她能感觉到,程默心中有一团火。这团火随着他们衣食无忧,逐渐安定下来之后,燃烧的越发灼烈。
人各有志,当初刚刚察觉的时候,陆微芒有些愤怒委屈和背叛感,但是一日日过去,心里的火气就消散了。
她可是立志要平静过一生的人,自我安慰,自我调节只是基本功罢了。
想着今天突然断掉的马车车轴,陆微芒狠狠地锤了下床,告诉自己,“好了,出过气了,到此为止。”
第十二章 打听
在程默每天自以为隐秘的忙碌中,陆微芒自我劝解的忙碌中,有两队人马,一前一后的进入了南阳郡,寻访起来。
南阳郡最繁华街道的客栈中,有一群衣着一致的人,簇拥着一位老者。
这老者看起来矜持自守,衣饰低调却难掩贵气。
“掌柜的,这人身份不俗吧?看起来行事很不一般。”
这日这一行人又匆匆出门,跑堂的小二忍不住跟掌柜的议论起来。
“怎么不一般了?”
掌柜的扒拉着算盘,气定神闲的跟小二说话。
“这南来北往的行商贵人我看多了。要不就是衣饰华贵,行事张扬的,那一般是来往的豪商,要不就是整洁肃穆,清高自矜,一般是书香人家或者有官身。咱们客栈是城中最好,收费最高的,一般人可不会来咱们这里。但是这一行人,乍看似乎很普通,衣服颜色也都是深色,似乎不起眼,但是为首这个人,身上料子却是难得的蜀锦,虽然颜色低调,但是小的见得多了,还是认得出来的,还有他腰间的压襟,也是乍看平平,实则清贵的物件儿,而且为人低调谦和,平易近人,所以必定身份不凡。话本子里不是说越是高高在上的人物,确实待人亲和吗?”
小二说完,颇有些自鸣得意。他到底不是乡间那个傻里傻气的二狗了,在南阳郡最大的客栈,迎来送往那么多达官显贵富商豪客,也是有些眼光的了,再不是当初那个只会以貌取人的萌新了。
却听掌柜的轻哼一声,小二习惯性弯腰听吩咐,“你倒是有些眼力,不过,还是判断错了。”
听掌柜的这么说,小二连忙倒茶,敬上去,“掌柜的,您指点。”
掌柜的矜持的喝了一口茶,把茶碗放下,“今天,我就教教你。咱们在客栈招呼人,最要紧就是一双眼。这三教九流打咱们眼前过,一眼就能大概齐的知道这是什么身份,再小心服侍,才能不出错。这三教九流怎么分呢?就一词,面由心生。这个面,不是长相,也不是穿着,而是整体的感觉。”
“其实你还是有些心得的,就是见得还少。那眼神活泛,穿着富贵的,一般是商贾,因为他们讲究个人靠衣装。那昂着头走路,不用说,一定是文人,即使有时候他头没有昂着,也是挺胸抬头,行动中带着昂首之意。至于你说的话本子,说越是上位者,越是平易近人,和蔼可亲,虽然有一定道理,却不全对。上位者底气足,不需要摆谱,但是上位者一般明察秋毫,心明眼亮,目下无尘,所以你说的和蔼可亲,要看对谁了。至于你说的那位客人,肯定是士家豪族的管家。只有这类人,才会天生带着这低调收敛的作风,即能办事又不张扬。”
这边掌柜和小二说正说着,那边,又过来一行人,虽然穿着常服,却行止坐卧似有尺量,行走之间,销烟之气弥漫。
“掌柜的,三间上房,再准备些食水送上去。”
掌柜的立马收起刚才对小二指点江山的模样,大声答应,“好嘞。”
小二弯腰,在一行人身前领路,“您跟我来。”
半晌,小二下来,重新站在掌柜的柜台旁,“乖乖,最近咱们南阳郡,挺热闹啊!”
掌柜的瞪过去,“小心伺候,得罪哪一个,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二立马拍胸脯保证,“您放心吧。”
说完,赶紧去厨下,端给客人准备的食水。
这天,是成阳和长风第一次休沐,圈了十天的两个小朋友有些萎靡,陆微芒干脆提议,今天带着三小只,一起出门逛街,给他们换换心情。
“太好了!”
长风忍不住欢呼,成阳和小金脸上也露出笑意。
“进学就应该劳逸结合,休沐的时候该放松放松,进学的时候,就得认真了,知道吗?”
