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6章庆安
一事作罢,一事又起。
德新县现在呆不得,天人客栈老板等了大半辈子,依附上了易仙,客栈也成了宝地,本以为他发财的机会终于来了。却被一个横空而出的李陌一断了财路,如何能忍,恐怕会想尽办法还以与李陌一。
还有那府长大人立场不定,一会儿帮易仙一会儿帮李陌一,不知道是不是官场呆久了的缘故,一招见风使舵的功夫好生熟练。
正因如此,李陌一计划带着月儿先回平谷县,后事回去再议,却在半路上,碰上了老妖怪。
老妖怪知道李陌一去意已决,而且他走了,德新县余下一个妖使大人,才合乎惯例,这个妖使大人,也就是上任妖使杨流儿的养子,杨木林。
老妖怪不多劝说,只是告诉了李陌一关于崂山的一些往事。
原来在两个月前,崂山就已经发生了异变,当时有一户人家替亲人掘墓,无意之间,从临山公墓之中挖到了一个上古的陵墓,据说陵墓当中有凶悍妖物,那户人家进去了十三个人,最后只活下来两个。
这件事显然已经不属寻常之事了,所以第一时间,有当地散修妖怪通报了妖使大人,崂山距离德新县几十里第地,但也历属德新县地界。
得到消息后,杨流儿立刻动身前往崂山。
作为德新县妖使,这个妖物出现在他管辖之地,他自然是要出面的。
或许是因为妖物太过厉害,杨流儿还使用了历代妖使鲜少使用的大赦令,呼叫了周边辖区其他几位妖使一同前往制服这个大妖物,除此之外,杨流儿还叫上了他所认识的所有玄门高人。
然而最后的结果实在令人唏嘘,所有前往的能人通通死在了那场镇压邪祟的打斗中,唯独杨流儿用自己的最后一口气,将那邪祟镇压住,然后他也牺牲了。
这个消息几乎无人知晓,老妖怪也是四方打听之下,刚刚才有幸得知。
虽然唏嘘这些人的牺牲,可妖物好歹是被成功镇压住了,可没成想,这段时间崂山山脚的临山公墓又开始有妖物横行,老妖怪不清楚,是不是封印松动的缘故。
妖物横行?
李陌一脑中不断闪过昨晚他独身一人上崂山的情景,却也没遇到什么怪事,只是撞上一个老头儿……
“等等,你说杨流儿临死前封印住了那妖物,而其他玄门能人也全牺牲了,他们的尸首呢?”
他们的尸首呢,尤其是别地妖使的尸首,那些尸首体内都凝聚着一丝威压之力,对于妖物来说,若是吃下,对于修为长进,可是大有裨益啊。
“据说当地几个小良妖赶到现场时,现场什么也没有,只有些许打斗痕迹和xue液。”
老妖怪面带痛心地说道,“这一场大战,直接折损了北国十几位妖使大人,外加上几位玄门高人,恐怕没个二三十年恢复不过来,尤其现在崂山又出现妖物作祟,谁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大妖物卷土重来了。”
“如果是的话,那就是玄门的一大劫难,也是周边百姓的一大劫难啊。”
如果老妖怪所言非虚的话,那这事情比李陌一想象的还要糟糕,上古大坟现场只有些许打斗痕迹和xue液,也就是说那些妖使的肉身很有可能已经被那妖物吞食了,之前十几位妖使能人联手都没有将它彻底封印住,现在那妖物的能力在吞食十几位妖使能人之后,修为提升数倍,又岂是他这样的人能够对付的。
原本新妖使需要一段时间适应自己身上突然获取的能力,不过李陌一似乎有些立众独一,现在算来,距离他获得朱雀传承图案,却也不到五天时间,他就已经能够自如运用体内的威压之力。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把这事弄个水落石出?”
“妖使大人聪慧,老身正是此意。”
李陌一不知道是该夸老妖怪勇敢,还是该笑他们太傻太天真。
只听那传说,十几个妖使能人合力,才勉强封印住了那大妖物,而现在,就凭他独身一人。
“妖使大人,这是期许,也是请求,拜托了。”
似乎是看到了李陌一眼中的犹豫,老妖怪知道对方不是常人,软硬不吃,圈套不得,只是诚心相劝。不知道为什么,老妖怪对李陌一总有一种迷之信任,总觉得对方虽然看起来这般,实则却是另一般。
现在他们面对的是一个随时可能会屠戮成千上万无辜百姓的大妖物,如果这个时候,李陌一这样的能人不站出来,就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受死吗,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自然不妥,可却也是历史进程中不断在发生的事情。
“明日一早我会出发去崂山。”
李陌一叹了一口气,这个地方他是肯定得去的。
他来到这世界之后,原本只想靠着几招术法安稳一生,万万想不到,先是易仙小道成了天人,后又阴差阳错要和他比试,现在更是被迫走上名为英雄的不归路。
“妖使大人你放心,我会召集几个良妖同修,尽量在你周身附近照应你的安全,就算有危险,我们也会与你一同抗敌。”
一听李陌一答应了,老妖怪顿时松了一口气,并且斩钉截铁向李陌一保证。
……
李陌一带着月儿来到一处不知名的县城客店,交了银子点了几个小菜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经过了方才这一桩插曲,李陌一也没睡觉的心情了,他准备了一点祭品,打开房间窗户。
细细深究之下,李陌一虽然他可能不是什么德新县妖邪使,甚至完全不认识杨流儿,但是这些日子在知道杨流儿因降妖牺牲之后,也是准备给杨流儿上香,拜上几拜。
据老妖怪所说,杨流儿等人的精魂大概率是灭散了。
“杨流儿,明天我就要再次去崂山了,我不知道害了你的凶悍妖物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是我会尽我所能查清此事,也请你佑护我。”
李陌一点燃了三炷贡香,嘴中念念有词。
“虽然我觉得我这一去,大概率也是要给妖物送饭后点心的,可让我眼睁睁看着伤害众人的凶悍妖物逍遥肆意我也做不到,或许我这一去,咱们两还能团个圆。”
李陌一躬身三拜,然后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那个妖物那么凶悍,十多个妖使能人联手都对付不了,他就只身一人前往,实在不太妥当,要不叫上几个帮手,例如易仙小道?
罢了,还是别什么帮手了,易仙虽然变得厉害些了,但和这凶悍妖物一衬,显得太过微不足道,而且易仙年纪尚小,若是因为他导致对方把命再搭进去,那多不好啊。
况且,经过这几日以来的事情之后,易仙究竟愿不愿帮他还是个未知数。
李陌一左思右想地,有些担心之后即将到来的一场恶战,也没注意到,在他转身之后,场中似乎有些变化。
一阵风吹过,烧着的贡香齐齐熄灭了。
第二天,李陌一安妥好月儿之后,如约来准备出发,只是他没有在第一时间跑去集合点和那些小妖怪集合,而是四方打听之下,自己一人来到了杨流儿的故乡,崂山县山脚的那个小村子里。
现在小村子似乎刚刚建设完成,四周土屋焕然一新。
小村子中,李陌一找了好几个人打听,都没听说过杨流儿的名讳,直到他看到一个在树荫底下纳凉的八十多岁老人,才打听到一些有关杨流儿的消息。
只是对方的耳朵有些背,打听起来有些麻烦。
“谁,你找谁?”
“喔,你找骗子流啊?”
老人恍然大悟地说道,李陌一还是第一次听到杨流儿有这么一个外号。
骗子流,难道杨流儿故乡的这些人都以为他的本事是骗人的吗?
“欢儿啊,新幺儿,有人打听骗子流的消息来了!”
老爷子耳朵虽然背,可嗓门依旧亮堂,在他这一声吼后,那些整齐的小土屋里出来好些人,稀罕地打量着李陌一。
“你是?”
一个五十出头,和杨流儿差不多年纪的女人走到李陌一面前好奇地问道。
“杨流儿是我爹。”
李陌一回答道,这般话自然是假的,但是自称事杨流儿的后人,或许调查起来会更加简单方便。
这不,还没开始询问,就已经打听出这么一个隐秘的外号。
而且,杨木林只是杨流儿的养子,杨流儿也从未带他回过乡。自从杨流儿去世之后,杨木林就从未离开过纸扎店了。
当然,这些消息也都是李陌一回了一趟德新县,从永山山脚小客店老板那打听而来的。
那个女人听了李陌一的话,先是面露疑惑,紧接着又是惊喜:“你是骗子流家的庆安,你爹他终于找着你了。”
庆安?
“诶呦,真的是庆安啊,你不知道当初你娘死了,你失踪之后你爹有多伤心,他到处找你,跟发了疯一样,大伙儿都劝他再娶一个,再生几个孩子,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把你找到了!”
大伙儿激动地围着李陌一,“你爹现在怎么样了,还用那些老招数糊弄人吗,既然都找到了你,那就收收心,别搞那些骗人活计了。”
“诶呦,庆安啊,你长得可真俊呢,算算年纪你今年也24了,有没有相中的,大娘给你介绍一个。”
李陌一好不容易才从这些热情的乡亲围堵中挣脱,赶去之前约定好的集合点后,他甚至来不及和那些小妖怪碰面,独自一人静静思索,消化刚刚得知的这些消息。
杨木林是杨流儿的养子,这个消息纸扎店附近的人都知道,杨流儿似乎也从来不避讳这件事,只是父子俩不是亲父子胜似亲父子,感情不错,大伙儿都说,杨木林这小子能够被杨流儿领养,是攒了大福气的。
然后结合那些街坊乡亲的话语,既然杨木林是领养的。那杨流儿的亲生儿子,也就是那个叫做杨庆安的小子到底去了哪里,杨流儿找到他了吗?
李陌一觉得,围绕杨流儿身上的这些事,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喂,妖使大人,你没事吧?”
老妖怪注意到李陌一刚刚抵达集合点,就独自走到一个寂静无人的地方,以为对方是临阵害怕了,因此它特地去小酒馆买了几坛水酒,外加一些下酒的卤味小菜,走近李陌一的身旁,随地摆上一桌,想找他喝上几杯,帮他开解开解。
说起来现在老妖怪和李陌一也是系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两方因为一个朱雀传承图案牵扯在一起,当自己身上的这个朱雀传承图案没有消除之前,他得继续担任德新县妖使大人的位置,老妖怪也怕李陌一临时因为害怕问题发挥失常,导致它也跟着玩完。
虽然它修炼了几百年,却也没能证悟真道,没法那么洒脱的将生死置之度外。
“我没事儿。”
李陌一见了老妖怪和它手上提着的酒菜,正声道。
“对了,那几个暗自帮忙的小妖怪你都见了吗?分别都是什么样的妖怪?”
这几天,李陌只感觉时间不太够用似的,他一来到这集合地点,就开始思索杨庆安一事,还没来得及去见过其他几个帮忙的小妖怪,所以他抓紧时间,找老妖怪事先打听打听消息。
“你真没事?”
李陌一没回答他的问题,现在这时候他有事没事早已经无关紧要了。
“真没事!”
“噗——”老妖怪打开了一小坛水酒递到李陌一面前,又给自己开了一坛,寻常散修良妖也有真身幻身,真身修炼到一定程度可显形,而这些良妖平日里的食物也都是山野中怪,偶尔倦了也可直接买些人间肉食。
在老妖怪带来的那堆卤味里挑挑拣拣,李陌一选了一个卤鸡腿啃了起来,一副醉心美食的模样。
“那就好。”
老妖怪终是点了点头,暂时将这件事放到一旁,回答起他刚刚问的那些问题。
“原本我叫来了七个小妖怪助你,今天实际到达的只有六个。”
说完,老妖怪顿了顿。
妖怪修行到一定程度,可飞身而行,而据老妖怪先前所交代的,这七个小妖怪都是附近山头的,按理说,过来应该用不了多少时间,很多小妖怪昨天晚上就已经赶到了此地,李陌一隐隐觉得,恐怕第七位小妖怪是不会过来了。
这不用他挑明,想来李陌一听到只到了六个小妖助力的时候,也该清楚了。
面对凶险,不是所有良妖都能只身而上。
恐怕这些小妖怪也都清楚,这一趟它们过来,很大程度上都是为了救人,而其中的凶险,它们自然也是在清楚不过。
也是,前面十几个妖使能人联手之下,都对付不了的凶悍妖物,它们即便多一个过来了,也是凶多吉少,那良妖想保全自身,这在寻常不过,不想做无谓牺牲也是常情之事。
“来的那六个小妖中,年岁最大的一百六十岁,最小的只有七十岁,它们都是在得知这事的原委之后,自发前来助妖使大人一手。”
良妖之间修行的术法不同,拥有的能力也各不相同,而李陌一刚刚抵达这里,没有同它们交涉,所以现在李陌一也不知道那些小妖的本事如何,各自有什么特长,只知道一些皮毛消息。
第0077章蚩㞪
陵墓具体在哪儿?”
江流啃完了鸡腿,这会儿拿了一截鸭肠,咬的咂咂作响。
“这个我没细问,具体位置我也不太清楚。”顿了顿,“对了,崂山山脚那个小村子里,几天前又出现了一桩百姓失踪案,我们怀疑这件事和封印松动有关。”
老妖怪心中暗自祈祷,百姓失踪案的出现最好和封印无关。
“什么百姓失踪案?”
李陌一放下啃了一半的鸭肠,抬头看向老妖怪。
“就是我之前告诉过你的,崂山山脚小村内有村民无故消失,毫无预兆,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这样看来,临山公墓里确实有猫腻!”
李陌一斩钉截铁地说道,说完还不由打了个寒颤。
要知道,这些日子崂山山脚小村子里失踪了不少人,那些人是死是活还是个未知数,李陌一立马就要再回临山公墓。
他现在的处境,如同脖子上悬着一把刀,随时会掉落下来,他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失踪百姓的一份子。
多了这么一个要命的朱雀传承图案,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诶,你怎么把兔腿都给吃完了,这是最后一截了,我还没尝着味儿呢!”
正当李陌一悲怆感慨的时候,老妖怪已经默默地将最好吃的兔腿吃的差不多了,只留手上最后一截。
李陌一从老妖怪手中抢到了最后一截兔腿,扔嘴里咂啧嚼着,感受着脆韧香辣的滋味,心里的恐慌瞬间少了许多。
果然佳食乃治愈心慌之良药也。
“临山公墓有一守墓人,天色一黑整个崂山就只剩下他一人了,陵墓入口得找他问路……”顿了顿,“发生那么大的事,平常人早就不干这守墓的活计了……我觉得,那个守墓人或许有点问题,你要有时间,可以和那些小妖一块去探探那个守墓人。”
“行,没问题……”
李陌一啃着猪蹄,含含糊糊地回答道,生怕自己吃的慢了,等老妖怪反应过来,好吃的都被他给抢光了。
“不急不急。”
老妖怪摆了摆手,俨然一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的模样。
……
……
临近黄昏时分,所有的小妖都在在集合点聚集,李陌一也亲自会了会那些之后会并肩作战的队友。
立囜,(囜:nin)现场最修炼岁月最长久的小妖,来自江东县,一般情况之下,小妖的修为高深程度,与修炼岁月长短正相关,也就是说修炼岁月越长,自身修为越高,立囜就是六位小妖之中最厉害的一个。
李陌一走到集合点的时候,一身黑衣遮面的立囜站在人群最角落,浑身上下都被衣物遮挡住了,只看得见一双黑眼,也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是老还是少。似乎是忌惮立囜,在场没有一人敢站在它身旁。
李陌一本就不愿亲近妖怪,对方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他自然也选择了一个远离立囜的位置站立。
至于其他小妖也寻常模样,没给李陌一留下反常的印象。
李陌一在打量它们,殊不知它们也在打量他,在另外六个小妖怪的眼中,他应该继承了杨流儿在道术上的造诣,身为德新县新一任妖使大人,这一次诛灭妖邪,他算是至关重要的主力之一。
“你是德新县的新任妖使?”
正当李陌一在思考的时候,一直沉默的立囜开了口。
“杨流儿很强,你又有他几分本事?”
“一分。”
李陌一深思了一会儿后说道,这一分,他也是高抬了自己。
术法的深奥远远超过常人的想象,即便他历经几驿之后,心境大进,却也在理解术法的时候显得十分艰难。
然而从一个毫无根基的普通人,到现在已经能够流畅绘制基础符箓,按照寻常标准来看,李陌一已经算是天资卓绝了。
只是时间还是太短,要是给他十年二十年的练习时间,他未必不能自成一绝世大能。
当然,前提还是他得克服面对强大邪物就胆小的毛病。
“哈哈哈哈,妖使大人很自谦啊!”
立囜当然不信李陌一只有杨流儿一分的本事,且不说杨流儿在位时何等的人物,对于下任妖使的挑选自然尽心,而且,单说李陌一这一身沉稳的气度,以及他随口说出只有杨流儿一分本事的自在,此人断不简单。
“我虽是书生装扮,却也不爱弄这些文绉绉的东西。”
李陌一直言而现,他当然没看出对方的脑补功力那么厉害。
一番洽谈结束后,径自分了两队,一队去临山公墓附近打探,是否有邪气外泄,至于另一队,则是先去山下的小村子询问,看看能不能问出百姓失踪案一些端倪。
李陌一自然独身一人选择了第二队。让几个妖怪去问百姓,那哪问的出来什么,不把百姓们吓着就不错了。
……
简短截说,在崂山山脚小村子径自询问一番之后,李陌一什么线索也没有得到,只知道崂山山脚的这个小村子,名叫崂乡。
据崂乡本地百姓说,那些失踪的百姓都是外出走失的,当然,失踪的几位百姓有一个共同点,壮年汉子。
……
在询问无果之后,李陌一匆匆上路,往临山公墓赶去,现在立囜等小妖正在那里,安危不知。
临山公墓位于崂山山脚位置,山脚下临近便是崂乡。崂乡不小,等李陌一赶到临山公墓的时候,半个时过去了,现场只见一片焦黑的土地和树木,地面上还散落着不少断成好几截的蜘蛛、蝎子、长蛇等毒物,这些应该都是立囜等小妖留下的。
顺着这些毒物痕迹,李陌一很快追上了他们。
“情况怎么样,找到陵墓入口了吗?”
这边的阴气很浓,和上一次来时全然不同,李陌一隐隐觉得不安。
“不知道,这是探寻方向的宝盘,由我的一位妖使朋友借供,可不知道怎么,宝盘在山脚还好好的,越往山上走指针越是摇摆不定,这时候探不出那凶悍妖物的方位了。”
立囜皱着眉看着手中指针飞速旋转的宝盘,轻声回到。
闻言,李陌一微微点头,现在这上弦之箭上不得不发了。
“咱们先找到守墓人的所在吧。”
越往山上走,就越是安静,李陌一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扑通——扑通——扑通——”
越跳越快。
很快,李陌一一行已经进入临山公墓深地,到达了守墓人小屋子所在的位置。
一个壮身小妖怪一脚踢开了木门。
这间小屋子并不大,约两三丈长宽,屋内的设施也很简单,一张草席,一个简陋的衣柜,另外还有一间隔间是厕间。
房间内没有单独的厨房,只是屋子里有一个火堆灰烬,以及一些简单食材,锅碗瓢盆就直接放在一旁的地面上。
或许是因为时常在房间内开火的缘故,屋子顶有厚厚一层油垢,被单被套上也带着油花,看上去脏极了。
“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好臭啊。”
壮身小妖掩鼻说着。
“闻到了!”
李陌一打量着这间不大的房间,手里多了一根从外面捡来的木棍,挑着卧榻之上的被单被套,以及衣柜桌子的柜门,这间小屋子藏东西的地方并不多,他们将所有能藏东西的地方全都搜了一遍,并没有找到臭味的来源。
“我觉得这个守墓人肯定不对劲!”
找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它们一行不免有些着急。
现在它们将怀疑的重点放在了守墓人身上,不管是无故失踪的崂乡百姓,还是之前消失的妖使能人尸首,都和这座临山公墓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作为公墓的看守者,那个守墓人这会儿又失踪了,这更加深对方的可疑度。
“簌簌——”
“簌簌——”
“嘘——”
李陌一示意六个小妖怪安静下来。
“簌簌——”
“簌簌——”
“簌簌——”
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越急促,似乎正是从这间屋子的底下传来的。
李陌一等人看着脚底下踩着的木地板,互相使了一个眼神,纷纷拿着趁手的东西,挖掘起来。
“呕——”
壮身小妖是最先撑不住的,直接跑到一旁干呕去了,李陌一和立囜则是拿着家伙继续向下挖掘着。
只挖了一小半的木板底下居然全是食腐虫子,继续向下深掘,很快,几具尸首现了出来,这几尸首相对还比较完整,还能够看出全貌,无一例外都是壮年汉子,李陌一很快认出来,这几具尸首正是之前通报寻找的失踪百姓。
“一、二、三......十一。”
李陌一数着坑底他目前所能看到的尸首,数量远远超过了崂乡近一月百姓失踪的数量。
他的心底发寒,那个幕后之人害了那么多的人,又将尸首堆积在这儿,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呢。
“妖使大人,立囜,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刚刚簌簌的声音消失了?”壮身小妖疑说。
“一个活人没有,刚刚发出声响的,又是什么东西呢?”
李陌一的话音刚落,其中一具忽然睁开了眼,缓缓站了起来。
“咳咳咳,还是被发现了,你们这些恼人的妖使,真是不让人消停啊。”
这人瘦瘦小小的,头发稀疏,零星几根挂在头皮上,他浑身的皮肤包裹着骨头,就如同行走的骨头架子一般,眼神深陷。
这人不就是那晚他见到的老头吗?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啊,居然和那些尸首躺在一块。
“妖王之身,居然想用自身练就妖王之身!”
立囜显然猜到了守墓人到底在做些什么。
“呵,有点眼光。”
老头弯着腰,用手捂着嘴,轻轻咳了一声。
“十多年前,我骗了一个蠢笨的人说这片墓地的天位极好,从那以后,崂山乃至周边的富人都蜂拥而至,建造了这临山公墓,并且将墓穴定在了这个位置,殊不知此地乃是一个绝煞之地啊,哈哈哈咳咳。”
似乎是觉得眼前这一位的妖使加上六个小妖不是对手,老头还好耐心地解释了几句。
“这十多年来,我精心挑选适合的人进入我这尸坑,用他们的怨气,尸气滋养我的精魂,每当月圆至阴之时,我就用被绝煞之地禁锢住的它们滋养魂体,再过几炷香的时间,就是我等待十多年的九煞日九煞时,届时我会生吞我培养出来的凶悍妖物,成就我不死不灭的妖王之身,到时候我跳脱出百界,就是陌尘大帝亲至,又能拿我怎样!”
说着,对方又轻轻咳了几声。
他表现的就好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虚弱老者,可他说的话却和他表现的截然相反,让人毛骨悚然。
“那就趁你还没成为妖王之前,将你给灭了!”
壮身小妖厉声喝到,言语之中却是丝毫不惧对方。
“呵,就连李陌一这新任妖使都没有发现我的存在,你们几个毛头小妖,还想要灭我,不自量力,就让我的蚩㞪和你们好好玩玩。”
㞪:nao)
老头退到那些蚩㞪之后,阴恻恻地笑着。
“不对。”
李陌一注意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老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
如果按照对方所说,在崂山山脚蛰伏了十多年,就是为了炼成自己的妖王之体,按照常理来说,这种暗藏通天野心,终日和尸首为伴的活人,不该是逮着人就絮絮叨叨,朗朗吹嘘自己成功道路上遇到了多少挫折磨难,炫耀自己即将到来辉煌的一个人。
他刚刚的那番长篇大论,不像是为了让他们得个明白给出的解释,更像是为了……拖延时间。
可如果对方是为了拖延时间,刚刚他们听到的从地板底下传来的簌簌的声音,又是谁人发出来的呢?
