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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老米同志     夜主咸阳txt下载     夜主咸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四章:军械库

    军械库是片很大的建筑,高墙完全是用夯土垒砌起来的,前后两个大门,没有留任何窗户。只有靠近房檐的一排几寸见方的孔洞来当通风采光口。

    两个门,后门紧闭着,从地面痕迹上看应该是很少开启。前门处设有凉棚,棚下一方书案桌,桌上笔墨纸砚齐全,其后是个留着短须头戴毡帽做文人打扮的中年人,此时他正埋头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木封负手就站在旁边,脚下放着的赫然便是之前孤夜那把路上被没收的硬木弓和箭壶。而此时见到门口来人是谁后,这个家伙则笑得甚是狡黠。

    也在这时,一个库丁打扮的老卒拿过弓仔细的看了看,又试着用手去拉拉弓弦。

    “木封啊,你这弓不错嘛。上好的胡杨硬木角弓,弦也是蹬鹿筋和蚕丝绞成的,还有这握把上的狼皮,明显就是东胡人的工艺。

    咦?这里还刻着一只鹰翅,好家伙此弓以前的主人还是个射雕手呢!

    确定要将弓上缴了,你小子可想好了,虽然这是把上好的三瓮硬弓,但缴入军械库也最多只能换三分之一的钱。”

    “规矩我知道,您老就别啰嗦了赶紧入库给钱,我还有事呢。”

    “屁,你还能有什么事,是不是又输钱了等着去翻本啊?”

    库丁没好气的揶揄道。

    “您老知道了还问,快快快,弟兄们还在等着呢。”

    木封没空去搭理刚进来的孤夜等人,转回头搓着手急不可耐的等拿钱。

    “真够混的,这么好的一张弓就没有想留给你侄子,今天校场上的演武我可也看到了,你家那个木离使的一手好箭,力气距离拉开这把弓也不远了。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人家叔叔的,好歹在军中也是个卒长,每月军饷愣是没半点存下捎回家。”

    库丁边牢骚边将箭壶也提溜起来,看着还真有些爱不释手的样子。

    “老谷啊,你管他作甚。这小子就是个油盐不进的老兵痞,赶那天说不定就被东胡人给削了脑袋。

    给,一百二十枚刀币。”

    案桌上的中年人搁下笔,便点好数量直接将钱丢过去。

    “柯库监,是不是算错了,怎么才一百二十枚。普通弓箭的造价也不止这个钱吧?”

    木离连声叫屈,掂量着手中的钱袋心里头很是不甘。

    “就这个价,爱要不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你侄子木离校场演武时就达到了两瓮巅峰的力量,不出意外的话,在军中不消几个月,三瓮力是妥妥的。按照勇武营规矩,力达三瓮者可到军械库中自选一样出标准配备外的武器,到时候他想必是要选回这把弓的。

    如此一进一出,你们叔侄倒腾了一下就白白赚去了一百二十枚刀币还不满意?”

    见自己意图被库监一言道破,木封老脸一红赶紧拱手赔罪,然后脚下抹油就要开溜了。可没想到这步子刚迈出去,便被赶来的孤夜拦住了去路。

    “小子要干嘛,好狗不挡道啊。”

    见来人是孤夜,木封可没啥好脾气,二话不说伸手便要将人拨开。眼前这个人与自己侄子的恩怨他已经听说了,加上之前当着将军的面被指摘,更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孤夜及时向后退了半步躲开了对方的手,不过身子依旧是挡住其去路的。

    “不能走,你刚刚卖掉的那张弓是我的。我的弓,你凭什么能将其变卖?”

    孤夜庆幸自己来早了一步,不然的话自己这把弓可就再也找不回来的。他本想等领完衣甲武器后再问问老狄怎么才能把被收走的弓讨回来,要知道那把弓可是自家六爹当然从战场缴获回来的。打小都不让碰,要不是走了这条从军路,他也不舍得拿出来的。现在倒好,莫名其妙的就被人以一百二十枚刀币就连弓带箭给卖了。

    “噢,弓是你的?那又如何?”

    木封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语气戏谑的反问道。

    “这位库监大人,想必你也听了,弓的的确确是属于我的,所以他没权卖!”

    孤夜知道想要将弓讨回来,关键人物却是坐着的这个库监。

    “呵……我相信这弓是你的,可这又与我有什么关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身为勇武营掌管军械储存配发,军功记录与兑换的库监可没有义务责任去为你主持公道。

    木封拿弓换钱,弓入库了,钱也发放了,账簿里更是已经载入,至于弓是谁的我们可不管。

    如果你当真觉得不公,可以直接去找军司马,他才是管军法的官,士卒间矛盾怕还得找他才对。”

    库监满脸不耐烦的挥手赶人,他在这个位置一坐就是十来年,每次打东胡人回营后,士卒们哪次没有在此处争吵的。一个人头,一件衣甲,乃至一只马,一把刀的归属,有时候便是吵个三天三夜都吵不出个所以然来,如今只是因为一把弓而已,他干脆就把皮球丢给军司马处理。

    “我可以证明,那把弓真是孤夜的。老狄,你赶紧跟他们说说,弓真的是孤夜的。”

    庖硕也是急了,他知道孤夜那把弓之所以被收走,完全是因为他的缘故。

    狄咸也是头疼,他是个老卒,知道军队里的规矩。不管弓之前是属于谁的,但如今却出现在木封手上并且已经缴入军械库,断然是没有办法要回来的。想要重新获得弓的使用权,那就只有用军功来换,还有就是力量达到三瓮,便可自来军械库选取。

    孤夜的弓显然是征召时自己带过来的,而今却出现在此处,人精似的狄咸不用想便知道了大概的原因,于是非但没有帮自己手下说话,而是赶紧用手堵住其嘴巴拉到边上去给木封让路。

    “老狄,你搞什么。不帮忙也就算了,干嘛还要拉我?我们还是不是自己人?”

    眼看着木封满脸讥笑离去,孤夜心中怒意勃发,于是说话也就便失了分寸。而就在这时候,身后又有一个声音传来。

    “不知好歹家伙,刚才要不是老狄反应快,十几军棍你怕是跑不了了。”

    转头看去,便见到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士卒叼着根草茎懒懒散散的走了进来。来人脸颊微陷有些消瘦,肤色黝黑,一看就知道经常暴露在阳光底下。身高倒是和孤夜相仿,七尺左右。手臂有些偏长,中指都能触摸到膝盖了,跟只猿猴一样。

    见孤夜疑惑,年轻士卒自来熟的走了过去抱抱拳笑着说道:

    “孤夜是吧,我认得你。箭射得不错,只是力道差了些。

    介绍一下,我叫蛮九,是个斥候。”

    孤夜有些惊讶,需知斥候这两个字在军队中代表的就是精锐,他没想到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廋猴子居然还是个从两千多名战兵中脱颖而出的精英。

    “蛮九兄请了,那人强卖属于我的弓箭,难道还有理了不成。不就是十几军棍么,我便找上军司马理论又待如何。还不信了,堂堂勇武营中就没王法不成!”

    孤夜回抱了个拳,语气中仍旧忿忿不平。

    “对,孤夜我陪你去,咱们就找军司马去!”

    庖硕也是混性,这时候也跟着起哄。

    “呵呵……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妥妥的两只菜鸟,老子懒得理你们。老狄,赶紧拉回去慢慢教吧,免得真惹出事来,木封可是营中出了名的睚眦必报,别被人家逮住机会咯。”

    蛮九说完也不等回应,越过几个人就往案桌边上靠。

    “臭小子,真不给我省心。刚入营还没换上军装的菜鸟,就上赶着去找一个卒长的麻烦,是不是嫌你自个屁股痒?”

    狄咸习惯性的就在两个憨货的后脑勺上各扇了一下。

    “赶紧跟我走,先把衣甲领了,回去后再跟你们说道说道。”

    狄咸说完便从怀中摸出两块拇指宽的竹片出来,四四方方,毛刺跟边角都磨得很圆润,锃光瓦亮的,好像还浸过桐油。

    竹片直接交给了库监,问清了名字之后,又在纸上连同所属抄录下来。

    竹片是勇武营中特制的身份牌,当然这时候是空白的。每个新兵入营都会分发一块,以此作为凭证由所属军官带着领取衣甲武器。待会库丁便会根据库监纸条所写将信息篆刻在上面。

    孤夜和庖硕分发到手的是两件冬衣,一件半身片甲一双针脚还算细腻的百纳靴外加一个羊皮水囊。这个时候就充分显示出有编制的好处了,别看只是很简单的装备,那也只是针对营中正兵才有的待遇,至于那些辅兵,对不起,一切自行解决。这也解释为何一起征召来的一百多人里面,大多数人都是大包小包,有的连被褥都带上。谁也没想到这次的临时征召,居然全都可以直接挂上名号领军饷的。

    “柯库监,看我这次给您带了什么?”

    蛮九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打开来看里面居然是半只烧得皮色金黄的野鸡。

    “呦呵,今天是吹什么风?你蛮九可是出了名的雁过拔毛铁公鸡,居然还舍得下血本了。

    我看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有事说,有屁放,没看我还忙着呢!”

    “瞧您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就不能来登登。

    库监大人赶紧的尝尝,这鸡,才从灶坑里扒拉出来,还热乎着呢!”

    蛮九搓着手嬉皮笑脸的说道。

    “少来,你小子没那么好心。有事先说清楚,我怕待会把鸡吃了又要吐出来还给你。”

    忍着嘴馋,这位库监将油纸包往外推了推……

第十五章:秘闻

    军营少油腥,哪怕是身居库监高位亦是如此。这年头只有逢年过节,谁能有事没事吃上口肉。除了用自个的军饷向堡寨外的商贾猎户购买外,那就只有时常出巡的斥候能时不时掏弄到一两只野味了。

    所以此刻蛮九带来的这半只烧鸡,其吸引力不可谓之不大。

    “嘿嘿嘿……库监大人。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也知道,虽说咱们前方便是茫茫群山,但要偷偷猎点野鸡野兔什么的,装个陷阱还是可以的。毕竟我们每次出去都是有任务在身,没那个时间专门去寻找射杀。

    这不是我那个捕兽夹断了嘛,后营的铁匠说用太久了,有些地方锈蚀严重需要加点铁打打。”

    蛮九依旧陪着笑脸,边说边又把油纸包往砚台旁推了推。

    “捕兽夹坏了要加铁你找铁匠去啊,来找我作甚?”

    “嘿,嘿,嘿……那可是要加两斤铁啊。我这不是寻思着库房角落里有一堆断箭头么,反正丢那里锈蚀也是浪费,不如让我装两斤带走?”

    库监听完后才恍然大悟,敢情面前的只铁公鸡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好你个蛮九,试问整个勇武营中谁还不知道你就是个走路还要剐走一层沙的主。

    半只烧鸡就想换东胡人的两斤狼牙箭簇,亏你打的好主意。”

    库监当真是哭笑不得,两斤铁也值不了多少钱,可没想到面前站着的年轻人连这钱也要省。

    “库监大人,行不行你给个准话呀。如果不成,我大不了就咬咬牙付钱了事。”

    话才刚落地,蛮九便伸手向前想要将油纸包给带走。

    “哎哎哎……放手……快放手。罢了罢了,你且自去后面挑选。”

    最终心中的矜持还是敌不过烧鸡的香味。库监挥了挥手,便向赶苍蝇一样将蛮九给赶走。

    “多谢库监,您慢慢品尝,我自去取就行。”

    蛮九轻车熟路,连麻袋都准备好了。而此时库监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没人便想去挑开纸包,不料孤夜三个刚好取完衣甲出来。因此刚刚才伸出去的手又闪电般的缩了回来。

    “库监大人。我们先行一步了。”

    狄咸在案前拱手告别。

    “嗯,好。慢走,不送。”

    眼看三人离开,他这才又想去挑开那半只鸡外头的油纸。

    “库监大人,我拿好了,这就告辞啦。你慢慢吃哈……”

    这会儿蛮九又小跑着出来,将他吓了一跳

    “滚滚滚,赶紧滚……”

    又小半刻钟后,不见有人来,库监这才赶紧的将油纸包完全展开,不看不要紧,一看顿时火冒三丈。

    “挨千刀的蛮九,说好的半只烧鸡,你他娘的还我鸡腿来……”

    匆匆走到路口的蛮九下意识回过头,似乎能感觉到背后依稀冲击过来的一阵杀气……

    一路上孤夜还是愤愤然,毕竟还是个十五岁的半大小伙,胸腹中那口郁气没能发泄出来,面上就一直绷得紧紧的。

    “臭小子,是不是还在怪我没有替你出头?”

    狄咸笑骂着问道。

    孤夜没有说话,捧着衣甲就那么默默走着,而庖硕就傻傻跟在后面。

    “呦呵,看不出来还是只倔驴。这军营里啊,在这实力为尊上面,规矩才是最重要的。衣食住行,方方面面都必须按照军规来行事,不然几千号人不早乱套了。

    你说那把弓是你的,我相信,后来的蛮九也相信,甚至那个库监也相信,可又如何?

    也不想想,既然是你的东西,又为何会出现在木封手上?新征的兵卒自带武器是很常见的事情,且军中老卒是绝不会去抢夺的,而弓之所以会出被上缴到军械库,有也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在路上有人试图去使用它。

    要知道这罪名可大可小,若是在战事吃紧时期,当场格杀也是正常的,哪怕收缴兵器,回营之后也少不了吃顿军棍。

    我不知道这件事情为什么会被压下去,但要是再被捅出来,倒霉的最终还不是你自己。

    好在当时在场的柯库监人挺不错的直接选择性遗忘,不然的话十几军棍打下去,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

    孤夜听罢,心中陡然一突,整张脸也刷的涨红起来。

    “老狄……我……”

    “哈哈哈……啥也甭说了,没出啥大事就成。如今卒里缺人手,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那干活的时候手脚放麻利点就成。”

    见孤夜支支吾吾难为情的样子,狄咸拍了拍其肩膀,既然话都说开了,他也不介意把军营中的一些情况再讲讲。

    “被征召来的士卒通常可分为两类。第一种是心不甘情不愿数着日子等回乡。第二种是壮志满怀杀敌立功想要出人头地。

    前者咱就不说了,看你那手神乎其技的箭术,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甘居人后的。

    就说这军功嘛,获取的方式一般来说也是两种。第一种当然是东胡人的脑袋啦,首级换军功,七国中莫不如此。第二种便是采摘锻骨草了。”

    听到锻骨草三个字,孤夜两只眼睛顿时瞪得圆圆的,连呼吸也都紧促了起来。他之所以入勇武营,有一个很大的原因便是为了这种草药。

    狄咸走在前头说的兴起,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孤夜身上的过激反应,口中仍旧滔滔不绝。

    “令支寨外的山脉里,距此大概有百里路程有个名为埋骨林的地方。那里聚居着一种叫做剑齿熊的凶兽。此兽力大无穷,凶猛无比。奔跑速度又极快,又喜群居,所以它们族群所在地几乎就是其他动物的禁地。

    这种凶兽粗通人性,在预知到自己即将死亡的时候,它们便会独自离开前往族群的诞生地默默等死。由于剑齿熊根骨血肉异常强健,腐化后含有大量能量的尸液渗入土壤,锻骨草便是靠汲取尸液中的养分生长的。

    锻骨草的成熟期为两年,于是每隔两年东胡人和我们勇武营都会派人前往剑齿熊的诞生地冒险进行采摘。

    说起这锻骨草的功用,从来只有少数上层人物才知晓,不过在我老狄这里倒不是什么秘密。”

    说到这里,狄咸还不免得意的嘿黑笑了两声。

    “什么功效?老狄你别卖关子了。”

    孤夜从几个老爹那里得到的信息也不怎么全面,就知道能让自己的伤好得彻彻底底不留下病根,至于其他的就不甚了了。

    “嘿嘿……别急啊,我这不是在说了嘛。听蛮九那小子说,锻骨草其实是专门用来打熬身体气力的必备神药。

    普通人哪怕是自小锻炼,就算再如何努力到顶了也就只能达到三瓮之力,也就是三百斤的力量。

    这是个坎,而想要迈过这个坎,那就必须服用锻骨草。

    可是锻骨草也不是想吃就能吃的。听蛮九说,此草药性很是霸道,如果没有兵家特殊的行气法门配合,那就跟直接喝鸠酒一样必死无疑。

    不过只要顺利吸收了锻骨草的药力之后,再打熬下去,力气便能继续增长了。”

    “兵家行气法门?力气增长?老狄,那蛮九有没有说最高可以增长到什么程度?”

    孤夜越听越兴奋,他似乎已经要摸到了自己以后前进的方向了。

    “好像是叫九鼎吧。一瓮之力是百斤,境界是一瓮至九瓮,然后是一鼎到九鼎,蛮九那厮说一鼎便是千斤之力,最高可以练到九鼎。反正上次来蹭酒时喝多了是这么说的。”

    九鼎!那可是九千斤的力量,真的有人能练到这个高度吗?如这人放入军阵,持千斤大刀挥出,谁人可挡?

    孤夜暗自思衬,突然想起透露这些消息的蛮九当初是喝多了的,怕不会是在说醉话吧,于是便又向狄咸问道:

    “老狄,你刚才都说了,这些消息都是上层人物才能知道的,而且还是少数人,那么蛮九又是如何得知的?”

    仿佛知道孤夜会有此一问似的,狄咸清了清嗓子便又开口说道:

    “其实蛮九是个有仁义的好小子。四年前他把家中老宅给卖了,得了钱让自家小妹拜入安平城阳鸣先生门下学儒,自己却应征来了勇武营。

    也是他那小妹是个有福气的,几个月后阳鸣先生有友人自蓟城来访,一下就发现有这么个天份高的学生,于是便将其推荐入到了蓟下学院学习。

    哈哈……那可是跳上枝头变凤凰了,当时没把蛮九给乐的。要知道蓟下学院是个什么地方?整个燕国人才生产基地!