“知道了…”
两个男孩儿拉着长音儿,仿佛背书一般的回答。
陆微芒拉着小金和长风,成阳紧闭着姐姐,小秋跟在身后,一行人去了南阳郡最热闹的街道。
首先就是布庄,开春了,几个小的长得很快,去年的单衣已经穿不了了,得提前做出来才好。
“长风,你自己选颜色,款式,阿姐不干涉你。小金还小,阿姐给你选布料,好不好?”
谁还没有个打扮小孩儿的恶趣味了。
陆微芒兴冲冲的拿着布料往小金身上比划,什么鲜亮选什么,想象着小金一个五头身的软萌妹子穿上自己选的衣服,再配上双环髻,两边各绑一个明珠坠子,简直是现实版的中国娃娃。
挑了好几匹布料,扭过头,却发现成阳没有跟过来,陆微芒往外一看,原来是去给弟弟妹妹买零嘴儿去了。
成阳虽然只比两个小的大一点点,却很有当哥哥的风范。
“成阳!快来,长风的选好了,该你了。”
陆微芒探出头,大声喊成阳过来。
成阳冲阿姐摆摆手,等面前的小贩包好了零食,才跑过来。
“阿姐,你喜欢吃的生姜蜜饯儿,还有小金喜欢的杏脯,长风喜欢的芡实糕。”
成阳把怀里的东西一一分给众人。
“你的是什么?”
陆微芒有些好奇,成阳却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三哥喜欢盐渍的梅子!”
长风大声宣布,成阳总是以小大人自居,没想到也喜欢这酸酸甜甜的小零食。
几人哈哈一笑,成阳脸都红了。
“好了,喜欢吃什么都可以,又不是吃人。来,成阳,这衣裳料子颜色,还有款式,你自己来选。”
陆微芒习惯性的尊重每个人的意见,掌柜的却笑呵呵的恭维,“您这姐姐当的好,别家都是替小孩子选,也不管小孩子喜不喜欢。”
陆微芒笑笑没有多说,只问什么时候能取。
“最近做春衫的人比较多,需得半个多月。咱们定二十天后来取,怎么样?您放心,我们会抓紧赶工,一定在天热前,让您穿上春衫!”
陆微芒最古代的效率不抱希望,点点头,接过凭条,到时候拿凭条取衣服。
量好了尺寸,一行人接着逛,累了还可以去一旁的茶楼喝口茶,歇歇脚,顺便听说书人说一段儿志怪传说。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朝代,但是比起历史上的裹小脚,贞节牌坊那种时代开明多了,街上不时可以见到如同她们一般的人逛街,有能力的,坐马车,没能力的,走着的也有。
大家都是大大方方的逛,没有所谓帷帽之类的遮遮掩掩。
想来也是,陆微芒原身的阿娘改嫁,宗族的态度也是很支持的,甚至孩子都带走也可以。
如此顺应天性,自然风气开明。
陆微芒心里有些庆幸,幸好不是女人地位十分低下的年代。女性也有人权,听李家婶婶说,自立门户的女娘也有,可以去衙门申请,只要父母同意,如果没有父母,理由正当,并没有太多的限制。
陆微芒带着三小只,坐在靠窗的位置,听着说书人感情丰沛,抑扬起伏的声调,渐渐入迷。
却不知,有人跟在身后不远处,正细细的观察他们。
“在哪儿?”
有人匆匆赶来,显然是得了消息。
“您看,就在那个茶楼,靠窗的位置。我适才在街上寻访,忽然听有人喊“成阳”,大公子不就是叫成阳吗?我仔细一看,似乎跟将军有五六分相起,所以赶紧让人通知您。”
领头之人细细观察,心里有了一些底,“我们兵分两路,我去茶楼,近距离观察一下,你还是留在此地,等几人出来,跟上去,看他们在哪里落脚。”
“是!”
