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失道者寡助
本来这报纸的名字并不叫全民月报,按照崇祯皇帝的想法直接叫人民日报得了,毕竟办这个报纸的初衷是为天下万民开智,让天下万民知晓天下大事。
崇祯皇帝也想高调,可是实力不允许呀,这时候又没有后世的先进设备,最基础的印刷用的还是五六百年前的活字印刷术,交通也基本靠走,北京的南京想传到南京,没有大半个月根本想都别想,还日报,想屁吃。
权衡利弊以后,崇祯皇帝只得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以月刊的形式办报纸,且崇祯皇帝规定,这月报必须以白话的形式来办,不得有之乎者也等咬文爵字的东西出现。
月报的内容就更丰富了,大到朝廷的重要旨意、大明发生的重大事件,譬如战争、瘟疫、旱灾等的实时通报,小到各地发生的奇闻异事,某州某府某贪官被朝廷绳之以法、某地某人发明了某东西得到官府乃至朝廷赏赐等等。
报纸的主编当然是外务府总管大臣曹化淳同知,当然,崇祯皇帝作为大BOSS,全程参与并指导曹化淳办报,全民月报第一刊里,崇祯皇帝还亲自写了一个小版面,意思是让百姓们同他一起共度时艰等等。
朝廷百官对外务府本来就看不上眼,尤其是那报纸上的大白话看的他们直皱眉头,简直俗不可耐,无奈崇祯皇帝压根就不在乎这些官员的看法,天下是朱家的,也是百官的,但归根结底是百姓的。
当皇帝不跟百姓站在一块,这位子就坐不久。
唯一让崇祯皇帝不爽的是,第一刊的月报虽然只有区区两千字,但印刷出来的报纸却足足有厚厚一沓,没法子,即便曹化淳已经让工匠雕刻最小的模具,但终究比不上后世的机器打字机。
根据崇祯皇帝的指示,外务府以北京为总部,分别在南京、成都等重要州府建立分部,除了大肆贴朝廷的宣传口号、标语宣扬朝廷的新政策之外,也同时刊印报纸和传递消息,倒是搞的有声有色。
曹化淳整日都累的跟狗似的,但却干劲十足从不埋怨,只因崇祯皇帝曾当着朝臣的面说的那句,他曹化淳也是个男人。
当然,此是后话,郑芝龙的这一批粮食算得上是崇祯皇帝的及时雨,有了这批粮食崇祯总算是心里有底了。
上个月在山陕种红薯土豆的宋应星传来消息,经过数月的努力,红薯和土豆获得了丰收,所获产量至少可保住山陕全境不至于饿死人,这也让崇祯皇帝松了一口气。
之所以只够山陕两地百姓吃用,首先是第一批推广,各地百姓对新物种都报着怀疑的态度,大多只是在犄角旮旯的贫瘠山地种些,其次是山陕依旧大旱,倘若没有杨嗣昌、黄道周一年多的挖渠工作,情况可能更差。
这一年来朝廷在山陕两行省又是清田又是挖水渠、治瘟病,投入的人力物力财力不可估量,朝廷缺粮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山陕,但不论怎样,崇祯皇帝总算能松一口气了。
有了这第一茬的产量,待明年开春不用朝廷才敦促,两地的百姓自然都会主动去种植,在崇祯皇帝的授意下,曹化淳以专访的形式对山陕种植土豆番薯的具体情况做了专访,并刊印到报纸中,用以向全国各地推广,这简直比官府的效率高太多了。
“告诉郑芝龙,蜀王的事儿不是首要的事儿,他目前的当务之急是给朕造船和给朝廷运粮食,不论是商船还是战船,都要给朕开足了马力去造。”崇祯皇帝对杨嗣昌道。
对于崇祯皇帝来说,郑芝龙最大的利用价值还是他在海洋里的力量,趁着还有时间,崇祯皇帝就要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以这支水师为班底,快速复刻出另外一支、甚至两支水师以及贸易船队。
不过崇祯皇帝还是有些不放心,当即命令王承恩去玉泉山找宋应星,让他选些机灵点的匠人,下次杨嗣昌出发去福建时,将跟着杨嗣昌一同前往福建,学习大型福船以及各类辅助船只的建造技术。
同时壕镜学成归来的匠人立即去天津卫选址,建造西式战船、西式火炮。
这些玩意儿必须尽早布局,因为从布局到成建制,时间跨度实在太大了。
“是,微臣遵命,只是微臣有一事不明,朝廷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各地藩王的叛乱吗,据臣所知,蜀王封地颇大,财力也最富,此番起事更是纠集了川蜀周边多位藩王,兵额数量可是完全不比福王少,声势之浩大,令周边百姓噤若寒蝉,陛下何以竟……”杨嗣昌本来想说陛下怎么能不当回事,可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鲁王和孔胤植起事的时候声势难道小吗?可那又如何,朕只一次夜袭就将其打的溃不成军了,杨爱卿知道为何吗?”崇祯皇帝当然知道杨嗣昌想说什么,不过他并不在意,倘若杨嗣昌站在他的视角,当然也不会看不破这格局。
“鲁王的兵马繁杂,且大多是新募集的民壮,缺乏训练也缺乏战马,京营兵则训练一年有余,兵强马壮。”杨嗣昌沉吟了片刻回答道。
“非也,非也,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唉,你啊,还是没理解朕的真正用意,朕先前就说过,民心可用,民智可开,这就是最好的证明,这次回去,你且好好琢磨琢磨。”崇祯皇帝并未解释太多,一来杨嗣昌并不是死脑筋,回去好好想想肯定能想明白,二来他也懒得去解释。
说白了,早在藩王开始有了叛乱苗头时,东厂、锦衣卫和外务府的十几万搞宣传、监察的缇骑、番子们就没闲着,一直在为朝廷、为崇祯皇帝宣传新政对百姓的好处,不论是清田还是商税,亦或是撤销卫所,全是为了让百姓们能吃饱饭。
尤其是外务府的宣传方式非常接地气,经常就是派人专门一个村镇一个村镇的亲自去当众讲朝廷的大计,用的也都是白话,百姓们虽然大多不识字,但道理还都是懂得,尤其这两年朝廷又是减免税赋、又是给他们分田地的。
藩王和朝廷哪个真正对他们好,这还用说吗?
有了这些早便布置好的前期准备,再加上崇祯皇帝手里也不缺兵,在没有群众基础的情况下,藩王的造反在一开始就决定了结局,没有百姓跟在他们后头,只凭着他们自己那点积蓄折腾,又能折腾多久?
你有银子时,这些民壮可能为了吃饱饭跟着你折腾,等你钱粮不够了,是不是要去抢?你若真的去抢了,反倒更是正中崇祯皇帝下怀了。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至于崇祯皇帝为何让郑芝龙不必太操心蜀王的事儿,一方面是郑芝龙的主力是水师,崇祯皇帝并不想郑芝龙掺和太多陆战的事儿,二来,蜀王的事儿他早就计划好了,蜀王的所谓大军倘若能出了川蜀,算他崇祯输。
杨嗣昌被崇祯的话说的直皱眉头,倘若是以前,杨嗣昌肯定会觉得崇祯皇帝是乱说,但这两年的经历告诉他,一切的事情都在朝着崇祯皇帝当初的预料发展,当今陛下仿若能掐会算的神仙一样,总能在最关键的节点算计好一切。
以至于杨嗣昌在思索对错时,总会去先考虑自己的原因,看陛下的意思,蜀王的兵马肯定早已有了对策,这到不用他来多嘴了,只是刚才崇祯皇帝的一番话却又是发人深省,这就是陛下所言的民心与民智吗?
杨嗣昌最终还是忧心忡忡的离开了乾清宫,他发现每次与崇祯皇帝长谈,总能受益良多,但每次却都带着更多的疑问回去。
三天后,鲁王、衍圣公大军溃败的消息传至整个顺天府,并非常迅速的向外地扩散,尤其是衍圣公、鲁王、德王、衡王都惨死于乱军之中,更是成了京畿各地州府吃瓜群众们的酒桌谈资。
十一月初二,也就是鲁王兵败后的第四天,崇祯皇帝下旨,鲁王、德王、衡王、衍圣公均除爵家产充公,鲁王、德王、衡王直系子嗣、妃嫔皆处死,孔府全族贬为庶民,一甲子内不得参加科举不得为官。
这消息就更劲爆了,一时间连朝廷里的百官都毛了。
御史从发布诏书的第二天起,崇祯皇帝收到的奏疏数量瞬间激增了三倍多,大体上都是劝崇祯皇帝收回成命,从孔家嫡系子孙中再选出一位来当衍圣公,言辞之恳切、申明之大义,倘若是前任,肯定就会毫不犹豫的顺应官心。
朝臣们一位崇祯皇帝在第二层,可崇祯皇帝却早就到了第五层,他们的奏疏崇祯皇帝大多都是看了一眼便被他扔到了一旁的木头箱子里封存,这叫留中不发。
意思是你们奏疏朕看了,但是朕假装没看到,也绝对不会处理。
同时崇祯皇帝也让厂卫多多留意民间对于此事的看法,相比于官员们的意见,崇祯皇帝最看重的还是百姓们的看法。
然而这两年来,不论朝廷如何动荡、崇祯皇帝如何折腾,却从来没有折腾过自己的百姓,即便是藩王造反,崇祯皇帝也以怀柔政策将此事对百姓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与朝堂之事甚至衍圣公的事儿想比,百姓们最关心的还是粮食问题和土地问题,韩山河派出去的便服缇骑询问田地里的老汉,不少人开头一句便是,孔胤植是哪个?于是崇祯皇帝心中大定。
距离北京城只剩不到两百里的福王朱常洵,自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原本鲁王兵败,少了一个竞争对手,朱常洵应该高兴才是。
可是朱常洵却完全高兴不起来,鲁王也好,他朱常洵也罢,为了募集手里的这些兵马都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然而他们引以为傲的大军,在那位暴君手里竟然连一天都撑不过去。
当朱常洵知道如此大规模的野战,朝廷最终的损耗不过三百人时,朱常洵当晚连觉都睡不着了。
令他睡不着的最主要原因并不是鲁王战败,而是包括鲁王在内,德王、衡王、衍圣公全部死于溃军,这事儿骗骗老百姓还行,想骗他朱常洵却是不可能,这其中必然有那暴君的命令,否则京营将领怎敢擅作主张。
他们是藩王,即便兵败,也有豁免权,虽然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吃香的喝辣的,还得被监禁在一个小院子里,但总能吃喝不愁。
然而,鲁王的死却将朱常洵的后路给彻底封死,这就意味着这次起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朱常洵第一次觉得,没有第一个感到京城,是一个多么明智的决定。
与此同时,即便朱常洵严令此事不得外传,但这消息仍旧像长了腿儿一样,没多久就传遍了整个大营,于是,朱常洵士气本就不高的大军一夜之间士气就低到了极点。
“诸位爱卿,如今的情况你们也都知道了,本王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朱常洵坐在主位上,环视了一圈自己的文武大臣开口道。
朱常洵的声音中气十足,因为他十分明白,谁都能慌,只有他不能。
“殿下,大军已经在此地驻留两日了,此并不是长久之计。”谋士陈德荣道。
陈德荣的言下之意是,士气可鼓不可泄,殿下您这进又不进,退又不退,很明显就是在犹豫不决,您身为主帅都犹豫不决,下头的将士心里怎么会有底?军心不乱才怪。
朱常洵瞪了一眼陈德荣,心说你这算什么意见。
“那以陈爱卿之见,本王是该进呢,还是该以退为进呢?”
朱常洵说话很有技巧,在他的话术里,进是进,退还是进,只不过很明显他的说法不得人心,左良玉听了甚至想笑。
“这……”陈德荣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敢替福王下决定。
这事儿责任重大,成了功劳是福王的,没成自然黑锅是他来背,这生意怎么算都不划算。
“尤世威和曹文昭那边如何了?怎的这么久了仍然没有消息?”朱常洵自然对这陈德荣的回答不满意,随即又问道。
两个边镇总兵一直是陈德荣在联络,他的大军都到了房山了,也没看到边军的影子,这让朱常洵十分的不满意。
“回殿下,臣还在催,兴许快到了。”陈德荣有些心虚的道。
朱常洵很显然已经不再相信陈德荣,转而问向在一旁端着酒碗喝酒的左良玉道:
“左将军认为呢?”
左良玉早便停不下去了,放下酒碗便道:
“殿下,那尤世威和曹文昭倘若真心归附,早便该来了,拖到现在也没个准信儿,只能说他们压根就没打算跟随殿下起事,殿下还是醒醒吧!”
……
第180章 惊人的智商
鲁王的快速落败也让左良玉心中震惊,作为混迹大明边军、卫所兵多年的老兵油子,左良玉深知自己的这支人马与鲁王的军队实力相差并不多,官军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了鲁王,就足以证明其战斗力。
虽然福王的士兵数额比鲁王要多不少,也正是这个原因,福王即便知道鲁王落败,却并未知难而退。
可是左良玉却知道,军队的实力并不是以士兵数量来作为评判标准的,就他们这支部队,骑兵只有两三千,火炮只有二十几门,还是从洛阳城拆卸下来的旧炮,想靠这些破铜烂铁、土鸡瓦狗去攻破北京城防?
