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在他怀里
所以,于苏幼恩而言,她林羡鱼,算不上什么。
算是路人,算是同窗。
算不上什么。
“苏幼恩,今后,我不会再来找你了。”
我们,就别再见面了。
“好。”她点头。
“你的身份,我不会再与他人提起,也没必要再与他人提起。所以,你大可放心。
这算是,我念及同窗之谊,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说完这句话,她调整了一下情绪,朝着幼恩行了个拱手礼。
幼恩同样向她拱手,垂着眸不敢看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是随时都能流出泪水。
林羡鱼打开门,一声不吭仿若失神般走出了铺子。
江允南见她这般,实在是不放心,便小心跟在了她身后。
他怕她这样会出事。
方才屋内他们说的话,他也都听见了。
他知她现在心里肯定很不好受。
他默默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守着她。
林羡鱼始终都不曾察觉到他的存在。
这是她第一次没赶他走,是她第一次容忍他跟了自己这么久。
她已不知,她此时还该做些什么。
今日过来,原本是想过来看看他们这里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不曾想竟在外面碰到了江允南。
江允南似乎是想去寻她,只是她先来了。
于是乎,他们两个人便一起回了铺子。
谁料刚回来,便瞧见那一幕。
又发生后面的一切。
他觉得,林羡鱼此时的世界观一定崩塌了。
她现在肯定很不好受。
她往哪里走,他便往哪里走。
她停下来,他也停下来。
不知不觉,他们两人竟走到了未经鸥鹭湖旁。
这是未经鸥鹭湖的另一头。
从这里,乘船能回到苏州。
下船的地方,正是那日中秋夜里,她被幼恩救下的地方。
她呆呆的坐在湖边的石头上,往对面看去。
仿佛只要她能看到尽头,便能再见到那日的她们。
江允南始终站在她身后,不敢离她太近,怕惊扰了她。
她却忽然开口:“我知道你在,不用站在那里,坐过来吧。”
从来到这里之后,她便注意到了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江允南。
她感受得到,他在刻意与她保持距离。
他是怕她再把他赶走。
像从前那样。
可如今的她,再也不会那样了。
她方才,体会到了那种感觉有多难受。
江允南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坐了过去。
他不敢离她太近,只挑了一块不近不远的石头坐下,静静听她讲话。
“我大概,以后都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人了。”她道。
江允南愣住,良久不敢说话。
她又道:“我曾以为,是因为我和她接触不多,所以她才会这么排斥我。
如今看来,是人不对。若人不对,不管做多少,多么努力的去接触,都没有什么用的。”
都是徒劳。
他终于抬眸与她对视,低声问:“所以,我如今做的,也是徒劳?”
她点头,毫不犹豫的点头。
他说的对,他做的一切,也都是徒劳。
没有用的。
不管他做多少,做得再好,都没有用的。
她已经没有心力再去喜欢另一个人了。
“我明白了。”江允南苦笑,“是人不对,是我不对。”
“我明日便要随沈先生一同回苏州,在这斜塘镇待的时间,已经够长了。
回苏州后,我会向山长辞行。怀书书院,我是不会再回了。我和她,应是再难见面了。
和你也是。”
她像是在交代后事,莫名的伤感让江允南心里好难受。
他忽然沉声开口:“可是,在我眼里,你就是对的那个人。”
是这世上,唯一对的那个人。
他们两个,本就是命中注定。
他到现在还这样想。
林羡鱼笑着摇了摇头,难得对他温柔一次。
“别瞎想了,快回去吧,我也要回收拾了。
再见。”
再见,江允南。
我们,始终都不是彼此对的那个人。
起码,我现在这样觉得。
幼恩坐在椅子上愣了好久。
方才气氛的尴尬,压抑得她喘不过来气。
林羡鱼那副模样,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她现在既后悔又难受。
苏砚坐在她身边,为她倒了一杯热茶,又默默将桂花糕摆好,放到了她身前的桌子上。
“还在想刚刚的事?”他轻声打破了屋内这沉静的气氛。
她的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很低:“或许从一开始,都是我做错了。”
苏砚道:“救人并没有错,错的是这世间安排。”
是这世间将这些事情安排得太过巧合,让人难以预料以后会发生什么。
幼恩沉默了许久,忽然道:“苏砚……我想抱抱你。”
“好。”他站起身,走到她身前。
她抱住他,头埋在他的怀里。
她闭上双眸,感受到他的温暖。
仿佛在他怀里,一切都能归于静寂。
那些烦心事都能统统消散。
这一刻,她只有他,也只想着他。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苏砚轻声道:“没关系的,别想那么多。今天的事,只是意外。我们也没法预料到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不是吗?”
她点头。
他又道:“今日之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将所有的话都说个清楚,日后你也不必再为此烦忧。
允南也不会再误会你什么,至于林羡鱼,也终归会遇到属于她自己的归宿。
所以啊,你别难受,我们想些开心的,好不好?”
她再次点头,在他怀里呢喃:“好,我们想些开心的。”
在他怀里,已是很开心了。
在他怀里,已是足矣。
“待会儿要出去走走吗?”他问。
问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去老街,去好玩的地方,想去哪里都可以。”
她摇了摇头,低声回答:“哪里也不想去,只想这样抱着你。”
只想待在有你的地方。
“好。”他点头。
江允南再回来的时候,已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苏漾和方鹤斋回来后见他这般,不禁被吓了一跳。
鲜少见到江允南心情如此低落。
以前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都能嬉皮笑脸地继续开玩笑。
如今这是怎么了?
他们两个人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何事?
屋内,幼恩早已绑好头发,
第105章 想见,便一定能见
她走出屋子时,便见到苏漾和方鹤斋坐在一处,齐齐盯着对面发愣的江允南。
江允南坐在那里,愣愣的垂着眸发愣。
幼恩与身侧的苏砚对视了一眼,苏砚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她耳侧低声道:
“你去同他说一说,有些话,总得说个清楚。”
幼恩点了点头。
苏砚走过去,找了个理由带着苏漾和方鹤斋出了铺子。
他们走后,幼恩坐到江允南身旁,轻声开口:“是我的错,不该瞒着你们。”
江允南似是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只是恍若出神般低声喃喃道:“她说,她要回苏州,要辞学。
她说,我们以后,应是不会再见面了。”
幼恩闻言沉默了一小会儿,随后才问道:“你对她,是真心的?”
江允南亦是没回答她的话,他的声音很低很低:
“如果以后都不再见面,那以后的日子,我又该如何过?”
“没有她,你就不能活了?”幼恩皱着眉头问。
她实在是想不通,他江允南与林羡鱼接触并不多,只是因为男女主的设定,他便把满门心思扑在她身上。
是,他因为自小家中原因,会对这些事情有些不太懂得。
他是不懂感情,是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
可他不是只是想得到她吗?
只是想要得到的话,不该自己去搏上一搏?
何必在意一时离别,一时的伤感?
况且他也不至于心情低落成这样吧?!
只是想到以后要见不到林羡鱼,他就觉得活着没意思了?
至于吗?
幼恩觉得他一定是疯了。
以前还未认识林羡鱼的时候,他不是也活得好好的?
见不到她的时候,他不是也挺快乐的?
现在这么丧是个什么情况?
幼恩觉得,若是喜欢,若是真的想要得到,那就该放手一搏。
况且,只要他江允南想要见到她,那他就能有一百种法子去跟她相遇。
她始终相信,有见不到的人,是自己没想办法去见。
若他真想见,他定能想到办法去见到她。
毕竟,他知林家在何处。
苏州就这么大个地方,制造偶遇并不是一件难的事情。
没有见不到的人,只有不敢去做这一切的人。
只要他敢,他便一定能见到她。
大不了,去林家门口日日蹲着,总有一日能守到她。
见面,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了。
可现在问题是,即使见面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改变不了什么。
虽是明白这一点,但幼恩还是劝道:“会再见到的,一定会的。
毕竟,你们两个才是这个世界的男女主。即是小说世界,那便一定会再发生关联。”
“你若不说,我都要忘记了,我竟是男主。”他终于开口与她说话,“我还以为,你才是真正的男主,我只是一个可怜兮兮爱而不得的男配。”
幼恩很耿直地对他说:“我的性别确实不允许我当男主。”
江允南轻叹口气,“其实我现在挺有挫败感的,我怎么也没想到,我竟然会输给一个女人。”
喔......原来他心情这么低落,不是因为以后见不到林羡鱼了。
是因为他觉得输给了一个女人丢人。
幼恩挑了两下额间碎发,“这也不能怪你不好,只能怪我太好。所以,你也不必有什么挫败感。输给我,没什么丢人的。”
她一本正经地说出来这句话,江允南听完之后忽然想打她。
好在他克制住了自己想要动手的欲望,瞪了她一眼,冷冰冰说了一句:“你应该庆幸我不对女人动手。”
要不然,她早就要吃他一拳了。
幼恩默默翻了个白眼,他应该庆幸她不会对他动手。
要不然,十个他也不够她揍的。
“行了,跟我说话还阴阳怪气的,咱俩之间,大可不必如此。”
听她这样说,江允南默默站起身,极其郑重地挪了个位置,毫不犹豫坐到了幼恩对面。
“你是女的,我是男的,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男女授受不亲,我们之间本就不该有什么关系。你说这话,若被外人听见,可是要误会的。”
幼恩更加无语:“你这人真没意思,咱俩是从什么时代来的你还不清楚?现在给我搞旧社会封建主义这一套恶心谁呢?”
若是这个时代的人同她说这些话她倒觉得没什么,可这是江允南说出来的话。
她现在已经开始怀疑江允南是否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是否是一个思想先进的新青年。
“你这人更没意思,既然知道我们都是穿来的,既然知道我们是彼此唯一的老乡,那你就该知道,我们两个才是彼此在这世界上最该相信的人。
我可是把我所有事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了,从来都没瞒过你什么。可你呢,跟我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你又何时真正相信过我?
什么事都不跟我说,和苏砚在一起也不跟我说,害我一度以为你们两个思想多少有些问题。还有你是女的这件事情,也一直瞒着我。
你有必要瞒着我?你还有没有把我当老乡?”
“你这人怎么婆婆妈妈的......”幼恩揉了揉太阳穴,继续道:“咱们虽然是老乡,但我又不知你秉性如何,岂敢将自己的一切秘密全盘托出?
况且,你在这本书里,是会把我杀了的那个人。我对你,自然不敢讲出所有秘密。”
说完,她见江允南脸都黑了,便连忙补充了一句:
“但我保证,我曾有那样一刻,是真的有打算同你坦白的。”
但那时候他没在意,她也就没继续。
“那是原文里的江允南会对原文里的苏幼恩下手,又不是我江允南会对你苏幼恩下手,你有什么好怕的?
而且我看起来像是会对你动手的那种人吗?我一个连鸡鸭鹅都不敢杀的人......”