    蛮九小妹见了世面,得知了锻骨草的产地乃是咱们边地。于是特意托人写了信来嘱咐自家兄长,千万不可胡乱食用。”

    说到这里,狄咸话风一转,便是长长一声叹息。

    “蛮九那娃仁义啊。军中省吃俭用把钱全都托军中驿马给送到蓟城小妹处,声怕短了钱花受人欺辱。人家砍了人头换军功,他倒好,别的不要就要钱。

    去年有次砍得狠了,趁着外出巡逻的空档,愣是摸到了东胡人的地界上去,好巧不巧的把人家部落头人外出打猎的小儿子给剁了。

    这下好了,直接捅了个马蜂窝。你既然能摸到我家门口来杀人,那我亦是可以。于是间接使得这一年来整个勇武营都不安生,两厢斗下来,光是死伤就有几百人。”

    狄咸说到此处,又是重重的一叹。

    见其讲得有模有样的,孤夜心中还是存着疑惑的。起码老狄最后说的导致东胡人和勇武营双方冲突的原因是蛮九砍了人家头人的小儿子这茬,他就不怎么相信。不过心里面便也打定主意,自己应该寻摸个机会去认识一下这个所谓的蛮九。

第十六章:惊马

    勇武营士卒在没有特殊情况下,通常是三天才会操练一次。昨天入营时已是进行过,要不是今天因为新卒演武的原因,这会儿朝食也该开始了。

    火头军的地盘,是位于令支寨后营靠左,用矮墙围起来的大院子。院子分三进,头一进是分食区域,时辰到点了士卒们便会分批前来领取食物。一日之计在于晨,所以朝食很重要。粟米糊糊要煮得碗中可以将筷子立起来,葵菜和藿菜自也是不会少,有时还能配碗炖萝卜或者葫芦,肉食是稀罕物,如非打了大胜仗,几乎是不可见的。

    不过这只是相对于普通士卒而言,对于随时能开小灶的火头军,待遇可就不一样了。就比如此时刚刚被带到院子第二进火房中的孤夜和庖硕。

    六排火灶前几十号人来回穿梭不停。此值朝食,正是火头军一天最为忙碌的时候。而他们才刚站定身子,众人的眼神便齐刷刷的望过来。

    “喂喂喂……都把手头上的活计暂停一下。让我来介绍,左边这个俊小伙叫孤夜,至于他身边的小胖子叫庖硕。从今天开始,他们便算是我们火头军的人啦。”

    狄咸的大嗓门一张,整个热火朝天的火房便都能听得清楚。

    “孤夜见过各位……”

    作为新人,孤夜赶紧抱拳先向大家见礼。身边的庖硕还傻不溜丢的,被他踢了一脚提醒后才跟着抱拳见礼。

    “我……我叫庖硕,大……大家好……”

    见来的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一个生来俊俏得紧,一个憨厚得可爱,火房里的这群三四十岁的大老粗也都笑着表示欢迎,其中一个留两撇鼠须的老卒忙不迭的从灶上的陶瓮中盛出满满两碗鸡汤出来,撒上几颗葱花,又从架子上的布包里拈了点盐末下去便端了上前。

    “来来来,先把这碗入伙汤给喝了,以后咱们就都是自己人啦。”

    见真的有鸡汤可以喝,庖硕那里还会客气。从昨天入营到现在,他可只是喝了一碗姜水而已。如今肚子里的肠子和胃老早就打起架来了。

    “谢……谢谢……”

    接过鸡汤,见上面还泛着几枚豆大油花,庖硕也顾不上烫,呼哧呼哧就几口给喝个底朝天。

    “哈哈……小胖子,饿坏了吧?来,赶紧吃,吃了先去睡一觉。能从定性桩上熬下来,还真有你的。”

    又一个老卒上前来,端着两碗粟米粥和小半盘炖萝卜笑盈盈的说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吃啊,吃完先舒舒服服睡上一觉,明天可就要开始干活了。”

    狄咸见孤夜还在发呆,便出声提醒着。

    大伙儿的热情,显然是把他吓住了。不过都说军队里以实力为尊,怕不是早上露的那手箭术的缘故。殊不知这碗鸡汤只不过算是纳了个投名状而已。

    孤夜心里如是的想着。便也就谢过了众人,立时端起那碗鸡汤一口闷了。

    “哈哈哈……好啦好啦,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别太热情吓坏了新人。”

    狄咸连连摆手将众人轰散开去。等其再把头转过来,桌子上早已只剩下偌大的两个大海碗。

    半刻钟后,狄咸已将人带到最后面的第三进院子里,这里两排整齐的茅屋,他选个边上那间便让孤夜和庖硕住了进去。

    屋内并没有什么陈设,有的只是个大通铺。看着上面空荡荡的,只有角落里有几床打着许多补丁的旧被褥。

    “火头军正兵原本有五十个老兄弟,这个房间是第六伍的住处,上个月他们去林子里掏弄点野菜回来,没想到被东胡人的冷箭全撂在哪里了。所以这房如今就你们俩了,先休息吧。”

    狄咸说完也就径直出去了,外头事忙,他可没时间耽搁。

    连日赶路,定性桩上又熬了一夜,两人没有再矫情什么抓过那几床旧被褥倒头便睡。庖硕不愧是个憨人,一沾枕头很快就鼾声如雷。倒是孤夜累极反醒辗转反侧睡不着。

    从入营之后的所见所闻,与自家七个老爹口中所授的大相径庭。其他的且不说,光是锻骨草的使用限制就有很大出入。这后营的情况也是,他没想到还有如此多的门道。哪怕是狄咸所讲的军功获取方式,还有可兑换钱粮的规矩,都与老爹那个时期的军营大有不同。

    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毕竟都过去十几年,偶尔听安平城过往行商们提起,连国相都换了两茬,又有什么是不能变的。

    思之所及,困意上涌。孤夜很快便沉沉睡去。正所谓饱食不如饱睡,恢复体力最好的方式永远都是睡到自然醒。在此前提下,等到两人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天光泛白。

    屋外柱子上挂着的铜琅被如时的敲响,呦呵声随之传了进来。

    庖硕揉了揉眼睛,一夜的酣睡肚子显然又饿了。等他磨磨蹭蹭从通铺上爬起来,孤夜已是将军服换上穿戴齐整了。

    “懒货,还不快点起来。不然待会点卯可要迟了。”

    军中规矩在些最基本的地方还是不尽相同的。孤夜来时家中老爹们有过交代,于是穿衣洗漱也便不敢太耽搁时间。

    果不其然,当庖硕被拉起来不情不愿的换完军衣后,狄咸刚好推门进来。

    “动作都快些,外面大家都忙活开了,年轻人可不能犯懒病。每日铜琅一响,两刻钟之内必须出得门来,今天念你们是初犯就不追究了,明天如果还像这般磨蹭,挨了鞭子可别喊疼才好!”

    狄咸语气严肃,较之昨天的和蔼可亲差别可是太大了。见其手中还捏着支细藤条,孤夜抱拳连忙称是。

    “烧火搬抬有那些辅兵,掂勺熬煮你们现在还做不来。

    昨天熄火灶上还焖着豆饼,你们就将其从蒸笼中卸下来送到马厩那边去吧。”

    见狄咸分配了任务,两人不敢犹豫赶紧就小跑着闪身从门边溜了出去。

    军中朝食是在辰时,所以火头军们就得从卯时初就开始准备。除了优先要给伤兵们送吃食外,还要将战马的精料给预备好。

    战马可比人要精贵许多,除了草料外,每天还得用菽豆或者粟子粗麦做成的蒸饼喂食,时不时还得喂些酒糟粕来保持气力。

    倒是不用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成排的灶台间迷茫打转,见他们两个小伙子来了,已经早早有人将东西盛在大竹筐中等着了。

    一人一大担,挑着就往马厩里去。距离不算远,出了后营矮墙木栅栏后大片就是了。

    两人远远还没靠近,便听到前方传来了凄冽的战马嘶鸣声,并伴随着好几人的大呼小叫好不热闹。

    “来人!马儿惊了,快,快来帮我拽住它!”

    栅栏内,只见一匹枣红色的战马正不断的撅起后蹄蹬踢着。而在他前面,一个年轻马倌正死死的拽住缰绳,想要将马往马厩里带。在其四周还有四五个人手忙脚乱的想帮忙又不敢上前,只得绕着战马急得打转束手无策。

    “都看着干什么,快想办法啊!我可是要拉不住了!”

    那马倌一看便是有些经验的,要不然那狂蹬的后蹄,一个不小心被踹中肯定跑不了个骨断筋折。也难怪其他几个人都不敢上前来。

    “伍长,这马踢得太厉害,我们够不上去啊!要不抄家伙……”

    “尔敢!谁敢抄家伙等事后看我不扒了他的皮。这马可比你们贵重多了,要是不小心伤着它,把你们卖了也赔不起!

    快给我去找老颜,如今只有他才能有办法了,快。快去啊……带上我床底下那半坛酒去……”

    那个马倌伍长咬牙切齿的高声嘶吼着。无可奈何,他知道这回自己可算是大出血了。整整半坛烧酒啊,平时连闻个味都舍不得,今儿个怕是得一滴不剩了。

    孤夜和庖硕从边上绕过去,按照狄咸的交代将蒸好的豆饼放在了马厩前,然后等待主事人用手指盖下印戳便算交差了。可奈何人家盖戳的人还在场上与那匹战马较劲呢,于是两人便也只能干等了。

    “啊,那匹马是不是疯了,好大力气啊。看那好几个人都近不了身的。”

    反正也没事庖硕干脆便蹲在草垛边上当起了吃瓜群众。

    “孤夜,你说那匹马能被制服吗?”

    “谁知道呢?看它倔劲十足的,恐怕得拖得其精疲力尽才能行吧?只是手上印戳不能盖,也不知老狄哪里还有什么活等着要干。”

    孤夜有些懊悔自己的坏运气,随口答应着。

    “耽搁不了多久的,你没听他们说要让去找一个什么叫老颜的吗?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人,在这勇武营的马厩里,请其出力训马的还得赔坛烧酒……”

    庖硕也就是吐吐槽,可没有想到这时候草垛里突然探出个脑袋出来兴奋的说道:

    “酒!哪里有酒!酒在何处!”

    脑袋的主人说着整个人便从草垛里窜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顿时脚步站不稳便又再仰面倒了回去。

    “老颜在这里,大家快过来。”

    有眼尖的士卒看见了顿时大叫起来,紧接着另外几个也都纷纷围了上来。其中一个还端着个小酒坛。

    丝丝……丝丝……

    “酒!我闻到酒味了!酒在哪里?给我!快给我!”

    草垛里的那个叫老颜闻着酒味又从里面窜了出来,见到来人怀中抱着个小酒坛,一双眼睛早就瞪直了……

第十七章:猫腻

    白发髻乱且飘散,麦秆稻草参差其间。衣襟凌乱,划拉破的袖口也未有打上补丁。举手投足间浓重的酒气和马粪味道弥漫而开。

    观面前之人额头皱纹深刻,两寸胡须几乎粘糊在一块,也不知有多久没用水打理过。

    年龄已过半百,除却这身邋遢不谈,倒是能从眉宇间透出几分书卷气出来。听提酒坛的士卒称呼其为老颜,怕是刚才拽马缰的伍长口中呼喝想要找寻的便是此人了。

    “颜老头,酒我这里有,不过老规矩,你总得先把那匹惊马给安抚下来吧?”

    来人有些急切,说着上得前来拖住老头手腕便要走。

    “惊马容易解决,不过先得让我喝口解解馋。”

    在场之人都知道面前站着的这位是个什么德行,此刻如果不遂了他的愿,怕是甭想他出手了。所以也没再多废话打商量,小坛酒的木塞便被拔掉,顿时辛辣的酒味便散了出来。

    老头伸过手去要抢,那士卒反应也快,赶忙就缩了回来。

    “别动手,把你那个葫芦拿来。”

    听到要用到酒葫芦,老头赶紧向自己的腰间摸去,可却是摸了个空,顿时急得他又钻进草垛中一通乱翻。

    士卒见状也是大急,即舍不得手中的这半坛酒,又听那边伍长连声的催促,一时间也心中跟猫挠一样难受。也就在他终于咬牙想要坛子递过去的当口,旁边的孤夜却是见到脚边茅草覆盖的地方漏出来一截小布条,随手一拉,没想到便拉出个两巴掌大的酒葫芦。

    “老伯,您的酒葫芦在这呢。”

    孤夜的话才刚脱口,那撅着屁股头钻在草里的颜老头就跟只灵巧的猴子般跳了起来,转身一把抓过葫芦便递到了士卒面前,动作一气呵成简直快得有些离谱。

    士卒也是暗暗松了口气,立时手中稳当无比的将酒坛中的酒倾倒了三分之一到葫芦里,从手法上看便知不是第一次为之了,食指粗细的口子,居然能倒得滴酒不漏,看来这手功夫可是得多熟能生巧啊。

    “颜老头,这可是先预支给你了哈。拜托你快快赶紧的,去将那匹马给安抚住再喝行不行?那可是斥候卒中的战马万万不能出事啊!”

    士卒这边火烧眉毛,颜老头却仰头给自己猛灌了大口酒。然后也不答话,晃晃悠悠的便朝场中那匹惊马的走去。

    战马后蹄依旧时不时的踢踹着,方向根本就不能把控。只见那伍长满脸大汗气喘吁吁死拽着缰绳,似乎再多坚持一秒就会累脱力了去。

    也是,人又那能跟畜生比耐力了,特别是这头畜生还是只马。

    而颜老头就那样目空一切的走上前去,根本就没有理会随时会踹过来的马后腿。站在马厩前的孤夜见状心里不由有些急了,如此鲁莽便靠近,别待会被马给踹死,怕不是这老头喝醉酒了不成。

    关心则乱,他此刻却是没有看到旁边几个士卒表情正常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眼瞅着那战马后臀落地后扭过的方向正对着颜老头,孤夜大惊失色正想冲上前去将人给拉回来,也就在这时候,马腿不出所料的又想再次扬了起来。

    “小心啊!快躲开!”

    孤夜急得大喊,没想本该踢踹起来的马腿在蓄力之后没有如期而至,而是没来由的偃旗息鼓了。原本还在高声嘶鸣狂躁不安的健马,也不知怎么突然莫名其妙便安静了下来。

    一切就是这么的神奇和突兀,颜老头此时正好跌跌撞撞来到战马身边,并用那只脏不拉几的手摸了摸马头。

    噗呲……噗呲……

    这匹枣红马连打了几个响鼻,然后变乖乖的低下头,时不时还讨好似的往颜老头的身上蹭。

    呼……

    一直拽着缰绳的伍长终于大大的松了口气。几个手下这时候也赶紧围过来接手,轻手轻脚的便将马牵回马厩。颜老头跟在后面,什么都没有干就只顾着拿葫芦往嘴上凑。那几个人趁此机会赶紧就用草药泥往马屁股上面涂。

    仔细一瞧,原来马屁股上居然有两处箭伤,刚刚之所以惊了是敷药的时候过于疼痛才引起的。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现在有颜老头靠在栏杆上,那畜生居然乖巧得连动都不动了。

    一边的孤夜和庖硕看得啧啧称奇,虽知道肯定是那颜老头施的什么手段,可偏偏就是没有看出来。

    “怪不得想要他出手得用酒来当酬劳,原来此人竟藏有此精湛的训马技巧。”

    庖硕有些焕然大悟的说道。

    “木封能拿我的弓到军需库去换钱,东胡人的首级能换军功,想必他们的战马也是可以的吧。如果也有这手训马好手段,以后要是到了战场上,战兵们冲锋杀敌,我们缀在后面收拾战马驱赶战马,想必换得军功怕也不少。”

    想到这里,异想天开的孤夜居然有些怦然心动。暗暗的已打定主意,以后得多找些机会与这颜老头多套套近乎,说不定人家一个不小心便透出几手妙招出来也说不定。

    事罢,交接的伍长盖了手印,孤夜也没有留下来与颜老头打招呼,来日方长,毕竟目的性可不能那么明显不是,总得徐徐图之才是……

    火头军的日常是千篇一律枯燥无味的。时光荏苒,稍微晃了晃便是小半个月过去。孤夜和庖硕每天的工作除了定时给马厩送蒸饼和酒糟外,偶尔会给伤兵送几次饭食。

    狄咸和其他人对他们俩个也很照顾,像老兵欺负新兵这样的事情,勇武营中别的地方不知,反正在火头军里还不曾出现过。

    然世间万物总躲不开一个因果,从来就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当然也就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要说狄咸等人没有欺凌新人,平时脏活累活都尽量给安排给辅兵们干是对自己的认可,还是因为当日在校场上展现出来的那手箭术彻底使人心生膜拜,孤夜对此绝对是有自知之明的。

    既然不会有无缘无故爱,那么对两个毫无背景的新兵照顾有加,时不时的还有荤腥打牙祭。孤夜觉得,能这么做的,要么是亲生儿子,要么便是另有所图了。显然,真正原因也只能是后者了。

