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章
已经过了晌午，还是没有小姐的消息，主子们围坐在客厅沙发，我们则是站立在边上一声不吭，生怕讲话的声音会盖过电话的声音。
“不！不行！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老爷站了起来，站起后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老爷纵横商场几十年，即便实在这氤氲汇集的上海滩依然能给自己杀出一条血路，可这次他是真的慌了。他不止一次的责怪自己，他该想到的，在小姐刚进报社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那么一天，早知道会这样，就是绑也要把小姐绑在家里。但如今又能怎么办呢？什么都办不了，老爷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自责和恐惧。
雷老爷说，杜先生最讲究三碗面，一场面、二体面、三情面，让老爷在杜先生回话之前千万不要去另找他人，救的救不出来暂且不说，在找了他之后又另找他人无疑是伤了杜先生的体面，即使救出来了也得罪了杜先生，想在上海滩顺风顺水最不能得罪的就是杜先生。
过了晌午，谁也没有吃午饭，谁也都不觉得饿，夫人提议，再去一次巡捕房监狱，去看看小姐过的怎么样，再去给典狱长送点钱，让他们好好待小姐。
也没有什么别的更好的主意了，老爷同意夫人的提议，但担心夫人见了监狱里的情形会更加难过，所以不同意夫人随行，叫上大少爷二少爷一起去监狱看小姐。
送老爷一行人出了公馆大门，外面蝉鸣一片，扰人心烦，夫人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小婉，你快去把小姐的被褥带上，监狱里的铺盖之华肯定睡不惯的，再去厨房拿些点心小菜……”夫人不断的说着要拿过去的东西，恨不得把沈公馆一并搬了去。
老爷制止住了夫人的嘱咐“带着些干什么？之华马上就要回来的，小婉你去那些点心小菜来就是了。”说这话的时候老爷底气十足，可老爷内心也不确定，小姐是不是真的能够回来，只是夫人这做好长久准备的样子让他更加的心烦意乱。
“对对对！之华马上就能回来的！对对对……”夫人念念有词的安慰自己。
正当我们一切准备妥当的时候，宋妈突然冲出来“刚刚小姐来电话了，她现在在和平饭店。马上就能回来！”因为兴奋和欢喜，宋妈讲话不自觉的提高了几个度，甚至有些尖锐。大家提到嗓子口的心也随之松懈下来。
雷公馆一得到消息李疏影和雷宇辰就去监狱接小姐了，因为不知道小姐的现状所以雷家并没有立刻打电话告诉沈家，李疏影在去监狱的路上到百货公司买了套新的洋装，雷宇辰买了柚子叶，接到小姐后，见小姐安然无恙，按照风俗他们不能先回沈公馆，必须在外面用柚子叶洗澡，换新衣服去了晦气才能回家，所以就先去了和平饭店，换好衣服后，小姐立刻打了电话给家里。
我们准备了火盆放在沈公馆大门前，小姐回来后从火盆上跨过，表示把所有的晦气都烧掉，夫人抓住小姐的手，左看看右看看，生怕小姐哪边少了一块肉，老爷则是背过身不理睬小姐，去招呼雷宇辰和李疏影，回来的时候一脸严肃“把小姐关起来。”老爷道，现在在老爷的神情里，你丝毫捕捉不到一点老爷刚刚到紧张，不安和自责，感觉刚刚看到的那个担惊受怕的父亲是假的更本不存在的一样。
随即小姐又被关进了自己的房间，连同我和李素一起。
算算时间，这次是小姐被关时间最久的一次，而且无论是小姐大哭大闹还是绝食抗议，老爷通通是置若罔闻，一概就当没有听见。大少爷和二少爷时常来看看小姐，大少奶奶也来劝小姐，让小姐答应老爷不再去报社上班。
小姐本来就是皮肉之躯，加上又没受过苦，所以绝食的戏码更本就演不久，无聊的时候，问宋妈要来了纸牌，教会了我和李素打桥牌。
还有就是和李疏影打电话，一打就是几个小时，聊的天也很无聊，无非是说哪个百货公司出了什么新款的衣服，什么牌子的香水好闻，翻来覆去，覆来翻去，我和李素都快能背出小姐的话了。
大概是她也厌倦了这些无聊的话题，小姐很苦恼，苦恼为什么苏秀华家里没有安装电话，不然还可以和苏秀华聊天，这样时间还能过的更快一点。
“既然苦肉计没有用，干脆就逃出去吧”小姐说，说完就打开了窗户准备往下跳，可小姐住在三楼，这可和上次跳的那堵一人半高的墙不同，跳下去分分钟就会没了性命。
一天夜里，小姐烦躁的看着窗外“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可真可怜。”小姐道。
李素向来话少，可她今天确是一反常态的说了很多话，她说在小姐被抓走后老爷夫人是如何如何的着急，害怕，大少爷二少爷是如何如何的担心，阖府上下没有一个安心的，说小姐虽然有自己的思想和灵魂，可小姐也是老爷夫人的女儿，小姐有一颗胸怀天下的心为什么就不能考虑老爷夫人的想法呢，老爷夫人可就她一个女儿，她说话的时候望着窗外，月光挥洒进窗户，我能看到李素的眼睛里，分明的闪着亮光，或许她曾经也是个叛逆的女儿，或许她在想念疼她爱她的父母。
李素说完后，小姐若有所思，我原本以为小姐想通了，第二天就会和老爷夫人服软，可小姐没有，但她也没有打电话或者打桥牌或者看书，就是发了一天的呆，除了吃饭也不理睬谁，我多害怕小姐魔怔了。
第三天，小姐问我，她作为女儿是不是太过于不孝顺，我说我不懂，但夫人老爷那天真的是很害怕，而且就连平时一直一副扑克脸的大少爷都紧张的不得了，其实我不是不懂，而是小姐太有主意了，此时的小姐分明已经动摇了，我要是再站在李素那边说可能反而会起到相反的效果，沈家一家待我不薄，同时也是我的依靠，为公为私我都希望沈家能够整整齐齐，圆圆满满的。
后来在宋妈送午饭来的时候小姐和宋妈说，说她再也不去报社了，让她告诉老爷和夫人。
三十七章
傍晚时分，天空开始下起了雪，起初还不十分打眼像就像是散碎是小纸屑从空中飘过，要是不仔细瞧还真看不出来，慢慢的雪花越来越密也越来越大，在空中漂浮旋转，在慢慢悠悠的落下，就像是无数个身着白衣的舞娘在空中翩翩起舞，煞是好看，再过一会儿，雪虐风饕，纷纷扬扬，逐渐的失去了方才的灵秀之美。
眼看着对面的树枝上，房顶上慢慢的积起了一层薄薄的积雪，才一会儿功夫没看外面的雪景，再一看到时候雪已经积的很厚了，看起来就像是蛋糕上那层厚厚的奶油，整个花园银装素裹煞是好看。
壁炉里不断的加着碳，再加上好几个碳盆才够暖，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在家，就连二少爷也没有出门，外面下着大学，大厅壁炉里烤着火，一家几口人围坐在客厅沙发其乐融融，最近有人来给小少爷说媒，对方是小少爷的同学，所有的人都在打趣他，说我们沈家的小少爷长大了等等等等，小少爷又羞有恼百口莫辩，就说大家再这样他就不上学了。
难得的大少奶奶也下了床，挺这个大肚子坐在沙发上，双腿叉开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肚子，兴趣盎然的看着大家打趣小少爷，算算日子应该就在这两天了。
这个时候客厅电话响了，大家都聊的开心，谁也不愿意接电话，小少爷要去接电话，二少爷拦着不让，说话还没问完不准她走，然后就叫宋妈接电话。
宋妈一面笑着往这边看一面走到电话前，接起电话。我们这边依然其乐融融，继续调侃小少爷，这时候，宋妈一脸凝重的走到夫人边上，弯下腰在宋妈耳边说了些什么，顿时间夫人倒脸也阴沉下来。
老爷是第一个意识到夫人的反常的，他侧过身往夫人身边靠了靠小声到“发生什么了？”
……
这时老爷夫人都没了兴致，神色暗淡的上了楼，而剩余的人还在欢声笑语，不一会儿的时间，宋妈走上来，让我们都安静，说三姨娘走了。
三姨娘多年前小产后身子就一直不好，整天病歪歪的，常先生三天两头的就要往她院子跑，可身子就也是不见好转，总是反反复复。
一时间大家面面相觑，说实话，要不是这次三姨娘走了，我都快忘记原来沈府还有这么一号人，除了四姨娘，大家似乎都和我的反应一样，先是一愣，在想三姨娘是谁，然后恍然大悟，然后一阵唏嘘，大家也都没了刚才的好兴致，随意说了两句话就各自回各自的房间了。
第二天一大早，夫人、四姨娘、小少爷还有宋妈一起坐汽车回苏州给四姨娘治丧，小姐说她也要去被管家阻止了，说小姐是主子四姨娘是仆人，主仆有别，况且现在冰天雪地的会苏州也不安全，说这是夫人吩咐的，让大家谁也不用回苏州。
雪虽然不下了，可这积雪经人一踩再一冻就结了冰，这个时候长途跋涉的会苏州实在是不安全，大家都十分担心夫人一行人，知道晚上接到沈府打来的报平安的电话大家才算是安心下来。
第四天晚上，夫人一行人总算回了沈公馆，夫人和四姨娘一脸倦容，小少爷更是几百年没有睡过的样子，一回家就进了自己房间休息。
上海一连两天的大雪，到这会儿也就化的差不多了，气温却比下雪的时候更加的寒冷。
“产婆!产婆!大少奶奶要生了……”大少奶奶的贴身丫鬟凤儿在楼梯边跑边喊，慌张极了。
大约是半个月前，沈公馆就请来了产婆，房产婆住在客房，就怕大少奶奶突然提前了产期，产婆在沈公馆没什么活儿，所以得了闲就去厨房讨教厨子怎么做菜更好吃，我听到凤儿的喊叫声立刻跑到了厨房叫产婆。
产婆很镇定，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厨房烧开水，在蒸一些好嚼的点心，然后去到自己房间拿了个小箱子。
小姐立刻打了电话给医院通知黄医生，让管家开车去接黄医生来。常先生说自己年纪大了不想要换地方，又说沈家家大业大，到了上海依然还能找到好的大夫，可苏州这边很多穷苦人家都指着他看病呢所以就没跟来。于是沈公馆就聘请了雷宇辰医院的一位姓黄的医生做家庭医生，黄医生往常就在医院供职，但是沈家要是需要他，他就要赶到沈家。
产婆用帘子把房间一分为二，做出了个产房，大少爷被产婆赶到了外面，夫人想进去看看情况，产婆也不让，就说大家都进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只留一个凤儿和一个宋妈在里面帮忙，别的人都被请了出来。
黄医生来了，他还带了个精通产科的医生，大少奶奶一听有医生要进来，拼命的喊不让他进来，直到知道是个女医生才不喊了。
这是大少奶奶的第一胎，都说第一胎生产会相当的痛苦，已经整整两个小时，就只听大少奶奶在里面嘶吼，宋妈出来告诉大家，让大家不要着急。况且现在还有医生在里面，她说她犹记得当年夫人和四姨娘的第一胎，说这是算正常的了，让大家回去歇息，恐怕还要好一会儿，说完就又进了产房。
尽管宋妈这么说，但谁也不敢走开，屏气凝神的听里面的状况，慢慢的大少奶奶的声音好像变小了，应该是已经喊不动了，只能听到宋妈和产婆在那边不停的鼓励大少奶奶使劲，宋妈的嗓子也有些沙哑了。
又过去一个钟头，产婆让我们送些点心进去，说给大少奶奶补充些体力。厨房一早就准备好了点心温在那边就等这边吩咐他们送，即刻就送了好几梯的红豆糕上来。
送了几个进产房，剩余的就放在外面给大家吃，已经是后半夜，大家又困又饿，几块红豆糕就着茶水喝下去困意全无，没一会儿，产房里又传出了大少奶奶的嘶吼声，一阵高过一阵，撕心裂肺的，光是听着都觉得痛。
三十八章
分娩对于女人来说，就像是去鬼门关走了一趟，这话可是一点都没有错，那日折腾了整整七个小时，大少奶奶昏厥数次，在凌晨的时候，随着婴儿的一声啼哭，众人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宋妈把婴儿抱出产房，可以看得出宋妈也是累的够呛，明明是寒冬却出了一身的汗，几根小碎发被汗水服帖的粘在皮肤上，似乎全身都笼罩在氤氲之中“恭喜大少爷!是个小姐!”