李陌一来不及细思,他似乎被什么东西缠上了,边打边退,一直退到小屋门外。
扭打之间,李陌一也看清楚了,纠缠着他的,是一堆不可名状的集合。
一团黑色的浓雾,一张张妖脸争着从浓雾中出来,面容扭曲狰狞,叫声凄厉,妖力还在不断壮大中。
壮身小妖受了点伤,“这老头到底是怎么藏的,居然在杨流儿眼皮子底下练出这些个邪物。”
李陌一看到了躲在蚩㞪之后的老头,猜到了大致的来龙去脉。
“你就不怕果报吗,你害了那么多崂乡百姓,天道会在你炼成妖王之体前,一道天雷结果你!”
壮身小妖气盛不已,经过这一番后,恶狠狠地瞪着那老头说道。
“呵!”
老头笑了:“我怕什么果报,这些百姓皆是壮年,活气最盛,物尽其用,我只是借用了他们上佳的肉身,而且,是他们自己闯入这块绝煞之地,自食其果,是此地的恶妖害了他们,我沾了什么果?要还什么报?”
老头也曾是玄门中人,自然知道果报循环,所以他花了近二十年的时间下了这盘大棋,现在,谁也不能阻拦他了。
“多日之前,是不是你害了上任妖使杨流儿?”
李陌一忽然开口问道。
他还是觉得老头在拖延时间,正好,他也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他。
“杨流儿??”
老头咳嗽几声:“他们自己找了一个大麻烦,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想成就我的妖王之身。”
老头的回答让李陌一之前的一些猜测出现了问题。到底是老头说了谎,还是他确实猜错了方向呢?难道关于这临山公墓衍生的一些问题,都和上一任妖使的去世,以及杨木林身上突然出现的妖使朱雀印记无关吗?
“咳咳,你这小子问完了吧,问完了,我就拿你们这些的诸多精魂,成就我这妖王之身。”
似乎是到某个时间了,老头抬起头,看着残缺将圆的月亮露出一抹狂热的笑容。
第0078章谜团
随即,老头眯起了眼,他抬起了手,顿时狂风大作,一具具被他控制着的蚩?冲向了六位小妖,而老头自己则是专心对付起了李陌一。
他也能感受到,这个不速之客是一个劲敌。
“妖使大人,我们几个先对付这些蚩?,那老头就交给你了。”
老头是小妖们头疼的敌人,现在对方被李陌一牵制住,他们就能够空出手来对付那些蚩?了。
等等,玄门术法他可没能精通,此次一驿说是核心人物,实则他就是来充数的,和人对打他在行,和妖物对打可就不够顶了,把这妖人留给他一人不好吧,会出人命的!!!
李陌一咽了口口水,下一刻,老头顺息而至,根本不给他半点喘息的机会,两方交起手来。
老头不愧是能够在杨流儿眼皮子底下隐藏这么多年,还制造出这些个邪物的人,身手不凡,在对打方面未尝一败的李陌一,这会儿也不得不顶力抵抗。
十招过后,双方仍旧未分出胜负,但老头显然还没使出玄门术法,刚刚只是仅凭肉身力量的对打。
现在是直接厚着脸逃跑或是求救,还是硬着头皮撑一会儿,看看能不能撑到那六个小妖空出手来帮他,这是一个好问题。
李陌一很努力地思考着这个问题,但是对手不等人,在李陌一思考的时候,老头已经逼近,一手抓住了李陌一的右臂,尖利之爪想要刺入他的肩胛骨中,直接将他的整条右臂扯下来。
“滋啦——”
一阵怪声在场中响起,老头的想法并没有得逞。
相反,老头在撕开了李陌一肩膀上的衣物,正碰到他肌肤之时,那一片肌肤瞬间变成金色,仿佛一道天然屏障一般,将所有的伤害挡在了外面,只觉得手上传来一阵灼烧之感,引得老头哀嚎不止。
那老头怕了,周围注意到这一幕几个小妖也惊呆了。
“了爷爷的,功德金光什么时候能够多到当衣服穿了?”
几个小妖怪早就知晓,妖使能够利用自身功德转化玄力,可每个妖使的功德不论多少,总是有限的。
但李陌一就不一样了,他身上这金光耀的吓人,尤其是在这阴沉的天气中,就差一柱金光直冲云霄了,这身上的功德福运得有多大啊,说句上天宠儿也不为过。
小妖们这个猜测是没错,李陌一也是有些疑惑,他虽然是做过几桩善事,但称一句善人已经有些勉强,而且,功德福运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究竟是怎么衡量多与少的呢?李陌一没能猜出这里头的蹊跷,他只以为自己身上还
有他不知道的奥秘存在。
但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也容不得他细想。
李陌一只知道,现在那功德直接就成了他的救命符,再厉害的妖怪想要动他,那也得吃得消这层金光汇聚而成的金护壳才行。
“咳咳!”
李陌一看着那不敢靠近他的老头,轻轻咳了一声,然后站直身体,再也没有了刚刚的犹豫害怕。
他觉得不管怎么样,他当众显圣的时候似乎终于到了。
“在下是德新县的新任妖使,按照常理,所有德新县境内的妖怪都归我管,老头,你为了练就一副妖王之身,蛰伏足足二十多年,用心可谓良久,如果你能现在及时停手,我可以想办法替你减轻处罚,如若你依旧冥顽不灵,我可就不客气了。”
李陌一将手背在身后,活脱脱一副高人做派,那漫天嘶吼的蚩?,似乎根本就不被他放在眼里的模样。
“至于尔等蚩?,被拘于这绝煞之地,久久不能散怨,我同样会想办法妥善安排尔等,让你们不受重罚。”
蚩?们大多都是已经被蒙蔽心智的,全然只听从老头的号令,不过,很多蚩?就是因为被长久的禁锢在这块绝煞地,不得散怨,这才煞气横生,因此李陌一的话稍稍唤醒了一丝它们的心智。
“凭什么啊,凭什么啊,这十几年来,我们日日受这阴煞之气的折磨,凭什么是我们被困在此地,而不是别人,我不服,我不服……”
其中一个蚩?叫嚣着,表情狰狞,似乎李陌一刚刚的那番话成功唤醒了它的心智。
“对啊,将我们困在此地之人就是那老头子,我们居然还听令于他,那我们不成大傻子了吗?!!”
“说起来呢,你们都是我管辖区里的妖物,你们被困于此地久久不能逃离,也是我的失职,这样吧,我除了能够让你们免于受罚之外,再给你们一点补偿。”
李陌一说着掏出了随身携带的纸笔。
“啥补偿啊?”
问话的是一个大娘模样的蚩?,一听到补偿二字,它的眼睛都亮了,搓着大拇指和食指,笑开了花,哪里还有什么怨气啊。
“我虽然能想办法让你们受罚较轻,可我的能力有限,也不能保证你们究竟会得到什么样的果报,这样吧,等我将你们从这绝煞之地救出去后,每个给你们一百两银子,我这可是货真价实白银。”
说着,李陌一在纸上写画起来,一副算账先生模样,“来来来,一个一个自己登名,自己领银子,我不过手,保证一两不差,童叟无欺。”
李陌一将纸张放在地上,又将笔放在一旁,从怀中拿出十几锭白银,用手轻轻掂量一下,这些都是陈金河给的降妖赏钱,他还没来得及用出去。
然后示意面前的几个蚩?自己动手登名。
“诶呦,这白花花的大银子。”
“看着一锭分量真足,我想要几锭,到时候幻身人形,用这银子买来几头野味,不光可以吸吸活气增长修为,饿了还能饱餐一顿了,我最爱吃野兔,傍地走的那种,一蹦一跳可欢实了,活气最鲜,肉质最嫩……”
“对啊,我咋没想到了,离开这绝煞之地后,咱自己个儿捉野物多劳神,用这银子能买来好多好多野味了,真是不错……”
这话得到了很多蚩?的赞同,大伙儿一致盯着大白银子看,还有感叹野兔没有野猪肉好吃的。
“还有大虾呢,那可以本地没有的,比鱼肉还嫩,能尝尝就好了……”
“我喜欢野猪,倒不是觉得它肉嫩,只是觉得生猛的野猪活气最上乘,对于增长自身修为再好不过。”
一群蚩?看着李陌一手上的白银指指点点,李陌一还不时夸上一句,“这位老兄你欣赏水准不错,这兔肉却是够嫩,要是再来上一个买一赠一,神仙戏人间不过尔尔,那可再好不过了……”
蚩?们被他逗得喜笑颜开。
李陌一怎么也没想到,这蚩?这么好糊弄的,几句话就把它们劝住了。
不过,老头可不会被他几句话,几锭银子就劝服,他根本就没有参与这个话题,而是周身被一团怨气笼罩着,警惕地看着李陌一。
刚刚被李陌一身上一道金光所伤的是他,这会儿心存畏惧,不敢再动手。
成功搞定了蚩?们,一旁的六位小妖看着这热闹不已、其乐融融的座谈会,不禁发出了心灵的拷问。
我是谁,我在哪儿,前面那个卖兔腿的是我妖使大人吗?
原来这年头,妖物还能这么降吗?
“拿命来!!”
见到操控的蚩?一个个被唤醒了心智,已经全然不听从他的指挥,老头怒不可遏,再也不惧怕李陌一身上的护体金光,破釜沉舟一般直冲上去。
只是当李陌一回过头的时候,立囜已经飞身而出。
场中众位看着立囜手中一道光影所铸的长剑,随着他的飞跃,刺入守墓老头的百会穴,直直刺入守墓老头的体内。
“呜——”
守墓老头甚至没法发出凄厉的嘶吼,张大着嘴,感受着这道在他体内肆虐,破坏他所有术力的光剑,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不留神,居然败在了一个小妖的手里。
他不甘心,他不服气。
然而即便这样,他也只能瞪着眼睛,直到最后一股生气从百会穴溃散而出。
而这时,立囜正好垫着脚轻盈地回到地面。
一身黑衣遮面,倒是略微有些小帅。
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真是杨流儿一行十几个妖使太弱了吗,原本还觉得这一次可能会折在这儿,结果守墓老头被这个突然出手的立囜给干掉了,而那团怨气也被李陌一用他那张嘴轻轻一吹,随风化散了。
到头来,最容易解决的几个蚩?反而缠住了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闹着要公平,一百两一两少不得,一两多不得。
此刻李陌一身上大大小小带着不少伤,很艰难替几位蚩?洗灵,散怨,然后给钱完事。
“立囜前辈,此事已经成功解决,请问您是打算去何处?小妖想跟着您修行一段时间……”
壮身小妖恭恭敬敬地朝立囜问道,对方虽然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可修行之人达者为先,他叫对方一声前辈自然算不得错。
“我没有要去的地方,不过现在…。”
立囜指了指李陌一所在的方向。
果然如他猜测的那般,李陌一已经很开心的和那群蚩?玩上了。
立囜脚步轻移,朝李陌一所在的方向走去。
一旁的几位小妖听立囜前辈这话,不由面面相觑。
果然这年头,大神都想和大神混啊。
……
李陌一捡起地上纸笔,大声喊说。。
“到饭时了。”
李陌一看着几位小妖,“我还有些银两,这饭我请你们。”
“好!”
众位小妖们异口同声的回答说,皆是面上一笑,准备朝临山公墓外走去。
……
等到所有人离开临山公墓之后,立囜独自留在了封印之地,打算细细查看一番。
封印之地一切正常,并没有丝毫阴气外泄。
现在真相已经很明了了,围绕着临山公墓近期发生的一切,似乎都是临山公墓的守墓老头弄出来的。
他想要练就一副妖王之身,众多蚩?正是他培养的妖怪,因为常年被困在崂山这绝世煞之地,不得散怨,心智渐渐混沌,所以它听令于老头,攻击了那些进到临山公墓的壮年汉子,闹出了这一桩桩百姓失踪事件。
现在守墓老头被立囜灭了,集聚在临山公墓的那些蚩?们散了怨后,又都被李陌一哄骗成了良妖,崂乡的麻烦事似乎也没有了。
但是这临山公墓因为本身的风水,加上这十几年来被守墓老头蕴养出来的煞气,已经不再适合做公墓,李陌一告知坪乡乡长搬迁公墓,最近十年,不要再动用那块地方。
不是当初封印的那个大妖煞出了问题,对于李陌一来说是一件好事,毕竟那是结果上一任妖使们的东西,这一趟出发前,所有人都做好了离不开这里的准备。
现在知道事情的源头并不在那个大妖煞,而是在于蛰伏崂山十几年,直到杨流儿去世后才冒头的守墓老头身上,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唯独李陌一不那么乐观。
这一切意外真的仅仅是由守墓老头引起的吗?
那杨木林身上的妖使朱雀图案又该如何解释呢?
一个肆意妄大的心智,被野心所充斥,就这么容易被降服?易仙小道多向上天真的一人,就因为一个天人之名妄了心智,足了野心,俨然变了一个人似的,而那守墓老头蛰伏几十年,比之易仙小道,野心更是只大不小,却被他们如此轻松的降服,似乎没有做好万全准备一般,这事儿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李陌一觉得,崂山,崂乡,临山公墓,还有很多疑惑等着他来解开。
……
“哗啦——”
在和六位小妖吃过饭食之后,李陌一独身一人再次回次回到德新县内,当然,这一次他是为了弄清楚杨木林右臂上的朱雀图案一事,不想惊动其他熟识他的人,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敲了敲纸扎店紧关着的木门,或许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开门通风的缘故,从门缝里面透出一股很重的霉味儿。
门一直没人来开,李陌一只好作罢,想了想,记起了知道杨木林和永山山脚客店老板娘一家熟识,正打算前去询问老板娘之时,转头一处阴凉地,老妖怪俨然站在那里。
“杨木林去接老娘去了。”
老妖怪径直说道。
现在德新县境内的妖事已经全部成功解决,李陌一这个妖使大人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不过德新县境内,还有着杨木林这另一个妖使,一个地界只能有一个妖使,所以,李陌一打算就此一走了之。
现在李陌一见到纸扎店门口的老妖怪,已经明了一二,老妖怪应该也猜到他想一走了之,只好子先找好下家,免得德新县妖使大人之位空缺。
李陌一走了过去,正准备开口应说时,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在阴凉角落旁的小女妞妞吓了一跳。
“嘤嘤嘤——”
小姑娘坐在地上抱着腿,嘤嘤嘤地哭着。
“这是怎么了?”
李陌一看着小女妞妞,疑惑地问道。
这时候老妖怪也已经看了过来,见到老妖怪看向了它,妞妞的哭声更大了。
李陌一好奇地看向老妖怪,难道妞妞这般哭闹还和老妖怪有关?
“我来找你玩,老妖爷爷说你去了崂山山脚的临山公墓。”妞妞顿了顿。
“当时妞妞的弹珠掉在了地上,妞妞让老身帮忙捡起来,老身这行动不便的,弯腰一捡就把腰给扭了,那个疼的艾,嘶~老身想妞妞这样玩弹珠总是要弯腰捡太废腰了,一股脑就把妞妞的弹珠全扔了。”
老妖怪认真地解释道,然后那小姑娘就哭的更厉害了。
“嗤——”
李陌一忍不住笑了。
“噗嗤——哈哈哈——”
“妞妞再也不能玩弹珠了,哇哇哇——”
配合着李陌一笑声的是妞妞的哭声。
……
……
第0079云烟
次日正午。
“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们可以好好聚在一块大吃一顿。”
壮身小妖现在现身人形,受邀前来一家客店。不过,今天李陌一只邀请了它一个。壮身小妖十分欣赏立囜,自然也欣赏李陌一,现在搞好关系,没准以后遇到什么麻烦,还能求李陌一帮忙。
“好啊。”
李陌一笑着应下。
“对了,关于上任妖使杨流儿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李陌一还是对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十分好奇,他觉得那就是谜底的关键。
“杨流儿的事啊。”
壮身小妖的声音低沉了很多,毕竟杨流儿为了降住大妖煞,牺牲在了上古陵墓之中,壮身小妖对他也是钦敬不已。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当时杨流儿知道了陵墓大妖煞的消息之后,颁布了妖使大赦令,召集负责管辖四周区域的十几位妖使大人,说他遇到了大麻烦,需要其他妖使的支援,当时德新县附近的妖使全都赶过去了,那个大妖怪也确实如杨流儿所说的那般厉害,十几位妖使和玄门能人全都……有去不回。”
李陌一微微皱眉,听的十分专注。
“不过也无奈,遇上如此之厉害的大妖物,这就是妖使大人们的宿命了……而咱们这一趟能完好无损从临山公墓中回来,也得谢谢你和立囜,李陌一,你可是让我长见识了,长这么大,我头一次知道原来蚩?也是能够忽悠的。”
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而妖通灵智,秉性自然也差不太多。
所以人有弱点,妖怪同样也有弱点,这是身为妖使大人的他可以利用的。
李陌一给那些蚩?们上了一课,弥足珍贵的一课。
不过,他这般的离谱行为,却被这些善于想象的小妖们升华到了宗师的程度,李陌一还能说什么呢,毕竟他确实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啊。
和壮身小妖分开后,李陌一开始分析目前他有的线索。
首先,一个妖使朱雀图案同时出现在了两个人身上,妖使的传承来自于上一任妖使,这应该是杨流儿这个源头出了问题。
当时,杨流儿应该和其他妖使一样,出现在封印大妖物的上古陵墓之中,如果说,是杨流儿散功时外泄的功力附着在了杨流儿身上,这般一来,却有地方解释不通,因为当时杨木林还远在德新县纸扎店中。
除非——
杨流儿当时不在上古陵墓之中,而是因为某种原因来到了德新县纸扎店内。
李陌一的眼神变得有些深沉,会有这种可能吗?
李陌一不相信巧合,尤其是太多的巧合加在一块。
李陌一面前的那张白纸上已经记载了密密麻麻的疑点,包括发生在崂乡的那几件事,这些似乎围绕成了一个圈,而某个人,在这个圈内出现了太多太多次。
李陌一手中的那支笔的笔尖点在那个名字上,笔尖渗出的墨汁已经渐渐朝四周渗开。
半响后,李陌一放下笔。
会是他吗?
……
……
德新县临近某地,一家客栈房间内。
“长老们已经收到了你的陈情函,并且也准备对那些作恶的蚩?从轻处理。”
这里发生的事不小,李陌一根据妖使守则书中的记载,动用了妖使的特殊权限,唤来了负责管辖各地妖使的长老使者。
“对了,你给那些蚩?银子的事动静太大了,妖怪不得无故收受银子,白长老让我通告你一声,以后不得用银子开路了。”
这位长老使者招呼几句,大概是告诉李陌一,以后不能用银子降妖了。
“这位使者大人,我想问问,德新县上任妖使的精魂是否尚在?”
长老使者事务繁忙,不是什么事都会掺和一手的,尤其是人间的事,所以,虽然没了十几位妖使的事在人间闹得动静很大,可这些事在长老们那里却没有多大的风声。
“德新县上任妖使……杨流儿杨妖使?”
那个长老使者看了眼李陌一:“当初那十几位妖使的精魂和肉身俱已被妖物吞噬,至于杨妖使,肉身虽然完好,精魄却早已不见踪影,想来也是在镇压妖邪的过程中精魂灭散了吧。”
长老使者倒不清楚当初那件事,但是杨流儿去世了,且精魂也从此消失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李陌一身为德新县新任妖使,长老使者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和上任妖使必定熟识,所以才会问这么多,对方可能还是不能放下杨流儿的离世,对此,长老使者还安慰了李陌一几句,这才回去交差。
……
……
“嘤嘤嘤哇哇——”
李陌一准备出门一趟,刚刚出了房间门就看到某个小女孩蹲在门口角落里嘤嘤直哭。
“小姑奶奶,这不是已经给你买了土豆、毛豆、豌豆、芝麻点小豆了吗?你要是还不满意,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样的,我想办法买一个给你好不好啊?”
妞妞蹲在房间外,被一团小小的黑气笼罩着,李陌一打开房间门的时候,妞妞很快将刚刚玩的正开心的豌豆藏起来,装得一脸委屈。
“人家想要玩自己的弹珠,可是现在没了,嘤嘤嘤哇哇。”
之前的弹珠多好啊,掉落在地清脆之响,叫那些听见声的人帮忙捡,还能在他们抬起头的时候吓吓他们,不像现在,玩着个豌豆,掉在地上一点儿声没有,这玩意儿咋个吓人啊?
“呵!”
李陌一看了眼这个得寸进尺的小丫头,转身走进房间,匆匆几笔画了道新学会的定身符箓,直接贴在妞妞身上。
霎时间,妞妞一动不能动了。
“几岁的人了,还这么闹挺?这道符箓能管小半个个时辰,算是小小惩戒,以后在这么任性,小心我……”
李陌一假样的做了个拍打手势,然后将妞妞抬进房间内,看着那张如丧泄气的小脸,顿时就觉得高兴了许多。
小家伙,还真当他治不了它了。
处理完妞妞后李陌一神清气爽地出门,只是一想到今天要办的事,李陌一的情绪顿时又低沉了下来。
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
……
“二十多年前的捡孩子一事?”
崂乡的老人愣了愣,他今天一大早出来晒太阳,却突然碰上一个年轻小伙,对方开口就问,问的都是关于二十多年前的捡孩子一事,可二十多年过去了,他还真不大记得了。
“我得想想。”
那老人赶紧叫来了另外几个老人,帮帮这年轻小伙,和他一起回忆回忆,二十多年前的捡孩子一事发生时,有没有一个叫杨流儿的人到过那里。
然而几位老人你一言我一语,想来想去,几位老人之间互相对不上话,李陌一没有得到什么靠谱的消息。
“我是崂乡的老住户了,二十多年前杨流儿是住在崂乡没错儿,但我对你口中的这个捡孩子一事实在是没有印象啊。”
那位老人疑惑地说道:“小伙子,你确定二十多年前发生过这事吗?当时的状况和现在可不一样,有些百姓家中丢了孩子,不愿意声张,更愿意自己去找。”
老人的话问到了李陌一,他只知道杨流儿有一个失踪多年的亲生儿子,名叫杨庆安,但他还真不确定杨流儿捡孩子之时,有没有大肆声张过。
询问无果后,李陌一又去了那个几天前热情招呼他的那户人家中,就是从这户人家的口中,李陌一得知了杨流儿有一个失踪的亲生儿子。
“快二十年了,小庆安都长成大小伙儿了。”
刚刚踏进一处大院,几个大娘立马围了上来,“是庆安来了啊。”
见到大娘们热情,李陌一有些心里不安,他这身份毕竟是骗她们的,但现在事情没弄清楚,说出实话也无济于事,只能先继续糊弄她们一下了。
“大娘,你知道当年我爹是怎么碰上杨木林的吗?”
李陌一看出对方很是熟识杨流儿一家,在他声称自己是杨庆安之后,大娘们一见到他,就如亲似故的待他,若不是十分熟识,怎会这般亲昵呢?
