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丑纨绔
幼恩没再说话。
她知林羡鱼心中悲苦,不愿再回林家。
她日后也不会再劝。
经过此事之后,二人之间的关系缓和了许多。
又过了一日,林羡鱼已经能正常走动。
她主动向苏家辞行。
苏家人没拦她,也没过问她以后要去哪。
他们已为她做过了所有力所能及的事。
林羡鱼离开的这一天,也是幼恩入学的第一天。
这一日,江允南的身子也好了起来,托人同她传了信,要与她一路入书院。
在路上的时候,幼恩将林羡鱼的事情全数讲给他听。
他听了之后便一直拉着幼恩问东问西。
他问她林羡鱼容貌如何,问声音是否好听,问身高大约多少。
唯独没问,她现在处境好不好。
幼恩问:“你就只在意她的模样吗?”
江允南终于闭上了嘴,没再说话,目光默默越过纹窗望向窗外。
今日为她们授课的人是苏漾,他讲孔孟之道,许多人都听得睡着了。
唯有苏幼恩与苏砚,始终都听得认真。
苏砚是不管谁的课,都会打起十分精神去听。
而苏幼恩则是一整天只听了苏漾的课。
就这,还是她一直掐自己的胳膊,强迫自己清醒,这才好不容易坚持下去的。
她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苏漾的课上,其他夫子的课,她实在是撑不下去。
夫子们一开口,她便倒下了。
这不是她能控制得住的。
苏砚曾经试图叫她,却只得到了她迷迷糊糊的解释:“大哥的课已耗费了我洪荒之力,如今的我已经弹尽粮绝。”
他听不懂幼恩的话,见她确实是困得不轻,便没再管她。
这一天下来,好几个夫子都去山长那里告状,说幼恩不尊重她们,课上一直倒头大睡。
山长祝淮书却赞赏她真性情,称她颇具胆量,不愧是他看重的后生。
幼恩若是听到这话,怕是又要为祝淮书的联想能力大吃一惊。
熬完了这一天的课,幼恩本以为自己能回家睡觉了。
不料这时候苏砚竟告诉她,入书院后要住斋舍。
所为斋舍,便是宿舍。
幼恩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要过上与一群男人同屋就寝的日子。
简直能要了她的命。
她跑去央求苏漾:“哥,我不想和那些人住在一起,让我回家住好不好?”
苏漾毕竟是怀书书院的夫子,又是孔孟之道的主讲。
在这书院里也待了这么多年,幼恩觉得,从他这里走个后门,应该没啥问题。
谁知苏漾竟微笑着拒她于千里之外,以此事他做不了主为由,将她从广业堂赶了出去。
这是她与苏漾接触以来,苏漾第一次拒绝她的请求。
她甚至开始怀疑,此时书院里的这个苏漾,跟她家中大哥并非是同一个人。
幼恩长长叹了一口气,开始为自己的以后忧心。
怀书书院内,一个女子都没有。
难不成,她真得住在这个男人堆里?
正当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忽然有人拍了两下她的肩。
“喂!小子!”
幼恩一听到陌生的声音,便下意识向前挪了一小步,躲开了那人想要搭在她左肩上的手。
那人却不依不饶地抬起了另外一只手,搭在了她右肩上。
“臭小子,你躲什么?小爷我是想帮你!”
说话的人生得丑陋且身材矮胖,看起来还没她一个女子高。但语气却极其嚣张,神色间还戴着些许轻蔑。
对于这种普信男,幼恩向来是懒得搭理的。
她极其厌恶的甩开了他的手,转身便要离去。
谁料这位普信男竟快步绕到了她身前,张开手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幼恩忍住了想要与他动手的冲动,望着他丑陋可憎的面容,用极其不耐烦的语气道:“你想干嘛?!”
“本公子自然是想帮你,你刚刚跟夫子的谈话,我都听见了。不就是不想和那群人住在一起吗,你哥帮不了你,我能!”
他能?
幼恩瞥了一眼他几乎都快要扬到天上的下巴,不禁感叹:古代奇葩真多,他莫不是当他爹是山长?这才自信放光芒?
对于这种脑子一半是水一半是浆糊的丑纨绔,她一般都会选择直接忽视。
就当他们说话是在放屁,实在是没必要浪费自己的好心情去理这种人。
见幼恩一直不说话,丑纨绔还以为她是没见过世面,被自己方才那一袭话给惊到了。
于是乎,他开始摆谱。
“你倒也不必如此惊讶,毕竟这种事于本公子而言,确实是不算是什么大事。你大哥没钱没势,帮不了你也是正常之事。但是对于我来说,这种事简单得很,一根脚趾头都能办好!”
他盲目自信时散发出的光芒,差点没闪瞎幼恩的眼。
她终于忍无可忍,沉声骂了一句:“滚。”
“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呢?我告诉你,整个怀书书院可就只有一间单人斋舍,像你这种穷光蛋,要是不想跟那群人住在一起,就只能找我帮忙,你懂不懂?!”
幼恩闻言大喜:“书院有单人斋舍?”
“呦!你这小子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不过倒也没正常,毕竟就你这种穷酸样,就算是知道了,这辈子也住不进去。你要是想住进去,就只能求我!”
“你到底是什么人?”幼恩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
这人却愈发得意了,“我你都不认识?那要你这一双眼睛干嘛吃的?我告诉你,我可是当今知府林复之子,林超与!我告诉你,我家里可都打点好了,那间屋子,我势在必得。
怎么样?这下总该相信我能帮你了吧?”
林复之子,林超与。
那岂不就是林羡鱼的弟弟?
瞧瞧他这一副又矮又胖还丑得惊天地泣鬼神的模样,幼恩不禁怀疑,林家的基因,是不是在他这一代变异了。
怎么林羡鱼就能生得美若天仙,而他林超与,却丑得不堪入目?
这俩真是亲姐弟?
林超与昂首挺立的站在她面前,依旧是用一种轻蔑的目光看着幼恩,似乎在等她一个答复。
幼恩知晓他乃知府之子之后,也就觉得方才的话多了几分可信度。
她问:“你为何帮我?”
第016章 谁要和你一起睡
林超与抖了两下自己肥硕的肩,随后莫名其妙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折扇,学着文人雅士的模样,晃动了两下他那柄画着金元宝的扇子。
“孔夫子有句古话说得好,一手独拍,虽快无声,二人同心,方能得金!
本公子知道你文化浅薄,难以明白其中意味。所以就勉为其难,给你解释一下。
我说这话,意思是我们两个互相帮忙,才能过上好日子。”
幼恩白了他一眼,不知孔夫子若是听到这话会作何感想。
这蠢笨无脑又爱瞎造句丑纨绔,怕是能把先贤气活。
虽是万分无语,她还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句:“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想必你也能看出来,本公子家财万贯,全身上下都是宝。在府上时,向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原本这一生都该过着养尊处优的好日子,可这怀书书院竟不让我带家仆。
本公子这比金子还贵重的身子,哪能干得了半点活。所以啊......”他可以拖长了语调,似乎在等幼恩回答。
幼恩笑了笑:“所以,你想让我帮你退学?”
林超与满是肥肉的脸上写满了惊讶,他自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没想到竟然碰上了一个傻子。
也罢,傻子有傻子的好,他以后还能多欺负欺负这傻子。
“你个蠢货,本公子的意思是,我让你随我一同入住单人斋舍,你以后就跟着我混,帮我干点杂活。若是干的漂亮了,本公子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随你一同入住单人斋舍?”幼恩差点没吐出来。
“怎么,怕睡不下?你放心吧,本公子到时候换个大床,暂且屈尊,容你同我挤上一挤。”
瞧他这话说的,好似他受了多大委屈一样。
幼恩差点没一巴掌扇过去。
“怎么?是不是不敢相信这种好事会落到自己身上?”林超与很不要脸地朝她挑了挑眉,“原本这好事确实落不到你身上,书院里看上去比你手脚麻利的人比比皆是。
之所以会选中你,只是因为听到了你刚刚跟你哥说的那一番话。这才好心想着帮帮你,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
本公子虽然选上了你,但是你以后也得好好为我服务!大到清扫屋子,小到帮爷洗脚搓澡,清洗贴身衣物。家仆会做的事,你都得给我学会!”
幼恩再也没忍住,终于挥起拳头朝他打去。
管他是什么知府家的贵公子,管他身份有多尊贵,在她这,他就是一滩烂泥。
丑陋不堪品行还令人作呕,当真是应了相由心生这个词。
这种人,她见一次,打一次。
绝不会手下留情。
林超与没想到她会忽然间动手,他捂住刚刚挨了一拳,已经开始发青的右眼,忽然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你,你你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人家好心帮你,你竟然还打人家!呜呜呜我要去跟我爹说,我要让我爹抄了你的家。”
幼恩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人。
他现在莫不是当他爹是皇帝?还想抄了她的家。
是不是她再打上一拳,他就要说出诛九族这样混账的话?
为了验证心中猜想,幼恩果然又朝他左眼打上一拳。
打完之后,她还欣赏了两下林超与这极其对称的熊猫眼。
她觉得自己打得简直完美。
林超与这辈子哪挨过打,林家人恨不得把他捧到天上去,谁会舍得动他一根汗毛?
可今日他初进书院,便被这小子打了两拳。
如今的他,只想快点回家见爹娘。
让他爹带人过来,把这臭小子收拾一顿。
幼恩自然知晓他心中所想。
她用手帕擦了擦手,随后给他留了一句话,便极其潇洒的转身离去。
“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小爷我倒想看看,你林家还能因为你再丢多少人。”
从广业堂离开之后,幼恩便去了率性堂寻苏砚。
苏砚正在这里读书,见她过来了,这才把手里书放下。
幼恩坐到他对面,望着他认真问道:“二哥,咱们书院,是不是还有单人斋舍?”
苏砚点了点头,“只有一间。”
“这间斋舍是谁都可以住吗?”
她话音方落,身后便传来一个懒懒的声音:“自然不是,这间斋舍,自然是谁花的钱多谁住喽!”
幼恩回过头,看清了说话的人。
原是江允南这个富家公子。
他坐到幼恩身旁,翘着二郎腿,摆出一副顶级大佬的姿势,却故作低调的开口:“实不相瞒,这间单人斋舍,已经被我们江家买下了。
哎,我也没想过会有这种结果,原本还想体验一回和大家一起同宿的滋味,奈何我家,太有钱。”
幼恩道:“即是如此,你把那间屋子让给我不就成了?你去住大斋舍,想体验多久都没问题。”
江允南立马变脸,“当然不行,大斋舍虽然热闹,可单人斋舍更舒服,我才不愿意去受那个苦。”
说完,他还语重心长地拍了两下幼恩的肩,“兄弟,有些苦,你终究是要受着的。”
幼恩有些嫌弃的避开了他的手,“行了你,别高兴得太早了。刚刚林超与还说他家里已经打点好了,信誓旦旦的说大斋舍非他莫属。”
江允南闻言轻嗤一声,似乎对林超与颇为不屑。
“他能比得过我们江家?我就问你,整个苏州城,谁能比得过我们江家?”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
整个苏州城,论财力,确实没人能比得过江家。
看来,这一次的单人斋舍之争,是他江允南胜了。
可惜,从头到尾,她们苏家连参加的份都没。
可是若叫她去和一群男人一同住在大斋舍里,还不如直接要了她的命。
她必须得想个法子改变现状。
可就当她正在心里开始盘算,该如何从江允南手里,骗走这间单人斋舍时,江允南忽然开口:“幼恩啊,你也别难过。
咱们兄弟一场,本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我既得了一间单人斋舍,也不能亏待了你。这样吧,若你愿意,与我同住便可!”