“但我...本就不能太轻易相信他人。”
这是她来到这世界那五年,督公告诉她的。
督公说,她若想好好活下去,就该凡事都为自己考虑,都为自己着想。
万事都该小心,不该轻易相信他人。
他曾经要她记住,要想好好活着,就得小心提防身边每一个人。
第106章 万人非你,我只要你
所以她会下意识提防江允南。
哪怕她知,他与她相同,皆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穿书者。
她最开始还是要提防着他。
但后来她也确实是真的想将真相告知与他。
只是没成功罢了。
她继续解释:“江允南,我本就是一个要迈入鬼门关的人,是这个世界上一个叫汪直的太监,把我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是他让我能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给了我苏幼恩这个身份。江允南,我如今女扮男装,也是无奈之举。我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她的语气逐渐有些沉重,这种气氛让江允南有些浑身不自在。
他皱眉沉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快别说了,再说下去我都怕你在这哭出来。之前的事我们一笔勾销,这总行了吧?”
他也不是那种揪着一件事儿不放的人,苏幼恩把气氛搞成这样,倒是让他有些尴尬。
谁料苏幼恩听到他说这话,立马喜笑颜开。
“早点这样不就好了,害我还忧郁了一小下。”
江允南喝了一口茶,随后道:“但说真的,我一想起来我前些日子在书院,每天和一个女的睡在同一间屋子里,我就瘆得慌。”
“该瘆得慌的人是我,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
“男孩子在外面,也要保护好自己...咱们毕竟是每晚待在一起,虽然是两张床,但也在同一间屋子里,我怎么就不怕了......”
“我又不会对你做些什么......”
若她有选择,她也不会和他住在同一间屋子里。
一边是一群陌生男子,一边是江允南这个老乡,她再蠢也会选择住在江允南这边。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还想对他做些什么?”
幼恩听见这声音,连忙站起身,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在家长回来的那一个,脸唰的一下红了。
门外的人,正是苏砚。
方鹤斋和苏漾知晓幼恩和江允南有话要说,便也不打算再回铺子打扰,此时已一齐回了客栈。
苏砚则是自己走了回来。
他得等幼恩一起回去。
谁料刚走到铺子这里,便听到她说那句话。
他忽然想起方才她抱着他,嘴里喃喃着问可不可以做其他的。
如今又听到幼恩说出这话,一股子莫名的醋意袭来,他径直走到幼恩身边,本想再问上她一句方才的话,但见她脸颊红扑扑的,甚是可爱,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这副模样,让他想好好吃个醋都吃不成。
他轻轻拍了拍幼恩的肩膀,温声道:“坐下吧,我知道你对他没想做些什么。”
幼恩乖乖坐下,可脸颊上那抹红晕却依旧未能消散。
苏砚一来,她便忽然把方才想说的话给忘记了,一时间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江允南清了清嗓子,目光在苏砚和幼恩之间徘徊了一会儿,随后道:“你俩的事,我现在也算是知道了。
苏砚,幼恩在这世上没什么家人,我与她算是老乡,算是她的半个娘家人。
以后,你一定要......”
等等。
幼恩忽然愣住。
她怎么觉得江允南说的话越来越奇怪了?
怎么忽然说起这么奇怪的话题?
苏砚亦是一愣。
幼恩在这世上,怎么就没有亲人了?
他和苏家,都是她的亲人。
宋家的人虽然都已经不在了,但她还有苏家。
苏家每个人,都是她的亲人,都是她的娘家人。
不对...什么叫做娘家人......
苏家人,皆是她的家人,也是他的。
江允南这边还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继续道:“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幼恩默默翻了个白眼,江允南这转变得也太快了。
方才还在怨她没将实情告知于他,此时苏砚一来,他便真像个娘家人一样,开始交待这些话。
这算是什么个情况?
他莫不是曾经去四川学过川剧变脸?
然而最让她没想到的,是苏砚。
他听完这一切之后,竟然还很认真的想了想,随后又点了点头。
对江允南道了句:“放心。”
幼恩此时只觉得自己跟他们不在同一个频道里。
她现在尴尬得只想逃离。
不过江允南看起来似乎比她更想快点离开。
他站起身,道了句:“该说的我也都说完了,就不在这打扰你们了,我先回了。”
说完,便直接出了铺子。
作为一个合格的朋友,他是断然不会影响他们的二人世界的。
该走时,他就得赶紧走。
在他走后,苏砚望着幼恩,忽然很认真地说了一句:“苏家,既是你我的家人,也是你的娘家人。”
苏家,永远都是她的家。
她愣了两秒,完全没想到他会忽然对她说这句话。
她从没想过这些。
她一直都把苏家当成自家人。
“之前总是听你提起那位曾经的西厂督公汪直,想来汪大人对你而言应是也很重要。等茶馆的事情忙完,若是书院还不让回去,我就与你一同去一次南京。
我们一起去见他。”
苏砚觉得,汪直也算是幼恩的娘家人。
他想告知汪直他们如今的关系,也好让他在南京安心。
幼恩再次愣住。
苏砚是那样的好。
他让她觉得,她属于这个世界。
她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想来督公若知他们之间的事,也会为她而欢喜。
他定能,放心把她交给苏家。
交给苏砚。
只是幼恩觉得,一切还能再慢一些。
“我们总归是要去一趟南京的,可不是现在。”
她还想再等等。
等到她身份皆明,等到苏家人都知晓他们之间的事情。
等到她与他,能够堂堂正正地走在一起,站在一处。
等到他非她不娶,等到她非他不嫁。
万人非他。
她只要他。
她要他给她一个名分,一个真正属于她宋卿卿的名分。
她要与他日夜厮守,要与他比天地还要久。
等到一切皆明,世事皆安。
她再带他,一同赶赴南京。
亲手为汪直,送上她与苏砚的喜帖。
这一直是她心中所期盼的事。
也是她曾与苏砚讲过的事。
“好。”他点了点头,对她道:“那就等到你想去南京的那一日,我再同你去见他。”
第107章 别吵醒她
次日,风有些凉,幼恩不想起床,便窝在屋子里睡了个懒觉。
苏砚依旧是起了个大早,他走出屋子之后,先去敲了两下江允南的门,见他没应答,便去了幼恩屋子门口。
幼恩屋子紧闭,门反锁着。
他猜测她还没醒,便在她门口等她醒。
他没叫她,也没去敲响她的门,只是拿着一件披风,静静伫足于她门前等候。
等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幼恩依旧是没起,但江允南却起了。
他打着哈欠推开门,出门后便瞧见站在幼恩门口的苏砚。
起初,他没迷迷糊糊的,没注意到苏砚站着的是幼恩门前,还走过去问他:“起这么早站在门口做什么?怎么不下去吃点东西?”
苏砚答:“等幼恩起来一起去吃。”
“等她起?”江允南挠了挠头,侧眸一看才发现,苏砚此时原是站在幼恩屋门口。
他险些忘了还有幼恩。
“太阳要晒屁.股了,还不起床,我去叫她。”说着,江允南便走到她门前,正准备敲门。
苏砚连忙拦住他,“别叫她,让她再睡一会儿。”
江允南愣了愣,随后极其不理解地望着苏砚问:“至于吗?又不是刚认识,把她叫起来咱们赶紧去吃饭多好,干嘛不叫她?
让她多睡这一会儿又没有什么用,况且她也没有起床气,早些叫醒咱们早些吃饭。”
苏砚摇了摇头,解释道:“天气稍冷时,她习惯多睡一会儿。若是早早把她叫醒,她一整天都会没精神,无精打采的,什么事都没心思做。”
闻言,江允南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他轻叹口气,道了句:“你就惯着她吧。”
说完,他又伸了个懒腰,继续道:“你们小情侣之间的事儿我就不掺和了,兄弟我快要饿死了,先下去吃饭了。”
苏砚点了点头,目送他下楼。
到了楼下后,江允南去找蓁蓁点了份早饭,随后便找了处角落坐下。
他坐在楼下吃饭的时候,还不忘盯着楼上的苏砚。
他倒要看看,苏砚能在那里等多久,他要看看苏砚到底能坚持多久。
他实在是搞不懂,下来边吃边等,和站在楼上等到底有什么区别。
然而谁知苏砚还没等到幼恩醒,便等到了愤愤而来的季和。
季和手上拿了根棍子,领了一群壮汉,如上次那般,怒气冲冲地走入铺子。
季君君看见他的时候大惊,下意识往楼上看。
但见幼恩的门依旧没开,心里忽然慌了起来。
苏砚见状,来不及思考,便连忙走下了楼。
季和进入铺子之后便指着君君骂道:“你这个吃里爬外的狗东西!老子养活你这么长时间,是让你联合外人来骗老子的?!”
他边说,边挥起棍子,直接朝着君君打去。
又快,又狠。
他对君君向来如此。
仿若她不是他的亲女儿那般。
好似她是他多么厌恶的一个人那般。
一棍子打到君君身上之后,又紧接着狠狠踢了她一脚。
踢在了她的肚子上。
又是这样。
君君吃了痛,捂着肚子蹲下身,脸上写满了痛苦。
她低声呢喃:“疼。”
他却对此毫不心疼。
“老子今天非要打死你不成!”
他今日似是气极,似乎真的要对君君下狠手。
苏砚赶下楼之后,连忙将君君护在身后,望着季和道:
“你若是将她打死了,那你便要落得个弑亲的罪名。季和,你总得想想划不划算。”
季和却怒气更盛,“好啊,你还敢出来!老子今天回来,就是来找你们事儿的!上次竟然敢冒充江家人骗我!你们是拿我当傻子是吧?!”
苏砚拧眉,季和今日过来,原是因为知道了幼恩不是真正的江允南,过来找事来了。
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他终是知晓了此事。
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
“先前冒充江家人骗了你,是我们不对,但是,即是我们是冒充的,那些银子我们也一定会照常给你送去,一分都不会少。”
听见苏砚这话,季和握着棍子的手又紧了些。
他骂道:“都这种时候了,还拿我当傻子?!臭小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苏家人!还在这跟我说什么大话,你好意思吗?!
苏家穷到什么境地你以为我不知道?!就你,也能拿出五百两?逗谁呢?!”
“你说的没错,我是苏家人。但是......”
苏砚还没说完,江允南便走过来忽然道了一句:“苏家拿不出五百两,我江家能。”
他走到苏砚身边,望着季和一本正经地问道:“季家的人都这么没教养?张口闭口就是老子?老子怎么招惹你了,你要这么抹黑他老人家。”
季和怒道:“哪来的混小子!胡说八道什么!信不信我揍死你?!还敢在这冒充江家人,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老子告诉你,你若是江家人,我就是皇家人!”
江允南悠悠然道:“好骗不好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这人挺蠢的。如今这个时代究竟是怎么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说自己是皇家人了,也不怕落得个诛九族的罪名?”