殿下,您亲眼见过北京城墙长啥样吗?左良玉不禁想问朱常洵。
朱常洵闻言眉头皱了皱,但却并未因为左良玉的直白而大发雷霆。
“唉,此事本王这几日也隐约猜到了,可是左将军,开弓没有回头箭,那暴君既然能对鲁王、德王他们痛下杀手,对我等自然也不会法外开恩。
为今之计,后退只会令军心涣散,这几日已经开始出现零星逃兵了,倘若不是本王杀了几个害群之马,还真有些弹压不住,倘若后撤,本王担心这些士兵都会选择逃散,到那时可就真的功亏一篑了。”朱常洵叹了口气道。
其实朱常洵一直都清楚目前的处境,他虽然不懂军事,但却略通人性,就这群游兵散勇,倘若他有军饷发着,有粮食供着,根本就走不到这里,另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这些兵之所以敢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着他造反,还不是想着等他登上大位,也落得个从龙之功受到赏赐。
可一旦选择后撤情况可就不一样了,当兵的就算不识字,但也不是傻子,选择后撤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朱常洵不想去抢那个位置了。
同时朱常洵心里也清楚,即便这些士兵不当逃兵,一旦后撤或许可以暂时保住基本盘,但倘若等到朝廷处置完其他藩王,调转大军专门来对付他,结局还是一样的。
普天下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又能逃到哪里呢?
没有撤退可言!
朱常洵想通了这个道理后,心情变得务必坚定,这兵绝对不能撤。
只是靠他们手下这些兵,朱常洵想攻打北京城心里还真是没底,但干等在这里也实在不是法子,倘若此时朝廷真的派大军过来,他又能比鲁王多撑几日呢?
陈德荣用敷衍证明了自己的无能,朱常洵环视了一圈曾经在自己王府里高谈阔论的所谓谋士,顿觉失望以及,但见左良玉仍旧漫不经心的在喝着酒,这表情在朱常洵心里瞬间就成了胸有成竹。
朱常洵觉得这个时候,也只有南征北战的左良玉能真的帮到他,是以说话的时候言辞十分恳切。
“殿下是不是在想,这尤世威、曹文昭既然收了殿下的银子何以还敢不出力?”左良玉没有回答朱常洵的疑问,反而挑起了另一个话头。
当初朱常洵之所以下这么大手笔,堂而皇之的将重礼送到尤世威、曹文昭的总兵府,就是打的这个主意,这两个边镇总兵真的听从号令倒没事儿,倘若敢收银子不办事,他就敢将这事儿捅到朝廷里。
朝廷里的那些官员才不管你尤世威、曹文昭是否真的投降,只接受藩王贿赂这一招就足以令他们吃不了兜着走,朱常洵确实是这么做的,事实上进行这次会谈之前,他就写好了条陈,打算让人秘密送往京城,以随便一个御史的名义递交到内阁。
只是同时朱常洵心里也疑虑重重,那就是为什么尤世威、曹文昭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收取他的钱财,又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耍无赖,还不怕朝廷的问责。
左良玉的话无疑说中了朱常洵的心思,但朱常洵可能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毕竟花了那么多的钱财却被人耍了,实在不算什么光彩的事儿,于是选择了沉默,只给了左良玉一个继续说的眼神。
“其实这个问题卑职也一直想不通,直到这几日才逐渐琢磨过味儿来。”左良玉当着朱常洵的面也不管那么多,端起桌子上的酒碗喝了几口,自顾自的道。
“殿下,这二人的所作所为,很可能就是朝廷的授意,目的是麻痹殿下,使殿下以为胜券在握。”左良玉语不惊人死不休。
其实左良玉也只是猜测,因为当初他是与曹文昭一起进京的,曹文昭被崇祯嘉奖还赏赐了蟒袍,自己却什么都没有,还被降职打发到了京营中。
曹文昭没有理由为了一些钱财放弃目前的权势地位,去冒险跟朝廷作对,先前自己由于记恨崇祯对他本人的处置,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
“那按照左将军之言,洛阳知府孙盛也是在给本王虚与委蛇了?”朱常洵听了左良玉的分析,心中震惊之余,甚至学会了举一反三。
“八九不离十,不止如此,殿下,还记得上个月时,卑职曾因为各地官府望风归降的事产生疑问吗?只是殿下当时被这些官员的花言巧语所蒙骗,以至于从来不怀疑这些官员的动机。”左良玉微微低着头道。
左良玉这话说的其实相当的不客气,难免让朱常洵多想,意思是什么叫被他们的花言巧语所蒙蔽,他朱常洵就那么容易被人蒙骗吗?
左良玉当然不会犯傻,他是故意将这些话说给朱常洵听的,人设实在是个很奇妙的东西,而左良玉从一开始,在福王面前给自己定的人设便是忠心、实诚、心直口快。
毕竟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你瞧瞧你身边那些能说会道的谋士、各地溜须拍马的官员,说的全是花言巧语咧,咱左良玉虽然说话直,但话糙理不糙,只有咱左良玉才是厚道人咧!
左良玉与这朱常洵打了小半年交道,早便摸清了朱常洵的脾气,志大才疏、偏听偏信、优柔寡断,简直就是三国时期袁本初的翻版。
“唉,左将军这么一说,本王也觉这些官员颇为可疑,只是本王有一事不明,朝廷为何如此做?如果只是为了麻痹各路藩王,未免也太过冒险了!”朱常洵顺着话茬询问道。
果然如左良玉所料,朱常洵听了他的话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态度更加恭谨,一副将他作为心腹谋臣的模样。
“殿下想想,这两年来,从去年的钱士升案、落水案,到如今的新政清田、商税和撤销卫所,哪一条不是在冒险?”
左良玉一副早已看破一切的表情,这令朱常洵对左良玉更加倚重了,朱常洵示意左良玉继续说。
“由此可看出,京城里的那位是个很爱冒险的人,卑职隐约觉得,从尤世威到曹文昭、再到各地官员,很可能就是朝廷布下的一个局,为的就是既麻痹各路藩王,又可保各地百姓太平。
殿下想想,这些地方官既然已经臣服于殿下,殿下为了民心怎敢再去做肆意屠杀百姓的事儿?”
左良玉一针见血道,其实这些思路也他刚才才想通的,这让左良玉瞬间觉得此时是诸葛武侯附体,目光锐利的周边的人都不敢与之对视。
“左将军言之有理,怪不得这些地方官员如此好说话,可不但不给本王提供任何粮草军械,反而还一个个的哭穷,想让本王赈济他们!”朱常洵听了左良玉的话也逐渐琢磨过味儿来,不仅心中有些恼怒。
“朝廷之所以敢如此冒险,卑职认为,这也是那暴君的手笔,他定然是算准了咱们没有多余的兵力驻防各地城池,是以一旦消灭了咱们的主力,那些后方已经假意归附咱们的地方官员,瞬间便会翻脸,可谓兵不血刃、空手套白狼。”左良玉跟着自己的思维继续推论道。
即便准备了半年时间,但对于谋反这等事来说,还是非常仓促,从洛阳到北京城,少说也有数十个大小城池,依靠他们手里的这些兵根本就不够防守,且分兵又是件极为冒险的事儿,很容易被官军各个击破,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左将军的推论实在有些匪夷所思,那个暴君倘若不是个疯子,凭什么敢如此冒险?”朱常洵心中震惊之余,仍旧不敢相信左良玉这大胆的猜测。
且不说崇祯哪里来的信心,如此相信各地的官员,天下数十个藩王一同造反,只这一条就足以令京城百官甚至那位暴君心惊肉跳、坐卧不安了,那个暴君即使再爱冒险,又凭什么敢下这么大一盘棋,这不是开玩笑吗?
“就凭东厂、锦衣卫和那外务府衙门!殿下,很多时候,疯子和天才只有一步之遥。”左良玉仍旧十分笃信的道。
想布置如此一盘大旗,除了对各地官员的信任外,绝对少不了必要的监察,以及消息传递,很显然,崇祯皇帝并不缺人手。
东厂锦衣卫自重组以来,手下负责监视、收集、传递消息的人力已经破了十万,以左良玉这两年来对崇祯皇帝的猜测,崇祯皇帝断然不会白白养活如此庞大的衙门,再结合外务府衙门这半年多来在各地张贴的标语,以及朝廷在处置落水案时的有条不紊。
要知道落水案株连的官员可是足足上万人呀,左良玉有理由相信,这里头必然有厂卫等监察机构莫大的功劳。
念及此,左良玉又想起刚被崇祯皇帝从西山大营逐出时自己的表现,不由得心中发寒,京城重地,必然是厂卫监视的重点,只要厂卫的人想,甚至能查处他都上了哪些姑娘。
左良玉整个人都不好了,因为如果真如他所料的话,他在顺天府收拢各地卫所兵的事儿恐怕也瞒不过那暴君,这简直太可怕了。
就好像你去PC,觉得自己做的事足够隐蔽,并且因此沾沾自喜,觉得旁人都是傻帽时,竟然在某网站看到了自己的视频,还是以现场直播的形式。
左良玉说完这番话,自己也皱起了眉头,倘若崇祯皇帝在这里的话,肯定会对左良玉刮目相看,并竖起大拇指夸赞一句,惊人的智商!
然而,倘若崇祯皇帝真在这里,仍旧不会因为计谋被人戳穿而失态,原因很简单,看破又如何?你又能奈我何?
是啊,即便真如他所料,他左良玉又靠什么去破这个局?就凭手底下这几万连盔甲都穿不齐全的农民兵吗?
各地藩王起事这么久,边军却稳如泰山,一丝动兵的迹象都没有,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朝廷根本就不拿他们当回事儿!
京城甚至大门敞开,就等着他们前来,倘若那皇帝是傻子,那这皇帝肯定是把他们当傻子!
好气呀!左良玉眉头越皱越紧,拎起一旁的酒壶又给自己倒上一杯,咕咚咕咚的一饮而尽。
“厂卫的事,本王也早有耳闻,倘若真如左将军所料,那依左将军的意思,本王该如何破局?”
左良玉的推测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细细想来却又十分值得推敲,按照这个思路,朱常洵很容易就想明白了很多事。
譬如先前一直不肯臣服于他的洛阳知府孙盛,为何突然改变的主意,还有各地官府的说辞,以及各地兵备道的不作为,所有的一切都能顺着左良玉的思路说通了。
只是朱常洵也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即便看破了又如何,最重要的是如何破局,他的兵力虽然不算少,但京营兵可是有十万,先前本来打算让边军的骄兵悍将去死磕京营,可现在也没了盼头。
朱常洵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发现毫无对策,只好又问向左良玉。
现在的朱常洵觉得让左良玉提领全军是个无比英明的决策,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朱常洵厌恶的看了一眼低着头沉默不语的陈德荣,不禁觉得先前信错了人。
左良玉当然听到了朱常洵的提问,只不过他自己也没想到好的应对之策,气氛顿时有些沉闷,左良玉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而后边喝便眉头紧皱的思考。
朱常洵知道左良玉在想对策,是以也不打扰,念及此事事关重大,还专门挥手屏退了左右,陈德荣本来还想呆在这里,但也被朱常洵瞪了一眼后灰溜溜的离开了中军大帐。
只是朱常洵左等右等,但见左良玉只是一碗一碗的喝酒,却始终不发一言,不觉有些烦闷,正打算催一催,只见左良玉突然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而后往地上一摔:
“殿下,有了。”
第181章 国宝
朱常洵听了左良玉的话脸上顿时一喜,如此这档口,朱常洵早已是骑虎难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很明显已经将左良玉当做了救命的稻草。
左良玉也深知这一点,不过左良玉的段位到底是比朱常洵要高上不少,至少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且知道怎么去做。
“殿下,那暴君如此有恃无恐,恐怕已经算好了殿下与其他的藩王会因为利益各自为战,也算好了各路藩王为了民心不会对平民下手。”左良玉沉声道。
朱常洵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听了左良玉的话微微点了点头,正如先前他笼络周王、沈王和郑王一样,鲁王也联合了衡王、德王,更远一点的秦王、蜀王也同样如此。
所有藩王都想攻进京城坐上那个位子,可是位子只有一个,不论是开诚布公还是刻意隐瞒,所有藩王心里都很清楚这一点,这是他们避无可避的问题。
先前因为对朝廷错误的估量,以至于让他们认为朝廷早已离心离德,甚至兵不血刃谁先进入京城谁就能众正盈朝,但朝廷对鲁王的雷霆一击击碎了朱常洵的幻想。
“殿下,咱们能做的,其一便是不用再怜惜什么民心,先让朝廷乱起来,殿下应该知道前几年的流寇吧?流寇起事比殿下的基础可差多了,可为什么朝廷折腾了好几年才剿灭?
原因就是,那些流寇头领,敢许诺敢下本儿,他们劫掠一处,不仅钱粮增加,跟随他们的人也增加,跟随他们就能活路,否则就只有死亡,他们又能有什么选择呢?”左良玉分析道。
他自认为搞清楚了流寇发展壮大的深层逻辑,只要他们能照葫芦画瓢,至少短时间内能与朝廷打割据战,而且手里的兵多了,即便打攻城战他们也消耗得起,毕竟百姓的命又值几个钱?
“不妥,不妥。”朱常洵听了直皱眉头。
“此计虽妙,但本王身为大明亲王,倘若也行流寇之事,又与那流寇何异?即便日后真坐上了那位子,恐怕也会坐不安稳。”朱常洵解释道。
还有一点朱常洵没说,如此做派,肯定会被史官载入史册,遗臭万年谈不上,但注定不是什么好名声,皇帝也好、藩王也罢,权力地位基本都是大明的顶峰,在乎的无非就是身后之名了,不论是那暴君还是他朱常洵,再怎么说也都是朱家的子孙,朱常洵虽然优柔寡断,在这一点上却并不打算让步。
“左将军,直接说其二吧。”朱常洵见左良玉还想劝说,直接摆了摆手将这个话题抛弃。
左良玉心中叹了口气,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如今都已经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地步了,还在乎这些名声作甚,他对朱常洵的评价再次下降一筹。
不过再是看不上,毕竟尊卑有序,他如今还在朱常洵手底下做事,自然也不敢表露出来。
“其二,各路藩王必须合兵一处协同作战,倘若不团结起来,只能被朝廷各个击破。”左良玉低着头沉声道。
其实最好是两条计策一块来,这样朝廷才会疲于应对,他们也才能抽出更多的时间调兵遣将想法子,待关内真的乱起来后,浑水摸鱼的机会也会大上许多,兴趣到时候为了前程,还真能拉拢几个边镇的人共谋大事。
但左良玉知道不论是其一还是其二,都没有那么容易,藩王倘若真的能团结起来,母猪都能上树,原因刚才说了,位子只有一个,张三坐了,李四就没份儿,且这些人本来就是亲王,往上又升无可升,谁愿意废了那么大劲儿,到头来坐了别人的嫁衣呢?
