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心系千凝
睡之前想着天塌下来都要睡到自然醒的南棠,想事情想到天快蒙蒙亮才沉沉的睡去,可惜不遂她愿,并没有安稳熟睡,梦中各种有关楼纵儿时的场景竟然交替出现,她倒像是当事人一样。
由于昨夜的一场意外,早起的将士们自然顾不上他们这几个后半夜才睡的人,三五成群的挤在一块,热热闹闹的聊起有惊无险的厮杀场面。
小院里喧嚣之声成鼎沸之势,吵得桐午不得不起来洗漱。
楼纵则是一夜未眠,原本在这些年独闯江湖中渐渐淡漠的身世之谜现在又被重新摆到了桌面上,而且是那么残酷和血淋淋的事实。偏偏他这个从天而降的“生母”又是一心要和自己去灭仙羽神宫的“四大仙首”之一,这两个身份交织在一起真的是个头疼的事。
虽说自己对此次破月之征有着充足的准备,但是战场凶险,有些事是始料未及的突发情况,如何能那么心安?还有南棠,自己魔族的身份究竟怎么向她坦白,才能让她接受,愣是在别出算计颇深的他在这方面也是没了主意,好几次话到嘴边,最后还是硬生生咽了回去。
“哐哐哐”一阵熟悉的敲门声将楼纵从万千思绪中拉回现实,用脚趾头想,他都知道肯定是梦千酒那家伙来找自己,能这样粗鲁的敲门只有他和啸空,啸空此时还被他安排到外面埋伏,那便毫无疑问一定是梦千酒了。
楼纵顶着与往日气质明显不符的鸡窝头,睡眼惺忪的一把将门打开,果不其然,门外站立的正是梦千酒。
楼纵不等他开口,一把将他拽进门里,关上房门,径自回到床边往床上重重一躺,翻着白眼说:“怎么了,还担心楚千凝呢?”
“唔……魔尊,您怎么知道我是为千凝的事情而来?”梦千酒也是忐忑了一晚,原先还有乱七八糟的杂事牵绊着他,他没时间瞎想。等他把小院子里的事情都处理完,没有其他事情分散他的注意力时,满脑子便都是楚千凝,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好容易熬到天亮,这才敢来打扰楼纵。
“嘁,你是不是也太不把我当回事了,你小子这点心思,全写在脸上了,就这也能瞒得了我。”楼纵闭着眼睛慢吞吞道,活生生吊足了梦千酒的胃口。
梦千酒也不再客套,连忙拉起一把椅子靠在床边上坐下,急切着问道:“那主子,千凝不会有啥事呗。”
“这个嘛,八成的把握没事吧。孤烛异这会儿应该刚到山下,他受了伤,走得慢,我派的暗哨不能盯得太紧,夜晚山林中寂静,脚步稍微一快都容易打草惊蛇。”
“我主要担心的不是孤烛异,我害怕会不会是老家伙把千凝掳走了!”梦千酒一晚上担心的睡不着觉,越想越后怕,最后胡思乱想的竟然想到万一楚千凝是被秦楼月抓走的,那就真的九死一生了。
“那倒不至于!”楼纵翻了个身子,示意梦千酒帮他按按肩膀。都这会儿了,梦千酒哪敢不从,赶紧起身献殷勤。
“首先呢,楚千凝是你的珍宝,可不是我们的珍宝,当然我说这话没别的意思,我是指,她是我们的朋友,但对我们没有像对你那样重要。”楼纵享受着梦千酒熟练地按摩指法,耐心向他解释道。
“所以,绑架她只能威胁的了你,这么做其实意义并不大。再说了,孤烛异也没有必要把楚千凝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告诉秦楼月,何况,那老贼你是知道的,他一天天的还沉迷在炼仙丹中。对于咱们这样的人,在他眼里就是一文不值的小人物,他上次下山是灭了我穆家满门。为一个人出手,还真不是老贼的风格,如果是他出手,那不会仅仅掳走楚千凝这么简单了,你说是不?”楼纵接着安抚着梦千酒的情绪道。
“大人,我知道您说的句句在理,但是您说孤烛异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抓走千凝呢,千凝和她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楼纵眉眼略微舒展了些,嘴里却嘟囔着。这孤烛异真的是可恨至极,一个大老爷们明的不敢来,就暗地里使阴招,真是够损的。
“我说你这小子,跟了我这么多年,你怎么连这点破事都想不明白呢,你脖子上顶的确定是个脑袋吗!”楼纵无奈的给了梦千酒一个大大的白眼。
“如果没有楚千凝这一出,孤烛异靠什么能活着走出这个院子?还白白给他那么些金银让他安享晚年,他做梦呢吗?如果不是南棠来这么一下子,这小子可以说是毫发无损的去过逍遥日子了好吧。对了,说到这个,这钱完了从你的俸禄里扣,都是为了赎你们家楚千凝我才破的财。”
“也不知道楚千凝是在谁眼皮子底下弄丢的,还好意思和我要钱,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当然这话,梦千酒只敢在心里默默念叨,明面上,哪敢多说半个字,不过只要楚千凝能平平安安回来,他那还在乎这一星半点的银子。
“说是说啊,老大,这尊主下手可真是稳准狠啊,那种情况下,都能把孤烛异搞残,而且还让这家伙打掉牙往肚里咽,一点脾气都没有,真的是让人佩服啊,替我们好好出了一口恶气。”梦千酒突然想起孤烛异被割了半截舌头和耳朵的惨状,不由心头一紧,手下一重,楼纵疼的尖叫起来:“你要谋反啊!”
“没有没有没有”梦千酒连忙摆手否认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就是刚才突然想起了孤烛异的那个惨样,老大,你说你和尊主究竟谁更厉害啊,你俩要是真的打起来,谁会赢呢?”