“找死!”季和满腔怒火再也压制不住,挥起长棍就往江允南身上打。
江允南没想到他竟然真敢对他动手。
他连躲都没躲。
天知道,他平白挨这一棍子有多疼。
江允南没忍住,也开始破口大骂:“我*****,你有病吧!你竟然真敢打我!”
他这一辈子就没挨过谁的棍子,挨季和这一棍子还是他第一次。
他现在忽然想跟季和打上一架,刚撸起袖子便与季和身旁的十几个壮汉对上眼。
在短暂地犹豫了两秒之后,他默默垂下手。
好汉不吃眼前亏。
打不过是真打不过,总不能跟他们硬刚。
“打的就是你!臭小子,我不光要揍你,还......”
季和还没说完,额头上便忽然被什么砸了一下,他一手拿着棍子,一手捂着额头,疼得.叫.出了声。
他快要被气死了。
哪个混蛋竟然偷袭他!
都不想活了是不是?
苏砚垂眸一看,之间方才砸在季和额头上的东西是一个小瓷杯。
第108章 怎会是个女子
瓷杯碎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随着这一声响起的,还有她的声音:“怎么,你还想把我们全都揍上一顿?”
就他,也配?
苏砚抬眸望向这人,不出所料,果然是幼恩。
幼恩是被季和的声音吵醒的,清醒之后,她便随手从桌上拿了个喝水的杯子,出门时便瞧见他还想对江允南继续动手。
于是便直接拿着那瓷杯朝着季和砸去,这一砸,她只用了三成功力。
她怕她直接把季和给砸过去了,到时候还得去官府走一趟。
怪麻烦的。
“幼恩......”苏砚唤了一声她,随后眉心皱得愈加紧了一些。
幼恩她...此时是散着发......
虽是已经套上外衫,但她方才没来得及易容便出来了。
此时,只要是个有眼睛的,都能瞧出她是个女子。
君君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什么情况?怎会如此?
那位公子的屋子里,怎么会走出来一个女子?
他们怎么还长得这么像?
这是江允南第一次瞧见幼恩这副模样,他愣了两秒,好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幼恩在出来的那一刻,便知晓自己这副模样定会引来他们这般目光。
但她只能如此。
她来不及再做其他准备,若再晚出来一会儿,江允南就要再挨上一棍子。
江允南挨上一棍子倒不要紧,反正他有男主光环,怎么揍都死不了。
大不了挨一顿打,等会儿让苏砚帮他包扎包扎就好。
她怕的,是季和这群人,会对苏砚动手。
苏砚和她一样,都不是这本书的主角。
他们可没有主角光环。
万一她晚出来一会儿,场面控制不住,苏砚出了事,那该如何?
她到时必然会恨自己出来得太晚,害他出了事。
苏幼恩不想给自己留下悔恨,也不想他受伤。
她来不及思量太多,只能以这副模样示人。
“女的?咋还有个女的?”
季和也没想到会忽然出现一个女人。
幼恩一边束发,一边走下楼。
待走到苏砚身边时,发髻已被她草率束起。
她束发,不是为了告诉这些人,她就是苏幼恩。
而是为了待会儿动起手来方便。
但她这一束发,季和便认出了她。
“你他娘的就是那次冒充江家人骗我的臭小子?!你他娘的竟然是个女的?!”
幼恩先看问了一句苏砚有没有被他伤到,在确定他没事之后,才望着季和冷声道:“我就是女的,你又如何?”
他能将她如何?
君君觉得自己的天要塌了。
所以,那日救下她,说要了她的那个公子,其实是个女子。
竟然是个女子。
怎会是个女子。
这边,季和勃然大怒:“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说什么要了我家闺女这种话,你一个女的,竟然能说出那种话,你还要不要脸?!”
“你还当她是你家女儿?”幼恩冷冷望着他,继续道:
“我且问你,方才你向她动手时,可还有那样一刻,记得她是你的女儿?
曾经想将她卖入青楼的是你,对她下死手的也是你,她身上哪一处伤,不是你造成的?
你怎么还好意思说我家闺女这四个字?季和,就你这种人,配有女儿吗?
你哪有资格当一个父亲?”
他季和,纯粹是一个家暴男罢了。
自己没本事赚银子,在外面受了气便回家拿自己女儿撒气。
他算什么父亲?
“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上次你骂我我没把你怎么样,是因为你骗我说你是江家人,老子是给江家面子,才没对你动手。
这次可不一样了,我现在算是知道,你这个贱人压根就不是什么江家人!”
“我确实不是江家人,但是你方才打的这位,确实是江家公子,江允南。”
“还想唬我?!你这个贱女人,把我当傻子是不是?信不信我待会儿把你也卖进青楼?!”
幼恩默默翻了个白眼。
就挺无语的。
她不再理会季和,拍了两下江允南的肩,轻声道了一句:“等回苏州了,记得把今天的事告诉你爹。”
说完,又对苏砚道:“往后退,待会儿护着点君君,别让她伤着。”
苏砚领会其意,带着君君和江允南一同退到了后面。
江允南不可思议地望向苏砚,问道:“不是,这阵仗怕是要打起来,你让幼恩一个人在那?”
他疯了吧?
苏砚却点了点头,道:“她可以的。”
这边,季和还在骂着幼恩。
幼恩觉得他多少有些不太正常。
要打,那就快点打。
何必在此废话这么多?
听到他的声音是真的挺烦的。
她终于不愿再忍受他的废话,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瓷片,先是像他踹向君君那样,直接踹了他一脚。
后又要从他手里夺过那根棍子,季和没想到她动作竟然会这么快,他连忙喊自己带来这群人一起上。
幼恩倒也不慌不忙,动作利落且快。
一柱香过后,这群壮汉皆被她打出了铺子,脸上多多少少都带了点彩。
她用那块碎瓷片,划破了这群人的袖子,裤子。
这群人身上受了伤暂且不说,身上衣裳被她弄得破破烂烂,被风一刮还漏风。
别提有多尴尬了。
他们此时只想快些回家换身衣裳。
幼恩不想看他们这副模样,砰的一下关上了铺子门,从门缝里对季和说了一句:“这么喜欢把人卖到青楼,怎么不先把你自己卖了?
我告诉你季和,原先我确实打算把五百两一分不少送到你那,但现在,你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季和气得直跺脚,但碍于路人目光灼灼,只好捂好自己的衣裳,憋着火瘸着脚默默跑远。
苏砚板着脸,默默走到幼恩身边。
幼恩回过头便瞧见他,不等他说话便先开口:“我知道,我知道,你要给我洗眼睛是不是?”
苏砚道:“你这眼睛,确实得洗一洗了。”
她撇嘴,向他抱怨:“你是不知道,我刚刚恨不得把自己眼睛挖了,那种画面真的真的真的好辣.眼睛.......”
她又不能把他们重伤,更不能当街杀人。
这群人跟锦衣卫不一样,他们若是出了事,是有官府要管的。
第109章 带你离开
她总不能因为这些人,把自己送入牢中。
这样做太不划算。
不值得。
他将她揽到身边,仔细将她从上到下看了一整遍,“刚刚有没有受伤?”
幼恩摇头,“跟他们打,我怎么可能会受伤。”
江允南连着发出好几声惊叹:“厉害啊厉害,真没想到,你竟这么能打。”
“曾经练过。”她答。
另一边,君君呆愣地瞧着她,许久都没法回过神来。
幼恩注意到她的情绪,默默朝她走近。
“对不住,君君,是我骗了你。”
从姓氏到性别。
幼恩都骗了她。
“你不是江家人...你是个女子...”她嘴里低声呢喃着什么,良久后,才肯抬眸对上幼恩的眼睛,问:
“所以...我究竟该如何称呼你?”
“唤我幼恩便好。”说着,她将苏砚拉到自己身旁,对季君君道:“我是苏州幸川坞苏家人,他是苏砚。”
江允南见她没向君君介绍自己,便自己说道:“我是江允南,货真价实的江允南。”
这几日他虽是也住在这里,但从未和君君说过其他话。
每日说得唯一一句话便是找她要点吃的,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交流。
故而君君在此之前,一直都不知道他是谁。
她只当他是幼恩的一个朋友,从未想过,他竟然便是真正的江允南。
他竟然,真是江家人。
“原真是江家公子。”
她刚刚还以为,幼恩说他是江家人那句话,是在唬人。
原来是真的。
幼恩忽然想到什么,连忙道:“对了君君,我是女子这件事情,你可否帮我保密?”
君君道:“本该如此,姑娘救了我两次,我岂有将姑娘的秘密说出去的道理?”
说完,她又道:“姑娘,今日之事发生得蹊跷。父亲这两日都没来过这里,按理说,不该忽然过来才对。我猜测,是有人对他说了些什么。”
幼恩眉心轻皱,“你是觉得,是有人把我假扮江家人的事告诉了他,他才会勃然大怒,一大早上便带人过来?”
君君点了点头。
若非如此,凭季和那脑子,这段时间必然会整日纸醉金迷,什么都不在乎,只顾玩乐。
万不该忽然清醒,想明白整件事情。
定然是有人对他说了什么。
“父亲他断然不会善罢甘休,姑娘,你们快些离开吧。从苏州来,就回苏州去。要不然,他肯定还会再找你们麻烦的。”
“我们走,留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幼恩问。
君君笑了笑:“我一个人又有何妨?以前都是一个人待在这间小客栈里,已经习惯了。
姑娘不必担心我,父亲虽然喜欢打我骂我,但从未真正下过杀手。我这条命,能保得住的。”
若保不住,也无妨。
反正,她早就觉得活着没什么意义了。
活着,于她而言,一直都是煎熬。
“他这般对你,已不配为人父。君君,你又何必把自己这一生,都浪费在这家客栈里?浪费在他身上?”
幼恩想带君君离开斜塘镇。
带她逃离季和的魔爪,带她去往一个安全的地方,带她去做她自己。
做真正的自己。
可君君却道:“可他,终究是我的父亲。斜塘镇,终究是我的家。”
幼恩闻言,伫足于君君面前想了很久,没再说话。
当初,她要买下君君时,君君是愿意同她离开斜塘镇的。
如今她却是不愿离开了。
倒是奇怪,难道就因如今她成了女子,君君便不愿跟她走了吗?
君君是觉得,她一个女子,没法保护得了她?
不对,刚刚她都那么能打了。
君君到底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放心跟她走不就行了,她也不会干涉她以后的自由,强制她去做什么她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她怎么就忽然不愿意了?
难不成,君君是觉得她这样像是在搞传销?
不至于吧?古代也能搞传销?
短暂的一段时间过后,幼恩心中已有了数十种猜测。
可猜测这么多,终是无用。
她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许久,幼恩轻叹口气,对君君道:“你自己考虑考虑,今日这客栈就别开门了。我们这会儿也准备一下,要先回去了。”
“回苏州,还是?”君君问。
幼恩答:“不回苏州,今日,我们依旧还在斜塘镇。”
回屋之后,幼恩仔细易过容,江允南和苏砚就这样站在她身边看着她。
江允南不禁感叹:“不愧是亚洲四大邪术之一,牛还是你们女生牛。
你化成这样,我要是不知道你性别,是真想不出来你就是个女子。”
苏砚满脸写着好奇,问道:“什么是亚洲四大邪术?”