一听到他这话,幼恩便想起方才林超与那一番让人作呕的言辞。
她瞪了江允南一眼,“滚,谁要跟你一起睡?!”
第017章 兄弟,你别害怕
谁料江允南竟十分嫌弃地回瞪了她一眼,“你有病吧?谁要跟你一起睡了?!
要你跟我睡一间屋子,说睡一张床了吗?你个变态,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幼恩愣住了。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他君子之腹了?
思虑一周过后,她忽然有些感动。
“江允南,难不成你要将床让给我,你自己睡在地上?”
江允南毫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
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异想天开的人。
“我有病啊?我有自虐倾向?你又不是我未婚妻,我对你这么好作甚?”
幼恩有些失望,原来不是她心中所想,刚刚白感动了。
“那你想干嘛?不会打算要我睡在地上吧?”
江允南道:“你要是想睡地上,我也不拦着。别说睡在地上了,要是您一时兴起,睡房顶上我都不管您,只要您别爬我的床就行。”
幼恩听完为他竖起大拇指,“您还真是我的好兄弟。”
“你这人真是,我就这么说上一句,你不会还真这么想我吧?”
“你可别想太多,我还没那个闲心去想您这些事。这单人斋舍你即是得了,那就好生住着。
我自会再想法子找个地方住,不过你大可放心,我断然是不会跟你抢这间屋子的。”
江允南自然知道她不会跟他抢。
毕竟,她穷。
苏家又穷得叮当响。
这间屋子,她就算是想抢,也抢不过。
“苏幼恩,你一没钱二没权,脑袋瓜也不见得比我好用多少。就你现在这样,能想出来什么法子?”
幼恩没理他。
只是默默望向窗外,似在打量周围环境。
江允南拍了两下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兄弟,你不会真打算找个屋顶凑合这一个又一个孤寂而落寞的夜晚吧?”
“睡屋顶喂蚊子?不好意思,我也没自虐倾向。”她还不至于为了待在这种地方,让自己受这种苦。
她将目光放到对面的藏书阁内,那里存放了许多古籍,算是整个书院最值钱的地方了。
“幼恩,不准胡思乱想。”苏砚忽然敲了一下她的头,他的语气极其认真:“那里的东西,毁不得。”
“二哥,你是懂读心术吗?”
她不明白,她只是往那边看了一眼,苏砚竟然就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方才她确实生出了毁掉几本书,让山长祝淮书赶她走的想法。
但很快这种想法便被她自己打消了。
毕竟那个祝淮书,实在不是什么正常人。
她怕即使她做了错事,他也能找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留下她。
夜色渐起,明月将至。
苏砚合上了手中书,望着满脸愁苦的幼恩道:“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你若不想与众学子住在一处,那我就陪你在这里坐上一夜。”
“明日还有课,坐在这里一夜不睡,我倒是无所谓,可你不行。二哥,你得回去好生歇息。”
幼恩话刚说完,江允南便拽住了她的胳膊要将她拉起来。
“行了行了,你别瞎闹了。我也不跟你开玩笑了,苏幼恩,你现在就跟我回屋睡觉。”
这虎狼之词让幼恩瑟瑟发抖。
“你正常点,我害怕。”
“你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江允南有些无语,都是大老爷们,他苏幼恩怎么就这么扭捏?跟个姑娘似的,脑子里也不知道天天在想些什么。
见幼恩依旧是满脸警惕,他终于松开她的手腕,解释道:“兄弟,你别害怕,我真没龙阳之好。
我今天已经让家里人又送了一张床塌过来,连屏风都装好了。
你放心跟我回去住,我江允南发誓,绝不会把你怎么样。”
虽说他已单身二十年,可他实在是不至于对一个男人有什么兴趣。
苏幼恩这般防着他,倒是让他浑身不自在。
大家都是好兄弟,又是老乡。互相照顾一下,不是应该的吗。
“就等你这句话了。”幼恩满面春风地站起身,与苏砚道了别,随后便随江允南一同去了那间单人斋舍。
谁料她在那里,竟再次瞧见了那个丑纨绔林超与。
林超与一手叉着肥胖的腰,一手指着那间斋舍,说话间喷着唾沫。
“陆监丞,这到底怎么回事?!这间屋子我们林家是不是早就提前定下了?!我爹是不是早就知会过你,叫你把这间屋子留好?那些钱是不是也都送到你府上了?
可你这是怎么办事的?好好的屋子,怎么就落到别人手里了!小爷我今儿第一回来你们这书院,你就给我整这样一出,你什么意思啊?你还记不记得我爹是谁?!”
站在他面前的人低声下气地劝道:“哎哟喂,林小公子,您先消消气,可否容我慢慢解释?”
这人便是监丞陆廷,平日里主要负责制定书院的一些规章事宜,地位仅次于山长祝淮书,相当于现代的副校长。
幼恩和江允南都没见过这人,今日是第一次见,这一见只觉得陆廷当真如传言所说,活脱脱生得一副小人姿态。
好歹也算是个副校长,说话间这般低声下气,没一点文人风骨。
“今日也是江家小公子入学之日,林公子,您也知道江家势力,那可不是我能惹得起的。况且咱们书院从前只习文不习武,可人江家,直接给书院捐了好多银子,供咱们修建武学堂。
咱们山长知道这事之后大喜,把这间屋子给江小公子住,也是他的决定,跟我实在是没什么关系。”
江允南听到这话,心下忽然生出了一个坏主意。
他径直朝着陆监丞走去,还装作漫不经心地偶遇。
“欸,这不是陆监丞吗?这么巧,你也在这?”
“江...江小公子......”陆廷没想到自己会同时和自己的两大财神碰上面,一时间还有些不知所措。
谁料江允南竟十分直接地说道:“我真要去找您道谢呢,真没想到竟然这么巧,在这碰上了。
陆监丞啊,这次能住进这间屋子,还是多亏了你。我是真没想到,我们江府只给您送了那么点银子,你就帮我全都安排好了。”
第018章 被他撩拨
听完这句话,陆廷的笑瞬间僵在脸上。
同时,林超与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他一把揪住陆廷的衣领,怒道:“好你个陆廷!好大的胆子!竟敢骗我!拿了我们林家的银子,转头又收了他们江家的银子。
我们林家是哪一点比不上他们江家了?你做出这样的事,把我们林家置于何处?!”
江允南见林超与要对陆廷动手,连忙忍下看热闹的欲望,火上浇油地说了一句:
“陆监丞,你这就不厚道了。既然你已经选了让我住这间屋子,那就该把银子退给林小公子。
两家银子你都一声不吭收入囊中,这未免有些不合适吧?”
陆廷额间渗出冷汗,支支吾吾地解释了一句:“江公子说得对,这银子...我本该退还给林小公子的,只是因为书院事物过于繁忙,这才耽搁了。”
他神色慌张,此时只想快些逃离尴尬现场。
江允南却对他不依不挠。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嫌林家给的银子太少了,所以才没还回去呢。”
他这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彻底激怒了林超与。
林超与揪着陆廷衣领的手更用力了一些,似是把满腔愤懑,都积在了这只手上。
“陆廷,你给我等着!既然你看不上我们林家,那我就让你看看,我们林家的厉害!”
说完,他猛然松开了那只手。
陆廷一时没站稳,险些没摔倒在地上。
只见林超与径直绕过了江允南,气势汹汹地朝着躲在角落静静看戏的苏幼恩走去。
他抬起手,似要像对待陆廷那样,揪住苏幼恩的衣领。
可就在这时,一人忽然出现在幼恩身前,将她紧紧护在身后。
幼恩定睛一看,原是苏砚。
他一手提着被褥,一手提着一个包袱,这会儿过来,本是为了给幼恩送日常用品的。
不料竟碰到林超与凶巴巴地朝幼恩走过来,一副要吃了幼恩的模样。
苏砚来不及思虑太多,下意识地护在了她身前。
可林超与也不是个吃素的,他见有人挡住了苏幼恩,怒气更盛了些,朝着苏砚大骂道:“滚开!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挡你爷爷我的路!”
面对林超与的无理取闹,苏砚极其平静,只沉声道:“我是幼恩的哥哥,苏家二子,苏砚。”
身后的幼恩望了一眼暴跳如雷的林超与,又看了一眼镇定自若的苏砚,忽然有些想笑。
只因这两人站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砚生得好看,生来又具有一种文人墨客的出尘气质,即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能自成一幅画。
而他对面的林超与,实在是丑陋得难以形容。
他本来生得就不好看,在苏砚这朵高风亮节的红花映衬下,他还在任性撒泼。
这一对比,他简直粪土不如。
幼恩觉得,让他们两个站在一处,是对林超与的一种残忍。
她觉得,林超与越是胡闹,越是自取其辱。
“我管你是谁家哥哥!她今日惹了我,你们全家都别想有什么好果子吃!”
林超与气得整张脸红彤彤的,腮帮子时不时的鼓起,鼻孔肉眼可见的在大换气。
他这幅模样,实在是有些像西游记里的猪八戒。
只是八戒尚且看着顺眼,看着可爱。
可他...实在是不堪入目。
幼恩也懒得同这种人计较,她从苏砚手上接过包袱,自动忽视了一旁怒气冲冲的林超与,对苏砚道:
“还是二哥细心,我方才过来时,竟把这些东西都忘记了。”
苏砚笑了笑,为她把有些歪了的发髻扶正,随即道:“猜到你会忘记,所以一早便都给你收拾好了。”
他的手离开她发髻的那一刻,幼恩的耳畔闪过一抹红晕。
苏砚不知她是女子,时不时会对她做些亲昵的动作。
在他看来,这些只是他身为兄长,对自家弟弟的关爱。
他心中自是毫无波澜。
可她毕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不管是在现代还是这个世界,都没和哪个男人真正亲密接触过。
换作别人也便罢了,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苏砚。
是那个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的苏砚。
是那个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的苏砚。
是那个皎如玉树临风前的苏砚,是那个字里话间宛若春风般温柔的苏砚。
这样一个才华气质样貌品行处处俱佳的男子,每日对她温声细语,倍加关怀。
要不是她定力强,恐怕早就受不住他这般撩拨,动情于他了。
林超与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兄弟俩,就不能尊重一下正在发火的他吗?
他可是林家公子,知府之子啊!
他生起气来,可是很严重的!
这俩人就不能给点反应?就不能理一下他?
为了给自己找存在感,林超与很努力的骂了一句:“你们这两个混蛋!有没有听到小爷我刚刚说的话?!”
苏砚和幼恩依旧是没理他。
两个人大摇大摆地从他身旁走过,往斋舍走去。
林超与冲过去想要堵住他们,却被江允南拦下。
江允南站在他面前,用比他还纨绔的姿态,以及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无赖语气道:“喂,林超与,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闯我江允南的屋子?”