楼纵刚被按得生疼,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立马一个侧身坐起,重重拧住了梦千酒的耳朵,疼的梦千酒吱哇乱叫,嘴里连呼:“救命”。
“你小子像是很想看我俩窝里斗似的,哼,居心叵测。”楼纵明知梦千酒有口无心,还偏要逗他。
“咚咚咚”一阵清脆的敲门声响起,两人相视,各自揣测着是谁在门外。
第一百二十章 初心已改
楼纵连忙松开梦千酒的耳朵,后者用手轻轻的揉搓着红的发烫的耳垂,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门外。
楼纵跳下床匆忙的摸了两把头发,一路小跑到门前,将门打开,来人是桐午的贴身侍从,见到楼纵屈身行礼后道:“楼大人,桐午仙师请您过去。”
楼纵微微颔首,眉眼弯弯的对侍从道:“好的,稍等我收拾一下形容就过去。”
侍从识趣道:“好的,那我先去向仙师复命。”
楼纵送走侍从,转身回房开始洗漱,呆坐在一边的梦千酒眼巴巴的望着他,怯声道:“大人,桐午仙师这大清早找您不会又有什么急事吧。”
“放心吧,不是你家千凝回来了。这么一大清早的肯定还是商量这些散仙、士兵是否跟上咱们一起去讨伐秦楼月的事,昨晚商量了半天也没商量个结果。”楼纵一边忙着手底下的动作,一边回答道。
“这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只要咱们魔族出马,哪还有他们的机会,带着这帮子累赘去了还不够添乱的呢!”梦千酒撇了撇嘴道,这帮人,要不是昨晚他们埋伏在周围,犹如神兵天降,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山头当孤魂野鬼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们竟然还想跟着去仙羽神宫,真是不自量力。
“话虽这么说,但是秦楼月的势力绝不是咱们看到的只有羽人族那么一只军队,我一直怀疑老贼还养着其它队伍呢。况且,咱们的势力除了浮在面上的这三四百人,其他也不能让他们知道,桐午仙师想要带上这些人也是为了胜算大一点。”楼纵看着镜子里英俊的脸庞,很是满意。
“大人,听您这么一说,还真是棘手呢,如何能够劝退桐午仙师和这些散仙呢?”梦千酒摸着脑袋,眉头紧锁道。
“哎,这事你不必操心,你有那个闲工夫,通知你手底下的弟兄们都安安静静的在洞穴里休息,不要出来瞎溜达,昨夜死了不少人,我害怕他们经不住诱惑。”楼纵交代完,又看了眼镜子,脸上洋溢着满意的笑容,向梦千酒挥了挥手,朝桐午房间走去。
果不其然,桐午房间里的茶桌旁已坐着几位散仙头子,只是经过昨晚的事,他们现在再看到楼纵时已全然没有之前的傲气和漠视,取而代之的是尴尬和敬仰。
楼纵满面春风的朝桐午走去,躬身行礼后,站立一旁,很是彬彬有礼的模样。
“穆……楼大人,你也不必拘礼,坐下说话吧。”桐午望着楼纵含笑道。
楼纵便也不再拘着,从一旁拖来椅子坐在桐午身边。
“楼大人,今日把你喊来还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如何攻打仙羽神宫的事,之前也把咱们商量的意见和各仙家沟通过,他们……要不,你把你的顾虑和担忧也给大家说一下?”桐午声音比平时略微低沉了些,夹杂着一点复杂的感情,想必是昨夜受了风寒,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楼纵微微欠身,清了清嗓子道:“各位仙师,如果依我的想法,还是按照原先商量的,大家领着各自的人下山的好。”
“这怎么能行,我们都大老远来了,现在要让我们当逃兵,这也太看轻我们了吧。”一个仙师忿忿不平道,虽然语气很不友善,但是眼神却不敢与楼纵交汇。
“就是就是,本来我们这条命也算是捡的了,如果就这样回去,确实会让人家笑话,倒不如豁出老命来拼一把算了。”另一个散仙在一旁义愤填膺的附和道。
“各位仙师,还是听楼纵把话说完,咱们再议吧,我想他定是有自己的主意,并没有看轻在座各位的意思啊,大家不要误会。”桐午赶忙出来打圆场,又向楼纵递过去一个眼神,示意他抓紧说。
“确实,我并没有看轻大家的意思,在坐各位仙师都是我的前辈,讨伐秦楼月的决心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实力也是不容小觑的。但是,咱们毕竟是各仙府的头领,我们不能光考虑着自己,还要想想大家手中的兵力。”楼纵连忙把话头接过来。
心里想着先把高帽子给各位仙师戴上,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观察着几位仙师的表情略微舒展,看来这话他们都愿意听,这才放心的接着说。
“士兵们昨日都已做好了撤退下山的准备,现在再改变主意,原先那股气已经泄了,再凝聚本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况且,我们这一仗未必就能打赢,仙羽神宫的力量咱们早前都领教过一些,若是一旦打输全军覆没,那这会儿各位仙师手中保留下来的反秦势力就是以后咱们的东山再起的保证啊,可不能就这么一股脑全压在这次行动上。”楼纵煞有介事的试图以情动人。
果然刚才两个有异议的仙师都微微点头,其他几位更是嘴边挂着一丝微笑。此时,唯有桐午满脸的愁容与无奈。
除了桐午,在座的心里都明白,今天这一场对话,只是做做样子,彼此给个台阶下而已,并不是每个接近过死神的人都会视生命如草芥,相反,可能会更在乎这条命。原先他们又不知道孤烛异那一出是试探,早就抱定了班师回朝的念头,所以楼纵说的这一套话和孤烛异之前说的如出一辙,很符他们的胃口。
这个结果却是桐午此前未曾想到过的,她原以为这些人和自已一样,对秦楼月恨之入骨,所以今日凌晨才会对楼纵的建议难以接受。
可是当她清晨时分将这些人喊道屋里时,她才发现,他们只是嘴上的坚持而已,撤退的心思早已在心中生根发芽。
说句难听的,就是既想要退缩还想头戴光环的撤退,可能楼纵早已看出端倪,这一席话可谓深得他们的心,既然如此,她又有什么好勉强的,只能在心中默默感伤罢了。
“既如此,那就这么说定了,各位仙师回去准备准备就下山吧,咱们后会有期。”楼纵起身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实则心中已不想再看到这些虚伪的面孔和奸诈的嘴脸,更不屑于陪着这帮人演戏。
“只是,我们这一去,你们当真还要攻打仙羽神宫吗?就凭昨夜三四百人?”一个年长些的散仙虚情假意的问道,不想他这两三句的多嘴惹来旁边人的白眼。
“你瞎操什么心,楼大人他们既然要去,肯定是未雨绸缪,心中自有乾坤的,哪能将计划告诉你,你赶紧走吧。”一个散仙不满的说道,身后几个人也不由分说的赶紧将“多嘴”的那位仙师推出门去,生怕楼纵和桐午改变主意连累了他们。
桐午望着这群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中的悲凉再次油然而生。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念成魔
月上柳梢,乌云拥挤着徘徊在白月附近。
桐午披散着头发,一个人走在无人的廊桥上。
她悄无声息的坐在湖边,看着水中熙熙攘攘的鱼群,忽然就想起很多年前,水月仙宫的光景。
那时候她已临近生产,夏日的燥热叫她心烦意乱。
眉秋牵着个半大的女孩匆匆来看她。
女孩子长得玲珑可爱,歪着脑袋问她肚子里的是什么东西。
俩人在水月仙宫的南楼上下棋作画,眉秋说良渚一族时日无多,桐午那时还不相信,她总归无法明白,为何秦楼月竟能狠心将良渚一族彻底干净杀绝!