只是如今这局势,即便再难以抉择,左良玉也必须让朱常洵尽快拿个主意。
朱常洵闻言果然眉头大皱,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在做着激烈的心理博弈,左良玉也没去打搅,望着桌子上的酒坛子忽然有点后悔,刚才不该把酒碗砸了的,于是只好拎起酒坛子直接灌。
“左将军,此事难办呀,即便本王同意,其他藩王也不见得会同意。”朱常洵思索良久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殿下勿需担忧此事,不论是秦王或者蜀王、晋王,敢于带头起事的,至少都应当是明事理之人,即便他们不是,只要殿下写封书信阐明局势,他们手底下的有识之士也会力劝的。”朱常洵虽然明里没答应,但左良玉知道他的心里已经赞同了这个方案,这让左良玉松了一口气。
倘若朱常洵不考虑当下局势,仍旧执着于那个位子,就说明朱常洵已经被利欲熏心,他左良玉断然不会跟着朱常洵去送死,到时候必然有所动作。
毕竟他现在可是统领着朱常洵的全部人马,并且已经将他的嫡系分散安插在整个军营内,只要他想,他至少可以带走大部分的士兵,或是另投新主,或是自立门户,最差也能向朝廷投降。
他不认为自己带着数万大军投降,朝廷会杀了他,毕竟只要开战就会有损失,能兵不血刃,朝廷的官员自然知道怎么做。
总之,左良玉并没有太过担心自己的安危,反正进可攻、退可守。
“那便依左将军之言,本王现在就写。”朱常洵也知道现在他处境危险,所以也不再犹豫,立即令侍卫取来纸笔。
虽然大明的藩王十有八九都反了,但纵观大明南北,藩王们大体上分成了五支,鲁王、衡王、德王算一支,跟随他们的还有十几个郡王,算是实力最小的一支。
朱常洵的队伍就比鲁王的强大不少了,共有亲王三位分别是周王、沈王和郑王,而且由于朱常洵给他们许下了足够的筹码,这三位亲王也几乎是赌上了全部家底,除此之外跟随他们的郡王一级也有三十多位,而且还在逐渐增加。
如今他的兵力已经破了四万,这在其他的起事队伍里也算得上庞然大物了。
但还不算最强,赵王、晋王、代王一支实力与鲁王差不多,再往西北是以秦王为首的韩王、瑞王和肃王,兵力据说也达到了四万,不容小觑。
实力最强的其实是川蜀的蜀王,蜀王不论是封地还是财力,几乎都是大明诸多藩王之最,且经营川蜀已经十几代,盘根错节之下,很容易就纠集了荣王、岷王、吉王,亲王一级虽然并不多,但郡王一级却足足有八十多位,兵力据说更是达到了恐怖的八万多。
只是蜀地山路崎岖,距离京城也是最远,朱常洵一开始并没太在意蜀王的队伍,但如今倘若要联合起来的话,就得等待蜀王集合,这让朱常洵心里像是吃了苍蝇般的难受。
除了蜀王之外,还有楚王、庆王、唐王、襄王、荆王、淮王、崇王等八九个或联盟或各自为战的小股军队暂且不论。
毕竟本来自己的优势就是距离京城近,如今却要等其他藩王汇合,而且蜀王的队伍几乎超过他一倍,联合之后,他又能有几分把握,从蜀王手里夺下那个位子呢?
唉!朱常洵在心里叹了口气,早知道是这么个情况,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当他的福王呢,即便按照那暴君要求交了部分田产、交了商税,凭借他福王府的积蓄,自然也仍旧是洛阳的土皇帝,何至于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连个囫囵觉都不敢睡。
朱常洵敢肯定,现在与他一半念头的亲王、郡王肯定不会少,倘若早知道朝廷布置下这么一张大网,很多藩王兴许压根就不会选择造反。
衍圣公害人呐!还有那暴君,也是一肚子坏水儿,倘若不是他的绥靖手段,自己又何至于落得如此境地,可是,那暴君如此做派把所有藩王都逼反,究竟是想干什么?
朱常洵想不通,也不想多想,他只想能尽快解决如今不利的局面。
书信共分成了三份儿,一份儿给秦王,一份给赵王,一份给蜀王,至于楚王他们朱常洵到不担心,只要说服了秦王、赵王、蜀王这三支势力,其他的藩王就没了别的选择,到时候甚至会求着他们收留。
左良玉简单看了一下书信内容,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便着手下亲信亲自去通传。
按照左良玉的估算,如今各路藩王除了他们这一支外,距离京城最近的应该是赵王、唐王,其次便是秦王的那一支,蜀王即便再是迅速,估摸着月底能到京畿就算不错了。
“左将军,本王的意思是如今距离京城还是太近了,在此等候其他藩王实在太过危险,咱们最好往后扯一扯,寻个大点的城,去城里驻扎,只是军心不可泄,左将军可有妥善的法子,既能保住士气,还能坚固安全?”朱常洵沉吟了一下询问道。
房山这地儿虽然山比较多,相对易守难攻一些,但朱常洵兴许是被鲁王的事儿给吓住了,总觉得无险可守心里不安生,况且虽然有山,但钻树林子指定没那么舒服。
本以为这个难题不好解决,然而左良玉只考虑了片刻便道:
“殿下,此事好说,只需殿下从周边城镇多搞些酒肉来,趁着酒兴直言便是,我等在此等候其他藩王,正是为了集结更大的兵力,士气断然不会受太大影响。”
没有人比左良玉更懂兵油子,这些家伙当兵其实就是为了吃饱饭,一顿肉食酒菜足以让他们兴奋起来,再怎么说,他们也是跟着造了反,想回去老实种地那是不可能的,军营里有吃有喝,除非真到了灭顶之灾的地步,这些家伙儿是不会选择跑路的。
毕竟离开军营吃什么?喝什么?跑又能跑到哪儿去?
朱常洵闻言心思大定,钱粮的事儿朱常洵现在已经不太在乎,打赢了他自然有手段将这些钱粮再收回来,至于打输了,留着钱粮又有个鸟用?
……
却说崇祯皇帝自从私自带兵一举歼灭鲁王军队后,就再也没出过皇宫大门儿,原因也很简单,内阁几个老大爷还真如他所料的那样,日夜轮班的守着他,几乎每隔几个时辰就有一人拿着奏疏要见他。
这些奏疏林林总总,无非就是各地官员的条陈,亦或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崇祯皇帝心里清楚,这些阁臣只不过是想看看他还在没在宫里而已。
毕竟偷偷出宫玩耍就像女装一样,有一次,就有无数次,温体仁他们才不管崇祯皇帝出宫是为了玩耍还是又要去过把统帅瘾,反正在这个特殊的关头,断然不允许崇祯皇帝再去冒险。
或许在这些心腹大臣的眼中,崇祯皇帝不再是皇帝,而是国宝。
崇祯皇帝为此也埋怨过,但温体仁也好、陈奇瑜、熊文灿也罢,对此事的应对态度都出奇的一致,理由也很扎心,每每看出崇祯皇帝又动了溜出去的心思,便会苦口婆心的对崇祯皇帝道,‘陛下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天下苍生想,陛下不仅仅是微臣的陛下,更是天下万千百姓的陛下’云云。
反正言辞恳切、理由确凿,七八个老大爷反复洗脑后,以至于崇祯皇帝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就好像倘若真的还是肆意妄为,就会令朝廷百官失望、就是弃大明一万万百姓于不顾。
不过崇祯皇帝倒是也没打算再去搞突袭,毕竟奇不胜正,奇兵用一次还有效,那福王距离京城并不远,倘若他不傻,肯定就会防着。
遭遇战哪有守城战打的舒坦?
上次北京城的众炮其鸣还是几年前对抗建虏时,崇祯皇帝自己还没亲眼见过,如今的北京城不仅驻扎着整整八万将士,每个炮位的火炮也都被检查多次,粮草充足、弹药充足,士兵士气高昂。
崇祯皇帝真想瞧瞧,北京城万炮齐发是种什么样的场面,他就想站在城头上,亲眼看看各路藩王们如何攻下这天下第一坚城。
崇祯皇帝尤自百无聊赖的处置着永远处置不完的奏疏,这时司礼监掌印、东厂厂督王承恩捧着一个木盒踏着小碎步走来。
“皇爷,山陕总督孙传庭、关宁锦总督卢象升传来急奏,用的均是锦衣卫的消息渠道,此是他们的奏疏。”
……
第182章 秦王
虽然东厂和外务府以及通政司各有一套消息传递渠道,但若论效率,还是锦衣卫的最快,且锦衣卫衙门与其他衙门不同,他的服务对象只有崇祯皇帝一人。
除非有特别紧要的大事,孙传庭和卢象升绝不会借用锦衣卫的消息渠道,崇祯皇帝深知这一点。
崇祯皇帝眉头皱了一下从王承恩手中接过木匣,从里头取出两封奏疏来,上头的一封是孙传庭的,崇祯皇帝迟疑了一下,将孙传庭的奏疏放到一边,拆开了卢象升的奏疏。
“臣卢象升冒死以闻,乙亥年丙戌月己巳日辰时,建虏皇太极率八旗兵犯边,兵力之巨为历年之最,庚午日袭大胜堡,为虎大威击退,下午又袭流水堡,兵围锦州城。
以臣之揣测,建虏之所以选择此时犯边,其一为得知我大明藩王之乱,其二需过冬之粮。
建虏虽勇,然臣必日夜严防,不教建虏有可趁之机,边镇将士,粮草充足,士气锐不可当,请陛下宽心。
此外,臣已令人知会山陕总督孙传庭,令其多加防备,倘有可趁之机,臣欲领天雄军出关迎敌,望陛下知悉。”
崇祯皇帝看完了卢象升的奏疏,将信又交给了王承恩,王承恩接过也看了看,眉头不由得也皱了起来。
“皇爷,建虏选在此时犯边,定然与那福王有关,其心当诛。”王承恩沉着脸道。
崇祯皇帝已经开了诛杀藩王的先例,王承恩也不怕这么说会令崇祯皇帝不高兴,且崇祯皇帝布下这张大网,就是为了将尾大不掉的宗室一网打尽。
其实,按照王承恩的本意,他并不建议真的将藩王杀绝,因为那会给崇祯皇帝的身后之名埋下阴暗的一面,毕竟都是太祖高皇帝的血脉,哪有对自己家赶尽杀绝的。
只是这福王的行为已经触犯了逆鳞,不论宗室之间如何争斗,成王败寇都没什么可说的,可你朱常洵竟然勾结建虏,这事儿的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朕本来就没打算放过他们。”崇祯皇帝喃喃道。
崇祯皇帝时心狠手辣之人吗?他自己肯定是否认的。
不论是钱士升案、还是后来株连的落水案,崇祯皇帝都是给了他们机会的,只是他们都不中用呀,宁愿选择当守财奴,也不愿将地窖里的银子交出来。
还能怎么样,他只能去抢喽!