大少爷赶忙上去接过小小姐，温柔的抱在怀里，虽然老爷夫人都盼望能给沈家添个长子嫡孙，可对此也没有特别的执着，听说是小小姐虽然略有失望，可也是十分欢喜。
上海不比苏城，在苏城老爷跺一下脚整个苏城都要震动，可是上海的能人太多了，纵使沈家也是财力雄厚，可在这藏龙卧虎的上海仿佛也是要被茫茫人海所淹没，从上次小姐被抓开始，老爷就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这个时候，小小姐诞生了，老爷心里琢磨着满月仪式一定要大办，他要让整个上海知道他沈怀远，他要重拾在苏城时的风光。
上次小姐被抓，是杜先生帮忙把小姐救了出来，为此老爷备了一份大礼，草莽出身的杜先生现在在上海可谓是风生水起，如今杜先生在物质上什么都不缺，见过几次杜先生，谈吐得当穿衣得体，即使是最热的天气长衫最上面的一颗文明扣也是规矩的扣着，老爷知道杜先生想要的是什么，他现在有权有势，和上流社会的绅士相比就独缺了一份文化底蕴，要想真正成为上流社会的人就必须要让真正的文化人看得起。
苏州有一位名满天下的国学大师，老爷得到消息，目前张老先生最为看重的侄子在租界惹上了官司，所以老爷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杜先生，果不其然，杜先生第一时间就去帮这位老先生的侄子解决了官司，间接的就同这位国学大师成为了莫逆之交。这个人情杜先生不会忘记，所以这次满月仪式可以请到杜先生，以杜先生在租界的地位，杜先生到场了，那请其他的名绅豪士就简单的多了。这个时候，老爷不经开始庆幸起小姐的那场官司，这简直就是因祸得福。
小小姐刚出生的时候身上红彤彤的皮肤还有些皱，二少爷说看起来就像是个小老头，这可把大少奶奶的丫鬟凤儿给气到了，我看到凤儿偷偷的瞪了二少爷好几次，宋妈见多识广，说这是正常的，还说二少爷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宋妈说完大家哄堂大笑，二少爷是十分窘迫。
分娩结束后最烦人的莫过于起名字了，由家族之中最德高望重的长辈来给新生的孩子起名字最为妥当，一来表示对长辈的敬重，二来也图一个好的意头，沈家祠堂辈分最高的莫过于老爷的叔公，可老爷的叔公年事已高，久卧病榻神志也是一阵清醒一阵糊涂，所以这取名的重任就落到了老爷的身上，取名可是一件大事更何况是沈家的嫡系小姐，所以最近老爷是天天翻阅诗经词典到半夜。至今还是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名字。
大少奶奶的娘家人，她的母亲冯夫人和大嫂小冯夫人这些日子来沈公馆小住，说是来小住实际上就是来照顾大少奶奶月子，大少奶奶的母亲能来大少奶奶当然是开心的，婆家人再好可毕竟也是隔了一层关系了，在月子期间娘家人能来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再没有几天就到了小小姐的满月酒了，家里下人本来就多，再加上有宋妈这种手脚轻头脑灵泛的老佣人，对于沈公馆新添的这位小主人的喂养，对于大少奶奶月子期间起居的照料早就井井有条。
大少奶奶的娘家在扬州，现如今世道乱，女人家出一趟远门不容易，夫人看大少奶奶屋里一切都按部就班就劝冯夫人和李如月去街上逛逛，难得出一趟门总要四处去转转，小姐表示，她很乐意给她们当导游。
如今上海的每一条马路，每一个百货公司，小姐早已经如数家珍，当然是乘兴而去尽兴而归，女人看似都不一样，实则都一样，喜欢看漂亮的东西吃好吃的食物，再买上一堆实用或是不实用的东西，这几件事情今天都做了，大冯夫人小冯夫人都很开心，一会到家就把买来的东西拿到大少奶奶床头，一件一件去拿出来给大少奶奶看，见娘家人这么开心大少奶奶更是快活。
这两天李素奇怪的很，经常突然间就消失了，过好一会儿又出现了，不过小姐最近也不去报社上班了，所以也无所谓，现在已经没有人签卖身契了，李素是按月给工钱的合同工，宋妈曾向夫人建议，说既然现在小姐已经不做那么危险的工作了，要不就把李素给辞退了，夫人没同意，因为像李素这样好身手又机灵的女保镖就是翻遍了上海滩也难找出第二个来，在这样的世道，有一个称心的保镖总是好的。
一个地方待久了也就习惯了，原本觉得人声鼎沸的上海，现在看着也不过如此，细想想，小姐现在逛百货公司的热情也是大不如前，上一次陪苏秀华来沪置办假装的时候，明明该买的都买好了小姐和苏秀华还是恨不得天天去百货公司逛着，可现在，要不是陪亲家夫人逛街或者是陪李疏影散心，小姐宁愿一个人囚在房间里也不乐意到这繁华的租界大街上走走。
李素又是大半夜回来，利落的洗漱后，翻身躺到上铺，我今天刻意忍着没说“李素，你这些天都去干什么了？”我压低着声音道。
李素可能没想到我会还醒着，我一出声她明显被吓到了，倒抽了一口冷气“家中有事，和小姐夫人请示过的。”
她还是这样，回答问题就几个字，铿锵有力，看起来可真像一个军人。
三十九章
小小姐的满月仪式所请人数不多，请了往日交好的雷家，陆家还有苏家，苏秀华并没有来，因为苏家向来门风甚严，苏老爷又是旧礼教忠实的拥护者，所以自苏秀华于二少爷订婚以后，两个人就绝对不能再有任何的碰面，雷家则不然，雷家和沈家一样是世代经商对这些旧礼教并不在乎。
除了这些老朋友就是一些关系比较近的亲眷，然后就是一些租界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有杜先生、警察局的局长、卢永祥父子……这次老爷可谓是赚足了面子。
大少奶奶还没有出月子不便出面，所以接待女宾的工作就落到了夫人和小姐身上，关于哪个夫人和哪位太太有过节，都有些什么喜好，性格脾气，口味偏好等等，在今天之前小姐就派我和李素去打听过，所以现在是知己知彼，每位夫人每个小姐都很满意，宋妈对我们的表现也表示十分的满意。
老爷让小姐和媒体放了风声，所以第二天所有的大报小报无不是在报道他这位隐藏在上海租界的神秘富豪。
从今天开始，他沈怀远也是上海滩响当当的人物了，他之前都太过于小心了，凡事都是低调低调再低调，就想着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赚自己应得的钱，当然那时候他常回苏城，每次回到苏城就能体会到那众星捧月的优越感，所以也对现在处境的感触也不大，可现在举家迁府上海，他再也感受不到自己的特别，只觉得自己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这使他郁郁寡欢了很久。
这次满月仪式老爷原本只是想要找回在苏城时的优越感，可却得到了曾经他想都不敢想到意外收获，好几家百货公司向他伸出了橄榄枝，毫无疑问，沈家将成为上海最大的几个海运商之一。但这也意味着将来会和政府以及各方势力有更多的接触，老爷原本是极力避免的，可经过小姐上次的事情后他发现，对家人最大的保护不是让家人不去惹事，而是强大到足以不惧怕任何势力，他再也不想要去体验那种无能为力和绝望的感受了，在当今的社会，谁也没办法独善其身，所以现在的老爷不在像之前那样明哲保身，事实上各方势力也早有想要和老爷交好的心，只是苦于老爷一直油盐不进，现在好了，老爷想通了，很快就和上海滩的黑的白的打成一片。
这些天进出沈公馆的人开始多了起来，老爷的会客厅里时常是欢声笑语，老爷的客人有公董局的成员，有巡捕房的探长，有商界大亨，也有地痞流氓，涵盖了上海滩的各个层面，沈公馆是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沈公馆的隔壁住的是一对日本夫妻，而且地位应该不低，我在阳台上看到过他们好几次，夫妻两个都穿和服，进出有日本宪兵随从，而且出入全部都是插着日本国旗的军车。这两天隔壁院子里时常传来低沉婉转的日本音乐，进出的人也变的多了起来。
下午收到一张邀请函，是一个日本宪兵送来的，宪兵出乎意料的礼貌，站到笔直，恭敬的九十度弯腰行礼，用有些蹩脚中文邀请沈公馆一家于两天后到他们家参加一个慈善晚宴。
老爷接到请帖的那一瞬间脸色都变掉了，隔壁这对日本夫妇是我们搬进沈公馆后搬来的，对他们的身份外界有很多猜测，有说是日本天皇的内侄也有说是陆军司令的兄弟，总之是众说纷纭，现在国内的报刊上杂志上零星刊登着日本侵略论的文章，但又有些杂志上写的却是日本是有好的邻国望与中国形成*****圈等等。老爷虽然结交各方势力，却从未想过和日本人有什么关联，凭借着多年从商的经验，他觉得这两个日本人怕是目的不纯，在他们彬彬有礼真诚友善的面具下似乎隐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怀远，怎么了？”夫人见老爷脸色不好看，一脸关切的问。
“没事。”老爷沉默了一会儿“管家，备车，送我去医院。”
然后让大少爷搀扶着他，几步一歇的上了汽车，途中老爷还不断的大声咳嗽，夫人被吓得差点昏过去跟着坐上了车，小姐和二少爷紧随其后，坐上了后面那辆车。
黄医生在医院门口等着，应该是宋妈在家里打了电话，两个护士把老爷扶上行动病床，黄医生一边询问老爷病情，一边让护士把病床往医院推，还让我们一起帮忙。
夫人是标准的三寸金莲，平常走路都不是很稳，现在心中又着急，好几次踉踉跄跄的差点摔倒，宋妈又不在，小姐让我回去扶夫人，让她不要急。
扶着夫人，走的就相对慢了一些，我能清楚的感觉到夫人在颤抖，一路上问了几个护士才走到老爷的病房。
走进病房发现雷宇辰也在病房里面，还有雷家老爷！雷老爷就躺在老爷的隔壁床，两个人是有说有笑一点都看不出生病了的样子。
原来雷老爷也收到了这对日本夫妇的邀请函，总觉得这对日本夫妇有古怪，但又不知道他们背后是什么人，贸然拒绝怕会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所以才想到了这招。没想到老爷也想到了同样的招数。
后来为了这件事夫人怪了老爷很久，老爷则是一脸无奈，说只有大家都不知道才能更真实，还吩咐大家这两日轮流来医院照看他，必须要做的像，做的让人相信。