夜风有些冷,她蜷缩在廊边,水中映出她的脸已然满是沧桑。
凡人修仙,能活百年。
活了百年,却落得个家破人亡。
桐午忍不住眼角泛酸,抬袖擦泪时,才看到对面假山上,影影绰绰站着个人,不正是那越人族族长楼纵?
两人就这样远远地望着,许久后楼纵才飘然落入廊中,面上没了平日同南棠在一起时的灵动,一张如玉般的脸在夜色下显得十分冷峻。
楼纵凑过去问:“仙师,您这些年游走世间,难道除了找你儿子和杀死秦楼月再无他事?”
桐午苦笑,“自然,恐怕这世间,认识我的人,听我念叨这两件事,耳朵都要起茧子。”
楼纵撩开衣袍坐下,许久后,似终于鼓足勇气,扬起头,迎着月光,将那双终年冰寒彻骨的目光落在了桐午的脸上。
“本尊有个故事,不知仙师可愿上脸一听?”
桐午心中一动,一个几乎叫她心惊肉跳的预感呼之欲出,却始终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强忍着悸动,冲楼纵点了点头。
到了今时今日,楼纵深吸一口气,却是忽然觉得心中如万斤巨石,轰然化作了齑粉。
他将胸中浊气缓缓吐出,然后徐徐说道:
“很多年前,从万仙至尊的炉鼎炼狱中,爬出来了一抹孤魂……他即便被挫骨扬灰,那刻在三魂六魄里的滔天恨意也没法熄灭……”
只这一句,桐午已经猛地站起了身,她双目赤红,不可思议的看向楼纵。
楼纵却继续道:“那一缕孤魂在世间浑浑噩噩的游走,不知道过了多久,奄奄一息间竟落在了一只魔的脚边。”
“魔?!”桐午浑身颤抖,不可置信的看着楼纵。
楼纵苦笑一声,“那魔百无聊赖,竟为这一缕冤魂塑了肉身……可惜……好景不长……”
楼纵抬头,揪下夜风中摇曳的树叶,碾成一团丢在了水里,“有了肉身的孩子被江南穆家收养,原本以为终于不用再颠沛流离,却不想那仙界至尊似非要和他过不去,居然当着他的面!玷污了他的姐姐!可穆家上上下下,竟无一人敢说个‘不’字!”
说到这里,桐午自然都知道楼纵说的便是他自己。
楼纵见桐午眼中满是悲切,忍不住嗤笑一声,“那孩子难受奇耻大辱,干脆一走了之,赶巧叫那救了他的魔看中,勾勾手指,便将他心中滔天的恨于恶全都引了出来!”
“你……”桐午错愕,“竟是这样入了魔道……”
“魔道有什么不好?”楼纵豁然起身,大笑一声走近桐午,“修了魔道,这人从此佛挡杀佛!誓要亲手掐断秦楼月的脖子!”
“所以……这个孩子就是你?”
楼纵深吸一口气,退开些许,见桐午果然浑身都在漱漱发抖,便忍不住缓和一些语气。
“对!是我……我修了魔道,便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要了越人族族长的性命!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取而代之!穆家人给我取名穆星辰,世人管我叫楼纵,畏惧我的人又喊我魔尊,可我究竟叫做什么?”
桐午双唇颤抖,想伸手去摸摸楼纵那张如玉一般的脸,可她始终不敢,也不愿相信面前这个将世间众生玩弄于股掌之间,喜怒无常的男人,真的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这时,桐午又听到楼纵轻声的问:“不知仙上,这些年一直寻找的孩子,您曾经唤他什么?”
桐午灵台剧震!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迟一步而来的悲痛和狂喜全部朝她砸去!
桐午长了几次嘴,都没法将那个她自己根本都没叫出口的名字说出来,末了,只能呜咽一声,按着心口,蜷缩成了一团,更咽到:“没,我还未来得及替他取名……”
“竟然是这样……”楼纵轻轻坐到桐午身边,似是无意间,竟压住了桐午的衣摆。
桐午愕然,脑子里轰然一声巨响,想起她拼死诞下儿子时,刚出生就出气有力的小手,蹭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摆,仿若害怕母亲将他丢了。
桐午终于忍不住嚎啕出声,一把揪住了楼纵的衣领,“你这天煞的!怎的要如此折磨我?你告诉我,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楼纵如鲠在喉,也忍不住两眼发烫,伸手将桐午揽在了怀里,轻轻地拍着桐午几乎痉挛的后背。
“本尊也不确定,可总觉得,冥冥之中,这些事似有定数……”
桐午哭得起不了身,楼纵便一边哄她,一边继续说:“水月仙宫被毁后,南棠便带着我逃了出来,南棠受您所托,将仍在襁褓中的我送到了梦倾川手中,可您怕是没有想到,这个水月仙宫的世交老友,竟拱手将两个稚童送给了万仙至尊,供其炼化童男童女,只为求长生不老药!”