难得苏砚有需要问他的东西,江允南瞬间来了兴致,一本正经地开始对苏砚胡说八道:“传闻中很厉害的一种法术,幼恩此时做的,就是四大邪术之一化妆术。
此法极为厉害,能使一......”
他还没说完,幼恩便听不下去了。
她实在看不下去江允南这样对待苏砚,他再这样胡说八道,能把苏砚成功带偏。
于是乎,她连忙开口打断江允南:“我这叫易容,不懂别乱说。”
“跟化妆也差不了多少......”江允南嘀咕了一句。
都是把一副模样变成另外一副模样,能差得了多少?
“跟你这种大直男说不清楚。”
她也懒得同江允南解释什么,她觉得,这其中的区别,只有姑娘们能懂。
江允南这个大直男,这辈子都懂不了。
从客栈离开之后,三人便去了苏家铺子。
这已经是他们每日必备的行程了,起来之后总得去苏家铺子瞧上一瞧,看看有没有发生新的事,有没有需要他们来帮忙的地方。
幼恩这几天有好几次想劝江允南快些回江家,快些回苏州。
这样,说不定也能在苏州多跟林羡鱼偶遇几次。
可江允南似乎在刻意逃避些什么,说什么也不肯回苏州,一直坚持要待在斜塘镇跟他们待在一起。
他说是因为自己还没在斜塘镇玩够,故而不愿离开。
但幼恩明白,他不回去的原因,绝非如此。
他江允南,是不敢回去面对林羡鱼。
第110章 生意
但这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她既劝不动江允南,也劝不动林羡鱼。
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任由江允南在她身边每日胡说八道。
江允南似乎对经商很感兴趣,似是真想让苏家铺子变得更好。
到铺子之后,便开始帮着苏漾计划这几日该做些什么,还帮苏漾估量了一下铺子的受众人群与预估收益。
方鹤斋觉得,江允南确实是有经商之才,故而也乐意让他一直待在这里。
幼恩和苏砚则是落得个清闲,一会儿坐在铺子里喝喝茶,一会儿去隔壁糕点铺子挑点糕点回来吃。
她几乎都要把今日在客栈发生的事情给忘记了,直到——
直到季云初带人走进苏家铺子。
幼恩听到外面的动静,连忙用帕子擦了擦嘴,将糕点放到一旁。同苏砚对视了一眼,本想出去看看外面情况,却被苏砚拦下。
苏砚道:“先别出去,我同你说个事。”
铺子内,季云初依旧是带着自己那副千古不变的笑意,拍了两下方鹤斋的肩膀,装作很亲昵地开口:“几日不见,鹤斋这精气神,瞧着愈发好了。”
方鹤斋已知晓了他是什么样的人,面对他这副嘴脸,方鹤斋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这个季云初,在背后搞了这么多事,给铺子找了这么多麻烦,暗地里使了这么多坏,现在竟然还好意思在这里装作跟他们很亲的样子。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会演?
他季云初能演,可他方鹤斋不能。
他冷冷望着季云初道:“怎么,是看我没被你搞得那些事情气死,心里不舒坦了?”
季云初眉头紧皱,连忙解释:“鹤斋兄这是说得哪里话,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想法,还是我做了什么事情惹得你不高兴了?”
方鹤斋坐到椅子上,不愿意看他。
“你自己做过什么事儿,你自己还不清楚?季云初,你今天也别跟我废话,直接说就是了,今天你过来,到底又打什么坏主意?!”
只要他一过来,准没好事!
苏漾也不愿再给季云初面子,他往一边一坐,自顾自喝茶,连茶都不带给季云初倒的。
还是季云初自己开口道:“怎么,是我不配喝上你们苏家的茶?我今天过来,就是单纯讨口茶喝,真没其他打算。”
他说这种话,鬼才会相信。
不过尽管他已经这样开口,苏漾还是不为所动。
他静静喝着自己的茶,对季云初不理不睬。
方鹤斋冷哼一声,道:“你还知道自己不配喝我们苏家的茶,我告诉你季云初,你就是不配喝我们家的茶。
你是还嫌自己搞得那些事不够恶心是不是?”
“倒是不知,我这是做错了什么,竟惹得鹤斋兄如此生气。”
说着,季云初还长叹了一口气,“唉...咱们好歹朋友一场,鹤斋兄如此,倒是让我寒心。”
“行了,季云初,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背地里搞那些事,现在又在这说什么朋友,你咋好意思说的?
从前竟是不知,你这脸皮,竟比城墙还厚。要是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当初一定不会带着阿漾来跟你合作。”
季云初笑了笑:“鹤斋又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呢?你带着苏漾来到斜塘镇,与我合作,原本不就是为了利用我?
方鹤斋啊方鹤斋,怎么就只许你有其他的心思,不许我做点自己该做的事情了?”
苏漾终于开口:“当初,是你自愿买下苏家茶的,我们并未.逼.迫过你什么,到了今天这副田地,你万万不该怨鹤斋的。”
季云初听见这话,脸上笑容也收了起来。
“你们现在说什么都对,我也不想跟你多说什么。只是,终究是你们先算计的我。如今发生这一切,也怪不到我头上。”
商场本就如战场。
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他做这些,本就不过分。
这些方鹤斋和苏漾无法理解,但江允南却很是理解。
他对季云初做的这些事已经见惯不惯了。
这些确实是太正常了。
可苏漾并不赞同这种做法。
他觉得季云初这样做实在是太过于狡诈。
“季云初,你想做什么我们管不了,我们也没资格管。我现在只问你,今日你过来,究竟有什么事?”
“今日过来,只是想跟你们谈一桩生意。”
季云初话音刚落,一旁的江允南眼中便闪过一抹笑意。
果真如他所料。
今日季云初过来,果然是为了这事。
里屋内,幼恩问道:“是怎么了吗?”
他怎么忽然有话要跟她说?
苏砚道:“我方才忽然想起今日君君说的那句话,她说季和知晓此事,应是被他人告知。”
幼恩当即便猜测:“你是觉得,是季云初把这一切告诉给了季和?”
他图什么?
闲着没事就想给苏家找麻烦?
“如今看来,这是最大的可能。”说着,苏砚又继续道:“季云初今日过来,定然是有什么目的。”
幼恩闻言沉默片刻,之后忽然开口:“我明白了,季云初这一次过来,是来给我们送银子的。”
苏砚点了点头,与她所想相同。
屋外,方鹤斋对季云初所言极其不屑,刚想一口回绝,便被江允南打断:“不知季公子想要谈上一笔什么生意?”
方鹤斋皱起眉头,问道:“做什么?”
江允南道:“生意场上的事,本就极其复杂。我们总得习惯这些明争暗斗,不过即使如此,生意还是要做。
即是能赚银子,我们为何不赚?”
可他们,就是不想赚他季云初的银子。
江允南知晓他们的心思,低声道了一句:“交给我。”
方鹤斋知晓他这是有了法子,故而也就没再多言。
这时候,季云初问道:“江公子这是想要跟我谈江家的生意,还是苏家的?”
“我们都是生意人,没必要拐弯抹角。季公子今日过来,应该没想着做江家的生意吧?
你今日过来,应是只想要苏家茶吧?”
此言一出,方鹤斋终是回过神来。
他算是想明白季云初今日过来是为了什么了。
原是为了苏家茶。
第111章 都是演戏
里屋内,苏砚对幼恩道:“我猜测,如今云初茶楼内,应是已经没有苏家茶了。”
连续很久的削价,已经让茶楼内的苏家茶弹尽粮绝。
季云初现在应是没了办法,才过来找苏漾的。
他这一次来,是想从苏家再买一批苏家茶。
幼恩道:“倒是可笑,为了买这一批茶,他竟然布下了这么大一个局。
原先我以为,他季云初虽然在生意上手段阴险,但毕竟在季和有难时帮过他一把,给他盘下了一家铺子,终究是个注重骨肉亲情的人。
如今看来,他就是一个无情无义的小人,连自己的亲人都能利用。”
苏砚道:“这一次他将我们不是江家人的事情告诉季和,应是为了让季和去找我们要银子。到时我们拿不出五百两,必会为此苦恼。
他应是算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赶在这时候过来和我们谈生意。”
只是,季云初万万没想到,季和是个蠢笨的,他知晓这一切之后,没想着过去要银子,而是第一时间想带人去闹上一闹。
就这样,季和不仅挨了一顿,还没拿到那些银子。
如今,幼恩已不打算给他银子,故而苏家也不缺银子。
苏家压根就没必要和季云初做这一桩生意。
但这些,季云初并不知情。
昨日茶楼里的所有苏家茶便全都没了,季云初怕日后没了苏家茶,茶楼生意会一落千丈。
故而一时无奈,只好来找苏漾。
他知晓苏漾此时绝对不会再卖给他苏家茶,所以才要想个其他办法。
这几日,他一直命人暗中盯着苏家茶馆,偶然间发现苏幼恩和苏砚整日回季和那家客栈里住。
打听过后才知道了那日有人要买下季家客栈的事情。
他向季和问了两句,那日要买下客栈的人样貌如何,听过季和的描述后,他便知晓那并非是真正的江允南。
他本想通过此事,让季和去找苏幼恩要银子。
季云初明白,苏家定然没法一下子拿出来五百两银子。
他要让苏漾为了这五百两,不得不跟他做这笔生意。
苏漾和方鹤斋不知晓这一点,可他江允南猜得出来。
同幼恩和苏砚一样,在见到季云初来到茶馆的那一刻起,他便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再加上之后季云初句句殷勤,这才让他更怀疑了些。
他隐约猜到,这是季云初做的一个局。
但他起初不敢确认,直到季云初说出想要做一笔苏家茶的生意时,他才敢确认心中猜测。
果然如此。
季云初点了点头,“江公子是个直爽之人,我也不愿瞒着江公子,我此行,我此行确实只想要苏家茶。”
江允南笑道:“那正好,我刚从苏家定下一大批茶叶,你若是想做这笔茶叶生意,不如直接找我。”
此言一出,方鹤斋和苏漾皆是一愣。
他江允南何时从江家定茶叶了?
江允南到底想做什么?
苏漾刚想开口询问,方鹤斋便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先别说话。
虽是不清楚江允南这一次到底想做些什么,但凭这几日的相处,方鹤斋相信他定然不会害苏家。
他说这话,定然有他的道理。
季云初垂眸,思考过后才道:“你这里,当真有苏家茶?”
江允南笑了笑:“季公子觉得,我会当着苏家人的面,正大光明地唬你?还是你觉得,我们江家买不到苏家的茶?”