只见那人从角落走出,赫然是那天在客栈中,一行军伍气质人的领头。
第十三章 摊牌
这天晚上,程默又一次很晚才回来,小金不敢回去睡,陆微芒就抱着她在正堂侧间边哄边等程默。
“下次小金黏人,你就直接让小秋陪她就可以。小孩子也不能太惯着。”
陆微芒正在心不在焉的想事情,没听到程默回来的动静,冷不丁听到程默这话,吓一哆嗦,扭头去看正堂,程默背着光,身影在昏暗的正堂若隐若现,虽然这大半年来长高了不少,显得身形越发挺拔,但是却更加瘦削了。
他走过来,俯身抱起小金准备回屋,被陆微芒叫住,“程默,我们谈谈吧。”
陆微芒站在程默身后,明明去年还是差不多的身高,现在却比自己高处一大截,直挺挺的背似乎僵了一下。
“太晚了,改天吧。”
程默没有回头,静了一瞬,拒绝到。
陆微芒心里却打定了注意。
最近程默早出晚归,一方面是真的忙碌,一方面也是为了躲避自己。他们最近的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再也不是去年一起奋斗时候,那种齐心协力的感觉。
在一个屋檐下,陆微芒不喜欢这种别扭尴尬的感觉,所以决定摊开来说,哪怕说开了,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也好过现在黏黏糊糊的不爽快。
陆微芒的心思像是浅溪一般,能让人轻易看透,程默怎么会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但是他意识到这次以后,他们恐怕不能像如今一样继续像家人一样生活,所以心里本能的拒绝。
“你送小金后过来吧,我在这儿等你。”
陆微芒是一个不说废话的人,说完就坐下,等程默一会儿过来。
程默把小金放回房间,在屋里盘旋良久,还是推开门,又回到刚才的地方。
“坐吧。”
程默依言坐下,两个人同坐榻上,中间隔着一个黑漆木几,一时无声。
还是陆微芒率先开口,“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吧?”
程默低着头,在昏黄的烛光下,沉默不语。
陆微芒却不想等了,她平日看着是内向寡言的性格,但是有事情的时候,会打直球,把自己想说的噼里啪啦说完,不会藏着掖着。
“本来我是个没心没肺的性格,不耐烦跟别人打交道,不过是因为带两个弟弟,所以才会尽心尽力的钻营。自从冰糖生意走上正轨,我就故态复萌,开始偷懒,只想卖卖力气制糖,剩下的跟旁人打交道等一应事物全推给了你,我承认,在这点上,我对不住你。”
程默还是低着头,不吭声。
陆微芒耐下心接着说,“本来我没有察觉,平素家里出门采买都是刘妈,但是过年那几天,我跟邻居李婶婶说话,才发现不对劲儿。她家的小院儿,李婶婶告诉我,在市场上,至少价值两千两,还是有价无市。我们的冰糖生意虽然只此一家,但是你不是安于享乐的人,不会把所有钱都拿出来买房子,只为住的好一点,更别提还有家里的吃喝花费。还有刘管事一家如此安稳妥帖的仆人,都不是一个刚有些小钱的人,能轻易找到的。”
陆微芒说完,看向程默,“这些,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程默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来。
陆微芒忍下,又接着说,“本来我刚察觉不对时,想直接问你,但是你好像察觉了,从那几天开始,早出晚归,又说要给成阳长风找先生。我依稀觉得,你是在报答我们,在给我们安排以后的生活。”
陆微芒闭了闭眼,“我虽然给过你几块儿麦饼,却也是随手为之,不图你报答。后来那夜,也是你帮了我们。乱世人不如狗,何况我们几个小孩子。后来我们在这世道扶持着过日子,我把你当做兄长般敬重,如同成阳和长风一样,还有小金,我相信你也是同样的想法。不需要说什么赌咒发誓的话,自然有一股信任在。”
“也是因为这种信任,我在察觉到不对的时候,没有立刻发作,我在等你自己跟我说。包括那天出城的马车突然车轴断裂,我还是在等你跟我解释,我想听听你的苦衷和缘由,而不是看你日复一日的早出晚归的躲着我,也折腾自己和小金。”
陆微芒以为自己会很平淡的说出这些话,但是说着说着,声音还有些隐隐发颤。
她不过是一个过了很多年和平清净生活的大龄人士,却不见得经历比别人更多,心性比别人成熟。
也许亲眼看到自家被劫匪残杀的程默,心里比陆微芒更加沉重和成熟。她从来不以为自己浅浅的人生经历有资格在别人面前俯视别人。
程默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声音中却带了一丝嘶哑,“你让我说什么?说我为了回到程家,卖了你的心血?说我为了想出人头地,背弃你们?”