    庖硕愣头愣脑的有得吃有得睡就行,当然不会就此往深层次去思考。孤夜则不同,一直以来他都是留着个心眼的。

    然直到这一日,孤夜心中积攒已久的谜团才被最终解开。

    衣食住行,只要拿捏住了其中一样都会受用不穷。火头军负责庖厨事宜,一师正辅兵加起来斤三千多张口,漏些油水出来都是滋润得很。

    日常米粟麦菽虽皆由几城定点定时供应,可光是在菜蔬和喂马的酒糟这一块,可做的文章就太大了。

    由于菜蔬供给得需时令,更是无法长期储存。所以勇武营会向最近的安平城商贾定期定量采购。

    当新鲜菜蔬运抵,粮草司监就会核定重量,交付银钱。为了保证质量,军中一般是采用上批压下批的交易方式,也就是商贾所结的银钱只能是之前那一批的。

    按理来说,这里面根本就没有火头军什么事,银钱数量交接根本就不经其手。可是恰恰就是质量这一块的好坏,完全依据的却是厨子的一张嘴。

    试问如果狄咸跟粮草司监说上一句,这批菜蔬里有很多烂叶虫咬,那么送菜的商贾下次来非但拿不到钱,更是会丢掉这门长期的大生意。所以是个有商业头脑的便会死命巴结火头军里的人,甚至不惜分润些许利润出去,以图能够长期合作。

    而这吃回扣只不过是火头军进项的一小部分。人心只要贪字出头,那只会变本加厉。基于此,狄咸会定期让手下出堡寨到山林里去挖掘野菜。

    对于改善军队伙食这方面,火头军是有义务的。所以这个看似很正常的举措便成了另一块大利润的来源。

    在狄咸的运作下,火头军卒们每次出寨都会把采摘的大部分野菜放在特定的位置,只带回少量的收获。而运菜的商贾会默契的将这些野菜夹杂在新鲜菜蔬的下面,过称之后所得的银钱最终会回落到火头军手上。当然了,其中双方的利益分润和采摘时间的把控都是事先商量好的。

    反正都是菜,煮什么不是煮。吃什么还不是他们这一群厨子说了算。

    菜蔬只是一方面,另一个大入项是喂马的酒糟。这可是好东西,战马要想在冬天保持旺盛的气力,它可是必不可少的。由于酒糟最终是要喂马的,这马可是比人精贵得多,没有经过高温再蒸煮过的酒糟可不敢随随便便丢进马槽里,所以便又是离不开火头军的灶头。

    具体运作方式其实跟菜蔬的模式相当,可是卖酒糟的老板贿赂的东西除了银钱之外,还会时不时的送几坛子烧酒。

    要知道军营里可是禁酒的,可这并不代表士卒们就不好酒。物以稀为贵,拿出每月全部饷钱来偷偷换酒喝的人可是大有人在。所以能入火头军,在知情人眼里可以说是最美的肥差。

    一群人要守住同一个秘密,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其有共同的利益,这便是为何孤夜和庖硕刚加入进这个集体,几乎所有人都会像对待亲人一样呵护备至了。无非是怕他们在后营待久了,将个中秘密给透露出去所以先让其尝到甜头而已,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享受惯了好处,也便不会拒绝获得更多好处的机会了……

第十八章:潜规则

    如欲取之,必先予之。老鼠一旦掉进糖罐里,只会越陷越深永远都跳脱不出来。

    朔望日,菜蔬酒糟将与后日入营。狄咸早早的便把孤夜和庖硕唤来第三进房中。时值朝食刚过,火头军全员手上的该忙的活计也都忙完。加上孤夜与庖硕,正好四十七人之数。

    近半个月的观察与渗透,火头军全员已然觉得时机成熟,所以才选了这个机会全盘托出。

    狄咸见大家伙都到齐了,于是便把一个小木箱子放在了屋中央唯一一张桌子上。

    “哈哈……让各位都久等了,我就不说废话,咱们马上开始吧。”

    狄咸说笑着,见大家都很默契的围成个圆,只有孤夜和庖硕两个傻小子还不知所以然的站在门口,便招了招手让他们赶紧也过来围坐。

    “老狄,今天人怎么这么齐,是不是有肉吃啊?”

    庖硕舔舔舌头,屁颠屁颠的就挤了进来。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说得好像平时咱饿到你似的。别打岔,总之有好处是不会少了你俩一份的。”

    人群中,一个同样身宽体胖的老卒笑骂着说道。事实上在坐的大多数人都是差不多的身量,在这不太安生的年月,能长出一身膘却是件很难得的事情。

    孤夜不作声,他心里早就有了预感,知道今天应该会发生些什么的。索性也跟着坐定,巴巴的等待卒长来揭晓谜底。

    只见狄咸将桌子上的小箱子打开,里面装的居然是满满当当的刀币,目测起码得有上千枚之多。

    “大家,孤夜和庖硕两个小家伙从今天起就要算进来分润了,所有人都没意见吧?”

    狄咸环视众人,象征性的问了一句。

    “老狄,都是自己人了,规矩大家都懂。赶紧分吧,外面灶台长时间没个人被看见总是不好的。”

    人群中有人催促道。

    “是啊是啊,先把正事办完。剩下的你待会给两小子交代一下便好。”

    另一人也出声搭腔,看得出来大家都有些心急了。

    “也好,咱们这就开始。老规矩,半个月来除去给那些辅兵的甜头,剩下来的一共九百六十枚刀币。

    算上孤夜和庖硕,四十七个人,每人二十枚,共九百四十枚。老规矩,剩下二十七枚攒到下次。”

    话毕,狄咸便一一将刀币数出放在了每个人的面前。等钱被放到跟前时,孤夜的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

    不用想也知道,手里的这些钱必定是来历不正。他来军中最终的目的可是想要立足军功找机会学那兵家法门的。可不能因为一点身外之物将自己以后的前程葬送在此,明显的,这钱肯定是以违反军规为代价换来的。

    “老狄,这钱是怎么……”

    孤夜话还没说完,便被狄咸抬手打断。

    “钱数都对了吧?没差错的话就都先出去,两小家伙交给我了。”

    见孤夜脸色有些不渝,狄咸不想人多给其造成误会,所以先遣退了大家。

    其他人倒是不甚在意,临走时有几个还意味深长对孤夜笑了笑,拍他俩肩膀以示鼓励的也大有人在。

    等人都离开了,狄咸这才将木箱合上跪坐下来。

    “是不是有很多事情要问啊?

    呵呵……

    傻小子,你们钱先收起来,以后每半个月咱们火头军里的四十七个正兵都会坐一块结算。”

    见孤夜始终没有伸手去拿钱的意思,连带着庖硕也是傻傻的看着自己。狄咸这才正了正身子用有些严肃的语气说道:

    “孤夜啊,自进到后营这半个月来大家伙对你咋样啊?”

    “回卒长,大家伙对我们两个新兵都关怀备至,干的是最轻的活,吃的是最好饭食,也没有半点厉声厉语。

    在此孤夜谢过卒长的照顾了。”

    称呼从老狄变成了卒长,狄咸便知道这小子开始犯浑了。本想着他们年纪轻轻,拿了钱会好说话许多,现在怕是得多费些唇舌了。

    “臭小子,看不出来还有些骨头。放心收下吧,这钱来的正派。”

    于是接下来狄咸便把火头军中一些与商贾们之间的潜规则给简要说了一遍,孤夜也没有想到,自己原本以为被将军踢到这后营来是被放逐了,不料倒是个意外的好去处。

    “燕国士卒,向来是正兵拿饷辅兵吃粮。咱们火头军说不好听的就是群厨子,但偏偏也是有编制的正兵。

    三年兵役,正兵辅兵可自决去留,前营那些杀才也有弃饷离开的,唯独咱们火头军没人离开便是这个原因了。

    凭着这些进项,咱们这群老兄弟也都能给家中攒出些家当出来,有的儿子都说上媳妇,有的也盖起了新屋。

    所谓利益均沾,财不可独享,在酒糟这一块得来的银钱大多也得分润给马厩那几个伍长管事。所以咱们火头军主要的进项还是在菜蔬上。

    奈何近来寨子外偏偏有东胡人时不时来放冷箭,上次出去的五个老兄弟就是这么没的,吓得咱们这段时间来都不敢出寨门半步。

    要知道,这些年来大家伙钱来的容易心都养大了。在城里举债盖房子的大有人在,有几个正给儿子说亲事置办彩礼,这突然野菜挖不得,银钱可不就大减了么。

    大家本以为好运气算是到头了,可没想到将军给送来了你们两位。

    能从定性桩熬下来的,再不济也是个有本事的。特别是孤夜你这手箭术,要是端着弓箭跟着外出挖野菜那岂不是要安全得多。庖硕更是个力气大的,带上个大盾,哪怕倒霉遇到偶尔来放冷箭的,小命也有保证些。

    现在你们明白了吗?大家既然都在一个锅里吃饭,谁会跟钱过不去是吧?

    只要你们点点头,弓箭和大盾我们这些个老家伙出钱从军械库里淘来。以后采摘野菜护卫警戒的任务也便交给你们了。

    可别小看了小小的野菜。外面山林土壤肥沃,只需个小半天,四五个人弄个几百斤没有丝毫压力。

    天天如此,积少成多,到时候这刀币可远远不止今天分润的这些。”

    孤夜现在算是明白了,从严格来说这钱收了还真就没啥风险可言,说到底就是一群厨子联合起来在规则漏洞中赚点好处费而已。况且他们这样做都不是一天两天了,将军又不是傻,能到现在还不出事,想必也是故意忽略的,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嘛。

    不过几个钱孤夜没有太放在心上,总归是志不在此。心念一转,想到马厩里那个嗜酒如命的颜老头,倒是起来些心思。他总觉得这个老家伙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或许是直觉吧。于是,也便趁此机会跟狄咸提出来。

    “老狄,不就是采摘野菜在外围警戒护卫那点事嘛,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跟庖硕能帮忙的不会推辞。

    不过这钱我一枚不取,我只要送酒糟的那个商贾偶尔送来的烧酒便行。”

    孤夜答应本就在预料之中,不过他不要钱而要酒的要求倒是让狄咸感到有些意外。

    “孤夜,可能你还搞不清状况,要是能每天正常采摘到足够的野菜,赚来的银钱可比烧酒价值多多了。”

    “呵……我当然知道,不过在军营里钱用不上,酒可比钱有用得多。”

    孤夜挠头笑着回答道。狄咸见他如此坚决,想想在军营中私下的交际确实酒比钱要好用许多,于是便也了然答应下来。

    鸭子跳水坑,有一便有二。庖硕见孤夜不要钱只要酒,也赶紧将钱放了回去跟着说道:

    “那我也不要钱了,全都换成好吃的。”

    “嗨……你这憨小子又瞎起什么哄。孤夜是有他自己的打算,你就知道吃!”

    庖硕不应,就那样一直傻傻的笑着。

    “算了老狄,这憨货好不容易自己做个主,就听他的吧。”

    孤夜打着圆场,最后狄咸也乐得少分两份钱,也便没再坚持了。

    “好好,就这么决定了。后天菜蔬入营,明天一早便得出寨采摘好野菜。弓箭大盾下午我便淘弄来。”

    计议已定,狄咸即刻出门房中只留下孤夜庖硕二人。

    “臭小子,我不要钱要酒是想借此跟马厩里的颜老头套套近乎,你不要钱却是为何?”

    见四下没人,孤夜拍着庖硕的肩膀笑着询问道。

    “换吃食不好吗?阿爹从来不让我带钱,他说手里揣着吃食比揣着钱命活得长。”

    孤夜听完一愣,顿时便对这位素未蒙面的长辈肃然起敬。

    “有机会真得去拜会一下令尊,他果然是个有大智慧的贤人啊!”

    也是,世人皆重眼前利,芸芸众生能看破此道理的又有几人。

    “都说傻人有傻福,你这憨货还真是个有福气的。原本哪怕你不开口,我也会劝你放弃那些银钱的。

    虽说火头军中的潜规则存在多年未被追究,但总有东窗事发的时候。狄咸尽管做到了雨露均沾,但人心只会不患寡而患不均,那些分润只有一星半点的辅兵,时日久了必定会使绊子的。

    咱们不拿钱,是为以后存条后路。实不相瞒,我之志向也并不在此,而是在更高的地方。所以可不能因为这点小利而失了分寸。”

    庖硕听后,似懂非懂,只是大大咧咧的狂点头。

    “孤夜志向远大我可不及,反正咱们俩已是好朋友,那便是一辈子的好朋友。你做什么,我便做什么的。

    阿爹说,如果自个脑筋笨,那就跟着个脑筋活泛的。市集买菜不会谈价钱知好坏不打紧,只需跟着个会谈价钱知好坏的人买便成了。”

    孤夜听后心中大为震动,立刻便展身而起,对着庖硕便是长长一揖。

    “汝父之智,浩瀚如海也……”

第十九章:颜老头

    风起叶落雁南飞,林涧滩前荠菜肥。不待彩霞将水染,竹篓满载带锄归……

    太白山余脉的某个向阳坡,日光才堪堪西斜,树间鸟雀鸣声相和,针叶松的枝丫上松鼠在其间玩闹起跃。山涧溪水潺潺由上而下复归深林。

    有水过处,土壤湿肥。石隙草中是荠菜最适宜生长的环境。秋气渐重,更是枝繁叶茂。放眼望去,扎堆的深绿色一簇簇,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一锄头下去,洗去浮土去掉粗枝便能得四五斤鲜嫩肥美的叶子。

    此刻正有三人在当中游走,一人一筐一小锄,只是短短小半日时间已有五六百斤收获。

    上坡与密林相间处,又有一人背靠在大树下,嘴叼狗尾巴草茎,眼睛半开半闭似是在假寐。不过仔细观察的话却可见他的一只手手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依在大腿边上的长弓。箭壶在另一侧,半屈的姿势虽是舒服,可也更利于从箭壶中抽箭。

    与其相隔七步之外另一棵树下,一个身材肥硕的胖子蹲坐在地上,半人高的大盾就背在后面,远远看过去,就跟只池中土鳖差不多。

    五人的采集小队,孤夜自任伍长,他与庖硕两人站在高处便于瞭望和警戒。底下三名火头军的老卒只负责尽快将竹筐装满野菜,于是便有了这老人挥汗如雨,年轻人悠闲打盹的奇葩分工。

    自从孤夜应下这个事后,其向狄咸提的第一个条件便是采摘野菜的人数。五人,哪怕是多上一个某人也不干,给出的原因便是他的能力目前只能勉强护得这个人数周全。

    已在其位,必谋其政负其责。孤夜要么不答应,答应下来了就会尽最大努力去做好。

    既然知道了在令支寨附近有东胡人出现,孤夜就绝不会每次都会去图那个侥幸。

    只有天天做贼,没有天天防贼的。但不知贼何时来的情况下,能做的也只有在其出现时尽可能的保存自己,还有便是尽量减少遇贼的几率。

    对此,刚开始的几天孤夜并没有冒冒失失的没有任何防备就去采摘野菜。而是让两个老卒带领,将平时常去的几块地方转上一遍。

    虽说放眼望去茫茫群山连绵不绝,可这附近长野菜的也只有那几处适宜其生长的地方。无非是山涧小溪沿岸,几个山的向阳面,再说远了的也不敢去。

    于是,根据采集地的远近,孤夜将其挑选的地方划分为三四个区域。每个区域间隔都在五六里山路范围,其余植被太过茂密的,哪怕是那里野菜资源再如何丰富,也是一一被他否决掉。

    再此基础上,孤夜让狄咸赶制了几个大半人高的大竹筐,这些竹筐用的竹篾都是夹了双层的,一次装满野菜的话不下四百斤。按道理来说每次只需带一个装满即可完成任务,可偏偏孤夜却要求每人必须各带一个,而且筐中都只能装上小小一层。

    划定的几块区域,每次都是换着去。而且时间也是有规定的,必须得等营中斥候外出方可出门,日落之前保证入得营内。

    如此一来虽是麻烦,但一个月下来愣是平安无事。加上换着区域去采摘野菜,有了生息的时间,加上有计划的去执行,效率反而要比之前东摘一下西摘一下的高得多。

    这段时间来,狄咸自认为做得最为正确的事情便是将这个关乎火头军全员生计的任务全权交给孤夜去负责。加上他和庖硕两人还不参与分钱,那就更让人笑得合不拢嘴了。

    日渐渐西沉,又是一次平平安安的任务完成。早已将野菜放在约好的隐蔽位置后,几人便拖着一点点收获回营,算是掩人耳目了。

    前两天送酒糟来的那个商贾终于应要求偷偷带来了两小坛子烧酒。狄咸二话没说,直接便都塞进了孤夜房里。所以今晚,他打算用这两坛子烧酒,去探探马厩中那个颜老头的底。

    他从来都不相信,一匹连常年伺候战马的马倌都无法搞定的惊马,会被一个普通的醉老头给轻易搞定。而且此人根本就没看出来是用了何种手段,难道就因为那样摸了几下马头?

    没有手段,便是最高明的手段。之所以看不出来,那只能证明要么自己出奇的弱,要么对方出奇的强。

    这就是孤夜的脑回路,这般想法即使是猜测加想象的成份占大部分,可既然有了计较,便要去求证。无他,性格使然尔。

    都说要去求证了,总归是要没人打扰才好。餔食过后,等到月儿高挂营火不加薪的时候,孤夜才揣起两坛子酒出得房门。想着待会冷场时身边得有个人来搭话避免尴尬,于是他也将正在狂打呼噜的庖硕给揪了出来。

    后营的夜很是寂静,远处瞭望台的火光并不能照到所有的地方。带着嘟嘟喃喃的小胖子往马厩的方向走,轻车熟路倒也不需要多提两盏油灯。

    颜老头他是有打听过的,这家伙从来就不睡在营房里,而是常时间在马厩里安窝。似乎跟畜生待一块要比跟人待一块舒坦得多似的。

    马是种很有灵性的动物,两人才刚刚踏进栅栏门,里头便有几匹打着响鼻警示来人了。这里地方还是很大的,一百多匹马加上骡子和驴,要想在它们里头翻找个人出来还真不容易。更何况黑灯瞎火的,总不能扯开嗓子高声叫唤吧。

    “孤夜,那颜老头也不知躲在哪个草垛里睡囫囵觉,我们这要怎么找啊?”