林超与想要推开他,可见他比自己整整高出一个头,气势不由得弱了下去。
“我不和你这种纨绔计较!”说罢,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他觉得自己很聪明。
此时的情势对他而言很不乐观,苏砚和苏幼恩,还有江允南很明显是一伙的,旁边的陆廷又没半点用处。
他太清楚,一打三,他打不过。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即是打不过,那就走为上策。
林超与知道自己这次与江允南结下了仇,故而在心中暗下决心,要在书院里发展自己的势力,总有一日要把今日受得气,还给江允南和苏幼恩。
殊不知,已经进屋的三人,早已将他抛之脑后。
苏砚一边为幼恩铺床,一边叮嘱他睡前要盖好被子,别再一觉醒来把被子踢下床。
幼恩听得直脸红。
他苏砚怎会知道她睡觉喜欢踢被子......
第019章 恶人先告状
林超与昨日在大斋舍熬了一夜,今早醒来便染上了风寒,被祝淮书派人送回了林家。
回到林家之后,他便极其委屈地把在书院受的气,通通说给了林复。
林复听完后大怒,一掌拍在了身前的红檀木桌上。
“这个陆廷好大的胆子!收了钱却不干事!还眼睁睁看着你在书院受这种委屈!”
林超与从狭小的眼缝里挤出了两滴泪水,字里话间尽是凄惨。
“孩儿进那怀书书院,原本只是想好好读书,待到学成之日赶赴京城考取功名,为我林家争光。可谁知第一天进那书院,便受了这等委屈。
不仅被那江允南当着众人面侮辱,还被苏氏兄弟二人堵在墙角,声称要揍孩儿一顿......”说到这里,他的两滴泪水进化成了两行泪。
“可怜孩儿只在那书院待了一天,便气出了风寒。孩儿委屈啊!父亲,您要为孩儿作主啊!”
他将这一场恶人先告状演得出神入化,让唯一的看众林复对此深信不疑。
“这个江家为免太不厚道了!怎么说我们家和他们之前也定过亲。这门亲事虽是没成,但他们江家也得顾及两家颜面,于情于理都不该这般欺辱我们!
还有这个苏家,他们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做出这样的事!”
“父亲,他们江家就是明摆着想跟我们林家对着干。但凡他们顾及半点我们两家情面,也不能跟孩儿抢这间斋舍。”
林复攥紧拳头,眸中怒气更盛。
“来人!严查今日进出苏州府的商队,只要碰到江家的商队,不管他们运的是什么,不管他们在做多大的生意,都给我把他们拦下来,好好地查!仔细地查!
就算是没问题,也得给我查出来点问题来!”
就这样,今日进出苏州城的商队,遭到了知府史无前例的一次严查。
不少想要运送私盐,干些黑市上生意的人都被抓了起来。
而江家也被这事扰得整日不宁。
江家这一支商队原本没有任何问题,运送的货物也都清清白白,根本就挑不出半点毛病。
即便如此,林复的人还是把他们江家所有的商队都拦了下来。
就算是挑不出毛病,也扣着不让他们走。
城外的商队不让进,城内的商队不让出。
一些负责运送新鲜蔬菜的商队急得没办法,只能跑去找江老爷求助。
江宝富知道这事之后愣了好久,迟迟没给出一个解决的法子。
还是那位江夫人反应快,很快便有了主意。
“这样,让今日往城外运送蔬菜瓜果的商队全部折回来,就近运到咱们江家的饭庄以及糕点铺内。
瓜果就让这些铺子做成糕点,蔬菜就送到饭庄当食材。无论如何,这些东西都是农户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绝不能浪费了。”
管家听后粗略算了一下成本,随即道:“夫人,这样做怕是不妥。瓜果制成糕点尚能存放些时日,可是蔬菜做成饭菜之后,当天就得吃完啊。
咱们每日运到饭庄的蔬菜已是足够一天用的,再运过去一些,怕是用不完。”
江夫人眉心微拧,开始翻看今日运送出城的货物清单。
“咱们今日运出城的,还有一批糖。”她思虑片刻,随即道:“那就把这批糖也用上,制成糖人和冰糖葫芦送到各个饭庄。
告诉他们,今日江老爷高兴,但凡是带孩子来吃饭的,都额外赠送一支糖人和冰糖葫芦。”
管家听后大喜:“好法子!这样一来,来吃饭的客人就会有很多是一家人一起过来的,这样吃的自然会多一些,咱们这些菜,就不愁用不上了。”
说完,他又想起其他货物,这才问道:“那城外那些珠宝玉石该如何安置?”
江夫人压着怒气沉声道:“原路返回,等到林复这个混蛋不犯混的时候,我们再运回来。”
这样一来,江家自会损失很多。
可如今林家控制着城门进出,他们是铁了心不让江家商队过那个门。
他们别无他法,只能如此。
江宝复握住了江夫人的手,缓声劝道:“夫人莫急,我这就去林家,找林复问个清楚!”
江夫人忽然拦住了他。
“不行,此时你要是去了,整的好像我们去找他兴师问罪一样。到时候,咱们江家也得受人非议。”
“那该如何?林家这次欺人太甚,给我们搞出了这么大麻烦,咱们总不能就这样干等着。”
“咱们确实不能这么干等着,只是此事蹊跷,林家总不该无缘无故针对我们江家。这件事情,还得先查清楚为好。”
知府派人大肆严查商队的事情,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
这事,也传进了怀书书院。
江允南这会儿刚从书斋出来,正准备与幼恩苏砚二人一同去饭堂吃午膳。
这一路上,他们碰到许多人在谈论今日林复严查商队之事。
其中谈论的主要人物,不外乎林复和江宝富二人。
江允南听了一路,早就把整件事情给听了个清楚。
但他却看起来毫不在意,始终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幼恩问他:“你就不担心你家生意因为这件事情会出问题?”
江允南耸了耸肩,似乎真的对此毫不在乎。
“江家在苏州城经商多年,这点事还不足以动荡江家家业。”
幼恩对他的清醒并不意外,她继续分析道:“林家忽然这样针对你们江家的商队,怕是跟林超与脱不了干系。”
江允南点了点头,“听说林超与今天一早便因染了风寒,回林家了,这件事,怕就是他作的妖。”
幼恩没忍住笑出了声:“这大夏天的,他还能染上风寒。真是看不出来,他那么壮一个人,身体竟然这么虚。”
江允南跟着打趣:“他那不是壮,是胖。”
远在林府的林超与连着打了三个喷嚏,就连正伺候他服药的管家都忍不住叹道:“看来公子这次病得是真不轻,怕是要好生休养几日才行。”
林复听后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拽住刚为他诊过脉的大夫的手,满脸担忧的说道:
“大夫,您一定要多上心,只要能让我儿快些好起来,花多少银子都无所谓的。”
第020章 沈先生
沈大夫沈易安与茹婆婆一样,同为当时名医,又曾多次为林家人诊病,故而深得林复信任。
沈易安擦了一把额间汗,极其委婉地劝道:“知府大人,我知您爱子心切。可这风寒,着实算不上什么大病,花不了多少银子的。”
他想不明白,林超与只是染上了区区一个风寒,他们林家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吗?
一大早就火急火燎的把他从城北请了过来,搞得他还以为林小公子这是患了什么大病,这才非要他亲自过来瞧。
匆匆忙忙赶到这里才知道,林超与患的,就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风寒。
他真是服了林家了,一个风寒而已,城南哪个大夫治不了,非要大老远的把他给请过来。
这不是折腾人吗。
林复却一点也不觉得这样做夸张。
在他眼里,林超与是林家的希望,他就算是伤着一根手指头,也是林家的大事。
他跟那个晦气的林羡鱼可不一样。
许是初秋将至,今日的风有些凉。
幼恩又悄悄溜回斋舍,裹了一件鹤氅之后才回书斋继续打哈欠。
江允南原本不觉得天气凉,但见他又添了一件衣裳,忽然也开始莫名气脉的觉得自己有些冷,默默跑回了斋舍。
就在他往斋舍跑的路上,撞到了一个人。
这人身形极其瘦弱,面色看起来也很差。
但五官却精致得让人甚至觉得他不是个男子。
事实上,他确实不是个男子。
林羡鱼不愿回林家,便只能想办法为自己谋一条活路。
她在那几日与幼恩的交谈中,偶然得知了城中有怀书书院这么一个地方。
后来几经调查,她发现这里不仅能管食宿,还能学东西考功名。
这才决定女扮男装,进了书院。
谁知刚进书院,她便被一人给撞倒了。
原本她的身体就还没完全恢复,被他这样一撞,身上的伤口有些再次裂开,给他原本白净的长衫,染上了几抹刺眼的红。
江允南看到她身上流出了血,瞬间吓得手忙脚乱。
这人该不会是碰瓷的吧,他就是不小心撞了她一下,再娇弱的人,也不该这么容易流血吧。
“那个,那个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刚刚走得有些急,没瞧见你。”
林羡鱼没说话,只是用手捂住了自己的伤口,神情看起来极其痛苦。
江允南见状更慌了些。
“公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现在就带你去学校的医馆瞧一瞧。”
说着,便要扶她起来。
林羡鱼一掌打开了他的手,挣扎着自己站了起来。
她始终没跟江允南说一句话,站起身后便要离开。
江允南连忙跟了上去,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旁,一双手在离林羡鱼一掌左右的距离来回徘徊,生怕她再次摔倒。
“公子,我还是带你去医馆瞧瞧吧。你身上都流血了,再不去包扎,万一感染了可怎么办啊。”
林羡鱼听他唠叨听得有些烦,她皱起眉头,停下脚步望着江允南道:“不劳您费心,我没事。”
就算有事,她也不能这个时候去医馆啊。
万一被医馆里的大夫查出来她是女儿身,这可如何是好。
所以就算再痛,她也要忍着。
她从包袱里找出了一件黑色外衫,匆匆披上之后便继续朝着广业堂走去。
江允南无奈,劝不动她,又怕她路上出事,便只好一直跟着她。
广业堂内,祝淮书正百无聊赖地逗着蛐蛐。
见有人来了他也不起身,始终都蹲在地上,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蛐蛐上。
好在这时陆廷也在广业堂内,林羡鱼才不至于落得一个无人理会的下场。
他们二人进来的时候,陆廷是先看见江允南这个活财神的。
他满脸欣喜地朝着江允南走去,谄笑道:“江公子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需要陆某帮忙?”
江允南指了一下林羡鱼,“我没什么事,我是跟着她一起过来的。”
陆廷这才把目光放在了林羡鱼身上,“这位公子看起来有些眼生。”
看起来不太有钱的样子。
但毕竟是江允南的朋友,他还是要小心招呼着些。
“不知这位公子今日来广业堂,是有何贵干?”