正因如此,李陌一觉得这些大娘们或许知道些什么。
“倒也没什么,但是你要是真想知道,我也就告诉你吧。”
为首一个老大娘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杨木林是杨流儿的养子。
原来杨木林是两岁多的时候,被爹娘抛弃,当时他的穿戴整齐,手里攥着纸条,纸条上写着他的爹娘养不起他,希望有好心人能够代为抚养。
倒也是天道逢佳时,杨流儿抱起了杨木林,代为抚养了他。
……
从大院里走出来,李陌一又是一声叹气。
只可惜玄门中人算人不算己,甚至连自己的命运他们也是掌控不清的,要不然,当年的杨流儿又怎会在丢子之后,无奈选择捡回一个杨木林呢?
难道线索就断在这儿了吗?
那个杨庆安,到底在哪儿呢?
最后李陌一还是再次回了大院之中,以杨流儿的名义在院里上办了几桌酒席,宴请那些杨流儿以前的乡亲。
“庆安啊,你爹他也是真的苦啊,好在总算把你给找着了,现在归了西天,也能告诉你娘这个好消息了。”
坐在李陌一身边的是最早将他认成杨庆安的那个大娘,乡下的妇人豪爽,喝了几口酒之后什么话都往外倒。
“当初你爹和你娘多好啊,你外公看不上你爹做那活计,弄那种歪门左道骗人,可你娘就是认准了你爹,啥也不要嫁到杨家,为了这个,你外公和你娘整整怄了三年的气,直到你出生之后,两家才重新开始来往。”
在李陌一有心引导之下,桌上大伙儿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杨流儿和他妻子郑凤娇的往事。
杨流儿的爹是个瞎子,当年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人物,靠着瞎老头的本事,攒了不少钱,只是有一年,瞎老头被人算计,在一次活计之中间接害了顾主一家,顾主一气之下告上当地府长,说是瞎老头故意陷害他们一家,从那之后,不仅家产全都被没收,瞎老头自个儿也被人背后拾以舌根,遭了大罪,最后因为一场重病离世。
谁也不想和这种人扯上亲近关系,瞎老头死后,媳妇跑了,那时候才七八岁的杨流儿就是靠自个儿长大的,要么下河摸点小鱼小虾,要么就是上山找野菜,掘草根,长大后,那事的影响也过去了,他没有按照乡里老辈的惯例,踏踏实实种地或是自做生意,而是重拾了他爹的旧本事,替人捉妖镇邪。
只是杨流儿那时候还是太年轻了些,当地没多少人信他,反而让他多了一个骗子流的外号,在崂乡很多人看来,杨流儿和混吃等死的二流子没啥区别。
但杨流儿有一个胜处,那就是长得俊,身材高大,浓眉大眼,在崂乡之中,俊的算是一时无两。
而且他也特别会哄人,杨流儿喜欢院头郑家的姑娘,那个号称是崂乡一枝花的郑凤娇,每天爬郑家的后墙,又是给人姑娘送野花,又是攒钱给姑娘买首饰和小手绢的。
有几日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了几首歪诗,大胆地坐在郑家的墙上念。
郑家老头举着钉耙不知道赶了这小子多少次,都让已然被勾走了心的闺女郑凤娇给拦下了。
似乎是觉得家底薄给不了对方幸福的生活,中途杨流儿出走了好几趟,他是有真本事的人,外地县城村乡中那些百姓有不少信他的,杨流儿做成了几桩生意,赚了一笔银子回乡建了新房子,还买了一大户人家才有的四抬大轿。
时至今日,崂乡中很多女人都忘不了那一幕。
顾来四个壮力抬着大轿,杨流儿一身干净长衫站立一旁,领着大轿就往郑家门口去。俨然一副接亲模样。
当时闭塞的小崂乡里哪有人见过这样的场面啊,加上杨流儿长得又俊,不少小姑娘恨不得代替郑凤娇嫁给他了,更何况是郑凤娇本人呢。
但是郑家老头比较固执,他觉得杨流儿这样是走偏门左道的,保不齐什么时候和他那个亲爹一样会出事,担心女儿嫁给他受苦,即便杨流儿当时许诺了不少彩礼,他还是不答应。
幸好是郑凤娇胆子大,直接带上包袱连夜跑杨家去了,郑家老头虽然气,可这黄花大闺女半夜跑人家里去了,没了名声,俨然就如同覆水难收,他也没招了。
在一起之后夫妻俩十分恩爱,外人看来杨流儿没什么正经工作,可是每趟出远门回来后总能带着很多东西回来,想必是挣了银子,第三年,俩人的儿子杨庆安出生后,日子更是一时幸甜。
然而好景不长。
杨庆安一岁多那年,杨流儿出门给一个老顾客镇邪。
因为当时崂乡上有一家门店新开张,说是来了一批上好毛皮大衣,郑凤娇想给时常在外奔波的丈夫买一件好点的过冬衣衫,抱着一岁多的儿子就走向了那家新门店。
第0080章转
这天晚上,杨家的邻居见郑凤娇一直没有回来,才发觉事情似乎有些不对,赶紧通知了郑凤娇的爹娘,然后一群人匆匆赶往新门店。
期间,那已经和杨流儿和好的郑家老爹还不忘写了封信,通报远方的杨流儿,让他赶紧回来。
一行人在崂乡新门店附近找了一天,也没找到郑凤娇的影子,第三天杨流儿赶了回来,同时几个府长侍卫也找到了杨家。
原来在郑凤娇抱着儿子杨流儿去新门店的那一天,半路出了事端,崂乡都是土窄路,那天正好下雨路滑,抱着儿子的郑凤娇显然没太留神,路过一处窄道险路时,脚下打滑,郑凤娇整个人直接跌落下去。
路过的好心人将郑凤娇扶起,送去了外地一个小镇上的医馆,因为这位好心人不是崂乡百姓,不认识郑凤娇这人,所以一直没能通报到家人。
现在郑凤娇醒了,医馆的大夫问出了她是何地人,当地府长官邸的人这才找过来。
杨流儿冲到医馆见到媳妇的第一面,郑凤娇问他,“咱们的儿子庆安呢?”
原来当时危险来临,跌落之势在即,郑凤娇第一反应就是把怀里的儿子抛上去,然后自己直接跌落下险崖。
也是这时候,杨流儿才知道,他的宝贝儿子庆安不见了。
当时的情况太复杂,路过的那位好心人第一时间忙着救郑凤娇,把郑凤娇送到镇上医馆后,她的孩子在哪儿,被谁趁乱抱走了,对方全然说不上来。
加上当时窄路偏僻,荒无人烟,三天时间过去了,就算府长侍卫们介入,也很难再找到人了。
本就弥留之际的郑凤娇知道儿子不见的消息后,当即就不行了,她哭着求丈夫一定要找到他们的儿子庆安,到离世,她的眼中也满是遗憾。
……
妻子去世了,儿子失踪了,在之后的每一个晚上,杨流儿都夜不能寐,他自后悔不已,不由得拷问自己,为什么要接下那一桩生意,如果他当时在家这之后一切都不会如此……
从妻子去世之后,寻找失踪的儿子杨庆安,成了杨流儿活下去的唯一指望。
崂乡乡民看着那个以前不管日子多贫瘠,总是豪爽地笑着,被人当着面喊骗子流都不生气的青年消沉下来,大好的年纪,头发已然花白了一半。
当时崂乡乡民还想着,过几年,再过几年,等杨流儿忘记了这段云烟往事之后,给他介绍个新姑娘,再生几个孩子,上任人没了,可活人的日子总还是要继续下去的。
只是在郑凤娇离世后的第四年,也就是那个杨庆安五岁的时候,杨流儿离开崂乡不再回来了,没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儿,他家的房子也公让给了当地府长作官邸,当时还有人想着,杨流儿或许是没了。
直到两个月前杨流儿回来,大伙儿才知道原来杨流儿就在德新县里,当然,乡民们自然不知晓杨流儿是为了那上古陵墓中的大妖煞而来。
在这些崂乡乡民口中,李陌一似乎了解到了一个与之前不太一样的杨流儿。
在永山客店老板娘夫妻两口中,杨流儿是一个行事沉稳的男人,可刚刚在崂乡乡民的一众描述中,原来对方年少时曾这般洒脱形骸。
杨流儿性格的转折点,似乎是在二十多年前的那次坠崖事件。
……
回到先前的客栈房间时,李陌一带上了不少崂乡乡民热情赠送的乡下土产,比如自家晾晒的菜干,或是自己腌制的咸鸭蛋之类不怎么金贵,别处却很难买到的原滋原味土产。
除此之外,还有好些腊肠和活鸡活鸭,够他吃上好几天的了。
除此之外,这一天他还是有一些别的收获的,李陌一心中的那个猜测已经隐隐成型了,现在他缺少的只是一个更为可靠的佐证。
简称之缺少直接证据。
……
“你真的离开了吗?”
半夜,李陌一来到一处河边,蹲下身,看着水中自己的脸问说。
皓空之上。
一轮将满未满的圆月高高悬挂,这是李陌一周身唯一的光源。
“或许,你还在。”
李陌一点了点,水中的倒映出的人做着同样的动作。
……
……
第二日,崂山发生了一起山洪坍塌,山脚的临山公墓某处发生了爆炸,周边乡民赶过去的时候见到一片狼藉景象,沉心之后,几个胆大点的人靠近了爆炸中心点,发现那里居然是一个未经挖掘的上古陵墓,在爆炸之后,不少古物都显现在了乡民的眼前。
这些古物可都是金贵物件,知道这个消息的乡民们,当即一阵喧闹,似乎有些疯狂,几个乡民更是大着胆子,迈步朝陵墓里走去,只为了多拿一点古物,不论是变卖还是留给后世子孙也是一件大好事。
现场十分混乱,甚至几个青年人一度因为争抢古物发生了争执,直到当地府长大人派遣侍卫过来镇压驱赶,临山公墓才恢复往日的平静。
不到半天时间,这等奇事已经四传开来。
对于崂乡的乡民,以及崂山周围听闻这件事的普通百姓来说,这只是一件趣事。
可是对于李陌一而言,这件事就和敲丧钟没什么区别。他不久前才处理完守墓老头的事,本以为那传说之中的大妖煞已经销声匿迹,可现在又出了这么一个事。
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之前和李陌一一同并肩作战的六位小妖再次赶到崂乡。
作为德新县的新人妖使,李陌一也是直接往崂山。
双方很快碰了面。
“煞气,每一件古物上面都带有煞气。”
立囜的神情很不好看:“这等磅礴煞气,看来咱们这次麻烦大了。”
其他五位小妖和立囜的看法差不多,实际上,在他们还未靠近陵墓之时,就被那磅礴的阴煞之气给吓到了。
之前这里封印到底是何等妖物呢?
两个月前为了封印住陵墓里面的大妖物,牺牲了十几位妖使和能人,现在那个大妖物自行破除封印,想来修为比之被封印前更加高深了。
现在那大妖物下落不明,要是不赶紧找到它,恐怕整个德新县境内,乃至这一片南地都会沦为人间炼狱啊。
……
“根本就找不到。”
壮身小妖眉头紧皱着。
“妖使大人,再过几天可就是九煞日了,到时候九煞日九煞时一齐,天地间阴极阳衰,那个大妖物的能力会在那一刻达到顶峰,如果不赶在那之前找到它,咱们恐怕再也没机会制住它了。”
两个月前,十几位玄门中人和妖使栽在了那大妖物的手中,吞食了这些能人的肉身,那大妖物早就已经不是一般人能够对付得了的。
如果再让它借助九煞日九煞时这个极阴之刻,练成什么不死不灭的妖王之身,恐怕就是天神下凡,都不一定能够拿下那大妖物。
在场的这些小妖都想到了这一点,因此现在大家在急迫焦躁之余,也显得有些茫然。
李陌一静静地听着,并没有开口。
……
不管大家如何不愿,时间照旧很快而过,九煞日还是如约而至了。
几个小妖选择驻守在百姓比较多的地方,以防那大妖物害人性命。
所有人的心都提着,唯独李陌一,心中却有一种这一天终于来了的感觉。
他哪儿也没去,一人回到德新县,就守在纸扎店的门口,看着路的尽头,静静坐着。
因为九煞日,往日热闹无比的街道上到了二更天就没了百姓,晚上临近三更天以后,沿街的店铺更是提早打烊,除了皓空之上的圆月,街道之上没有任何别的光亮。
远远看去,在这昏暗的夜色中,圆月就跟明灯一般,似乎是在等着某个人的到来。
夜半时分,街巷的一头慢慢走来一个很是高大的人影,气势有些骇人,让人有一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
“你似乎知道了?”
这是那人走近纸扎店门口后的第一句话。
浑厚,带着回声。
此时他已经离纸扎店很近了,他的模样也在月光的照耀下显现无疑。
李陌一看过纸扎店内杨流儿的画像,同那晚在崂山上撞见的老头很是相像。
眼前这人虽然身形有些奇怪,可那张脸,赫然就是杨流儿的。
“怎么会是你!”
原本那些应该待在德新县百姓繁华地段的小妖们通通从附近的宅子走了出来,原来,之前只是障眼之法而已,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去原本该去的地方,而是选择相信了妖使大人,驻守在了纸扎店门口。
在几位小妖身后还站着一人,纸扎店现老板杨木林。
原来当日晌午时分,李陌一聚集齐了这些小妖,简单诉说了一下自己的猜测,虽然觉得李陌一的猜测很荒谬,可最终他们还是听从了李陌一的话,选择一同驻守在这条街道上,等待那个大妖物的出现。
至于杨木林,李陌一只是告诉他今夜有事发生,让他在纸扎店内静静等待就好。
之前六位小妖不明白,为什么李陌一能够肯定对方会来找他,现在看到那张脸时,疑惑似乎解开了。
杨流儿为什么会变成妖物,难道当初的那一切,都是他提前计划的吗?那些妖使和能人的落难,以及上古陵墓之中的大妖物,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立囜等妖气红了眼,因为当初就是因为杨流儿的紧急大赦令求助,其他区域的十几位妖使才会匆匆赶往德新县,然后全都在那一场恶战中牺牲。
现在得知这一切,极有可能是杨流儿一手谋划的,自然生起一种被欺骗的愤慨之感。
“为什么?”
李陌一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一丝不解:“你为何要将杨木林当做工具人?”
工具人?边上的几位小妖听不懂李陌一在说些什么,但是杨木林这时候显然已经知道了。
“你猜到了?”
那个浑身阴煞绕身,眼神也有些混沌的男人看着那个站在月光中,已经出落地俊秀挺拔的少年,眼神中闪过迷惘,但是转瞬即逝。
李陌一没有回应,只是面无表情的静默。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大概就是太多的巧合堆凑在一块,整件事变得太过不合常理,不免让他想要深究一二。
首先,李陌一很是怀疑守墓老头的这个古怪存在。
他在德新县境内藏匿了整整十多年,这十几年里,他拘禁了上百个蚩?,又害了几十个百姓的性命造了一个地坑凝聚活气。
虽然做的足够隐秘,可作为德新县境内的妖使大人,真的未曾注意到过守墓老头的存在吗?
如果杨流儿不曾知道守墓老头的存在,那道出现在杨木林身上的妖使印记又作何解释?
假设这一切都不是巧合,假设这一切都是有人有意为之的,思来想去,李陌一也只能想到整件事是杨流儿所为。
如果是杨流儿,一切似乎都解释通了。
从二十多年前,妻子坠崖身亡,儿子庆安失踪后,杨流儿心性大变,从那时就开始布局了。
守墓老头,上古陵墓中的大妖物,以及那个从小就被他收养的杨木林,在日夜相处中和他身上气息极为接近的养子。
这些都是杨流儿为了做成某件事选择的棋子,或许也能够称呼他们为工具人。
妖使的肉身,日以继夜由纸扎店转往上古陵墓的阴煞之气,养子的躯体,以及整个德新县百姓的生祭,杨流儿想要用这些东西,在九煞日九煞时,借住这全年阴气最高的一刻,炼制出一个超脱诸天万界,不死不灭,逆天胜神的存在。
杨流儿疯了,他想要成为一个堪比陌尘大帝的惊天大妖物。
“造物可叹,造化弄人……”
看着身前眼神悲痛的养子,杨流儿轻叹了一声。
他的眼前闪过几幕父子俩相处的场景,或许是因为曾经被遗弃的经历,这个养子格外懂事,明明察觉到了他的冷淡,却也不太在意。
他深夜回来时给他递上一碗温在灶头的粥;攒着零用钱,在他寿辰之日送了他一沓纯棉棉被......
杨流儿时常想着,如果他的庆安还在身边,是不是也有养子那么乖,那么懂事。
因为犹豫,杨流儿没有教这个孩子他应该要学的玄门术法,更没有告诉这个孩子他的真实身份。
在最后一刻,杨流儿将自身的妖使传承印记散去,留给了养子杨木林。
可说来奇怪的是,在散去朱雀传承图案之后,杨流儿隐隐感受到了另一个强盛威压之力的存在,那个威压之力的强盛程度是他这辈子前所未见的。养子的躯体和他朝夕相处,早就气息相近,乃是继承妖使印记的第一选择,可那人身上的威压之力明显太过强盛,甚至全然盖过了杨木林。
但事已至此,朱雀传承图案已散,况且,除了养子,杨流儿也再无传承更好的人选。
杨流儿曾告诉自己,如果养子一直没有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没有修行术法,他就放过那个孩子,留他一条生路。
但如果他走上了这一条道,那就说明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第0081章木手环
“天道对我何其不公!”
杨流儿仰天咆哮。
“我杨流儿一生救赎无数,都说果报循环,我的妻子和我天人永隔,我唯一的儿子渺渺无踪,天道呢?福报呢?”
“是天负我在先,那我逆了这苍天又如何!”
周身黑雾煞气沸腾,又逢九煞日,无数的黑煞之气聚集而来,不受控制地被这团黑雾吸附进去,杨流儿身上的怨气也越发磅礴,俨然一副恨天邪君的模样。
“凤娇是我这辈子至爱之人。”
杨流儿的脸在黑雾的覆盖下有些模糊不清了,但杨木林知道他就在看着他。
“她最喜欢向日葵,我总是逗她,把她宝贝的向日葵花的果实给偷吃了,在她追着我打的时候,从身后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向日葵给她……”
“可天道不公,让她从此离我而去……”
杨流儿没有攻击的意思,他只是淡淡地叙述着。
“对了,还有我的庆安,眼睛像我,鼻子像他娘。”
杨庆安丢失的时候才一岁多,哪能这么轻易的分辨出五官究竟随了谁呢,只是在爹娘眼中,孩子总是和自己最相似的。
“他第一次叫爹,不大顺溜,但是我高兴地想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给他。”
“然后,我的庆安不见了。”
“哈哈,哈哈哈!天道,福报,这可笑的福报!”
二十多年前,杨流儿庆幸自己当上了德新县新任妖使,这样一来,即便他是玄门中人,五弊三缺也不会应验在他的身上,不像他那瞎老爹,身体残缺,最后还不得善终。
可当他失去了妻子,又失去了儿子之后,杨流儿开始厌恶这个身份。
早知道如此,他当初就不会接受朱雀传承印记,不做这德新县的妖使大人,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杨流儿恨自己,更恨这天道无情,恨这缥缈的果报循环。
他想逆了这苍天,或许那时候,他有机会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或许他有能力能够回到过去,回到一切的.asxs.。
至于为了达成这个心愿会牺牲多少百姓,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对不起。”
杨流儿看着远处的养子杨木林,轻叹一声,眼角划过一滴泪。
然后他闭上眼,周身黑雾之中顿时哀嚎肆虐。
李陌一听完了杨流儿的倾诉,这一番事情掺杂太多,他的心中钝钝的,不知何如。
眼看着杨流儿即将不受控制,李陌一正要动手,一旁的杨木林急忙开口。
“爹,我是你的小庆安啊!”
……
这还要从李陌一在崂乡王家,打听杨庆安下落那事说起。
“你说什么杨庆安,没听说过这人,咱也不认识。”
小木屋舍的男主人王福当即就要过来关门,看到对方的这个反应,李陌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在出发来王家之前,李陌一就已经询问过那户热情人家,说是多年前和杨流儿最为亲近之人就住在这儿,不过在杨流儿娶了郑凤娇之后,不知怎的,两人就不怎么来往了,李陌一心中曾经有过几个猜测,是什么让这当年哥俩之间有了隔阂,不再近好的呢?
现在看到这空落落的小木屋舍,男主人独身一人,心中却是有了些想法。
素闻郑凤娇当年乃是崂山一枝花,再加上对方一听到杨庆安这三个字就激动的要赶人离去,当年这人和杨流儿之间发生的事就不难猜出了。
不过就算杨流儿曾经夺他所好,这二十多年都过去了,这人心中的憎意倒是不减当年。
“那啥大哥,你是叫王福吧。”
李陌一一手使力拉住门,王福根本关不上,又看到其态度诚恳,王福终是无奈妥协了下来。
“王福大爷,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两人往屋里走去。
“现在我们要谈这件事关系到整个德新县百姓的性命,当然包括你在内,希望你能配合我,你也不想临老早归西吧?”
李陌一的威胁让王福犹豫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李陌一走到里屋,舒舒服服地坐在那木制摆椅上。
迫于无奈,王福只能老老实实坦诚了当年的事。
原来当年他确实和杨流儿熟识,不知道是不是相处久了的缘故,看姑娘的眼光也很相近,两人一同喜欢上了郑家闺秀,也就是郑凤娇。
不过,两人眼光相同可不代表两人条件相当,一个俊郎肆洒,一个老实呆板。
后来的发生的事就像是顺理成章一般,郑凤娇嫁给了杨流儿,接亲那天很是热闹,王福作为杨流儿的好哥们却没有参加,那时的王福,心中种下了一粒种子。
再后来郑凤娇生下一子,起名杨庆安。
杨庆安一岁多了,说话还不清楚,但是看得出来爹年养的十分用心,奶胖奶胖的。
那一日,天气很是古怪,阳光普照突变大雨倾盆,王福刚刚做完一家木工活计回来,正巧碰上了抱着孩子的郑凤娇,本打算掩面而过的他,却看见郑凤娇意外滑下山崖,千钧一发之际将手中的儿子抛了上来。
王福急忙冒雨上前查看,山崖高约十丈,当时大雨之中他有心救人也下不去,只好抱起孩子,打算回崂乡喊人。
王福把孩子安顿在自己家中后,很快带着几个乡民来到崖边,却见得崖下的那人已经没了踪影,此事只得就此作罢。
独自一人回到木屋之中,王福望着那个漂亮又机灵的孩子,心中倒是喜欢,可一想到这孩子的亲爹是杨流儿,王福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眼了。
半个月后,崂乡杨流儿找儿子的事情传到了王福耳朵里,这孩子毕竟不是他的血脉至亲,而且这孩子幼小需要大人照顾。
思前想后之下,王福打定了心中的主意。
写上一副字条,说这孩子是被爹娘抛弃的,然后将字条连同孩子放到了杨家大院门口。
再然后,孩子被当时几近绝望的杨流儿发现,抱回了家,正式改名为杨木林。
据王福所说,他将孩子抱回家后,曾在他右臂之上系了一条木手环,那是他精心制作,以此留念。
而杨流儿当时抱孩子回到杨家之时,发现孩子的右臂之上正好有一条木手环。
杨流儿和杨木林,确属亲父子关系。
这一切仿佛就像是一个环,兜兜转转着,杨庆安从崖边到王福家,又几经转手的,回到了他亲生父亲身边。
而两个当事人却毫不知情。
一个,拿亲生儿子当作棋子。
一个,发自内心的感激着这个将他养育成人的养父,然后在真相到来时,养父却是一直欺骗,他只得痛苦的逃避着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造化弄人,大抵如此。
……
“木林,你在胡说什么?”