雷老爷表示，他收到请帖后就去了趟杜公馆，杜先生也听说过这对夫妻，可同样不知道对方的来路，让他不要四处乱打听，黑白两道这对夫妻估计都有人在里面，万一打草惊蛇就不好了，至于这次慈善晚宴能推就推杜先生也收到了请帖以忙于筹集宗祠而推掉了。虽然在上海滩他不害怕惹麻烦，但明知道是个麻烦又何必往里跳。
四十章
前些天陆公馆乔迁，陆家在上海的公馆就在沈公馆百步路所及的地方，其实陆家的纺织棉纱厂早就搬到了上海，而且在五年前就在上海购置了房产，但当年财力有限，房子要说给一般人家住那是相当不错了，可以现在陆家的财力那房子就显得十分的不相配，再加上陆家嫡子要娶陆家嫡女，要是婚事再在这老宅子里办怕是不够体面，但是房子不好找，面积足够地段良好的洋房要不就是已经有人搬进去了要不就是待价而沽，所以一直到现在才总算是把住处落定下来了。
陆府搬迁宴来了不少法租界的政要以及商界名流，虽然没有请到像杜先生这样的大亨，可风头还是十足的，老爷回想当时沈府搬迁，为了避风头愣是一个人都没有请，悄悄的把事情给办了，当时一是不想卷入租界斗争的漩涡，二是厌烦了在苏城时的那种前后簇拥，现在想来当时的想法真是幼稚至极。
小姐并没有去出席当晚的宴会，说是按照理法，已经订婚的未婚夫妇是不能见面的，其实小姐哪里这种重礼法的人呢，还不就是不想见到陆洐嘛。
据说陆洐说服了德国人入股扩大了陆家的钢厂，纺织厂办的也是风生水起，布匹都卖到了英国，陆洐行事稳妥可靠，陆老爷已经可以完全放心的把陆家的生意交到陆洐的手中，想着等陆洐和小姐婚后就把陆家所有的生意都放手交给陆洐，自己好做个富贵的闲散人。
小姐虽然没有再去报社上班了，但私底下常常给报社送钱，报纸卖的便宜，要是光靠着几条广告得来的广告费，纸张和油墨的钱倒是将将算够，但社员要吃饭也有家庭，光靠着那几分钱的报纸钱十几块几十块的广告钱是绝对养不活一整个报社的。
现在赚钱的报社通常是靠去挖名人政客的丑闻，然后放风给那些丑闻的主角，然后就在家等着那些主角双手把钱奉上，偶尔有些拎不清的，那就大报特报，只要一有名人的丑闻报纸必然一售而空，名人必定身败名裂，那么接下来丑闻的主角就会诚惶诚恐的准备更多的钱买断那些照片和故事。可小姐工作的那间报社，根本就是一群热血的爱国青年，他们不屑于赚这些钱，就连小姐的资助都是想尽了办法说尽了好话才收下的。
雷宇辰这些日子过的并不快活，那次在医院碰到雷宇辰，小姐就和他说了一会子话，起初就是几句客套一段寒暄，然后雷宇辰就说了一长串的像是恭维又像是发自内心的赞美小姐的话。
雷宇辰说小姐这才是上流社会名媛淑女该有的样子，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女子也有责，然后就开始感叹家中那位娇妻，他说李疏影从前也同他一样，善良富有同情心，充满了正义感，可现在好像变了，变得自私自利了，而且以前的李疏影柔弱有坚强，同别的女人也不一样，从不议论别人的是非，而现在呢，就和那些张太太李太太没什么区别，聊天的内容呢也从国家大事，人文艺术变成了哪个额百货公司有了新品，哪家夫人的钻戒大哪位小姐的宝石美，一直说到雷宇辰给她买了她才停下嘴，总之现在的李疏影和过去的李疏影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我觉得雷宇辰是活该，当时两边家长都有意撮合他和小姐，结果他还带着李疏影来现给小姐看，要是当时他娶的是我们家小姐现在恐怕就是完全不同的心情了。
我原以为小姐会顺着雷宇辰的话头去一起数落一下李疏影，毕竟女人之间的友谊嘛，大多数就像是纸糊的一样，再加上小姐以前那么喜欢雷宇辰，事实证明我还是不了解我们家小姐，小姐竟然帮李疏影说起了话。
小姐女子本就柔弱，李疏影之所以柔弱而坚强那是因为无所依靠，她问雷宇辰当时难道不就是想要保护李疏影让她不用再自己独自面对这一切吗。关于他说的自私自利爱慕虚荣，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大染缸，是他雷宇辰带李疏影跳进这大染缸的现在怎么能怪李疏影呢，世间的事情本身就是如此，一旦熟悉了习以为常了就会只看到坏的一面而忘记好的一面，小姐让雷宇辰一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感情，想想当初是如何排除万难才在一起的，并且表示自己是多么的羡慕他们。
小姐说完后雷宇辰若有所思，吸了一口气“沈之华，你真的是了不起，陆洐真是好福气!”说完苦笑了一声“李疏影终究是我结发妻子，我会对她好的，成如你所说，是我带她来到的这个大染缸，我不该怨她啊。”
……
那天我看得出来雷宇辰的神情有些微妙，我相信小姐一定也看得出来，但小姐依然若无其事的和雷宇辰聊了几句，然后借故先行离开了。
二少爷的婚期将近，可我在他身上看不到半点的喜悦和紧张，倒是对去国外留学的事情颇为在意，在婚礼上的这份沉稳到时和大少爷当年结婚如出一辙。
小小姐在剃过胎毛后开始长了头发，头发污黑发亮像极了大少奶奶，有了小小姐后夫人就让我们改口不要再称小少爷做小少爷，要叫四少爷，以免小小姐长大后搞不清自己的辈分。
眼看着没几天就要过年了，这是苏家第一次在上海过年，夫人吩咐大家宋妈今年一定要隆重，要热热沈公馆，今年是第一次在公馆过年，清风大师说按照风俗，必须要好好的热闹一番俗称热房子，这样以后才能人丁兴旺财源广进，最好要有年长的老人坐镇，如果没有年长的老人初生的婴孩也可以，小孩子的阳气是最重的。
夫人捏着小小姐的脸“小宝呀!你可来的真是时候!真是我们沈家的福星!”
小小姐竟然被夫人捏的“咯咯”的笑，一家人欢喜极了，对了现在沈公馆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吃过晚饭后围坐在沙发上逗弄小小姐，小小姐笑了哭了皱眉了都能牵动整个沈公馆主子的心情。
四十二
每年腊八节，厨房都会准备香甜可口的腊八粥，关于腊八粥的起源有很多种说法，但最终的主旨都是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过完腊八节就是就是除夕了，今年小小姐还不会说话不能走路，不然这沈公馆上下最开心的就当是小小姐了，虽说现在小小姐还在襁褓之中可她的压岁钱谁也都没落下，所以小小姐还没会走路就有了一笔不大不小的财富。
除夕夜守岁是重头戏，大家洗漱完后坐在一起聊聊天，嗑嗑瓜子花生时间过得也快，小小姐呢就在大少奶奶怀里睡得甘甜。
子时一过，大家互道新年快乐，然后打着哈欠会房睡觉。
大年初一要起大早，在这一天晚辈们要依次像长辈请安说吉祥话，早饭必须要有青菜和馄饨，一个象征青菜象征金财，馄饨则是形似元宝，都是取一个好意头。
用过早餐就开始有“乞丐”开始敲门，有的是假乞丐，是来来讨五谷回家做成百家饭想传老年人吃了百家饭能够延年益寿，通常都是黄毛小童来给家中爷爷奶奶讨的，小姐和少爷们也曾给老太爷讨过百家饭，有的是真乞丐，他们把菜头往门上一挂说是来送彩头的或是送春牛，跳财神等等等等住，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虽然知道这些不过是讨钱的小把戏，但是今天是过年，为了讨个好彩头，主家都是很愿意把钱赏给这些乞丐的。
过了大年初一，接下来的日子每天都有新的活动，最重要的是年初五迎财神，过大年的这几天，谁也不要想睡懒觉因为天还没亮这鞭炮声就开始绵起伏，东南西北响度音量节奏都各不相同，一直到上午八九点钟还是络绎不绝，到了中午鞭炮声是停下来了，耳边还是嗡嗡作响。
上次雷宇辰和李疏影吵架，小姐得出了一个结论，就是女人不能太闲，相比以前念书的时候，现在的李疏影实在是太闲了，不用工作不用学习，那么她的全世界只有两件事情，一就是和那帮子阔太太交际，二就是雷宇辰，其实不要说是雷宇辰了，就是小姐现在和李疏影也聊不到几句，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小姐嗯嗯啊啊的应和李疏影，因为李疏影的圈子实在是太小了，又都是些没所谓的人。给她个工作是件顶简单的事情，且不说雷家的洋行开的遍地都是，就是李疏影的研究生学历就可以让她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
雷宇辰让他父亲给李疏影在雷远洋行里安排一个工作，雷宇辰是他唯一的儿子，这一切最终都是要给雷宇辰的，李疏影进公司，可以多多少少从侧面让雷宇辰了解公司里的方方面面，所以雷老爷是很乐意的。去不去公司上班李疏影很无所谓，只是小姐说这是他们重修久好的方式，所以她也乐的一试。
就现在而言，李疏影每天按时上班，人一充实了就没那么多的矫情，至少现在为止小姐已经很久没有接到李疏影的“求救”电话了。
最近关于陆洐的新闻可谓是铺天盖地，随便一张报纸都能看到陆洐的名字，像今天的报纸报道的是陆洐又捐了一笔巨款给医院用于医治没钱就医的穷苦百姓，年前有一则新闻是陆洐开办了一个灯泡厂，突破了技术难点，上海的百姓有望以更加低廉的价格买到国产灯泡……老爷很得意给小姐找了这么为好姑爷，再回想当初他想把小姐嫁给雷家，虽然雷家是家大势大可雷宇辰不成气候家里又有一个能来事的上门女婿，这将来的日子可不一定好过。
小姐虽然嘴上说这都是报社溜须拍马，陆洐一定给了不少钱，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报纸上一有陆洐的报道她总会偷偷多看两眼。有好几次，我我看到小姐在仔细的研读关于陆洐的文章，可当她发现我在看她的时候要不是把报纸就那么一扔要么就反转过去假模假样的看其他新闻。
李素这个人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动不动就要搞一次失踪，幸亏她跟的是小姐，小姐对下人宽厚现在也用不上李素所以小姐自然不会说什么，要是换了旁人像李素这样的合同工早就被开除掉了。说来也奇怪，以前李素离开的话最多也就半天时间，可这次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回来了，要是辞工的话最起码也把工钱结了再走吧，平时李素有事外出再怎么我行我素最起码也会和小姐和宋妈打声招呼，可这次谁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小姐担心李素出事，可想想李素这么一个小丫头谁要和她过不去，再说了，李素身手这么好就是有仇家她也定然有办法脱身也就没再担心了，但我和小姐心中始终有些生气，大家相处了这么久，要走连支会一声也都没有真是让人难过。