季云初连忙道:“自然不是,自然不是。”
江允南又问:“那季公子莫不是不愿意同我们江家做生意?”
季云初连忙摆手,“怎么会,我怎么会不愿意和江家做生意。能和苏州富商坐上一笔生意,是我云初茶楼的荣幸。
只是...只是江公子这样做,是否有些不妥?”
当着苏家人的面,直接转卖从苏家定下的茶叶。
这么正大光明的,真的好吗?
“没什么不妥的,我若是偷偷摸摸跟你做这一笔生意,那才叫艰险狡诈。如今我正大光明告诉你这些,就是要让你知道,我江允南既然敢做这一笔生意,就不怕他们苏家人知晓。”
说完,他还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方鹤斋。
方鹤斋皱起眉头,重重拍了一下桌子,瞪着江允南道:“好得很啊!当着我们的面,正大光明地挣这笔黑心钱。
江允南啊江允南,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终究是我们看走了眼,错信了你。”
江允南连忙解释:“先生莫怒,此事并非你心中所想。我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
父亲今早托人给我送来了一封信,说那一批茶叶我们江家不要了,他从东边选到了更好的茶叶。可是苏家如今这情况你我皆是知晓...
幼恩还要还给季和五百两银子,若是不做这一笔生意,她拿什么来还?所以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苏家好。
只要我把那批茶叶给卖掉,就能为你们解一解燃眉之急。”
方鹤斋闻言忽然沉默,良久,苏漾终于开口,他问:“幼恩为何要给季和五百两?”
“你竟是不知晓此事?”江允南大惊,随后将这件事情从头到尾给苏漾讲了一遍。
苏漾听完后眉心紧皱,又长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也罢。”方鹤斋亦是满脸无奈。
江允南见状,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这苏家茶其实我原本不想转卖的,只是如今我们江家确实是用不到了,数量又极多,我若是不转卖也没办法。”
他话音方落,季云初便立马道:“那正好,我这边正需要一批苏家茶,咱们这笔生意就这样做定了!”
江允南也马上道:“但我要的价钱,要比他的原先价钱高那么一点点。”
季云初笑道:“那有什么,大家都是生意人,这一点我也是懂得的。总不能让江公子白忙活,一点也不赚吧。”
江允南在心里做了一个极快的计算,随后才道:“我要的也不多,在原先价格的基础上,多出三成便可。”
三成,足够了。
季云初犹豫了一下,他亦是在心中粗略地计算了一下价格。
第112章 想抱抱你
在确定自己不会亏本的情况下,才下定决心点头。
“三成就三成,就当是感谢江公子此次帮忙的了。”
江允南却道:“季公子万万不可这么说,你这样说,倒是坏了我们生意人的规矩。什么叫做这些钱时感谢我的?这些钱,是你用来与我做生意的。
是你用来买这一批茶叶的,哪里是用来感谢我的?我们做生意,还是要拎得清这些事情。”
他才不要跟季云初搞这些模棱两可的东西,没这个必要。
既然要做生意,那就要把利益关系摆在第一位。
他才不要搞那些虚的,季云初别想跟他套近乎。
季云初闻言有些尴尬,他想不明白,生意场上这样的话并不少见,江允南为何要说他坏了规矩。
他哪里坏规矩了?
虽是心中对江允南这般言行有些不满,但他依旧保持笑容,语气如旧:“哈哈哈公子不愧是江家人,今日算是又教会了我一点东西。
不管怎么样,咱们这笔生意,就算是这样说定了!”
在和江允南定下数量后,季云初便高高兴兴地领着人离开了。
他觉得自己今天格外顺利。
原本他还以为苏家不会再卖苏家茶给他,还一直在担心自己的计划能不能成。
如今看来,谁知竟然遇到了要卖茶叶的江允南。
这一切竟然这么顺利。
看来,这一次,是老天都在帮着他季云初了。
季云初忍不住又哈哈大笑了几声。
铺子内,江允南亦是在咯咯咯笑个不停。
“绝了绝了,这个季云初好蠢,咱们就稍稍演了这么一小段,竟然就把他骗过去了。”
幼恩见季云初已经走了,便和苏砚一起走了出来。
一出来便瞧见江允南在那傻笑,她喝了杯茶,随后道:“行了,你快别笑了,赶紧说说你的计划吧。”
江允南方才和苏漾方鹤斋演那一出戏,一定有他的目的。
“我没什么计划,都是刚刚临时想的,咱们顺其自然就行。不过,现在你们可以放心了,不出三日,咱们铺子便能重回清白。”
苏漾见他如此笃定,也没再问什么。
铺子上的事,他完全可以放心交给江允南处理。
他有着他们苏家人都没有的经商头脑。
他比苏漾清醒,比方鹤斋冷静,比幼恩想得全面,比苏砚考虑得周到。
故而将这些事交给江允南处理,是最好的选择。
幼恩也这样想。
她此时没心思再想铺子上的事情。
方才她收到一封信,是苏庭从苏州寄来的。
信上只写了两个字:速回。
苏庭让她快些回去,却没在信上提及发生了何事。
她当即便有了不好的预感,火速收拾了东西,准备直接回去。
苏砚也要随她一起回去。
她拿着包裹有些犹豫,如今还不知晓苏州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现在若是带着苏砚一起回去,实在不妥。
她怕苏州那边有危险,带他一起回去,岂不是要让陷入危险境地。
幼恩不愿如此。
“我只回去看看,你不必陪我一起的。放心吧,我肯定不会有事的。”
她想要劝苏砚留在斜塘镇。
苏砚摇头,“我知你心中所想,但你也该明白,我必然不会愿意和你分开。”
无论在哪,无论何时,他都要陪在她身旁。
不管是面对什么事情,他都不想离她而去。
也不能。
幼恩愣了片刻,终于点头。
“好。”
那就不分开。
那就一直一直在一起,永不分离。
她好生护着他就好了。
在船上时,她一直都很担心苏州那边的情况。
她怕苏庭和蓁蓁会出事。
但细细一想,他们二人不该出事才对。
苏庭跟她传过信,说他们为躲锦衣卫,去了宣吾将军那里。
在宣吾将军那里,受宣家兵庇护,他们绝不会出事。
他传这封信,又是为何?
苏砚看出了她的担忧,轻轻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抚:“放心,叔父和蓁蓁都不会有事的。”
他再一次用他独有的温柔,缓和了她的情绪。
她眉心逐渐舒展,心中渐安。
“但愿如此。”
她希望,他们都平平安安的。
好好活过这一生,和她一起。
湖面有凉风掠过,他将她揽入怀中。
她轻闭上双眸,感受他的味道,感受他的怀抱。
他总能安抚她的情绪。
在他怀里,她轻声唤道:“苏砚。”
他温声应答:“嗯。”
“苏砚。”她再次唤了一声。
“我在。”他答。
她问:“可以抱得再紧一些吗?”
离得再近一些。
她想离他再近一些。
“好。”他听她的话,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好在船舱内没有别人,只有他们二人。
要不然,他们这副样子被人看到了,会好尴尬。
毕竟幼恩此时身着男装。
她忽然又道:“想这样一直抱着你。”
“可是我们要到了,船快停了。”
船夫等会儿会进来的。
他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船舱的门,本想先松开她,但一垂眸对上她可怜巴巴的眼睛,瞬间心软了下去,终究是没松开手。
“起码,起码现在船还没停。”她撇着嘴,声音很低。
苏砚拿她没办法,也舍不得松开她。
“那就再待上一会儿。”
她将头埋在他怀中,低声喃喃:“想带你去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看一看......”
带你去看车水马龙,感受灯火阑珊。
在城市的霓虹中,街道旁的路灯下,和你并肩同行。
许是我先动的心,我总想,对你做些什么。
他曾带她看过苏州灯景,带她走过苏州的许多路。
她便要带他一起,在她所处的世界里,带他将那些路再走上一遍。
她想带他一起,走过所有自己曾经走过的地方。
像他现在对她这样。
苏砚闻言很是疑惑,他问:“你是想带我去顺天府,还是哪里?该不会...”
他神色微微一变,“该不会是想带我去西厂看一看吧......”
幼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想什么呢,我总不能想把你变成太监。”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我说的,不是西厂,也不是顺天府。我说的,是另外一个时代,另外一个你从来都没去过的地方。”
第113章 和她一起,他便愿意
另外一个,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他道:“无论在哪,只要你想,我都陪你一起去。就算是西厂,也没关系的。”
他也想,走一走她曾经去过的每一个地方,看遍她曾见过的那些景色。
只要是和她一起,他便愿意。
她亦是如此。
回了苏州之后,二人没回苏家,而是直接去了宣吾那里。
幼恩猜测,此时苏庭和蓁蓁应该还在他那里。
只要,他们没出事的话。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宣吾将军的住处。
这个地址,是苏砚带她来的。
苏庭此前告诉过苏砚和她这个地方,他们当时都记下了。
只是幼恩即使记下也不知这是在哪里,她压根就找不到路。
好在苏砚对苏州足够熟识,这一程才能这么顺利。
从前,她还以为宣吾身为将军,会住在苏州哪个满是贵气的府邸中。
却没想到,宣吾竟也随自己那些将士们一起,住在驻扎于一处荒芜之地的军营里。
他竟没住在自己的府中。
苏砚对守在营前的将士拱了拱手,随后道:“劳烦通报一声,我们是幸川坞苏家人,来求见将军。”
那将士将苏砚和幼恩打量了一整遍,先是检查他们有没有带武器,后又看他们身形瘦弱,料定不是习武之人,便信了他们是苏州百姓,想来应就是苏家人。
他亦是拱了拱手,“将军说过,若是苏家有人来,可随我等直接进去见他。”
说着,便直接领着苏砚和幼恩进了营帐。
营帐内,宣吾正手握羊毫,在一张布防图上画着什么。
他边画边道:“此处离我们距离较远,离官府亦是不近,贼寇最有可能躲在此处。”
身侧一人点头,应道:“确实如此,将军不妨此时下令,让我领着一队人去把这群人剿了。”
“别急......”宣吾似是还想说些什么,便听到将士来报:
“将军,苏家人求见。”
宣吾松了一口气,将手上布防图放下,望着苏砚和幼恩道:“总算是回来了。”
他身侧那身穿盔甲的人见状,连忙去沏了两杯茶。
“将军。”苏砚和幼恩先是行了一礼,随后苏砚才问:“不知我家叔父此时是否在军营中?”
宣吾点了点头,“你们放心,他们二人没什么事。”
说完,又望向身侧这人,轻声道:“阿照,去将他们二人请过来。”
被唤作阿照的人点了点头,默默走出了营帐。
在进入营帐之后,幼恩的目光便一直在那个阿照身上。
阿照身着盔甲,身姿挺拔,虽是没宣吾那般高大,但也算不上矮小。
她整张脸生得极其英气,鼻梁高挺,剑眉星目。
想来,褪下盔甲,也是个极其俊俏的少年郎。
但她,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女子......