本已决定让在场所有人生祭的杨流儿愣住了,现场的其他小妖也愣住了。
“你说天道不公,但其实在很早的时候,天道就给了你一线希望。”
李陌一慢慢走向那个浑身被黑雾笼罩着的男人。
很多时候,命运有左错横右之时,就好比郑凤娇会遭遇一场落崖,就好比杨庆安会在崖边被王福捡走,然后以一个陌生身份还给杨家。
这一切和杨流儿没有关系,也不是因为他玄门中人的身份造成的这一切。
然而果报循环,因为他身为德新县妖使大人,往日种了善因,积攒了很多功德,所以他命中是有福报的,这个福报正好就应验在了他的儿子庆安身上。
这个被王福捡走,本该和他永别的孩子,阴差阳错的,再次回到了他的身边。
“在我一岁多的时候,我被爹抱回了家……”
一直没有开口的杨木林,已经走到了那黑雾的面前,没有一个人拦下他。
“我右臂之上这木手环,你可认得……”
说着,杨木林一把撩开自己的右臂衣袖。
周围几位小妖愣住了,因为它们注意到,杨木林的右臂之上有朱雀传承图案。
杨流儿怔楞住了,因为他看见那木手环,王福老兄的手工技艺依旧高超,紧接着他浑身震颤起来。
这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是他苦苦寻找的庆安?
“爹,你从来没有好好看过我吧?”
杨木林已经走到了那一团黑雾中,现在的他仿佛不再是他。
他一步步靠近杨流儿,不在意周边黑雾之中的哀嚎肆虐,他走到杨流儿的面前,几乎是面对面。
“我的眼睛,和你的一模一样,可你总是不愿和我对望一眼。”
杨木林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我早就已经回到了你的身边,可你却只想利用我,用我作你的棋子。”
“我的一切是你给的,如果你要的话,就拿走吧。”
说罢,杨木林闭上了眼睛,任由那冲天的怨煞在他身体里肆虐。
真相终于大白了。
如同李陌一猜测的那般,杨木林的养父原来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而杨木林,本名应该是杨庆安。
按照原本的计划,杨流儿顺利地完成了自己的步骤,然而就在刚刚一刻,感受到对方体内那如出一辙的血脉气息时才知道,原来养子就是自己丢失的亲生儿子庆安。
杨流儿彻底崩溃了,仿佛即将堕入魔道。
“不——”
“不不不——”
杨流儿倒退了好几步,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一时无法接受。
杨木林怎么可能是杨庆安,这个被他当成棋子养大的孩子,怎么会是他苦苦寻找的至亲骨肉呢。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杨流儿此时的情绪很不稳定,导致那些受感召而来,依附在他身上的阴煞之气有脱离他的控制,肆虐周遭的趋势。
边上几位小妖立马做好了防备,准备趁这个机会,重伤杨流儿这个魔头。
这时候立囜动了。
原本它站在最边角落上,因为前边有几位小妖挡着,没人注意到它的存在,但是现在它动了,且流露出了摄人的威势,只一抬手,那些本想突袭杨流儿的小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因为有一种预感,要是它们在这个时候打断这一幕父子重逢的片段,那立囜绝对会出手阻拦他们的。
至于立囜有没有这个能力,在场的这些小妖在对付守墓老头的那天就已经见识过了。
“庆安,你是庆安吗?”
杨流儿颤抖着手,想碰触杨木林的脸,可当他抬起自己那双黑煞之手时,又赶紧放下了。
他怎么能用这样一双手去触碰他苦苦寻找的宝贝。
“你竟然真是庆安,你是我的亲生儿子,哈哈哈,我的儿子。”
上天跟他开了一个大玩笑。
“你这是哭了吗?别哭,别哭。”
杨流儿看到儿子的眼角滑落一滴泪,慌得他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爹爹给你哼唱故事,小时候你最喜欢听的,只要我一哼,你就能够安静下来。”
杨流儿回想起庆安刚出生的时候,总是没日没夜的哭,为了能够让妻子好好休息,大半夜庆安闹腾的时候,他都会把儿子抱到隔壁房间,然后哼着故事哄他。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呢有个小和尚......”
这故事很老了,比杨流儿自己还老,他恍然想着,当初他刚将这个孩子从家门口抱回来,孩子怕生,晚上不敢一个人睡,或许是移情作用,那时候他也曾给这个孩子哼过这老故事。
当时那个一岁多的孩子小眼睛亮晶晶地,就这样看着他,伴着哼声缓缓入睡。
原来他的庆安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回到他身边了。
“对不起,爹爹是疼你的,爹爹很疼很疼你,爹爹不该在那天接那活计……”
这样一个妖气磅礴的妖物,当着众人的面哭的像个孩子的一般。
现在,他不是那个皆而诛之的大魔头,他只是一个好不容易找到孩子,却发现自己差点害了他的可怜老头,只是最最平常的爹。
“对不起,对不起。”
杨流儿翻来覆去地说着这句话,除了这样,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歉意和愧疚。
“对不起。”
话毕,杨流儿身上的煞气渐渐消散。在他身后,一扇无边黑煞玄门猛然出现。
他自愿接受惩罚。
原来老天也不算亏待他,早在十几年前就让庆安回到了他身边,只是他愚昧,看不清认不出,不懂得珍惜罢了。
杨流儿庆幸,一切还没到不可追悔的时候,如果等到他彻底融合了儿子的身体,感受到了那与他相同的血脉力量。
到那时候,他才发现这是自己的亲生骨肉,恐怕他会彻底地疯掉。
还好一切还来得及。
玄关大开,杨流儿缓缓走向那道门。
“对不起,作为父亲,我什么都没给过你。”
杨流儿是多么舍不得,他才刚刚知晓养子就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他还没来得及把他这些年欠下的东西补偿给他。
可如果他是独然一身,他自然可以毫不在意地与天地为敌,现在找到了儿子,杨流儿怕了,他怕自己做的一切事果报在儿子身上,他怕自己种的因,会让儿子尝到果。
所以现在他该踏进无边黑煞玄门,赎清他的罪过。
“真可惜当初没有把我这一身本事交给你。”
杨流儿叹息道,当初他有些心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用这个孩子做棋子,所以并没有将这一身的本事交给他,现在反而有些后悔,没点本事防身,也不知道将来杨木林会不会碰上危险。
又是一声感叹,杨流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玄门中走去。
不能再等了。
“爹,一路走好!”
看着杨流儿的背影,杨木林喊了一声。
杨流儿顿了顿,然后加快了脚步,看背影,竟是有些仓皇。
直到对方的背影再也看不见了,玄门也终于关上。
至于那些逸散的阴煞之气,早在玄门开放之时就被吸了进去,当玄门消失后,这一片也恢复了平静。
第0082章安丘镇
那些原本严阵以待的小妖们,看着这一场落幕的认亲大戏,以及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的敌人,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几位小妖都用同情地目光打量杨木林,因为这一天对他来说,必然是十分煎熬的。
自己的养父是生父。
养父千方百计要利用他当棋子,而利用他当棋子的目的却是为了找到他。
多么荒唐的一件事啊,既要为养父利用他心寒,又该为生父寻他而欣喜。
可偏偏这件事背后沾染了太多太多无辜百姓的性命,这件事虽然是杨流儿一手策划的,但作为一切的起因,杨木林的余生必然也要为这些离世的百姓背上些许的心理负担。
杨流儿解脱了,但杨木林还活着。
只一句造化弄人吧。
事了人散,几位小妖们撤离了。
很快的,纸扎店门口就只剩下寥寥无几的两个人和立囜了。
“李陌一,此事虽然结束了,但是这其间还有些许谜团没有解开。”
立囜走近江流身边,淡声说。
刚刚上任妖使杨流儿亲口所言,杨木林是德新县新任妖使,那李陌一这个横空而出的妖使是怎么回事呢?
另外,他到底是怎么发现这一切的呢?
李陌一似乎很乐意解答对方的疑问,轻轻一笑,“在第一次去到那临山公墓之时,我无意之中撞上了一个老头,现在想来,那老头就是守墓老头,而他那脸和画像上的杨流儿很是相像……”
那日李陌一暗自潜入纸扎店内,原本是为了探查出杨流儿的术法,是属于劫灵一派还是他的同行洗灵一派。却在无意中看到了屋内挂着杨流儿的画像。
杨流儿已经修炼成了妖孽,幻身和真身的相貌可以不同,但幻身变换的相貌大抵要是真身见过的人。或许是杨流儿百密一疏,幻身守墓老头和他的脸几乎一模一样,又或者是李陌一经过临山公墓中一场虚惊,留了心眼。
总之,这事终是了了,幻身真身俱散,世间再无杨流儿此人。
“哼哼哼——”
妞妞手里拾落着一粒豌豆,走到纸扎店门口,正郁闷着呢,忽然想出了一个新的吓人方法,又高兴地蹦蹦跳跳。
“妞妞乖,不会再闹着买弹珠了。”
玩够了手中的豌豆,妞妞踮着脚尖拍了拍李陌一的大腿,争取让李陌一听了高兴高兴。
刚刚看到李陌一失神的样子,妞妞愿意委屈一下自己,哄哄他。
不就是几颗弹珠吗,她早晚都找回来的。而且用豌豆吓人也算是能耐了。
李陌一在一旁展了展眉头。
他以为杨木林此刻应该伤透了心,本想先安慰他几句,杨木林却是自己先开了口。
“吃夜宵吗?”
杨木林向众位问道,立囜和妞妞幻化成人形,他也能看见。
他的眼眶还泛着红,因为刚刚情绪过于激烈的缘故,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
“吃!”
妞妞点了点头,却是有些心切。
“吃啥啊就吃,快四更天了还是九煞日,没店开门,估计咱只能吃西北风喝东南风了。”
李陌一在一旁打断说到。
“你咋这扫兴呢?李陌一!”
“没事,我家还有几个硬菜,咱好好吃上一回!”
“我可不能久留,明早就得离开这德新县,这地对我不太友好,且月儿还在临县……”
寂静的小道上,一阵嬉闹说笑的声音,越来越远......
……
……
次日一早,李陌一辞别了杨木林、妞妞连同开饭时才现身的老妖怪。
一人回到临县。
半路上,却是再次偶遇许久不见的一位故友。
“元丰兄,这几日你到何处去了,怎不见你?”李陌一看着眼前那人问说。
“李兄台啊,此事就说来话长了。”顿了顿,“简单来说,前几日我本是来德新县见识那天人,可那天人却是久久不肯现身,我便离去,想起李兄台说过要去崂山,我就先去了崂山打探打探……”
“喔?那元丰兄,可曾在再次见到那崂山之上的仙人?”李陌一眉眼一抬,听到这仙人境遇似是来了兴趣。
“莫提了,我确实正巧碰上了那位仙人,可那仙人说是在崂山山峰之巅,不久前见到一少年以一粒小石子掷晕了一头凶狠雄狮,此等武力,人间实属罕见,仙人关照自身,两相比较之下,觉得人间大能林立,自身修行尚浅,想要在避世修行百年,同我就此别过,有缘自相见……”李元丰眉眼之中有些许失落,“那位仙人临走前,又教了我一次穿墙术,我无心学术,自全然没记,却也觉得那仙人倒是和善……”
“元丰兄有此仙缘,也是好事一桩……”话说到一半,李陌一却是一楞,脑中想起了那一日他为取火灵草,匆忙之下用一粒石子击晕雄狮的事……还有那几日总是觉得身后隐隐有人跟踪……
原来是那仙人。
……
……
正午时分,李元丰陪同李陌一回到了临县,他本就不愿被束着,正好现在德新县有了杨木林这个新任妖使坐镇,他也好功成身退,回到临县某家客栈之后,李陌一叫上月儿就要往别处去。
却是发现他们也没有计划好要去的地方。
“李兄台若是不嫌弃,可以叫上家妹,与我一同前往安丘镇。”
李元丰倒是盛情邀请他们一同前往安丘镇,李陌一心中自然有数,李元丰是要进城赶考,途中正好要路过安丘小镇。
“如此也好,元丰兄,那安丘镇距离此地多远?”李陌一问说。
“日夜不停赶路的话,约摸要三天时间。”李元丰想了想道。
“那这路途遥远,不知路上会不会下雨,咱买辆马车吧。”
“这……李兄台,这,实不相瞒,我囊中实在羞涩,银子全用来果腹了……”
早就预想到这一幕,李陌一却是不急,“你平日都靠什么这挣饭钱?”
“自然是替人写信字,李兄台何出此问?”李元丰疑声道。
“写信字……那我便来效仿一二。”李陌一说着,招呼一声李元丰,“元丰兄,快快取笔纸,我来说,你来写……”
言罢,李元丰却是熟练的拿出怀中吃饭的家伙,一纸铺开,照着李陌一讲的故事,提笔就写。
半晌,一纸文章已成。
“李兄台,你这故事从何处听开的,一张利嘴降妖,当真是古怪离奇,简直闻所未闻!”
李陌一却是心中一笑,这故事就是这些天在德新县发生的故事,物尽其用,将这故事记录下来,以换些银两,也算是意外之获。
“无意中听来的,元丰兄,你识书认字,看这故事取个什么名字好呢?”李陌一淡声道。
“嗯……这故事之中大抵都是些阴冥之事,便叫阴冥决吧……”
“阴冥……”李陌一顿了顿,随即点了点头,“这名尚可。”
……
……
一中年说书先生声势浩大,配合着一板一眼的动作,说的是大汗淋漓。
“啪!!”
半晌,一拍醒木。
场中众位听众皆是齐声叫好,确有几个真喜欢这故事之人,自行上前打赏几个铜板。
见场中听众皆散去,李陌一拿着刚刚写好的一纸故事上前,递给了那中年说书先生。
“嘿呀,这故事可真奇啊,这位小先生,我说书挣得实在不多,尽力可出十两银子,若是小先生你不满意,可大些开个价……”说书先生见到那一纸故事,心中欣喜立刻溢于言表。
“不用了,您给一两银子就成。”不知怎的,看到那说书先生的气派,李陌一不禁有些忆起了一位故人,硬要银子的本性竟也一反常态的收敛了些。
……
……
……
后记。
妖使圈里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
传说中德新县曾经有过那样一个妖使,他降妖,从来不靠符箓术法,靠的是他那一张嘴。
大家猜测,传说中的那位妖使大人李陌一,或许将他的功德都修在了那张嘴巴上,所以他才能舌灿莲花,仅靠一张嘴降服无数妖怪。
在李陌一担任德新县妖使这段期间,德新县境内没有发生过一起恶妖伤人的事件,后世有人猜测,或许是因为李陌一李妖使名声在外,导致了那些恶妖不敢惹事,当然,猜测也只是猜测,真正的真相又是如何呢?
而在人间,众多说书先生一同传颂着一个离奇故事。
天地间,曾有一位天人降世,他降妖除魔无所不能……
后世留传两诗句。
天人陨落降魔种,灾神横世下真人。
后世曾有人想深究出这天人的名号,却只打探到此人姓李。
自此,天人殿中多了一尊石像。
介于天人殿中先前便有一尊李姓石像,所以,这新出世的石像,后人称之为——
李二世。
此乃后话。
……
……
……
两日后,李陌一一行人抵达安丘镇,简单安顿好一切之后,银子也差不多用尽了,李陌一打算外出接点活计,便随同李元丰一起来到大街之上摆摊写信字。
临近正午时分,大街之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却也是热闹的很,日头照在身上似乎有催眠之效,这几日舟车劳顿,李陌一很快就趴在写字桌上睡去。
就要李陌一正大晕其浪的时候,耳畔突然响起一声幽幽的轻叹,随后一个柔柔的声音道:“先生……小女子有礼了……”
美丽的梦境突然破碎了,一个青面獠牙披头散发的女妖扑到李陌一面前,刹那间从天堂摔到了地狱,李陌一一声大叫后醒了过来,抹了抹额上的冷汗,他才发现面前真的站着个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的女孩儿,身上穿着却是简朴的很,她两眼含泪,看起来显得憔悴了些,此刻她眼神中愁苦且带着惊愕,怔怔地望着李陌一,显然是刚刚被他吓了一跳。
细细一看,眼前这个身穿粗布衣裙梳着寻常发髻的小姑娘脸蛋确是标志的很。
“这位……小姑娘,你要代写书信吗?”李元丰望着眼前这个小女孩,脸上笑开了花,有李陌一在他身边坐镇,呼呼大睡哪能有什么生意上门,他已经一上午没开张了,再不赚点银子填肚子,只怕今一天都要喝西北风去了。
“不,我……我想请先生替我写份状纸……”小姑娘柳眉一蹙,楚楚可怜地说道。
“状纸?”李元丰心中有些奇怪,不过他也没多问,铺开一张白纸,提起自己珍爱的湖笔,熬满了浓墨,对那小姑娘道:“状纸不比书信,需得一钱银子一张,说吧……”
那小姑娘道:“先生明鉴……奴家姓吴名若兰,告的是家父吴文……”
李元丰写得一手漂亮的宋正字体,不过他没写几个字手就猛然一顿,然后将笔往笔架上一撂,抬头对那少妇吴若兰道:“抱歉,你这状纸我不能代写,请另找高明吧。”
吴若兰那春水幽幽的明眸中明显地流露出失望与迷茫,这年纪的她本该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女孩,此刻却饱经沧桑一般惹人怜。
又是幽幽的一声叹息,正眼皮儿也不眨一下,盯着她眼前的李陌一再次醒转过来,他望着转身而去的吴若兰叫道:“你等一下……元丰兄,这送上门来的银子你都不想赚,这不是二傻子吗?小姑娘,他不帮你我帮你,回来,回来!”
吴若兰转过身来,略有些奇怪地看了李陌一一眼,不像是本地人士,她似乎不认得眼前这人,有些不信任地说道:“你……你真的能帮我写状纸?我找过好几位先生了,他们都不敢写……”
“有什么不敢的,”李陌一大咧咧地说道,他将李元丰才写了几笔的状纸夺了过来,这一瞧之下,他也皱紧了眉头。
“唉……”吴若兰又叹了口气,心中再次充满了失望,一旁的李元丰见状,耐心解释道:“刚刚我就奇怪了,府长官邸门口就有刘童生他们几个代写状纸的……原来是都不敢写,女儿控告父亲是忤逆不孝之举,况且照律上有‘亲属相为容隐’一条,不告无事,告了反而有事,若所告不属实,不但告状者要遭殃,替出主意、写状纸的人也要被连累,轻则二十大板,重则流放千里……”
照律之中———规定了,一家人里面谁做了罪过之事,其他人替他隐瞒下来是没有大过错的,古时便有三从四德等礼术风行,尤其是女子,所谓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虽然原本‘三从’只是《仪礼·丧服-子夏传》里记载的古代服丧(奔丧)制度,在丧礼上作为女子得跟在父亲或夫君或儿子背后,但是这话却被后人曲解歪曲了,成了拘束女性的法宝,吴若兰作为一个还没有出嫁的女儿,她状告父亲,这在那些文人大儒眼里就是一件不可容忍的忤逆之举,要翻天了!替写状纸的人也都洁身自好,生怕惹麻烦,是以吴若兰连个替写状纸的人都找不到。
第0083章徐无志
吴若兰本来只是模模糊糊知道一点,听了李元丰的话才彻底明白过来,她心中充满了绝望,难怪没人敢替她写状纸呢,女儿告父就这么不容于世吗?
李元丰的话还没说完呢,李陌一就叫骂了起来,“元丰兄,你咋尽扯些可说可不说的糊弄人家姑娘,还有,你这写的是什么乱画符啊,我一个字都看不懂,你就不能写端正一点吗?”
李元丰气得差点晕厥过去,他这宋正字体方方正正,乃是苦练数年之功,在对方口竟然成了乱画符,一时也是气急,想必刚刚自己耐心讲解照律,恐怕他也没听进去。
吴若兰在无限失落中却被眼前两人逗得抿嘴一乐,转眼后她又失望地垂下眼帘,准备接受悲惨的命运,却听李陌一说:“不就是女儿告父吗?把你冤情说来听听,他这字实在歪曲难看,看我这正楷文书端端好好,我替你写这状纸好了!”
吴若兰很意外地认真看了他一眼,李陌一朝她点头示意,就要提笔开写。
吴若兰柔柔地说了起来,原来这小姑娘从小便和人定了亲,昨日婚期将至,便先到夫家拜访,可这一看就出了事。
小姑娘人还没过门呢,她的父亲嫌弃她订亲的那户人家家道中落,想要退婚,她夫家自然不答应,她父亲居然找人把她未婚夫婿的腿打断了,她未婚夫现在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老娘本就身有隐疾,气得吐血也一病不起,她未婚夫家贫如洗无人理睬,想告状也难,她听说之后毅然离家出走,梳起寻常人家的发式,穿上寻常的服装,替未来的丈夫求个公道来了。
看到吴若兰那双虽然凄苦却依然坚决的眼神,李陌一不禁提起了毛笔,不过……
李陌一的迟疑被吴若兰看在了眼里,不断的失望折磨着她的心灵,她两眼一红,悲怆地说道:“父亲凶狠霸道,只怕我回去半路上就要被抓回家去,夫君无人照顾无钱医治,罢了罢了,我先到黄泉路上等着他便了。”
吴若兰凄苦的话吓了李陌一一跳,对她抬了抬眼道:“急什么,我不是正在想办法吗?”说完他便提起笔开始写起来。
“李兄台,这活计揽下了可得承担后果,你可要三思啊……”李元丰摇头看着,见对方依然坚定,忍不住又提醒道:“还有,状纸不可写太长,限两百字内,简明扼要即可。”
“民女吴若兰,状告父亲吴文…………
……十九年十一月初七”
半晌功夫,终于大功告成了!
李陌一一笔一划把状纸写完,那奇形歪扭般的字在吴若兰眼里不帝于神笔天书,她喜极拜倒,李元丰又在一旁啰嗦道:“这状纸就算是真的递了上去,府长大人还不知肯不肯接呢,唉……三纲五常不得违逆,难,实在是难啊!”
“三纲五常?嗯……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一边是父一边是夫……嗯,好!”李陌一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重新提起笔,又在状纸前边添了几句话,吹干了墨交给吴若兰说:“这样就不怕了,让府长大人头疼去吧!”
吴若兰泪眼迷离地看着那几个字,李元丰好奇地伸长脖子替她念了出来:“不告害夫,告则害父,两相为难,请大人定夺……妙……当真作妙!”