陆微芒气急,“你知道我不在乎这些,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对,你不在乎。多少世家豪门,上窜下跳的想要白糖制法,你却能轻易拿出冰糖制法给别人看。你知道拿着冰糖秘法可以得到什么,却轻易的拿出来只为换温饱的钱。你不在乎钱,觉得够用就行,也不在乎地位,从来没想着拿着秘法去世家大族谋取身份地位。但是我不能不在乎。”
“我父亲当初是程家家主的继承人之一,却因为一次出行,被人趁着匪患给杀害了。我有时候午夜梦回,都是父亲奋力抵抗的身影,母亲呼喊让我们快走的声音。”
程默情绪激动,额头青筋暴起,声音低沉嘶吼,让从没见过这种歇斯底里情绪的陆微芒吓了一跳。
“可能只是意外…”
陆微芒小声安慰。
“不是意外!每次家人出行,都会带足护卫,而且丰县附近从没有听说过有大批匪徒,那里可是平原地区,哪有山匪会在无遮无拦的地区出没?我们一路从丰县到南阳郡,这一路,从平原到山林,一直到南阳郡西南,才听说有霍将军剿匪的动静。你说,这难道也是我自己胡思乱想吗?我父母被害,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有人乔装山匪,蓄意谋害!”
看着情绪激烈的程默,陆微芒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亲眼见到父母被人杀害的场景,这种惨烈的经历,她体会不到程默还多难过。言语太轻飘飘了,她说不出所谓安慰的话。
程默深呼吸几次,似乎想平复一下激荡的心绪。
“我本来想着,带着妹妹低调生活,等程家发现没有我们的尸体,回来找我们回去。到时候再向家族禀报,让他们替我父母查明真相,报仇雪恨。但是没有。我带着妹妹,停留了整整三个月,一个过来找我们的人都没有。那时候我才知道,也许是仇人阻挠,但我们确确实实被家族放弃了。没人再把我们当回事儿。哪怕父亲曾经是家族最优秀的继承人选。”
“本来我认命了,知道自己即使回到家族,也会被排挤。但是你拿出了冰糖制法。在世家大族中,也只有家主和心腹才能接受白糖作坊,是一个家族的底牌命脉,每年给家族带来源源不断的金钱马匹。如果我拿着冰糖制法,去联系曾经亲近父亲的家族长辈,我就可以获得他们的支持庇佑。也只有回到家族,恢复身份地位,我才可以有报仇的机会。”
程默的声音低沉下来,语气越发平静冰冷。
“所以,我将制糖作坊交给了族中长辈。”
“那天马车车轴是我弄断的。现在冰糖作坊也完全由程家世仆接手。”
夜色浓重,蜡烛之火仿佛承受不了这浓重的夜色,噼啪响动,蜡烛旁坐着的两个人却都低着头沉默着。
陆微芒长叹一口气,唏嘘中带着释然。
“什么时候走?”
“明天。”
“明天一早,程叔来接我和小金回去。”
“那你早些休息吧,时候不早了。”
陆微芒说完,起身站起来。
“我知道你想过衣食无忧的平静日子,我给你要来了一万两白银,就存在城里最大的钱庄,这房子离衙门很近,没有宵小会来这里找事儿,刘管事一家人还会接着尽心尽力的服侍你们,他们一家是府里出来的,绝对可靠,你有事尽可以让他们去做。还有先生,是府里出面,请来的荆州有名的先生,肯定能教导成阳长风成才。”
“我知道,你做的够多了,明天安心走吧。以前我可以带着两个弟弟生活,以后有了这许多倚仗,自然能得偿所愿,过的更加舒心。”
“冉冉!”
程默用陆微芒提过的小名来喊她,看她停下来,背对着自己。
“冉冉,别怪我。我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说,我知道你早就察觉了,但是一直在等我亲口说出来。但是我知道,一旦我说出来,我们就回不到以前了,你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心无芥蒂的对待我。但是在我心里,我们还是从丰县一起出来的可以将后背交付之人。”
“你知道,我不在乎那些身外之物。就像你说的,我所求,衣食无忧足以。既然这制糖作坊能助你一臂之力,你尽可以拿走,不用愧疚,你给我的,已经比一个作坊多很多了。”
说完,陆微芒走出堂屋,回到自己房间。
没有歇斯底里,跳脚争吵,但是两个人都知道,回不到从前了。
第十四章 分别
“阿哥,你今天没有出去啊,太好了!”