过年的气氛是这样的，从除夕之前就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放鞭炮贴春联，然后一直延续到元宵节，过了元宵就开始恢复往日的秩序井然，天气也开始不在那么刺骨的寒冷，主子们纷纷换下抵御严寒的貂皮狐皮换上了更为轻便的呢子大衣。
天气暖了就可以带着小小姐在院子里坐坐，小小姐还不会说话，可以出大门就笑，一点也不怕冷，开心的时候两只小手就会挣脱襁褓举过头顶挥舞着，两只小脚也是不停的蹬，夫人说着就和小姐小时候一模一样。
四十三
自从小小姐满月酒老爷出名后，小姐的应酬也变多了，作为老爷唯一的千金，小姐不得不参加许许多多上海名流圈小姐的各种游园会，各种雅集，事实上很多小姐并不认识些聚会的组织者，里面的名媛淑女大多也只是点头之交或者根本不认识对方。熟悉的不熟悉的聚到一起，笑颜如花，无论聚会结束后大家是否还有交集，但是聚会还在进行大家就都是莫逆之交。
今天下午是关家三小姐关沂的游园会，关家原本是清朝贵族叶赫瓜尔佳氏，清朝落败后改姓了关，深惟重虑的关老爷带着一家从北平逃难到了上海法租界，虽然清朝落败了，可关老爷当年在朝廷身居要职，宦囊丰盈，来到上海后关老爷一连开了好几家当铺，凭借着极佳的生意头脑以及丰厚的积蓄，在清朝落败后，关家依然过着和清朝落败前相差无几的生活。
关府大宅是租界较为少见的四合院，据说是仿照着他们在北平的住宅所建，气派的广亮大门，门上挂一牌匾，牌匾上写着两个大字——关宅，在租界各式各样的洋房见多了，猛地瞧见这么传统的中式院落反倒觉得新鲜。
光看那宅院就会认为，关家都是奉行旧礼教，一如苏秀华父亲那样传统到了骨子里的人，可踏入宅院后就会发现，虽然宅院是中式的可家具陈设却又都是西式的，关小姐也是一身的洋装。
虽然关沂只戴了一对流苏耳环，但是只要仔细看就能看出在耳朵的侧面还有两个耳洞，里面塞了一节小小的棉线以防止耳洞因为长期不佩戴耳环而填满，关沂身高约莫有一米七，再加上大概七公分的高跟鞋，走在一众小姐中显得鹤立鸡群，白皮肤高鼻梁，眼睛细长是典型的满人长相。
原本以为今天就只是小姐们的聚会，陆陆续续却来了几位男子，关沂说这些是她大哥的客人陆洐也在其中，陆洐并未看到小姐，小姐也没有上前打招呼。
聚会有各种主题的，有时候聚会出席的都是留过洋的小姐，那么大家都会对国外生活侃侃而谈，有些时候是关于音乐有时候是关于舞蹈或者是关于某一个作家某一本书，相传满人善于骑射，难道今天是要比赛骑马还是射箭？
要是比射箭还好，最多射不中靶子让人笑话笑话也就算了，要是骑马可就糟了，小姐除了小时候骑过两次矮脚马还是有马夫牵着缰绳走的那种就没有再骑过马了，要是一个不小心摔下来可不得了。但小姐倒是兴奋的很来的时候还在车里备了一套马术装，这还是昨日连夜去百货公司买的。
关沂带着大家走到正厅坐定，小姐左看看右看看，大家都坐定了，心中不免有些气恼，这关宅怎么看都不像是有跑马场的样子看来自己的期待是要落空了，我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关沂简单的说了开场白，然后再做一众小姐开始互相嘘寒问暖，再接下来就是互相夸赞，你说她的项链设计别致，她说你的戒指做工精美。
“呀!关沂妹妹，你手上这戒指好别致呀!”说话的是陶家二小姐陶雅，边说着话边手指做兰花状指向关沂的手，说完众小姐一并向关沂的手指看去，并纷纷发出赞叹。
作为曾经的贵族，关沂的好东西肯定是多的了，手上一枚戒指有三种材质组成，纯金的底座一左一右镶着类似元宝图案的帝王绿翡翠，中间镶嵌着正圆的粉白色南珠。
“好看是好看，只不过以她这个年龄佩戴确实是有点老气。”我低头在小姐耳边小声道，小姐没有回我，我知道小姐实在示意我不要多言，领悟了小姐的意思后我继续直起身向后退了一步。
“这个戒指是我额吉，我的母亲，送我的，据说是当年西太后赏给我们家的。”说着，把手背对向自己端详起那枚戒指起来，像是在想像从父母口中听到的清庭没有落败的那些年的风光，如果现在大清还在的话，她也许会是个格格吧。
“今天关沂妹妹请来的都是租界鼎鼎有名的才女，想必都有各自的过人之处，说来惭愧，我只有古筝将将算得上是略通一二，今天就让我来抛砖引玉，给大家小弹一曲。”说完去看向关沂。
“陶雅姐姐过谦了，家嫂可是常常提起陶雅姐姐，对陶雅姐姐的琴音更是赞不绝口。”
这边说着话呢，下人就摆好了椅子和支架，陶雅的贴身丫鬟抱着古筝就放到了支架上，我环顾四周，似乎每一个小姐身后的丫鬟手里都抱着一个乐器，心中暗叫不好。小姐可什么乐器都不会啊，再一看大家都好像有备而来的样子，可送请柬的人并没有说今天的聚会主题是什么呀。
“阿哥。”关沂柔声道。
关家大少爷同两位男子朗步走入正厅，其中身材最为高大的就是关沂口中的大哥关庆丰“阿妹，我和几个朋友在偏厅谈完事情听到你们这边正热闹，就过来看看。”
“今天这里可是汇集了法租界的才女，阿哥要不要留下来听听？一会儿大家都要施展才艺呢。”关沂道
“可以吗？”关庆丰问。
“当然!”关沂柔声答。
说罢，几个小厮就在关沂边上一字排开添了三套椅子。
一切准备就绪，陶雅如葱般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弄，琴声便在正厅中弥漫开来。
琴音由高到底，低沉婉转，而后是几个短促的休止和顿音，再后来回旋式的主旋律再次出现，副旋律紧随其后，两个旋律交相辉映如泣如诉，犹如女子在幽怨之中的自白，再后来琴声越来越低越来越低，众人依旧沉醉在琴曲的意境中琴音却戛然而止，沉寂几秒过后掌声雷动。陶雅起身微微一笑“见笑了。”
“陶小姐弹的可是汉宫秋月？”耳尖的安家小姐安慧道。
陶雅点头。
“我之前有幸听过娄先生的汉宫秋月，当时觉得真是一绝多少，当时觉得恐无机会在听到如此美妙的乐曲，没想到今天听陶小姐一曲竟和娄先生难分上下，实在佩服。”安慧道。
娄先生是著名的古筝大师，被拿来和娄先生想做比较陶雅真的是得意的不得了，可脸上还要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安小姐过誉了娄先生的渔舟晚场才真是一绝。”
陶雅也是旗人，对汉人天生就有一种优越感，虽然听到拿她和娄先生作比较心里是得意的，可嘴巴上还是想再压安慧一头。
安慧听出了陶雅的优越感，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微微一笑然后就不说话了。
接下来的才艺一个比一个精湛，我看看小姐，又看看坐在关庆丰边上的陆洐。看来小姐是真的要丢脸了，还是在未来姑爷面前丢脸。
四十四章
一众小姐有演奏古筝的，有弹奏琵琶的，有弹杨琴的……还有一个会拉奏小提琴，每个小姐都说自己是略懂一二，说是献丑，说是交流讨论，但一出手都是宛如天籁，眼看着一个个的都表演过了，就只剩下小姐和关沂没有展示才艺了。
“欸，素闻之华姐姐是出了名的大才女，还在英国留过学，不知之华姐姐准备了什么乐器？”关沂一脸兴奋的看着小姐，可小姐哪里会什么乐器，不知道三角铁算不算一件乐器了。
“关小姐真是过誉了，才女不才女的都是外面在以讹传讹罢了，关于弹奏乐器我真的是一窍不通。”小姐道。
我原本看了下四周并没有钢琴，想要说小姐擅长钢琴，想要以钢琴太过于沉重不方便带过来为由拒绝，可万万没想到小姐竟然这么“坦诚”这下是真的丢脸丢大了。
一众小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一片寂静十分尴尬。
“哈哈哈。”突然传来一阵笑声“沈小姐好坦诚!打小我就不爱学习，什么四书五经我是一读就想睡觉，至今为止只要一有人谈起这论语大学什么的我就不说话，就怕人家说我没文化。还是沈小姐活的通透啊。”说完后大家依旧沉默，他继续道“关兄，你说我是不是很没文化啊？”
“以升兄说这话就是在嘲笑在下了，要是以升兄是没有文化，那我们简直就都是粗鄙不堪，当今世上又有谁是能够面面俱到的呀，鄙人有幸拜读过沈小姐的文章，确实气势磅礴不输给男子的气概，还有一些揭露时政弊端的文章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小姐从未揭露过时政弊端，最多写的都是些民生实事，没想到这个关庆丰竟把小姐提升到了这样的高度，原本以为小姐是要大大的丢脸，没想到竟然是大大的长脸，后来关沂也没有再表演什么才艺，原本小姐们的聚会变成了时政研讨会，关于时政一众小姐是一窍不通，坐在那边明明什么都听不懂还要配合着点头，真是难为她们了。反观小姐倒是聊的很欢，猛然间我发现小姐竟更适合男子之间的聚会。
聚会结束的比原定的时间要晚，各家小姐的汽车或者洋车早早的停在了关宅的门口，我跟着小姐缓步走出关府，天色已经有点暗了，估摸着小姐再不回去老爷夫人就该着急了。
小姐不上车，站在门口像是等着什么。直到，陆洐走出来“刚刚谢谢你帮我解围。”小姐说。
“何以见得，可能是你误会了。”
“关小姐欢喜你。”说完，不等陆洐回答，小姐就自顾自的上了汽车，扬长而去。
事后才知道，原来今天就是一场局，那位关小姐调查过小姐，知道小姐不善乐器，故意不告诉小姐今天的主题是乐器，然后再让他兄长把人陆洐引来好让她在陆洐面前出丑，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所有人都是带着乐器来的，就小姐对聚会的主题一无所知。
那位以升兄之前小姐听李疏影提过，姓宋叫宋以升，说是雷宇辰的好兄弟，年纪轻轻就是交通大学的教授，雷宇辰和陆洐也是好朋友，加上今天他们两个一同出现在关宅，可以猜测陆洐和这位宋以升交情一定匪浅。