宗室何尝不是如此,崇祯皇帝本人虽然对这些宗室没什么好感,但这些家伙身上毕竟跟他一样也留着朱家的血脉。
只要他们肯支持他的新政,将侵吞的田产交出来,按时按量的将商税补缴,配合他以后所有的改革方针,崇祯皇帝绝对不会整这一出。
但宗室的问题肯定要解决的,否则他可不会让朝廷养几十万头只会吃干饭生娃的朱。
本来他打算给这些藩王指条明路,譬如让他们自己组船队去海外经商,也可以挑选些有能力且忠心的藩王外派,毕竟等他处置好国内的事,必然要谋划海外。
相比于外姓人,这些藩王相对来说肯定比外人好些,就如同当年蒙古帝国在欧亚大陆的诸多汗国一样,他老朱家肯定也可以。
唉,只是啊,这些藩王实在令他太失望,只打了一巴掌就合起伙来谋反了。
“不过皇爷倒是也不用担心,九边重镇历来都是咱大明的中流砥柱,这两年陛下又是加派钱粮,又是敦促各地边镇勤加练兵,如今九边不仅有原来的兵马,还充入秦兵和天雄军的十万人,想来建虏肯定占不了便宜。
只是卢总督竟然想择机出关与建虏野战,依老奴拙见,恐怕有些草率。”王承恩道。
大明自历经萨尔浒之战、浑河之战后,在精锐尽失的情况下,已经转入完全防守的策略,这其中有兵力上的问题,也有心理上的问题。
建虏也好,蒙古人也罢,都是及其擅长野战的蛮夷,萨尔浒、浑河大战的惨烈,已经将朝廷里大多数官员的敢战之心磨没了。
大多数官员都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以至于十几年来,只闻建虏犯边,边军则龟缩在城防之后被动挨打。
王承恩毕竟不是崇祯皇帝,局限于旧有的观念里无可厚非,崇祯皇帝倒是也不生气。
“你是觉得出关草率,还是觉得这封奏疏写的草率?”崇祯皇帝轻笑了一下道。
其实这个消息对于崇祯皇帝来说,并不感到很意外,毕竟锦衣卫两个多月前就已经将此事查出了端倪。
他刚才之所以选择先看卢象升的信就是想印证这一点。
至于草率不草率,王承恩不懂军事很难理解,崇祯皇帝也好,卢象升、孙传庭也罢,秦兵和天雄军本就是为了建虏而组建,而崇祯皇帝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两年了。
“唉,老奴只是觉得,此事倘若让朝臣们知道了,恐怕又要生出许多事端。”王承恩见崇祯皇帝并不因此生气,便改口道。
“放心,卢爱卿才没你想的那么笨,给通政司的奏疏岂能这么写?”崇祯皇帝鄙视道。
之所以将择机出关的事专门写到这封密信里,本来就是卢象升专门给崇祯皇帝看的,否则擅自出关就算仗打赢了,也会被群臣攻讦。
卢象升临行前,崇祯皇帝就曾交代过,给了卢象升便宜行事之权。
何为便宜行事,简单说来就是又便宜就去占,只要于战局有利,皆可先斩后奏。
崇祯皇帝说完,便将孙传庭的奏疏也打开,与他预想的一样,奏疏中写的是关于秦王谋反的事。
根据崇祯皇帝的旨意,秦王的兵马刚出西安没多久,孙传庭便率领整整五万大军将其重重包围。
之所以出动了如此多的兵力,也是无奈之举,因为崇祯皇帝的命令是,不可使秦王的一兵一卒出陕西。
陕西的鼠疫还在蔓延,为此锦衣卫和东厂也加派了人手,在陕西边界形成了一道封锁线,只是这封锁线对个别流民还好处置,倘若大军前来势必挡不住。
而秦王的兵马一旦出了陕西,鼠疫就有可能如脱缰的野马般,将整个北方葬送,所以,崇祯皇帝的死命令,务必将秦王的兵马全歼。
秦王的一万多军队里,早已传出有鼠疫的症状出现,孙传庭自然知道鼠疫的可怕,全歼秦王兵马后,即刻命令将全部尸首就地焚烧。
一万多尸体同时焚烧,想想都知道有多么壮观,听说战场外头十里飘香。
比较有趣的是,孙传庭其实也接到了秦王的十六万两贿赂。
毕竟西安距离边镇并不远,秦王不指望孙传庭跟着他谋反,只是想借道,意思是他将以最快的速度带着军队出陕西,让孙传庭假装没看到,孙传庭答应了。
倒不是秦王蠢,实在是按照当时所有人的估计,天下藩王一起谋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朝廷也如同得了癌症一般没有任何动作,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藩王的胜算很大。
秦王答应孙传庭,不用他投诚,只要放他出陕西,日后他登上大位,必然记上他的功劳,这样即便他最终战败,孙传庭也完全可以为自己辩解。
他以为孙传庭会守信用,可最终他败的很惨。
“给孙传庭写个条子,就说秦王患了鼠疫,不治身亡。”崇祯皇帝沉吟了一下道。
一般来说古代有个惯例,就是击败了敌军后,将首领押解京城献俘,以彰显大明之君威。
可杀自己老朱家的人,想想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崇祯皇帝也压根不想去见这群亲戚悲痛欲绝悔不当初的脸。
毕竟都是成年人了,总得为自己所做的事负责。
“是,老奴遵旨。”王承恩得了令后,拱手弯腰向后退去。
“另外,告诉孙传庭,派一支偏师去平凉和甘肃,韩王与肃王倘若识趣,可接受他们的投降,但是,孙传庭本人必须呆在宣府、大同一线。”崇祯皇帝又道。
目前比较尴尬的应该就是韩王和肃王了,这两位地处偏远不说,想要去京城就得穿过整个山陕,而他们的盟主秦王已经狗带了。
这就尴尬了,去吧,没领头的了,他们的兵力也少的可怜,不去吧,起事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附近的州府,就算现在他们对外宣称不想谋反了,估计也没人信,毕竟这又不是过家家。
之所以不让孙传庭离开宣大防线,是崇祯皇帝担心建虏久攻不下关宁锦,就转战宣大防线,有孙传庭坐镇,崇祯皇帝心里才踏实。
王承恩欣然领命而去。
……
锦州城。
虽然才刚入十一月,但此时的关外已经格外寒冷,昨夜下了一场大雪,以至于锦州城内外白茫茫一片。
寒风呼啸,夹杂着鹅毛般的大雪,吹打在城墙上站的笔直的士兵脸上,士兵的眉毛都结了霜,倘若不是偶尔有热气从口鼻呼出,远看仿若雕塑一般。
“老孙,到咱轮值了,莫杵着了,下去喝碗热汤吧。”一个士兵扛着镗粑走过来,笑嘻嘻的道。
即使是在这样的苦寒之地,这些士兵脸上却并未觉得苦,事实上,与一年多前相比,边军的生活条件已经好上太多了。
不仅能吃上个饱饭,类似这等寒冷的日子,轮值下防的士兵还能喝上一碗滚烫的姜汤,既能驱寒暖身子,还能预防风寒之疾。
“害,你可来了,俺都让冻成冰雕了,建虏虽然撤兵,但你可得小心点,小心他们去而复……”老孙话没说完,眼神却已经定格在城下的迷雾中。
“敌袭——敌袭——”
……
第183章 三顺王
锦州城城墙下的一处普通民房内,总兵虎大威一身甲胄坐在一张简陋的桌子旁,捧着一本兵书时而皱眉时而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自半年前升任总兵后,虎大威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总兵府,但虎大威却极少去住总兵府,出身于底层的虎大威更喜欢跟将士们呆在一块。
天才刚蒙蒙亮,他便穿戴整齐开始研读兵书,来弥补他在用兵上的疏漏,但他好像有点静不下心来,只看了一会儿便将书放在了桌子上,但见书名曰《纪效新书》。
这两日虎大威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建虏的黄台吉集结了那么多的人马,按理说不应该如此沉寂才是。
但十几万大军,只在三日前对锦州城及其周边进行过一次攻击外,便再也没了动静。
根据卢象升的命令,虎大威早已将锦州城周边各堡的百姓转移到锦州城内,建虏犯边为了粮食,十几万大军人吃马嚼,黄台吉应该比他更着急才是。
可种种迹象表明,黄台吉大军一直驻扎在锦州城外十数里的地方,既没有再次发动攻击,也没有退却的意思,虎大威一时有些吃不准敌军的意向。
见虎大威要出去巡视,一旁的亲卫想着外头正在下雪,赶紧取过一件披风打算给虎大威披上,却被虎大威摆手拒绝。
“敌袭——敌袭——”
此时,尖锐的喊叫声从城头上传来,虎大威眉头一皱,当即虎虎生风的朝着城头跑去。
……
“巴达理,孔有德,立即命令你们的部队全力进攻!”
锦州城下,大贝勒代善一身银白色山文甲,胯下的战马也是暗银色,倘若手里的武器不是刀而是枪,俨然就像低配老年版的赵子龙。
“末将得令!”巴达理早知道这次攻城他的部落跑不了,是以很干脆的拱手领命。
科尔沁部向后金投诚最早,与后金皇族更是多有联姻,在蒙古大草原上更是占据了最肥沃最广阔的牧场,但与此同时,出征之时也承担着比其他蒙古部落更大的责任。
“卑职领命。”孔有德随即也沉声道,他的言辞虽然也很干脆,但眉头却隐隐的皱了起来。
此时的孔有德还不是三顺王之一,投降后金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年多,手里的兵力也仅仅只有一万出头。
饶是如此,黄台吉为了鼓励更多的大明将官投降,仍是给予了孔有德很多奖赏,并专门为汉军开了两旗,孔有德就是汉军正白旗的旗主。
旗主又称固山额真,但汉人更习惯称之为佐领,在职称上相当于大明的总兵。
但是孔有德心里明白,后金对他所有的封赏,都是建立在他手里有这一万多汉军的基础上,一旦战局中损失过大,他就失去了利用价值。
“老孔,咋整?前几日的战局你不是没看,这锦州城的城墙坚如磐石,驻军也不好惹,倘若真听了那代善的军令,怕是咱们在关外就无立锥之地了呀!”
一边朝着他们的部队走,耿仲明一边忧心忡忡的道。
“是呀,两位老哥哥,咱们哥儿仨能混到现在不容易,下头的弟兄可不能死在这锦州城下。”尚可喜也附和道。
三人原本都是矿山挖矿的矿工,因受不得官府压迫干脆逃亡去了皮岛投靠毛文龙,皮岛毗邻朝鲜与后金,本是大明悬在海外的一块飞地。
但在东江镇总兵毛文龙的倒腾下,不仅很少向朝廷要钱要粮,反倒是靠着走私基本实现了自给自足。
当然,毛文龙也是被逼无奈,因为即便他要钱要粮,朝廷也没有,袁崇焕也不会给他。
三兄弟都很崇拜毛文龙,觉得跟着毛帅干肯定可以出人头地,奈何天有不测风云,因为长久的积怨,毛文龙与袁崇焕之间的矛盾终于爆发。
袁崇焕仗着手里有天子剑,竟然在朝廷和前任没有下旨的情况下,秘密杀害了毛文龙,致使皮岛大乱。
辽东民风彪悍,可孤悬海外的皮岛将士更加彪悍,以至于彪悍到只有毛文龙能驾驭得了,而袁崇焕选定的继任总兵压根弹压不住。
后来历经数次内讧,再加上后金的挑拨离间,皮岛这个进可捅后金菊花,退可据海防守的宝地终被袁都督玩儿没了。
史料记载,东江兵在毛文龙死后,成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弃子,由于长时间没有粮食供给,活活饿死者过半。
孔有德、尚可喜带着东江兵的一部投降后金,耿仲明则带着一部乘船逃往山东,投靠了山东巡抚孙元化。
而后恰逢后金入关劫掠,耿仲明见大明朝廷无药可救,投降了后金,三兄弟再次欢聚一堂。
从经历上来说,三人可谓是难兄难弟,是以相互之间称呼也都很随意。
“当然不能当这冤大头,待会儿攻城,尽可让下头弟兄喊的声音大些,雾气这么大,只要装装样子,那代善不见得能发现得了。”孔有德沉声道。
他算是瞧出来了,所有的硬仗要么是蒙古人来,要么就是他们汉军来,就他们满人的兵金贵。
“老孔,我觉得这么干有些不妥,这代善可不是那傻乎乎的阿济格,不好对付,我瞧着还是找宁大人问问对策好些。”耿仲明有些忧虑的道。
后金皇族中并非都是阿济格般的莽夫,代善用兵向来谨慎沉稳,就这么在他眼皮子底下搞花样实在不妥。
而耿仲明所说的宁大人,自然就是宁完我,组建汉旗时,宁完我也正好分在了汉军正白旗,虽然宁完我属于文官,但耿仲明觉得文官的脑子好使,问一问绝对不多。
孔有德略一思索后边着人去请,没过多久宁完我就骑马赶了过来。
“锦州城的城防上次进攻时便已经知道结果,依照老夫的估计,上头下令再攻锦州事出蹊跷,但即便如此,佐领大人倘若如此行事,肯定也是不妥的。
攻城还是要攻的,否则即便代善的人没察觉,那巴达理也会告状,不过倒是可以将伤亡控制在不伤筋动骨的程度。”宁完我沉吟了一下道。
虽然宁完我也投降后金好几年,也没少给黄台吉献计献策,但关乎后金的军机要事,黄台吉却从来没有信任国汉人。
以至于这个节骨眼上,宁完我压根不直到黄台吉是如何安排的,只能自己私下里去揣摩。
宁完我自然不希望孔有德损失惨重,否则这非常影响汉军在后金朝廷的地位。
“咱知道了,多谢宁大人提醒,战事紧急,老耿、老尚速速点兵准备攻城吧!”孔有德向宁完我抱拳,而后对耿仲明尚可喜道。
宁完我目送着孔有德三人领兵离去,心里却忽然惆怅不已,他之所以投靠大明,还不是看到大明朝廷病入膏肓已无药可救。
本以为另投新主是选了个好前程,可这两年来大明朝廷好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边镇的防御更加严密,就连那些晋商都被他们连根拔起。
整整两年了,后金对大明的三次进攻最终都无功而返,这让宁完我十分的沮丧。
难道大明朝廷命不该绝?他选错了吗?
……
迷雾之下,巴达理带着数千蒙古勇士推着攻城器械朝着锦州城快速前行,重盾兵举着大盾护在最前头,挡着城头大明士兵的火铳和箭羽。
而此时,孔有德才带着自己的部下赶了上来,巴达理有些轻蔑的瞅了瞅孔有德,他觉得这些汉人太过怯懦,根本不配与他的蒙古勇士一起攻城。
“轰——轰——”
城头突然传来两声巨响,锦州城上的数门红夷大炮发威了。
两发炮弹瞬间在巴达理的攻城队伍中犁出两道口子,就连盾牌也阻挡不了炮弹分毫,有的士兵被拦腰轰成两段,更多的士兵失去了胳膊或者腿,惨叫声四起。
“草原的巴图鲁,赢下这场战争,可汗将赏赐你们汉人的美女钱粮,冲——”巴达理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面不改色的给部下打气。
“傻逼!”孔有德笑着对巴达理道。
孔有德听不懂巴达理在说什么,巴达理同样也听不懂孔有德在说什么,他还以为孔有德是敬佩蒙古人的韩勇,还笑着点了点头。
“儿郎们,给老子冲。”孔有德瞅了一眼后方的督战队,知道不能再拖延了,便对部下下令道。
三千东江兵随即也涌了上去,喊杀声震天响,只是仔细一看,这里头多数都是老弱。
“玛德,不要命了?别冲那么猛,尽量跟在蒙古人后头。”耿仲明在十几个亲卫的护持下,一脚踢在一个士兵屁股上。
这时,又传来几声炮响,巴达理在付出了几百伤亡的代价后,终于冲到了城墙下,耿仲明瞅准机会也猛冲一阵紧随其后。
火炮限于角度,对城墙下的敌人无能为力,可此时雷石、滚木、金汁却又成了新的杀敌利器。
在铺天盖地的雷石、滚木之下,后金军废了不少人力物力建造的攻城器械瞬间就损毁了大半,但代善并没有下令撤兵,不论是巴达理还是孔有德,都只得苦苦支撑。
城头上,虎大威也在观察着战局。
“鲍承先,立即命令你的部队压上,谁先拿下锦州城,赏金万两!”代善沉声的对汉军正蓝旗旗主鲍承先道。
鲍承先闻言皱了皱眉头,他也想不通为何上头非要死磕防守严密的锦州城,但他向来谨慎,觉得有些话还是要说。
“大贝勒,并非末将贪生怕死,锦州城城防坚固,如今又下着雪天寒地冻的,实在不合适攻城,再者说,咱们不是也有红衣大炮吗?”