“来求学。”说完,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陆廷。
“这是沈周先生为我写的推荐信。”
“沈周先生?!”陆廷闻言大惊,连忙小心翼翼地接过这封信。
接过之后也不敢打开,似乎在等着什么。
果然,不出片刻,方才还在逗蛐蛐的祝淮书听到沈周这两个字,便立刻舍蛐蛐而不顾,匆忙站起身朝着林羡鱼走去。
他从陆廷手中拿过那封信,迫不及待地将其打开。
虽是已经得知这是一封推荐信,但他还是满心欢喜地期待着信上内容。
然而刚打开,却见到里面只有草草六个字:
安置好他。
剩下两个字是他的署名:沈周。
陆廷这是第一次见到有学生拿着沈周先生的推荐信过来入书院,他万万没想到沈先生的亲笔推荐信竟只有这么几个字。
沈周不愧是沈周。
“沈先生真是惜字如金。”他刚感叹完,便见祝淮书如获至宝一般,把那几个字小心收入锦盒,之后才问林羡鱼:
“沈先生近日可好?”
林羡鱼微微颔首,“一切安好。”
祝淮书闻言甚喜,竟决定亲自为林羡鱼安排住处。
他为林羡鱼安排了一处无论是位置还是环境都极好的屋子,并命陆廷将这里好好布置,绝不能亏待了她。
林羡鱼也很高兴。
因为这间屋子,她可以一个人住。
陆廷在安置好所有之后,见江允南依旧跟着林羡鱼,便将他拉到一旁,问道:“江公子,你和这位,是什么关系?”
他是真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他想不明白,这人既然能得到沈周先生的推荐信,想必也不会是个寻常人物。
可他身着粗布长衫,从头到脚就没一件值钱的东西。
这样的人,又是如何与沈先生相识的?
江允南注意力都在林羡鱼身上,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我和他没什么关系,只是路上碰到了。”
第021章 世界怎么这么小
他现在只担心林羡鱼身上的伤。
待祝淮书和陆廷离开之后,他正想上前询问她伤势如何,却被她毫不犹豫地关到了门外。
林羡鱼似乎并不想和江允南说半句话,也没想着寻求任何人的帮助。
关上门之后,她便褪下外衫,自己给自己处理伤口。
好在那日在苏家,谈允贤教了她一些处理伤口的法子,还给了她一些常能用到的药。
如今碰到这种事情,她也能自救。
江允南又敲了几次门,见她依旧是不理人,便折回了书斋,去请苏砚帮忙。
林羡鱼见他离开,以为他终于放弃了,还松了一口气,暗道终于没人烦她了。
谁料过了一会儿,这人又带着俩人一块过来敲门了。
“公子,你既是不愿去医馆,那便不去了。我将大夫给你请了过来,你开开门,让他进去帮你瞧瞧吧。”
此时的林羡鱼已经处理好所有伤口,换好了新的衣裳。
她极其无语的打开了门,正准备劝江允南离开,却在这时瞧见江允南身边两道极其熟悉的身影。
一个是苏砚,一个是苏幼恩。
她怎么也没想到,江允南竟然和他们是认识的。
他请过来的大夫,竟然是苏砚。
幼恩总觉得面前这个瘦弱的身影有些眼熟,但她一时间也想不出来这人像谁。
她问:“允南,便是这位公子受了伤么?”
江允南点了点头。
林羡鱼此时整个人都懵了。
允南?江允南?
就是江家那个差点和她完婚的江允南?
不是这么倒霉吧,怎么会这么巧碰上他?
不是说江家公子不学无术,成日里只顾着在府上玩乐吗?
他这样的纨绔,怎么会突发奇想进书院读书?
林羡鱼此刻只庆幸自己身着男装,伪装得极好,不会被苏幼恩他们认出。
谁料下一刻,苏幼恩便望着她唤道:“林羡鱼?”
她大惊,整个人瞬间呆住。
她扮成男人,苏幼恩都能把她认出来?
他到底长了一双什么眼睛啊。
苏幼恩盯着林羡鱼看了许久,又将自己在这个世界见过的所有人都回想了一遍。
最终才将目标锁定在了林羡鱼身上。
无论是身形,还是五官,这两个人都太像了。
很难让同为女扮男装的她不怀疑。
“林羡鱼......”
江允南听到这个名字之后愣了许久。
面前这位,便是他那位素未谋面的未婚妻?
便是那个在林家受过诸多苦,因逃婚一事还挨了一顿打的林家女?
他抬眸,将面前这个瘦小的身影从上到下重新打量了一整遍。
林羡鱼故作镇定,从嘴角挤出了一抹微笑。
“公子认错人了,在下名为沈鱼,今日与诸位公子皆是初次见面。我不知你们在说些什么,你们口中的林羡鱼,我也不认得。”
事态紧急,她只能先借用沈周先生的姓,给自己先取一个这样的名字用。
幼恩见她如此,很快便明白过来,林羡鱼应是不愿让人得知她的真实身份。
于是便笑了笑道:“许是我认错人了,公子莫怪。在下只是觉得,你与我前些日子见过的一个姑娘很像。”
林羡鱼佯作不悦,晃动了两下手上折扇,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慌张。
“这位公子说话倒是有趣,在下身为男子,虽是生得比一般男子矮了些,但也不至于被认成女子。”
“是在下眼拙,公子莫怪。”一语落罢,她还象征性地朝着林羡鱼行了一个拱手礼。
林羡鱼见已将她唬住,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哪曾想江允南这个蠢货,事到如今竟还执着于要给她诊治身上的伤。
“不管你是谁,方才身上流了那么多血,你都得医治一番才行。”
说完,便拉着苏砚上前。
林羡鱼正欲开口拒绝,便见幼恩将苏砚拉了回去。
“这位公子浑身上下都好好的,看起来不像受了什么伤,允南,你就别担心了。”
她自然清楚林羡鱼就算是真的受了伤,也不会愿意让男子为她医治。
故而便匆匆朝林羡鱼告了别,随即直接拉着江允南和苏砚回去了。
回到书斋之后,江允南还在不停的问幼恩:“方才那个人,真的和我未婚妻长得很像吗?”
幼恩只是敷衍的点了点头,于心里盘算着找一个合适的时间,避开江允南和苏砚,单独去见一见林羡鱼。
然而江允南一整天都跟在她身边,直到夜里回到斋舍,等他入睡之后,她才找到机会离开他的视线。
“咚咚咚。”幼恩敲响了林羡鱼的门。
林羡鱼此时还未入眠,正准备借着烛光,再读两本书,便听到了苏幼恩的敲门声。
她打开门,还未来得及询问,便听到苏幼恩直言:“我知你便是林羡鱼,白天是因为允南的缘故,才没有说破你。”
林羡鱼皱起眉头,见在她面前已再难掩饰,便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你不请我进去吗?”
夜里风凉,幼恩想进屋说话。
不料林羡鱼语气竟冷漠得像是与他素昧平生,似要拒他于千里之外。
“深更半夜,男女同屋,有失体统,实在是不妥。有什么事,我们就在这里说吧。”
幼恩无奈,只好忍着凉风,问道:“你这次入书院,是闹着玩的,过些日子就会回去,还是准备在这待很长一段时间?”
林羡鱼道:“林家已无我容身之处,我来这里,是为谋生,故而应会待上一年半载。”
“这几日你没回林家,怕是还不知道,你们林家那个林超与,也就是你的三弟,从昨天开始,也来这怀书书院读书了。
你要做好思想准备,我既然都能认出来你,他怕是也能。”
“他也来了?”
现如今苏州城是兴起一波纨绔读书的风潮吗?
怎么江家纨绔和她林家这个无法无天的小魔王,全都进了这怀书书院?
他们是打算联合起来,把这怀书书院的天给捅破?
幼恩点了点头,“昨天和我们一同入的书院,不过今日一早他染上了风寒,已经回林家了。”
风寒这种小病,他休养个几日,怕是就该回来了。
怀书书院就这么大,他一回来,这姐弟俩必然会碰上面。
第022章 林羡鱼要自毁容貌
林羡鱼垂下眼眸,沉声道:“所以,在他回来之前,我得离开,是吗?”
这是她好不容易才寻到的出路。
从下定决心女扮男装进入书院,再到千辛万苦找到此时正游山玩水的沈周。
只有她一个人明白,她这两天拖着自己这伤痕累累的身体,走过了一段多么难走的路。
幼恩道:“你若是不想离开,就得想一个让他认不出来你的法子。”
但这实在是太难了。
林超与是林羡鱼的亲弟弟,不管她如何伪装,他都能想到是她。
“那我自毁容貌。”
一语落罢,她忽然从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
这一举动着实是吓了幼恩一大跳。
她连忙拦住了她要往脸上划上一道的动作,劝道:“莫要做傻事。”
同为女子,她明白容貌究竟有多重要。
只要一个女子尚且欢喜容貌姣好之人,那她就仍旧有一颗爱美之心,就不会愿意看到自己容貌尽毁。
然而林羡鱼身为一介女主,动不动就这般冲动,拿个匕首就要自毁容貌。
难不成以后她也会像其他小说女主一样,遇到一个神医救回容颜?
这确实是女主该经历的事。
可她如今身处的一篇文,又不是什么绝世小甜文。
幼恩此前还以为,主角团不管是谁,都会有庞大的主角光环。
可当她将林羡鱼过往的经历了解透彻之后,才明白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此时的她确信,女主林羡鱼绝不是天生就什么好事都能碰上的锦鲤体制。
她就是个倒霉兮兮,被虐的体无完肤的虐文女主。
依照二狗的脾气,他既然下定决心要虐女主,那在这本书里,所有的主角光环都会落在江允南身上。
而她林羡鱼,怕是只会剩下凄凄惨惨戚戚的厄运体制了。
幸运与她无关。
最多也就是吊着这条命,活到大结局。
在这篇虐文里,她唯一的幸运,应是与江允南相遇。
可如今的江允南,已丧失了原文男主所有的优良品质。
他只是个穿越过来的地主家大傻子。
不仅脑子不太好使,还是个好吃懒做的。
幼恩觉得,林羡鱼实在是太倒霉了。
注定凄惨的命运,再加上如此拉跨的男主......
不得不说,这届女主实在是太惨了。
幼恩轻叹口气,将那柄匕首从她手中夺了过来。
“既已入书院,就不该带着这些东西。”
林羡鱼刚想将那柄匕首夺回,却听到她沉声开口:“我知你随身带着这些所为只是自保,但如今在这里,没人能伤害得了你,别怕。
这东西你带在身上太过危险,我先替你收着。”
幼恩是怕她还会拿这匕首去做傻事。
晚风拂过她肩头,她笑了笑,语气里藏了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倒是可笑,我家人都不曾关心过我是死是活,你一个外人,竟怕我会有危险。”
闻言,幼恩沉默片刻。
再抬眸时,忽觉林羡鱼摇摇曳曳的身影,于夜里显得愈加单薄。
她低声问:“你已下定决心,日后不再回林家了?”