所以这件事情联系起来看就是关沂喜欢陆洐，可陆洐却已经有了婚约，关沂想要通过让小姐在陆洐面前出丑使陆洐解除婚约，而陆洐呢，他及时的暗示了好友宋以升救场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这关沂真的是不知羞!不要脸!还好姑爷对小姐一片真心”
小姐嗤笑了一声“陆家做纺织生意，灯泡生意，沈家做货运生意，关家虽然家境殷实，可也就是开当铺，不会乐器又如何，我就是什么都不会陆洐也不会娶她的。”
暖黄色的灯光照在小姐的脸上，睫毛打出小片浅浅的阴影，有一些难以名状的情绪，小姐想要一份真情，可这桩婚事注定了利益为先，小姐受过西方的教育，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还一口一个解放天性消除封建思想，可她的骨子里还是传统的，她做不出逃婚这种在传统思想中有悖道德的事情，所以他今天下午是故意等陆洐出来，假意感谢实则是要戳穿陆洐的小心思挖苦陆洐。既然逃婚是做不出来的，可好歹也出一口怨气，自己不快活也要让陆洐郁闷一下。
第三天傍晚陆府送来一把唐朝时期的古琴，说小姐在关宅遇到陆洐的时候说想要学习古琴所以送来的，弹奏古琴及讲究意境，年代越是久远的古琴声音越是悠扬价值也越是高，民间像这种年代久远的古琴是不多见的，而皇家的古琴大多在当年八国联军火烧圆明园的时候付之一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寻得这唐朝的古琴可见陆家的实力。
我记得那天在关宅，关沂身后的丫鬟手里抱的正是古琴，再一看小姐这一脸的怒意，我大概知道了，定是陆洐被挖苦后心里不爽，所以寻了这个法子反过来挖苦小姐，这两个人还真是有意思。
“小姐，这古琴……”小厮手捧着古琴站在那边，小姐却迟迟不命我收下，也不说不要。
“收下，帮我谢谢你们家少爷的好意。”
我这才接过这架古琴，待小厮离开后小姐道“这陆洐也真是大方的很，既然这古琴这么名贵我们为什么不要。”
夫人真以为小姐要学琴高兴的很，以为小姐终于开窍了，知道修生养性了，再加上这是陆洐送来的夫人就更高兴了，因为女婿对女儿好，随口那么一说就巴巴的把这么贵重的古琴送来，将来嫁过去一定是错不了的。
四十五章
明天就是二少爷的大婚之日，可这都大半夜了人还是没有回来，夫人急得团团转，二少爷不停的打电话问询二少爷的下落，小姐安抚着夫人，老爷一脸阴沉的坐在沙发上。
“父亲母亲不要着急，我猜他应该就在百乐门，我现在就出门去询他。”二少爷套上外套就往门外走。
“谁也不要去找他!”老爷怒吼“这个逆子!从小就不让人省心，既然他不想结婚!我看这个婚就不要结婚好了!”
老爷一吼，旁边躺在大少奶奶怀里的小小姐被惊醒了，大概是受到了惊吓，哇哇的哭了起来，大少奶奶起身摇着孩子来回踱步“不哭不哭，小宝乖。”
看到小小姐被吵醒了，老爷压低了声调小声道“你去吧，把那个混球给我抓回来!”
大少爷点了点头，正准备出门，二少爷就回来了，没有喝酒，至少没有喝多，整个人很清醒也很精神，看到一家人整整齐齐的守在客厅突然笑了起来“你们，该不会以为我要逃婚了去吧？”
“明天是什么日子!你怎么还是这样吊额郎当!要是让亲家知道了，你说怎么办!”夫人斥责，老爷不说话，看得出老爷是压着耐心和火气。
“好了好了!明天可是我们家的大日子，大家早些上楼休息吧!”小姐没等二少爷回话赶忙打圆场。
老爷看看时间也不算早了，虽然接亲是放在黄昏的时候，但宾客通常上午就到了，这里里外外的有的忙活，想想小姐说的话也有道理，但是还在气头上，虽然知道小姐这是在给台阶他下，可就是不愿意开口。
结果还是夫人先说话“都散了吧散了吧，明天都起早点。”
一阵嘻嘻索索后大厅恢复了安静，沈公馆到处悬挂这红色绸缎贴着大红喜字，客厅设有香案，客厅中间悬挂一方彩灯，彩灯上绘有鸾凤和鸣、阖家欢乐、送子观音等图案……除了几个下人留下来做最后的检查，大家都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睡觉。
早在一个月前苏家就送来了礼书和嫁妆，礼单在沈家这样的家庭来说不算长也不算短，可比嫁妆数量更重要的是其中的心思，万万没有想到，一向奉行旧礼教古板到骨子里的苏家送来的嫁妆里除了几对玉手镯和几件瓷器古董剩下的竟是一水的西洋货。什么法国进口的弹簧铜床、意大利进口的皮质沙发、皮质贵妃椅、瑞士进口的钟表……这些物件抛开价格昂贵不说就是有钱也很难买得到。
果然，次日一大早宾客就陆陆续续赶来了，这些多是从苏城锡城赶来，酒店住不惯就索性早早的到了沈公馆，各主子陪着宾客聊天，逛逛这洋房的花园，大家都很开心，在花园里有说有笑，几个小童寻到了前些时间管家为小小姐搭的秋千，互相推着玩，时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午餐比较随意，老爷简单的说了几句开场白就开席了，为了保存实力并没有四处敬酒，草坪上打了戏台子，用过午餐后众人可以到此处看戏，也可以到屋里打桥牌搓麻将。
吉时一到，二少爷着喜服佩戴大红花骑马走在前头，媒婆持迎亲书带领着大红喜轿走在后头，苏秀华前日便已经抵达上海，现住在和平饭店，所以二少爷并不需要真的去一趟锡城，只要从和平饭店把苏秀华接来即可。
听到鞭炮声就知道喜轿已近，踢轿门把新娘迎进堂屋。
媒婆唱道“跪”
“一叩首!”
“再叩首！”
“三叩首!”
“一拜天地！”
……
婚礼的重头戏就是闹洞房，显然，苏秀华在来之前就做好了十足的准备，该配合的地方就配合，特别无理的要求就不动声色的无视，所有的人都很满意又没有出格。
雷宇辰今天穿的是一套浅色长衫，他和小姐打招呼的时候小姐差点没认出他来，而且李疏影也没有来。
李疏影怀孕了，按照老传统，怀孕的女子是不能参加婚礼的，婴孩在母体里十分脆弱以免被喜气冲撞了，对于李疏影怀孕一事小姐并不知晓，因为李疏影怀孕还没没三个月，按照老说法，怀孕三个月以内是不能同外人说的，所以小姐并不知道李疏影怀孕了，还是不信这些封建迷信的雷宇辰告诉的小姐，并且斥责了一下李疏影的无知，说这李疏影好歹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怎么还相信那些个无稽之谈，然后嘱咐小姐，千万不要告诉李疏影自己说出她怀孕的事情以免她心情不好。
看雷宇辰的状态，再加上他说起李疏影的神情，看来小姐的法子是起作用了。
“陆公子，之华姐姐应该只是和雷少爷闲聊两句，毕竟今天之华姐姐是主，雷少爷是客。”
小姐和雷宇辰聊的开心，竟没发现关沂和陆洐已经走到了身边，陆洐倒是没什么表情，可关沂是一脸关切的看着陆洐，像是小姐真的和雷宇辰有什么关系他在安慰陆洐。
今天是二少爷和苏秀华的婚礼，现场人那么多要说小姐和雷宇辰在这种场合采兰赠芍，私相授受是个人都不会相信，可在坐的人那么多，关沂这么猛地一说人们总会听到总会猜测，这关沂还真是一计未成又生一计。
女人家名洁是最重要的，还是这事情真的被传开了小姐就完了，要知道要是聊起风韵事，大家都会毫不吝啬的添油加醋，现在听着就这么一两句话，可明天传出来的睡不到小姐都珠胎暗结了。
“雷大少爷!你在这儿啊!可让我好找!还好之华比我眼尖，你莫不是想要耍赖吧？上次我们打赌你输了!之华可是可以作证的!”陆洐说话声巨大，好像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哈哈，你看雷某可是像会赖账的人？”雷宇辰配合道。
“我就是来向雷少爷讨要的，说好了可以答应要请我们去新亚连吃三顿的!”小姐道。
“沈之华小姐，明明是我好吗？怎么变成我们了？”陆洐问。
“陆洐先生，你可是真小气！”
小姐和陆洐你一句我一句，看在不知道他们在做戏的人的眼里就像是寻常情侣之间的打闹，虽然小姐常以订婚男女不能再婚前见面避着陆洐，但在上海，特别是这法租界，民风早已没那么闭塞，所以这在常人眼中看来也没什么不妥当的，只觉得这对小情侣有意思的很，反倒是关沂刚刚那一段话显得没头没尾动机可疑，看在有心人的眼里，怕是在心里已经编出了一段鸳鸯蝴蝶派恶毒女配的大戏来。
四十六章
苏秀华嫁进沈家后最开心的就是小姐了，小姐喜欢和苏秀华腻在一起，喜欢听苏秀华讲话的声音看苏秀华做女红，夫人常说这小姐老这么和二少奶奶腻在一起怎么就是学不到苏秀华的半分恬静。
大少奶奶性子温婉，思想守旧，虽然平时为人随和，可总觉得有点疏远和冷淡，人明明就在你面前，脸上明明挂着笑可就是少了几分亲切，做事说话都是有理有据，可人与人之间要是礼数太过周全反而就会显得生疏，可自从苏秀华嫁到沈家后大少奶奶也变得好像可以亲近了，她常找苏秀华聊天，很显然她很喜欢苏秀华这个妯娌，或许是出于大家闺秀对大家闺秀的欣赏，小姐则是一得空就和二少奶奶黏在一起，所以间接的和大少奶奶的接触也多了起来，大少奶奶也变得不似往日那么清高和冷淡。
按照习俗，新婚七日是要回门的，夫人早早的准备好了回门的礼物让苏秀华和二少爷带回去，小姐想要去二少奶奶娘家，夫人让她别添乱，想出去玩有的是时候，被拒绝了的小姐有些沮丧，小姐哪里是想要去锡城，这两天借着陪新娘子的由头不知道推掉了多少聚会，现在新娘子都回娘家了，她又要开始假惺惺的带着假面具参加那各种各样的假的不能再假的聚会。
随着二少奶奶回门，公馆里大喜的氛围渐渐褪去恢复了往日的平淡，可报纸上的一则新闻打破了这样的平静，李素死了，没有任何的征兆，在苏秀华回门的第二天和往常一样边吃早饭边看报纸，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躺在血泊之中，光凭一个侧脸小姐就认了出来是李素，从商场三楼摔下来，正好砸中了公董局公董的汽车，一时间警卫森严。
被子弹射穿了的太阳穴就像是一个血红的泉眼，献血汩汩的从那里淌出，眼睛因为惊恐瞪的巨大，然而这占据了报纸整整一个版面的新闻关于对死者的描述却只有了了数字——死者身份不明，女，年龄大概在二十至二十五岁，于法租界某商场三楼坠落，子弹刺穿头部，警察到达现场时已确认死亡。其余的全部是对这位公董的歌功颂德。
是啊，上海滩太大，人太渺小，在这个偌大的上海滩死掉一个人就像死掉一直蚂蚁那样简单，要不是她恰巧就砸到了公董局这位公董的车上恐怕连一小方的报道也都不会有了，毕竟在这里每天死掉的人太多太多了。