且是没易容过,直接着盔甲着男装的女子。
宣吾注意到幼恩的目光,待阿照走出营帐之后,他笑了笑问:“幼恩可是在看阿照?”
幼恩也不避讳,直接点头。
“将军,这位是?”
宣吾眸含笑意,温声应答:“我的左副将,李照邻。”
他似乎将幼恩心中疑惑看得透彻,随后又补充道:“你猜得没错,她确实是个女子。”
“女子?!”幼恩大惊。
女子也能入军营?
这个时代,女子连书院都进不了,又如何能入得了军营?
宣吾道:“别看她是个女子,文韬武略可样样不输男子。在用兵与领兵,布防与破阵上,她比其他将领都要厉害。”
苏砚亦是有些疑惑:“可是,女子是如何入得了军营的?”
这与律法不合。
“女子入不了皇家的军营,入不了顺天府的军营,入不了边塞的军营。
但能入得了我宣家军的军营。”
他宣家军,由他宣吾作主。
他向来不觉得男女有别,向来都不觉得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
他不这样觉得。
他觉得,有遨游四海之心,就该鹏程万里。
无关男女。
宣吾又道:“我宣家军,向来不讲究这些。我只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只要她有足够的能力,无论男女,都能入我这军营。”
幼恩佩服他的见解,却也为他担心:“可朝廷那边若是知道了......”
宣吾笑了笑:“这你们就放心吧,朝廷那帮老顽固的手,还伸不到我这里。”
苏州离顺天府有些距离,朝廷在这里虽有眼线,但皇帝安排在这边的人,也是他们宣家的人。
明宪宗到现在还不知,宣家军内被宣吾安排进去了女子,还是个将领。
“如此便好。”幼恩终于展颜,她笑道:“将军能有这般见解,倒是让人敬佩。古往今来,鲜少有女子能入军营,上战场,守家国,领兵一展雄图。
将军如此,倒是成全了许多女子。”
宣吾却轻叹口气:“可惜...可惜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他能让一个李照邻进入军营,却不能让千千万万个李照邻去做她们自己。
他能成全一个李照邻,却不能成全这世间千千万万个女子。
这世间太多女子,都要被世俗所束缚。
太多太多了。
可是,女子与男子,本就没什么不同。
她们也该一展雄图,鹏程万里。
只可惜,他宣吾能力不够。
他也曾想凭一己之力去改变这些。
可他终是做不到。
他能做的,只是将李照邻带入军营,实现她的宏图壮志。
幼恩劝道:“可是,这样已是极好了。这世上有太多的人,对女子本就有偏见。将军能这般,已是不易。”
她忽然想起那日宣乐在衙门公堂上说得那番话。
幼恩恍然间发现,宣家人的三观都很正。
宣乐聪慧,宣吾端正。
只愿,这世间人皆如宣家。
胸.怀坦荡。
这时,蓁蓁和苏庭也走了进来。
苏庭在见到幼恩后松了口气,“万幸,你们总算是安全到这里来了。”
幼恩问:“怎么回事?”
他皱眉,沉声道:“锦衣卫在苏州没找到你,打听过后知道苏家人多半都去了斜塘镇,便准备去斜塘镇寻你。”
所以,他才让她速回。
此时哪里都比不上宣家这地方安全。
“他们已经去了?”幼恩问。
第114章 想见你
苏庭摇了摇头,“我不清楚,想来该过去了。”
李照邻道:“我们的人有发现他们暗中打听斜塘镇和苏家,所以才猜测他们是准备去斜塘镇了。”
“原是如此。”幼恩喝了一杯茶,喝着喝着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放下杯子,沉声道:“可是如今大哥和允南,还有鹤斋先生还在那里。
若是锦衣卫找到了他们,那该如何?”
宣吾道:“放心,他们的目标是你,应是不会对无辜人下手的。”
“希望如此。”幼恩轻叹口气,又望向苏庭问道:“锦衣卫这次来,可有伤过人?”
苏庭答:“放心,他们不敢伤人。”
要不然,官府肯定会严查,说不定会闹到朝廷那里。
陛下若是知道了万通背地里做的这些事,必然不会饶过锦衣卫。
想来万通也是个傻子,既然想对她动手,彻底铲除宋家人,那就该直接把她的存在告知与陛下。
他该让陛下知道,她宋卿卿还活着。
让陛下亲自下旨,杀了她宋卿卿,除掉这个后患。
可万通始终没有。
到现在都没有。
他一直在瞒着明宪宗,悄悄派锦衣卫来到苏州,暗中想要将她杀害。
他这样做,到底是图什么?
难道真是他太蠢了,没想到这一点?
不至于吧,虽然他脑子确实不怎么好使,谋略与机敏皆是比不上汪直,但毕竟是个锦衣卫首领,总不该蠢到这种境地。
幼恩终于意识到整件事情的奇怪,她又喝了杯茶,默默思索着其中缘由。
她想到一种可能。
那就是明宪宗此时并不想杀她,可万通却想把她杀了。
万通对宋家有恨,不想看到宋家还有人活着也是事实。
但幼恩觉得,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那就是她宋卿卿的存在,挡住了万通的路。
所以万通必然要把她除掉。
若是如此,那就有意思多了。
万通一边想杀她,一边要瞒着陛下,不能让陛下知道。
他现在,定然是急得焦耳挠腮。
仔细想想,她还能安安生生坐在这里喝口茶,倒是比他还要悠闲。
“可是,我总不能一直躲着他们,我们总得想个办法。”
说着,幼恩又望向宣吾,道:“将军,你可有什么法子,让陛下知晓锦衣卫的人近日一直在苏州找人?”
宣吾道:“陛下若是知道了,对你而言没什么好处。”
他怕陛下也想杀她。
幼恩摇头,道:“我们就赌这一把,我赌陛下此时并不想杀我。”
赌赢了,那她就能去做真正的自己。
赌输了,那就真的满盘皆输,没有回旋的余地。
苏砚皱起眉头,望着她沉声道:“不该冒险。”
他神色极其认真,见她不语,又补充了一句:“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我们或许会有更好的法子。”
这样的事,实在是不该冒险。
他不想让幼恩涉险。
幼恩顿了顿,见他这般认真,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轻声道:“那我们再想其他办法。”
想一个,能正大光明,以自己的身份活在这世上的法子。
想一个,能和他永远在一起,不再整日忧心安危的法子。
蓁蓁忽然开口:“幼恩,可以跟我出来一下吗?”
幼恩点了点头,和苏砚说了一声,随后便跟着蓁蓁一同走出了营帐。
帐外,蓁蓁低声道:“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要不,就让我去吧......”
她想去替幼恩,结束这一切。
“不行。”幼恩果断拒绝,“我们现在既然能躲,那就躲。何必非要把你推出去,白白受死?”
况且,她不想让蓁蓁替她去死。
每个人的命,都该属于自己。
蓁蓁的命,是她秦蓁的。
不是她苏幼恩的。
她要让秦蓁为自己而活。
“可如果没人去死,这件事情,就会没完没了。锦衣卫不会善罢甘休,陛下那边,亦是不知何时会知晓这些。”
蓁蓁不是想死,是想替幼恩去了解此事。
督公说过,这是她的使命。
她该去做的,也是她唯一要去做的一件事。
可幼恩始终不让。
“那我们就等锦衣卫来,等陛下知晓苏州有我的存在。现在还没到那时候,你不准再说这种话。”
蓁蓁无奈,只好作罢。
这两日,他们都得住在这军营里。
好在这里时常会有送信的人,幼恩也能知晓苏漾那边是什么情况。
这夜,她和苏砚一起,再次不约而同走出自己的帐篷,于一处小坡处相见。
“又睡不着了?”苏砚问她。
她点头,“想出来看看星星。”
想出来...见你。
她寻了块石头坐下,随后问苏砚:“你呢?也睡不着?”
“睡不着。”他答。
睁眼是她,闭眼是她。
满心想着的都是她。
如何能睡着?
幼恩笑道:“可惜我们进军营的时候没带酒,要不然也能喝点小酒,赏赏月光。”
他望着她的侧脸,低声问:“怎么这么喜欢喝酒?”
“说不上来原因,就是喜欢喝。喜欢喝桂花酒,喜欢吃桂花糕。喜欢鹅黄色,喜欢浅蓝色......”
说不上原因的喜欢。
她就是情有独钟。
她忽然停下来,望着苏砚问:“对了苏砚,你可有什么特别喜欢的颜色?”
“浅蓝色。”他毫不犹豫地答。
她愣了一下,想起那日苏漾说起:“家中衣裳多是白黑两色,只有这一件好看颜色的,还是阿砚的。”
那件好看颜色的,就是那件浅蓝色的鹤氅。
这是苏砚在遇到她之前,唯一的一件带颜色的衣裳。
遇到她之后,她为他挑选深青色、香色、雪色等等等等的衣裳。
他的世界,从此不再只有黑白浅蓝三色。
幼恩忽然笑着说:“那,我以后也最喜欢浅蓝色。”
他笑了笑,问道:“怎么不喜欢红色?书上说,多数女子都极喜红色。”
那是出嫁时的颜色。
可苏砚却从未见过幼恩着红衣。
幼恩摇头,“太鲜艳了,不喜欢。你都看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书啊......”
说完,她又望向苏砚,补充了一句:“但如果你喜欢的话,我明日就托人去给我买一件那样的衣裳。”
第115章 好上头
她虽是不喜欢,但为了他,她愿意去喜欢。
她在乎他,如同他在乎她。
幼恩时常觉得,苏砚是光。
不是照亮她生活的光。
而是将她从黑暗无望的生活里,拽出来的一束光。
她不是被照亮的那个人,而是被他拽到光明处的那个人。
是他带她来到光明处。
苏砚笑了笑,摇了摇头道:“没关系的,我喜欢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喜欢什么。”
他不想她因为他改变自己的喜好。
他希望她能做她自己。
做自己喜欢的事,穿自己喜欢的衣裳,不需要为了他去改变什么。
要改变,也该是他为了她而去改变。
幼恩垂眸,声音低低的:
“苏砚,从前我活着,只是为了活着,可是如今我活着,是为了生活。”
为了和你一起,慢慢生活。
在遇到他之前,她想不通活在这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是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故而才一直努力地去生存。
可他的到来,让她意识到了生活原来不仅可以有一日三餐,还能有桂花糕蟹酿橙。
原来,生活除了睡着醒来之外,还能有甜甜的梦。
原来,她除了每日思考如何活下去以外,还能日夜想着另一个人。
吃饭时想他,睡觉时亦然想他。
原来,活着还能是这样的。
真好。
他却像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一样,轻叹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安抚道:“会好起来的。”
他们一定,能等到她可以正大光明出现在这人世间的那一天。
他们一定能等到的。
“一定会的。”她低声应答。
她相信,只属于她的那束光,终将带她冲破黑暗,抵达光明。
她头靠在他的肩上,默默开始数着星星。
“即使处于不同时空,可看到的星星,应该都是一样的吧?”