桐午惊愕起身,一把捉住楼纵的手,“你……你是说……你被丢到了……”
桐午几乎肝肠寸断,根本没法将‘炉鼎’两个字说出口。
楼纵便拍拍她的手背,“已经过去了,于我……不过只是一段痛苦的记忆,那时的疼痛也忘的差不多了。”
楼纵起身,听到远处有第三人的气息,那熟悉的感觉不用探知都知道肯定是某个小老鼠,便不去理会,继续道:
“我同南棠一起被丢到了炉鼎炼化,却不想我有您给的仙人衣护体,且我水月仙宫一族有真神血脉,秦楼月炼了整整三年,都没法将我炼化!”
“那……”桐午不解,“那南棠又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二十二章 破月之征(一)
楼纵顿了顿,望着漆黑的远处,目光柔得比脚下池水还要碧波荡漾,“那时南棠一直抱着我,我甚至都能闻到她的血肉被烧焦的味道……”
“我虽没有被炼化,却失去了肉身,灵魂在炉鼎内四处乱撞,竟慢慢被打散,一些灵识聚成一团,化作了一块玉,我拼了命,用自己的残魂找到南棠的骨灰,用玉……复活了她……”
夜风袭衣而过,吹得衣摆猎猎作响。
站在黑暗中的南棠已然泪流满面。
她不敢想象,一个都快要魂飞魄散的孩子,是凭借着怎样的意志和信念,在熊熊烈火中,一点点找回她的骨灰的。
他用自己的灵魂化成玉,将她拉回这炼狱一般的世间,却从未考虑过自己将会遭遇什么。
可为什么,她竟什么都不记得?
廊上的桐午也问出了同样的疑惑,楼纵望向天际那条通向云霄的天梯。
“噬魂术!”
“什么?”桐午不解,“这术法,早在炎帝时就没了传承,怎么还会有人用?”
“秦楼月不仅会用,”楼纵说:“他还将这术发挥到了极致,不仅洗涤了南棠的记忆,还重塑了南棠的灵台观,叫她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听话的傀儡!”
南棠胸口剧烈起伏,这才明白为什么自从出了仙羽神宫,她的心性也逐渐开始转变,
从前觉得杀人不过尔尔,如今竟觉得世间万物可贵。
原来,竟是这‘噬魂术’在作祟!
桐午问:“那这‘噬魂术’可有破解之法?”
楼纵要求,“当年破玄天炉鼎而出时,只有昏迷的南棠和秦楼月在场,我意识混沌神志不清,等多年以后再以越人族族长身份回去,只听说南棠刚从玄天炉鼎出来,就没了记忆。”
“那这玄天炉鼎,便成了关键!”
桐午此刻情绪稍宁,这才惊觉远处有人,登时甩出去一记掌风!
美轮美奂的假山登时四分五裂,南棠玄身而起,俏丽的身子浮云一般轻轻落在亭上。
桐午没想到是她,想到方才她和楼纵的对话,心下明白南棠应当便是至交故友的女儿。
楼纵冲南棠招招手,南棠虽然不悦楼纵冒然将真相告诉桐午,但事已至此,他们母子相认已是水到渠成。
“我曾在仙羽神宫藏书阁的禁书室见过此法,”楼纵说:“那些禁书,都是从各处仙家搜罗而来,这‘噬魂术’我记得很清楚,是一位名为‘荥义’的仙家所著。”
“荥义?”桐午诧然,同楼纵对视一眼,“这荥义……是我水月仙宫的避世仙尊,几千年前感应天地之灵飞升而去,没想到他的秘术,竟被秦楼月搜罗,还学了去!”
楼纵问:“可有解除之法?”
桐午摇头,“这些年在外游历,并未听说还有破除的办法”
南棠却若有所思道:“确实闻所未闻,只是发现离仙羽神宫越远,越能找回自我,性情变化越是大,只是记忆终究还是没法找回来。”
“既然如此……”楼纵望向静谧的暗夜,回头看向南棠,伸手用指腹轻轻滑过南棠白净的脸颊,“本尊便亲自上一趟仙羽神宫!”
“什么?”
南棠知道,总有一天楼纵和秦楼月要有一战,却不想这一天竟来的这样快。
从她能记事起,就跟着秦楼月四处杀伐,秦楼月从未关心过她饥寒冷暖,除了一个‘养女’的身份外,她和羽人族的任何一个属下都没有区别。
其实从仙羽神宫出走后,自我神志越发清晰,她能明白,秦楼月要的,只有这块神玉带来的重生之力。
可秦楼月要的不仅是重生,他要的永生。
楼纵雷厉风行,这种危险行为当真是不想让桐午和南棠涉险,当夜瞒着二人离开了小院。随后,领着梦千酒在三日内就集结了魔族大军。
然而他并未料到的是“覆舟会”那些残军中竟然还有人没有下山。
越人一族在仙羽神宫潜伏多年,听闻终于要动手,各个越发谨言慎行。
十日后,仙羽神宫。
孤烛异跪爬在秦楼月御座之下,听着秦楼月敲着御座扶手,一声一声犹如要命摄魂的丧钟,忍不住吞一口吐沫,悄悄抬起头,偷偷去看秦楼月的脸色。
谁想,秦楼月竟正含笑看着他!
孤烛异心下一跳,就听秦楼月说:“你曾亲手组织的覆舟会,可知那些个乌合之众,今日扬言要攻上我仙羽神宫?”