林羡鱼望着远方,语调亦是很低:
“我离开的这些天,林家没派任何人去寻过我,明着没寻过,暗地里更没寻过。或许,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已经逃了,又或许,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我是死是活。”
就像没人会去注意街上乞儿今日会不会少上一人,也没人会去注意,那间阴暗的柴房,如今是否还有人。
林家人是在今夜才发觉柴房已空无一人的。
这些天,林复为了惩戒林羡鱼,严令禁止任何人前去看望,也不让任何人去给她送饭。
他就是要给她一个教训。
今日还是林超与闲来无聊,吐槽了几句林羡鱼和江允南的婚事,在林复面前说了几句林羡鱼坏话。
林复这才想起来还被关在柴房的林羡鱼。
他原本是想过去训斥她几句,将今日林府里发生的所有不如意,都撒到林羡鱼身上。
谁料这一过去,竟发现柴房根本没人。
林复当即大怒,本欲命人张贴告示,大肆寻找她的下落。
可就在他准备下令的时候,又想起她这次被关是因为逃婚的事。
无论是她逃婚,还是此次离家出走。于林家而言,都是一桩丑闻。
林复不想这些丑事被城中百姓知晓,他怕林羡鱼一人会毁了整个林家于苏州城的名声。
故而又变了主意,让管家带着几个小厮,于暗地里悄悄去寻找。
——
从林羡鱼住处回来之后,幼恩便一直难眠。
她辗转反侧终是未能入睡,脑袋里一直乱哄哄的,重复回想着这些日子,于顺天府,还有苏州发生的这些事情。
从她被送出西厂,到如今被送进书院。
从她一心想要避着男女主,到如今被男主天天缠着,时不时还会担心女主安危。
这其中似乎没发生太多事。
可发生的所有事,都已经超乎了她的预料。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安。
她开始担心汪直,开始担心林复,担心苏家还有自己。
她总觉得,接下来会发生一些让她措手不及的事。
幼恩从包袱里,翻出了苏庭临走前给她的那个小木盒。
苏庭说这里面装着的,是能保住苏家,保住她的命的东西。
她没打开过,也不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会有机会打开它。
算算时间,苏庭此时应该快到顺天府了。
也不知他那边情况如何。
苏庭提出要回顺天府的时候,幼恩是劝过他的。
她明白,他这一趟就算是回去了,也救不了西厂,救不了汪直。
故而不愿让他去涉这个险。
可苏庭坚持要回去,她拦不住他。
他知晓陛下已经不再信任西厂,汪督公危在旦夕。
即便是知晓自己能力有限,他也想回去护着汪直。
汪直有恩于他。
汪直是他这一辈子的主子。
苏庭在汪督公身边待了许多年,清楚督公的脾性,故而此次归京,他并未提前传信于汪直。
同样,共患难数年,汪直也清楚他的脾性。
他料定西厂此次出事,苏庭必会亲自返京。
故而一早便赶赴东昌府,在苏庭归京必经之路上等他。
第023章 她死,则幼恩生
苏庭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在东昌府遇上汪督公。
汪直身着一袭青袍,端坐在湘渚客栈窗前,正神态自若的喝着茶。
见苏庭满脸诧异,他也不做什么解释,而是直接带他入了雅间。
湘渚客栈是这条路上唯一一家客栈,汪直料定苏庭途经此处时,必然会停下来歇歇脚,故而早早就在这里候着了。
他要拦下苏庭。
苏庭眉心紧锁,沉声问:“督公在此,可是京城出了事?”
汪直没有回答,只轻唤了一声:“秦蓁。”
随即便有一个绿衣女子自屏风后缓步走出。
秦蓁戴着一层月白色面纱,恭恭敬敬的站到了汪直身后。
瞧她的打扮,不似宫里婢子,亦不似汪直身边的护卫。
“她是?”苏庭又问。
汪直答:“保命符。”
保命符?保谁的命?
苏庭听得满腹疑惑,忍不住又将这女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整遍。
他看不清她的样貌,但单凭身形,他便已是觉得这女子极其熟悉。
可他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人是谁。
换句话说,在苏庭的记忆里,压根就没有几个女子存在过。
幼恩算是一个。
幼恩......
苏庭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将秦蓁仔细瞧了一整遍。
这位被唤作秦蓁的绿衣女子,似乎和幼恩很像。
怎会如此?
汪直看出来他的疑惑,他微微摆了摆手,秦蓁领会其意,立马去关上了雅间门窗,随即走到汪直身后,缓缓揭开了脸上戴着的那一层面纱。
面纱从她脸上滑落的那一刻,苏庭愣了许久。
像,实在是太像了。
简直一模一样。
汪直负手而立,望着苏庭沉声道:“这次我来这里,便是为了让你带她回苏家。”
带一个和幼恩生得极像的女子回苏家?
苏庭想起他方才说得那句保命符,恍然间明白过来。
督公要保的,原是幼恩的命。
他问:“是陛下开始怀疑了?”
汪直背过身,回想起那日的场景。
——
成化十八年,西厂被众臣弹劾,明宪宗欲罢黜汪植。
汪植不是傻子,早已预知自己将要面对什么。
那一日,明宪宗忽然与他提起五年前的那桩旧事。
“朕听闻,当年负责修建皇陵的宋玉膝下有一个女儿。”
汪植闻言,眉心微颤,打篆香的手微微一顿。
已过五载,陛下怎会忽然提及此事?
他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再抬眸,却发觉明宪宗的目光正直直的落在他身上。
他将香灰压平,立马变回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回陛下,确有此事。”
明宪宗收回目光,抬手从一旁拿出一个新的香炉。
“近日东厂有人跟朕提起,说当年宋玉家那个女孩还活着。”
汪植一边提起香篆,一边答话。
“宋家那个女娃娃微臣曾经见过几面,聪慧过人,身上有几分宋玉的才气。
若是真还活着,或许能成为第二个宋玉。”
明宪宗将手中香炉放到了桌上,“若真如你所言,这个女娃能继承宋家衣钵,于当代而言,倒是好事。
可她,本是朕要你杀的人。”
汪直端正地站在一旁,答话的语气始终都极其镇定。
“当年宋家满门皆死于臣之手,若那女娃当真还活着,想必要将臣当成仇人,找臣来报灭门之仇了。陛下您知道的,臣没有理由为自己埋下祸种。
况且,臣做事,一向不会徇私。”
明宪宗道:“是啊,你和宋家那个女娃,可是有灭门之仇的。”
汪直不知他这句话是重复,还是提醒,又或是威胁。
但他明白,他此时境地十分危险。
幼恩的境地亦是十分危险。
故而他动了自己早已安排好的一个棋子——秦蓁。
秦蓁是他早些年从死囚狱中带出来的,那时他见她与幼恩生得极像,便留了她一命。
这是他在暗地里为幼恩养的一道保命符。
也是他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动用的一枚棋子。
如今已到了不得已的时刻。
他只能让这枚棋子重见天日。
陛下已在宋家一事上生疑,势必会命人去详查宋家当年那个女孩的下落。
幼恩便是当年宋家宋玉之女宋卿卿。
他不敢保证幼恩绝对安全,也不能保证陛下的人不会找到苏家。
他只能把秦蓁送进苏家。
这样一来,即使是陛下查到了苏家,也不会怀疑到女扮男装的幼恩身上。
秦蓁是他安排在苏家的保命符,也是幼恩的替死鬼。
她死,则幼恩生。
——
苏庭终于明白其中缘由。
他声音忽然变得很低:“督公为幼恩送了一道保命符,那督公您自己,又该如何?”
汪直微微垂下头,语气亦是很低很低。
“那日陛下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朕素来只用良物,这香已不能再用了,弃了罢。”
他哪里是想弃掉那香。
他分明是想弃掉西厂,弃掉他汪直。
陛下他,已有了新的香炉,已选好了新的能用之人。
而他汪直,终有一日也在别人的棋局上,成了一颗弃子。
苏庭握紧拳头,忽地跪在汪直身后。
“督公生,则我生。督公死,则我死。”
“我不会死。”他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
“陛下下了一盘棋,拿走了我和王越手上所有的兵权,又命我赶赴南京,将王越留在延绥。他以为,如此便能高枕无忧。”
可朝廷动荡,战乱连连,百姓苦不堪言。
哪里是他汪直一人之罪?
他守天下,护百姓,忠君王。
自入宫以来哪件事不是为了国。
最终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明宪宗赢了这盘棋,而汪直,早已没了布局的精力。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活下去。
活在众臣的弹劾下,活在陛下的猜忌里。
“督公即是被派往南京,今出现在东昌府,若是被陛下得知,怕是又要怪罪于您了。”
“我今日出现在这里与你会面的事,他一定会知道。”
就算他现在不知道,汪直也会让他知道。
只有他知道了这件事情,秦蓁才能替幼恩,死在陛下的手上。
只有她死了,宋家的事才能彻底画上句号。
苏幼恩才能彻彻底底地成为苏家人,在这浑浊的人世间好好的活下去。
第024章 苏庭的新女儿
与汪督公辞行后,苏庭便带着秦蓁回了苏州。
他本想再护送汪直一程。
但汪直要即刻赶赴南京,不准他跟着,要他快些把秦蓁带进苏家。
他无奈,只好照做。
此番他本欲瞒着苏家人回到西厂护在汪直身旁,帮他处理一些繁琐之事。
却没想到如今的西厂,当真是彻底没了。
明宪宗已将督公赶出了皇城,赶出了顺天府。
他与幼恩已再也回不了西厂了。
秦蓁这一路上话都很少,但她并非是一个闷葫芦。
在马车上,她几乎一直都在往马车窗外看,似乎对这一路沿途风景都充满了兴趣。
碰到街头变戏法的,她会探出头去看个仔细。
碰到香气扑鼻的肉铺,她会两眼冒光,随即请求苏庭给她买上一点。
碰到夫妇之间打情骂俏,她会跟着那被逗笑的女子笑个不停。
偶尔也会碰到一两个携手搀扶着彼此的耄耋夫妇,她会忍不住朝她们投去羡慕的目光。
就像其他女子一样,在最美的桃李年华中,对这世间万物充满好奇,热爱,与期待。
尽管她早已对自己的命运看得透彻。
尽管她早已知晓自己的结局是替别人去死。
尽管她明白,她如今已时日无多。
可这依旧挡不住女孩骨子里对这沿途风景的热爱,对世界和未来的期待。
她是个不爱说话的女子,但也是个热爱这人世间的女孩。
——
几日后,苏庭与秦蓁回到了苏州。
入苏州城的那一刻,他为秦蓁改了名字。
从此她便是他苏庭的女儿,幼恩的妹妹,苏蓁蓁。
他已想好如何向苏家二子解释:
“之前一直没向你们说起蓁蓁的事,是我不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她从小便被我送去当人富贵人家中的童养媳,从前家里缺钱,把她嫁出去都是为了养活幼恩这个儿子。这事到底不太光彩,所以我也不愿意跟你们说。
可是前些日子我接到了她的来信,说她在夫家过得不好,要我接她回家。可是如今在顺天府哪里还有家,我只能带她回苏州了。”
虽说理由漏洞百出,听起来极其扯淡。
但他坚信,苏家二子一定会相信他的狡辩。
到长明街之后,苏庭决定先为蓁蓁买几件新衣裳。
他寻了一家成衣铺,让蓁蓁自己在里面挑选,自己则是去了隔壁酒铺买酒。
苏庭这般安排,绝对不是为了给蓁蓁机会逃跑。
他当然明白蓁蓁命运悲苦。
但同时他也明白,秦蓁本就是个从死囚狱中走出的人。
原本,她便该入刑场被侩子手了结此生。
她如今过的每一天,都是汪直赐给她的。
从出狱的那一刻,她的命运便变成了为宋家之女宋卿卿去死。
她的使命,是用自己的死了结宋家之事,保住幼恩的命。
故,他即使同情她命运悲苦,也绝不会对她心慈手软,放她一条生路。
他故意给她制造独处的机会,是想在暗中看看,这个从死囚狱中走出的女子,对督公到底有几分忠诚。
她若忠于督公,已做好用自己死来换幼恩生的准备,那就会好好在铺子里待着,不会趁机逃跑或通风报信。
他怕秦蓁是汪直仇敌安排过来的人,若是如此,他要是带她回了苏家,那就等于暴露了幼恩所在之地。
这样一来,他们所有的计划都将毁于一旦。
所以他必须要测一测她到底是什么人。
苏庭当然希望她忠于汪直,如此,幼恩便能活下去,宋家的事便能彻底过去。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苏庭不得不怀疑。
——
这日,林超与在府上实在无聊,便命人去约了陆廷之子陆璟,以及苏州府通判之子左之权。
这三人堪称是苏州城纨绔之首,诗词礼乐他们样样不行,吃喝嫖赌却样样精通。
林超与这回约来他们三人,正是为了去赌坊玩上一把。
几日没出门,他看哪里都觉得新奇。
尤其碰到好看姑娘,他压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不多看上几眼誓不罢休。
要问这长明街上哪里的漂亮姑娘最多,那必然非青山楼莫属。
青山楼是这苏州城内最大的青楼。
林超与常常取笑它区区一个青楼,也不搞清楚自己是干什么的,居然取了这样一个文雅的名字。
当然,取笑归取笑。
他虽然打心眼里看不起这家青楼,却也抵不住楼里姑娘美.艳.动人。
每每一路过青山楼,想起楼里那群姑娘们的风姿.撩.人,他的腿就要软了。
这不,就算今天他约上这三个人原本是想去赌坊堵上几局,可这双腿不知道怎么地,一走到青山楼这里,就挪不动路了。
左之权看了一眼他那垂涎三尺的表情,便明白了他心中想法。
在大街上便当即问道:“咱们这林大少爷,是又想青山楼里的姑娘了?”