    庖硕细声细气就跟做贼一样在其耳边低语。来勇武营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夜里偷跑出来,要是被巡夜的兵丁给逮到,那一顿板子是没跑了。且这里是马厩,畜生们白天没什么,到了夜里耳朵可灵敏了,它们胆子又小,要是不注意把马惊了搞不好还要被军法从事杀头的。

    “嘿嘿……不用找,咱们不是有这个么。把泥封给拍开,绕着马槽溜上一圈,那嗜酒如命的颜老头还不乖乖蹦跶出来?”

    既然决定偷偷来寻人,孤夜便已是将所有细节都想好了的。

    “给,到上风口去,你从左往右,我从右往左,脚步缓些,定能将那条馋酒虫勾搭出来。”

    孤夜递过酒坛,笑盈盈的便走了开去。

    而此时偏北角乱草堆边上的空马槽中,颜老头半睁的眼睛透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精光。原本是不打算理会外面那两个小子的,奈何烧酒的辛辣香味还是勾动了肚子里还没睡觉的酒虫子。便也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昔日姜尚以青竹为杆,桑麻为线,辅以直钩垂钓天下之主。

    汝等拿这忘忧君为饵,却是要钓谁人?”

    孤夜闻声大喜,没想到才没走两步,居然就真把人给引出来了。辨定方向,发觉声音依稀只在十几步外,他不敢怠慢,赶紧寻了过去。

    接着手中油灯微弱的光线,孤夜便发现了马槽中半躺的颜老头。月光清冷,洒在那捋长髯上,一时间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细心的孤夜还发现,如今虽值初秋,但天气还未真个冷下来,又是在这些畜生圈养之地,本该是蚊虫众多才对。可偏偏在这马槽两丈之内却不见有半只前来滋扰。要知道一路行来,他和庖硕有这盏油灯在,二人的两颊脖子裸露处早已被咬出了好些个红包包。

    “小子孤夜见过颜老,知您老好酒,就给您淘弄了两小坛来。”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礼多人不怪,孤夜先行上前抱拳拱手。落后几步的庖硕见状也赶紧走上来,半句废话不多说便把手中酒坛放在了马槽中。

    “哈哈哈……假客套。还不如你身后那小胖子来得爽快。说吧,想要老头子帮什么忙,可别诓我说是什么马惊了,三更半夜的哪里来的惊马。

    不过除了这事,老头我还真想不出能有什么事能找上门的。”

    今晚的颜老头,可比白天人多的时候清醒多了,说话也没有丝毫颠三倒四的醉态。

    孤夜没想到自己才刚来就碰了个软钉子,不过也没气馁。人家都开门见山了,他也不好再拐弯抹角。既然认定了人家不是普通人,虽不知具体不普通在哪里,但也不妨碍什么。

    “颜老说笑了,这时辰哪里有什么惊马。只不过那日见您一手训马术出神入化,我们两人想学一技傍身而已。”

    说完,孤夜便和庖硕又齐齐作了个揖。

    “噗……咳咳咳……”

    刚刚酒线才入喉,听到孤夜的请求,颜老头直接就喷了,更是副像看白痴似的白了两人一眼。

    “两个臭小子,你们看我像是傻子吗?”

    “颜老此言何意?”

    “何意?”

    颜老头仰头猛灌了几大口酒后便依依不舍的将酒坛推到一边。

    “喝下去的就还不了你们了,剩下的带回去吧,别打扰老夫睡觉。”

    说罢,颜老头直接翻过身去,用屁股对着两个人。

    孤夜有些尴尬,他想过对方会拒绝,可也没想到如此嗜酒如命的他居然连酒都不要了。

    这可就难办了,谈判嘛,不怕人家提要求,最怕的人家没要求。有要求说明就有需求,有需求就总有满足对方的时候。而如今颜老头如此干脆拒绝,倒是像狗咬刺猬似的无从下口了……

第二十章:算计

    许多时日的打听准备,加上好不容易淘弄得来的两坛烧酒,孤夜可不甘心就此放弃。见颜老头背过身去,他便也想绕到跟前。

    “孤夜,要不算了吧。我看他是不肯教的。训马是其安身立命的本事,教会了我们岂不是要砸了自家的饭碗?”

    庖硕此话一出,已绕到颜老头面前刚想开口的孤夜不免一怔。

    “嘿嘿……瞧这精明伶俐劲,连后面那傻小子都懂的道理你怎就不懂?难道你没听说过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这句话吗?

    不教,我老头子隔上几日还是能够喝上顿酒的,教了,怕是在教会的那一刻,这酒就要彻底断喽。”

    颜老头自顾冷笑,眼睛也不睁就那样干耗着。

    孤夜听罢,自是心中暗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的原因,不怕你有顾忌,怕的是你闷声不吭,于是他又再次长长揖了一礼。

    “颜老怕是小瞧了人,我之志向,又岂是军中一小小马倌可以满足的,所以断然不会砸了您的饭碗的!”

    此话说得抑扬顿挫,大有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气概。这时候原本还眯着懒懒散散的颜老头,不由得睁开眼睛。

    “这小子怕只有十四五岁吧,如此年少便已立志了吗?看来我还真是有些小瞧他了。性格虽是功利了些,但人无完人,且听听是甚么宏图大志,如果对了胃口,看在两坛烧酒的份上指点其两句也无不可。”

    颜老头心中暗自思衬,这时代能张口便言立志的少年人,无不是家学渊源勤勉好学的。所以他也免不了要刮目相看一番。

    “你已立志?且说来听听。让我看看这边陲之地是否真出了个什么人物。”

    颜老头掂了掂身子,从马槽中坐将起来淡淡说道。

    一见有门,孤夜狂喜。五爹说得没错,好男儿自小就得立志,无论对人或者对己,这一套逢人便言志的手段,果然百试百灵,而且越是学问高深之人越是奏效。

    “颜老明鉴,我确实自小便已立志。”

    “对对对,孤夜立志了,前段时间也曾跟我说过,他可不会一直待在火头军里的……”

    一旁庖硕也来搭嘴,颜老头听罢,更是又信了三分。

    “即少已立志,其志为何?”

    见对方再次动问,孤夜信心又足了三成。于是挺了挺胸,将他自小思量,加上七个老爹最期望实现的目标大声的说了出来。

    “我立志成为安平城守,闲时携三五手下走街串市,提携画笔绘那雕栏玉柱,贩夫走卒,人生百态。兴之所致则跨骏马,左牵黄,右擎苍,以那弯弓射百兽,美婢在怀……”

    “我呸……滚滚滚……好你个无耻竖子,居然敢污我双耳!这怎是立志,分明是无良豪绅的做派!

    滚……赶紧给我滚……我待你有什么高尚志向,原来都是些妄言!”

    颜老头认为自己是被两小儿给戏耍了。便就勃然大怒,也顾不上身旁酒坛还只是半空,抓起直往孤夜头上砸。

    啪……

    动静闹大了,隐隐约约已听见有巡逻兵丁斥呵声从远处传来。孤夜见此,也来不及思索刚刚自己哪句话说错了,赶紧拉上庖硕便急忙抱头鼠窜往回跑。

    也幸亏是反应快,才刚翻入火头军所属的院落矮墙,巡逻兵丁的火把都已经将几条过道给照得通亮了。

    床榻边,犹自心惊不已的孤夜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知道刚刚颜老头发个什么神经,怎么就突然动手砸人,竟连那坛子烧酒都舍得。

    “孤夜,是不是你那志向说小了?没听颜老头说这只是豪绅的做派么?”

    庖硕也是累得不轻,见外面火光重重,至今仍是心有余悸。

    “小了吗?不小了吧!看安平城守出巡的时候,那次不是大马拉车身边人五人六好不威风。往大街上溜达一圈,家中十来天便不用买吃食了。”

    其实这也怪不得孤夜,本就边陲小城出来的小人物,行不过十里,眼界最广便是安平城这巴掌地。要不是七个老爹从小灌输,加上在里正那里识点墨水,他便跟大多数人一样或者一辈子都只是个在地里刨食的普通农民。

    一城之守威风八面,这已是他能见到的最大的天了,立志当城守,在其眼中当然是志向高远的事情了。

    可换在颜老头眼中,这便是着实不堪了。要说做城守也就罢了,牧民一城,造福一方也可算小有志向,但坏就坏在后面的那些携三五手下,还左牵黄,右擎苍,美婢女在侧,这分明就是不学无术为祸乡泽了。

    “竖子无状,粗窥时只是觉得此人市侩过于功利,看似正直实则藏奸一肚子坏水,更没想到品行还如此败坏。外表正直内里狡诈确端的是油滑如泥鳅,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此人若是碌碌无为安于现状即罢,若有一天窃居高位,那必定是民之不幸。

    学术先学道,无道之术必祸国殃民,当年老师果然不欺我也。若是这样的人学会了窃取天道之力,后患无穷啊……”

    旧马槽中,颜老头表情愤愤,对刚才之事仍旧怒气未散。孤夜又怎知,只因为刚刚那通言明志向,他在对方眼中俨然已是个看似忠良,实是奸佞的小人了。

    对于孤夜的种种评价是否如颜老头所分析那样还有待证实,可有一点却是所料不差,那个他认为的所谓小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却是真的。

    此时这个小人,正躺在床榻上酝酿着一场前所未有针对颜老头的经济制裁计划。

    “庖硕,我觉得嗜酒如命的颜老头说得很对,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情自古常见。他总不会将吃饭的碗因为两坛子酒便砸了的。

    他现在哪怕是不教咱们,还是能够在马厩里当职的那些人手中喝到酒的。要想对症下药,咱们就必须将这酒给他断了。”

    “断?如何断?”

    庖硕迷迷糊糊的嘟囔着,半眯的眼睛已经是快要睡过去了。

    “憨货,别睡了。”

    被孤夜踢了一觉,小胖子差点就要掉下床去。

    “干嘛呀,都什么时辰了,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睡睡睡,你就知道睡。这里是令支寨,山那边可都是东胡人,东胡人啊,来去如风可全是骑兵。

    要是能把颜老头训马的本事学到手,无论是对保命还是获取战功,都是个很有效的助力!”

    “就算再有助力老头子不教咱们又能如何?总不能将他吊起来打吧?”

    庖硕抱过枕头,一脸不悦的靠在榻边打哈欠说道。

    “哈,我还真有个手段,保证比把他吊起来打还让人难受。”

    庖硕虽傻,但这些日子熟悉下来,他也知道这个好朋友有些蔫坏。见其笑得奸诈,便知道肯定是想出什么馊主意出来了。

    “孤夜,你可别乱来啊,不会是真想下黑手吧?这可不行啊,犯军法的呀!”

    庖硕是真急了,他是憨,可不是傻,孰轻孰重还是心中有分寸的。此时听罢,吓得一骨碌便清醒过来。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下黑手了,违反军规更是说不上,而且非但不违反,还要更加的拥护才对。”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呀。”

    庖硕越听越糊涂,不过在确定了不会违反军规后心中才稍安下来。

    “禁酒令啊,军队中不是不准饮酒吗?那么就彻底把它给掐咯!那老小子不是依仗着一手特殊的训马术从马倌们身上换酒喝吗?我便来个釜底抽薪馋死他,等到其肚子里的酒虫快要咬破肠子的时候,到时候咱们再提着酒过去,看看他是答应不答应!”

    孤夜说完还不忘阴恻恻的怪笑两声,从窗外透过来的月光正好照在其脸上,让身边的小胖子见了心里瘆得慌。

    “釜……釜底抽薪?那那……那要如何抽?”

    “说你是个憨子,你还真是个憨子啦?也不想想整个勇武营暗地里偷偷流通的酒的源头是在自哪里的!

    是咱们火头军啊!卖酒糟的商贾送进来的酒本就量不多,只要跟老狄说说让他们将酒停一停,再把自己人手头上的存货给收收,用不了多久,颜老头肯定是要炸毛的。

    到时候,嘿嘿……”

    而事实证明,这个计划想要真正达到该有的效果还是需要许多时间的。孤夜大大低估了马厩那边为了能让颜老头乖乖伺候那些战马,备下来的存货。所以无计可施之下,也只能用时间去耗了。

    日出东方又落下,后营的日子便是这样无聊的过着。每隔几天火头军依旧会照常出去采摘野菜,斥候那边也是天天外出巡弋防止东胡人的渗透。

    孤夜和庖硕除了带头采摘外,便是往马厩那边送酒糟和蒸豆饼。忙不过来时,偶尔也会帮着去给伤病们送送饭。

    日子其实是很惬意的,老狄整天都是咧着嘴笑,这段时间由于季节缘故菜蔬价格上涨得厉害,所以油水也是越来越足了。哪怕是天气愈发凉的情况下,由于有了孤夜的计划性采摘,这油水最少还可以再赚它一个月。于是火头军全卒上下,见到这两个小年轻无不是笑脸相迎。

    当初一起来的那些征卒们也大多正式形成了初步战斗力,偶尔在为伤兵送饭时,孤夜远远的便能从巡逻的队伍中遇到几个熟面孔。

    最牛气的还要属那个叫木离的,听说他在几天前已经成功举起三百斤的石锁,将军闻之大喜,便直接把他调进了斥候卒。

    不过对于孤夜来说尚属好消息的是,木离在前往军械库选取专属武器的时候并没有将他那把硬弓挑走,而是选了另外一把。

    而就是这样平静无波的生活,直到某个黄昏被一支穿透脖颈的利箭彻底打破了……

第二十一章:晋升之路

    人们都说残阳如血,今日黄昏时分的令支寨前当真是血淋淋的。原本两伍十个斥候组成的巡逻队,如今回来的却只剩七个人,另外三个的尸体正被一匹马驮着,其余的人也皆是带着或多或少的伤。

    其中一个肩膀上还被箭矢贯穿而过,由于情况紧急也来不及处理。更多的人身上则是刀伤,在劈砍方面,甲胄的防护还是起到不小的作用,而死去的三个,两个皆因被利箭穿胸而死,另一个是脖子被完全贯穿。

    正值餔食,孤夜与庖硕两人端捧着饭食往安置伤兵的院落而去。一路行来,很快便发现了异样。较之以前,今天遇到的覆甲士卒也忒多了些,而且还破天慌的在半道上碰见行色匆匆的木封。原本想冤家路窄今个碰面对方肯定或多或少要找些茬的,怎料他也只是用阴冷的眼神剜了两人一眼后就快步离开了。

    “是出了什么事情了吗?不然怎么连木封那老小子都转性了,居然连挖苦几声都没有?”

    孤夜很是疑惑的嘟囔道。

    “哎呀,管他作甚。他不理我们岂不更好。快走快走,瓦罐里的粟米粥都要凉了。”

    庖硕不耐烦的催促着,他只想赶紧把饭食送过去,要知道灶上蒸笼里大家伙还给留了半只野鸡腿来不及吃呢。

    本来就不怎么在意,孤夜也不再说什么,追着脚步便快些跟了上去。怎料越走越不对劲,愈发靠近伤兵的院落人愈发的多了,其中更是在里面看见了井启。这时候他们哪里还不知道勇武营里肯定是出大事了。

    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孤夜庖硕两人低着头挤过人缝想把饭食放下后便赶紧离开,可当跨进门的那一刻就懵了。敢情院子里头的人比外面还要多。

    正中央处临时放了三块床板,上头赫然平躺着三具被剥得赤条条的尸体。一个军中老医匠就站在身旁,手里捏把寸许长的月牙小弯刀正在取出尸体上的箭簇。

    “孤……孤夜……死……有……死人……真死人啦……”

    “闭嘴,赶紧把饭送进去然后就走,不关咱们的事情眼睛别瞎看!”

    孤夜重重的在庖硕屁股上踢了一脚,于是两人便目不斜视的往里挪。殊不知房间里头也是热闹非凡,原本还有些宽敞的房间此时却挤得满满当当。十几个医匠帮闲手忙脚乱的正为五六个受伤士卒包扎伤口,其中有一个严重的,背上被划开了一刀都可以看见里面的骨头了。

    唯一一个受伤较轻的身边也围着好几个士卒在询问着什么,边上还有人在拿着本子在不断记录。孤夜进门便一眼认出了带头问话的瘦子,而此时那人也正好也转过头来两人恰到好处的对上了目光。

    房间里伤兵们的哀嚎声不绝于耳,孤夜只是礼貌性的点了下头,放下陶罐之后拉上还在傻楞的庖硕扭头便走。

    “孤夜!你等一下!”