他们曾经,也应该在夜里看到过同一片星空吧。
“什么?什么不同时空?”他问。
她望着星星,低声答:“我曾经,不属于这个时空。”
这一刻,她想把一切都告诉他。
关于她的所有一切。
以及……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
苏砚也发觉到她这是想要说些什么,便认真地准备听她继续讲话。
“你说,我在听。”
幼恩继续道:“我是从……一个女子也可以进书院读书,女子也可以在外经商抛头露面的世界而来的。
我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是真正的宋卿卿。”
说到这里时,她侧眸望了苏砚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便继续道:
“其实我挺意外的,我没想到如今会发生这一切,也没想到会那么喜欢你。
于我而言,被爱是一种奢侈,爱一个人也是。”
他陪她从日出再到日落,从初秋再到初冬。
她还没说完,苏砚便忽然开口打断了她:“其实,这是我们遇见的第一百天。”
这是他第一次不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
幼恩愣住。
她从未计算过这些时间。
他竟记得。
“我知道我此时说这些或许会显得有些突兀,但是允南曾对我说过,和自己爱的人相遇的日子,是最值得纪念的。
他说,要给爱加上一层仪式感。”
幼恩垂眸浅笑,江允南总算是办成了一件好事。
对于这个时空而言,哪里会有那些所谓的仪式感。
苏砚能够将这些放在心上,她真的很开心。
尽管她也知道,苏砚其实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仪式感。
他只是,在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这样便足够了。
她并不奢求他能为她做些什么。
因为她根本就不需要,去要求他去做什么。
她不必要求,他自然会去做。
他会去做一切他能做的。
“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说着,苏砚从袖子拿出来了一个雕花的黄檀木方盒。
“那日上街我瞧见你似乎很喜欢这个,但当时两袖空空,实在没法将这个买下来送你。”
幼恩打开木盒,只见里面规规矩矩放着一根白玉簪。
正是她曾经在街上驻足许久,却始终没能买下它的一根簪子。
它太贵了。
只是区区一根玉簪子,竟然就要五十两银子。
这谁受得了啊?
她当时也只是多看了几眼,并未有买下它的打算。
她多看它,并非是因为自己喜欢它。
而是觉得,这根玉簪子与苏砚乃是绝配。
若是苏砚戴上,定然会很好看。
她那时候想,若是有银子了,一定要给他买上一根这样的簪子。
让他去哪里,都能带着她赠的东西。
可惜的是,她那时候实在没钱。
贫穷使她难以透露出自己的心思。
她根本就买不起那根簪子。
可她万万没想到,苏砚竟然把它买回来了。
还要送给她。
苏幼恩这辈子也没想到,古代言情剧里这种经典而又狗血的桥段,竟然会发生在她身上。
想当初,她苏幼恩看电视剧和言情文时,还经常吐槽这种情节没必要,她觉得,有这时间,还不如来点实际的,还不如去做些什么。
可当这种事情真正发生在她自己身上时,她才觉得真的好上头。
苏砚带给她太多太多快乐了!
她想不通,自己一个区区女配,怎么就平白过上了女主该过的团宠生活?
她一个恶毒女配也配?
这就是二狗的狗血神作吗?
她忽然开始觉得二狗有点东西了。
他或许是写到一半,良心发现,火速改文,给幼恩安排了一个较好的过程。
并且给了她幸运加持。
只希望这份幸运可以持续下去。
他们一定一定,不要再发生什么意外了。
幼恩抬眸望向苏砚,“我没想过你会给我买这个,我那天,看到它的时候,第一刻想到的是买给你。”
苏砚闻言,嘴角不经意间扬起一抹笑意。
他低声道:“我亦如此。”
总是如此。
看到有好看的小玩意儿的那一刻,他们第一刻想起的,总会是对方。
苏砚和幼恩,皆是如此。
这夜,幼恩没将自己想说的话一一说给他听,也没能将自己要讲述的往事都讲给他听。
甚至都不能确定,苏砚有没有明白她的过往,她的来历。
如此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过了这样的一晚上,她竟觉得好满足。
许是因他的存在。
第116章 幼恩不是宋卿卿
幼恩却不知,苏砚在她与他坦白之前,便猜到了她并非真正的宋卿卿。
他早些时候便与她说过,他是见过年幼时的她的。
幼恩虽是眉眼间有卿卿的几分痕迹,但她始终不是卿卿。
卿卿的左肩曾受过伤。
那时他初至顺天府,苏庭带他去拜访过宋家,他见过那时候的宋卿卿。
那一日,卿卿因着好奇,想去瞧瞧宋玉正领着匠人一同营建的将军府长什么样子,便一个人偷跑去了那里。
那时工程尚未完工,有许多地方还未修缮得当,还很危险。
幼年的卿卿并不懂得哪里危险哪里安全,只想在众匠人中找寻自家父亲的身影,却不慎闯入工地正在施工的区域。
那时有一名匠人正拿着工程图说教着什么,在瞧见忽然闯进来的宋卿卿之后,连忙大声呼喊宋玉。
他这一嗓子忽地惊到了正在梯子上砌青石的匠人,青石自高初落下,不偏不倚,砸在了宋卿卿的左肩上。
这并非是最惨的。
最惨的是,不知是因为地面原本就不平滑,还是那木梯用的时间太长了。
那人手里的青石刚坠下,那梯子竟然忽然晃了两下,随即咔嚓一声,从中间断裂。
木梯上那名姓万的匠人,就这样当场摔死。
那木梯原本就极高,再加上他体型略微有些大,当场便摔得血肉模糊,甚是可怕。
一条活生生的命,就这样没了。
此后宋玉再谈起此事时,总是说那日是他们宋家的大灾之日。
那一日,因为那名匠人的殒命,将军府的营建工程一下子停工了数月。
但明眼人都知晓,此次停工并非是因为死了一名匠人。
而是因为,死的是一名姓万的匠人。
也因为此,万家一直不待见宋家。
只因那日负责营建将军府工程的,正是宋家宋玉。
宋玉并不在乎这些,他在乎的,是宋卿卿平安无恙。
好在那日宋卿卿只是摔伤了左肩,只是留了疤痕,并未落下病根。
那日苏砚去顺天府的时候,正巧见到被裹成一团的宋卿卿。
他那日只知晓,宋卿卿左肩上会永远留下一块疤痕。
一块很大很大的疤痕。
但是,幼恩肩上什么都没有。
依稀记得那日幼恩为证明自己是女子,曾褪下衣衫。
那时候,他本已背过身,可以避着这一切。
可是他没想到他侧面有一面镜子……
幼恩的身体照映于镜中,他本无意去看,但目光不经意间便扫到了那里。
最开始的那一刻,他脸涨得通红,连忙闭上眼睛,逼迫自己不再想方才那个画面。
可是不想……又怎么可能……
他压根就控制不住自己。
一闭上眼睛,他的脑海里全都是方才那个画面。
全都是她。
她的身体。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才恍然间发现,幼恩的左肩光洁白皙,并未有任何受过伤的痕迹。
他那时便开始怀疑她的真实身份。
但他不在乎这些。
他在乎的,是她,而非是她的身份。
无论她是谁,都没关系。
他不在乎的。
只要是她就好。
他只是,不希望幼恩一直瞒着他什么。
他只是,不想让她刻意骗他什么。
他不想看着她这样。
可他明白,幼恩一定不会一直瞒着他,她终有一日会将一切告诉他。
他在等她将一切都说出口。
他一直都在等她坦白。
他不怪她,他只是想等一个坦白。
他只是,想知晓关于他的所有事情。
只要她愿意告诉他就好。
她自然愿意。
幼恩一直都在想该以何种方式将这一切告诉苏砚。
她不想吓到苏砚。
她想找一个他能够接受的方式,将她的来历,和这个世界都讲给他听。
这种方式太难找了,她想直接告诉他。
可她有时候又觉得,将这一切自己告诉苏砚又太过于残忍。
毕竟,没有谁能够轻而易举地接受自己只是一个纸片人。
没人能轻易接受,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只是一本书。
而他,只是一个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配角。
写这本书的那个人,只需要随意动一动笔,就能改动他们的命运。
这太离谱了。
她真的怕苏砚会难以接受,所以才一直都没敢告诉他。
但昨晚,她是真的很想把一切都讲给他听。
可苏砚没有选择听完这一切。
苏砚认为,只要她愿意讲给他听,只要她愿意坦白,真想和事实究竟是什么,一点都不重要。
他根本就不在乎真相。
他只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长长久久。
仅此而已。
幼恩今日发现宣吾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一整天张口闭口就是阿照,用得着李照邻的时候呼唤阿照,用不着她的时候还是有意无意地唤一声阿照。
李照邻却也不说什么,只要他叫她的名字,她便会立刻出现在他身边。
帮他倒茶,帮他研墨。
帮他红.袖.添.香,帮他擦拭战甲。
他需要她去做的事情,她做了。
不需要的,她也做了。
两个人相处起来极其默契,像是已经共事了几年的样子。
幼恩没忍住多问了一句,这才知道原来李照邻真的已经待在宣吾身边十年之久。
十年了,李照邻待在军营十年了。
她在二十岁最好的年华里,毅然决然选择迈入军营。
在这枯燥而又乏味,整日在刀尖上舔血的军营里,活过了十年。
从军营里的一个无名小卒,到如今宣吾身边的左副将。
这个女子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
这十年以来,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度过的。
一个女子在军营里生活本就不易,在这里受到众将士的认可,更是不易。
但她却做的很好。
幼恩想,她一定付出了太多太多。
所幸,一切值得。
她见到李照邻会站在角落,悄悄看着宣吾的战甲发愣。
她瞧见李照邻提起笔,下笔便是宣吾的名字。
她瞧见李照邻望向宣吾的眼睛里有光。
那是一抹不属于血战沙场的将军眼里的光。
是一抹属于女子望向心中欢喜之人,不自觉透露出的那么温柔。
幼恩想,这十年的朝夕相处,早已让李照邻离不开宣吾。
终究是日久生情。
第117章 怎敢奢望
终究是难以克制。
幼恩曾将自己心中所想告知与苏砚,苏砚听后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自然看得出来李照邻的心思。
连他这样的木头都能看得出来,可想而知,整个军营还能有谁看不出来。
她的心思,众人皆知,唯独宣吾不知。
起码,在李照邻心中,他是不知情的。
她认为,宣吾只是将她当成了一个下属。
与寻常下属相同。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尝试着改变自己的心思。
可她做不到。
十年了。
这十年以来,她随他四处征战,随他驻守苏州,随他铲除匪寇。
她随他执刀戟,破敌阵,驾铁骑,征沙场。
宣吾也曾在她被敌军重伤之时将她救下,也曾将她从鬼门关拉出来。
他让她好好活着。
起码,在他还活着的时候。
她一定,一定要好好活着。
身为宣家军中唯一的女将领,身为宣吾身边唯一的左副将,她李照邻,都要好好活着。
她要为他征战,为他守住苏州,守住他想要守住的人。
能进入军营,穿盔甲执长戟,于她而言已是幸事。
她怎敢再奢望其他。
她怎能再奢望那些事情。
可这只是她心中所想。
幼恩悄悄对苏砚讲,她觉得,宣吾对李照邻是不一样的。
他对她,与对其他将士是不一样的。
只是李照邻从未发觉罢了。
这些事情,向来都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如今的宣吾和李照邻,皆是当局者。
而他们,这几日都是旁观者。
这军营里实在是太过于无聊了,整日见着同样的人,吃着同样的饭菜,在同样的地方四处走动,也没法出去转悠。
幼恩这几日在这军营里,最大的乐趣便是悄悄观察李照邻和宣吾之间的小猫腻。
时而也会见不到这两个人,但好在身旁有蓁蓁和苏砚陪着,这样的日子也能过得下去。
就不提苏庭那个老家伙了,自从她入军营之后,就没见过苏庭这个人了。
他仿佛只出现了那一日,把她和苏砚交给宣吾之后,自己便挥一挥衣袖离开了。
幼恩也不知他跑去了哪里,也不知他要去做什么。
她不是没问过苏庭,只是苏庭这个老家伙实在是可气。
不告诉蓁蓁和苏砚也便罢了,竟然连她都不告诉。
她想不通是因为什么。
他跟她之间,还有什么需要隐瞒的?