他的声音原本就不低,身旁经过的人把他这句话听了个清楚。
不少人把目光投向了林超与。
林超与到底也是个爱面子的,他白了左之权一眼,道:“别胡说,我就是走的时间长了,腿有点酸了。”
左之权却没有半分收敛,面上表情反而更加猥琐了些。
“那咱们不如进这青山楼里休息休息?”
林超与被他说中了心中想法,正欲往青山楼走,忽然被陆璟一把拉住。
陆璟一双眼睛写满了兴奋,他指着青山楼旁的成衣铺子,满是激动地晃了两下林超与的胳膊。
“超!那有个漂亮姑娘!”
漂亮...姑娘?!!!
林超与那双看美人的眼比谁都快,瞬间捕捉到了正在铺子里挑衣裳的一个绿衣女子。
他看这女子第一眼时,便料定她定是美人。
这身形堪称绝佳,他已经开始幻想她样貌会有多惊艳了。
林超与都快看呆了,他甚至已经幻想上自己抱得美人归时的景象了。
陆璟最清楚他心中所想,他踢了左之权一脚,指了一下那绿衣女子,催促道:“还等什么,上啊!”
言外之意是:快把那女的给他带回来,再晚一会儿林超与就要馋死了。
左之权朝他挑眉一笑,瞬间明白他的意思,领了两个小厮,便大步往成衣铺子走去。
第025章 要命
蓁蓁挑选了一会儿,最终只挑选了一件与自己身上衣裳极其相似的绿衣大褂。
就在她刚付完银子,准备在铺子门口等苏庭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抓住了她。
紧接着便是一张丑陋猥琐的男人脸,骤然出现在她眼前。
这人油光满面,肥头大耳,让人看了便直生作呕。
事实上,蓁蓁真的胃里一阵恶寒。
尤其是在闻到他身上汗臭味的时候,险些没控制住自己,一口吐到他身上。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还没来得及挣脱这人的束缚,便又有一双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紧接着,是一个极其猖狂的声音:“小美人,这是准备去哪呀?”
说话的这人身着一身紫色长袍,腰上挂了一块玉,像是什么令牌。
蓁蓁初次来苏州,根本就不认识这令牌代表什么。
更不认识这紫衣男子是谁。
瞧着打扮有些像贵家子弟,身形也比那两个小厮好上许多。
可他一张口,蓁蓁便确信他不是个好东西。
这应该就是那两个猥琐男的头了。
左之劝哪里知道自己被蓁蓁看成了这样。
他依旧是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用手挑了下鬓边两缕发,自以为自己很帅地说了一句:“本公子想邀姑娘喝杯茶,姑娘觉得如何?”
蓁蓁只觉得他恶心。
她瞪了他一眼,朝他身上啐了一口,声音很冷:“滚。”
左之劝面上猥琐笑意愈浓,“呦,还是个性子烈的。”
他毫不在意身上的唾沫,反而朝着蓁蓁又走近一步,语气暧昧且恶心:“小爷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说着,他还抬起手欲图挑弄她的下巴。
当他手触碰到蓁蓁下巴的那一刻,蓁蓁一下子火气便上来了。
她试图挣脱开这两个小厮的禁锢,可他们身材肥硕,力气极大,她根本就挣脱不了。
几番尝试无果,蓁蓁气极,忽地抬起一只脚,牟足了劲朝左之劝要害之处踢去。
痛,好痛……
蓁蓁踢得很准,一脚便中。
左之劝忍受不住痛意,倒在了地上,他捂着自己的命根子,身子蜷缩着,痛叫连连。
两个小厮也被这副场面惊到了。
从前只有他家少爷揍别人的份,今天他家少爷竟然被一个女人给揍了一顿。
这女人还真是胆大包天。
不远处的林超与和陆璟见到这副场景,立马明白过来,左之权这次是碰上了一个性子烈的美人。
二人不紧不慢的走到左之劝身旁,将左之劝扶了起来。
美人即使性子烈了些,但终归还是个美人。
哪怕她一脚踹坏了左之权那个地方,他们也不舍不得怪罪这个美人。
不过不怪罪,不代表他们不想玩弄她。
林超与爱美人,但他也爱折腾美人。
他爱看美人气急败坏时满脸通红,爱看她们眸中含泪哀声连连。
如今左之劝被她踢伤,他倒是多了个站在一旁责怪蓁蓁的理由。
故而始终都在一旁说着风凉话,附和着左之权对她的痛骂。
陆璟更是个爱闹事的。
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不像林超与那样时不时附和几句风凉话,而是直接果断地对这波痛骂添油加醋。
唯恐天下不乱这几个字放在他身上最为合适。
这两个人加在一起,话说个不停,吵得人头皮发麻。
不过不管他们说再多,说得再狠,都没真正想过拿蓁蓁如何。
他们不想,自然有人想。
左之权被踢了这样一脚,身上疼得厉害,心里亦是极其生气。
“给我把她抓起来!赶对本公子下手,是不是不想活了!”
两个小厮攥着蓁蓁胳膊的手又紧了一些,就像要把她的胳膊直接拽断一样。
蓁蓁胳膊上本就有旧伤,这下被他们一攥,疼得更厉害了些。
她忍着疼痛,挣扎无果,试图向周围路过的百姓求救。
然而,从始至终,没一个人上前帮一帮她。
沿途的人会看她笑话,会在暗处对她指指点点。
他们的冷漠让蓁蓁求救的目光越来越黯淡。
她被极其愤恨的左之劝指着鼻子骂,被这两个小厮摧残身躯。
然而这样的场面落到路过的百姓眼里,就变成了蓁蓁不守女德,没有羞耻之心,在大街上和别人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二十一世纪优秀好青年苏幼恩管这种行为叫做:选择性眼瞎。
即使有眼神好的,看清楚了全程经过,明白其中事理,也不敢吭声。
即便她已痛得流出泪水。
即便她已声线颤抖,口齿不清。
即便她被三个大男人围起来骂。
也没人过来帮帮她。
只因他们清楚左之劝的身份。
毕竟,这件事情不是小事。
她惹的人,是苏州府通判之子左之权。
这人可是出了名的纨绔无赖,谁敢惹他那才是不要命了。
他的身份和地位摆在那里,这些年以来,即使他做了再过分的事情,苏州城也鲜少有人敢去惹他。
鲜少不代表没有。
苏庭瞧见这副场面时才明白过来,蓁蓁并非是在与人对暗号报信,而是实实在在的遇上了几个纨绔。
原本他还怀疑蓁蓁是在做戏给他看,毕竟她是一个从狱中走出来的女子,毕竟她在督工身边待过一段时间。
督工不养废物。
他以为,不管怎么样,秦蓁总得有点本事。
他以为蓁蓁懂武,以为蓁蓁有能力挣脱禁锢。
可他错了。
他忘了蓁蓁不管怎么样,都只是一个女子。
一个女子哪里打得过两个壮汉加三个纨绔。
意识到这一刻的时候,他终于反应过来,准备上前救她。
可就在这时候,有个人的出现让他停下了脚步。
——
近几日林复严查商队一事,对苏州城各家商铺都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江家商铺虽是想出了一个应急的法子,能将自家损失降到最低,可其他商铺没有。
许多商铺因此一日之间大亏损,不少商人损失极大,对林复这个知府,也生出了许多不满。
林复没想到自己严查商队会惹怒诸多商人,他本意只是给江家找点麻烦。
谁知这麻烦最后竟落到了自己身上。
江家反倒是力挽狂澜,不仅没损失多少,还因吃饭送甜食一法大赚了一笔。
那批因林复此举而损失极大的商队中,也有不少是为官之人的产业。
没人想看自家产业损失惨重。
他们虽是表面上云淡风轻,不在乎这事。
但在心里都一笔一笔给林复记着这账。
第026章 他是那么普通,却那么自信
何家也在这些人之中。
何琪现今于顺天府当值,官至武英殿大学士。
其子何遇定居于苏州,在怀书书院研习功课,准备考取功名。
何遇在读书之余,同时经营着何家在苏州城的产业。
明面上,何家主营肉类生意。
背地里,他们每日往城外运送牛肉,以此来谋利。
牛肉在当时是被朝廷明令禁止贩卖的,但苏州城离顺天府甚远,一直以来都没人管过卖牛肉这种事,再加上这门生意利润极多,何遇又是个胆大的,也就没顾及那么多,日复一日往城外客栈运送牛肉。
这生意他做了两三年了,都没出过什么岔子。
谁料林复忽然闹了这样一出。
那一日要运出城的所有牛肉,全都被扣了下来。
运送之人不仅挨了板子,还被罚了银钱。
连着几日的牛肉都没能运出城,何遇气得连书院都不想去了。
今日已经是他不去书院的第三日了,祝淮书命人给他传了话,说他要是再不过来,以后就都别来了。
何遇怕他以后真不让自己在书院读书,便连忙收拾东西,准备回书院。
可就在他回书院的路上,瞧见了这样一幕。
陆廷,左之权,林超与三人正围成一圈,欺负着一个绿衣姑娘。
左之权似是受了点伤,一直弓着腰捂着自己要害之处,尽管如此,还是不忘指着这绿衣姑娘痛骂。
“你这个贱人!小爷我好心请你喝茶,你竟敢踢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知不知道我爹是谁?!”