我和小姐都有些惆怅，毕竟是相伴了一段时间的人，相对我们的惆怅，夫人还有宋妈则是惶恐害怕，因为什么样的人才会被人用子弹射穿脑袋，这李素在沈家干过活会不会被那凶手认为我们和李素是一道的，老爷让大家都不要着急，就和往常一样，不要自己吓自己。老爷平时是不抽烟的，但一遇到棘手的事情就会抽上几根，虽然老爷嘴上说着让大家不要自己吓自己，表现的很轻松的样子，可在今天晚上大家都睡了的时候，透过窗，我看到老爷坐在楼下花园的铁艺靠背椅上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
接下来的日子好像也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也许是大家都想多了，所有的事情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小小姐贪睡，几乎除了喝奶就是睡觉了，不怎么哭闹很好带，最近是越发的白胖，宋妈说，是时候可以给小姐添加些辅食了就让厨房准备蛋黄泥，米粉，青菜泥……让小姐一天隔一天换着花样的吃。
雷府那边有些不太平，李疏影怀有身孕后就没有再去上班了，那么老问题就又来了，李疏影是个及其没有安全感的人，雷家长辈原本就不同意这门婚事，所以李疏影就更加没有安全感了，她总是喜欢不断的试探雷宇辰是不是还喜欢她，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个人都精疲力尽。
李疏影也知道是自己的问题，可以空闲下来就是忍不住要多想，比起怀孕之前她更加神经脆弱了，雷宇辰一句话没有说到心上她就哭哭啼啼。动不动就突然一言不发的坐在那边发呆。她知道有些时候就是雷宇辰的一句无心之言没有任何所指，可是她依然走不出来，雷宇辰来电说说李疏影有了身孕后就不愿意出门走动，和他的姐姐还有母亲有不亲近，希望小姐去陪陪李疏影。
小姐也是长久都没有见到李疏影了，当即就去了雷府，如今的李疏影又是变了一个样子，没到三个月还不显怀，所以穿着是和平时无疑，甚至还佩戴着得体的首饰甚至画着淡妆，不知道的更本就不知道李疏影已经怀孕了。
李疏影拉着小姐到她的卧室，见到雷夫人小姐简单的打了个招呼就被李疏影急匆匆的拉走，吩咐下人倒了一杯咖啡一杯果汁来就坐在那边侃侃而谈，整个人很亢奋，话一句接着一句像是连珠炮一样还手舞足蹈，可眼神却没了往日的光彩，乍一看还是原来那幸福阔太模样可相处下来就会觉得十分的不自在，更是完全没有初见是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仙气。
小姐本来是想要来安慰疏导李疏影的，可她现在的这个样子压根给小姐安慰的机会也没有，好不容易等到她说她和雷宇辰的情况，以为她会发泄发泄情绪，但是她显得毫不在乎，说老夫老妻不都是这样吗，还说小姐结婚后就自然而然的明白了，让小姐一点话都说不上来。
犹记得大少奶奶怀孕那会儿，也并不这样啊，这让小姐很是担心，回家后，小姐立刻打了个电话给雷宇辰让雷宇辰多多留心李疏影，说女人在孕中情绪容易波动一定要多陪陪她。
四十七章
雷宇辰李疏影同雷老爷雷夫人住在主楼，雷宇琳和孙礼正住在副楼，雷宇琳不喜欢李疏影，李疏影也有意思的避开雷宇琳，所以两个人虽然同住雷公管可除去一日三餐见面的时候并不多。
“礼正，这天还没有亮，你再歇一会儿吧。”雷宇琳睡眼惺忪含糊的说着。
昨天德国人说要取消订单，那是上百万的大订单，几百万对于雷家来说虽然算不上小钱也绝对不是大钱，可还有好几家公司是跟着这个德国人来的，他要是取消订单损失就重大了，为了研究对策孙礼正一直加班到深夜，现在天气虽然转暖，可早晚还是寒凉的很，这个时候连雷公管的下人都还没有起来。
孙礼正帮雷宇琳拍紧了身边的被子“你再睡会儿，洋行最近事情多我得早点去。”说完在雷宇琳的额头浅浅一吻就出门了，这个时候公馆周边的豪门富户都还在沉睡之中十分的安静，偶尔能够听到远处的几声狗吠。汽车的发动声显得格外的分明。雷宇琳侧了侧身子又继续睡下。
早膳在主楼餐厅用，雷宇琳带着儿子雷雷清德早早的就到了餐厅，随后雷老爷雷夫人也到了，雷宇琳起身请安，大家坐定后却迟迟不见李疏影，这已经是第几次了？雷宇琳在心中想，到底是粗野出身，半点规矩都不懂，怎么可以让长辈等那么久，就算是有了身孕，她雷宇琳也不是没怀过孩子。头三个月是要好好保养可现在这时候也不算早了。
雷宇辰去交大医学院讲课，这两没有回来，李疏影不愿意一个人同雷家人吃饭就躲在屋子里不出去，虽然雷家人从未与她针锋相对，况且她现在有了身孕雷家人就更加要待她亲厚，可每每和雷家人坐在一块儿就总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看着雷家人有说有笑可自己总也是插不上嘴，感觉自己就是个多余的人，现在她有了身孕，大家又开始关心起来，但所有的眼神目光还有关切的话语，好像都是给她肚皮里的孩子的，和她毫无关系。
听到敲门声，李疏影以为是雷宇辰回来了就去开门，打开门确是雷宇琳，雷宇琳身穿贴身的简易旗袍把身材描绘的凹凸有致，烫着时下最流行的波波头，一脸傲气的样子“哟，看你这样子到不像是因为孕吐卧床不起的样子。”
说罢雷宇琳自顾自的端着点心往里走，李疏影被撇在一边，雷宇琳把点心放定“真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家庭这样的教养。”
快走出门的时候雷宇琳突然顿住“哦，虽然我不知道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可是侍奉公婆是作为妻子应尽的本分，雷家下人多，不需要你做什么，但我想最起码的尊重应该需要做到吧。”不容分说，雷宇琳就快步离开了。
原本想着等他们用完早餐再去吃随便对付一点，可现在到好，雷宇琳还亲自送早点上来，还说了这么一堆话，李疏影知道今天这事情确实是自己做的欠妥当，可事出有因，要是雷家人给她一点点的温暖她都不会如此的抗拒。可这事情要是传到雷宇辰耳朵里可怎么办，本身这两天就有些别扭，雷宇辰又及重孝道，这时的李疏影哪里还有心思吃饭。
雷宇辰有一点好，和李疏影结婚到现在，从未和李疏影发过火，可李疏影了解他，他喜欢把什么事情都藏在肚子里，这比发火还要坏，要是真的雷宇辰把他的不满说出来倒还好，至少有个解释的机会，可现在，是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了，她不知道他们为何会落得现在的下场。
她不能告诉父母她去现在的难处因为怕父母会担心，她上学的时候就顾着和雷宇辰在一起所以也没什么朋友，她还不能和沈之华讲，当年雷家是有意促成沈之华和雷宇辰的，她也隐约的能感觉到沈之华对雷宇辰的心思，她和沈之华交好一开始就是为了告诉沈之华她同雷宇辰多么的恩爱让她知难而退，后来发现沈之华性格不错和那些富家千金不同所以才变成了好朋友，虽然成了朋友可这些话还是不能和沈之华说，至于那些在各种聚会上认识的朋友，她们表面上和你是姐妹，事实上你要是出丑她们恨不得拍手叫好，李疏影在清楚不过了。现在的处境就像是抱着浮木在海上漂流，而这根浮木就是雷宇辰。
她必须死死的抱住雷宇辰才能不被沉入那冰冷的海底，她同沈之华不同，同雷宇琳雷宇仪亦不同，她们都有着强大的娘家做后盾，可她什么都没有，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好不容易在雷家的首肯下进了门，她可不能被一棍子再打回去，想到这里她低头抚摸着她的独子“好孩子，不要让妈妈失望好吗？”
明天起可不能再这样了，李疏影想通了，她拿起桌案上的点心慢慢的吃了起来，中午的时候她第一个到了餐厅，帮着下人们一起端菜，这时候雷夫人正好下来看到这一幕，赶忙上前接过来李疏影手中的盘子“快去坐下！你现在怀着我们雷家的宝贝怎能让你做这个呢！”
李疏影听话的坐到一边，雷宇琳紧接着就到了，和雷夫人打了声招呼坐了下来，看到李疏影冷哼了一声，她到现在都不喜欢这个女人，可她的丈夫却老让她对待弟媳要和善，不要老是高高在上的，还说什么嫁到了我们雷家就是雷家人，可雷宇琳还是不喜欢这个李疏影，即使她不断的告诉自己要和善和善，可表现到脸上的却又是另外的样子了。
李疏影边吃边想着，近日为何沈之华来雷府的频率如此之高，她莫不是对雷宇辰还有想法，可她也快要和陆家少爷成婚了呀，还是——她就是要来看她李疏影的笑话？想着想着她做出了一个决定，慢慢的疏远沈之华，经管这些都是猜想，但是她现在是经不起一点点的折腾了。
四十八章
这几日小姐再约李疏影就被李疏影用各种理由拒绝，要么说身体不适要么说忙于家务。
归宁回来后二少爷就常常是彻夜不归，就是回来也是一脸严肃，苏秀华帮他布菜他也是一脸不理不睬的样子，竟然变得比大少爷还要严肃。
还不等大家吃完二少爷就先站了起来“父亲母亲，我吃好了。”说罢就转身离开了。
苏秀华立刻起身和老爷夫人行礼告退。
夫人看向苏秀华离去的方向叹了一口气，放下筷子，神色微变，她原本以为，顽劣不堪的二少爷结了婚后就能收心，结果却是变本加厉，原本至少还每天都回家，可现在是好几天才着一次家，苏秀华是她看着长大的，曾经是百般疼爱，可现在往日的情分好像一点点消失殆尽，她开始猜测，是不是苏秀华做了什么让二少爷不高兴的事情。
老夫人的脑海里不断的回忆着苏秀华从小到大的种种，苏秀华知书达礼、温良恭俭让实在是完美的找不出一丝的缺点，突然夫人想到明末大家张岱曾说过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这么个既无深情又无真气的女人，怪不得她的凌峰就是不高兴回家了，一回家就对着个假模假样的夫人真是委屈了。
“这个二哥怎么回事！这才结婚几天啊！我得要好好去说说他！”小姐道。
闻言夫人眉头微皱“之华，你和苏氏向来交好，得空的时候好好开导开导她，莫要在让你二哥整日不着家了。”
小姐一脸不解的看着夫人，夫人神色如常。
“你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子的你不知道吗？”老爷的心情不怎么愉快，放下筷子后就离开了，紧接着大少奶奶跟着大少爷也提前离席，小姐有些莫名其妙，夫人很不愉快，边放下筷子边嘀咕着“这是造了什么孽！”然后起身。