在鲍承先看来,即便红衣大炮再金贵,那也没有他手下将士的性命金贵,上头放着刚铸造好的大炮不用,却让士兵冒着大雪和炮火去用身体来扛,实在不妥。
可代善一听此言便火了。
“我们冒着风雪,敌人何尝不是也冒着风雪?难不成下雪还打不成仗了?”
……
第184章 宁远
对于这些汉人文武大臣,代善一直抱着一种很复杂的心理,一方面他看不起这些投降了的汉人,也不信任。
可另一方面,他又需要这些人帮助他们攻取大明的城池、掠夺大明的财产,毕竟只有汉人最了解汉人。
事实上不仅仅是代善,包括黄台吉在内,所有的满洲人都是这个想法,尤其是黄台吉,虽然每次有明将向他们投降时,都隆重接待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
但明眼人都明白,那都是表面文章,汉臣一如满清入关后三百年的所作所为一样,从来没有进入大清军机的核心圈子,也从来没有被真正信任过。
代善的口吻充满了不耐,甚至都没工夫给鲍承先解释,为何攻城不用那几十门红衣大炮,即便那是鲍承先费了老大劲才搞来的。
但军令如山,鲍承先还是带着自己的汉军正蓝旗将士冲上了战场。
此时的锦州城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汉军两旗,蒙古三旗先后被投入战场,弓弩箭羽、火铳、火炮,冷热兵器混杂的攻城战看起来颇为魔幻。
“总兵大人,敌军攻势太猛了,四下合攻,城墙上预备的雷石和滚木已经用尽了。”一个传令兵着急麻慌的跑过来向虎大威禀报。
“慌什么?没有雷石和滚木,不是还有战刀吗?你们有城墙作为掩护,倘若能教鞑子爬上了城头,就别说你们是天雄军的兵!”虎大威沉声道。
天雄军虽然已经成军两年,但先前一直在西山大营作训,即便到了边镇驻防,一直以来也从未与建虏有过直接交锋。
说起来,这还是天雄军自出关以来与建虏的第一次交锋,虎大威除了指挥战斗以来,也一直在观察着手底下士兵的作战情况。
就战力而言,天雄军新兵基本达到了他的预想,除了最初时的手忙脚乱外,基本都很快进入了角色。
相比于城墙上的天雄军新兵而言尚且如此,城墙下建虏军的情况不知道要惨上多少,只是虎大威的眉头仍旧没有舒展开。
锦州城自知道建虏今日要犯边的消息以后,做了充足的准备,不仅军械弹药充足,就是粮草也备了整整四个月的,这足以支撑到明年开春。
虎大威是想不明白,建虏为什么想不开,非要螳臂当车的来攻他的锦州城,锦州城的防御虽然不如山海关,但驻守锦州的兵力足足有三万多人,也不是建虏随随便便就能攻下的。
到了午后时分,距离锦州最近的宁远城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宁远守将是边军参将龙邓宝。
邓宝原本是祖大寿手下除了吴三桂外的得力干将,虽然申明大义效忠了朝廷,但包括祖大寿原来的主要班底,仍旧被卢象升束之高阁。
将他从战略地位最重要的锦州城调离到了宁远,这让邓宝心里一直很不舒服,他认为自己不被信任。
“邓将军,听说建虏主力足足有十几万,我等要不要派些兵前去支援?”游击李四福询问道。
宁远城成有守军一万六千人,清一色全是原来祖大寿的边军将士,经过卢象升的一系列整顿,边军原来冲人数的老幼基本全被踢出队伍。
这一万六边军士兵虽然因为不被重用略显沮丧,但朝廷也好卢象升也罢却并未亏待他们,该给的军饷粮草一样没少。
这让李四福等中级将领对卢象升的评价都很不错,毕竟按照惯例,从天而降的卢象升带着自己的嫡系部队而来,按照常理他们这些失去祖大寿的边军就成了后娘养的。
“那虎大威也没派人来求援,咱支援个甚?到头来人家在给咱整个擅自调兵的罪名,你能担得起?”邓宝挑眉道。
邓宝其实也对卢象升没什么恶感,唯一让他不爽的是卢象升将他从战场的一线调离到了二线。
邓宝是个好战分子,再加上这两年朝廷不止一次说过要放开军功受爵的限制,不想封侯的将军不是个好士兵,然而宁远城安逸的环境将邓宝的念想拦住了。
“叫俺说,咱就该出关去,与那建虏战个不死不休,成天躲在这城墙里头,十几年了就是建虏不骂咱们是缩头乌龟,咱也觉得自己差不离了。”骑兵游击时小毛一刀砍在桌子上愤懑的道。
这两年来,朝廷不仅补发了拖欠的钱粮,还给他们涨了军饷,不仅如此,边军手里头的旧军械、盔甲也早都换了一遍。
以至于边军的士气出奇的高涨,再加上眼瞅着西边孙传庭杀了千把鞑子就混了个伯爵的爵位,说不眼红那是假的。
这若是在以往,就这点军功想封爵,春秋大梦都不敢这么做,尤其是邓宝,他驻守边关三年,杀死的鞑子没有两千也大差不差了。
可让他郁闷的是,朝廷的封爵不计旧功,这也是邓宝不满卢象升将他们调到二线的原因之一。
而统领骑兵的时小毛就更郁闷了,他的骑兵只能在城里溜达溜达,以前缺粮少饷、军备废弛的时候,建虏骂他们缩头乌龟,时小毛全当鞑子放屁,
可现在谁要是赶在城下这么喊,时小毛都能气疯,没人明白他手里的战刀有多么饥渴难耐。
宁远城内的边军只是大明九边全体将士的一个缩影,常言道饱暖思**,然而对于好战的边军们来说,饱暖之后唯一让他们渴求的就是军功、就是爵位。
军功和爵位代表着荣耀,这是他们身边士兵唯一的上升渠道。
这也是为何孙传庭与卢象升在奏疏中,都隐约表达了想出关迎敌的念头,毕竟军心可用。
“你大爷的,埋怨归埋怨,桌子招你惹你了?”邓宝瞪了一眼时小毛不满的道。
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私底下抱怨一下没有任何用,没有卢象升的军令,除非敌人主动贴上来,否则私自出城即便赢了,回来也是个死罪。
正在这时,从外头着急麻慌的跑来一个士兵,时小毛与李四福对视一眼,都想着大概是锦州城派人来求援了,不觉心里都有些热,都想着无论如何要将这差事讨下来。
“禀报邓参将,斥候来报,建虏大军距离宁远城已不足十里!”
这士兵的话石破天惊,一下子将在座的邓宝三人都给说蒙了。
“你说啥?给老子再说一遍?”邓宝握着刀把的手都紧了一下,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以至于邓宝还以为听错了。
“回等参将,斥候来报,建虏大军距离宁远城已不足十里!”这兵士似乎知道邓宝求战心切而不得,脸上也带着兴奋的样子。
“他娘的!李四福,赶紧去张罗手下的弟兄上城墙,来大活儿了!”邓宝一拍桌子,难掩心中的兴奋。
“唉!末将得令!”李四福兴奋的一边说一边就要朝屋外跑,可跑了两步才发现忘记带头盔了,又回头取了头盔火急火燎的向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喊着:
“弟兄们,快上城墙,鞑子来了!”
邓宝也随即戴好头盔就要出去迎战,但见时小毛咧着嘴一直看着他笑,便眉头一皱道:
“你笑甚?有话就说,有屁就放!”邓宝心里大致知道这厮想干嘛,是以有些不耐。
“嘿嘿,参将大人,其实咱觉得咱那些骑兵,就算没有马,上城头作战也是一把好手。”
……
然而建虏的阵势远比邓宝预料的强大,以至于邓宝上了城头后眉头都皱了起来。
原本以为建虏攻城,也会如先前一般派些杂牌汉奸军先上,毕竟这几乎成了鞑子们的优良传统。
可通过观察邓宝才发现,下头清一色竟然全部是货真价实的真鞑子,这些家伙不仅甲胄分明军容肃穆,只看着气势就不一般。
几个鞑子没戴头盔的鞑子露出来的光头,更印证了他的想法。
更令城头的边军士兵吃惊的是,敌方军阵之后有数排盖着大红布的军械,看块头模样应该是火炮,还是重炮。
鞑子啥时候也有重炮了?邓宝脑子里吃惊之余也很疑惑,这些年来大明虽然一直处于防守状态,但鞑子犯边基本上都是轻装简行。
他们的目的向来都不是攻城,而是想法子入关去劫掠,重炮反而是累赘。
而且鞑子根本就没有铸炮技术,手里的大炮多半也都是从明军手里缴获,念及此,邓宝心里对建虏的轻视一扫而空。
看这阵势,鞑子的火炮得有几十门,且不说这些火炮的来历和火力,仅仅凭着鞑子带这么多火炮前来,肯定是对他驻守的宁远城志在必得了。
邓宝甚至想到,很可能对锦州城的猛攻也只是建虏的障眼法而已,为的就是吸引朝廷的注意力,让他们去锦州城增援,这样宁远城的防守就变得空虚。
可建虏没料到,打了这么久,虎大威还如此沉得住气,压根就没向宁远城求援,而宁远城守将也完全没有增援的意思。
建虏没让邓宝等人疑惑太久,谜底很快揭开,一块块巨大的红布被鞑子兵扯下,露出了一门门铜铁合铸的崭新火炮。
邓宝眉头皱的更紧了,这些火炮清一色全是红夷大炮,这种火炮就是锦州城上也只有寥寥十几门,而战略地位略低的宁远城压根连一门都没有。
重重迹象都表明,这次很可能会是一场硬仗。
宁远城的城防炮还是用的改良过的弗朗机炮,这种中型火炮与红夷大炮相比,不仅射程略差,威力也是不如。
“他娘的,建虏从哪儿搞来这么多重炮?”
邓宝暗骂一声,一边在城头指挥士兵布防,一边立即派人去向山海关的卢象升报信儿。
宁远城距离山海关并不算近,即便是快马也需要一天,这就意味着,卢象升即便动作再快,援军至少也得三天的时间方能抵达。
“轰——”
正思索间,建虏阵营的火炮突然有一门冒出一股白烟,随即传来一声巨响,这是建虏在试炮。
炮弹正打在宁远城的城墙中间,剥落好大一片城砖。
“参将大人,距离太远,咱们的炮够不着呀!”负责火炮的千总成大志火急火燎的跑来向他禀报道。
“他娘的,你慌个甚?天天吵吵着想出关,现在鞑子主动过来了,还没开始打就怂了?”邓宝训斥起成大志道。
他的这些话与其是对成大志说,不如是对都有些紧张的其他士兵们说。
邓宝本人心里头也隐隐有些不安,但他决不能表现出来。
“大不了就是正面迎战,老子已经着人给山海关传了信儿,最迟后天援兵就能到,他娘的,这儿可是咱们的主场,倘若几门炮就将你们吓住了,以后再别跟老子提出关的事儿,老子嫌丢人!”
邓宝一番话,说的城头的将士个个面带羞愧,是啊,倘若守城都心怯,何谈出去野战?简直是笑话。
被邓宝训斥一顿后,城头的将士们不安的情绪果然都稳定了下来。
城头的炮够不着,建虏又没开始攻城,他们所能做的,只有躲在城垛里。
“轰——轰轰轰——”
很快的,经过试炮校准了角度后,整整四十门火炮开始朝着宁远城喷吐怒火。
几十发炮弹猛烈的撞击城墙,使得大地都好像在微微发颤。
几个负责瞭望的士兵一时疏忽大意,被击中城垛的炮弹轰出去好几步远,随即躺在地上没了声息,鲜血也瞬间流了一地。
一阵炮响过后,是漫长的沉积,装弹需要时间,趁着这空挡,邓宝一边命令城上的士兵躲好,一边命令另外的士兵清理城墙甬道。
被击碎的城垛散落的砖头满地都是,不慎被砖石击死击伤的士兵被抬下去,躲在城垛后方的士兵也都被搞的灰头土脸的。
足足过去了小半刻钟时间,第二轮炮击开始。
邓宝觉得极为憋屈,火器本来是大明守城的利器,但现在却反了过来,这种被动不仅考验着宁远城城墙,也考验着守军的士气。
随着炮声结束,又是一番沉寂,双方的将领心里都清楚,真正的肉搏战将从宁远城城墙倒塌开始。
……
第185章 活着回来
“大汗,按照目前的情况,大约至明日清晨,宁远城可破!”后金负责红衣大炮的是一个叫莽巴拉的甲喇章京。
莽巴拉脸上带着讨好的表情,如今的局面很明显令主子们很满意。
“八哥,有了此炮,大明可图矣!”阿济格虎拳紧握兴奋的道。
曾几何时,他们满洲人攻城还是全靠木头器械,向来都是他们冒着大明的火炮攻城,现在阿济格的表情的意思很明显,你们也有今天?