孤烛异被废了舌头,只得促发内丹,用腹语道:“至尊既知是乌合之众,自然是……不足为惧……”
“哦?”秦楼月附身凑近孤烛异,“如此,便辛苦你去扫清这些人如何?让你报那晚之仇,免得仙宫上下总在背后非议你。”
孤烛异心中发狠,想到不久前答应楼纵拿钱下山过安稳日子,自然不愿,可谁能想到那个老贼竟然派人埋伏着把他又抓了回来,如今已经走到这一步,哪里还容得他拒绝,只得跪地应了。
然而秦楼月自是不会给孤烛异提供便利,他只得独身一人,堵在仙羽神宫的天阶上,俯视着那些叫嚣的‘覆舟会’残军。
带头的王铮此时见他站在仙气飘飘的神宫前,同仙人无异,想到他竟撇下自己独自来此‘享福’,心下更是恨不得将孤烛异生吞活剥,当即指着孤烛异大喊:
“恬不知耻!竟做羽人走狗!”
有人应和:“之前都饶了你一命,竟然还来找死!”
“什么走狗!那是污蔑了狗!当是猪狗不如!”
众人骂得群情激动,孤烛异沉着脸,自然明白这群人不过是眼红,且并没有那个勇气攻到仙羽神宫来,想是身后还有人在鼓噪。
这道理他明白,秦楼月自然也就明白。
因而今日究竟要不要出力一战,还需静候。
似是感应到他心中所想,神宫外忽然降下一粒巨大火球,几乎燃透了半边天!
众人悚然住口,眼睁睁看那火球越来越大,又慢慢腾空而起,终于笼罩在了他们的头上!
第一百二十三章 破月之征(二)
王铮没想到,孤烛异都这样了,还有脸对他们动手,一时气血上涌,也忘了临行前梦千酒所托,今日只是诈攻,扰乱仙羽神宫目光,方便楼纵他们下手。
然形势不容他多想,有人已经惨叫出声,因那火球已然胀到极限,开始掉落熔浆!
王铮连忙抽出仙剑,打出一个气罩将自己护了起来,身后跟着他的人仓皇退下仙阶,却听仙阶下传来一声刺耳的啸叫!
竟是那个时不时盘旋在小院上空的白鸟,此时化出原身,竟比得上半座小山大!
骑在鸟身上的,还是那怂恿他们前来的梦千酒!
王铮顾不得其他,连滚带爬跑向梦千酒,密音传耳,“你不是答应我!只是详攻!为何挡住去路!”
梦千酒根本不去理会他,掌中把玩着魔气,化作一把晶莹长剑,穿过人海,越过通天长阶,直指孤烛异!
白鸟再次嘶鸣,千年异兽已化金丹,雄厚磅礴的内力卷起刚烈之风,拍打在众人身上,修为地下的登时口鼻流血!
王铮连忙捂住耳朵,还要再质问,就见梦千酒已经玄身而起,长剑刺向孤烛异,竟是不死不休之势!
孤烛异心道今日难不成真的难逃一劫,他见梦千酒浑身黑气四溢,竟像是入了魔道,心里顾忌,便闪身掐了瞬身决想要退开!
谁知梦千酒真气极为霸道,剑身横扫而过,剑气拍在孤烛异身上竟叫他险些闭气!
孤烛异稳住身形,连忙喝到:“蠢货!你不想要楚千凝的命了!”
梦千酒今日难得没有聒噪,他冷着脸又是一记长风破浪,孤烛异挥开梦千酒的剑气,连退数步,却见王铮躲不过白鸟嘶鸣,竟胆大包天真的爬上了天阶!
王铮目眦欲裂,心道富贵险中求,既然今天已经走到这一步,还不如干脆杀将进去!人多势众,直接拿下那秦楼月的狗头!
从此仙界至尊之位……岂不是唾手可得?
王铮这样想,覆舟会的那帮人自然也都一样,他们各个红了眼,甩着灵器法器就朝孤烛异扑了上去!
孤烛异大骇,纵使他境界超群,这么多人群起攻之还是不容小觑,况且还有梦千酒这疯子在侧,难不成今天他真要命丧于此?!
千钧一发之际,那压在众人头顶的火球轰然裂开,天降火河一般的熔浆登时倾泻而下!
众人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就已经被火海吞没。
孤烛异连忙飞身而起,却见那熔浆中竟隐隐浮起一层黑雾!
黑雾渐渐聚拢成型,竟变成了一个个四下奔走的小孩,鬼影一般嬉笑玩闹!
孤烛异头皮一阵发麻,从未听过有这样的秘法,就听仙羽神宫中,远远地传来一阵又一阵钟声!
那是遇袭警钟!
孤烛异惊疑不定的看向梦千酒,就见他笑嘻嘻的把玩着手中长剑,“老头,今日便叫你长长见识,这便是你家万仙至尊用来炼化童男童女的玄天炉鼎!”
孤烛异错愕,看着熔浆很快就将天阶腐蚀殆尽,联通仙羽神宫和人间的唯一通道轰然坠落,他才后知后觉。
“炉鼎……炉鼎?!这火不是至尊放的?”
梦千酒仰头大笑,也不再理会如今已是丧家之犬的孤烛异,冲着身后幸存的几人喊道:“秦楼月玄天炉鼎被毁,千万丹药毁于一旦,必然大发雷霆!我等再去激怒他,倘若秦楼月走火入魔,我魔尊便助各位问鼎仙宫!!!”
众人一愣后,各个热血沸腾,根本无心细想梦千酒那漏洞百出的话,全都嘶吼着冲上了山。
孤烛异张嘴惨笑,没有舌头的嘴巴里黑乎乎一片,看起来十分可怖,“你给这群傻货,下了药吧!否则怎会如此群情激昂?”