一向内向的小金今天破天荒的露出甜甜的笑容,扯着程默的袖子,紧紧跟在他身边,直到到正堂吃早饭,还是紧挨着他坐下,殷勤的给他夹菜。
最近两三个月,她都没怎么在家里见到阿哥,更别提有机会一起吃饭,所以今天看到,格外的兴奋。
程默和陆微芒看着小小的殷勤的小金,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儿。两个人沉默着吃完早饭,三小只发现不对劲儿,也不敢出声,只能看眼色互相交换眼神。
饭后陆微芒和程默分坐在正堂两侧,都是一样的沉默,三小只见气氛凝重,也不敢如往常一般叽叽喳喳,只在一旁的座位上陪坐着。
以前他们可以有话直说,但是昨天听到程默要带着小金回程家去,从此他们就不再是一个锅里吃饭的一家人,陆微芒有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说,能不能说。
程默有自己的主意,陆微芒不想干涉,但是小金还太小,虽然话不多,但是对程默十分依恋,如果他们走了,程默要复仇,肯定是十分忙碌并且耗费心神,小金一个人在大宅子里肯定会孤单害怕。
陆微芒心里斟酌着话语,几次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小金一直黏在程默身边,让她更加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会儿,陆微芒顾不得自己的情绪,只恨自己嘴笨,心意表达不出来,直接说怕吓到小金,不说又心里难安。
就这么纠结着,外面刘妈过来通报,说程家人上门接人了。
刘妈是从程家出来的,当然认得对方。
程默起身,看向陆微芒,“我们就走了,你以后多保重,别太信任别人,什么都放手给别人,自己精心一些,日子才能顺遂。”
陆微芒此时也不再纠结了,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小金,你多照看她,每日去看看她,出门的话,有条件就带着,她不怕吃苦,只怕孤单。”
程默拉着小金的手,背对着听完陆微芒的话,就径直往外走了,门口有来接他们的马车。
“阿姐?”
成阳来到陆微芒身旁,抓住阿姐的手,长风也紧挨着阿姐,虽然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知道今天是不同寻常的一天。
“小金的家人来接他们回去了,以后,咱们自已好好过日子。”
成阳脸上有些慌乱,看着眼前故作平静的阿姐,懂事的没有追问。
长风眼圈儿发红,“咱们能在一起,小金就没有玩伴儿了。”
院子里,程默抱着小金,沉着脸往外走,小金在阿哥怀里,憋着不敢出声。她扭头回望堂屋中的三人,眼圈儿红了也不敢哭出来。
她受了惊吓后,脑海中连父母印象都模糊了,只依恋着带着自己过活的阿哥。如今就要跟着阿哥走了,却不敢哭闹,怕阿哥生气。
吃过苦的小孩子,哪有任性的权利,哭闹都是有恃无恐的小孩子特有的权利。
程默走到到门口,停下了脚步,忍着想回头看过去的想法,抱着小金,义无反顾的上了马车。
车夫架着马车缓缓起步,感受马车开始动,小金终于忍不住哭出声,“阿哥…”
程默把小金的头抱在自己怀里,抚摸着一大早起来,陆微芒给小金特意梳的双环髻,髻上的小绣花微微扎手,让他心里涌出一丝后悔,却被马上淹没。在南阳郡他是可以过平静的生活,但是这种生活太脆弱,经不起一点风雨,他要回去争取自己应得的权力地位,到那时,想必可以护住自己和小金,还有陆微芒他们。
等马车走了好久,陆微芒才带着两个弟弟来到门口,看向马车离去的方向。
“我以后想小金了,还能再见到她吗?”
长风吸着鼻子问阿姐。
陆微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即使在现代那个交通便利发达的地方,人们也不是说见就能见的。有太多的限制,工作,生活,天气,心情等等等等。
“以后你想见总能见到的。”
陆微芒只能这么跟弟弟说。
姐弟三人在门口站了半晌,脚都酸了,才相携着转身往家里走。
“是这里吗?”
“总管,就是这里,我那天跟着他们回来的。您看,他们不就在门口站着呢!”
突然的嘈杂,让陆微芒有些警惕,她转过身,只见一行人径直快步走过来,陆微芒连忙把两个小的推进门里,自己也跳进门槛儿,“刘叔快关门!”
一边让管事刘叔关东侧的那扇门,自己一边把西侧的门关上。
程默这座宅子置办的十分气派,相应的大门就十分高大宽敞,现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也幸亏陆微芒天生神力,一下子将厚重高大的木门关上,再去刘叔那里拉着另一扇门也关上。
“刘叔,门栓!”