“大明有句谚语,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莽巴拉,本汗命你不论用何种方法,一定要将这等技艺学到脑子里,并且,不允许用汉人。”黄台吉瞥了一眼老十二阿济格没有说话,反而对莽巴拉道。
对于黄台吉来说,阿济格三兄弟一直都是他的威胁,虽然现在他们由于陷入危难表现的都很团结,但黄台吉知道,一旦破了明朝的物资封锁,这种矛盾必然就会爆发。
到时候是狼就该露出獠牙,是黄羊就该亮出犄角。
黄台吉也不喜欢阿济格的傲慢,他在父汗的儿子中排名第八,按理说阿济格喊他八哥并没有什么不合适,但对于汉人文化的了解,黄台吉却比阿济格要深刻的多。
黄台吉之所以不喜欢下头的兄弟喊他八哥,是因为在关内,有种专门供人逗乐的鸟,似乎也叫八哥。
“喳!奴才遵命!”莽巴拉没口子的应承。
红衣大炮对于他们后金来说,无疑还是新鲜玩意儿,他们为此花费了重金,就连负责校准炮位和维护的人员也是聘请的弗朗机人。
按照合约,这些弗朗机人将在后金待半年,他们的责任是教会后金士兵使用和保养这些笨重的大家伙。
这可是个好差事,莽巴拉心里十分清楚,这些火炮可以十几个时辰将宁远城的城墙轰塌,以后必然将成为他们后金的掌中宝。
倘若他真的能掌握住这支威力强大的火炮部队,说不定升任梅勒章京的日子就不远了。
其实黄台吉并不怎么喜欢这个油嘴滑舌的莽巴拉,但是没办法,后金中会弗朗机语的人寥寥无几,除了那些汉人外,只有这个莽巴拉能与弗朗机人直接交流。
红夷大炮明朝早在十几年前便已经装备,但之所以后金现在才意识到这种武器的威力,说起来也挺搞笑。
虽然不论是弗朗机炮还是红夷大炮都来自于弗朗机人,但红夷大炮与大明传统意义的弗朗机炮又有不同。
大明经过改良和山寨的弗朗机炮有数十种,但几乎全部都是中小型城防炮、野战炮,只有红夷大炮属于重炮,动辄上千斤甚至数千斤。
这就意味着这种重炮并不适合野战,自萨尔浒、浑河大战惨败以后,大明朝廷一直执行的都是龟缩防守政策,红夷大炮也被搬上了城头。
是以黄台吉也好,后金其他将领也罢,都是第一次享受红夷大炮带来的视觉冲击。
红夷大炮在轰击了十轮以后暂时停歇,炮筒虽然由铜铁合铸,增强了韧性和硬度,但仍旧抵不住频繁开火造成的炮管过热。
如果一味的轰击,这些红夷大炮的寿命不仅会极大的缩短,还会有炸膛的危险。
每门红衣大炮都有足足十几个人在前后忙活,有的拿着沾了水的羊毛在清理炮膛的火药渣子,另有一人拿着半丈长的木杵在炮筒里来回搅动。
其余人炮手要么在擦拭弹丸,要么在检查火药,重新称重计算。
炮筒冷却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而后又轰击了足足十轮,天色暗下来后也没有停止。
黄台吉心里很清楚,锦州城内粮草充足、驻军也很多,即便他围上个十天半个月,山海关总督卢象升也不见得敢出关去支援。
但是宁远城不一样,只要他重兵包围宁远城的消息一传到山海关,卢象升肯定会派兵来支援,因为一旦宁远城被攻破,关宁锦防线就失去了作用。
从南到北,山海关-宁远-锦州城犹如一个狭长的丝带般深入到辽西,而这个防御带以西以东已经全部被他控制。
只要攻破了宁远城,大明在关外便只剩下锦州这一孤城,不管大明在锦州城屯了多少粮草,总有消耗完的一天。
一旦锦州城失守,大明将在官员完全处于被动,因为他们所有的屏障只剩下九边长城这最后一道防线。
没有人比黄台吉更明白宁远城的意义,他必须拿下宁远城、彻底铲除掉关宁锦防线,这已经不是一城的得失。
只有攻破关宁锦,他才能腾出心思专门去对付祸乱蒙古的虎墩兔,只有攻破关宁锦,才能使蒙古内部的墙头草知道谁才是天选之人。
也只有攻破关宁锦,他才能一洗近两年来的挫败导致的士气下落,才能再次竖立起威信,才能让后金再次伟大。
“阿济格、多尔衮,立即命令你的部下休息,明日一早的首战交给你们正白旗,倘若能攻下宁远,此战你们当为首功,本汗必然不吝赏赐!”念及此,黄台吉十分郑重的对早就兴冲冲的阿济格道。
“八哥放心,没有了城墙和城墙上的火炮,大明的士兵全都是绵羊,甚至连绵羊都不如,汉人全都是胆小如鼠、缩首如龟,插标卖首尔!”阿济格闻言自然满口的答应下来,甚至还不忘揣几句从兵书三国演义里学的言辞。
阿济格觉得关键时刻,黄台吉还是靠的住的,甚至有些原谅黄台吉先前对他的一系列打压。
阿济格嗜战,这在他们后金是出了名的,简直与他的大侄子豪格以及十五弟多铎如出一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济格还有一项嗜好,就是每逢破城后必屠城,且总要将城内守将的妻妾拿来奸淫取乐,他的父汗野猪皮在世时,阿济格还有所收敛,可野猪皮死后阿济格就变的肆无忌惮。
与阿济格相比,多尔衮反倒是颇为冷静,他知道军令不可违,是以也赶紧出来领命,只是脸上却并没有表露出兴奋之意。
与其他兄弟不同,阿济格、多尔衮、多铎是同母胞弟,但也正是因此,黄台吉一直对他们三兄弟颇为忌惮。
阿济格本来是他们三人中的老大,但黄台吉却偏偏让多尔衮来当正白旗的旗主,为的就是激化他们三兄弟的矛盾,并且还将多铎的部下拆散混入了镶白旗。
饶是多尔衮早看出黄台吉的用意,并且在很多事情上迁就自己的大哥阿济格,但阿济格仍旧不领情,导致私下里两人的关系并不好。
多尔衮之所以没那么兴奋,是因为这首功的差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这两年来,他们两次进攻大明都以失败告终,作为亲历者,多尔衮觉得大明变了,从皇帝到士兵似乎都变了。
他所见到的大明士兵再也不是衣衫褴褛一触即溃,他们的衣甲鲜亮武器锋利,就连精气神儿都变了。
这就意味着谁先进攻必然要蒙受更大的损失,嘲讽的是他的兄长阿济格根本想不到这一层,反而兴奋的对黄台吉充满感激。
多尔衮一边跟着兴冲冲的大哥回去修整,心里一边叹着气。
他知道只要他将真相告诉自己的大哥,凭着阿济格暴烈的脾气,定然要与黄台吉去理论个不死不休,首战必然就泡汤了。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他们后金这两年愈加的困窘,倘若没有一次漂亮的攻城战,后续蒙古人肯定又会变得摇摆不定,后金也更会再次陷入不利的地位,他们已经难以为继。
所以,他不能将真相告诉阿济格,不能因为个人之见的恩怨,将整个后金的前程断送。
黄台吉肯定也看穿了他不会抗命,所以才敢如此下令,这也是多尔衮无奈的缘由。
炮声一夜都没有停歇,在炮位校准好之后,除了装弹和冷却,一直不断轰击着宁远城摇摇欲堕的城墙。
不论是城墙上的明军还是城墙下的后金军,都将伴着轰鸣的炮声入眠。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违的鱼肚白再次出现的东方的天际,邓宝红着眼睛看着城墙甬道内相互依偎取暖的士兵,眉头紧皱。
他一夜没睡,不是不想睡,而是不敢睡,作为宁远城的守将,他不仅肩负着宁远城的城防,而且还肩负着城内一万六千士兵以及八万多百姓的安危。
为将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以前邓宝总不能明白为何祖大寿与卢象升都说了同样的话。
但是邓宝现在明白了,哪里有什么百战百胜的将军,事不关己,关己则乱。
“参将大人,北城墙快塌了。”传令兵冒着炮火灰头土脸的跑过来禀报。
“知道了,传李四福过来见我。”邓宝脸上没有恐惧也没有兴奋,只剩下坚毅。
不大会儿功夫,李四福身着盔甲小跑着过来。
“老李,待城墙垮塌,你和你的部下第一个顶上,勿要教一个鞑子冲进来!”邓宝下令道。
“放心吧,只要我李四福还有一口气在,断然不会落了咱边军的威风!”李四福嘿嘿一笑领命道。
二人相识多年,都是从边军底层血战爬上来的将官,多余的话根本不用说。
可是邓宝看着李四福的身影却无比的难受,昨夜他曾冒险派了十几个夜不收以绳索坠下城墙去侦查。
从后金营盘的规模来看,后金这次攻势投入的兵力至少在四万人以上。
以一万六千人对四万人,还是在没有城墙的保护下,谁先顶上去谁就很难活着退下来。
李四福很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老李!”邓宝突然对着李四福的背影扯了一嗓子。
“干哈?有事儿打赢了这群狗鞑子再唠!”李四福回头望了一眼,继而转过身去再不迟疑。
“我会教时小毛去支援你,你特么要给老子活着回来,你还欠老子十八两银子咧!”说到后半句,邓宝几乎是在呢喃。
两刻钟后,天色放晴,宁远城北城城墙内外,两拨人都死死的盯着那段城墙。
一发发炮弹轰击上去,每次被击中,那段该死的城墙都要晃上两晃,可就是倔强的不肯垮塌。
这对于城墙内外的死敌来说,无疑都是一种煎熬。
“参将大人,北城墙快塌了。”传令兵冒着炮火灰头土脸的跑过来禀报。
“知道了,传李四福过来见我。”邓宝脸上没有恐惧也没有兴奋,只剩下坚毅。
不大会儿功夫,李四福身着盔甲小跑着过来。
“老李,待城墙垮塌,你和你的部下第一个顶上,勿要教一个鞑子冲进来!”邓宝下令道。
“放心吧,只要我李四福还有一口气在,断然不会落了咱边军的威风!”李四福嘿嘿一笑领命道。
二人相识多年,都是从边军底层血战爬上来的将官,多余的话根本不用说。
可是邓宝看着李四福的身影却无比的难受,昨夜他曾冒险派了十几个夜不收以绳索坠下城墙去侦查。
从后金营盘的规模来看,后金这次攻势投入的兵力至少在四万人以上。
以一万六千人对四万人,还是在没有城墙的保护下,谁先顶上去谁就很难活着退下来。
李四福很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老李!”邓宝突然对着李四福的背影扯了一嗓子。
“干哈?有事儿打赢了这群狗鞑子再唠!”李四福回头望了一眼,继而转过身去再不迟疑。
“我会教时小毛去支援你,你特么要给老子活着回来,你还欠老子十八两银子咧!”说到后半句,邓宝几乎是在呢喃。
两刻钟后,天色放晴,宁远城北城城墙内外,两拨人都死死的盯着那段城墙。
一发发炮弹轰击上去,每次被击中,那段该死的城墙都要晃上两晃,可就是倔强的不肯垮塌。
这对于城墙内外的死敌来说,无疑都是一种煎熬。
两刻钟后,天色放晴,宁远城北城城墙内外,两拨人都死死的盯着那段城墙。
一发发炮弹轰击上去,每次被击中,那段该死的城墙都要晃上两晃,可就是倔强的不肯垮塌。
这对于城墙内外的死敌来说,无疑都是一种煎熬。
第186章 插标卖首
不知道是李四福的鼓励起了作用,还是边军原本就憋着一肚子气,当圆月弯刀出现在他们的眼睛里,边军中没有一个士兵退缩。
喊杀声、战刀碰撞的噼里啪啦声瞬间成了战场的主旋律,李四福一口鬼头刀舞得虎虎生风,左右翻飞之下将一个个来犯之敌砍倒在城砖堆砌的山丘上。
另一边阿济格也身先士卒,唯有多尔衮在亲兵的护持下,站在不远处督战。
多尔衮眉头微皱,城头的遭遇果然如他所料,至少在战力和士气上,边军一点不比他们的满洲勇士差,几乎每倒下一个敌人,他正白旗的勇士也会有一人倒下。
作为正白旗的旗主,多尔衮心里清楚,为了部落,该有的牺牲是避无可避的。
按照多尔衮与黄台吉的商议,首战虽然由他们正白旗负责,但接下来的大部分战斗都将由那蒙古人负责,但该有的态度还是要有的。
“轰轰——轰——”
四十门红衣大炮仍旧没有停止轰鸣,黄台吉命令火炮兵将红衣大炮拉到了宁远城的东城墙,打算开辟第二战场。
这几乎是一场与时间之间的的赛跑,他必须拿下宁远城,还得在山海关的支援到达之前。
半个多时辰后,李四福的鬼头刀已经砍的卷了刃儿,同时他的身下再也看不到砖头,周围全是散落的鞑子尸体和边军的尸体,层层叠叠的,将原本的山丘抬高了半丈。
李四福打的有些脱力,但鞑子却好像永远杀不完似的,一直在源源不断的朝着缺口涌入。
“头儿,伤亡过半了,在这样下去,弟兄们快要顶不住了。”亲兵程三力喘着粗气一边替李四福格挡侧面的敌人,一边对李四福道。
许铁头在一刻钟以前已经战死,刚才还活生生的一个壮汉,转眼间已经湮没于堆积如山的尸首之中,没人去怜悯,也没空去怜悯。
“顶不住也得顶,被鞑子冲进去,咱们都得死!”李四福咬着牙一刀劈砍在一个鞑子的肩膀,但鞑子有甲胄护身,李四福的战刀只是在其肩膀划开一条口子,他不得不趁势又猛刺向那鞑子甲叶之间的缝隙。
‘已经半个多时辰了,老邓咋回事儿?’李四福一边拼杀心里一边诽谤邓宝。
宁远城守军虽然不算多,但除了四面城墙防守的士兵,至少还应该由三四千的预备军,按照惯例,率先迎敌的排头兵战斗两刻钟是应该被撤换下来的。
一来是为了保存体力互相轮换,二来生力军的加入也会极大的鼓舞士气。
这这都快一个时辰了,他手下的两千来人伤亡都已经过半,仍旧没见有任何支援前来。
而鞑子这边都已经轮换了一波了,倘若不是刚才与阿济格拼刀子消耗太严重,李四福原本还能再坚持至少半个时辰。
可那鞑子首领蛮劲儿极大,大开大合之下他不得不用等同的力气去抵挡,鞑子首领与他大战了半刻钟各有损伤,而后便在其亲卫的护持下放弃了与之对战。
此时的作战方式,基本就是首领身先士卒冲在最前头,所有的士兵也都跟在首领的身后一起拼杀,李四福心里清楚,谁都可以倒下,就是他不能。
阿济格退却之后,新迎上来的敌军看穿着与建虏略有不同,应该是蒙古人,不过不论是蒙古人还是女真人都是以蛮力著称,早就有些脱力的李四福胳膊腿各中了一刀。
“老李头,邓头儿让咱来支援你咧,你快带你的部下退下来修整,咱来顶上!”