梦千酒慢慢走向孤烛异,也不否认,只用长剑指着孤烛异的心口。
孤烛异大吼一声,“你杀了我!这辈子都被想见到楚千凝!!!当年若不是我……你不过是南海之滨的一条无人要的小狗!如今竟敢在我面前乱吠,看我不把你……”
孤烛异话未说完,忽觉心口一疼,然后全身经脉就似燃起了熊熊烈火,这才明白自己竟然被对方一剑毙命!
孤烛异还要挣扎,灵识却已经油尽灯枯,就这样僵死在了当场。
梦千酒甩干净长剑上的血渍,仰头望向还在持续喷出岩浆的远山深处。
他身后那些化出人形的黑影渐渐围拢,化出人形。
一个孩子瞪着赤红的眼睛,兴奋的问:“是魔尊来接我们了吗?”
梦千酒点头,问孩子,“秦楼月在何处?”
小孩一指仙宫主殿,“越人烧了他的寝宫,杀了他的近卫!他今日梦魇严重,笃定有人要杀他,说要在主殿一决雌雄!”
梦千酒冷笑,“你们的入梦之术倒是厉害。”
小孩喜滋滋的点头,“魔尊在哪儿?”
梦千酒望向了熊熊烈火中的远山。
炉鼎倾覆,整个仙羽神宫都坠入一片火海。
魔族因杀戮和心魔而生,仙羽神宫一片炼狱,新的魔孕育而生,他们汇聚在一起,感应魔尊召唤,竟在仙羽神宫中撕开了一道裂口!
无数魔物啸叫着一拥而入,他们吞噬着仙羽神宫无数生灵,羽人族唯我独尊数年,将无数勤助他们的战士杀戮殆尽。
他们得到了至高的权力和荣耀,却也没了趁手的杀人剑,只能惨叫着想逃出仙宫,或去寻找秦楼月救他们一命。
可天阶一毁,秦楼月还沉浸在无尽的梦魇之中,端坐在主殿的御座上,好整以暇的看着根本不存在的,全都臣服于他脚下的世间万人。
主殿大门外惨叫一片,大门却紧紧的闭着。
南棠端着烛台,换上了在仙羽神宫时的衣服,一点点走近秦楼月。
秦楼月神色木然,南棠忍不住伏在他的膝盖上,希冀从对方身上找到这些年,少得稀奇的一丝‘亲情’。
可南棠抚摸着秦楼月的膝盖,竟只觉得恶心。
她没想到,即便知道秦楼月对自己做下的滔天恶事,可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她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记挂,可她竟没有丝毫察觉。
第一百二十四章 破月之征(三)
这时,秦楼月忽然低头,眼神在清醒和迷茫中有一丝短暂的挣扎,“你去哪儿了?”
南棠仰头看他,答非所问到:“我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楼月不耐的捏住南棠的下巴,咬牙切齿道:“回答我!你去了哪儿!”
南棠固执的又问:“我生父呢?他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楼月怒吼一声,一把掐住南棠的脖子,将人提了起来!
“谁给你的胆子!敢质问我!”
南棠几乎窒息,她含泪看着秦楼月,挣扎着将脖子上的玉拿出来,放到秦楼月面前,“父亲……我把它奉给你,能不能告诉我母亲如何死的?”
秦楼月咬牙切齿,手上力气更大,“你明知这玉离了你身,便毫无作用!还想愚弄我?”
南棠抓住秦楼月手腕,“那我永生永世陪着您,可否?”
秦楼月一会清醒一会混沌,只觉世界无比嘈杂,听南棠这样说,更是气血翻涌,“永生永世?我只小小闭关数月,你就跑出去闹得惊天动地!我还能相信你?!”
南棠被狠狠的掼倒在地,好似砸碎了南棠心中那一点仅剩的念想。
秦楼月忽然抱住头惨叫一声,眼中精光乍现,被梦魔魇住的神志终于清明!
他惊愕的看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外头的呼喊求救俨然已经声嘶力竭!
秦楼月大怒,一掌挥开还躺在地上的南棠,破开殿门,就见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通天火海……
昨夜还金碧辉煌仙气缭绕的仙宫,此时早已成了断壁残垣,焦土中散发着人被活活烧死的焦愁,那些被魔物堵到殿外的羽人,残存不过寥寥。
大多血肉模糊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地,有的甚至被烧得沾在了廊柱上,死不瞑目。
秦楼月身心剧震,灵台电闪雷鸣,几乎金丹爆裂!
他嘶吼一声,广袖狠甩一记,猛烈的真气拍出,临近的魔物顿时烟消云散!
秦楼月狼顾殿中南棠,狠声到:“是你?”
南棠起身,看着身上还绣着羽人族纹样的衣服,惨笑一声,“父亲怎知是我?我什么都没有做,为何怀疑我?”
秦楼月真气肆溢,抬手间主殿轰然爆裂,尘土飞扬中一股莫名之力猛地将南棠再次甩到空中,然后重重的砸向地面!
“除了你!谁还有胆量敢挑衅我!”
南棠知道秦楼月此时已然对自己起了杀心,那最后一点希冀也彻底熄灭,干脆利落的翻身后撤,站在了不远处的楼阁屋脊上,抽出了自己的剑。
秦楼月不再与她废话,纵身跃起,灵台金丹涌出阵阵霸道真气,一掌之下雷霆万钧,几乎要将整个仙山都要一劈两半!
南棠玄起,抬手正面挡下秦楼月这一击,才发现秦楼月功法竟以甄化如此境地,她虽勉强接下,可灵台已然大震,险些道心不稳!
秦楼月一击过后又时一掌,这一掌宛如排山倒海,还未接近,南棠已觉气血翻涌,五脏六腑都要被掀个个,只得闪身躲开!
残余的羽人朝秦楼月喊道:“至尊!是魔族!魔族攻上神宫了!”
秦楼月冷哼一声,“还用得着你提醒?这满地魑魅魍魉,当本座眼瞎!”
那羽人很快就被一看不清面目的魔物吞噬,临死前都还在哀求秦楼月救他,秦楼月却并不理会,而是转头问南棠。
“你打翻了玄天炉鼎?”