陆微芒自己用双手顶着大门,应付已经来到门前的人的推挤,一边吩咐刘叔把门栓拿过来。
“小姐,我们是陆家的下人,是来接小姐和少爷回去跟老爷团聚的。”
外面的人边拍门,边解释,陆微芒的心却掉到谷底。
她隐约有种感觉,自己的逍遥日子,结束了。
陆微芒双手顶着门,任凭外面几个人使劲儿推门拍门,旁边的刘管事愣愣的看着自家小姐,虽然知道小姐力气很大,但是没想到这么夸张。
“小姐,还要门栓吗?”
刘管事双手抱着成人大腿粗细的门栓,一时有些不知道该不该递过去,一方面是觉得小姐好像用不到,一方面是因为外面人话语中透漏出来的信息,是家里人吗?跟少爷一样?
陆微芒回过神,冲刘管事摇摇头,“先不用了,刘叔,你把两个小少爷领回去,这里交给我。”
扭头看向两个惊慌不定的弟弟,“别怕,阿姐在这儿。你们先回房间,阿姐一会儿弄清楚事情原委再过去找你们。”
成阳和长风一路跟着姐姐出来,都十分听姐姐的话,也很崇拜阿姐,这会儿阿姐发话,虽然还有些怕,还是认真的点点头,转身回去。
刘管事看情形,觉得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而且事情牵扯陆家,也自觉避开。
外面人多,陆微芒觉得这样隔着木门说话比较有安全感,于是就一边双手顶着门,一边开口,“别拍了,你们是什么人,今天过来想干嘛,说清楚了,要不然,一会儿四邻听到动静去叫官差,我可管不了。”
听到里面有人回话,门外的管家连忙制止手下继续拍门。
“小姐,我是您父亲程将军的手下,年前老爷因功被封中郎将,就第一时间派人回老家接你们进京享福。结果没想到晚了一步,去家里扑了个空,老奴几经打听,才终于在南阳郡找到您和两个小少爷。您要是不信,我让老家里正来跟您说话。”
门外一阵拉扯声,一个熟悉苍老的声音传来,“微芒,快开门,你们好日子终于来了。快叫成阳和长风出来,咱们老程家祖坟冒青烟儿,你父亲果然出息了。这会儿在京里当将军呢,要不是公务繁忙,他就亲自来接你们了!”
陆微芒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里再没有一点儿侥幸。
原身的父亲,竟然还活着,还成了将军。她以前对自己日后的美好生活的所有计划,瞬间成为了泡影。
一个陌生的封建大家长,可以掌控子女一切甚至生死的存在,陆微芒心里哀嚎,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微芒,快开门啊?微芒?”
“小姐?”
听着外面的催促声,陆微芒无奈的打开大门。
…
程管家和里正坐在正堂,看着这宽敞气派的房子,里正嘴里啧啧不断,“不愧是你爹的好闺女,这才出来多久,竟置下这么大家业。我还以为你们几个小的出来,只能讨饭呢,一路上马不停蹄的跟着老程管家过来,生怕晚一步你们就跟这天大的机缘错过了…”
里正喋喋不休的说着话,完全是把陆微芒当做村里不懂事儿的小孩子,一边羡慕他们撞大运,一边说自己一路以来的辛苦,想要在孩子面前表表功。
一旁的程管家却十分沉得住气,他看着对面安静坐着耐心听里正说话的秀丽少女陆微芒,和一旁两个挺拔的小少年,心下有些惊奇,按理说几个从出生就在小村子里的小孩子,是没有勇气出门闯荡的,更别提短短时间置办下这么大的家业。要不是里正没有理由骗自己,而且眼前的少年少女都隐约跟老爷有几分相似,程管家是无论无何也不敢相信,这竟然是老爷想起来就会心疼的子女们。
他不是里正,觉得孩子是撞了大运,在他过往的人生经历中,每个人拥有的一切,都不会凭空得来。不过时间有限,也容不得他在这里慢慢寻访缘由了,反正是自家少主,有能力总比只知道哭喊索求的人更值得钦佩。
收回打量房子的目光,程管家直直的看向对面正在听里正说话的陆微芒,察觉到目光,陆微芒扭头,正好对上管家的视线。
只见程管家矜持一笑,“小姐,老爷有吩咐,要尽快带你们回京。”
第十五章 晕车
从那天陆管家上门,陆微芒的生活就不受控了。
虽然说是陆家的下人,来请小姐和少爷回家,但是,他们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
这个陆管家可能是跟着尚未出现的将军父亲时间久了,行事也是雷厉风行,还有数位精干人手,不过两天时间,就安排打点好一切,卖掉陆微芒的房子,半请半胁迫的带着陆微芒三人上路进京。
一个无风清朗的早上,一辆宽敞的马车,带着他们离开了这个呆了大半年的地方,向远方走去。
马车里,成阳和长风紧紧挨着姐姐,虽然管家的话,让他们心里既期待又兴奋,但是陌生的人,带着他们去往未知的地方,两个人心里还是免不了害怕。
“阿姐,我们就留在南阳不可以吗?”