幼恩搬了个小杌,坐在了一处营帐前,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着来来往往的将士从她身前经过。
今天,宣吾和李照邻依旧不在。
她没法从他们两个人身上找乐趣,只好自己一个人打发时间。
只是这样的日子,实在是无聊。
好在还有苏砚和蓁蓁陪她一起无聊。
“蓁蓁,他就没跟你说过,他这一次是要去哪?”
幼恩想从蓁蓁的嘴里,探出苏庭这次到底要去做什么。
她就不信,蓁蓁也会不知道这一切。
不料蓁蓁却道:“父亲走时,并未与我提及此事。他在的时候也没同我说过要去哪里做些什么,所以...我和你们一样,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竟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苏庭这个老王八蛋,是真的疯了。
他自己一个人,到底要去做什么。
“真的不知?”幼恩依旧不放弃,继续问。
“真的不知......”她刚这样应答,便又忽然想起了什么。
“哦对...我前两日瞧见他去找宣家军要了出城令牌,想必这一次,他是要出城。”
还要出城。
看来不是什么小事。
幼恩沉下脸,垂眸仔细思索。
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要他出城去做?
有什么事情,是值得他瞒着所有人,自己一个人出城去做的?
他出城,又能去哪里?
南京,顺天府。
她只能想到这两个地方。
幼恩越想越不对劲,她下意识觉得此事会和督公有关。
若是寻常的事,他压根没必要瞒着所有人。
唯有督公出事,他才会这般神秘。
幼恩在心中思索许久,她一遍又一遍地猜测近几日南京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一遍又一遍地想近些日子督公从南京寄来的信是否有何异样。
她一遍又一遍地猜测,一遍又一遍地思索,终是想不出个缘由。
她想不出,苏庭为何要瞒着这一切。
也猜不出来,督公那边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也不敢想。
若是督公出了事,她又该如何。
她还能如何。
愈是思索,她便愈是慌乱。
良久,幼恩终是开口:
“我想去一趟南京。”
她要亲自去看看,苏庭此行究竟为何,督公在南京,究竟发生了何事。
蓁蓁闻言立马摇头,“现在不行。”
幼恩以一种询问的目光看向她。
她答:“父亲走时,说过在他回来之前,绝对不能让你们离开军营半步。”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宣吾将军也是这样说的。”
“他越是不让,我便越要去。”说着,幼恩站起身,望了苏砚一眼。
“去不去?”她问。
他点头,并未多言。
他不问她此行所为何事,亦然不问她方才想到了什么。
他不知此行是否会有危险,更不知南京此时情势如何。
只是因她方才开口,说要去南京,他便直接应下了。
毫不犹豫,从不纠结。
他总是如此。
幼恩也曾想过,将他留在军营,留在整个苏州,乃至整个大明最安全的地方。
可她亦是知晓,若是舍他一人独自离去,他定然不会答应。
与其让他一人在此闷闷不乐,整日在这军营里无聊度日,还不如带他一起走。
省得闹出不必要的误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她从始至终,都不想和他有任何误会。
若是遇到危险,她替他挡下就好了。
只要她活着,她便一定会让他活着。
“你们两个,都要去?”蓁蓁骤然愣住。
分明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这里才是他们应该待着的地方。
幼恩她,为何非要去南京。
为何非要去一个连情况都还没摸清楚,甚至不知是否安全的地方。
“若是宣将军回来了,叫他莫要派人去找我们。”
幼恩拍了拍蓁蓁的肩膀,继续道:“你该猜到的,此次苏庭,很有可能是去了南京。”
第118章 总能自证清白
蓁蓁愣了愣,“他去南京...找督公么......”
幼恩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除了南京,他能去的地方便只有顺天府。”
但如今,西厂已被罢黜,他在顺天府也毫无牵挂。
他压根就没必要去那里。
故而幼恩猜测,他要去的地方,大概就是南京。
唯有南京,才值得他瞒着所有人,独自一人前去。
因为那里有汪直,有督公。
有他要保护的人。
蓁蓁亦然明白这一切,她看了一眼苏砚,幼恩明白她的意思,解释道:“我已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了他,不必瞒着他。”
她点了点头,这才低声道:“所以,是督公出了事?”
“我不知道。”
正因为她不知情,故而才要去一探究竟。
她总不能,在督公有难之际,自己一人安享苏州这片光明。
“若真是督公出了事,你们去了那里,又能如何?”蓁蓁望着幼恩,继续道:
“你可曾想过,凭你们二人之力,能为他做什么?幼恩,我们无权亦然无兵,你我什么都做不了。”
就算真是督公那边出了事,他们也没有任何法子。
她苏幼恩,根本就帮不了他汪直。
他们苏家,亦然不能。
若她能,当初督公又为何要她离开西厂,来到苏州保命。
督公是那样聪明一个人,他怎么会想不到这一切。
“我明白你的意思。”幼恩笑了笑,“可是蓁蓁,督公若是真遇到了事,我们又岂能坐视不管?”
若是无事,苏庭绝不可能会一个人跑到那里。
若是督公出了事,她就算是没法帮他解决,也总该和他一起面对才是。
她的命,本就是督公救下的。
督公要她此后为自己而活,可她怎能弃督公而不顾。
苏砚看出她的情绪,安慰道:“别想太多,就当是我们去南京转一转,去他在的地方,走一走。
说不定,他那里真的什么事都没有。说不定,叔父此次只是想出城转一转,是我们将这一切想复杂了。”
“但愿如此。”幼恩望着他,又道:“我们现在就走,可以吗?”
他依旧是点了点头。
她想去,他便愿意陪着。
无论去哪,无论做什么。
他都愿意。
斜塘镇。
江允南亲自带人将备好的茶叶送到了云初茶楼,在茶叶运入茶楼之前,他和季云初见了一面。
他将一张契书放到了季云初面前,沉声道:“做生意本就该有做生意的样子,季公子,你若是想做这一笔生意,那就在这张契书上按个手印,在这上面写上你季云初的大名。”
季云初看了一眼契书内容。
上面写着,今日云初茶楼从江家江允南这里购入了多少苏家茶,用了多少银两。
这份契书江允南似乎很看重,非要让他按手印签名字之后才让茶叶进门。
季云初本不想走这一流程,他觉得这份契书的存在压根就没什么必要。
他做生意,本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哪有这些麻烦事。
可是江允南却执着于此,季云初不禁有些疑惑:“江公子这是为何?难道还怕我季云初给你假银子不成?”
“这种事,谁也说不准。”江允南说得极其认真,“季公子只是按个手印写个名字罢了,有什么好推脱的?
难不成,你季云初,真是一个不守信的人?”
“我怎么可能!”季云初皱起眉头,似是有些气愤。
他在斜塘镇做了这么久的生意,何时不守信过了?
他只是...只是偶尔会使一些小手段罢了。
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江允南见状立马道:“那你就按,有什么好怕的?”
“按就按!”
季云初似是有些急切,还说着的时候便直接按了个大红指印,在上面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江允南满意地看了一眼此时的契书,小心将它收好,随后道:“季公子果真爽快,这样便最好,这样子,咱们以后还能继续合作。
我们江家的生意,可多了是了。”
将茶叶运进茶楼,拿到该得的银子之后,江允南便回了苏家铺子。
苏漾和苏庭此时正在整理着铺子里的茶叶,在见到他回来之后,便问道:“如何?”
江允南将契书拿出,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桌子上,这时候才笑出了声:“成了,一切都成了。”
苏家的清白,如今已在这张契书上。
他季云初,这次是自己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季云初签下这张契书,江允南便能证明,他云初茶楼的苏家茶,是从他苏州江家江允南手里买来的。
按上手印,写上姓名,便是铁证如山。
他季云初再想耍什么花样都不行了。
公堂之上,自有明理之人。
这斜塘镇,总有心思清明之人。
他们苏家,总算是能洗脱污名。
“到时只要将我江允南是从你们苏家这里,拿到苏家茶的事儿,公之于众便可。”
他们有契书在手,便是有证据在手。
苏漾终于展颜,“倒是没想到,这一切,原来还能如此顺利。”
江允南笑道:“其实没什么难事,他季云初给你们使绊子,你们稍微使些手段还给他便是了。
生意场上,哪有什么仁义道德,多的是不仁不义的伪君子。
更何况我们这一次使的,也是正当手段,又没使什么阴招害他。我们做这些,只是为了自证清白罢了。”
“确实如此。”苏漾难得认同他说的话。
方鹤斋笑了笑,赞叹道:“倒真是人各有所能,你虽是在武学上造诣不深,但在生意场上,倒是游刃有余。”
江允南喝了口茶,应道:“到底我家就是经商的,我总不能给我家丢人。”
他总不能,给江家丢人。
总不能,给那个世界里的江家丢人。
闲聊了几句之后,苏漾便书信一封,预备将这边的事情告知与苏砚和幼恩。
江允南在他们写完之后,在最后又默默加了一句:
近几日,苏州如何?
她...如何?
苏漾见他写下此话,心中分明知晓,幼恩此时正在军营里,根本不可能会知道关于林羡鱼的事情。
江允南问她,相当于白问。
可他并未将这话将给江允南听。
他不能灭了江允南心中唯一的念想。
更何况,江允南和他一样,分明清楚幼恩此时身在军营。
他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