    那瘦子两步上前一下便拦在了门口。

    “干嘛急着离开?没事的话陪我出去走走吧。”

    孤夜很是意外,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蛮九要拦住自己作甚。虽然他一直都在找时间想会会这个斥候中的精锐,但现在显然不是个好时机。

    蛮九也不容他拒绝,在说完这话后就率先走了出去。

    “孤夜……他……”

    “不会有事的,别当心。你先回去吧,我去去就回。”

    拍拍庖硕的肩膀,孤夜便也跟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并没有在院中停留,而是径直往外走去。

    夜色渐暗,寨墙上的火盆刚被点燃。踩着蛮九的影子,孤夜跟着上了墙头。远处山峦叠嶂,弦月刚从云中钻摸出来,配合上隐隐传来的狼嚎声,周遭环境突然就变有种很萧瑟的感觉。

    “今天死的三个人中,有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

    不知站了多久,当孤夜被风吹得有点凉意的时候,一直望着远山的蛮九终于开口了。

    孤夜没有出声去打扰,只是想继续当好一个合格的听众。毕竟算起来两人也才第二次见面,熟悉就更谈不上了。此时这家伙明显是在抒发哀思,连朋友都不算的他才不会傻到认为自己有资格去安慰人家。

    或许也可以认为这是某人情商低,但老爹们告诫他的其中一个处事准则便是切莫多管闲事。当然,如果此刻换做是个娇滴滴的美人那便又另当别论了。

    等了好几个呼吸后的蛮九见孤夜就那样杵在身后不搭腔,于是便又自顾自的说道:

    “今天只是例行的巡逻任务,由于有一段路线靠近东胡人的草场,于是临时才决定让他带队。

    没想到去时好好的,回程的时候遭到了东胡人的埋伏。斥候卒里,他的箭术最好,为了掩护其他人撤退,原还能用精湛的箭术远程压制对方,不料对方也有箭术高手,最终还是没能活着回来。

    听回来的人说,当时我方一度配合地形优势用弓箭反压着对方边打边退,可是对方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箭术高手,三箭连发便射穿了我那个朋友脖子和另外两人的心脏。要不是当时已经绕到山下可以纵马狂奔,不然全都回不来了。

    那个射箭的人很厉害,如果所料没错的话,他必定是东胡人的射雕手。

    射雕手知道吗?只有部落里箭术最厉害的人,真正能把天上翱翔的金雕射下来过才能配有这个称号。

    而今天死的三个人从来就不是个开始,过去一年里,在那片山峦中被冷箭射死的已经超过两百人,所以院子里躺着那三条尸,注定了不会是结束!”

    蛮九说到这里,手指头扣在寨墙上都快磨出血了。见孤夜还是不语,他猛然转头揪住其胸口怒气冲冲的大吼道:

    “你他妈的到底还想在火头军里当缩头乌龟当多久,对付射雕手从来只有箭术同样高明的神箭手才有可能办到,现在整个令支寨箭术最好的人除了你说还能有谁?

    是个男人的话就别在藏着掖着,我知道你的力气绝对不会是只能抱起百斤石锁而已!

    去杀了那个射雕手!提着他的人头,我敢保证,他的首级绝不低于杀五十个普通东胡人的军功。到时候你完全可以凭着这些军功被推荐到蓟下学院去。

    蓟下学院啊,你知道到了那里,就可以学到当今世上所有的先进思想知识。可御百兽的道家,言出法随的儒家,活人肉生白骨的医家,掌控植物盛衰的农家,衣食住行无所不包的杂家,操作机括傀儡的墨家,还有便是力达九鼎万斤的兵家。

    孤夜,令支寨很小,安平城也不大,乃至我们以煌煌天雷立足的燕国也不是唯一,在此之外还有以金锐之气立国的秦,以万木生发立国的赵,以弄泽控水立国的楚,以焚化天地立国的齐,以厚土筑屯立国的魏,以无形疾风立国的韩,更有天山脚下以极度冰寒孤城拒北戎于中土之外的北冥氏。

    外面真的很大,如果想走出去的话,现在摆在你面前就有一条光明大道,那便是拿起弓箭,帮我杀了那个射雕手!”

    听完蛮九的这番话,孤夜整个人都彻底呆住了。蓟下学院中可以学到如何让人凝聚出道韵符他是知道的,但却没有想到原来除了儒家之外,还有那么多学派也都会汇集在那里。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军功除了能够换锻骨草外,还能积攒起来换取被推荐入学的资格。更更没有想到,原来七国立身根本都是各有属性的。

    孤夜心跳加速,呼吸愈发急促。在蛮九看来他之所以会如此反应是由于自己为其描绘了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可某人如今的异样却是因为其眼看着前方有条康庄大道可以任由自己率性奔跑,但脚步却是只能被紧紧束缚住。

    “男儿当志在四方,不求封侯拜相,但也不能故步自封吧。还在犹豫什么,只要你点下头,我便有办法把你调到斥候卒里,而且还是里面那支二十五人的精锐小队!”

    蛮九再次加码,他一直都认为,面前这个家伙就是个抱着一身本事装傻充愣的主。瞧着孤夜只是憋红着脸依旧默不作声的样子,他是彻底的怒了!想不到自己不惜把最珍贵的信息全部告知,这个家伙还是如此的混蛋不堪。

    “胆小懦夫,你真不配当个男人!真是气煞我也!”

    气急之下,蛮九真个是抡起拳头作势便要打下去。

    “啊……滚你妈的!”

    孤夜突如其来暴起一拳,把刚举起手来的蛮九打跌了出去。

    “你这家伙知道了这些秘闻为什么不早点说!老子要是早知道了赚军功可以被推荐入蓟下学院,当初干嘛还要辛辛苦苦提着画笔去女闾里给那些女人画什么春宫图,也不会为了要拜入阳鸣先生门下省吃俭用去赚那一镒黄金的束脩。

    当然也不会无缘无故被人推出去挡剑在家中躺了一年,也不会因牵动伤口使得原本拥有三瓮的力量如今却连发挥一瓮都勉强。

    就是因为你这该死的家伙敝扫自珍,有个在蓟下学院学习的妹妹了不起吗?你知道这些信息对于我们这样的贫穷子弟来说意味着什么吗?那是多了一条晋升之路啊!”

    孤夜如今的状态可以说是歇斯底里的,高兴,后悔,激动,遗憾,委屈这段日子产生的所有情绪夹杂起来一股脑儿全爆发出来,当然也就没有去想自己与人家蛮九今天才第二次见面,又何来之前能把信息告知……

第二十二章:希望

    激动的心,颤动的手。通常来说这双重反应是处在同一种状态下的。可此时却是完全被分隔为截然不同的两种心态。在话的前半部孤夜道出他的真正实力为三瓮之时,蛮九当真有种难以言表的意外之喜,此时挨了一拳的脸也好像没预想中那么疼了。

    三瓮之力啊!那不就意味着足可以拉开三百斤的硬弓。配合上孤夜精湛绝伦的箭术,对付东胡人的射雕手完全是够份量的。可这样的惊喜还没维持到三个呼吸,接下来便被一盆冷水给完全浇透身心。

    “伤?你身上居然有伤!之所以只能抱起百斤石锁,就是因为会牵扯到旧伤势?”

    蛮九没有怀疑,因为他知道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没有必要去欺骗自己。从刚才其对蓟下学院表现出来的极端向往来看便也明白。

    “不错,去年在酒肆换金镒的时候,一个不察被人从背后偷袭了一把,硬生生的替个贵公子挡了一剑,好在当时有个郎中路过及时施救捡回条命。由于剑刃恰好擦到了心脉,所以那怕是伤口愈合了,但也不能完全使上力。

    听说只有服用锻骨草才能使得伤势彻底恢复不留病根,你是个斥候,能不能告诉我如何能在短时间内得到锻骨草,只要我的伤势痊愈,帮你对付那个东胡射雕手当然是没有问题的。”

    原本孤夜就是想找机会接触蛮九打听锻骨草的,现在既然人家有求于自己,那顺水推舟便也理所当然了。

    “当真伤得这么严重非锻骨草不可?其他草药不行吗?你有没有给军中医匠看过,要知道军营里医匠们的医术可不比那些游方郎中!”

    蛮九不太怎么当回事,毕竟孤夜刚才的表现就如同一张白纸对百家学说完全一无所知,用锻骨草来疗伤,也不知是从哪里道听途说来的。

    据他所知,锻骨草这门奇药根本的用途就不是用来疗伤的。与其说是疗伤,不如说是剧毒来得更加确切些。

    妹妹信中有言,说是锻骨草的药性异常霸道,在服用之后,最先作用的地方便是在全身骨头上。本身所蕴含的毒素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腐蚀骨头,让原本紧密的骨质再次变得疏松。然后才是肌肉,说到底还是同样的道理就是尽全力的破坏人体结构。

    而只有兵家的特殊导气术才能使得在这个过程中服用的人不会被毒死。正所谓不破不立,也只有破了才能立。达到三瓮之力的人想必身体各处都是潜力耗尽,留下大大小小的暗伤,而此时被锻骨草的药力全部一股脑儿连同禁锢全打破,之后再进补练力的话才能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说一千道一万,锻骨草能彻底去掉暗伤是不假,但那是基于正常人的范围。像孤夜这种可能的严重外伤,别到时候破是破了,立却未必能立的起来就悲剧了。再说,就算能弄到锻骨草,可兵家的导气法要上哪里找。

    如果是那么容易便能得到并修炼的话,他蛮九也不会到现在还只卡在三瓮力的境界上了。事实上不止是他,全营上下那些卒长旅长,年轻的时候谁不早早达到三瓮力,可最终还是在这个点上卡了一辈子。需知锻骨草只有在十八岁骨骼彻底长成之前服用才有较好的效果,不然的话那就真是跟直接吃毒药差不多了。

    见蛮九脸色不断变化,孤夜还以为他对自己负伤的事情不相信。于是干脆便扯开衣领,将自己心口处那道狰狞的伤口露了出来。

    “蛮九兄若是不信,看看便知我并无半点欺瞒。”

    只见左胸偏下的位置,一道半寸长的鲜红血痕异常醒目。孤夜说完又转过身去,与刚才那道疤痕相对的后背琵琶骨缝处同样有一道大小相当的伤疤。

    “这……这……你说的没错,你这条命可真不是一般的大!”

    蛮九想过对方伤势会很重,但受到如此的透体贯穿伤,还能活下来简直就是个奇迹。

    “蛮九兄,这伤你也见了,我孤夜当真是想杀胡人立战功的。可奈何伤势如此,所以还请蛮九兄帮我,告知这锻骨草在军中获得的途径。”

    孤夜抱手长揖而拜,话即已说开,便也不再有什么顾及,哪怕是对方接下来有何条件,也总有个为之努力谋划的方向吧。

    蛮九嘴角抽搐,他不知道到底是哪个浑人告诉他这样的贯穿伤可以用锻骨草来治愈的。当然,这也不失为一种不留后患的方法,但却是最极端的,几乎就是不生即死。但在此前提下是必须能有兵家导气法门,可这恰恰是最难获得的。全营上下或许也只有五瓮之力的师帅腾超才可能有这兵家导气法门。如非至忠门客或者家族子侄,他又岂会轻易外传于人。

    “唉……孤夜,事实上服用锻骨草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复杂许多的。”

    蛮九叹了口气,见其如此急切,便也不再隐瞒什么将所知道的告知。

    果然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孤夜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一直以为的疗伤圣药锻骨草居然是以如此药效来去除伤势的。先前遇到的困难是一药难求,而现在却又多了一门求之不得的法门。

    蛮九说过,锻骨草这种东西虽是珍贵,但在军中以战功获取还是可以的。就例如杀掉那个东胡人的射雕手,到时候向师帅求取一些还是没有太大问题。

    可对于目前孤夜的状况来说,那简直就是个死循环。没有锻骨草,身体便不能痊愈,不能痊愈便无法发挥全部实力,无法发挥全部实力则无法获取军功,无法获取军功也就无法兑换锻骨草。甚至这里面还没有考虑到从师帅腾超手上学得兵家导气法门的大前提。

    没有希望的希望才是最可怕的,因此了解到解决问题的具体难度有多大后,他的脸色也变得有些过分的苍白。

    “蛮九兄,我虽力弱,但使用军中制式软弓的话在三十步内我还是能保证绝对杀伤力的。

    你是知道的,我需要军功,大量的军功。只有足够的军功我才能换得到锻骨草。至于兵家导气法门,既然确定了咱们的师帅腾超有,那么总会有办法学得到。

    希望哪怕再渺茫,努力了就还会有实现的一天,如果第一步都不曾踏出去,那么就绝不会有实现的一天。

    所以我想去斥候卒,而且是你所在的精英小队。也只有在最前线,才能最快速的获取足够的军功。相信我,让我加入你们吧,我必定是能让你们感到物有所值的!”

    之前是没有方向,如今康庄大道摆在面前,根本就容不得孤夜有半丝的犹豫。

    可这时候他不犹豫了,却是对面的蛮九开始摇摆不定起来。

    也是,之前是认为人家隐藏实力不愿出头,可现在则是这样一个原因。现在就不是孤夜愿不愿意来的问题了,而是你想来斥候卒,斥候们要不要的事情了。

    斥候,乃军中之眼。来去如风穿插于敌阵间隙,每个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百战精兵。讲究的是人员之间配合默契,不在兵多而在精锐。

    孤夜的箭术蛮九打从心里佩服,可不说他身上的伤在战场上会不会拖后腿,就那只能在三十步内才能有杀伤力的箭矢,射得再准又顶个屁用,人家在百步外就已经可以将你射杀了。。基于此,他也只能敷衍着先答应着。

    “孤夜,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我必须回队里去跟队长汇报一下。当然,我是相信你的,对你的实力也是抱肯定的态度。

    此时先容我们商榷几天,有消息之后我会再来找你的。”

    明眼人都能听得出来,蛮九说这样的话只能是托词。也不能怪他现实,军队之中,生死之间,从来都容不得半点虚假和请托人情。一旦失了坚守,付出的代价只能是自己或者战友的生命。

    孤夜是个人精,当然也是听出来了话语中的潜台词。不过当前的条件下也只能如此了。

    各怀心情,寨墙边上的蛮九也没有再多待的意思了,很快便自散去。只留下心中仍在忐忑的孤夜,默默的遥望着远处的连绵青山……

    等待是一种很煎熬的感受,虽然知道蛮九再次找来的几率微乎及微,但孤夜还是抱着不切实际的希望。好几天了,做什么事情都是神不守舍的。就连听到庖硕说马厩里的颜老头在断酒的第三天后站在木栅栏门前对着火头军的驻地方向破口大骂的时候,他的脸上也是没有多少笑容的。

    而随之而来由狄咸口中得知的另一个消息,却让他原本脸上仅剩为数不多的笑容也彻底消失了。

    斥候卒里的精英小队在损失了一个神箭手之后又补名额了。同样是个箭术高手,力量刚刚进阶三瓮之力不久,而且还是前不久刚征召来的新兵。

    所有条件综合起来,除了木离之外也不会有第二个了。孤夜知道,蛮九这是退而求其次。也就是说,那个渺茫的希望不再是渺茫,而是彻底断绝。思及至此,他心中不烦躁那是假的……

第二十三章:意外之喜

    茶是涤烦子,酒是忘忧君。此时无茶却有酒,在这个虫子拼命鸣叫恼人的夜,某个无心睡眠的家伙拍开一坛子藏在床榻底下的烧酒,很是作死的猛灌了一大口。

    辛辣入喉,随之腹中似火烧。接着是酒意上涌直冲脑门,誓要将那徘徊在里面的愤恨与不甘通通都给驱逐出去。

    或许在旁人看来,这就是有点无病呻吟的矫情与见不得人好的病态。他也知道蛮九选择木离是正确的,战场上容不得丝毫人情与怜悯,如果有,那便是对自己和战友的不负责。

    可当一个自小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每日不敢懈怠最终将身体打熬到力达三百斤,励志要修那百家文路凝聚出道韵符的人,最终因为被人暗算一剑贯胸,十年寒暑不倦终付之一炬,试问他如何能不恨。

    当得知自己能另辟蹊径以军功挽回失去的一切,却无计可施的时候,又从希望的顶峰跌入谷底,再问一声,他又如何甘心。哪怕性格再如何的坚韧不拔,总有在夜深人静万籁寂静的时候压制不住需要宣泄出来。

    身边的庖硕已然熟睡,最为贪吃的他唯一不好的就是酒。独酌最苦,对饮才能抒发。放眼整个军营,够格且适合的酒友有也只有马厩中的那个颜老头了。

    思此即行,孤夜翻身下榻,提上两坛烧酒脚步虚浮晃荡的便往外走去。

    星若河,月似钩,西风残照,清冷映落秋。酒意朦胧难自控,踏影随行,举瓮再入喉……

    酒这种东西最不遂人意,在你欢喜的时候是闻之便醉,但在你烦心的时候,则是先醉后醒,越喝越精神。也不知巡逻的兵丁是否在有意配合,孤夜一路上跌跌撞撞居然还真就顺顺利利入了马厩的那道栅栏门。

    还是熟悉的那个马槽,老远处的某个饥渴难耐的老男人早早就闻到了随风飘来的烧酒味。

    颜老头陡然睁开双眼,蹭的一下便从马槽中坐了起来。只见他日思夜想要嫩死的那个混蛋小子迈着虚浮的步伐晃晃悠悠的靠将了上来。

    “哈哈哈……颜老头,小子我来看你了呀……哈哈哈……”

    酒醉无状,见孤夜这般作态,颜老头整张脸憋得跟十几天拉不出屎来一样。

    “呵呵……你今日挟醉而来,是在消遣老夫吗?”

    颜老头冷笑道。

    “此话又从何说起?只是小子心中烦闷,一个人独酌甚是无趣,这时辰思来想去也只有你这个酒鬼可作陪而已。”

    话中有条理,却是七分醉。孤夜也不等颜老头回应,脚下直接一蹬便跃进了马槽中。双手提着酒坛,里面又是铺满了厚厚一层稻草,差点就没能把头从里面拔出来。

    呜呜……嗯嗯……啊……

    孤夜四肢扑腾了许久,好不容易才把身子翻过来,双脚一搭,直接就甩掉半只在外面。

    “呸呸呸……竖子欺人太甚,居然跑到我这里来耍酒疯,看我……”

    颜老头边拍掉身上的草屑边想破口大骂,不料对面便是满满的一酒坛子丢过来。

    “来!老头子,我们喝酒!”