隔着老远何遇都能感觉得到他的火气,但因为距离的原因,他听不清这三人都在说些什么,故而无法辨别如今情况。
虽是耳朵不好使,但他眼神还行。
他瞧见林超与时不时对那绿衣女子动手动脚,一会儿扯她的衣领,一会儿拉她的腰带。
几番拉扯过后,绿衣女子身上已是凌.乱不堪。
何遇拧起眉头,想也没想便往林超与的方向走去。
不管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冲突,不管此事谁错在先。
他都得过去制止林超与这种行为。
林超与当街这般羞辱一个女子,损害一个女子的名誉,对她以后的日子必然会造成很大影响。
何遇一是实在是看不下去这种行为,二是因为这几日生意上的事,他本就对林家极其反感,对林复之子,这个纨绔公子林超与亦然厌恶至极。
如今碰上这样的事,他必然要出来管是一管。
城里百姓怕这三个纨绔,他何遇可不怕。
谁还没个当官的爹?
就在林超与想要将魔爪再次伸向蓁蓁时,何遇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不远处的苏庭见忽然出现了一个少年,似有救下蓁蓁的意图,便停下了脚步,没再往这边走过来,准备站在原地继续观察情况。
林超与没达到目的,瞬间火冒三丈。
“谁啊?!不要命了是不是!”
他转过头,见来人长得有些熟悉,似乎见过,但却想不起来具体是谁。
不能确定来人身份,林超与一旁的陆璟也就谨慎了些。
他拦在林超与身前,望着何遇问道:“你谁啊?过来干嘛?”
何遇没理会他,松开林超与的手之后,便脱下身上外衫,就要往蓁蓁身上披去。
那两个小厮怎会让他如愿,就在何遇拿着外衫往蓁蓁走去的那一刻,两个小厮一人掐住了蓁蓁的脖子,一人一手抓着她的肩膀,一手拽着她的头发。
蓁蓁被这俩人折磨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她痛得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半点力气说出口。
何遇见她被弄成了这样,眉心紧锁。
他倒不是有多心疼这么陌生女子,只是厌恶林超与三人这种行为。
“当街对一个女孩做出这样的事,你们还是人吗?”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极其愤恨。
林超与也不敢示弱,语调提升到最高,朝他吼了一句:“关你屁事?!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管你爷爷们的事!”
“你又算是什么东西?”何遇反问他,“仗着自己家中权势为所欲为,当街欺辱一个女子,像你这种品行不端,作恶颇多的人,该不会觉得自己很高尚很尊贵吧?”
他说对了。
林超与就是这样觉得。
他爹是苏州知府,管理一个城的大小事宜。
他便觉得,整个苏州城属他爹官最大,富家子弟中属自己权势最大。
故而自信得不得了。
“你爷爷我是知府之子,怎么样,怕了吧?!怕了就赶紧给我滚,别耽误你爷爷我的事!”
何遇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实在是无语。
一个知府之子,至于这么嚣张?
他爹还在朝廷当值呢,他说过什么了吗?
何遇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指了一下蓁蓁,沉声道:“我可以走。前提是,把她放了。”
一旁的左之权闻言大怒:“做梦呢?!这女人把我伤成这样,还想走?老子劝你别多管闲事,不然等会儿老子连你一块打!”
管这男人是谁,敢管他的事,那就该受打。
“你敢吗?”说着,何遇从腰间掏出了一块令牌,在林超与面前晃了两下。
“认识这个吧?”
这可是武英殿的人才会有的令牌,足以代表朝廷官员身份。
这块令牌是他从父亲何琪那里得来的,一直没拿出来用过,没想到今天会用在这种事情上。
何遇本以为,林超与看了令牌,会对他的身份有所忌惮,便会听话放人。
谁料他竟然不学无术到这种境地,压根就认不出来这块令牌为何物。
“什么破东西,也敢在小爷面前晃悠?!小爷我可是知府之子,你以为我会怕你这种东西?”
在他眼里,整个苏州城就没有比他爹官大的人。
他在这苏州城为所欲为惯了,十几年以来就没有怕过的人。
故而不管这男人是谁,他也不必害怕。
反正不管出了啥事,他爹都能给他摆平。
何遇万万没想到这令牌对他没用,他实在是想不通,林超与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么自以为是的。
林超与不认得这块令牌,不远处的苏庭却认识。
第027章 你有妹妹吗?
苏庭没想到武英殿的人会出现在苏州城。
更没想到这人会出手救下蓁蓁。
他停在原地,默默观察着蓁蓁这边的动静。
蓁蓁泪眼模糊,已瞧不清眼前景象,只听到何遇道:“总有一日,你会为你的无知感到可耻。”
他又将令牌收回,背手而立,语气依旧极其坚定:“今天就算是你不认识这令牌,我也要把这女子带走。”
林超与冷哼一声,语气里尽是嘲讽:“你以为你是谁啊,有什么能耐从小爷我手里抢人?”
何遇气极,几番想要与他动手,却又无奈自己不懂武功,只好忍下怒火,试图与他说理:
“国有国法,你们三人当街对一个女子做出这样的事,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林超与愈加猖狂:“在这个苏州城里,小爷我就是王法!”
左之权有些不耐烦了,他此时只想快些把这件事情解决完,自己好去医馆诊治。
“跟这种人废什么话,直接把他揍一顿不就得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多管闲事!”
陆璟觉得他说得有理,早些解决了这个多管闲事的何遇,他们也能早些享用美人。
于是便附和道:“没错,这种人不值得我们浪费时间。”
说着,他撸起袖子,就要对何遇动手。
何遇见状神色一变,他此时孤立无援,家中小厮一时间也赶不过来,路人又极其冷漠,绝不可能会有人出手相助。
此时的他,打过林超与几个人的可能性为零。
又不能在这个时候认怂逃跑,这样也太没面子了些。
继续待在这里,怕是只有挨打的份了。
就在他有些懊悔自己为什么要躺着一趟浑水的时候,一人手执长剑,用剑柄挡住了陆璟的拳头。
这人正是在一旁观望许久的苏庭。
他看得出来,何遇不会武功。
若是此时他再不出现,何遇怕是要挨上一顿三人混打了。
就算是死不了,怕是也会伤得不轻。
苏庭当然不是善心大发,怕他受伤。
他是怕等会儿何遇伤了,他还得去带着何遇去治伤,到时候不光麻烦,还得花钱。
他倒不是怕麻烦,他只是心疼钱。
毕竟,苏家穷困潦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故而他当即便挺身而出,决定化身为一名见义勇为的江湖剑客,解决这一切。
苏庭又用剑柄打了一下陆璟的胳膊,他本就是习武之人,就算是已经有意控制力道,还是让陆璟疼得痛叫出声。
林超与见陆璟被打,一时怒气更盛,他指着苏庭吼道:
“你这人竟敢当街打人!知道我爹是谁吗?我爹可是苏州知府!等会儿我就让我爹把你给处置了!”
苏庭有些不耐烦,他一边解决遏制住蓁蓁的两个小厮,一边道:
“行了,不必再喊了。再喊下去,整个苏州城都知道你们林家有多混蛋了。”
一句话的功夫,两个小厮便被他打倒在地。
苏庭扶住蓁蓁,对她道:“莫要再哭了。”
等会儿哭坏了身子,还得花钱去瞧病。
今日给她买新衣裳,已经花了他不少银子了。
他是真的没钱了。
林超与三人瞧见他两三下便解决了两个小厮,下意识有些害怕。
他们也不是个傻子,看得出来这人有些功夫,单凭他们三个人压根就不可能打得过。
再加上他们今天就带了两个小厮,现今也没人能替他们回家通知家里人,若是继续呆在这里,会功夫的这人想必不会轻饶他们。
认清楚如今情势之后,他们中已经没一个人想继续呆在这里。
故而便对视一眼,准备默默溜走。
何遇却不肯放过他们。
“还想跑?!你们三个干了这样的混账事,就想这样一走了之?!”
如今身旁多了一个会武功的,他说话也有底气了许多。
陆璟虽是忌惮苏庭的武功,却也不愿意认怂。
“君子不和小人和女子斗!我们不跟你们这种人一般计较!”
说完,他便拉着林超与和左之权准备离开。
苏庭不想让事情闹大,便没理会这三人。
他见何遇还想去拦下他们,连忙开口:“与这种人计较什么。”
若是把林超与逼得急了,把他爹请了过来,到时候事情就麻烦了。
苏庭虽然不怕林复,但此时他毕竟还带着蓁蓁,他不想把事情闹到官府。
何遇见他没有再追究的意思,也不敢再说话。
他见苏庭对这绿衣女子格外上心,连忙抱拳道谢:“多谢大侠今日出手相助。”
苏庭看都没看他一眼,在安抚蓁蓁之余应付了他一句:“这我女儿,你谢我作甚?该是我谢谢你。”
“啊...你女儿啊......”
怪不得会这么关心。
苏庭终于望向何遇,他用余光扫了一眼何遇腰间的令牌,待确定过那块令牌确实是武英殿的令牌之后才道:
“阁下若是有空,不如到我家去吃个饭,我也好替我女儿谢谢你。”
“不必了,我待会儿还有事,这位姑娘没事就行,我就先走了。”
他这会儿得赶紧往书院走。
要是再不进书院,以后就去不了了。
苏庭见他拒绝,一时间还有些意外。
他问这话原本就只是想试探一下何遇。
他想看看何遇方才挺身而出,是否有自己的目的。
若他是朝廷派来的人,那必然会乐意随他回家,到时候不管是打探消息还是对蓁蓁下手,都方便了许多。
可他竟一口拒绝了。
莫非这次是他想多了?
时隔多日,何遇终于再次回到书院。
怀书书院还是那个怀书书院,景色倒是没什么变化,就是多了许多新面孔。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江家江允南竟然也来书院读书了。
他身边,还有一个很面熟的人。
自入率性堂以来,何遇的目光便一直落在江允南身边的素衣公子身上。
他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人。
幼恩被他盯得浑身难受,她随手从苏砚手里拿过一本书,用书挡住了自己的脸。
谁料她刚挡住,何遇便朝她走了过来。
他极其自然的坐到了幼恩对面,望着她直接问:“公子家中是否有姊妹?”
第028章 终身不娶亦无妨
幼恩放下用来掩面的书本,将何遇打量了一遍。
这人为何会忽然问这个问题?
莫非是从前见过她女装时的模样?
谨慎起见,幼恩决定不理会他。
见幼恩不语,何遇又道:“许是在下唐突了,是这样的,在下曾经见过一位姑娘,相貌与公子极其相似。
犹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故而在此见到公子,才会有这番疑问。”
长明街上怎么会有和她相貌极其相似的女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压下心中疑惑,幼恩笑了笑,坦然道:“天下样貌相似之人多了,公子莫不是要说她们都是一家子?”