吴若兰带着满心期待地走了,李陌一低下头,掂了掂手里的一块碎银子,吴若兰给了他一两银子做稿费,相当于一千文铜钱,按安丘镇物价大约可以买五斗大米,一斗约合十到十二斤,五斗也就是五十到六十斤大米。
“这无妖可降的闲暇时刻,没事写写状纸倒也能填饱肚子啊……”李陌一正想着,只见一个身材中等的男子大呼小叫地飞奔而来。
“元丰,元丰,不好啦,无志犯事了,府长官邸中的侍卫正在抓人,林未那小子不知道怎么办,说是看到你昨天回到安丘镇了,叫我马上来找你。”那男子跑到李元丰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
李元丰是赶考书生,一心专攻科举,几年前早已经考过一次了,没考上也没脸回乡,在外辗转几年,到过很多无名小镇乡村,却也只在这安丘小镇落得下脚,交过几个故友,眼前这人名叫黄钟十,而他口中所说的徐无志、林未两人都是李元丰熟识的朋友,那三人对李元丰也是接济很多,不久前他们还曾欢聚一首。
听到消息李元丰不由一惊,他猛地站了起来,追问:“徐兄犯了什么事?竟然惊动了官邸侍卫……”
黄钟十急道:“是出人命了!他们都说徐无志兄弟为争家产把他家老爷子给毒死了,他那嫂子告上府长官邸,府长大人和陪堂师爷刚带着几个侍卫过去拿人,林未抽空叫我快来找你,元丰,我们该怎么办?徐无志兄弟想分家产不假,可他绝不会害人的啊!”
“李兄,我有要事在身,先出去一趟。”
“我们走!”话未落,李元丰什么也不带,和黄钟十顺着路就往徐无志家狂奔而去。
听见两人的交谈,又见到李元丰这少见的焦急,李陌一却是来了兴趣,末了闲暇,默默跟在两人身后。
……
徐无志的老爹叫徐雄,是一个布商,在安丘镇上也算是个少见富户,徐无志的大哥名叫徐山,大了徐无志七八岁,早几年就开始帮助父亲经营布店生意,在安丘镇也是个鼎鼎有名的商界新秀。
而徐家老二徐无志这人,却混迹街头成了个二混混,这两兄弟在安丘镇可是最典型的对比,常被别的富户拿来做样板教育子女。
这其实也怪不得徐无志,在这年头长子为大,老二只算个小辈。
徐无志就算想帮老爹做生意也难,不但被亲嫂子防贼似的时刻防着,家里的管家、账房,甚至一个扫地小厮都敢给他脸色看,徐无志一心只盼早日分家产,有了本钱自己去做生意,自去年他满了十八已经吵吵半年了,不过说到害人性命,恐怕这小子还没那胆子,也没那么忤逆吧?
“冤呐!!我冤呐!!”
徐家大院前已经聚满了人,远远的只听到一男子撕心裂肺地在喊冤,众人议论纷纷,十之八九却都在骂徐无志混账的。
“都给我让开!”黄钟十算是安丘镇上有名的恶人,自幼行事霸道,倒竖眉毛一声大喝,大家一看是黄钟十来了,立刻让开一条道来。
李陌一跟着两人,走到人圈内层,只见徐家大门被几个侍卫守住了,旁边有一年轻人手脚被上了枷铐,正跪在那里哭着喊冤。
而一旁的小侍卫一身皂色衣物,手提水火棍,皱着眉守在徐无志身边,这人正是林未。
在小侍卫身旁,还有一位身穿天蓝色锦衣的男子,像是富家子弟。
“林未!”黄钟十低呼了一声,林未望了过来,见到来人李元丰后精神不由一振,正在这时,徐家大门里走出几个人来,当先一个正是安丘镇的府长大人宋府长,然后是安丘镇陪堂师爷郭陪堂,最后头跟着个一身娇艳打扮的妇人,手中牵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
“这该千刀斩的逆子竟然投毒害父,我夫君不在家中主持大局,我一个妇道人家不便出头露面,宋大人一定要为我徐家做主啊……”
徐山的妻子徐柳氏哭嚎着说道,她满面凄容,右手捏着衣袖在眼角抹抹擦擦,哭哭滴滴一副怨大恨切的样子,她女儿跟在后头怯生生地扯着她的长裙,眼里也蕴满了泪水。
李陌一刚刚亲眼见过一个忍羞含冤为夫告父的女子,这时两相对比之下,怎么看眼前这妇人都觉得她哭得太假,李陌一虽然不确定这叫徐无志的少年会不会做下毒害父的蠢事,但他可以确定,这妇人背地里有猫腻。
李陌一脑袋快速盘算起来,这等寻常百姓害人,不同于之前的杨流儿,通常只是为取利而已,那徐家老爷子没了对谁最有利呢?
……
这时,侍卫林未暗暗踢了地上的徐无志一脚,徐无志顺着他目光才看到李元丰等人,涕泪横流的脸上正自一喜,李元丰却瞪了他一眼,向宋府长歪歪嘴,徐无志是个聪明人,立刻朝宋府长膝行几步,扑倒在地地叫说:“宋大人,我冤枉啊,我爹已经答应我分家产了,我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毒害他!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大人要为我做主啊!”
“你这逆人还敢狡辩,雷公藤已经在你房中枕头下找到,此等剧毒之物并获,如今铁证如山!你等着被押送刑场吧!”郭陪堂飞起一脚把徐无志踢翻在地,冷冷地说。
“就是,敢毒杀老父,这等逆子千刀斩也不消恨啊!”一群百姓们纷纷附和说。
“元丰兄台,怎么办,你倒是说话啊!”黄钟十焦急地低声说。
此刻,李陌一紧紧盯着那徐柳氏,似乎发现了什么,他的嘴角露出一个冷笑,上前安抚两人说:“元丰兄,你们先别急,再等等看……”
闻声,那黄钟十转过头来,见到是刚刚和李元丰一起摆摊的少年,“元丰兄台,这位是?”
“先别说这些了,解决眼下这事最为紧要。”顿了顿,李元丰转过头看向李陌一,“李兄,你刚刚说什么再等,可再等人都要被带走了,雷公藤乃剧毒之物,找到了雷公藤等于拿到了物证,若非还要等仵作验尸完毕把尸首抬回殓房,侍卫们早把人关押回去了。”
徐无志继续哭告,一旁侍卫林未也看向李陌一这边,不知对方打的什么主意,一个个也茫然无措。
却不知李陌一的目光正在人群中搜寻着,随口还问说:“……对面那个身穿天蓝色锦衣的家伙你认得么?”
黄钟十一脸茫然,“这位兄弟刚来安丘镇不久吧,你可能不太知道,那个家伙就是安丘镇有名的纨绔子弟宋螭,人称宋大官人,此人仗着家底厚实,又和宋大府长沾亲,平日里那是独霸一方的人物,这家伙家里开着迎春院,为人即有钱有喜欢出风头,整个安丘镇上几乎是无人不知。”
“哦……”李陌一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一个仵作打扮的人从徐府大门走了出来,向宋府长一拱手,“大人,死者徐雄面色青黑,颜脸瘦削,眼眶凹陷,嘴唇干裂,皮肤皱缩,身上无伤痕,且死者嘴里及呕吐物有大蒜味,银针测试之下变得漆黑,据此可认证毒物为雷公藤,经验证死者确是中毒身亡!”
围观百姓纷纷起哄,宋府长轻嗯了一声,“人证物证俱在,来人啊,抬上尸首押上徐无志随我回官邸!”
几个侍卫取了块门板将徐雄尸首用麻布盖着抬了出来,眼看就要将徐无志押走,徐柳氏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欣喜,一对桃花眼飞快地向某个方向一瞥。
“且慢!!!”
李陌一大喝一声挺身而出,他已经暗暗挪到徐柳氏侧旁不远处,这一吼就是奔着她去的,只吓得徐柳氏浑身猛地一个哆嗦,差点当场软瘫在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李陌一身上,郭陪堂瞪视李陌一一眼,大喝说:“你这书生当众喧哗个什么,不在家中苦读诗书准备明年的科考,在这逞什么英雄,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罪证确凿,难道你还要为他硬出头不成?”
古时百姓本就怕见官,哪怕只是一个区区里甲都能让他们卑躬屈膝,李陌一在一个正七品的府长面前昂首挺胸从容不迫,见多识广的郭陪堂也不自觉地收敛了三分官威。
郭陪堂一愣神的时候,李陌一已经走到没作声的宋府长面前,大声说:“小民见过宋大人,宋大人,这所谓的罪证确凿,在我看来,都是那仵作捕风捉影栽赃陷害,这徐无志又不是个傻瓜,下毒之后剩下的毒药为什么不及时处理,就算要藏也藏个好地方啊,藏在自己枕头底下岂不是自取灭亡么?再说了,若是想争夺家产,他也不会傻得选择在这个时候下毒啊,要下毒也得等着大哥回家全家团聚的时候。”
顿了顿,一手点完数,李陌一掰着手指头,“一二三四……徐雄、徐山、徐柳氏、还有这小丫头,要独吞抢家产自然是要将他们一块儿毒了,哪有只毒父亲一人的道理?就算父亲死了,还有长兄在,亲爹没了,长兄为父,分家之事自有长兄处理,徐无志作为老二照样得不到任何好处,如此想来,不是徐无志脑袋照门夹了,就是这事里另有乾坤!”
“不错,徐无志这人虽然胡闹了点,不过他那么机灵的娃儿怎可能做出这样的傻事?”
“对啊对啊,徐无志这小子从小就没什么大志向,他爹这才给他取得这名,但他是为人懒惰,人可不傻,啥好处没有还要毒害自己亲爹,他绝对做不出这等荒唐事。”围观百姓中认得徐无志的人不少,听了方才李陌一的话后他们如梦初醒,纷纷点头相互窃窃私语起来。
宋府长虽然急着结案,不过却也不昏庸,他闻言,脸上有些诧异,冷笑一声:“那书生,你口口声声说不是徐无志下的毒,你有徐凭证?人命关天,你可不要当众信口雌黄!”
李陌一淡定地一笑,“找证据嘛倒是不急,目前最紧要的是救人,等我把徐老爷子救活过来……下毒者是谁自然就一清二楚了!”
第0084章断案
在场所有人皆是一脸震愕。
瞠目望着李陌一,纷纷惊呼起来。
“什么?你在胡说个什么,徐雄已经断气近一个时辰了,他还有的救?”宋府长脸上满是惊诧,似乎完全不相信李陌一的话。
李陌一一脸淡然,“雷公藤虽然致命,不过也不是无药可救,在气绝之后的几个时辰之内,只要方法得宜,还是可以救得回来的……”李陌一仰首望天,一脸的肃穆,神驰天外般说:“徐老爷子此刻不过是假死罢了,只需生盐一两,溶入碗水之中,令至亲之人口摄哺入口在吐出,顿饭工夫雷公藤自解,不过这个允毒之人却会引毒上身,无药可救,必死无疑!现在……就看有没有人愿意替徐老爷子牺牲了!”
一道凌厉的目光刷地一声落在李陌一身上,然后又若有所思地瞥了徐柳氏一眼。
徐流氏此刻正望着李陌一两眼发直面带惊恐,郭陪堂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
“我愿意!”徐无志挣扎着扑倒在地,冲宋府长磕头如捣蒜般大叫:“大人,父亲待我恩重如山,我愿意替父牺牲!请大人找人到厨房取生盐和一碗清水来!”
李陌一满意地望了他一眼,古人视雷公藤为天下至毒之物,而这家伙不明就里之下这么快就下了决定,除了急着为洗脱罪名之外,对他的老爹还是存有几分敬爱的。
李陌一都很满意了,旁观的父老乡亲们就别提了,有些比较感性的甚至掩面哭了起来,他们纷纷为徐无志请命,就在此时,徐柳氏也朝宋府长一跪,厉声呼说:“大人,奴家嫁入徐家已五年之久,只生了个女儿,愧对夫君、愧对徐家列祖列宗,请大人允准,奴家愿以贱身换公公活转过来!”
“你乃女子,况且徐无志有罪嫌在身,乃最好人选,时间不多,快去拿碗水和生盐来!”李陌一断然说。
不等宋府长下令,早有人飞快地跑入徐府去了,很快盐水取了回来,徐无志毫不犹豫地含了一口盐水,在仵作帮助下打开徐雄的嘴,俯身吐哺下去……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紧盯着徐雄的尸首,生怕错过了哪怕一瞬,突听徐雄喉头咕咚一声,整个人都动了一下,然后他肚子里咕噜声不绝,旁观者无不悚然,惊呼声连连:“徐老爷子真活了!”
“啊!!”
只听一声大叫,徐无志向后仰倒,徐雄的尸体同时挺身坐起,只不过一瞬之后又倒了下去。
一旁的徐柳氏只吓得双目圆瞪,两脚直打摆子,若非有个丫鬟扶着,她早软瘫下去了。
只短短一瞬,场中百姓已有两人吓得尿了裤子,尖叫声更是连成一片。
正在这阴风惨惨之刻,李陌一一声大喝镇住了大家的精魄:“不好!我忘记了一句神谕,要解雷公藤之毒必需阴阳之气互补,一时忘记,徐无志算是白牺牲了!”
话音才落,徐无志便惨叫起来,只见他面色紫胀,口中清水直流,抱着肚子满地乱滚惨叫。
“快快快,再拿两碗盐水来,徐柳氏,你身为徐家老大的亲媳妇,要救徐雄老爷子的命就靠你了!”李陌一急忙催促说。
“啊……”徐柳氏看到徐无志惨状,心中正暗暗欢喜着,想不到立刻轮到了自己,一惊一乍只吓得面青唇白,茫然无措地又将目光投向了某处。
李陌一说:“怎么?你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下这般?这也好,叫人把徐老爷子的尸首送到里面,请一位大嫂看护,在密室之中你去救徐老爷子,时间不多,一切都要赶紧,一命换一命,徐柳氏,你放一万个心,徐家会替你立功德牌坊的!”
“啊!!”
徐无志又是厉声惨叫一声,四肢一缩一挺,瞠目挣扎,两眼直勾勾地瞪着徐柳氏,似乎在对她说:“jian人,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呢!”
徐柳氏吓得丢了大半边魂,她尖叫说:“不要,我不要死,徐无志毒害公公罪有应得,把婆婆叫出来救公公便了,我不要死,我还不想死啊……”
“我呸!刚才还抢着说要救人,现在就改口了,真他娘的丢人。”徐家斜对门的张老爷不屑地吐了口痰在地上,他说出了大家的心声,无数鄙夷的目光落在了徐柳氏身上。
郭陪堂目光冷厉地瞪视着她,大喝说:“徐柳氏,你当真不愿救你家公公?”
徐柳氏又怕又急,在这年头对女人的规矩极严,出嫁的妇人是没有什么人权的,三从四德拘束了她们的行为和思想,作为一个媳妇替公公牺牲在大家看来是理应如此的,若是当众拒绝,那绝对是一件天大的丑事,不仅外人要戳脊梁骨,日后也绝不容于丈夫,被休掉都算小事,在偏僻点的地方,直接被宗族中人装进笼子丢到河湖里淹死都人人拍手称快的,徐柳氏怎能不怕?
“哈哈,代人牺牲确实难了点儿,徐柳氏,我也不迫你,只要你肯做一件事,我便另外找人救徐老爷子,如何?”李陌一站在徐柳氏面前,一副居高临下的昂然气势。
徐柳氏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忙抬起头来望着他,虽然不敢贸然点头,不过那殷切的目光已将她心中所想表露无遗。
李陌一紧紧盯着她,身体似经意似不经意地挡住了某个方位,他冷笑说:“这件事很简单,只要你把十只手指放在口中片刻就行。”
不等在场众人疑问,李陌一已经扬声说道:“大家都知道雷公藤会置人于死,不过恐怕没几个人知道要多少分量的雷公藤才能毒死一个人,这东西又不能去问人,所以投毒之人下毒的时候总是怕放少了。”
顿了顿,李陌一接着说:“其实只需一点点雷公藤就能毒死十个壮汉,而手指上只要沾得毫微雷公藤就能毒死一个女人,我相信下毒之人在下毒时很可能不小心沾了点雷公藤在手上,又或指甲缝中,雷公藤之毒大家亲眼所见其厉害,这东西也不是洗洗手就能去除的。”
说着,李陌一看向身前妇人,“徐柳氏,既然你说不是你下的毒,那请问,你敢自证清白,当众一试吗?”
徐柳氏下意识地看了双手一眼,神色有些慌乱。
黄钟十大声附和道:“对啊,徐柳氏,你有胆就把手指放在口中呀!怕什么?反正你又没碰过雷公藤!”
先前徐无义的替父牺牲,让大家已经相信不是徐无志下的毒,此刻见了徐柳氏那惊惶的样子,纷纷起了疑心,郭陪堂断喝一声:“徐柳氏,你不敢一试,莫非毒真是你下的么?”
“不……不是,冤枉啊,毒分明是徐无志下的,大人,我冤枉啊!”徐柳氏回过神来,哭天抢地地向宋府长哭喊起来。
“不是你下的毒你为什么不敢一试?不是你下毒还有谁?”不是你,难道是你,是你,还是……你?”李陌一左指右指,突然转身,一指几乎点到了背后那个身穿天蓝色锦衣的宋大官人脸上。
宋螭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唯有一双眯花眼和发黑的眼袋比较不相称,他正皱眉思索,突然给李陌一点着鼻子大喝一声,立马给吓得浑身一抖,脸上惊慌一闪而过,他急忙抬手连摆,辩白说:“不是我,我跟徐家素无来往,又无仇怨,怎么可能下毒害徐老爷子?”
李陌一本是无意一指,但对方这反应也太反常了些。思索之间看这人腰间隐隐鼓起。
“你这狂小子咋今天不狂了!前天你叫人暴打了徐无志一通,还说无仇无怨?我要宰了你这狗杂种!”
黄钟十大骂着扑上去就是一拳,宋螭反应慢了一拍,给一拳打在脸上,眼冒金星的当儿,李陌一也一个箭步来到他面前,揪着宋螭的衣襟朝两边猛地一撕,只听刷的一声,宋螭锦衣裂开,掉出一堆东西。
宋螭又惊又怒,一把将两人推开,厉声喝说:“你疯了!大爷我这件锦衣你们赔得起吗!”
李陌一眼疾手快,从跌了一地的东西里捡出一团粉红色的薄纱,展开一看,赫然是一女子的照身衣纱。
看到那件衣纱徐柳氏已经崩溃了,她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而宋螭,本来胀得发紫的脸色顿时变得渗人的惨白,他急忙伸手去抢,黄钟十早把他拦住。
李陌一拿着衣纱仔细看了看,然后将小衣拿去呈现给宋府长,大声说:“宋大人,宋螭身上跌出一件照身衣纱,上边绣了个莲字。”
闻言,黄钟十立刻如梦初醒一般,“这就对上了,徐无志兄弟曾无意告诉过我,徐柳氏原名柳红莲,这衣纱定是徐柳氏的!”
话落,在场众人都是心里明白的很,李陌一这时候厉声道:“徐柳氏,你伙同外人毒杀公公,按律当收押,秋后问斩!”
“将嫌犯宋螭拿下!”宋府长还没反应过来,冷眼旁观的郭陪堂已经明白过来,一声令下,早已守在宋螭背后的林未小侍卫和另一个侍卫,将锁链向宋螭头上一套,宋螭长得高大,其实是个弱身草包,没挣扎两下就被绑得结结实实,摘了锦帽打散了头发,拖过去丢在晕了的徐柳氏身旁。
“真是世风日下,这对沟男女都该活剐了……”围观的人纷纷摇头慨叹,或鄙夷地吐口水丢石子,黄钟十和李元丰欢呼着差点将李陌一抬起来。
“李兄台真是胆色过人,初到此地,方才情急,竟然还能这般镇定解决此事,真真佩服!”李元丰言罢,在场一众人纷纷向着李陌一竖了竖大拇指,嘴上不时赞叹几句。
听着李陌一也有些轻然地向四面八方拱了拱手。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悲呼,徐老爷子的第二房夫人扑到徐无志身边,哭喊着叫道:“我的儿啊……”
郭陪堂上前宽慰几句:“夫人请起,这小子刚刚装蒜呢,徐无志,案情已经大白,你还不快快起身!”
徐无志翻身而起,向四周望了望,有些不敢置信地喃喃说:“娘,我没事,我真的没事了么?”
寻常百姓不知,雷公藤虽是剧毒之物,但量小却只得闹个肚子疼或是昏迷而已,再加上方才徐无志吞下盐水稀释,毒性就更小了。
在场众人见他坐起,发出了一声欢呼,此时徐柳氏也醒了,看到徐无志好端端的在那里,一时明白过来的她气得再次两眼翻白晕了过去,回过神来的徐无志自不会轻易放过她,在她被押回府长官邸之前已经挨了好几拳。
林未小侍卫公务在身,押着犯人回府长官邸了,徐无志经历刚刚一场大变,谢了李陌一一句,便留在徐府之中照顾家人处理后事了,只有黄钟十和李元丰两人随着李陌一回到街道上的摊位前,黄钟十倒是拍了一路的马屁:“这位兄台,我真服了你了,脑子这么好使,这考举人可不是手到擒来吗,明年大试怕也不在话下,小弟今后就跟着大哥你了!”
“科举哪有这么简单,莫在胡说天话了。”李陌一很清醒地回说。
黄钟十又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哥,你刚刚望天那会儿神情恍惚,又说忘了什么神喻,使得是什么仙术么?”
李陌一摇头笑说:“哪是什么仙术,我那么说是给徐柳氏施压,也是为我说能救活徐老爷子做铺垫,徐柳氏作了亏心事,心中本就惊惶害怕,看到徐无志的惨状,她哪里敢去尝试,马脚自然是越露越大,那宋螭胆大妄为,竟然当众将两人私密的信物随身携带,这才是此事真相大白的重要依据,若非如此我也拿他们没办法。”
黄钟十佩服地说:“不管怎么样,大哥你都很厉害,我看官邸里头那些官老爷们加起来还比不上大哥你一个手指头!”
“又说天说了。”李陌一微笑着摇摇头,拿起干净毛笔熬上清水在木桌上继续练字,“这话今后千万莫要再说,我不过是灵机一动而已,宋府长和那郭陪堂看起来不像是无用之人,破这等破绽百出的案子应该是轻而易举,方才我只不过是不想让你们那徐无志兄弟白吃苦头才出面罢了!”
“轻而易举?他们真那么厉害的话,就不会无凭无据的关押无志兄弟了……”黄钟十撇撇嘴,不屑地哼了一声,望着专注的李陌一,打了个呵欠,向两人道个别就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未快步走来,远远叫了一声,来到近前,和李元丰打了声招呼,刚刚一幕他也是亲眼目睹,对这李元丰身旁的人心中也是敬佩的很,向着李陌一说:“这位兄台,宋大人传你去府长官邸走一遭,你怎给人家写什么状纸啊,那可是逆常告父的大案,此去还不知是福是祸,兄台是好心人,要不你先躲几天?”
见到来人是刚刚守在徐无志身旁的小侍卫,又听完他这一番话,李陌一自然明白是那事找上门来了,想起那个女子坚毅的眼神,李陌一把笔一摔,站起身来:“是福避不了,是祸躲不过,走吧!”
第0085章旧伤
赶到府长官邸的时候,府长宋大人正在大堂之上审案,告父的吴若兰跪在一旁,宋大人正在审的却是别的案子。
安丘是个小镇,地处沿海,经济繁荣社会和谐,虽然还没有达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程度,治安还是不错的,平时多半也就是邻里纠纷、打架斗殴、偷盗抢劫等小案子。
不过这宋大人已经年近花甲,审起案来就有些拖沓糊涂了,有时候的判决简直有些匪夷所思,就在堂下,李陌一听得周身几个人正在议论。
“现在这审的是个什么案子?”
“这宋大人年纪太大了,这一个抢劫案,原告被告各执一词,争吵不休,听到他头晕脑胀不耐烦,居然判决一个将银子平分给原告被告,再各打十大板,真是荒唐的很……”
听到这话,李陌一不禁忍笑出声。
大堂森严,静寂无声。
他这笑声显得极为刺耳。
宋府长办事糊涂,这威严之事却明白得很,他老脸涨红一拍惊堂木,大喝说:“谁人在堂下喧哗?给我提上来!”