四姨娘连忙起身道了声“大姐”走到夫人身边搀扶着夫人一同离开。
小姐和四少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一副不在状况内的表情。
说上来苏秀华这位二少奶奶对二少爷是极好的，她不知道二少爷回不回来，但她每天都会为二少爷放好洗澡水，水冷了就加热水，一直守到半夜，尽管二少爷总不回家可她还是日复一日为二少爷准备热水，每次和小姐一起逛街，她看男装的时间要比看女装的时间还多。
还记得有一次二少爷夸大明星蝴蝶的齐刘海漂亮，二少奶奶二话没说就去剪了个一模一样的齐刘海，二少奶奶五官精致，目光水波流转，剪了那个齐刘海比起蝴蝶的美丽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偏偏大少爷见了就批评她，说她是东施效颦，蝴蝶年芳十七，剪这个齐刘海是娇俏可爱，可她苏秀华都已经二十有六了再留这种头型就是老黄瓜刷绿漆，俗气的很，后来苏秀华就把刘海夹了上去，再也没有留过时兴的发型，然后二少爷就开始说苏秀华老气。
没一会儿二少爷拎着一堆行李下楼来，说马上就要去英国读书了，他要好好准备一番，所以这些天就都不回来，住在外面好专心学习，苏秀华说要陪二少爷一起去，好照顾二少爷的起居，二少爷不耐烦的拒绝了，他说将来到了英国也是要一个人生活的，所以现在要提前适应起来，还让苏秀华不要掺和他的事情。
不得不说换作任何人娶了像苏秀华这样的女人都应该要感慨自己或许真的是修了几百辈子的福气吧，二少爷这么对她可她却没有一丝怨言，老爷说起二少爷的时候苏秀华还会帮着二少爷说话，明明是二少爷不像话可她还非说一定是自己出了问题。
苏秀华是一个及其传统的女人，当她知道她和二少爷从小就被指婚后她就知道这个人将是自己将来的夫君，她应当爱他，她应当把自己满腔的女儿的爱恋全部都投入给了二少爷，事实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老派的夫妻是这样的，相敬如宾，不会有什么争吵但也看不出任何的恩爱之情，所以二少爷一开始对苏秀华的冷淡她并没有觉得有舍不对的，可后来二少爷对苏秀华表现出的甚至是厌恶，苏秀华不明白不理解这到底是为什么，只觉得一定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了。
二少爷生**漫，身边的朋友也都是一帮富埒陶白却精神空虚的公子哥，他们在一起就是对所有的事情感慨万千，觉得自己怀瑾握瑜却没有人能够理解，请到浓时就吟诗作对，写出来的多是顾影自怜，自欺欺人的诗句，可是一众公子哥却了在其中，觉得现实混沌，他们在一起就是这无聊尘世中的乌托邦。
在一众公子哥的熏陶之下，他认为婚姻应该是自由的，一切不自由的婚姻都是没有爱情的，没有爱情的婚姻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诈骗，遵从于这种婚姻的人都是迂腐不堪的人，没有真心的人，别有他图的人，所以他不喜欢苏秀华，从懂事开始就不喜欢她，觉得她每一个笑容都输那么谄媚，每一句话都是那么虚伪。要不是为了出国留学才不会娶这个女人，他安慰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能够成功，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想着想着他甚至还被自己感动了。
四十九
第一次见到雷宇辰是在雷宇辰的医院里，那次是吃了油腻的东西加上李疏影本身的肠胃就不好，所以就得了严重的肠胃炎，每次肠胃炎李疏影的父母就给她找中医开中药，可中药见效慢，学校又有重要的活动，所以她就“铤而走险”去看西医。
帮她看病的就是雷宇辰，之前给她看病的中医都是些至少年近中年的先生，可这位医生看起来也就比自己大几岁，看着不大可靠，但人长得白净，说话斯斯文文的又有条不紊成竹在胸的样子，李疏影想来都来了就决定让他一试。
开了一堆的药，这虽然叫药吧却又不像中医开的那样，黄芪是黄芪杜仲是杜仲，西医的药长的就像是一粒粒糖块看起来甚是可疑。按照雷宇辰的医嘱服用后竟然没过三日病症就有所好转了。
李疏影的病症是好转了，可脑中却开始常常浮现那个白净的医生，会想起那双细长白皙的握着笔书写医嘱的手，想要再见一面雷宇辰的话就必须再生一场病，去一趟医院，可看一次西医的费用并不低，家里条件也只是一般哪有那么多生活费可以去看西医。
也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李疏影有意识无意识的把原本用来吃饭的钱存起来，想着下次就说胃病又犯了借机会去看一眼雷宇辰，可钱还没有攒够胃病倒是又犯了，硬是扛了好几天才去的医院。雷宇辰像上一次一样帮她开了药，但是没有给她输液说老是输液也不好，声音柔和的像是要把她淹没。这次没有输液所以她带的钱是够了，可心里却十分的失望，如果输液的话，就能在医院里多待一会儿，就能多见到几面雷宇辰。
后来她的肠胃动不动就不舒服，有些时候她也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装病还是真的不舒服。
有一次在输液的时候，她隐约听到有两个护士在谈论雷宇辰，原来那个长相清秀的雷医生竟然是这里的院长，还是雷远洋行的大少爷，输液结束后她一个人步行回了学校，一路上她一直在思考那两个护士的话，护士的对话在她的脑子里一点点的简化最后就剩下两点，院长，雷远洋行的大少爷。
此后她依然是医院的常客，每次去都会精心打扮一番，去多了和雷宇辰也就熟络起来，雷宇辰会问问她学校里的事情，她也会讲些有意思的事情，后来她发现雷宇辰特别喜欢听市井底层的故事，所以她就有意的去收集那些故事。
渐渐的雷宇辰发现李疏影的家境并不富裕，又在上学就给她减免了医药费，后来关系就越来越好，不出诊的时候雷宇辰会去学校看李疏影，李疏影也会带着母亲煲的汤来送给雷宇辰，再后来两个人互相表明了心意，只不过雷家家大业大，雷宇辰又是雷家独子怎么会接受李疏影这么一个毫无家底毫无背景的女人。
后来雷家给雷宇辰安排了不少的相亲，都是些名媛淑女，虽然家境都很不错也都是品貌端正，可雷老爷雷夫人也没有太上心，毕竟自己的儿子也很优秀，抱着的心态是反正都比李疏影强，雷宇辰娶谁都比娶李疏影好。
直到沈之华的出现，雷家和沈家本身就是有合作的，雷老爷了解沈老爷的为人处世，也很敬重沈老爷的人品，后来有人来说媒，说沈家千金和雷大少爷年龄相仿而且都是国外留学回来的想要撮合他们，雷老爷雷夫人一下子就提了劲，生日会上一见，这沈家小姐出落的亭亭玉立，待人处事落落大方，和雷宇辰跳的那一段舞简直就以枢应环桴鼓相应。
雷夫人极力的想要撮合这对“天作之合”无奈雷宇辰和李疏影情坚金石沈之华又心高气傲，纵使雷老爷雷夫人再怎么喜欢沈之华也是徒劳无功。
雷家人对沈之华有多喜欢就对李疏影有多讨厌，他们恨不得把李疏影这个狐狸精撕碎，雷夫人说了，这个家有她就没有李疏影，有李疏影就没有她！
年轻气盛的雷宇辰，家人越是反对他和李疏影再一起他就偏偏要和李疏影再一起，他决定当即就举办婚礼，就叫上他和李疏影的朋友，找个酒店简单的办个婚礼，他雷宇辰的婚礼不要父母也可以，至于以后，他手上的钱足够在石库门置办一个小房子，离开雷家的医院，凭他的医术，找一份医生工作并不难。
见雷宇辰对自己的感情这么的坚定李疏影是开心和感动的，可离开雷家雷宇辰可就什么都没了，雷家的花园洋房和石库门的小房子，雷家医院的院长和其他医院的小医生，李疏影思量了很久，她说服雷宇辰，说雷宇辰只有这么一对父母，他的父母也就他一个儿子，如果就这么私定终身然后和雷家断绝关系老爷雷夫人该有多伤心！
说服雷宇辰后，两个人想了一套说辞去和雷老爷雷夫人谈判，大概是这样的，雷宇辰此生只会娶李疏影为妻，安排再多相亲都是没有用的，即便是有富家小姐愿意委屈嫁进来，他雷宇辰一下都不会碰那个被强制安排的妻子。
接下来的相亲中，雷宇辰还想尽办法摸黑自己，眼看着自己儿子的名声在租界越来越坏，后来说到给雷家少爷说媒，媒婆都摇手，看雷宇辰意志坚定，雷老爷雷夫人只好妥协，不甘不愿的把李疏影娶进家门。
虽然说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可雷家的聘礼给的是少得可怜，送去了李家整整三十多个大箱子，可除了一个箱子里放了几件金器其他都是空的。
李家人把金器拿去城隍庙换了款式再加了些被褥当做嫁妆又送回了雷家，这样的聘礼和嫁妆在上流社会真是闻所未闻，为了不被人看笑话，两边很默契的都没有让媒婆报礼单。这件事在李疏影心里一直都是个疙瘩。
五十
做了一台手术，接诊了数都数不清的病人，雷宇辰觉得自己的嗓子干的发疼，泡了两颗胖大海喝下去，收效甚微。
“还有多少病人？”雷宇辰问他的学生李律。
李律走到门口看了下“还有三个，老师，您今天接诊的病人太多了，要不我带他们去黄老师那边？”
雷宇辰又往喉咙口灌了好几口胖大海，然后干咳了几声“不用，反正也就最后三个了，喊下一个吧。”说完又用力的咳嗽了几声。
西医院又是私立医院，相对的收费绝对是高昂的，可雷宇辰为生活有困难的人减免了医药费，降低了诊金，所以雷家的西医院就成了全租界最忙碌的医院，每天看完一天的诊下班的时候，雷宇辰的脑袋都是空的，耳边全是嗡嗡嗡的声音，有时候甚至是一整天都没有吃过饭，回到家吃上一口厨房准备的小点心，喝上一口养生的广东靓汤才好像又活了过来。
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一会儿，这会儿大家都还没到客厅，什么声音都没有，这种感觉真是特别的舒服，雷宇辰半眯起眼睛，上班的时候他的大脑高速的运转就像是一个发烫的马达，现在就这么坐在沙发上放空自己，只觉得脑中的那个马达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突然一个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宇辰，今天病人又很多吗？我帮你按按肩膀。”李疏影帮雷宇辰揉着肩膀，动作及其轻柔，好像要把她全部的柔情都注入她的手掌，再通过手掌注入到雷宇辰的身体里。