两刻钟后,李四福终于等到了支援,轮换他们的竟然是时小毛所率领的骑兵部队。
“你行吗?”李四福皱眉道。
“咋不行?咱骑上战马是英雄,下了战马也是好汉!你赶紧的,战事吃紧,东城墙上有旧裂,估计撑不了多久,两线作战对咱们太不利了。”时小毛攀着尸体爬到李四福身后。
“行,你悠着点,这些鞑子可不好对付。”李四福与时小毛交代了两句也不在多言,带着自己残余的部下退出了北城战场。
一个时辰多点,他至少有一千个弟兄战死在城墙断口处,城下的也大多挂着彩。
唯一让李四福感到安慰的,是至少有同样数量的敌人被他们斩杀,这足以证明在正面战场上,他们边军不比鞑子的战力差,更不会比天雄军差。
另一方面,邓宝站在城门楼上也在关注着战场,不时有传令兵将四面城墙的情况报与他知晓。
事实上,他一直观察着北城墙的情况,也并非他不愿派兵轮换李四福,实在是人手不够,倘若按照惯例去轮换,很可能撑不过今日他就无兵可换,但鞑子却可以使用车轮战将他们活活拖死,这太糟糕了。
“老邓,你丫的啥情况,咱的弟兄死了大半,你得给咱个说法!”李四福刚把部下安顿好,就拖着一身伤寻到了李四福。
虽然他知道邓宝肯定会给他个答案,但该有的态度还是必须要有,毕竟战死的都是跟了他好几年的老兵。
“唉,你瞅瞅吧,东城墙几年前修补过,顶多撑到半下午,东城墙若也坍塌,倘若此时鞑子再派些兵从西城墙或者南城墙去攻,我们拿什么去补这个窟窿?”邓宝只一句话就堵住了李四福的嘴。
说白了,还是兵力不足的问题,倘若真是那种情况,没有持续作战能力,宁远城又能撑多久?
“你受伤了?”邓宝将目光从东城墙收回,看了一眼满身血迹的李四福皱了皱眉头。
李四福一边的肩甲都被砸没了,左胳膊和右腿都在往外渗血,尤其是右腿,伤口足有两寸多长。
“不碍事,撑得住,他娘的,得亏没去支援那虎大威,否则不是完犊子了!”李四福咧着嘴笑笑,表情充满了不在乎。
“你抓紧时间去包扎一下赶紧下去休息,晚上估计又得轮到你上去了。”邓宝一边命令亲卫去找随军医官,一边对李四福道。
轻伤不下火线,边军更是以伤疤为荣,倘若身上连个疤都没有,就会被其他人嘲笑,所以邓宝也没太在意。
北城的战斗依然在持续,东城墙更是炮声隆隆,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时辰,时小毛也满身伤痕的被替换了下来,后金军仍旧没能越雷池一步。
亲自在后方督战的黄台吉怒了,狭路相逢勇者胜,满洲勇士从来都是自诩天之骄子,蒙古人也向来将汉人比作绵羊,可是如今他们轻视了几十年的绵羊,竟然已经可以与他们针锋相对而不落下风。
“本汗记得,昨日有人对本汗说,汉人都是绵羊,胆小如鼠、缩首如龟,插标卖首之徒,如今都已经下午了,为何连宁远城都没能进去?谁能给本汗一个解释?”黄台吉瞅着阿济格的方向沉声道。
他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谁都知道黄台吉说的是谁,黄台吉向来很少发火,可这次的语气很明显十分不善,甚至还带着愠怒。
黄台吉十分清楚,按照宁远守军目前寸土必争的表现,即便真的攻破了城墙,大明的边军大概率也不会投降,很有可能还会继续巷战。
但是如今攻了大半日,竟然连城墙都没能攻破,这实在让他心中恼怒。
时间很紧,倘若那大明守将铤而走险派全骑兵支援,兴许明日一早就可能抵达这里,虽然黄台吉从不认为大明的骑兵是他帐下铁骑的对手,但总归是多了很多不确定性。
所以,他必须不惜代价尽快拿下宁远城,本来他并不打算把东城墙也轰开,毕竟一旦攻下了宁远,他们还要面对大明朝廷的进攻,残破的城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挑战。
但他现在顾不得了,先拿下宁远才是首要目标。
另一方面,黄台吉不是没想过围尸打援,但最近两年的经历告诉他,大明已经不是曾经的大明,大明边军也已经脱胎换骨,尤其是步骑协同作战上,黄台吉并不认为边军比他们差多少。
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在兵力上,大明九边的兵力早已超过二十万,黄台吉敢打援兵的主意,就得做好付出惨痛代价的准备。
不到万不得已,黄台吉甚至并不想与大明朝廷正面决战,大明朝廷可以失败一次、失败两次,因为大明有广阔的战略纵深,有黄河、有长江,完全可以卷土重来。
可是他们后金呢?莫说其他,一旦主力遭到重击,蒙古那些墙头草大概率就会倒戈,他们后金内部的矛盾也会全部显露。
那时候,才是所有的一切都完了。
其实黄台吉也不太清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关外的局势突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不论是虎墩兔还是蒙古诸部,还是那支狐狸一般的闯字营。
就好像长生天上突然出现一只大手,将他们后金牢牢的束缚了起来,使黄台吉再也找不到几年前运筹帷幄的感觉。
“都是那些蒙古人在耽误时间,八哥,让我在冲一次,倘若还破不了北城,我阿济格甘受军法!”
阿济格哪里受得了这等挖苦,他言辞鲁莽,情急之下竟然连蒙古人也骂上,这让在场的蒙古首领们脸色十分的难看。
“好,本汗再给你一次机会,倘若能攻下宁远,日后本汗晋封你为亲王!”黄台吉看着阿济格道。
目前的后金仍旧属于汗国,最高首领称大汗,但按照历史原有的轨迹,明年,也就是崇祯九年,后金将改国号为清,并册封了数个亲王,也就是后世鼎鼎大名的****,包括三顺王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在内,也是在明年受封。
其实后金一直在计划此事,建国的事后金高层几乎都知道,但如今后金的局势每况愈下,以至于最近几个月,包括黄台吉在内,都再未提过此事。
但阿济格闻言仍旧虎躯一震,他思路粗犷,从来就没感觉到后金如今的危机,只听到了黄台吉告诉他拿下宁远封他做亲王,是以竟激动的翻身上马朝着自己的部下奔去。
但多尔衮却急眼了,他大哥脑子不好使,可他却不傻,你黄台吉可以把阿济格当傻子,可不能把正白旗的全体部下当傻子。
正白旗全体将士六千两百人,在首战的一个时辰里就战死了一千一百多个,如今你自己的正黄旗毫发未损,如何还让他正白旗的勇士去拼命?
“大汗……”
“十四弟,大局为重,倘若不能攻克宁远,你知道后果的,我的骑兵必须用来提防卢象升。”多尔衮刚一开口,黄台吉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就直接将他的话打断。
他的意思很明白,倘若拿不下宁远,后金的存亡都将成为问题,他的正黄旗以铁骑为最强战力,必须留着对付随时可能到达的大明援军。
多尔衮叫的是大汗而不是八哥,黄台吉喊的是十四弟,而不是直呼其名,足见黄台吉是真的急了。
“我将增派蒙古正蓝旗的勇士去协助你,为父汗计,请十四弟务必以大局为重!”黄台吉又道。
就是秋后算账也得等到秋后再说,当务之急倘若不能攻破大明的关宁锦防线,等待后金的将是全面叛乱、各自为政和自取灭亡。
你多尔衮即便再是不满,孰轻孰重,难道还分不清吗?
“好,希望八哥记得今日的承诺!”话说到这份儿上,多尔衮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当即带着自己的亲卫去追阿济格去了。
‘父汗,儿臣无能,您才走了十年,后金竟已落入此等境地,儿臣愧对您的期望呀!’黄台吉看着多尔衮的背影,心间深感疲惫。
十年来,黄台吉虽然觉得已经足够努力,后金这几年也一直朝着好的方向在前进,萨尔浒、浑河,他们都能以少胜多反败为胜,从大明朝手里夺回辽东辽西那么广阔的疆域。
连带着蒙古诸部也都相继向他们臣服,可这一切转换的如此之快,以至于黄台吉至今都没想明白,后金究竟为何落入如此境地。
但阿济格却不管那么多,他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攻下宁远城,晋封亲王,将城内官员的妻女压在他的身下,听她们无助的哭嚎。
“城上守将,可敢与本贝勒一战?”阿济格手执弯刀冲尸山血海上的明军将领道。
……
第187章 李文龙
“他说啥?”负责北城缺口防守的明军小将问向旁边一个略通后金语的士兵道。
“把总,他问你敢不敢跟他单挑。”那士兵一边与一个鞑子兵拼刀子一边对其道。
“妈了巴子,你爷爷就站在这儿,想打就过来!”这小将看起来年龄不大,但身体却练的很敦实,说起话来也格外的有魄力。
“年轻人可不要太气盛!”阿济格很显然听懂了那明军小将的讥讽,不觉冷笑着就要冲上去。
努尔哈赤很注重自己儿子的教育,尤其是他清楚日后他的部落肯定是要经常与大明打交道,是以除了让他的儿子们研读兵书三国演义外,学大明语,识大明字也是硬性规定。
“哈哈哈!不气盛,那还叫年轻人吗?你们这群山野蛮子,不在山窝窝里好生待着,偏要出来搞事情,今天小爷就把你搞了!”
说着,这小将提刀就来了个泰山压顶,他本来就站在砖石山丘最高处,没有什么话里的招式,大开大合的劈砍之下,竟然让阿济格脸色一变。
‘好大的力气。’阿济格心道。
但阿济格毕竟南征北战历经无数生死,是以握着弯刀的右手用力往侧后方一挑便将这一刀挡开,并借势袭其左腿。
这小将丝毫不乱抽刀格挡,可谁知阿济格只是虚晃一刀,他的真正目标是这小将的肋下,不过这小将的动作十分灵活,阿济格终究还是没有得手。
”与此同时,阿济格所率领的士兵也与大明边军战在一起,这里没有谁是天选之子,更没有后世炫目的特效,有的只是冷兵器的碰撞、刀刀见血、血肉横飞。
半刻钟后,多尔衮也带着数百精壮的鞑子加入了战场,多尔衮是正白旗的旗主,他带来的这些人自然是他的亲卫军。
“谁先攻入宁远,赏千金,封甲喇!”多尔衮抽出战刀指了指城墙缺口处大声喊道。
数百鞑子闻言嗷嗷叫着就冲了上去,这些鞑子身上穿的盔甲与其他鞑子都不一样,招式更是凶狠非常,大明边军包括那个小将都瞬间就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怎的不打了?原来你也是个囊球货!”