    孤夜也不管对方接不接得住,酒坛子抛过去,他自己的那一坛便被举起又往嘴巴里灌了满满的一大口。由于喝得太猛了,呛得直咳嗽,眼泪都给辣了出来。

    身为老酒鬼,真醉假醉还是分辨得出来的。面前的这个小子,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看着状态,虽口齿还算清晰,刚才算是六成醉,如今灌了这么一大口,怕是已是醉八成了。

    “酒乃喜庆物,怎可浇愁肠。再好的酒,给你小子喝也是白白糟蹋了!”

    说着颜老头也是仰头往嘴巴里满满灌了一大口。

    “啊,久旱逢甘霖。臭小子断我粮草十来天,可知道差点没把我馋死!

    来来来,把酒拿来!酒是用来舒心的,可不是用来闹心的。年纪轻轻的有什么烦心事要用这般糟蹋妙物来消解?”

    颜老头弓身就想去抢孤夜手里的酒坛子。不为别的,就是见着浪费心里疼。

    “老头子,你就拉倒吧!我烦心喝酒就是浪费,你又何曾不是如此。

    还说什么酒是喜庆物,不入愁肠肚,你要是不烦不愁,干嘛要每日睡在这马槽中。无非是觉得人比不得畜生而已。”

    此无心之语一出,颜老头再次探出去的手也突然一僵,紧接着眼中一抹悲色一闪而逝。

    “哈哈……哈哈哈……好一句人比不得畜生!哈哈哈……此言大善,需得浮一大白。”

    说完又是一大口烧酒下肚。

    “小子,酒也喝了,疯也耍了,就不想跟老头子我说说到底有何烦心事,也好让人听后乐呵乐呵佐酒下肚不是。”

    “烦心事?我有什么烦心事!无非是老父垂暮,子业不显,孤夜让他们老人家蒙羞而已。”

    “呦呵,看不出来还是个孝子呢。子业不显?就是你上次说的当个城守子业就显啦?”

    颜老头有些不屑,鄙夷了一句之后又灌了口酒。孤夜也没停下,跟着也喝了一大口。

    “城守怎么啦?你凭什么看不起城守!想当初我七个老爹从孤山上把我捡来,便是想等到垂暮之年我能有个体面营生好好赡养他们。

    富家翁我是不想当的,总被那没良心的安平城守敲骨吸髓。男儿当有志气,要当就要当城守,当安平城的城守,把那些城狐社鼠地痞无赖全给丢山里去喂狼,保我乡亲和老爹们不受欺负过好日子……”

    孤夜挥舞拳头,说着最铿锵有力的幼稚醉话。不过这样的醉话听在颜老头耳中却是有些不一样。

    “小子,你到底有几个爹?还他们呢,喝醉说胡话把你。”

    “你才说……说胡话!”

    孤夜大着舌头老大不愿意的回怼一句,又是大口酒往肚子里灌,完全就察觉不出来颜老头是在趁机套他的话。

    “我有……一二三……四……五……六七个爹!他们都说我是个贵人,大难不死之下,早晚是要出人头地的。所以从小就要蹲马步,练射箭,练刀,练戈,没有停歇过!

    都怪那该死的阳鸣匹夫,束脩为什么就非得要金镒,刀币不是钱吗?要不是去酒肆换钱,我也不会被推出去替人挡了一剑。

    呜呜呜……十几年练出来的三瓮力啊,就这么没了,我如今就是个废人!废人!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呜呜呜……”

    说到底还是个十五岁的半大小伙,在酒气的催发下,居然真的委屈到哭出声来。

    颜老头越听心里越有猜疑,遂又赶紧问道:

    “大难不死,这又从何说起?贵人又是个什么说法?”

    换作是清醒时,孤夜对于自己的身世来历是断然不会有半分敢透露出去的。从老爹们口中得知,自己当年之所以落难小孤山,背后有仇人在追杀是肯定的。这么多年来几人一再推敲,估计出追杀之人势力绝对小不到哪里去。所以对此段经历从来都是守口如瓶只字不提的。

    奈何今日头一次醉酒,加上心中郁结难平,被颜老头此般有意引导下,也便一点点的吐露了出来。

    “十五年前的风雨夜,是个无名的义士将我带将出来的。身后似有仇家追兵甚急,在到达小孤山的时候正遇上解甲归田的七个老爹。

    义士身中数箭坠马身故,于是便将我救起,让我为他们身故后能续上血食……”

    颜老头在听完孤夜断断续续的絮叨后,整个人激动得浑身颤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天意,当真乃天意。没想到你就是当年那个孩子!还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想不到今天就在此相遇上!

    好!好!我的仇有得报了!哈哈哈……好!好!”

    颜老头直接将坛中酒一饮而尽,然后酒坛往边上一丢,直接就扑到孤夜身前,又是捏捏手,又是捏捏腿。确定了筋骨确实还未完全定型后,便更加开心了。这也意味着他还能让面前这个已经烂醉如泥的小年轻有凝聚出道韵符的机会。

    “只要成功跨进了门槛,杀尽当年仇敌也不无可能。加之此子的特殊身份,自己为其好好谋划一番,他日鱼跃龙门坐上那个位置还是大有可为的。”

    思及此处,颜老头整个人全身上下骤然散发出睿智无匹无法形容的气质出来,此时再看,虽然衣着依旧邋里邋遢,但却与之平时相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宿醉难醒,次日当孤夜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眼处便是庖硕那张大胖脸蛋。头疼欲裂,就像有十几柄锤子不断的在脑壳上敲击一般。

    此时他喉咙燥得能喷火,也顾不得开口询问,抓过边上矮桌上的茶壶直接就对着壶嘴开灌。

    咕咚咕咚整整一壶水下肚,那隐隐作呕的胃部才有些缓和过来。

    “憨子,我这是怎么了?”

    孤夜揉着太阳穴询问道。

    “我还想问你呢?昨天晚上前半夜不是还睡得好好的吗?谁知道你发什么疯跑去跟马厩里的颜老头喝酒去了。

    不但喝酒了,还喝得烂醉如泥。最后还是人家来敲火头军的门通知,老狄这才带着我偷偷去把你背回来的。

    好在昨夜负责巡逻后营的两司马是个熟人,老狄把床底下剩下来的几坛子酒全塞给人家才免了你一顿军棍的!”

    对于庖硕说的这些,孤夜是完全不知道的。第一次喝酒就喝断片的他没有丝毫应对这种情况的经验。

    “噢对了,颜老头托我给你带句话,说是既然喝了你的酒,那答应了的事情就不会反悔。每天晚上亥时过后可到马厩去找他。”

    孤夜听着就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坐在床榻上的他抓破脑袋也想不起来到底让颜老头答应了自己什么事情……

第二十四章:境界(上)

    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老天真的为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就会为你偷偷开启一扇窗。孤夜也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究竟干了什么,反正当他又再次来到马厩的时候,颜老头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居然就想直接传授那诡异莫名,精湛绝伦的驯马之术。

    认真的讲,孤夜此刻是有些懵逼的。甚至是带着目的性的怀疑,颜老头之前态度的坚决与此时的殷勤急切对比实在是太过强烈,让人再不想谨慎也不得不谨慎起来。

    “能给个理由吗?为何您老前后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讲真的,我现在反而有点心里没底。”

    换做是谁,如今被颜老头那双水汪汪亮闪闪的老眼很邪性的注视着也会像孤夜这般背脊发毛。

    “嘿嘿嘿嘿……要什么理由,还不是你昨天晚上让老头子我喝酒喝得尽兴呗。就是你小子酒品不怎么行,几口下去就跪在地上猛磕头狂喊爹。

    老头子我怎么拉都不起来,无奈之下许了你一个师徒名份才勉强把你安慰过去。

    嘿嘿嘿……乖徒儿,还傻愣着干嘛?赶紧把你手上的酒递给为师,为师喝完好教你真本事啊。”

    颜老头笑得猥琐,孤夜听得心寒。他知道事情必定不是他说的如此这般,可又想到了认下这哑巴亏后便可以学那神奇的训马术,这也是目前来说对获取军功比较有利的途径,所以昨天晚上具体是个什么过程也就不需要再去多想了,认爹也好,拜师也罢,毕竟得到想要的的结果才是最为重要的。

    念头既已通达,孤夜倒也洒脱。带来了两坛子酒也高举过头,重重行了个拜师礼。

    “师父,请用酒!”

    “哈哈哈……乖徒儿快快请起。待为师喂饱腹中酒虫之后,再来与你分说我们这一派学说的来龙去脉。”

    “一派学说?训马什么时候这么高大上也有派别之分了?”

    孤夜暗自思衬,但见面前便宜师父说得像模像样,也就不便再开口相询。

    看得出来,颜老头确实是个嗜酒如命,十足十的老酒鬼。也不知是不是收了个徒弟心中高兴,整坛子酒直接就给一口干掉了三分之一。

    “啊……舒坦!好久没有这般舒坦了!”

    擦了擦嘴角,颜老头大马金刀坐直在旧马槽上,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孤夜,今我即收你为徒,便得让你知道自己的师门所承。”

    “师门所承?”

    “不错!你别打岔,且听我细细道来。”

    颜老头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遥想周室初立,四方未平,东胡,北戎,西羌,南蛮虎视眈眈,中原又有各种猛兽飞禽无数。于是天子祭告苍天,将凝聚天道的镇国混沌鼎一分为九,借而分封诸侯震慑九州。

    然天地昭昭人心不古,携鼎戍戎的各诸侯们日久渐贪遂而拥兵自重,从此不尊王命相互攻伐,致使天下分崩离析民不聊生。

    有智者感念天下百姓悲苦,无不以济世救民为己此生志愿,所以百家学说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崛起。经过时间淘汰去芜存菁,乃至存续有兵,儒,墨,道,农,医,杂,法家等学派。

    你之前看到为师能轻而易举驯服惊马,实不是什么高明的训马术,而是这个。”

    只见颜老头伸出一根手指在虚空缓慢书写。很快的一个清晰的绿色符文便凭空出现在孤夜面前。这个符文玄奥无比,似字非字,似画非画,凝神再看,隐隐可见当中一匹小马在欢快的奔腾,当你真正想仔细端详清楚的时候却又会发现只是很稀疏的几笔勾勒而已。

    “道……道韵符!这是道韵符啊师父!”

    孤夜全身绷紧,此时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心中的震撼与激动了。他完全没有想到,刚才拜下的这个便宜师父居然是个不世出的高人。

    “哈哈哈……你小子还算有点见识。不错,这确实是一个道韵符,且还是道家学说中的驯兽符。”

    颜老头说完曲指一弹,那个绿色符纹便隐入不远处的一匹战马体内。接下来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匹战马似乎突然拥有人性智慧般,用自己的嘴巴很快便咬开了栅栏上的木栓,然后屁颠屁颠的小跑过来蹭着孤夜的胸膛。

    “师父,这也太神奇了。我要学,马上就要学……”

    这是个非常实用的道韵符。试想一下,如果两军对垒时,敌方大将屁股下面的坐骑在冲锋时突然被来这么一下,那岂不是分分钟被俘虏的份。往浅了说,以这样的手段,打扫战场失落的马匹,一个人就能让所有马儿排队往令支寨里钻。到时候军功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想到这里,孤夜情绪也是越来越亢奋。可接下来他却是重重的在自己脸上来了一把掌否定了全部设想。

    “傻啊!师父既然都能凝聚出道韵符了,那自己还去走什么从武之路,求之不得还来不及,跟着学不就好了么,还要军功干啥子。说不定连自己身上的伤师父他老人家也是有办法的。”

    想到这里,孤夜赶紧将衣服给敞开来,将胸口上的伤疤给颜老头瞧瞧。

    “师父,这就是去年被刺那一剑的伤口。我原本是想用锻骨草来疗伤的,可是这里面需要兵家的导气法门配合,要知道兵家导气法门目前只有勇武营师帅腾超才有,不知师父还有什么办法吗?”

    颜老头也是吃惊,像这样严重的贯穿伤,当时没有立即毙命就已算是个奇迹了。但能想到用锻骨草来使伤口彻底痊愈不留暗伤的,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孤夜,这个先不急,你且听我把话说完喽。在诸子百家中,其他学派虽是侧重不同,思想不同,但这凝聚道韵符的境界手段却是相同的。唯有兵家,说是不同犹不足矣,天差地别,南辕北辙还差不多。”

    颜老头又提起坛子抿了口酒后悠悠说道:

    “除了兵家学派,其余学派想要凝聚出道韵符都是遵循着一个境界划分的。

    世间万物,无不是偷盗窃取一缕天道神韵降生的。人乃钟秀之首,从孩啼声响的那一刻,这道神韵一直就蕴藏在眉心的泥丸宫中。

    此物蕴含天地本源至理最为纯粹,想要凝聚道韵符的第一步便是去感受它,驾驭它,将这道神韵凝聚成一支勾引天地灵气的笔。

    当笔凝聚成的那一刻,也就意味着正式踏入符道中的第一个境界,聚神孕笔之孕笔境。

    不过随着年龄的愈发增长,五谷杂粮七情六欲都会让它受到污染最后变淡从而彻底消失重归天地。根据先人经验所计算,这道神韵最晚消失的时间是在十八岁。

    当然,想要成功以神韵孕育出道韵笔肯定是年龄越小越好。毕竟越小神韵受污染消散掉的也就越少,成功率也就越大,孕育出来的道韵笔勾连天地的能力也就越强。”

    “孕笔境!那孕育出道韵笔后是个什么境界啊?”

    孤夜两眼放光,迫不及待的询问道。

    “书写道韵符,有了笔当然就得要有墨了。这符道的第二个境界便是聚灵成墨之聚墨境了。

    所谓聚墨,便是凝聚出来的道韵笔去引动游离在天地中的灵气,并将灵气导入自身灌满整个身体并同化。道韵笔越强,引动灵气的速度越快。而肉身在灵气导入汇聚的过程中骨骼和肌肉也会变得坚韧起来,直到全身储满灵气无法再容纳为止。

    这个阶段是因人而异的,身体本就强健的人当然容纳的量也就比那些瘦弱的人要多。你想啊,墨水多了能写的道韵符当然也就能在短时间内多化几个。

    接着第三个境界便是点墨挥毫之点墨境。

    顾名思义,有了笔,有了同化的灵气作为墨,那就要点出属于你自己第一道符的第一笔了。这个境界是最难的,几乎有九成的人耗费数载乃至数十载都无法点出这一笔。

    这是大道之始,每个人的道都不同,所以感悟也不同,点出来的墨痕也大不相同。就比如为师,当年最喜欢的便是你师祖坐下的大青马。平日刷毛喂食遛弯形影不离,大青马几乎包揽了为师整个快乐的童年。所以在十六岁点墨的时候,顺理成章的点出了这笔。最后也凭借着这一笔,凝聚出了这个驯马符。”

    说到此处,颜老头还有些遥想当年的意犹未尽在里面。

    “之后呢?点墨境之后还有什么境界?”

    孤夜赶紧打断颜老头的回忆追问道。

    “不急,这点墨境有九点之说。在刚感悟出的道上,汇集全身灵力再次叠加点下一个墨痕,可以使得这个符点的属性更加明显,威力也更强。

    有人单单以力量符计算过。每叠加点出一笔,以后这个墨点的实力就增加百斤之力。试过的极限便是点九次,也就是九百斤九瓮之力。当然其他属性的符点也就不能以具体数值来计算了。

    当你认为点出的墨点已经无限接近你想要的道,或者达到你的道时。便可将所有符点凝聚起来,最终形成一个完整的道韵符。这就是第四个境界,聚毫成符之聚符境境。

    聚符境始,道韵符成。此时可止步再写一符乃至多符,亦可养一符即可。

    写多符的就不谈了,为师见过最多的,身上不亚于可写三四十道符,而且每一符的属性功用都不同。不过都有一个弊端,那就是杂而不精。

    而有人却一生只悟一道只养一符,就比如秦国武安君白起,他的锐符一出,所向披靡无所不斩……”

第二十五章:境界(下)

    从文之路在于道,道之所展在于符。对此孤夜还是认得些许常识的。可所知的大概念被颜老头剖析开来,原来是如此庞大细腻的一个修行系统。

    师之职,乃传道受业,解疑答惑。既已讲开,断然没有只授一半的道理。

    口干舌燥的颜老头将坛里剩下来的酒一并喝了个半滴不剩,然后再在孤夜期待的目光下徐徐道来:

    “修一符,与修多符在乎个人的选择,选择也是道,他们自己的道,无所谓孰强孰弱。白起一符之锐固然厉害,但也有赵国廉颇兼修多符,各符一出互有配合构成互补之势亦是不凡。

    但符无多寡定强弱,却有阶级分高下。

    道韵符凝聚成后,可分七个阶十四段,具体由七种颜色来体现。

    白符,白黄符,黄符,黄绿符,绿符,绿蓝符,蓝符,蓝红符,红符,红黑符,黑符,各阶泾渭分明。当然,具体强弱还得分符的属性和当时使用的环境地势的配合。

    最后一阶乃是金符,不过此符只是个概念,至今还未见哪位大贤智者能够修得出来。

    而这最后一个境界乃是符笔相融,道与术相合的合道境了。

    这个阶段的道韵符蕴含着人对天道的深刻理解,由于道韵笔是由天道神韵孕育而来,所以借用此物作为与天道沟通的桥梁,彻底融入天道。之后举手投足间皆为自然至理,生生不息。”

    “师父,个中道理太过玄妙,不知合道境后实力具体体现再哪里呢?”