“嗯”雷宇辰实在是累的说不出话来，可又觉得就回这么一个字恐怕李疏影要多想“人是蛮多的。”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没有必要给那些穷人减免医药费，之前我在上班的时候就老听财务部抱怨，雷远医院年年亏损，宇辰，我觉得我们可以就按照正常的私立西式医院收费，这样你也能轻松一点。”
雷宇辰没准备和李疏影多做分辩，这样的话题已经太多了，每次都以不欢而散收场所以他这次什么都不说。
“你看，我这个红宝石戒指好看吗？”
宝石在一克拉左右，虽然个头不大但好在成色漂亮“嗯，不错。”
李疏影舞动着手指“这是李太太送我的红宝石，我自己设计的戒托，我觉得虽然这可红宝个头不大，但这种成色是真的少见……”
“李太太？哪个李太太？”雷宇辰问，这颗红宝石价格不会低，最近一没有人生日二没有重大节气，为什么要送个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李疏影，雷宇辰心中隐隐的感觉到有些不安。
“就是那个路易斯贸易公司的华人代表李经理的夫人啊！”
路易斯贸易公司早前前不是没有和雷宇辰谈过让雷远医院用他们的药的事情，雷宇辰知道他们供药是假，想要借用医院的渠道把烟土运来上海是真，已经拒绝了他们好多次了，而这个事情也曾和李疏影说过。
见雷宇辰不说话，李疏影继续道“杜先生不是也做这种生意，全天下要做这生意的人多了去了，我们不做也有人做的！我们这又不是在害人，是他们自己害自己啊！”
“这红宝石哪里来的你就给我送回到哪里去！”雷宇辰语气坚硬而决绝，李疏影嘟了两下嘴，回了声好。
李太太对李疏影是千依百顺，陪李疏影逛街，陪李疏影看电影，只要李疏影一声令下，她只要想要什么，立刻，李太太就会带着这样东西出现在李疏影面前，这大大的满足了李疏影的虚荣心，她在婆家受不到的尊重，在上流社会受不到的重视，李太太全部都能给她，所以她明知道丈夫也许会反对也愿意帮着李太太试一下，但很明显她失败了。
晚饭过后，雷公管的门铃突然响了，是陆洐，陆洐是来给李家送喜帖的，雷宇辰心中不快就拉着陆洐在花园里说了会话。
大红烫金的喜帖就像是一团火焰烧的雷宇辰生疼，关于当年雷老爷雷夫人想要撮合他和沈之华的事情他不会不知道，他再一次的悔不当初，即使陆洐就坐在他面前，他还是忍不住的想，要是当年顺从了父母的意愿会如何？
“怎么了？雷兄，是你把我拉倒这里的，怎么来了又不说话了？”
“就是想要透一口气，没什么。”雷宇辰继续沉默，他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叫陆洐的男人是他最好的兄弟，好兄弟大婚他本该给以最真心的祝福，可现在他确实满心的嫉妒“恭喜啊！陆兄。”他有些言不由衷的说。
“嗨，我还当你要说什么呢？婚礼那天你帮我多喝点酒啊！我还要照顾你弟妹呢！”陆洐道，见雷宇辰嘴唇泛白，面色惨淡，陆洐又道“你看看你着身体，还医生呢！别到时候自己把自己搞垮了。”
“沈之华是有名的大才女，你小子真是好福气啊。”他在对陆洐说，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在对自己说。
“呵！我们这些凡夫俗子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多羡慕你们这些追求婚姻自由追求爱情的进步青年啊，有什么福气不福气的，凑合过呗。”话说的是十分的无奈，可脸上的表情却一点无奈的样子都没有，竟然是有些害羞的神态。
婚姻自由，爱情，这两个从前他多么向往的词语，如今看来却像个笑话，陆洐每说出一次都像是在对他的嘲讽，他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变了还是李疏影变了，他有时候也会恨自己，明明当时是自己追求的李疏影，明明当时那么喜欢她，可现在却满是厌弃，难道他真的错了吗？
五十一
沈公馆张灯结彩欢天喜地，媒婆报礼单的声音，门口鞭炮的声音，小小姐发出的几个不知名的声音……通通都汇聚到了一起，沈府嫁女。都说嫁女儿是悲喜交加，喜的是女儿长大成人有了好姻缘，悲的是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就要嫁作人妇，从此就难以相见。可陆家的洋房就买在这沈公馆的不远处就是走路也是顷刻即达。所以这对沈公馆来说是一件大大的喜事。
沈家和陆家在租界都是有名望的人家，所以来贺喜的人自然是很多，喜账写了厚厚的一本有一本，婚礼是传统的中式婚礼，所有礼仪结束后就是送入洞房。
起轿前宋妈反复的嘱咐我，说闹洞房什么的小姐自己能够应付，让我接机观察观察陆府的人，所以我并没有在新房里待太久的时间。
陆家有两个三个儿子，陆洐排行老三，虽然年纪是最小的，可是却是最会做生意，也最得陆家老爷喜欢，长子陆丰向往着被朱佩紫的通身气派，一心想要当官享受那功成名遂的畅快。次子陆仲，为人忠厚老实，不多言语踏实肯干，虽然是陆洐的兄长但甘于成为陆洐的左膀右臂。
大少奶奶吴若男的父亲曾是北洋政府的要员，大少奶奶进门同年袁世凯逝世，之后由大少奶奶父亲所在的皖系控制着政府，大少奶奶父亲允诺，待局势稍稳后为大少爷谋一份官职，直到去年直皖战争爆发，吴老爷转靠了直系军阀，但吴佩孚一直对他心存顾虑，不但不得重用，还一直被各方排挤，最终只好辞官保命。
二少奶奶李淑媛和二少爷是指腹为婚的，李家曾经也是苏州的大户，在李淑媛五岁的时候李父醉酒不慎失足跌入湖中，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救不回来了，自此以后李家一日不如一日，李淑媛嫁过来的时候嫁妆都是陆家给准备的，自此可以看得出来陆家老爷是个十分仁慈的人。
二少奶奶身子差，特别是生完孩子后整个人就一直歪着，所以仪式结束后二少奶奶就早早的回了房间，大少奶奶是个泼辣的主，里里外外的招呼着周到又客气。
陆家有一个姨太太，生的是女儿，早些时候就已经嫁出去了，现在和夫家住在苏家，今天也来贺喜了，看上去微微发福巧笑倩兮看来在夫家生活的不错。
第二天一早，我进门帮助小姐梳洗，陆夫人身边的妈妈笑吟吟的来收走了喜帕。
按照习俗新婚的第一个早晨是要给公婆请安，新郎新娘跪下给父母斟茶，说吉祥话，礼毕小姐起身，我上前搀扶，小姐轻轻挥手谢绝，这是宋妈交待的，我上前搀扶显示小姐身娇肉贵，往后婆家就不能欺负，小姐谢绝表示对陆家长辈的尊重，这一来一回端着的就是个礼字，夫人一早就帮小姐准备了给陆夫人的礼物，是一瓶包装精美的法国香水，瓶身由琉璃制成喷嘴边还有厚重柔顺的流苏十分的精致漂亮，陆夫人很喜欢，连声夸赞小姐乖巧。
小姐为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也都备下了礼物，俗话说得好礼多人不怪，苏秀华自小就常来沈府走动，早在结婚前就和长嫂情同姐妹当然不用担心将来的妯娌问题。可小姐就不同了。
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往日都是各自呆在各自的屋子里井水不犯河水，今天也一如往常。
大少奶奶出身军阀世家，外人也许会觉得她作为女子过于泼辣太过蛮横，但事实上确实直爽可爱，甚至和小姐有许多类似之处，从前觉得小姐不像寻常的名媛淑女，思想有些离经叛道，可这位大少奶奶就不单是思想离经叛道了，简直就是把离经叛道的思想通通付出行动，她要是个男子，上场打仗绝对会是一把好手。
大少奶奶很喜欢小姐送她的嫩肤膏，拿到手就拧开闻了闻，然后在手上擦着试了试，就是那么的凑巧，这正是大少奶奶最近想买却没买到的，她表示十分的开心也十分的喜欢小姐，她提醒小姐，这二少奶奶的脾气古怪的很，让小姐还是不要去招惹她了，小姐问她为什么这么说，她说她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舒服。
二少奶奶的房间里有一股子的药味，并不是红楼梦里形容的那种药香，而是一种很压抑的味道。二少奶奶娘家家境窘迫所以连个陪嫁丫鬟都没有，贴身伺候的丫鬟还是嫁进陆家后陆夫人给的。
二少奶奶的房间里十分安静，桌上放着一本合上的账本和一枝钢笔，二少奶奶似乎看到我正盯着账本看，很不自然的把账本收到了桌子里面，为二少奶奶准备的是一盒陶瓷瓶子的雪花膏，二少奶奶并没有像大少奶奶那样急切的打开而是就那么一直握在手里，嘴巴里说着谢谢可表情就很牵强。
“吴若男那边你去过了？”二少奶奶并没有叫大姐也没有叫长嫂而是直呼其名，表情里还带着些不屑。
“去过了。”
“你们娘家都是很有钞票的，想来是聊的很好吧。”
这二少奶奶果然如大少奶奶所言，古怪的很，说的话让人接不上嘴。
“我是比不上你们这些有钞票人家的千金大小姐，我们陆仲就是你们家陆洐身边一个打下手的，像这种雪花膏要不是你送给我我是不会用的，普通的擦擦就好了，你看我这脸也没有被擦坏么。”二少奶奶又继续说，这下小姐更难回答了。
“嫂子是皮肤好，用什么都好。”
送好雪花膏小姐没敢多做停留，和这二少奶奶聊天真的是能把天聊死，你说她不好吧她也没怎么着你就是奇怪压抑。不要说小姐和这二少奶奶聊不下去，就是宋妈来了估计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陆公馆离沈公馆并不远，但是为了遵守七日回门的礼仪，小姐好几次明明都路过沈公馆了都不能回去，只能巴巴的望着。陆家人都不错，除了那二少奶奶脾气古怪了点但总体而言是好的，小姐打电话和家里说了这里的情况当然她忽略了二少奶奶古怪的脾气，夫人听了小姐的描述表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就怕小姐嫁的人家婆婆难缠妯娌不合，现在总算是好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