当值侍卫不敢怠慢,把李陌一拎上前,禀告说:“大人,是方才那书生在笑。”
宋大人一脸怒意:“那书生,你替人写大逆不常的状纸我还没打你板子,你竟敢耻笑老爷我审案!来人啊,给我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李陌一没料到突然遭遇此事,见到眼前公堂之上,若是以力抗之,打伤几位官邸侍卫,只怕是这安丘镇上再无他和月儿的容身之处,又得另寻别地拘身,他们刚刚到这安丘镇还没落稳脚跟,又劳顿赶路实在太过麻烦,随即灵机一动叫说:“冤枉啊,大人,抢劫的重犯你不过判决打了十板子,还分了一半钱给他,我不过笑了一声,大人却要打我二十板子,这可不太公平吧?大家亲眼目睹,打了我不要紧,就怕有人说大人昏庸无能啊!”
宋府长虽然给气糊涂了,不过快要花甲之年的人对自己的名声还是很在意的。闻言他压住了怒气,“也罢,你敢当堂笑大人断案,想来是相当自负的了,只要你断得比大人好,大人便不打你,断得不好,大人加倍打你,你看如何?”
“一言九鼎……”李陌一附和了两句,然后说:“这案子详情如何?”
宋大人向一位侍卫使了使眼色,那侍卫立马抽身而出,“这卖猪肉的告卖油的使假银子诈骗,卖油的又反告卖猪肉的抢劫,两人互告,两方赃物皆已呈上大堂……”
说着,那侍卫展示了下手中的东西。
宋府长点头之后,李陌一站了起来,从侍卫手里接过两块假银子和一吊钱,拿在手里慢慢的看着,宋府长皱起了眉:“那书生,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还能从这钱上看出花来不成?”
这讥诮的话引起堂上侍卫和受审的两人一阵轻笑,李陌一认真说:“大人,你有所不知,这两人都是做生意的,每日银钱来往不断,到了晚上定要数钱对帐,还要把铜钱一吊吊地穿起来第二天好使,因此这铜钱上定然会留下些痕迹,他们一个人卖油,一个人卖肉,不论洗多少遍手,铜钱上都会留下些油迹或肉腥之气……”
李陌一说着说着,突然转过身,目光在两人身上游走,神色凌厉:“我已在铜钱上嗅到一股奇特的味道,不曾长时间接触这吊铜钱的人是不会留下气味的,请两位将双手平举,我要嗅嗅你们的手,看看到底是谁人说谎!”
跪在左边的猪肉铺老板毫不犹豫地举起双手,而油铺老板却迟疑了一下,脸上有些慌乱,李陌一心中有了点底儿。
一个箭步来到油铺老板面前,手指其鼻梁大喝一声:“大胆贼人!你还不认罪!姑且念你初犯,或罚你点小钱打几板子便了了,若还不认罪,打你八十大板,戴枷示众,流放三千里……”
李陌一神色凌厉地一阵恐吓,油铺老板浑身哆嗦得越来越厉害,终于心神崩溃,惶恐万分地叫说:“大人,小人知罪,小人知罪,上月小人与街对面孙屠户言语上有些冲突,这才怀恨在心,今日趁他生意繁忙,想用假银子乍他钱财,不想被他察觉,小人这才反诬告他抢钱,小人一时糊涂,请大人饶恕,请大人饶恕……”
李陌一偷偷擦了把汗,幸好这家伙胆子小,诈他两句就乖乖供认了,否则说不定这板子就要自己挨下了,慎言,慎言啊,这等陈矩之地行事需得谨慎一些。
有人认罪这案子就算结了,三十大板打得那个油商哭爹喊天,十两银子的罚款连带孙屠户的千恩万谢,却没能让宋大人高兴起来,他瞪了李陌一一眼,喝声:“时辰不早,其他小案明日再审,将状告其父的吴若兰提上来!”
孙屠户等人都退了下去,大堂之上只剩下吴若兰和李陌一,一个跪着一个站着,李陌一觉着不妙,讪笑着抬头:“宋大人,我不过替人写了张状纸而已,用不着在这里听审吧?不如我也先退下去?”
“大胆!”宋大人喝声道:“公堂之上除了有功名的人谁敢不跪?女儿告父,不问案情先得打五十板子,你替她写大逆状纸,又哗笑公堂,来人啊,拖下去先给我打二十板子再说!”
“那啥唉不是吧……大人,我冤枉啊……”李陌一傻了眼,被气势汹汹的两个侍卫拖了下去,这时他记起了李元丰的警告,虽然没后悔,却也暗暗咬牙愤恨,这是什么该死的混蛋规矩,宋府长分明是借机施威报复!
眼下李陌一刚到这新地界,脚都没落实就碰上这麻烦事,对方是地方府长大人,动手是不大可能动手了,惹上了这宋府长,只得认栽吧,
李陌一被拖到堂下,俯身按在一张长木凳上,侍卫把他双手绑在凳腿上,按住双脚。
这时有人在他耳边嗤地一声笑,李陌一惊惶得扭头一看,林未小侍卫飞快地走近他耳边说:“兄台……放心吧,中午那事他们都看见了,心中都对你很是存敬,不会打得太狠的,不过待会你可要叫得惨一些才好,否则难消宋大人心头之怒啊!”
李陌一稍稍心安,忍不住问说:“真的啊,你可别骗我啊?”
林未小侍卫说:“自然是真的,兄台你可得演的像点……”
说话间,宋大人在堂上追问起来,站堂的两个侍卫急忙将林未赶开,抡起板子,呼地一声就打了下来。
“啪!”
一声脆响,李陌一双目暴睁,浑身绷紧,咬不住牙关,嘶声惨叫起来。
这一板就疼的他撕心一般,从小到大,除了几月前那次,李陌一可几乎从没吃过这种苦头,没想到刚落脚这安丘镇就尝到了。
“吗吗的,这些混求真手下留情了?”李陌一咬紧牙关捏紧了拳头,把宋大人祖宗一千八百代代代都骂了个遍,怎教出了这么个小心眼的崽子。
第二板下来的时候李陌一依然痛彻心扉大声惨叫,不过这多半是因为板子触着伤口疼,这一声比第一板时还要响,那力道却小得多了。
李陌一明白过来,后面的板子一板板越来越轻,他却叫得越来越惨。
二十大板很快打完,林未立刻给他上了些金疮药,系好裤子之后又扶他回到堂上,这回李陌一学乖了,杵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宋大人已经问过了吴若兰,见李陌一老老实实杵在在那里,他暗喜地哼了一声,“不告害夫,告则害父,李陌一,你这状纸写得好生厉害,将这天大难题推给了大人我,李陌一,状纸是你写的,这个难题我还要还回给你……”
顿了顿,“若是大人我直接赏你们一顿板子再轰出去,想必你们不服,可若是大人我接了案子,这等逆常大案上报上去,保不准有人要给大人我下绊子,你说大人我该怎么做才能既办了案子又保住了帽子呢?”
昏庸的宋大人正午办案的时候一个糊涂样子,怎么这时候突然聪明起来了?
李陌一暗暗奇怪,又不能不答,只好回说:“大人担心的是女儿告父这逆常之罪吧?其实要解决也很简单,吴若兰与夫家订的是娃娃亲,虽然还没过门,不过已经可以算是夫家的人了,只是未婚夫被贼人打得两腿俱断,昏厥在家不能上告而已,大人只需将其接入府长官邸,再请名医救治,等他醒来再由他做原告,状告岳父悔婚且买凶伤人好了。”
“这等骄横不法之徒不可姑息,大人抓他来略施小惩,再罚他些银子给吴若兰的未婚夫,顺带交齐医药费,然后替他们两人完婚,有府长大人亲自做主,想必吴父也心满意足,不会不服,这案子岂不是大事化小就此了之了?”
宋大人想了想,一拍惊堂木,大喝声:“好,就这么办,郭陪堂,派人先去将吴若兰的未婚夫婿接入府长官邸救治,明日传吴父到官邸中,大人要当堂公断,退堂……”
在堂外听审的百姓一哄而散,李陌一也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府长官邸大门刚一轰然关上,林未小侍卫交了差之后赶了过来,走近李陌一:“兄台,今天多亏你当场揭露真相,破了徐家命案,否则我徐无志兄弟可就惨了。”
“没什么,元丰兄与你们熟识,我就顺手帮个小忙,不足挂齿啊。”李陌一撇撇嘴,又兹了兹牙,“嘶~倒霉的就是挨了那板子,真点疼啊……”
这板子的力度已经是侍卫们手下留情了,若是平常时候的二十大板,常人挨了通常都得当场昏厥过去。
林未小侍卫叹了口气,“唉……你这还是轻的,眼看限期快到了,我们后天又要挨打,那可是真打啊!”
侍卫们所承担的断案任务都是有时间限制的,叫“限期”,一般七天为一“限”,重大的命案限期较短,五天为一“限”。
过一个“限期”,无法破案的,负责此案的侍卫便要受到责打。
李陌一听到对方这话,当即知道是安丘镇上发生什么案子了,若是以前的李陌一多半会选择看热闹,但此刻身上疼痛难忍,却颇感同病相怜,见到这叫林未的小侍卫人还不错,又想到了李元丰和他熟识,不由随口问说:“可是有什么古怪案子吗?若有可把案情详细说来给我听听,说不定我能帮点忙。”
闻言,林未小侍卫精神一振,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一边扶着他向不己客栈走,一边详细跟他说了起来。
百里村是个小地方,历属于安丘镇。
前不久,百里村一家张姓商人出外做生意的时候,妻子无故身亡在家中,在那张姓商人出门前有人看到他的妻子出门相送,也有人证实他一直在外经商,直到五日后回家发现妻子被害而报案,因此没有作案嫌疑,其余便毫无头绪了,这案子连凶手的动机都没个定性,郭陪堂只是胡乱抓了几个百里村的地痞审问了一下,至今查不到一点线索。
林未的讲述中充满主观判断,因此并没有多大参考价值,更找不到什么线索,只知道那个妇人是被掐死的,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一只装着金银首饰的箱子不见踪影。
听完后,李陌一表示无能为力,林未小侍卫显得很失望,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一脸期盼地说:“兄台,明天我们还要去百里村查案,要不你也去看看吧?”
李陌一犹豫着皱了皱眉,突如其来地反问说:“是郭陪堂让你这么说的?”
林未小侍卫讪笑着说:“兄台,我越来越佩服你了,今儿正午那案子解决过后,郭陪堂便叫我来请你……此去百里村一路风景不错,兄台你就当做顺便出去散散心。”
李陌一最近刚刚从德新县到达安丘镇,有些神乏,且安丘真安居乐业,无妖可降,出去走走倒也不错,于是便答应说:“好吧,不过你们也别期望太高,我说不定什么忙也帮不上。”
……
夜幕渐渐地降临了,李元丰早已收摊朝着城西土地庙而去,李元丰住惯了破庙,住那客栈房间反而是不舒坦的。
林未小侍卫帮李陌一将东西搬进了不己客栈,不己客栈是家小客栈,据说地势不好,客栈顶屋曾经被雷劈,这座只有一个老头子掌柜的不己客栈就是他和月儿的新住处。
林未小侍卫走后,李陌一取来鸡毛掸子给客栈房间内卧榻掸了掸灰,看样子这里很久没人住过了,又去了趟月儿房间,招呼几句,这才到厨房去,一碗冷饭两小碟咸菜便是老头子掌柜留给他的晚餐。
长夜漫漫,辗转反侧,李陌一不由记起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事,现代化大都市都已远离他而去了。
人闲暇时开始回忆,很容易回忆起上一次回忆的情景,李陌一忆起了他上一次深深疑惑之事,到如今都还没解决,一是右臂之上图案是什么,二是他体内的真力从何而来,最后便是他为何回不去了。
德新县妖使一驿显然没能彻底解决这些疑问。杨木林才是德新县新任妖使,而他只是一个拥有妖使传承图案的人,虽然体内真力纵横,和威压之力很相近,但他也不是真正的妖使,此真力便与妖使传承无关,难不成这真力是从他体内自空生出的么?
白天身上穿着长衫看不见,现在躺在卧榻之上,李陌一把脖子上的玉坠拿到眼前,借着月光静静看了起来。半晌之后,一无所获的放下手中玉坠,今天这挨得板子现在正疼的紧,无意的缩腿,顺手又碰到了小腿上留下的伤疤……
……
第0086章审
第二天一早,林未小侍卫果然跑来请李陌一一起去百里村,昨晚李陌一是趴着睡的,起来后这身上更疼了,有心想推辞不去,又想了想继续和李元丰摆摊替人写信字挣几个小钱也是无益,林未小侍卫人也还不错,若是不去他肯定很难交差,不如忍痛陪他走一趟,这般想完,李陌一终于还是咬着牙忍着痛跟他去了。
百里村位于安丘县西北方约三十里处,李陌一和林未小侍卫走得比较慢,路上花了将近两个多时辰,走久了李陌一的身上反而不疼了,至少不去在意的时候已经忘了疼。
命案发生在百里村商人张珏家,林未小侍卫早已熟门熟路,带着李陌一径直来到张珏家门前,张珏家小院围墙高耸正门大开,听到林未小侍卫的说话声,一个叫马威的年轻侍卫走出来查看,见到两人点点头,转首唤道:“头儿,林未和那书生来了。”
“嘿嘿,郭大哥,有什么新发现么?”林未笑着上前问说。
郭陪堂走了出来,望着李陌一淡淡地笑说:“书生你来了,听林未说你想来现场看看,虽然这不太合规矩,不过倒也可以一试,这件事你知我们知,今后不可在外头乱说,我若是听到什么风声……”
这家伙还装蒜呢,明明是他让林未小侍卫请李陌一前来的,李陌一也不拆穿,嘻嘻一笑,“我身上还疼着呢,郭陪堂你放心,不想挨板子了,口严的很。”
郭陪堂点点头,又说:“你进入现场之后行动得分外小心,不得触碰现场任何东西,有什么疑问就问,有什么发现也要立即告诉我……”
警告一通之后郭陪堂带着李陌一进入张家宅院,一边走一边介绍说:“张珏媳妇死在自己卧榻上,仰面朝天躺着,双目不闭,脖子上有掐痕,舌骨断裂,仵作断定她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有没有现场照……”李陌一猛地住口,有些想当然了,咳了一声,“找到什么异常的东西没有?”
郭陪堂答说:“没有,张珏媳妇衣裳凌乱,发现有侵凡迹象,仵作怀疑衣物是事后凶手给她套上的……”
郭陪堂继续说:“……当时家中物什丢了满地,我们基本上没有动过。”
郭陪堂把李陌一领进了张家的卧室。
随即说:“张珏是十一月一日出的门,当时还有人亲眼见到张氏在门口相送,过得几日,张珏做生意回来才发现妻子已经断气在床上,尸首都已经冰冷了,张珏那几天的行踪经查证没有问题,我们怀疑是镇里的泼皮无赖汉乘张珏不在家的时候翻墙而入,侵凡张氏,事后掐死了张氏又抢劫了家中钱财,镇上几个有嫌疑的泼皮汉都曾经被提审过,不过一直没有证据,宋大人不准动大刑,因此一直无人肯认罪。”
李陌一第一次亲临案发现场,进屋后鼻子里立刻嗅到一股子臭味,心知那是尸臭,心跳骤然加快。不敢多想,他的目光在房间内里四下游走起来。
正如郭陪堂所说,房间内果然很乱,屏风被推倒,白帐被扯落,古董花瓶被打落在地,圆木椅子也折了一脚落在墙角,檀香的木柜敞开,衣裳被翻得满地都是。
郭陪堂见李陌一望着柜子出神,又提供了一条线索说:“张珏报案时,说柜子里本来有一个小首饰盒,里边装着不少金银首饰,他回来的时候就不见了,应该是被凶手带走了。”
李陌一没有回答他,又走到床前看了看,尸首早已经被搬走,床上被褥凌乱,连床单都被带走了,除了在褥子上看到一滩发黄的水迹外,只余扑鼻的尸臭。
李陌一掩鼻退开,“张家看样子不穷,家里可有什么下人丫鬟?”
郭陪堂说:“原先是有一个老妈子看门的,不过在张珏离家前一天刚好被辞退了。”
李陌一眉毛一挑,“这么巧??有谁人知道这事,找过那个老妈子问话吗?”
不知不觉李陌一已经主导了现场,林未小侍卫闻言抢着答说:“找过,我还亲自问过呐,那老妈子也姓张,是村北三里外张家庄人,她说那天夜里张老爷跟夫人在房里吵架,第二天早晨她在院子里见到张珏的时候,张珏还在气头上,因为她前一天没有劈够当日的柴禾,把她劈头盖脸的大骂了一顿,正巧隔壁的王大婶来约她下午去村东头看大戏,张珏更加生气,当即就把她赶走了。”
“那老妈子走之前有没有见过张氏?”李陌一问说:“她有没有听到张珏和夫人在吵什么没有?”
林未小侍卫抓了抓脑袋,摇了摇头说:“她说主子家的事她不敢偷听,张珏他们吵架的时候声音也不大,所以她不晓得,至于早上见没见张氏……好像是没有提过……应该没见过吧。”
郭陪堂望着李陌一沉声说:“你怀疑张珏?就算老妈子没见着,张珏离家当日有人证实可是看见过张氏的。”
李陌一摇摇头说:“只是觉得有点可疑而已,看看别处再说,林未小侍卫,你去找那张妈子确认一下,辞退当日她见到张氏没有?像这样使用多年已经有感情的老仆人不会说辞退就辞退的,至少张氏也该出面劝说挽留一下才对吧?”
“嗯,我这就去!”林未小侍卫答应着飞奔出去。
李陌一又说:“郭陪堂,是谁人在张珏离家之日见过张氏的?也请传唤过来让我问几句。”
郭陪堂带了两个侍卫过来查案,一个侍卫匆匆离去传唤某人,另一个侍卫,这时忍不住问说:“先生,你还是怀疑张珏?”
“嗯,首先排除报案者本身的嫌疑是有必要的。”李陌一说。
那侍卫反驳说:“可张珏没有作案时间啊!”
李陌一微微一笑,“所以要先问个清楚呀,乘他们还没回来,我先给你们说说这个现场的几个疑点……”
在两人期盼的目光中,李陌一走了几步,指着花瓶的碎片说:“这房间之凌乱,首先是从这个古董花瓶开始的……”
“哦?”郭陪堂望着满地的瓷碎片,皱眉不语。
“古董花瓶在卧榻之前摔碎,碎片撒散向四周,花瓶碎片分部很广,被其他倒下的家具压住不少,这说明古董花瓶碎裂在前,其他家具随后倒下,这才造成家具压住碎片的景象,你们看看这凌乱的房间,其中的猫腻显而易见……”
李陌一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中缓步走起来,嘴里缓缓地说:“某时某刻某人坐在卧榻沿边,他呆了片刻,突然挥手砸碎了古董花瓶,再回手将白帐子扯下,然后抓起床脚的矮凳掷出砸倒了屋内的屏风……”
李陌一一边走一边用手手比,所说居然与现场情形一模一样,郭陪堂和另一个侍卫听得目瞪口呆,两眼随着李陌一比划越睁越大。
但见李陌一来到那个衣柜前,手捏下巴想了想,“嗯……凶手很聪明,不过却仍有疏忽之处,这个入室抢劫的现场显然是伪造的,张氏身子羸弱,又一人在家,凶犯轻易便可制服她,哪里会弄得跟世界大战似的……还有,若是抢劫,凶手为徐不翻找张氏的梳妆台却直奔衣柜?”
顿了顿,”除非凶手很清楚张家藏宝之地……”
李陌一沉思起来,嘴里喃喃地念叨着:“抢劫?……为财?……张珏平日在乎自己的名声吗?”
郭陪堂默然点点头。
李陌一若有所悟,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里面没啥看的了,我们到外头去瞧瞧。”
李陌一掩鼻走出了房间,在院子里长吸一口新鲜空气,这才四下张望起来,又说:“张家的墙很高啊,外人怕不那么容易爬进来吧?对了,张家的老妈子住的是哪间房?”
那名侍卫指了指大门南侧靠墙的一个小屋舍,李陌一走过去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张家宅子小院北侧是一个柴房和紧挨着的简陋茅房,正对面就是正房,正房左边还有一间偏房,南侧则是一间库房以及张老妈子的小屋,李陌一发现这时候偏房上了锁,遂问说:“郭陪堂,你们可检查过这个偏房?”
郭陪堂说:“没有,这门一直锁着,一来我们觉得张珏没有作案时间,二来检查这个房间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处,张珏说这间屋子唯有亲友来到访时才开启,平时都是锁着的,于是我们就没有查看。”
李陌一仔细看了看门上挂着的铜锁,锁头上的确有不少积灰,但是令李陌一眼前一亮的是锁眼上那一小块似乎曾经被擦拭过,因此积灰只有薄薄的一层,李陌一微笑说:“看来不久前张家有亲戚拜访呢……郭陪堂,能不能打开门让我进去看一看呢?”
“这……打开是无妨的,不过我们没有钥匙,要打开得找张珏去要,他现在就住在这百里村的亲友家。”说着,郭陪堂吩咐另一名侍卫去把张珏叫来。
“不用了,我只是想看一眼而已。”李陌一在那偏房窗户上用手指一捅,将纸糊的砂纸捅破了一个小洞,探眼看了进去。
屋里不见亮光,黑漆漆一片,细细看去,也只看得屋内蜘蛛网遍布,灰尘扑扑,一张木板床上空空如也,并没有李陌一所想象的东西,李陌一认真看了一阵,终于有了一些发现,他微笑着回过头来,“按规矩……张珏应该可以住在家中的吧?你们并没有查封他的家,他怎么跑朋友家住那么久呢?”
郭陪堂答说:“或许是死过人的缘故吧?我听说他已经准备卖房子搬到别处去呢。”
“哦,这样的房子怕也不好卖吧……”李陌一随口说了一句,继续在院子里东看看西看看,高高的围墙上并没有攀爬蹬踏的痕迹,这就更排除了外人入屋行凶的可能,郭陪堂透过李陌一捅破的窗纸向那偏房里瞧了又瞧,只是什么也没发现。
很快隔壁的王大婶和张家侧对面的孙老汉都被传了来,李陌一借用了张老妈子的那个小房间一个个地询问他们。
王大婶年约五旬,矮矮地生的敦实,她朴素的脸上隐现惧怕,举止有些战战兢兢,问什么就答什么,典型的小老百姓本色——怕见官。
询问很快就结束了,她涉案最少,不过她却提供了一些很重要的信息。
“当日我来找张妈子,想和她一起下午去村东头看大戏,京都来的戏班子呐,听说有很多新戏目……呃,是,起初我还没发觉不对,把话一说张珏就像发疯一般骂起张妈子来,说她什么不好好看家,整天就知道溜出去玩,给人可乘之机什么的,我当时见势不好直接走了,后来就听说张妈子被赶走了,唉,她可是一个老实人呀。”
“给人可乘之机??你确定你没听错?除了这句话还有什么其他相关的?作为街坊邻居,有没有听到些什么关于张氏的传闻?”李陌一追问说。
王大婶皱了皱眉,想了想说:“再没听到什么了,大人你怀疑张氏?天啊!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守矩的女人了,她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半年都见不着她影子,张珏也没跟什么亲友来往,哪有什么关于她的传言,就有传言那也是跟张珏有关的。”
“哦?有什么跟张珏有关的传言啊?都说来听听。”李陌一说。
“这……这……我不好说,都是街坊邻居的……”王大婶犹豫起来,郭陪堂一声冷笑,“王大姐,这可是一桩人命案子,你现在不肯说,那我们只好把你带回府长官邸,到那里再慢慢听你说咯!”