    对于那些神神叨叨的事情,孤夜即不感兴趣想必以后也不会去探究。他好奇的是这个阶段的人可以强到何种地步。

    “你这竖子,术乃小技,不要只关心旁枝末节,而是要把心放在能够洞悉天地运行规则的至高道理上面。”

    见孤夜对道的终极追求兴趣缺缺,颜老头不免也是暗叹了口气。

    是啊,世人多重术而少重道,自己又何曾不是如此才会落得这番田地。如果当年不下山的话,想必不能窥得一缕天机,怕也没有这身烦恼吧。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想到这里,颜老头也就干脆跳过那些道可道非常道,直接从术法上来诠释。

    “通俗来讲,合道境与聚符境的最大区别便是用来书写道韵符的墨水多与寡。

    聚符境书写道韵符,用的是储存在自身的同化灵力,用完即休。合道境就不同了,因为人与天道已然沟连,所以天地灵气不枯竭,施术者便可无限书写道韵符了。”

    孤夜听罢心中大骇,如果真如所说的那样,岂不是一个合道境便可以吊打所有聚符境。以有限对无限,无异于以卵击石。

    “呵呵……为师是真不该说得这么远的。相传除了咱们道家祖师老子之外,基本上还没有听说出过第二个合道境的人物。且连祖师是否真的已经达到合道境也不可考究了。

    以上说的,乃天下学派所共通的符道境界,但兵家学派却是个例外,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修行体系。

    总体来讲,凝神孕笔是将那缕生而带来的天道神韵凝聚成勾动灵气的器具,而点墨境是将自己的道,通过道韵笔调集灵气给表现出来。

    所谓道,无形无质。但具体说起来没有那么玄乎。你也可以理解为自己亲近的事物或者道理。

    例如儒家,他们是以礼为自己的道。法家是以竖立规矩为自己的道。医家是以悬壶济世为自己的道。最好理解的是杂家,他们提倡的道是包罗万有的。只要是合理存在的就皆是道。所以这一派门人,凝聚出来的道韵符千奇百怪,让为师印象最深刻的便是有一人三十寒暑如一日,不断修行的一个道韵符居然只是如何让自己无需沐浴,而时刻保持全身不染尘垢。

    所以既然万物皆有道,只要亲近即可。于是兵家另辟蹊径,这一派并不把那缕天道神韵孕育成道韵笔,而是将它掌握后直接融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试问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比自己的身体更加亲近的。以身为道,那也是道。

    在兵家体系中,天道神韵同样勾动天地灵气进入身体,当身体达到饱和后,他们便会利用外物去不断打破身体固有的结构,好让灵气更加充分的去滋润身体。

    整个修行过程简单粗暴,就是不断打破修复,再打破再修复。

    而在这个过程中,人体的骨骼血肉会被不断的强化,力量和速度也会不断的增长。

    境界的话也是有的,一瓮百斤,从一瓮到九瓮。之后是鼎,一鼎千斤,从一鼎至九鼎。

    不过这个学派有个非常大的弊端,那便是资源消耗特别大。特别是随着他们境界越来越高,身体的强度也会增强到一个恐怖的地步。所以并不是什么普通的天才地宝就可以符合他们即要打破身体桎梏又不危急性命的要求。

    所以想修到高层次,非大世家或者王公贵族才有那个人力财力。但是中低层次却是最为实用的,加上各国连年征战不休,所以世人修兵家之道者还是大有人在。

    由于一路重于符,一路重于身,渐渐的也便有了文武之分了。”

    口干舌燥的颜老头话毕,再次拍开了另一坛酒的泥封。他这才知道,原来为人师者是真的累啊。

    “乖徒儿,为师知你有伤在身,但世间灵药无数,也不是非得用锻骨草这种极端的方法来治疗,将那缕天道神韵用来修武着实可惜。

    你原本就已将身体练到了三瓮之力,如果孕育出道韵笔之后引灵气入体,储存量也是比大多数人要多得多。

    到时候或许只需些普通草药,配合上灵气的滋养,心脉处的伤势也不是不能好利索的。所以从武之道就不用再去考虑了,当务之急还是抓紧时间感受你泥丸宫中的那缕天道神韵并将其孕育成笔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你到时候能够点出什么属性来的墨,便听天由命吧。道家门人自幼感悟自然才能顺理成章凝聚出有训化百兽属性的道韵符,至于你为师并不强求。”

    原本颜老头在得知孤夜是当年寻找未果的那个孩子时确实是有些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感觉。心中也是满怀着可以报仇雪恨的期望与冲动。

    可当静下心来才反应过来,其实自己这个师父如今也只能当个领路人的角色。至于一身的道家衣钵,一时半会是无法传承的。毕竟年龄还有三年不到就要达到十八岁的上限了,也就是说现在从头开始感悟自然之道学那训化百兽,时间上断然是不允许的。所以只能让其自己琢磨去点出自己道的第一笔,虽然这一笔很重要,关乎第一个道韵符的属性。但没办法也就只能寄托在第二个道韵符上面了。

    月儿西斜,说是漫漫长夜,其实在师徒一问一答之中时间很快便飞快的流逝掉。

    这一晚,孤夜如痴如醉。颜老头很是细心的解答了他对于符道中的众多疑惑。待到五更鼓起,火头军营地房顶的那只公鸡啼过三遍,这才念念不舍意犹未尽的离开。

    回到火头军的床榻上,孤夜整颗心都还在剧烈的颤动着。这里面有柳暗花明又一村,天无绝人之路的兴奋感,更多的还是颜老头口中所述的两条截然不同的文武之路。

    依他说言,每个人生来便窃取了一缕天道神韵。区别只是这一缕的规模大小,也可说是确定人资质的高低。

    天道神韵有限,所以世人非文既武。也有文武双修者,那也绝对是人杰的存在,可谓百万中无一。

    而如今孤夜很激动的发现,那个百万中无一的人杰,或许指的便是自己。

    只见其手指微微一动,白色符文渐渐隐没在虚空之中。而窗台上立时便出现了一个徐年半老,衣不遮体的女人。时隔这么久的时日,孤夜依旧对石槿娘的这个大胆羞耻的姿势无法直视。

    受的那一剑换来的这个道韵符至今羞于示人前。孤夜闭目凝神,曲指微收,指尖处已然出现了一根三寸长,类似于毛笔状的虚幻之物。

    道韵笔,孤夜从来就有。只是在被颜老头点破之前,他没有意识到而已。也是,连道韵符都有了,又怎么会没有道韵笔。

    “这个道韵符是多出来的,就意味着这支道韵笔也是多出来的。

    那我可用这支笔来点墨聚符乃至合道,而我泥丸宫里的那缕天道神韵便可用来融入自身修习兵道。

    文武双修,哪怕是人杰亦是将天道神韵一分为二。而我却是有完整的两缕。”

    思及此处,孤夜自受伤以来心中所有的郁结都一扫而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对于当日将自己推将出去挡剑的那个门客与贵公子。说实在的,今日之前还是愤恨异常,而现在倒是真的有些感激了,要不是那一剑,又如何能造就如今局面。所以当日之仇报与不报已是无所谓,他现在只想着如何将第二缕天道神韵融进身体里,好尽快勾动天地灵气去滋养心脉处的伤患。至于以后的导气法门,在自己三瓮实力能够渐渐恢复的前提下,蓟下学院已不再是遥不可及的奢望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胸中畅快无比,笑声由心而发,在这黎明前的黑暗房间中,诡异动静将还在熟睡中的庖硕吓得浑身炸毛一个骨碌翻起身来,啪嗒一下连人带被重重摔在了地上……

第二十六章:作画

    人生路,从来不会是一帆风顺的。老天原本就是如此,坎坷才是主旋律,让事情顺心如意只能是暂时的馈赠。

    就如同孤夜此时的状态一样,急躁,不安,且无可奈何。方法就是那个方法,路亦是那条路,就是看你走不走得通。

    让自己变得专注,将心完全沉浸下来去感受捕捉那缕天道神韵,光是这第一步,却是要难倒世间八成饱学之士。

    七天时间,无论他再如何努力,泥丸宫里趴着的一缕天道神韵就像是在跟其捉迷藏似的,连见首不见尾都算不上。有时候孤夜甚至认为自己是不是年龄太大了,那缕神韵早已经彻底消散了呢。

    于是越是这样想心越慌,状态上也便不能再保持心如止水。这是个很可怕的恶性循环,对于孤夜此时来讲,这几乎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为此,他每天晚上都会去向颜老头请教。而得到的答案只有“不够纯粹”这四个字。

    颜老头的解释是孤夜先求术而未学道,功利心太盛,天道神韵之所以叫天道神韵而不叫其他,首先你想要感受到它就必须立身在对天道的一种充分的理解上,而要想对某个事物有深入的理解,第一步就是你得热爱它。所谓热爱,亦是一种纯粹。

    孤夜刨除那道挨刺换来的道韵符,他本身要感知属于自己的天道神韵目的本就只是要利用它尽快勾动灵气来疗伤而已。从本质上的关注点来看,从来都只是心脉的伤势而不是在泥丸宫的天道神韵上。

    鉴于此,颜老头给出的建议是让孤夜尽可能的抛弃功利心,并寻找一种能彻底让自己变得专注的事物来做,等达到忘我状态的时候再借之去感知,必定事半功倍。

    在关于纯粹这个方面,与之相比的庖硕简直就是天赋异禀了。当孤夜得到颜老头指点的那晚,他便把知晓的都只字不漏的通通转述出来。在得知自己的好友想要文武兼修的时候,这家伙也毫不犹豫把以后的路线定了下来。

    无论如何劝说,这个憨货就是不改初衷。反正孤夜怎么走,他便跟着行。殊不知某人是仗着有两缕天道神韵才由此选择,而庖硕有什么,就他那副憨傻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颜老头口中说的天纵之才。

    可世事无常,谁又能够百分百的预料准确呢?庖硕,这个整天只知道吃的胖子,在得知杂家学派中道韵符可以无所不包的时候,他便已打定主意,誓要凝聚出一个可以变出好吃食物的符文出来,而且这种意愿异常的强烈。

    令人抓狂的是,在此强烈意愿的催化下,庖硕神一般的操作,只是用了短短不到两个时辰的功夫,在其手心处便出现了一支只有寸许长的道韵笔悬浮其上。至于为何只有半寸,那是因为另一半的天道神韵也被其成功融进了身体里。

    这便是人们眼中所认为的憨货,恐怕那些名震七国的天之骄子都未必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孕育出道韵笔出来,且还是文武之道同时跨入境界。傻人有傻福,或许说的就是这种人了。

    没对比便没有伤害,处心积虑废寝忘食鼓捣了七天仍旧一无所获的孤夜,心里阴影面积是异常巨大的。特别是看到某个家伙从双手扛两麻袋粟米从面前走过再到单手扛两麻袋的时候,他一度怀疑是不是真的有兵家导气法门这样的东西,要不然为什么人家体内那缕天道神韵根本没有经过导引,就得以将力气实质化的增长出这么多。

    基于种种考虑,孤夜最终决定要让老狄想办法给自己弄套画具回来。因为他思来想去,也只有当自己完全沉浸在作画意境的状态下才能做到真正的忘我。

    对于孤夜突然要一套画具的迫切要求,老狄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让送酒糟来的商贾给弄了过来。

    这一天,老狄提着竹篮有些忸怩的便进了孤夜那屋。文化人在这个时代无论处在什么环境中都是能让人肃然起敬的。特别是他在见到孤夜所画的那副骏马图之后,佩服之情足可以用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来形容。具体表现就如同此时两只鼠眼熠熠放精光,嘴角带贱笑,一看便是有所求而来。

    “孤夜啊!你这画画得可真是不错。那马让人见了,就跟真要从纸面上蹦跶出来一样!”

    老狄将竹篮里煮好的几个鸡卵轻轻的放在桌子上,并且还十分殷勤的替孤夜剥开一颗来。

    某人正想落笔,见到面前这老家伙欲言又止,意有所指的样子就觉得好笑。

    “老狄,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就赶紧说。你是火头军里的头,吩咐下来的事我还能拒绝不成。”

    “呃……孤夜啊……呃……你是知道的,军中都是些大老爷们……这个……阳盛阴衰……这个……”

    老狄吞吞吐吐的,也不知道他想说啥,谁还不知道军中都是大老爷们,可这阳盛阴衰又是个什么章程。于是孤夜只好放下画笔,给这反常的家伙倒了碗水。

    “孤夜……你这马画得真好!不知道画人怎么样?”

    “画人,画人也没问题啊!要替谁画?老狄你是想让我帮你画一幅吗?没问题啊,来来,坐下来摆个舒服的姿势……”

    “不不不是,不是我要画……”

    老狄红着脸,扭扭捏捏的表现出一幅很淫*荡欠揍的样子。

    孤夜也是个混迹过女闾欢场的人,像这种欲拒还迎,假退实进的新嫖客心理最为熟悉。

    总归躲不过胸中如爪挠,羞羞意难当,临门转身走,心头又不甘的纠结模样。联想起刚才那句阳盛阴衰,他哪里还不明白面前这家伙是想要自己画些什么。

    “老狄,啥也别说了。我懂,我都懂。你且出去转一个时辰再回来,保证包你满意!”

    孤夜拍着胸脯打包票。笑话,不就是男人那点子事情么,军营里面阳火过剩的大老爷们唯一的发泄途径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但有张图可以边观摩边摩挲,境界上确实是大不相同的。他孤山子的春宫仕女图在整个安平城可是有口皆碑的。哪个女闾里的当红姑娘手上没有一张自己妩媚多姿的自画像做招牌。

    说画便画,孤夜提笔蘸墨落于纸上,腕力翻转笔走龙蛇,很快的一个身材婀娜形态丰满的女子雏形缓缓浮现出来。事实上比起画马,他画春宫图时的状态更容易达到忘我。

    但见画中女子纤纤玉指点朱唇,半抹酥胸化风尘。罗裳渐褪腰芸骑,一双美足摄君魂。

    春宫图最难画的不是各种大胆露骨的姿势,也不是最大限度去描绘一些身体的特征来体现其真实性,而是在构图上让人观赏之后能够充分激发出观赏之人的想象力,也就是通俗上说的画中意境。

    为了营造出这种意境,孤夜在作画的时候精神必须高度的集中,把自己脑海中幻想出来的女子模样和所要表达的肢体语言通过画笔给描绘出来。

    这是矛盾且不可想象的,一个十五岁小年轻,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却是在极力的把自己脑海中对于女人的所有幻想以画的方式展现。

    当然,这里面绝对有女闾里那些姐姐们的大功劳在里面,毕竟当他还是个小正太的时候,便已经每日都在与这些以色愉人,以身济腹的女人身边打交道了。

    时间在此刻定格,不知不觉一个时辰将近,画中妩媚女子已然成形,就差最后那笔点睛了。

    孤夜就如同之前所画过的上千副春宫图一般,没有任何的犹豫与踌躇,在勾勒完最后几笔线条之后,习惯性的屏住呼吸,就在自身心跳过耳三声的那一刻,手腕下沉果断的用笔尖点入画中女子的一双眼瞳上。

    嗡……

    孤夜此刻整个脑袋从来没有这般清醒过,这是他之前作画时从未曾有过的。在其眉心处,他似乎能感受到有一缕玄之又玄的东西潜伏在其中。

    “天道神韵!”

    这几乎是灵光一闪的瞬间,孤夜便意识到了自己总算是找到它了。完全是下意识的,他直接就用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念头锁定了对方,并自然而然的与之结合在一块。

    “成了!就是这种感觉!”

    由于有了一支道韵笔在先,孤夜知道在掌控了这支笔后是个什么样的感觉。而当自己的意识沟通到这缕天道神韵的时候,同样熟悉的感觉便立马得到了印证。

    孤夜几乎没有丝毫停留,甚至粗暴的将这缕天道神韵从泥丸宫给拉了出来,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入了自己的胸口。

    心中的激动本就是不言而喻的。自己的便宜师父说得对,只有在最专注最纯粹的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才能有机会接触到天道的馈赠。

    从此刻开始,孤夜可以说是真正开启了属于自己的天才加速器。文武同修,两缕天道神韵,一缕化笔,一缕融身,顿时胸怀骤生豪情万丈。

    就在他还想高调点在自己的房间中肆意放声大笑一回的时候,早已在门外徘徊许久的狄咸终于按耐不住闯了进来。

    “孤……孤夜……画……画好了吗?”

    狄咸猥琐的搓着手,几乎每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暴露出与平时性格完全相反的一面出来。说实在的,确实是很不堪,只有在把自己积攒过多的阳气通过某种自给自足的方式宣泄出来遂而进入贤者模式的时候,才会回想起来之前自己所表现出来的种种怪异行为。

    “哈哈哈……老狄,你来得正好!刚刚搁笔,墨迹还未干。且看看,还入得眼否?”