何遇挠了挠头,皱起眉头又问:“公子家中当真没有姊妹么?今日我瞧见那女子生得与公子简直是一模一样在,真的。”
幼恩冷下脸,沉声道:“这里是书院,是众位学子读书的地方,不是公子问姑娘的地方。
公子就算是对今日遇到的那位姑娘念念不忘,也不该在率性堂扰我读书。”
何遇见他似是要动怒,连忙道:“公子莫怒,公子莫怒......”
不等他说完,幼恩便拉着苏砚的胳膊,站起身道了一句:“哥,我饿了,陪我去吃点东西吧。”
“好。”苏砚放下手中书,朝着何遇微微颔首,随即便随幼恩离去。
江允南拍了两下何遇的肩膀,学着幼恩的语气低声打趣他:“何公子要寻姑娘,该是去长明街上的花楼里,万不该在我们读书的书院中。”
说完,便一路小跑跟上了幼恩的步子。
幼恩见他跟了过来,便小声问他:“你可认得他?”
江允南点了点头,“那人名叫何遇,与我爹同为经商之人,平时在生意上有所往来,我前两天在家里见过他几次,便认得了。”
幼恩沉思片刻,又问:“他家世代经商?”
江允南皱起眉头,想了一小会儿,随后才答:“好像不是,我听我爹说,何家世代为官。
不过家中确实也有些产业,苏州城的这些产业都是何遇一人打理的,这人也有些本事。”
幼恩停下脚步,眉心紧锁,似是想到了什么。
按照江允南的说法,何家只有何遇一人身在苏州。
也就是说,其他人都在其他地方。
不在苏州为官,那大概率便是在顺天府。
幼恩问:“何遇的父亲,可是在朝廷当值?”
江允南不明白她为何会问到这里,他点头答道:“好像是,好像还是个厉害的官。”
他这句话,印证了她心中所想。
幼恩眉心轻皱,沉默不语。
这世上生得与她此刻模样极其相似的女子,除了她自己,只有一人,那便是真正的宋家女,宋卿卿。
在来到苏州之前,她一直都在顺天府。
何遇父亲又在顺天府为官,那他极有可能去过顺天府。
他曾见过的那名女子,莫非是真正的宋卿卿?
不对。
时间不对。
她女扮男装已有五年之久。
五年前,宋卿卿还只是个孩子。
样貌与如今是大不相同,何遇不可能一眼认得出男装时的她。
苏砚注意到她的情绪,忙问:“怎么了?”
幼恩抬眸,正巧撞上他关切的视线。
她笑了笑,摇头道:“没事,就是忽然有些想父亲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苏砚闻言,忽然想起她方丧母一事。
幼恩丧母没多久,正是需要人陪的时候,可苏庭又忽然离家,久久不归,想必她这些日子一个人一定很难过。
想到这里,他的嗓音又缓和了许多:“叔父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等他忙完了,就该回来了。不过幼恩放心,我和大哥以后一直都会陪在你身边。”
他的语气很轻很轻,却让人觉得无比坚定。
她不懂。
不懂苏砚为什么每次都能以这样温柔的语气,对她说出至亲之人间才会说出的话。
不懂他为什么,每次都能抓住她心中最易断的那根弦。
可谁又能一直陪着谁呢。
幼恩侧过头,避开他的视线,笑着道:“哥,别说笑了,你和大哥也是要成家的。”
苏砚的眼角弯了弯,清澈的眸真挚至极。
“放心。等你的终身大事定下来之后,我再考虑这些。”
江允南哈哈笑了一声,走到二人面前,咂舌道:“你们俩倒是挺逗的,苏砚,若是幼恩这辈子都娶不到媳妇,难不成你就真打算终身不娶?”
本是一句打趣的话,谁料苏砚竟嗯了一声,很认真的答:“终身不娶亦无妨。”
终身不娶亦无妨。
幼恩很多时候甚至怀疑她家二哥根本就不喜欢女的。
要不然怎么能这么坚定的说出终身不娶这样的话?
三人绕过小花园,正欲到食堂吃上一顿,却在这时碰上了林羡鱼。
这回偶然碰上,幼恩险些没认出来是她。
只因如今的林羡鱼,已与前段时间她见过的那个貌美如花的女主形象大不相同。
此时的她,皮肤黝黑,眼角两颗大痣,唇上还粘了一排胡渣。
看得出来,为了以后不被林超与认出来,她已是尽力了。
只不过化成这样,实在是作用不大。
幼恩还是能认出来是她。
幼恩皱眉望着故意画丑自己的林羡鱼,干笑两声道:“沈公子,几日不见,你模样倒是变了不少。”
林羡鱼似乎昨日熬了夜,此时无精打采半梦半醒,听见幼恩的声音,才终于抬起沉重的眼皮,但也只是简单应了一声:“嗯。”
幼恩行至她身旁,微侧着头于她耳畔低声提醒:“美人在骨不在皮,有些人尽管皮相变了,骨相却依旧如故人。”
林羡鱼停下步子,将她这句话听了个清楚后,眼角泛上一抹忧愁。
她已想不出其他法子了。
无奈间,她缓缓抬起手,拽住了幼恩的胳膊,像拽住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拽得很紧很紧。
声音却很低:“帮帮我。”
幼恩试图将她的手拿开,却久久没能成功。
无奈,她微微抬眸,望向她满是忧愁的面容。
那一瞬,幼恩觉察到她的无助,眸光微微一动,推开她手的动作轻柔了许多,随即微笑着应了一声:“好。”
第029章 她又不是圣母
林羡鱼以为幼恩是答应帮她了,心下一时欣喜,面上愁容一瞬间全部消失。
谁料就在这时候,幼恩在她耳畔低声道了一句:
“给你出个主意,要么,你让林超与永远进不了书院,要么你现在收拾东西,离开苏州城。”
话音方落,林羡鱼面色一僵,待反应过来之后,整张脸都青了。
她极其无语地瞪了幼恩一眼,颇为嫌弃地说道:“这话还用你说?”
幼恩站直了身,轻轻掸落落在肩头的红叶,声音平静得很:
“离开林家来到书院是你自己的事,这烂摊子如何处理,也该由你自己想法子。我此前多次提醒你,已是仁至义尽。”
林羡鱼是女主,但不代表所有配角都要帮她。
她自己的事,本就该由自己想办法。
大家都是有头有手有脚的正常人,她遇到了麻烦,凭什么不能自己想办法解决?
她是巨婴吗?做事还要用别人的脑子?
开玩笑,她苏幼恩又不是什么大爱无疆好事做尽的圣母角色。
她一介恶毒女配,凭什么要为女主肝脑涂地,献上良策?
是,女主的遭遇是挺惨的。
可她呢?她就不惨了吗?
她一个会被男主一刀砍了的恶毒女配,原本起点就比主角团低上一截,终点还是个死路。
让她去可怜女主,那谁来可怜她?
如今她要是屁颠屁颠地去处处帮衬着女主,以后就注定要成为她飞升的垫脚石。
从恶毒女配进化成惨兮兮的炮灰。
不好意思,这种成全她人放弃自己的大爱精神,她苏幼恩穿书前没有,穿书后也不会有。
这辈子,下辈子,她都不可能会有。
就算如今林羡鱼只是求她帮忙想个法子,不需要她牺牲自己什么,她也绝不会再为她浪费自己的脑细胞。
因为如今的林羡鱼,并不值得。
幼恩将她神色间的嫌弃尽收眼底,却也只是乐呵呵笑了两下,默默从她身旁绕过,跟上了前面的苏砚二人步子。
江允南有些好奇,他问:“那个沈鱼找你作甚?”
幼恩看了他一眼,随即直接坦白:“她不是沈鱼,她是林羡鱼。”
苏砚是她的亲人,江允南是她的同伴,早些将实情告知他们,对她而言,终归不会有什么坏处。
况且她也没答应过林羡鱼保密。
再加上江允南和苏砚都不会害林羡鱼,此事就算告知了他们,对林羡鱼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幼恩图的,不过是自己与亲人和朋友间的坦诚相待罢了。
这份坦诚虽是来得晚了些,但好在还得及。
江允南显然并不在意她此时才将这些事告知。
此刻的他,仿佛受了什么打击一样,整个人呆若木鸡,眼睛睁得大大的,许久才开口:
“我的未婚妻...是个皮肤黝黑,满是胡渣还凶巴巴的男人?”
幼恩淡定解释:“那是她的伪装。”
江允南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随即缓缓道:“吓坏我了,我的心仿佛坐了一趟过山车。”
苏砚这几日与他们成天呆在一起,显然已经习惯了他们两人偶尔间的语出惊人,也就没多在意他说的这句自己压根听不懂的话。
只是道:“瞧她如今这副模样,身上的伤应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幼恩点头,“看起来应是彻底好了。”
江允南拉住幼恩的胳膊,面色间写满了关切。
“兄弟,你和她现在是很熟吗?可否多给我讲一些她的事情?”
幼恩摇头,“不熟,一点都不熟。”
江允南嘴角一撇,嘟囔了一句:“人与人之间就不能多点真诚吗?你都知道她这么多事儿了,还说不熟。”
幼恩没听见他这句话,就没理他。
——
林超与今日在街上闹了笑话,这事也传到了林复耳中。
林复知道后不但不怪他,反倒是极其关心他。
“今日那人可伤到你?你现在怎么样,有没有事?”
林超与指了一下随他一同回来的左之权,道:“爹,孩儿没事。只是左之权他被那女人踢了一脚,现在都没缓过来。”
林复瞧了一眼左之权的伤势,随即大怒:“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他们竟敢当街打人!”
若非此事确实是林超与有错在先,他一定要去讨个说法,把那女人押入大牢,为他们出气。
可如今他深知此事他们没理,压根就不能对她做些什么,只能骂道:“一个女人没半点女人样,上街抛头露面也便罢了,还敢对你们动手。
我看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没一点规矩,想必也是个没家教的泼妇!”
他连着骂了好几句,骂得都极其难听。
通判左霖听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我大明律法,未有哪一条规定女子不能上街抛头露面。”
闻言,林复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怒气未消,当即便瞪了左霖一眼,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指着他怒道:“迂腐!你就是个老顽固!迂腐至极!!”
左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乌袍上原本就不存在的褶子,声音平静如初:“迂腐的是大人,而非本官。”
左之权听到自家父亲说出这话,整个人都惊了。
他掌心微微出汗,神情里是肉眼可见的慌张。
“大人莫怪,父亲一时胡言罢了,大人莫要在意。”
林复不想和左霖计较,但也咽不下这口气。
他走到左霖身前,继续破口大骂:“你可以胡言,但你万不该像个疯狗!”
林复骂人时,唾沫与口水飞溅,溅到左霖沉着且冷静的面容之上。
左霖抬眸,与他对视。
视线交融之间,林复心中竟然闪过一抹慌乱。
只听到左霖声音很低:“知府该有个知府的样子,您贵为父母官,不为百姓排忧解难也便罢了,如今竟还不分青红皂白。
此事到底孰对孰错,知府心中莫不是一点都不清楚?我儿有错,你儿亦有错,错不在那女子身上。
女子也是人,她们有走出门的权力,有保护自己的资格。知府大人万不该把所有过错归于那女子一人身上,这世上本就没有这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