长风舍不得南阳,在这里,他第一次感觉到衣食无忧的滋味儿,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吃多少吃多少,还有宽敞的可以遮风挡雨的房子,还有邻居家的玩伴儿,这是他心里最有归属感的地方。谁知不过过了几个月的安稳快活日子,又要离开。
虽然那个管家说父亲成了大官儿,房子比现在的更大更好,自己还是舍不得这里。
“别怕,有阿姐在,不会让你们受委屈的。”
陆微芒搂着成阳和长风,心里也是没着没落的,但是她不能表现出来,她可是两个弟弟的主心骨。
姐弟三人在马车里抱团取暖,马车则飞快的疾驰在路上。
刚开始几天还好,官道平坦,虽然有些颠簸,但还在忍耐范围之内。第三天开始,远离城镇,路面开始变得窄小且颠簸,陆微芒有些顶不住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晕马车。
好在这会儿两个弟弟跟陆管家之间没有那么陌生了,可能是陆管家虽然严肃,但是却认真负责,平时对姐弟三个也很照顾。所以陆微芒干脆让陆管家暂时照看两个弟弟,自己则在陆管家后面的马车上,躺着缓缓神。
中午一行人停下休整,陆微芒也迫不及待的从马车上下来,靠在路边的一棵树的树荫下休息。
闻着外面清新的空气,感受身下坚实的土地,陆微芒才感觉自己活过来。
“阿姐,吃个腌梅子吧,陆管家让人给你熬了治晕车的药,你喝了下午在马车上睡一会儿,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成阳暖心的安慰阿姐,长风则举着一个梅子往陆微芒嘴边凑。
陆微芒歪头吃下长风递来的梅子,有气无力的摸摸两个弟弟的头。
“你们快去吃饭,下午还有好几个时辰的路要赶,阿姐自己靠着缓缓,一会儿喝了药就好了。”
打发走两个弟弟,陆微芒闭上眼睛,头虚弱的靠在树上,放空一会儿。
“小姐,药熬好了。”
陆微芒睁开眼,见是陆管家亲自端着碗过来,连忙坐直身子。
“给我吧。”
接过满满一碗汤药,陆微芒皱皱眉,仰头一口气喝下去。
这种苦药汁子就是得一口气干下去,不能一口一口来,因为喝过一口后,就没有胃口再喝剩下的药了,味道太奇怪了。
陆管家在一旁看着自家小姐这么“豪气”的动作,嘴角不自觉抽搐一下。
他是陆家发家后,才来的陆家,自然是没有见过陆将军以外的陆家人。本来看到陆家三姐弟时,陆管家还有些欣慰,他们虽然是在乡野长大,但是却眼神坚定,气质不俗,毫无一般小户人家小孩儿的缩手缩脚。
尤其是大小姐,腰背挺直,白皙俊秀,颇有陆将军的舒朗气质,而且说话也有理有据,知书达礼,陆管家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是心里却松一口气。
谁知道不过三天,这位大小姐就“原形毕露”。她何止是不拘束,简直是“不讲究”。看外表也是一个娇娇的小娘子,甚至因为先天的一些原因,看起来白皙柔弱,要不是肤色还算红润,陆管家都想请和大夫给大小姐看一下了。
哪知接下来,管家就大跌眼镜,这位小姐哪里有女子的柔弱,她简直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吃饭要吃两碗,行动也没有一般人家小姐的袅袅之态,反而是大开大合,走路飞快。
一般小女娘喝药,不说一口一口的,文雅一点儿,也不能如此“豪爽”吧。
陆微芒喝完药,把碗递给陆管家,却见他看着自己微微皱眉,不知道想些什么。
“陆管家?”