    说着,孤夜遂起身退开丈外,好使自己影子不至于落在画上,也让狄咸有个更好的观赏角度。

    接下来发生什么事无需细表,反正当狄咸手拿画卷再次打开门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如常的,只不过不知为何走路的时候却要一直弯着腰……

第二十七章:争画

    永远不要小看了男人裤裆里的那点事儿,也不要低估了一张春宫图对那点事儿的强大促进作用。

    三个时辰,从狄咸跨出孤夜那间屋门开始算起,短时间内就被无数人所传阅观摩。也是,后营本就是整个令支寨中消息流通最为活跃的地方,火头军以点带面,只需一顿饭的功夫,孤夜会画春宫图的消息就像瘟疫一般极速的扩散开来。由此可以想象得到,这张从狄咸手头上出现的画儿,在一大群男人之间的传播速度和受追捧的力度有多么疯狂。

    于是,求画之人几乎踏破了火头军的门槛。精于算计的狄咸很快便发现了潜在的市场,所以便试着给了众人几句暗示,顿时孤夜身价水涨船高,一张三寸见方的春宫图一度出价到两百刀币。

    这可是一条好路子啊,赚钱的速度可比挖野菜高了不知多少,安全系数也高。在问清楚了狄咸军规中是否允许此等作为后,得到的答案便是为了犒赏士卒,有时候还会寻来一些女犯或者俘虏来营中充当营妓,所以几副春宫图的流传根本就不是个事。

    于是,孤夜便开启了疯狂的作画模式,这样做的结果是在得到额外的金钱收入外,他还可以借此深入的与心口那缕天道神韵融合掌握。并在没有兵家导气法门的前提下试着寻找出一条可能得路线出来,借此勾连天地游离的灵气先滋养心脉上的伤势。这样做如果成功的话,好处未必能使得完全痊愈,但哪怕是能缓解一些,自己在力量上的使用或许也能放开一点。

    春宫图事件在众人很默契都心照不宣的情况下默默的发酵了好几天。而在此时中军帅帐之中,腾超正在用手随意拨拉着广口陶瓮中的水,眉头也是锁紧了的。

    “天气渐凉,埋骨林那边差不多也该成行了。斥候那边报告说,东胡乞颜部最近各毡帐已经有开始调动的迹象。”

    腾超听罢,拨动水瓮的手不免僵了一僵。

    “将军,最迟一个月,东胡人必定发兵来攻,如果我们坚守不出尚且不提,如果还想派兵前往埋骨林争夺锻骨草,一场交锋怕是免不了的。

    可营中士气低迷,出寨野战骑兵又不占优势,这一战伤亡恐怕会有……”

    井启所言,身为一师主帅的他又岂能不知。这段日子以来,东胡人采用的便是惊敌策略。调集其精锐射手埋伏于山林之中,对外出侦察的斥候实施冷箭狙杀。山高林密,枝叶繁盛,往往敌人躲在暗处根本就让人防不胜防。

    集中优势兵力追剿吧,人家胯下的战马可是妥妥的草原马,比自己骑的要高上半个头不止,速度提起来追都追不上。

    设陷阱埋伏吧,东胡人却比谁都贼,东射一箭西张一弓,规律轨迹根本无从判断。而且他们不仅自小生长在马背上弓马娴熟,整条太白山余脉大部分亦是其主要的狩猎场,地形熟悉上也不具备优势。

    在不考虑什么有价值目标的情况下,只求最大限度的杀伤,往往射完一箭无需确认命中率转身便跑。等中箭之人战友再想寻找敌方射手的时候,对方早钻林子里跑了。

    原本这种游击式的偷袭也不是每次都能奏效,但随着时间的叠加,伤亡积少成多也让勇武营有些肉痛了。况且士卒伤亡还是其次,由于运近寨中的伤员和尸体渐渐变多,无形中的心理压力才是最为致命的。

    腾超知道东胡人的目的,无非是想袭扰得勇武营的人不敢外出堡寨,最好是使得斥候们疲于奔命无法起到该有的侦察预警作用,更重要的便是持续的打击燕军的士气。

    东胡人就如同穿行与林间的狐狸一般狡猾,你进他就退,你退他便扰。抓又抓不住,杀又找不着。对付来去如风的游牧名族,除了派出同样优良的骑兵之外没有其他有效的办法。而骑兵,恰恰是此时勇武营的短板。

    作为主将的腾超对于敌人采取的这种策略也是不得不佩服。锻骨草成熟在即,在无计可施之下当务之急还是得将营中低迷的士气给提起来才行。

    说起士气,其实也没有那么玄乎。讲白了就是把将士们身上的负能量给散掉,让人彻底“燥起来”。而以往想要做到这一点,最为简单的无非是打一场胜仗而已,哪怕是这场胜仗再如何的小规模,再者便是犒军了。

    对于前者,目前斥候卒里的精锐小队已经在五天前便全员出击主动寻找战机了。可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具体情况从前方传回来。不过想到之前报上来说是出现东胡射雕手的消息,想必想要拿下一场压倒性的胜利难度很大。

    至于后者的犒军,此时的副将井启倒是倾向这个方法。

    “斥候那边先不等了,东胡人不会给我们太多的时间的。所以军中士气必须在短时间内给提起来。这样才能在对方到来的时候依托着寨子好好干上一场。也只有如此,他们才会乖乖回到约定好的规则中来。

    找个名目犒军吧,这事你来安排,不管斥候那边有没有取得成果。有则最好,锦上添花。没有那也总归是做好准备了。”

    腾超甩了甩手悻悻然地说到。身旁的井启见状赶紧将边上的毛巾递过去,脸色有些为难。

    “将军,这名目不好找啊!搞不好要适得其反的!”

    “兵不可轻赏的道理还用你教,这不就是让你想办法嘛!”

    的确,赏罚有度可不是一句假大空的警言。将军要是无缘无故便犒赏三军,很容易就会让士兵变得骄妄,甚至胁赏为战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将军,且不说名目为何,单单要犒赏什么也得好好计较一番。

    酒肉的话开资太大了,身后那几个吝啬城守哪怕是硬着头皮应下来,如他们惯来的拖拉样,能在一个月内筹齐物质就要谢天谢地了。”

    井启摊摊手苦笑着说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是要我整些女人进来充当营妓吧?我倒是想,可没那么多犯重罪的女囚啊!还是把女闾那些姑娘们全给请进寨子来?除去辅兵还有两千多人呢,几十个女人轮着来,一人捅一下也得把人整死了去。”

    异常烦躁的腾超甚至都有些气急败坏了。也就在这时候,大帐之外两个士兵的说话声传了进来,从其语气中的激烈程度判断,怕是要吵起来了。

    “你小子不仗义啊,说好了一人看一天的,当时我是见你比我多出了五枚刀币才让你先用的,现在呢,老子裤子都脱了,可打开一看,好端端的画居然早已经被你捅出个大窟窿出来,这叫我还怎看!两百枚刀币才弄来的呀,如今却被你玩成了一次性!

    我不管,你今天必须得把我凑份子的钱还回来!”

    “放屁!我交到你手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破了个窟窿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好,还倒打一耙找我赔钱,却是你得赔我钱来才是!”

    “你才放屁!分明就是你管不住裤裆里的鸟,把我的美人整条大腿都给射穿了!

    就是你,你赔我钱来!”

    两士兵的争吵让里头本就火气十足的腾超再当头浇了桶热油。

    “混账东西!是谁敢在外面大声喧哗!来人,给我绑了押进来!”

    只见其手中毛巾猛得往地上一扔,整张脸阴郁得恐怖吓人。

    很快的,刚刚还在外面瞎逼逼的两个士兵便被亲兵们五花大绑的押进了中军大帐中。这时候他们才意识到闯了大祸,刚见到腾超那张黑脸,额头啪啪啪的就在地上猛磕个不停。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将军饶命啊!我也不敢了,都是他,要不是他不守信用弄坏了画……”

    见身边人到了这地步还来攀咬,另一个士卒也便不再顾及咬了回去。

    “画是你自己弄破的还来冤枉人!将军明鉴,可要替我做主啊!”

    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直到现在还根本不知道收敛,殊不知腾超的手已经握上剑柄就要爆起杀人了!

    倒是副将井启听出了些脉络来,好像两人相争的起因是一副画。而刚才两人磕头的时候用力过猛,一个纸卷也从其中一个怀中掉了出来。

    “你们好大的胆子!到了这中军大帐还敢这般无状,真当军法是儿戏不成!

    军司马何在,先将这两人带下去,给我重重打上二十军棍!”

    井启话刚落地,帐外一人带着几个士卒赶紧小跑了进来。匆匆忙忙行过军礼后,便架起地上两个家伙拖了出去。不消一会,外面就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见此,腾超握剑的手才放了开去,抬头见到井启笑得谄媚的嘴脸,便重重的哼了一声回到主座上坐下!

    井启也没再说什么,他当然熟悉自家将军的驴脾气,而是弯腰去捡起那卷纸来。

    随着纸张打开来,里面一个粉面桃花般的女子便赫然出现在眼前。只见其衣裳半解,胸前风光无限。素手轻握“角先生”,玉足微曲搭床沿。个中意境甚是美妙,就连井启此时见了也未免下腹燥热起来。而美中不足的是,这美人的关键部位却是缺失破损了一块,上面还隐隐有些黏糊湿润。

    “哪里来的春宫图?军营里头怎会有这种东西?”

    井启嘴上说着,便也两步上前将画呈送给了端坐在上位的腾超……

第二十八章:被抓

    井启之所以那么郑重其事的将捡来的的春宫图放在帅案之上是有其目的的。

    腾超在打开之后,第一眼也是感觉很惊艳。同为男人,像春宫图这样的东西哪个没有在自家床头柜上收集几张的癖好。不过像手中此等高质量的上品,倒的确是难得一见。

    不过很快的,他也便明白了井启的意图。在无法提供足够营妓的情况下,如果能弄来多些春宫图怕也是能收到奇效的。从刚才两个士卒争吵的激烈度来看,这个法子应该大几率可行。不就是男人裤裆里那点事儿么,只要能撩到点,其实结果都是一样的,在时间上也不会再多爽上一秒钟。

    “把外面两个家伙带上来,我有话要问。”

    腾超按下纸张面无表情的说道。

    很快,两个屁股被打烂了的士卒便被拖了进来。啪的一声就像破麻袋一般摔在地上。哪怕是此时疼的直龇牙,却再也不敢再随意发声响了。

    “说,这春宫图哪里来的?”

    不待腾超开口,井启便已先问出声。如今看到一丝能够解决士气低迷的办法,他比谁都要心急。

    “将军饶命啊……小的知罪……小的知罪……”

    趴在地上的两个人尽量让额头碰触在地上,讨饶声更是有气无力。

    “废话少说!想要活命就赶紧把这春宫图的来历讲明白!但有丝毫隐藏,休怪军法无情!”

    井启厉声斥呵,吓得地上两士卒差点没尿出来。

    “我说……将军饶命……”

    “是火头军……我们花钱从火头军那边买来的……”

    听到春宫图居然是出自后营,腾超勃然大怒一手重重拍在桌案上。

    啪……

    “岂有此理,火头军那群混蛋真个掉进钱眼里了不成?居然敢勾结商贾图谋自家兄弟兜里的那点军饷!

    军司马何在,赶紧给我滚进来!”

    看得出来腾超这次算是动了真怒了。在别的方面,他或许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就如同底下这两个敢在中军帐内互相攀咬争吵不休的士卒,换作他人,必定是判个藐视主将人头落地的下场。可他也就只任由井启打十几军棍了事。

    可现在不同了,在其眼中,士卒们那一点可怜巴巴的军饷,可都是用自个的命换回来的。除了他们自家婆娘孩子老父母,谁都不能惦记,谁惦记腾超就剁谁的脑袋。

    这个是底线,军营中清苦,平时将士们拿钱换点吃食尚不为过,也是情理之中。可如今居然敢用这春宫图来拿捏自个手下的兵,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直站在帐外不敢离开的军司马还在心里嘀咕自己今天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也不知道哪里蹦跶出两个没长眼睛的混蛋出来,竟然敢在帅帐中争吵。等其间事毕,总是免不了一顿训斥的。

    可刚提到嗓子眼的一口气还没有叹出来,便听里面将军又在大声咆哮。吓得他顿时立地跳起,三步并作两步往帐中小跑。

    还没等到单膝下跪抱拳行礼,便听腾超怒发冲冠的指着门口大声吼道:

    “去!把火头军卒长的头给我砍下来挂在辕门上,我倒要看看以后谁还敢打自家兄弟换命钱的主意!”

    见将军当真是动了杀心了,军司马也不敢有半点犹豫,应了声喏后转身便要离去。不料站在一边的井启却在此时及时开口阻止。

    “且慢!将军息怒,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在事情没有查明之前只听这两人的一面之词就要动刀杀人怕是难以服众。

    何不先将火头军卒长拿来此处当场对质,若是情况属实,到时再开刀问斩不迟。”

    说话间,井启用眼神瞟了瞟桌上面的那张春宫图,腾超当然知道老兄弟的鬼心思,于是干脆别过头去不再出声。

    都是些有眼力劲的主,能做到军司马的职位又岂会不懂察言观色。见上座将军闭口不言,他就明白了过来,又行一礼后匆匆想退出去。

    怎知事情又有变故,地上趴着的两个士卒见将军要找火头军卒长前来与自己对质,本就被打得心慌无措,此时更是有什么吐什么,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将军明鉴,我们说的句句属实啊!这春宫图是火头军里一个叫孤夜的小卒所画。由于画功超绝,军中兄弟上门求画者络绎不绝。

    将军所阅的那副,正是我二人凑得两百刀币购得!”

    听到这区区一副画便要两百刀币,腾超那张黑脸更是阴郁得如同六月天的雷雨前夕。

    “去!也把那个孤夜给本将军拿来!速去……”

    “喏!”

    军司马额角见汗快步出门,连擦一下都没顾得上就唤上几个手下直奔后营而去。

    而此时的火头军驻地,那真可谓是门庭若市。狄咸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过上数钱数到手抽筋的日子。

    前来购画的几乎都是有名头的,最小也得是个伍长,普通士卒想要“大师”的墨宝?对不住,您连排队的资格都没有。

    狄咸知道,春宫图这种东西赚的就是个快钱。一波撒出去,然后便要立即收手。毕竟这几天在军营中造成的影响太大了,过犹不及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要不是孤夜最短一个时辰才能画出一幅来,哪怕是产量能翻一倍也不会出现三天抢购潮这样的事情来。

    数钱的确是爽,可却不能迷了心窍想要一直爽。于是他早打定主意,待到今日太阳落山为限,便停止再对外销售春宫图。

    有先见之明固然是好,但就是运气差了些。要不是恰巧有两个士卒在中军大帐旁争吵,等过上几天这波热闹消散掉,总归得了个财进袋落两欢乐。

    可惜世界上是没有如果的,当军司马带人直接踹开房门将埋头案前的孤夜给五花大绑的时候,外头跪着的狄咸早就吓得脸色发青浑身上下瑟瑟发抖了。

    “你们干什么!为什么要抓孤夜!快放开他!”

    此时庖硕刚从灶上寻吃食回来,方才踏入院门便见到被人押着走出来的孤夜和狄咸。这憨子也顾不上啥情况,抡起拳头上前便要往押解的士卒猛挥过去。

    刚刚才从错愕中反应过来的孤夜见状心中陡然大惊。

    “庖硕住手!千万不能打啊!”

    对方可是军司马带来的手下,代表的便是军法。一旦庖硕这憨货碰到对方一根头发,那便是藐视军法,那可是要砍头的大罪。

    好在庖硕憨是憨,却对孤夜的话言听计从。只可惜拳头既已挥出,身形更刹不住,再想收手也不可能了。

    对面军司马冷着张脸,手中已是将腰上佩剑抽出半截出来,只要来人胆敢真打来,那将其脑袋当场斩下也不为过。

    眼看着庖硕居然真扑上前来,军司马短剑一抽在手,就在他准备向前突刺之时。面前的“肉山”随着传来的一声呼喝,不知怎么就左脚拌右脚整个人朝边上倒去。那只挥舞的拳头由击变成了甩,堪堪砸在了一根碗口粗细的杉木柱子上。

    咔嚓……

    一声脆响,只见那根杉木柱子直接应声折断,连同上面的茅草棚子也倒了下来。

    “咕噜……”

    场中咽口水的声音很是一致清晰。谁也想不到,在这火头军中,居然还藏着这样一个人形怪兽。只是随手一拳就把那么粗的杉木给砸断了,刚刚要是砸在人身上,那岂不是连骨头都得断得不能再断。而且此时再看,那胖子只是一个扑腾就站起来,手上更是连块红印都没有。

    那抽剑在手的军司马见状脸色也是一变,下意识的就退了几步与两个手下站在一起严阵以待。

    “庖硕快点退下!别胡闹!

    几位还请见谅,我这兄弟有点憨傻,不小心冲撞了诸位,小子孤夜在这里给赔不是了!”

    孤夜连声道歉,并狂给对面那憨货使眼色,奈何这次好像不太管用。

    “孤夜,他们为何要绑你?不说清楚我不让你走!”

    “你这憨货,还敢胡言乱语!这位是掌管军中法度的军司马。既然绑了我,那其中必然是有误会,待到将军面前分说个明白也就没事了,你切不可鲁莽无礼。

    去,将老狄桌子上的木头箱子和名单带上,跟在后面随我去见将军。将军明断,自会还我等清白。”

    孤夜这时候心绪也定了下来,想想便也猜出了自己被绑的原因。恐怕是因为贩卖春宫图的缘故吧,好在之前就算到会有今天,也事先留了记后手。

    既见孤夜有了吩咐,庖硕也就不情不愿的给面前三个人抱了抱拳行了个军礼,也不等对方回应便撒开腿往后边桌子处小跑。连同那个小木箱和旁边的纸张一并抓起就跟在后面。

    军司马这时候也懒得再节外生枝,刚刚被这傻胖子冒犯了的事可以后再处理,现在将军正在气头上等着见人可万万不敢耽搁。

    于是没敢再犹豫,在众目睽睽之下,押着狄咸和孤夜直往中军大帐而去。

    说是押,事实上狄咸两腿早就吓软掉,一路上全程却是被架着走的。待来到帐中抬头上望一对眼,腾超这才想起底下那个年轻人究竟是谁来。

    刚才他就觉得孤夜这个名字很耳熟,只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那里听过。

    现在倒想起来了,原来是那个箭法超神,却不就是那个身无长力连百斤石锁都提不起来的新兵……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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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主咸阳介绍:
他,射出去的箭会拐弯。他,凝聚召唤出来的是个姿势露骨的老女人。他,开局就有七个爹。他,专门在背后敲闷棍。他,身为秦王长子却流落燕国。孤夜,一个倒霉的孩子书写着一段悲催的人生……夜主咸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夜主咸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夜主咸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