南棠不答,心中盘算楼纵那边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自己能挡多久,就听秦楼月有些嘲弄的说:“想必你是知道当年炼化之事了罢?”
南棠心中一跳,便听秦楼月继续说:“原本我还能留你一命,你竟敢将我玄天炉鼎打碎……让我百年辛苦全都白费……真是……找死!!!”
秦楼月话音刚落,自他掌下就生出一道紫光,竟是已然入了大造化境界,真气聚形,怕是距离飞升指日可待!
南棠避无可避,也不敢生接下这一掌,只得拼了命往山下逃,就听秦楼月如厉鬼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既想知道自己亲生父母,那本座便大发慈悲告知与你,当年你父胆敢刺杀我!我便生剔了他浑身血肉!当着你母亲的面!将他活生生烹了!”
南棠呆立当场,千言万语全化作无可比拟的震撼于狂怒,又听秦楼月继续大笑到:“你母亲为保良渚一族血脉,自以为是能把你送走,却不想我将你良渚一族尽数虐杀!连一点骨灰都没有留下!!!”
南棠浑身战栗,后脊背因剧震的灵台已经发麻,她双目赤红,纵使秦楼月的掌风已然抵达门面,依然怒吼一声反身又冲向了秦楼月!
“去死吧!!!”
南棠剑气超然,此巨怒之下,血脉中良渚战神一族的血脉,竟就这样轰然打通!
她只觉一股暖流自丹田而出,冲向灵台,冲垮了腹中金丹,一股从未有过的神奇感觉冲向四肢百骸,竟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破境界,步入了超凡?!
南棠生生接下秦楼月一掌,虽口吐鲜血,内里却并无大碍。
就在此时,炉鼎山中传来一声轰鸣,秦楼月愕然回首,就见一股黑气漫天而起,聚拢在仙山上空,很快就将半边天都拽如了一片黑暗之中。
“魔族?!”
秦楼月顾不得南棠,炉鼎山中藏有他花了大半生而炼出的丹药,若彻底销毁,即便他得了永生,往后也将是无法弥补的损失。
天空中一声几乎要将人耳膜洞穿的巨响,紧接着一道更大的豁口出现!
有人打开了魔界之门!
世间三界,人、魔、仙。
修道之人最是忌讳魔,魔因心而生,如此恐怖的魔物入侵,怕是招惹了不得了的东西!
秦楼月一心只当是南棠鬼迷心窍,沾染了魔族,等到了炉鼎山中,才发现这里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
大殿中只坐了个年轻人,面上戴着面具,不是那个颇受他信任的越人族楼纵,还能是谁?
“是你?”
楼纵用手拄着脑袋,拨弄着衣摆,见秦楼月狐疑的看着自己,便有些感慨的说:“还记得很多年前,我被带到这里来,被羽人塞到了炉鼎中……”
秦楼月炼化了那么多孩子,怎么能记得他,果然面露不解。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结局
楼纵看惯了他不可一世的模样,并不以为忤,只是轻轻拿下面具,露出一张如玉般俊逸的脸。
秦楼月凤眼微眯,半晌后骤然狂笑,“你!是你!!!你是水月仙宫……桐午之子!”
楼纵将面具收好,撩起衣摆,座下登时涌出滚滚黑云!
“万仙至尊……”楼纵起身,那些黑云便亲昵的绕着他打着旋,小狗似的蹭到他身边,“你想当这世间至尊,却摆脱不了作为人的肉体凡胎,修习仙法已经让你比凡人活得更长更久,怎的你还是不知足?”
秦楼月道:“原来水月仙宫还留有后人……这倒是出乎本座意料……”
楼纵点头,“确实,当年你翻遍水月仙宫秘术,却只找到一个‘噬魂术’,可惜了,我猜……你真正想要的,是当初让‘荥义’飞升的方法吧?”
内心最深处的秘密终于被说出,秦楼月回想这几十年的杀伐,他嗜血成性,几乎将仙门百家屠戮殆尽,为的就是能得以永生。
可他杀孽过重,到头来却无法飞升,只得另求他法……
秦楼月心中忽然电光火石,抓住了一丝几乎叫他疯狂的东西,“等等!桐午之子,当年已经被我丢入了炉鼎!怎么会又……”
楼纵的脸上,终于浮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看来万仙至尊还没有老糊涂。”
霎时间,又是恐惧又是狂喜,疯了一般涌向秦楼月的灵台!
“怎么可能!你怎么还会活着……难道……因为你是‘荥义’后人?!”
“恭喜,终于答对了!”
秦楼月登时放声狂笑,他猛地扑向楼纵,一把按住了楼纵的面门!眼中的兴奋几乎要溢出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是在这里等我……”
楼纵也不反抗,只睁着眼睛邪魅的看着几欲癫狂的秦楼月,“确实可惜,我在你身边藏了这么些年,你却苦苦等着女儿能有和神玉分开的一日……真是可悲……”
秦楼月收紧手掌,“你就是南棠当年抱来的孩子!那玉与她无干!都是因为你!”
楼纵也不否认,秦楼月当即真气逆行,低吼一声,金丹释出狂霸的气息,狠狠地刺入了楼纵的脖颈!
“既你亲自送上门!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楼纵只觉一道冰凉的气息猛地窜入心脏,不由得低哼一声,秦楼月却忽然停手,“不对……”
秦楼月被梦魔折磨依旧,原本就神志不清,如今心绪翻涌,反应也便慢了许多,此时骤然清醒,明白楼纵不可能这样轻易出现在这里!
然而他想撤身,却忽觉探入楼纵体内的真气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纠缠,秦楼月心下一跳,就见楼纵的唇角勾着一抹摄人魂魄的诡笑。
“万仙至尊自诩仙家之首,不知道想不想尝一尝这魔族之血的味道?”
“什么?!”
话音刚落,秦楼月就觉一股几乎要将他四肢百骸乃至灵魂都要燃烧殆尽的灼热,疯了一般反噬回他的灵台!