陆管家这才回过神,看着自家小姐伸长胳膊递碗时,露出的细瘦的胳膊,心里又是一阵不赞同,想要有心说些什么,却见小姐因为晕车有些苍白的脸色,圆圆的杏眼因为难受,含着眼泪似的湿润,又说不出话来,心里想着,“小姐但凡动作小一些,动作轻一些,还是颇有些小女娘的样子的。”
接过碗,陆管家想着接下来的路程,不由得提前交代一二,“小姐这几天恐怕要多忍忍,此处山林连绵,我们恐怕还要走个一两天,才能再到平原地区。”
陆微芒心里哀嚎,面上却端着,“我知道了,陆管家这两日照看好成阳和长风,我恐怕无暇顾及了。”
陆管家看着自家小姐皱起来的包子脸,心里一笑,“还是个小孩子,虽然做出大人模样,到底不过才十岁而已,以后在内宅约束一二,出门还是可以糊弄人的。”
“糊弄?”
陆管家对这个不知为何出现在自己心里的词惊了一下,连忙摇头走掉了。小姐身边似乎有某种气场,大咧咧的样子,让人心里也不自觉轻松起来,卸下包袱。
不过,这是不对的。官宦人家,还是要讲体统,就像小姐这么大咧咧的坐在地上,要不是看小姐晕车实在难受,自己说什么也要说两句的。
“哎,要是这次有个嬷嬷一起来就好了。”
陆管家忍不住想到。
其实这次他们一行人来到将军老家,是有嬷嬷跟随的。但是谁知道老家的情况有些出人意料,女主人已经改嫁了,并且嫁的很远,所以他们兵分两路,王嬷嬷去寻访女主人,他也负责打听小姐少爷的下落。
“也不知道那边如何了。”陆管家不由得想到。
要说也是这人没没福气,但凡再多守半年,不就跟着陆将军享福了吗?现在已然改嫁,还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生出什么波折来呢。
饭后稍事休息,一行人接着赶路,陆微芒也半死不活的躺在马车上,药效似乎上来了,陆微芒有些昏昏沉沉的,“睡着了,也许就感觉不到难受了。”陆微芒放空心思,沉入梦乡。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此时已经是春夏之交,本来山路就难行,结果突然雷声炸响,暴雨随之袭来,马匹被惊到,不断嘶吼徘徊。众人好容易才收拢马匹,好在无人伤亡,但是原定的路线就不能接着再走了,道路湿滑,只能暂时先避雨,等雨停了,再接着赶路。
陆微芒被外面嘈杂的声音惊醒,探头往外看,豆大的雨点顿时落在头上脖子上,缩回身子,掀开马车车窗上的帘子往外看,雨线密集,把四周的环境蒙上了一层灰色屏障。
一行人在原地困顿,陆微芒和成阳长风还好,有马车遮风挡雨,但是外面骑马探路的人就惨了,虽然有蓑衣,但是也挡不住密集的雨线,马也受了惊吓,不能继续前行了。
好在探路者此时回报,不远处的山脚下,有几户人家,一行人连忙下马,拉着马和马车,慢慢的往山下走去。
陆微芒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人吆喝着马匹,艰难前行,觉得有些坐立难安。别人在淋雨,自己哪里好意思安心坐在马车里,一会儿想探出头看看进程,一会儿想下马也帮忙拉着马走,还是陆管家喊了一嗓子,她才缩回头,止住蠢蠢欲动的心。
算了,这会儿,还是不给他们添乱了。
好容易下了山,来到山脚下,小小村落跟陆微芒刚来到这个世上时一样,整个村子都是土房茅屋,只有村西头的一座房子是青砖房,一行人去村西头敲门,这才借到地方修整。
“小姐。”
陆管家打着伞过来,陆微芒接过雨伞,自己跳下马车,跟着他一起去接弟弟下车。
成阳看着还好,长风的眼圈儿红了。想必是刚才的慌乱和大雨,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一番收拾过后,陆微芒和两个弟弟,并陆管家四人,跟主人家一起吃饭,剩余人等在另一个房间。
这房子主人倒是一位和蔼健谈之老人,拉着陆管家连声感叹,“幸好你们没有再往前走,这里山路湿滑,道路两侧的山石很容易滚落下来。要是被挡住去路还好,如果恰好被大石砸中,那可就车毁人亡了。”
结果,好的不灵坏的灵,饭还没吃完,屋外又响起来激烈的敲门声,老人家打开门往外一看,比程家一行人还要多还要整齐的一队人马,就列队在门口,在这滂沱大雨中,显得格外气势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