照律,凡抢劫等重罪嫌犯人是可以当堂动大刑的,在这年头搜查无须搜查令,抓人无须逮捕证,想逮谁就逮谁,在府长官邸里动刑打个几十大板也不会有任何人质疑,郭陪堂这话一说,对普通人来说是极具威慑力的。
王大婶吓得浑身一抖,连说:“我说,我说……张珏经常不在家,关于他的流言不少,听说他借做生意去苏州的机会经常流连于春柳之地,在苏州庆雪阁还包了个姑娘,说是要娶回家做妾,还有……还有传言说他跟村里的赵寡妇有点那个……不干不净……”
李陌一和郭陪堂对视一眼,郭陪堂警告王大婶不要背后说人不是,口风把严一些就让她出去了,随后又将孙老汉叫了进来。
孙老汉年纪不过四十多,那张脸看起来却像风干了的陈年橘皮,看来他这辈子过得相当艰辛,见到来人,郭陪堂直接单刀直入地喝问说:“孙老汉,你可知罪!”
孙老汉乃是一老实木讷人,给他一吓立刻浑身颤抖了起来,本来是坐在矮凳上的,身子向前一扑,顿时跪倒在地,他匍匐着胆战心惊地叫说:“大人,小人冤枉啊……”
“冤枉?我问你,你当真在那天清晨见过张氏?你可敢画押证明那人真的是张氏么?要知说做伪证可是要获罪流放的!”郭陪堂威吓说。
孙老汉吓得一时不敢做声,李陌一却一脸和颜悦色,“孙大伯,你别害怕,你且将那天你看到张珏出门的情形慢慢说来,注意,我要听的是当时那个女人的所有细节,她的穿戴,她走路的样子,她说了些什么,表情与语气有什么异样?你都要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别怕,只要你说个清楚明白,没人会为难你。”
孙老汉心情平静了少许,他抬起头,回忆着说:“没错儿唉,那一日四更天我就起来在院子里磨豆子,做好新鲜的豆腐时天都还没亮,我装好豆腐推车出门,转身关门的时候就听见对门张家门响,张珏走出门来,我心中便有些纳闷,张珏往日出门办货,要么在晌午要么在半夜三更,几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大清早出门的,更奇怪的是,随着他走出来的不是张老妈子而是张氏,我住在他对门,亲眼见着张氏嫁进张家,但是数年来,我还是第二次见张氏出门,不由多望了几眼……”
郭陪堂追问说:“你可看清楚了?那真的是张氏?”
孙老汉摇摇头,“我老眼昏花,加上当时天还未大亮,实在未曾看清那女子的面目,不过她的穿着倒是跟半年前看到的张氏差不太多,她当时跟着张珏出门来,低低地叮嘱了一句,老汉我眼睛虽花,耳朵倒还灵便。”
顿了顿,“她当时说的是:夫君此去需小心谨慎,妾身盼着夫君早日平安归家……然后她突然掩口轻笑了一声,张珏向她道别后,顺手跟我打了声招呼,我回头再看时那张氏已经回家关门了。”
“说完话然后突然轻笑了一下?轻笑了一下……”李陌一自言自语了一句,突然冷笑起来,“我明白了,孙老汉,今天我们问你的话你回去后不要跟任何人说起,若是听到什么风声……郭陪堂自会把你抓去当凶手顶罪!”
“小人不敢,小的不敢……”孙老汉颤颤巍巍地走了。
第0087章君来
这时候,郭陪堂一脸疑惑,向着李陌一问说,“你怀疑那女子不是张氏?”
李陌一微笑说:“还记得那天宋螭当众被揭穿的场面?我猜当日张珏也是这样,在相送之时,借着那昏昏暗暗看不分明的当口,不是偷捏了下那女人的手就是做了些其他什么动作,这才逗得那女子忍不住轻笑一声,张珏完婚已然多年,根据几个街坊邻居的话推断,张氏素来端庄贞洁,两人在人前不可能作出这样的事来。”
“另外还有一个可疑之处,他们都说张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前张珏半夜三更出门办货张氏都没有送出来,为什么在大吵一架之后,两人感情倒是反常的迅速升温,演出这送君千里难舍分的大戏?”
郭陪堂说:“这么说来倒也确实可疑,张氏那时候莫非已经遇害?”
李陌一笑说:“我们都看过那个偏房里的情形了,虽然卧榻之上没有物件,但是榻板上却只有一层薄灰,跟房子其他地方灰尘扑扑蛛网遍布截然不同,显然是近几日有人躺过,在害了张氏赶走张妈子的那两天,张珏怕是心虚只敢另找个地儿困觉吧……”
郭陪堂面现狰狞,捏着拳头冷笑说:“好小子,我这就去把他抓起来!”
这个案子已经拖几天了,郭陪堂和负责本案的几个小侍卫没少挨板子,此刻郭陪堂自然急着结案,心中更恨死了凶手,李陌一伸手一拦,“别急,现在我们还只是推断,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证明张珏是凶手,只怕他矢口否认,到公堂之上时心中有了防备,审问起来就难了。”
“还等什么,定是这家伙害人无疑,现在已有的证据足以说动宋老爷了,张珏若是否认正好动大刑给大伙儿挨得板子还报,嘿嘿,大家齐动手,还怕那家伙不招?”郭陪堂目露凶光,不理李陌一的阻拦,当即带着林未小侍卫他们抓人去了。
李陌一不是侍卫,加上身上还疼着,只能慢慢走着跟在后面,心中安慰自己说:“虽然还没有确凿证据,但张珏就是凶手这个推论应该错不了,我能做的差不多也都做完了……”
只见气势汹汹的侍卫们冲入了一个宅院,不久之后林未小侍卫匆匆走出来,对李陌一低声说:“书生兄台,郭陪堂请你过去一下,我们没有搜到那箱东西。”
李陌一和他进入那个宅院,只见屋主一家都被吓得惊慌失措,齐身瑟缩在院子一角,两个身形有些发福年约三十左右的男人被镣铐锁着跪在院子里,郭陪堂正在对他们审问,两个老练的侍卫在房中一通乱搜,整个院子乌烟瘴气哭喊连天。
林未小侍卫也搜查去了,一脸的暗喜。
李陌一看几个小侍卫怀里渐鼓,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借便私顺是侍卫们来外快的一个主要方式。
李陌一来到郭陪堂面前,问说:“郭陪堂,可抓到了嫌犯?”
郭陪堂轻唔了一声,“这便是嫌犯张珏以及藏匿嫌犯的盐商。”
“冤枉啊大人!!”
张珏和他那盐商朋友各自放声喊冤,李陌一和颜悦色地问说:“这位盐商老板,想洗脱你的嫌疑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我问你,张珏来你家住这么久,你可曾见过一只大约这么大的小箱子?个头不大,但是却有点儿沉,应该是木制上了朱红漆的。”李陌一边说边用手比划了一下。
那盐商茫然摇头,张珏惊讶地抬头看了李陌一一眼,惊讶之色转瞬即逝,然后他又低下头去,郭陪堂也面带疑惑地说:“你怎么说是朱红色的?”
李陌一嘿嘿一笑,“刚刚去查看现场的时候,在衣柜的边缘我发现了一点刮落的朱红漆,想必是凶手急切取出时不小心挂掉的,张珏你不认也无所谓,事实上我知道那红漆木箱藏在哪里,郭陪堂,我们不必在这盐商家浪费时间了,张珏……”
李陌一突然俯身在张珏耳边轻声说:“我相信那个箱子应该很容易从赵寡妇家里搜出来吧。”
听到这话,原本强装镇定的张珏突然浑身一抖,他惊恐地扭头呆视着李陌一,李陌一冲他冷冷一笑,张珏又一个哆嗦,急忙低下头去,紧闭上了嘴巴再不吭声。
见他如此神态,李陌一心中笃定下来,人八成是他害的,只要没冤枉了他,动大刑那也是他自找的,现在还不清楚的是赵寡妇是如何隐藏踪迹在张珏家来去自如的,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盐商还算机灵,见形式不妙,立马讨好地把郭陪堂请到一边,嘀咕几句后飞快地跑进自己屋里,捧了一包银子出来孝敬众差爷,郭陪堂掂掂分量,脸上便露出了和蔼笑容,当即解开了镣铐,只锁了张珏押回,随后直奔同一条街相隔不远处的赵寡妇家。
……
气势汹汹的侍卫用力拍响赵寡妇家大门的时候迅速围上一群人来,指指点点的说什么的都有。
赵寡妇有些惊慌地开门出来,郭陪堂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就带着两个老侍卫将独户独院的寡妇家抄了个底朝天,李陌一和林未小侍卫在门口负责看守嫌犯张珏以及赵寡妇两人,李陌一原本还担心有人作梗,幸好看来赵寡妇的人缘不佳,围观的街坊邻居中,肯替她说话的都没几个,更没人肯替她出头。
李陌一暗暗观察了下这个赵寡妇,见她果然有几分姿色,虽然吓得大惊失色,却也楚楚可怜,她惊恐中带着些许慌乱,偶尔与张珏视线相对,神色中竟然全无埋怨之意,竟然还有点相濡以沫福祸并依的感觉。
不多久,郭陪堂便一脸暗喜地手提一只朱红色的小木箱走了出来,将箱子在张珏面前一晃,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大声喝说:“张珏,你这害妻凶手,先与赵寡妇私通,后又假造盗窃现场,现在贼赃在赵寡妇家里搜到,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来人啊,把赵寡妇家封了,将这两人押回府长官邸!”
“真是这般啊……”大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仿佛那赵寡妇在他们眼中就尽干这档子事,随后鄙夷的,讥笑的,疑惑的,怀疑的,暗羡的,痛心疾首的脸一一在李陌一眼里掠过,人赃俱在,这两人再嘴硬也没用了。
李陌一松了口气,咚的坐在赵寡妇家门口高高的台阶上,又哎哟地一声跳起来,那伤还没好全呢。
“书生兄台,待会事情办完我就帮你换药。”林未小侍卫咧嘴笑着,开心得不得了,这个案子破了想必又能分到不少赏银了,身上也不用挨板子了,怎能不开心呢?
从赵寡妇家中出来,随同的另几个小侍卫的背后多了个包裹,似乎有点沉,大家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笑,都只说这次公差收获颇丰,林未小侍卫见郭陪堂锁了人要走,急忙跟郭陪堂说了一声,想请个假同李陌一稍后再走。
郭陪堂很爽快地答应说:“嗯,案子已经破了,不急不急,你们可在附近玩玩,晚点再回去也不迟,那书生,此次破案多亏你了,我不会亏待你的,今晚我在君来楼设宴庆祝,你和林未一定要去啊。”
林未小侍卫喜滋滋地答应了,李陌一也随口答应,只见郭陪堂和几个侍卫背着大包小包,提着赃物,走几步敲一棍地赶着两个嫌犯走了。
破了这个案子至少能捞几两银子,林未小侍卫很开心,带着李陌一去当地药铺换了金疮药,还和李陌一一起到附近的湖地玩了一下午,回到安丘镇城的时候天已渐黑,街上人都在议论抓到了凶手的事,不过却没听到李陌一插手其中的消息。
“书生兄台,郭陪堂也太那个了……”去君来楼的路上林未小侍卫愤愤不平地说:“待会我要跟郭陪堂说说才行。”
李陌一倒是无所谓,说:“别多事了,郭陪堂是你上司,他高兴了你们下面的人才会好过,跟他争这虚名干嘛?我只是希望分多点银子……”
林未小侍卫竖起了大拇指,赞说:“书生兄台果然不凡,高明高明,银子自然最实在,嘿嘿……”
君来楼是安丘镇上最好的一家酒楼。
不谈别的,君来楼的伙食确实是安丘镇首屈一指的,李陌一刚刚落脚这安丘镇,自然还是第一次光临,郭陪堂他们早已就坐在君来楼二楼临河的最好位置上,见李陌一他们来了,郭陪堂和几个相熟的侍卫忙起身相迎,让李陌一颇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郭陪堂更是夸张,扶着李陌一的双肩将他按坐在自己身旁座位上,椅子上早加了两个厚厚的软垫,驱寒问暖亲切之至。
这般特殊对待,李陌一不禁有些受用,众侍卫也对他交口赞誉,李陌一心中有些奇怪,却也没多想,自己帮他们破了案,他们感激一下也是正常的。
郭陪堂亲切地给李陌一夹了一块蜜饯甜枣,笑眯眯地说:“在安丘镇就要吃枣,这蜜饯甜枣可是安丘十大名菜之首,它是用秋枣、糯米、蜜饯、白莲为主原料,配以蓝梅、桔饼、蜂蜜等佐料,经焖、拍、炸、蒸等10多说工序制作而成。它色泽酱红,香甜酥烂,素而不淡,浓而不腻,有健脾开胃、生津止渴之功效,那书生你不妨多吃一些。”
大家都知道李陌一不是本地人,自然不了解这些东西,因此才介绍得如此详细,不过这帮人也都是大老粗,文雅了几句之后就开始乱说一气,侍卫们消息灵通,东家长南家短地,全镇上下几乎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说着说着突然说起那天被抓的那个宋螭来,他私通并主谋害人,至少也是秋后处决的料,其家中父母老迈孩儿幼小媳妇孱弱,可家底尚且殷实,大家都商讨着该怎么去他家榨些银子来花花。
“那宋螭不是开春柳地的吗?老板害人挨抓,下面的人一定乱成一团,正好去捞点油水,说不定那几个难得接客的顶牌甚至小青姑娘都要来陪侍咱们,手段好的抱得美人归都不无可能啊!”林未小侍卫有了三分醉意,开始幻想起来,迷迷着眼嘿嘿笑说。
一名侍卫拍了林未小侍卫下脑袋,冷笑说:“你当大家都白痴啊?去捞点油水容易,想占人家姑娘便宜就别做梦了……”
在场众人哄笑起来,喝了点儿酒,几个侍卫之间没了往日的自束,话就多了起来,郭陪堂频频劝酒,李陌一原本酒量就一般,听着他们的来回说笑,不知不觉就有点喝高了。
这时郭陪堂给林未小侍卫使了个眼神,林未小侍卫面露为难神色,挣扎了一会才叹了一声,“书生兄台,小弟敬你一杯,百里村那个命案可把我们害惨了!若非书生兄台你出马找出真凶,我们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我若是也有书生兄台你半分聪明就好了。”
李陌一却是一笑说:“脑瓜子聪明就能破案吗?这可不一定,不能轻易下决断,这个东西经验很重要,说实在的,今天这个案子就办得不好,至今我还不知道赵寡妇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进入张家,又是如何从里面锁上门然后悄然离开的。”
一名侍卫笑说:“这个我们已经问明白啦,公堂上一顿板子打过张珏倒是忍受不了,先招供了,他说他有时晚上回来先会偷溜去赵寡妇家私混,很清楚巡更人的行走路线和时间,他害妻的当晚在客房睡了一夜,次日清晨他借故赶走了张妈子,当晚就偷溜去了赵寡妇家,与赵寡妇先通了气,隔天夜里把赵寡妇接回家,假扮成张氏装束,在对门孙老头出门的时候做了场戏。”
“然后张珏等孙老头走远又溜了回来,赵寡妇换好衣服先走,张珏家大门的门栓已经预先用绳索吊了起来,门关上后绳子一放门栓就落下反锁上了门,后来他请人撞开大门发现尸首,趁乱将门栓上缠着的绳索藏了起来,事情就这么简单。”
“原来如此,看来我的观察还不够仔细啊……”李陌一一抬眉眼,心中谜团解开,更加高兴起来,“恭喜大家破了这个案子,以后不用再挨板子了!”
郭陪堂嘿地一叹,“只是暂时不用挨打了而已,倘若再有案子十天半月破不了,我们当差的还不是得挨板子?”
一名侍卫怂恿说:“是呀,书生,我知道你脑瓜子聪明,现在衙门里缺人,你不如也排个号,做个侍卫得了?有你在我们今后就可以少遭点罪,你意下如何?”
郭陪堂望着李陌一没有说话,林未和其他几个小侍卫纷纷附和,说起当侍卫的种种好处,还许以种种好处,听他们说只要李陌一当了侍卫,衙门里的差事他多数不用管,每天也不用报到,只需在发生大案的时候去破破案就行,平时可以拿着侍卫腰牌在安丘镇上横着走,当真是好差事啊。
林未小侍卫也跟着劝说:“说的是啊,书生兄台,你也做个正式的侍卫吧,实不相瞒,我想拜你做大哥,咱当个异性兄弟,你当了侍卫之后那些闲差我都替你做了,你只需安心读书,有事的时候帮我们破破案子就行,这不是挺好吗?”
场中众人纷纷鼓动,李陌一已有几分醉意,听他们说得天花乱坠,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思索了半天,终于有些意动地问说:“呃……侍卫算是职位吧?它有个几品?”
众人面面相觑,郭陪堂打个哈哈,“普通侍卫没品,不过乐的自在,差事简单,这没品的小侍卫好使着呢,以后还可以因功升职,当了一镇总陪堂比如我那就是从九品了,你识得字,一边读书一边办差,以后能到哪一步那可谁也说不准啊!”
喝了酒渐渐开始上头,李陌一有些飘然起来,说话豪气起来,不住点头,“好吧,那我就当个没品的小侍卫玩玩……哈哈,大家干杯……干杯!”
郭陪堂大喜,“今日破了大案,你那一份赏银绝对跑不掉,今后大家都是自家人了,来,干杯!”
众人又兴高采烈地喝了起来,在他们吹捧之下李陌一也高兴异常,只觉来到这个地界后今日是最意气风发的一天,连什么时候醉倒都不知道了。
……
……
第0088章远亲?
“斯~~”
李陌一低喊一声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的有人送了碗水来,李陌一咕噜噜地喝个干净之后稍稍清醒过来,发现给他端水的是林未小侍卫,他随口问说:“什么时候了?这是什么地方呀?”
林未小侍卫说:“这是府长官邸里,你睡的是我的铺位,大哥你都睡了快一天了。”
“哦……睡了那么久……”李陌一揉着脑门坐起来,突然记起一事,说:“睡了一天?吴若兰的案子岂不是已经审过了?”
林未小侍卫嗤地一笑,“大哥,你莫不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可惜啊,迟了,宋大人按照你说的法子,昨天咱们去百里村的时候已经把案子办了,罚了吴父一千两银子给女婿,又打了他十大板子,然后令翁婿和好,择日就要举办喜宴。”
“哦,那便是完事了……咦!昨天我们什么时候去过百里村?”李陌一恍如犯了失忆症一般,一惊一乍地坐了起来,突然感觉怀里沉甸甸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兜,这一摸居然摸到一个鼓囊囊的东西,他疑惑地掏了出来看,只见那是一块方布包的银子,沉甸甸的,数了数竟然有大大小小好十几块,怕有近一百两。
林未小侍卫笑着解释说:“多亏大哥你连破徐府、张家两个害命案,我们得了许多徐家的谢礼,郭陪堂还带着我们去宋府等地索要了不少例钱,加上昨天从张珏家还有赵寡妇家弄的银子,收获不小呢,你出力最大,所以分的也多,我都得了好几两银子呢。”
“例钱?”李陌一疑惑地问说,脑袋还有些糊涂。
林未小侍卫说:“是呀,咱们侍卫是没有饷银的,一年才能拿十两银子的补贴,我们不收拿点例钱还不得饿死呀?在例钱中咱们侍卫有
‘水钱’、‘力钱’、‘鞋钱’、‘饭钱’、‘上锁钱’、“开锁钱”等等名目,当值的侍卫上堂要上堂钱,打你一顿还要你自己出“杖钱”。”
“牢头大总管要“入监钱”,放人出去也要“出监钱”,这些都是例钱,书生兄台,你不会全忘记了吧?答应做侍卫的事没忘吧?”
李陌一拍拍银子,“臭小子,你跟他们合伙灌醉我骗我当侍卫,看在银子的份上我就饶你一次,这侍卫当不当得也没个所谓,只要有银子拿就行!”
他将银子装袋藏入怀中,下床伸了个懒腰,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林未小侍卫笑说:“大哥,我为你准备了点早点,对了,元丰兄台今早来找你,说是你的一个远方亲戚来找你,见你睡得正香就没叫醒你,说是等你醒来之后尽快吃了早点就去不己客栈见人呢。”
“远方亲戚?我还有远亲??”李陌一面上满是疑惑。
林未小侍卫笑笑,“元丰兄台一早便来了,现在你既然已经醒了,还是快过去看看吧。”
“好了,你忙你的差事……”李陌一洗了把脸,林未小侍卫端上一碗白粥和两块面饼,李陌一三两口便吃了个干净,抹抹嘴就往不己客栈去。
……
远房亲戚这东西,李陌一自然是没有的,那么会是什么人来找他呢?
半晌后,等他到了不己客栈一看,远亲倒是没见着了,但他确是呆愣住了,甚至有点想哭了。
“哥!”月儿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不同先前,一脸坏笑的看着他,还以为她要说些什么,可月儿就是一个劲的笑着不说话,眼里的神色全是兴奋,弄得他那叫一个郁闷。
“咋....咋了......”李陌一结巴了一下,因为他刚巧看见了一旁的两个熟人在对他打招呼。
一个是南宫府的管事张立德张伯,一个是易仙小道。
先前易仙无故背上一个天人之名,好端端一个十五六岁的易仙小道,变了一个人似的,现如今易仙来找他也是有了自知,懂个分明收敛自傲。
见此,李陌一自然不会为曾几那点小恩小怨所阻绊,当即释然了。
月儿熟悉的拉着他衣角走到了桌边坐着,指了指板凳:“坐。”
“我怎么有种被严刑逼供的感觉呢。”李陌一干笑着,几人聚首,打算借这话缓和一下气氛,但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出来,张立德和易仙两人一听他的话就把头给低下去了。
月儿撅了撅嘴,嘿嘿笑着:“哥啊,你是降妖人吧?”
“不是啊。”李陌一很自然的招呼一声店里伙计准备点菜,丝毫没有被月儿胜券在握的表情吓住。
看这情况李陌一还能看不出来?
张立德和易仙小道这两人铁定是说漏嘴什么话了,导致月儿模模糊糊的了解到了一些不该她知道的细节。
李陌一估计吧,说漏嘴的话应该跟先前陈府那陈傲被害一事有关。
月儿也不傻,那天晚上去进行所谓的探险,回来第二天陈傲就遇害了,这事能没点蹊跷?
再加上月儿这会儿磨人的功夫.....还有那张现在仿佛念叨两三天都能不停的嘴.....最终答案已经摆在他面前了....
去他个大爷的易仙。
本以为刚有了自知之明,开始好转了,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连自己的嘴都管不住?