金丹剧烈震颤,秦楼月唇角溢血,狠命朝着楼纵拍去!
楼纵脚下的黑雾登时一拥而上,将秦楼月包裹了起来!
要说秦楼月纵横世间近百年,灵丹妙药进补无数,虐杀仙门百家,用的就是那叫人闻风丧胆的仙法。
秦楼月震怒之下大吼一声,灵台一声钟像,登时仙气缭绕,真气外放化作真真凌冽剑气,从四面八法扑了过来!
楼纵将一身绝学全都用在那刺入秦楼月心脏的,一根宛若绣花针一般的魔气上,已然无暇顾及!
千钧一发之际,桐午猛地自黑雾中飞身而起!
秦楼月自然料到此处必然处处埋伏,他一身霸道真气无所畏惧,气剑横扫,半座山登时化作废墟!
桐午闪身躲过剑气,却也算是打断了青楼月对楼纵的杀势!
秦楼月只觉心口一阵刺痛,想要撤离,却被楼纵一把抓住脖颈,翻身压在了地上!
楼纵双目赤红,显然为此一击用尽了全力!
他要用魔心吞噬秦楼月的道心!
秦楼月嘶吼一声,一掌拍在了地上,仙宫一阵簌簌后,亭台殿宇楼阁,轰然崩塌!
一道天光刺破云霭,直指满身魔气的楼纵!
“竖子尔敢!!!”
随着秦楼月的一声怒吼,万道天雷齐齐霹下!
“邪魔外道!还敢挑衅本座!!!”
一声近乎龙吟的长啸从天际传来!连同世间凡人都看到一道金光,狠狠地砸在了仙羽神宫的仙山之上!
众人骇然的看着轰然倾覆的仙山,还有猛然四溢而起的巨大黑色魔障!
“魔族……魔族攻打仙羽神宫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人们忽然发现那些平日里总是大门紧闭的仙家,那些弟子忽然全都御剑而起!
全部涌向了仙羽神宫!
原来,这段时间桐午游走四方,终于将誓要推翻秦楼月的仙门都召集了起来!
原来这些个仙门都不敢动作,如今见仙羽神宫轰然倾覆,终于忍不住,一拥而上!
炉鼎山内,楼纵的半边身子已然成了焦炭!
秦楼月狠声大笑,一把揪住还留在胸口的气刃,猛地连带着血肉全都拔了出来!
他踉跄着后撤几步,眼看脚下弥漫的魔气渐渐消散,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
他恐惧死亡,却从来没有离死亡如此近过!
秦楼月神识横扫整座仙山,登时甩出真气,将躲在一旁的桐午狠狠地拍在了废墟之中!
“想当年……水月仙宫也是仙门之首,如今竟跟过街老鼠一般,没有守住道心不算……专爱做这见不得到人的勾当!”
秦楼月丢下楼纵的‘尸体’,一步步走向桐午,桐午不明楼纵真况,凄厉的大喊一声,起身就扑向了秦楼月!
秦楼月险些被吞噬了道心,眼下灵台不稳,费力的将桐午再次拍倒在地,杀心顿气,捞起一把不知被谁随意丢在一旁的剑,就朝着桐午刺了下去!
“父亲!”
忽然,南棠迟迟赶来,看到眼前一幕大喊一声,连忙也扑了过去,一把荡开秦楼月刺下的一剑!
秦楼月原本就白白等了南棠多年,眼下见她出现愈发心中愤恨,转头就甩出一道紫光,凝聚他毕生修为,誓要将南棠挫骨扬灰!
南棠拼命躲过,浑身经脉却受不了如此蛮横的一击,瞬间被冲出去百丈远!
就在这时,秦楼月忽然癫狂大笑起来,连同那些后面赶来的羽人残部,都惊恐的又急忙往后退开些许。
秦楼月一掌拍向地面,原本就岌岌可危的仙山彻底坍塌,一股从地底钻出的黑气,一涌而上!
秦楼月瞬间被这黑气团团围住!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楼纵的声音,他像鬼魅一般,存在于世间各处,存在于这仙山之上,存在于秦楼月的心中!
“这些怨气……魔气……都是被你屠戮之人所化……今天,本尊便送你……亲自于他们谢罪!!!”
霎时,秦楼月惊恐的发现自己的道心,竟开始四分五裂,琉璃一般彻底崩裂!
众人惊恐喊道:“魔……秦楼月生了魔心……”
从秦楼月的心口,瞬间用处无数怨气,它们疯了一般撕咬着秦楼月的肉身!
秦楼月凄厉的嘶吼着,脚下不稳,竟然一头栽到了滚滚而下的岩浆之中!
南棠忽觉心头一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油然而生,忽听有人喊道:“妖女仍在!冲啊!杀了她!!!”
南棠惊愕回身,才发现自己的心口也溢出了一道黑气,楼纵却不见踪影!
桐午连忙上前将南棠揽入怀中,“怎么回事!”
南棠说不出话来,忽觉脸上一凉,不知什么时候天上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桐午看到南棠的身体竟一点点淡去,就跟云彩一样开始分离,她惊恐的捉住南棠的手,却看到一个小小的,像个小人一样的黑影站在她的肩头。
“娘亲,别怕……到刺猬族来找我们……”
南棠彻底消弭,攻上仙山的众仙门再无暇顾及他,全都兴奋的涌入仙羽神宫残留的各个地方,将那些惨叫逃生的羽人余孽,全都消灭殆尽!
桐午怅然若失的站在淅淅沥沥的雨中,后知后觉想到了方才那黑影的‘娘亲’两个字,终于忍不住的滚滚热泪一涌而出!
她猛地甩出长剑,御剑飞驰,将身后这一切魑魅魍魉般的争斗尽数抛于脑后!
远远地,她看到两个如玉的年轻人,含笑看着她,桐午轻轻一笑,终于……
此去经年,物是人非,幸得儿女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