多尔衮的部下加入战场后,阿济格便脱离开与那小将的单打独斗,将目标转向其他大名士兵身上,那小将自然讥讽道。
“恁得让你嘴硬,待我攻下宁远,再好好与你打!”阿济格应付道。
阿济格心里清楚,局势紧迫,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攻下宁远城,而不是逞个人威风,他们人多,有这个功夫完全可以撕开一个缺口将战果扩大。
可是那小将也不傻,带着十几个手下配合颇为默契,城墙缺口虽然有两丈多宽,但也挤不下太多士兵,以至于后头的多尔衮只能干着急。
这场战斗又持续半个多时辰,阿济格的弯刀都报废了两把,腿上也中了一刀,可仍旧没能攻破边军的防线,阿济格人都快气炸了,但此时他已经脱力,不得不再多尔衮的命令之下,暂时退出战斗。
后金兵力充沛,阿济格轮换下来后,蒙古正蓝旗的鞑子随即就再次发起了冲锋。
厮杀半个多时辰,那明军小将也早就受了伤,他的人手本来就不多,还要承受后金的两次冲锋,方能被替换下来,与腿部受伤的阿济格相比,这小将胳膊腿儿都在流血。
与此同时,东城墙方向传来一声巨响。
‘东城墙也塌了吗?’这小将眉头紧皱。
……
“老邓!不成了,东边城墙也垮了,让我去吧!”李四福火急火燎的寻到宁远守将邓宝,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他腿上有伤,走起路来略微有些跛。
“你才修整没多久,身上又有伤,还成吗?”邓宝闻言也皱了下眉头。
“害,有啥成不成的,这么多年不都这么过来的,再说,你还有更好的人选吗?”李四福笑道。
激战一整天,除了邓宝以及他的几百亲卫,就连预备部队都全部轮换了一个遍,现在东城墙也垮了,就需要更多士兵去轮换守缺口,他心里清楚邓宝别无选择。
“不成,东城让时小毛去,你去北城吧,你家小子撑了一个时辰了,你这当爹的也真看得开!”邓宝想了一下道。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俺们父子既然领着朝廷的军饷,断不会……”
“行了,这是我的命令,快去吧,老子烦着呢!”邓宝似乎看出李四福也只是嘴上说说,其实心里头也担心着他儿子,毕竟那可是他老李家的独苗。
李四福也没去争辩,被邓宝呛了一句后便又跛着腿朝着北城而去。
“报!南城遭到了建虏的大举进攻,南城守将请求支援!”李四福刚走,一个传令兵进来汇报。
“报!建虏将火炮移动到了西城。”这传令兵刚说完,邓宝还没来得及应对,又有一个传令兵过来汇报道。
北城、东城被破,南城被猛攻,下一个就是西城墙了,鞑子果然不打算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呀!邓宝心里苦涩。
本来邓宝以为不管鞑子有多少人,他守三天等候援军到来,总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现在想想昨天跟李四福、时小毛吹的牛皮就好笑,第一天还没过去,宁远城已经四处漏风了,他们真的能坚持到援军到来吗?
不过邓宝压根没时间去思索这个,他心里十分清楚,宁远城一旦被鞑子攻进去,按照建虏一贯的作风,伤亡这么大肯定是要屠城泄愤的。
“传令,让时小毛火速带人去堵住东城的缺口,至于南城,本将会亲自带人过去支援,冯世杰,西城就交给你了!”邓宝一边给传令兵下令,一边对自己的亲卫统领冯世杰道。
西城墙不像东城,东城墙有旧伤,是以才那么容易被鞑子的火炮轰塌,所以西城并不需要太多人手,但鞑子既然选择攻南城,肯定是早就知道宁远城兵力不足,是以南城大概率不会是佯攻,邓宝也不敢大意。
果然如他所料,待邓宝带着人来到南城墙,数千鞑子的攻城器械都已经架到了城墙上,守南城的士兵大多也被邓宝抽调去北城轮换过,是以不少人身上都有伤。
再加上数倍于己的敌军,让得边军士兵士气都有些低落。
“他娘的,摆张臭脸给谁看?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破了城不仅咱们都得死,你们的孩子也会被鞑子毫不留情的杀死,你们的婆娘也会被鞑子奸淫。
如果不想断子绝孙,就拿起你们的武器,哪怕四面城墙都被攻破,也要用嘶哑的声音喊出,老子绝不屈服!”
邓宝对那些缩在城垛里偷懒的边军士兵连踢带踹,让他们一个个回到既定的防守位置,一边毫不留情的将城破后可能的后果说给他们听,让他们知道贪生怕死的代价。
邓宝是宁远城守将,他的话或许很粗俗很难听,但不得不说,这些话起到了很好的作用,置之死地而后生,躲在城垛后头,或许会比其他人晚死一会儿,但也仅此而已。
最让这些边军难以接受的其实是邓宝的后半句,妻女被淫、断子绝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侮辱最甚,不过妻女,倘若说这话的不是邓宝,或许这人都已经被边军乱刀砍死了。
但邓宝是边军中少有的,从最底层士兵爬上来的参将,向来身先士卒很受士兵们尊重,见邓宝本人也是一副拼命的架势,边军们的士气终于被激活了。
话糙理不糙,邓宝成功的将士兵们的悲愤转化成了力量,以至于负责攻城的鞑子将领都被打蒙了,就好像刚才还不紧不慢平A的对手忽然不要命的按R一样。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天黑了,鞑子不得不暂时退却,然而北城和东城仍旧在大明边军手里,就连南城的鞑子也没有越雷池一步。
代价就是,至少有四千多边军士兵战死,最令邓宝难以接受的是,负责东城墙端口防御的游击将军李四福身中六刀十八箭血流尽而死,死时以一镋钯支撑,硬生生的没有倒下。
也正是因此,不少边军士兵都以为李四福还活着,李四福的几个亲兵也围着李四福帮忙遮掩,是以才堪堪撑过最难熬的那段时间。
当天晚上,边军军营里四处一片哀嚎,军中医官根本就忙不过来,不少伤兵只得躺在角落里忍受着。
这些边军士兵大半都已婚娶,他们的妻小也都在城内,可以想见到了明日,城内不少人家都会挂上白帆。
但邓宝没功夫理会这些,慈不掌兵,他最关心的是,第一天都已经这样了,明天怎么办?
“老邓,李家那小子守着老李的尸首,不吃不喝,也不让下头的人去火化,这样下去可不成,老李没了,明日守城若那小子也趴下,那不完犊子了?”游击将军时小毛一瘸一拐的找到邓宝汇报道。
李四福的死对时小毛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打击,他们三人不仅是战友还是同乡,都是土生土长的辽人,事实上,当时一起入边军的同乡共有十几个,但十几年过去,剩下的也只有他们三个。
现在连李四福也没了,让时小毛颇有种悲凉的感觉。
“唉,你在这儿张罗一下,我去瞅瞅。”邓宝叹了口气,拍了拍时小毛的肩膀。
邓宝从自己的屋子里拿了一壶酒,又从火头军的仓库里拿出半根羊腿,就朝着李四福所居住的营房走去。
刚一进营房,就看到李文龙手执战刀单膝跪在李四福的尸首旁,他今日单挑阿济格两次不落下风,但由于轮换时间过长,身上也受着不轻不重的伤,此时他身上的盔甲还没卸下,盔甲已经破烂不堪,跪倒在地的膝盖处还渗出一小滩鲜血。
“大侄子,为将者马革裹尸,是军人的最高荣誉,你也别太难过了。”邓宝将酒肉放在一旁,走到李文龙身后道。
李文龙回头看了一眼没作声,然后就是经久的沉默。
“臭小子,你爹倘若在天有灵,看到你这幅模样,也得大耳刮子抽你信不信?没出息的狗东西!”邓宝见李文龙没反应,就干脆开骂了。
“邓叔,我爹死了,你就不难受吗?”李文龙知道邓宝、时小毛都是他爹的生死弟兄,被这么一骂,突然泪流满面的回头对邓宝道。
“难受,咋不难受,你邓叔是光棍儿,也没家人,也就你爹和小毛那狗东西能一块喝喝酒,如今你爹也走了,老子心里空落落的,就跟少了啥东西似的。
但是,难受有啥用?难受就能把鞑子击退吗?倘若宁远城被攻破,不仅咱们也活不了,你娘,你妹子都活不了,我还得劝你,倘若明日宁远城守不住,你最好在鞑子侮辱你娘、你妹子前将她们杀了,否则就是下去,你爹也绕不过你。”
邓宝说的是大实话,李文龙已经十八岁了,这道理他自然知道,饶是如此,邓宝尖锐的话语仍旧将李文龙刺激的怒火中烧。
“可宁远城还没破!俺爹说过,不到最后一刻决不能放弃,两败俱伤谁多一口气,谁就是赢家,邓叔怎能自暴自弃?”李文龙将站起身来怒视邓宝道。
他的妹妹才十三岁,正是如花的年纪,他最近还在攒钱,为的就是再给母亲和妹子添两件新衣裳,如今让他亲手去杀了母亲和妹子,还不如杀了他来的舒坦。
“是啊,既然你爹都给你说过,那你为何不吃不喝,没有力气你拿什么去杀鞑子?拿什么给你爹报仇?”李文龙的话正中邓宝下怀,但他也一点没生气。
李文龙到底是年轻气盛,只是一时从失去父亲的悲伤中出不来,被邓宝说破了后,就有气无力的坐在了地上。
他知道邓宝说的对,父亲已经死了,再是悲伤难过也不可能活过来,可他还有母亲和妹妹需要守护,还有城内的数万百姓……
“来吧,陪叔喝点,或许过了明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邓宝坐在了李四福的身旁,将酒壶递给李文龙。
李文龙似乎是想明白了,接过酒壶咕咚咕咚的喝了好几大口,又拿过羊腿死命的咬了一口。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现在只有一个心思,报父仇,杀鞑子。
邓宝也拿过酒壶喝了一口,就这么坐在李四福的尸首旁,与李文龙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聊到先前与李四福刚入伍的情景,竟也眼中饱含了泪水。
大明末年的酒已经是度数不低的蒸馏酒,没过多久李文龙就喝得有点醉醺醺的,他躺在地上望着天,强忍下对失去父亲的悲伤对邓宝缓缓的道:
“叔,你说,咱们今天做的事情,将来会不会有人记得?”
……
大结局
梨花落,杏花开,烟尘滚滚,五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
当崇祯皇帝再次来到英烈墓园时,已然是白发苍苍垂垂老矣,他身着一身紫黑色素衣,手里提着一壶老酒,屏退了所有侍卫和奴婢,独自一人徜徉在过往。
五十年来,崇祯皇帝披坚执锐为大明开疆拓土,从北京到东京,从广州到马六甲,从加里曼丹到好望角,从莫斯科到斯摩棱斯克,他曾在一望无际的瀚海之中寻找绿洲,也曾坐在巴黎的圣母院中为法国国王加冕,他击败了罗曼诺夫、击败了哈布斯堡,却唯独无法抗拒时光,他老了,余生仿若只剩怀念。
崇祯皇帝踉踉跄跄的在一块斑驳的墓碑前停下,他伸出满是皱着的右手拍了拍墓碑,仿若在问候多年的老友。
“象升啊,或许孤应该唤你作老哥,毕竟你比孤年轻好几岁,唉,你走的早啊,都怪孤非要御驾亲征,否则你也不用为朕挡那一箭,这一箭虽没要了你的命,却一直留下病根,自打孤退位以来,这些年一直回忆过往,每每念及此,孤心中就愧疚不已。”崇祯皇帝说着一屁股坐在了青石地面上。
“不过你不必担心,你家那小子如今已是北海总督,孤退位前敕封其为定北王,有你卢家后裔为大明永镇北方,朝廷可无虞矣,对了,你那孙子也争气的紧,前阵子传来消息,他真的在美洲寻到了一个大金矿,咱大明最近百年,或许再不必为黄金储备发愁了,来,喝酒!”崇祯皇帝说着将酒壶里的酒浇撒在墓碑前,而后又慢吞吞的起身来继续冲着墓园里边走。
墓园很大,墓碑犹如一排排林立的卫士,正是暮春时节,阳光和煦,墓园里百花盛开,崇祯皇帝走着走着又停下来。
“嘿!老顾,孤老花了眼,刚是不是从你这儿经过没瞅见你?唉,瞧我这记性,孤就是在寻你哩!”崇祯皇帝嘿嘿笑了笑,满是皱纹的老脸上仿佛盛开的菊花。
这墓碑上写着,长眠在这里的是,大明重工的缔造者、大明现代科学的奠基人、蒸汽机之父以及三百多项专利的发明者,他曾为大明帝国呕心沥血,他让两万万子民不在忍受饥饿,他的一生充满传奇,他,就是传奇。
“咳咳咳——前几日孤就想来寻你了,你整的那个破电灯,动不动就爆炸,还把孤的玄孙都给吓哭了,你说你该当何罪?哼,今晚必须托梦给孤如何改良,否则孤就去折腾你那些学子学孙。”崇祯皇帝咳嗽着在墓碑前盘腿坐下。
“说起你那些学子学孙,还有你创建的那所大学,真是不让孤省心呐,动不动就找孤要经费,动辄还都是百万两之巨,真是跟你当年找孤要钱时如出一辙,真都当孤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嘿,不过呀,你写的那些著作可算是帮了朝廷大忙,如今工学百花齐放,就连普通百姓也对发明创造反响热烈,孤也遵从了你的心愿,以你的遗产设立了奖项,不过孤懒得取名,以你的名讳作了奖项名字,就叫顾佳奖,忒!你可别笑,这奖项现在可是咱大明,乃至全世界最具影响力的奖项,纵览历史,也就一个叫诺贝尔的能与你比肩,咳咳咳——咳咳——”崇祯皇帝边说边咳嗽,说到后来咳嗽的愈发厉害了。
“老了老了,你们这些老家伙在下头等着咱,或许用不了多久啊,孤就去下头寻你们了,这煌煌华夏、这盛世,如你们所愿了。”崇祯皇帝咳嗽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他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忽而有些焦急。
墓园的深处建有一座小小的凉亭,那里曾是崇祯皇帝歇脚的地方,崇祯皇帝越走越慢,手里的酒壶也不知丢到了哪里,他拄着拐杖咳嗽着看起来格外吃力,几十米的距离从来没有让他如此触不可及,他知道他的大限将至,可是他并不想惊扰孩子们,他想留下些什么,这一信念支撑着他,即使嘴角都咳出了血也不停下。
他一生要强绝不服输,他的脚步踏遍世界各地,使大明为万王之皇,使大明子民到了哪里都能昂起胸膛,当宣纸铺开拿起笔来,他却又不知如何下笔,可是他再也支撑不住,尤自提笔写下聊聊一句,而后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向后倒去……
一阵微风拂过,但见宣纸上写着:李杰到此一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