“易仙小道全都给他说了,你还装什么啊?”月儿似笑非笑的说着。
闻言,李陌一下意识的看了看易仙,之前的疏远已然烟消云散,只是见他埋头不语外加摆了摆手,李陌一顿悟了。
月儿是在诈他,在这种时候,李陌一可不能说漏嘴。
“张伯,你们是咋个找到这儿来的?”李陌一把话题转移开了。
张立德本是默默不语的坐在一边抽着旱烟,一听李陌一问他,他摇了摇头,示意这里有外人不太好说话。
“李陌一,咱们出去聊聊。”张立德忽然冒了一句,没等李陌一回话,他就站起身先走了出去,站在大门外等着李陌一。
李陌一没搭理嘀嘀咕咕不停的月儿,给易仙打了个招呼,站起身就走出了不己客栈。
见他出来了,张立德点点头,带着他又往旁边一株无人大树下走近几步。
这时候,树后走出一男子,蓝白相见的衣物。
“恩公!”
李陌一顺眼一看,赫然就是他几月前救下的那只狐妖。
“恩公,易仙说你就在德新县不远处,让小妖使用术法找你,看来他确是没诓小妖……”男子恭手敬说。
见到那男子称呼自己为小妖,又说什么术法,张立德眉头一皱,似乎是对这自称不解,想着这男子应该是李陌一的同行中人,眉头又很快舒展开了。
“别恩公恩公的叫了,听的不舒坦,我救你也是意外一场,落不得心。”顿了顿,李陌一转过身,“对了,张伯,易仙带你们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今天出岔子了。”思绪回到了正事上,张立德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难看,跟冷不丁得知自己患了大病似的,大口大口的抽着旱烟,半响没说话。
一看对方这副模样,李陌一心快速一缩,也没发问,静静的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家老爷南宫林的尸首不见了。”
李陌一眉角快抬了几下,哑然半响,试探着问:“你刚刚是不是说.....南宫林的尸首不见了?”
张立德狠狠的抽了一口烟,重重拍了下身旁的大数树干骂说:“不知道哪个勾娘养的崽子嘞!这个碎崽子太嚣张了!等老子逮到他,非给他送官纠办不可!”
“南宫林尸首不是已经下葬了吗?能无故消失了?”李陌一万分不解,那事已经了了,南宫林尸首都已经埋了,怎么还会出岔子?
“埋老爷的地方无人看管。”张立德咬着牙说:“就在今天早晨,想着九煞日刚过没几天,我本打算去给老爷扫扫墓啥的,可刚到那地方,就看见老爷的那地被人给掘了,周围土都是翻新的,吗的,老爷尸首就这么没了。”
李陌一倒抽了一口冷气,心里的警惕又往上窜了几个档。
竟然有人把南宫林的尸首给偷了......胆子不小啊。
也不对啊,那人至于吗?
南宫林已经气绝多日,一具冷冰冰的尸首,偷回去能干个啥?
心中转换几个思绪,李陌一终于有了些许眉目。
关于死复重生这种秘术,他是听说过,还在电影里看见过。
可现实不是电影,《阴冥术记》上根本没记载过,而且老爷子也从没提起过。
难不成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惜盗尸,这人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你知不知道那人拿南宫林老爷的尸首干嘛?”张立德问李陌一。
李陌一想了一会儿,用着不确定的语气说:“有两种可能性吧,第一种,他想救活南宫林。”
“这么久了还能救活?”张立德有点紧张了,在他的观念里,无论怎么样人气绝之后,都绝对不可能重生。
“莫说天外之话,这不扯淡一样嘛。”张立德摇摇头,身子忽然哆嗦了一下,莫名的寒意自骨子里霎时涌出,连续不断的开始往四肢百骸蔓延着。
李陌一苦涩的咧了咧嘴:“好像我猜到那人偷南宫林的尸首想干嘛了。”
“想干嘛?”张立德问。
“他说不准是想拿南宫林的尸首对付我......”李陌一脑门上开始冒汗了,这人是真他娘亲的异想天开了,这种事儿他都干得出来.....
“对付你?”张立德显然没想明白。
“先前南宫林被我降服后,精魂灭散,这事的果报就已经和我扯上了牵连,如今这反常之事出现,万因全万果,本身就和之前我的参手脱不了干系......而且当日我在德新县众位百姓眼前显圣,怕是遇到台下有某个不服气的狠角色,要教训教训我……”
在李陌一的记忆之中,《阴冥术记》中曾记载着几个自修法门,而修炼速度排在第一的便是借尸气修炼。
“世间修炼法门千万种,借由尸气当为首,其次则为顺意,最次则是恶怨。”这是书中的原话。
这也就是说,如果真是有人想借助尸气修炼,那这人可真是个比寻常恶妖还要难对付的怪物,要是李陌一真对上了那人,估计麻烦就大发了。
这人不简单啊,要么不出手,要么一出手就是绝招.....
李陌一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猜测。
说不准偷尸的是个普通人呢?或许那人只是为财,贪图南宫林身上那宝贝衣裳呢?
这些都说不准,毕竟李陌一没见着那人,等到时候打个照面一切就都水落石出了。
“我得找个地静静。”李陌一走开几步,转头对张立德说:“张伯,这事你找人继续查查,事情没水落石出之前都不好说,其他的以后再议,这事儿急不得。”
张立德点点头:“如果你的猜测不错,那你这几天可得小心点,那种人办事不择手段,说不定会趁夜偷袭你。”
“没事,我别的本领没有,傍身之术还是会个几招,那人若是真想伤我也没那么容易......”李陌一摆摆手,随后独自一人走向客栈旁寂静处的小巷子里。
他一边走着一边思索了起来,这事儿来的突然,那人究竟想干什么现在还不得而知,李陌一细细想着怎么防备那人。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围绕自己身上的事时,李陌一就感觉脑瓜子不太好使似的,解决别人的闲事、邪事,替人查案、审讯他样样懂个精通,但只要一牵扯上了自己,李陌一就有些犯了难。
先前无缘无故穿越过来,后几经辗转,又从此留在了这个世界,成了个这个世界中的一部分。
念至此,李陌一不由得想起了那古书扉页上所写的那句话。
他仿佛已然成了这书中之人。
半晌后,杂七杂八的思绪良多,但就是没想出个解决问题的办法来。
或许,急中生智这词儿跟他很没缘分吧,眼下唯一的办法,只能敌不动他不动,先观察对方的路数,然后再见机行事。
虽然这办法挺笨的,但就目前而言,这办法是最有用的办法了。
半小时辰后,李陌一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不己客栈。
李陌一径直走进了一旁的小巷,打算从客栈后门进屋。
进了后门,李陌一走过院子进了前堂。
“人都去哪了,店里这么冷清。”他探头往前堂望了望,这会儿每到饭时,好像生意不太兴隆,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四下里很静。
李陌一转过身,刚准备往楼上客房走去时,只听身后猛的传来了一声嘶哑的怪笑声,他迈出去的脚立马僵住了。
“李陌一?”
李陌一呼吸下意识的压低了些许,勉强把脸上的紧张掩藏了起来,缓缓转过身子。
“别动。”
听见身后这人的话,李陌一动作顿了顿,右手紧握成拳,想先暗自观察一下这人动向,背对着他没再有下一步动作,心也是提了起来。
吗吗的先发制人?!一声不吭就打了他的埋伏,这招有点狠啊!
“老哥,有啥事你就说呗,何必把气氛弄这么僵呢。”李陌一干笑着说道。
从先前这人说话的声音就能听出来,这人是个中年男人,年约四十出头,嗓子哑得很有特色,听一次就不会忘记。
“小子,你就是李陌一吧?”这人的笑声很渗人,听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李陌一愣了愣:“你......认识我?”
“李陌一,何等威风八面,当日两拳挫败天人,现如今放眼整个德新县四周百里之地,谁人不知道你这大名?”这人哈哈大笑着说:“怎么,你那武功是假的么?这么容易就被我降住了?”
“几招傍身之术,老哥见笑见笑!”李陌一语气轻飘,跟对方套着近乎,先行稳住对方。
这人好像脑瓜子不太好使,只顾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一个劲儿的憨笑。
见此,李陌一眼珠子一转,心生一计,既然这人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正好诓骗他一手,让他受回罪。
张立德现在恨这人恨得牙根直痒痒,他吗吗的还敢顶风作案,这不是作死吗?
到时候被抓住了,打你八十大板都是轻的!
李陌一前几天刚刚吃了二十大板,那滋味可真是不好受,撕心一般的疼,这八十大板下去,这人基本也就废大半了。
“小子,什么横世灾星,不过如此嘛,几下就被我给降住了,真是徒有虚名......”那人哑着嗓子说着,似乎越说越来劲,很快又接着说:“我也不说别的了,你赶快写下一封信字,昭告天下众百姓,说我比你武力高强,那我立马就把你放了,要不然......”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威胁的意思不言而喻,虽然李陌一是背对着那人的,但他还是能够感觉到,那人好像是拿什么要命的东西出来了。
“你虽然武力不咋样,徒有其表,但是个聪明人,我能看出来,识相点把,赶快写信字。”一把冰凉凉的匕首架在了李陌一的脖子上,刀刃对着脖子只差半寸,只要轻轻一划,常人就得一命呜呼。
但可惜,李陌一的身手已然不是常人。
现在李陌一按兵不动,只是想看这人究竟是什么来路,还有他来此的目的。
第0089章新门路
“小子,后悔了吧?”这人似乎很是欢喜眼前这一幕,歪了歪匕首,用刀尖指着一旁的阴暗角落说:“当日你若不当众显圣,我也不会对你小子起了心,我平日最看不惯比我武力高的人,我自小立下誓言,必要登上那天下第一的宝座......”
一个野心蛮盛的人,不过这人也有些无赖加天真了,天下第一?偷袭他写封信字认败,就是天下第一了?
可知,天下能人众多,隐世高人更是不计其数,谁知道武力天下第一之人在何处,再者说了,天下公认的武力第一之人,自然是当今武状元了,和李陌一有什么关系呢?
李陌一没搭理他,目光顺着他刚刚所指的地方看了过去。
在店内前堂角落的阴暗处,有一个中年男人正静静的瘫在那儿,穿着一身富贵的长衫,一动不动的样子极为诡异。
如果不是这人指了指这地方,恐怕李陌一都看不见有个人瘫在那儿。
李陌一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人,看着看着脑门上就生起了冷汗。
地上那人身上有股熟悉的味道,他昨日办案闻到过几次这种味儿....这是尸臭......
“这是......南......南宫林?!”
站在李陌一身后的人笑了笑,哑着嗓子说:“世间修炼法门千万种,但曾有一高人告诉我,借这恶怨之气的东西修炼乃是无人能出其右,可是我至今还摸透该怎么修炼呢。”
这话相当于自报家门,说出了底细,看来对方不过是一介武夫罢了,这人说话倒真是实诚,没有一点掩藏自己来路的意思。
听信了个所谓高人的话,就敢掘墓偷走南宫林尸首。这般看来的话,这人可真是个铁憨头,脑子不好使到这程度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李陌一问了一句。
“这个你就没有必要知道了,我数三声,你要么答应写封认败信字,要么就乖乖受死,然后我自己想办法昭告天下。”这人冷笑着,语气里的杀意很明显。
今时不同往日,一听这话,李陌一却是嘴角一笑。
说句不吹大的话,李陌一胆儿其实也没那么大,在这种生死关头,他是真怂了,可在摸清楚对方来历和缘由之后,才知道这对手的智力武力实在堪忧,灭他仅在抬手间。
“三。”
一听到这数字李陌一也是配合,浑身哆嗦了起来,演的像模像样!!
“二。”
李陌一明面上装的惊慌失措,暗地里正在计较着,怎么才能狠狠捉弄这人一番.....
“一。”
“我现在就写!”李陌一大喊道,而这人也住了嘴,笑呵呵的说:“赶紧的吧,还等啥呢?”
忽然,一个主意在李陌一脑子里蹦了出来,他想了想就立马敲定了下来。
他要跟这人玩一玩。
“先说好,拿了认败信你就走,以后也别找我麻烦。”李陌一说,忍住了笑意,眼睛不停的看着瘫在角落的南宫林。
因为光线昏暗的缘故,南宫林此时的样子完全看不清,只能看见脖子往下的部分,至于脸部则完全被阴影所掩盖。
那人站在他后面,南宫林站在左边的角落,如果一会侧身往前扑的话......
李陌一心中暗自做着出手的打算,毕竟这匕首只差半寸远,离得实在太近,虽然对自己的身手有万分的把握,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个万一,这性命攸关的事情可怠慢不得,自然求个万全之策。
“行,信写给我,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这人的声音嘶哑得诡异,就跟个妖怪似的,语气阴森森的让人特不舒服,话落还嘀咕了一句:“动作麻溜的,我还赶着去下一家呢。”
下一家?难道这人还有恐吓别人写认败信的爱好?
“拿去。”李陌一匆匆几笔,很快在从兜里拿出的信纸写了几个字,然后......
见李陌一准备递给他,那人也稍微把匕首拿开了一点,打算伸出手过来接。
就在这时候,李陌一有动作了。
没等那人反应过来,李陌一往前冲了一步,就着前堂的空地往下一扑。
速度之快那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见得下一刻,李陌一完好站在原地,双手狠狠的撕开了信。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
见到这一幕,那人呆愣在了原地,久久未回过神来。
刚刚窜过去的那是个啥,人动身的速度能这么快?
那人呆愣的同时,李陌一这才转过了头,终于是看见了他身后的场景。
那人不是个中年人,似乎是个老年人,身形略显佝偻,很瘦弱,穿着一身黑色唐装。
此刻,那人的身子一直都在颤抖,而且抖动的越来越厉害,浑身犹如筛糠一样剧烈抖动着,脸上的表情也是越来越狰狞,连李陌一都看得心里发凉。
“妖怪啊!!!”
几息时间之后,那人猛的嘶嚎了一声,以飞快的速度往门外窜去,逃之夭夭。
眼见那人跑远了,李陌一倒是轻叹一声,本想捉弄那人一番,没想到他自己给吓跑了。
“嘿,真别说,这人脑子不大好使,跑的还真挺快。”李陌一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点了点头。
这人是有真功夫,真动起手来身手肯定不弱,起码,李陌一还是第一次见人能跑的这么快。
李陌一坐在前堂板凳上,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四周的状况,提防那人玩阴的来个回马枪偷袭他,但瞅了半天也没瞅到有什么不对劲,这才稍微放松,思索了起来。
一时转过头来,李陌一目光定格在角落里那张难看发冷的面孔上。
皮肤层层叠叠的,像干皱了的橘子皮,满布着大大小小不一的褐色斑点。
绕颌灰白参差的胡须,一对三角眼透着冷气,浑浊的眼珠像是直直的瞪着什么。
“这东西放这可不行,得赶快找张伯来接回去......”这般想着,李陌一将南宫林搬到自己房间之后,很快往张立德和易仙离开的方向赶去。
李陌一脚程很快,约莫过了半刻钟的样儿,前方有窸窸窣窣的草动声,随即快步走近,一连串的脚步声就在前方响了起来。
“喂!张伯易仙!”李陌一朝着前方大喊一声,随即几步跟上了两人。
“李兄!没事儿吧?!”易仙的声音传了过来,随之李陌一也把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没事,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吗。”李陌一回说着。
张立德跟易仙见他没事,立马就松了口气,还没等李陌一把气喘匀了,他们顿时就接连不断的问起了先前的事儿。
“张伯,我刚刚遇见那人了。”李陌一咬了咬着牙说。
“怎么了?!”张立德一脸焦急的问。
“那人来找他了,刚交完手,人已经跑没影了,对了,南宫林已经被我抢回来了,你们赶紧过来搭把手吧。”李陌一说着,张立德连忙满口答应下来。
在回不己客栈的路上,李陌一把先前发生的事完完整整的说了一遍,听完后,易仙一脸的惊讶,那人在他眼里估计成世外高人了,而张立德的眼里则有点莫名的意味。
......
......
回到不己客栈之后,张立德刚一踏进客栈房间,就看见放在角落里的南宫林老爷,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是落下了,“李陌一呀李陌一,德新县百姓只说你是个什么灾星,我看你是福星才对,啥麻烦事遇到你就迎刃而解......”
“此次一事,真是万分感谢啊,要不是你,南宫林老爷就不得安息了.......真是福星啊.......”一番小谢的话语说着,张立德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往怀中一掏,随后拿出一大锭银子。
“出门来的急,身上没带多少现银,李陌一,这十两银子你先受用吧,南宫林老爷需得赶快回乡,我就先行告辞了......”
接个一锭银子,李陌一倒也不推辞,很是受用,接下就往怀中一揣,当帮人做了件买卖。
张立德走后,一旁的易仙却一动不动,没有丝毫要跟着张立德回德新县的意思。
“李兄,既然这事已经解决了,我就不回德新县帮张伯调查了,我想留下认你做大哥,跟你学点本事.......”
顿了顿,“之前那事,我.......”易仙说着竟有些不知何故起来,低垂下了头。“其实我那天人之名乃是阴差阳错所促成,当日在狐妖的帮助之下,去陈府大宅装模了一番,特意弄出很大动静,原本是为了多挣几十两银子,哪知却被几个下人听见了,煽风点火之下有了仙人之名......”
“再后来.......我就在德新县众人簇拥之下,成了所谓的天人,我自小便浪迹徒身,那受过这等殊荣,众星捧月之下,一时不由得茫了心智.......”易仙说着,头始终低垂着。
看着易仙全然如初的真切模样,李陌一轻叹一口气,脸上现出释下防备的笑容。扶着易仙在房间之内坐下,随即又回身吩咐店内伙计上两碗清粥。
李陌一和易仙小道关系不差,虽然后来易仙当众要和他比武,其狼心可见,但人皆有错步之时,况且易仙那事也没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所以,对于眼前这个叫易仙的小少年,李陌一心中也是顺意的。
不过,纵使对方诚心明过,李陌一也打算小小的惩戒他一番。
从门外端上两碗清粥,李陌一做了些手脚,随即递给了易仙一碗。
默默的接过黑不溜秋的陶碗,易仙目光所及之处,却是不由的一呆。
这是粥吗?
土灰绊水?
一团团灰不溜秋的东西飘在表面,看上去黏糊糊的,至于米粒儿,易仙翻上好几勺子才看到,碗底有几粒褐色的白点。
粥的香味完全没有,鼻息间充斥的,全是一股子青杆子的味儿。
易仙两眼有些发直,喉头艰难的蠕动了两下,看看碗里,再抬头看看李陌一。
“李.......李兄,你确定这是.......粥?”
李陌一暗自一番,见他看完碗里又看自己,当然知道眼前这易仙的心思。
对方虽然诚心明过,但必须小小惩戒一番长长记性才好。
“你自管吃,早晨我已吃饱了。”李陌一点点头微笑说。
眼下这场景,易仙自然是不会推辞的。
“你吃过了?”
易仙眨了眨眼,心中似乎诸多思绪飘过,却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
“对啊,你饿了是么?喏,那我这一碗也给你......”说着,根本不给易仙反应的时间,李陌一伸手就把做过手脚的两碗清粥全数倒给了易仙。
看到易仙脸上那憋屈的表情,李陌一心中只是一阵暗乐。一脸笑意的盯着易仙,让心中那仅存点的阴霾,便莫名的忽然消散了。
“李兄........我.......”
李陌一也不理睬,只开口说:“真想学本事?”
易仙见状,嘴动了动,随即闭了闭眼,一咬牙,举碗就唇,咕咚咕咚便猛灌了下去。
权当喝苦药了。
易仙抬手抹了抹嘴,品味着口腔中残余的淡淡苦涩,将碗递给李陌一。
李陌一伸手接过,不再驻留,转头看看窗外天色,温声说:“不早了,我叫掌柜另给你开个房间,先在我这屋坐会儿消消食儿吧。”
说罢,李陌一起身往外走去,临到门口却又顿住脚步,回头望向易仙,沉默了一下,才说:“要学本事可苦了,不如读书、读书考科举,比这活计轻松容易的多,就算不读书,也最好做些别个的。”
语声很轻松,但易仙却分明从中听到了一种无声的叹息。
玄门中人的三弊五缺是没人逃得过的,李陌一自知如此,所以良意劝说了一番。
默默的呆坐了一会儿,李陌一这话摆明了不愿教他,易仙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却又有种沉重的压抑。
心烦意乱之中,易仙索性挪起身离去,先四处走走看看周遭情况。
.......
.......
夜幕很快降临。
易仙身下只有一张冰冷的席子,粗糙的硌人。翻来覆去之间,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白天见到这不己客栈内冷清清的,当时还不明白为什么这店没什么客人,现在睡着这硬榻,易仙算是明白了。
思绪之际时间过得飞快,天很快彻底黑了下来,夜风刮过之际,窗棱子上的窗纸簌簌的响着,愈发的让人心中兴起一种孤寂的凄冷。
屋外传来几声夜行人哒哒的脚步声,很快,一团昏黄的月色亮起。
“真想学本事......”
易仙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李陌一淡淡的语声,这淡然话语配合上着李陌一的神态。这一刻,忽然瞬间如同化作无尽的潮涌,将易仙完全浸没,心中有了希望的光景,眼中不知是月光还是烛光,似有隐隐闪烁,一时难以自控,竟是翻身摔到了卧榻之下。
轻轻的再次爬上卧榻,易仙有种抑制不住的颤抖。拉起薄被将头蒙上,不知为何,身下的席子,似乎忽然感觉不再那么硌人了。
……
……
次日,光明日朗,鸟语花香……嗯,那是书中所写的。
事实上,李陌一昨夜着实是被冻醒了好几次。
十一月啊,还没到腊月呢,妥妥的刚刚入冬啊。再加上没有褥子,身上也只不过盖床薄被。
李陌一出溜着鼻涕,浑身瑟瑟抖着,将被子扯过来包在身上,这才下了地。
这家不己客栈确是很不羁,不仅住宿条件差劲,更是连中晚两食都得自己去厨房拿菜饭,没人负责配送,吃的也是萝卜青草啥的,所以,整家不己客栈除了李陌一三人之外,无其他人居住。
外面一点声儿没有,这一大早的,易仙和月儿也不知去了哪里。李陌一在屋里转悠了两圈,稍稍活动开,待身上有了点热乎劲儿,这才将被子放回屋里,推门走了出去。
门一开,迎面扑来一阵寒气,霎时间将刚刚团起的那点热乎气儿吹了个空荡荡。
李陌一激灵灵打个寒颤,一连两个的喷嚏就打了出去。使劲揉了揉鼻子,又两手抱肩搓了搓,这才深深的吸了口长气。
这古时的世界,冬天可比后世不知冷了多少倍,但是那空气质量,也绝对比后世纯净了许多倍。
难得的闲暇光景,李陌一口鼻间喷着白气儿,放眼望去,但见白雾缭绕,在树梢上、屋顶上缓缓飘荡着。
左近右邻的几间房舍中,时而有鸡叫狗吠之声,同着各式屋顶之上袅袅的炊烟,浑如一副淡然恬静的古画,让李陌一颇有种人在画中的感觉,一时间心中大畅。
李陌一挥胳膊撩腿的活动几下,便在不己客栈的院中开始小步慢跑起来。
既然来了这地界,就可好好的活下去,活他个人间百年白驹过隙,而这一切,却是需要一副好身体和足够的银子才行。
古时医书曾有言,三分饿七分寒乃是全生宜身不二法门。李陌一倒也庆幸,啥也不用就已经这般如是了。
至于这足够的银子,李陌一也是有些发愁。
之前在德新县恶妖众多,降妖镇邪得个赏钱倒也容易轻松,可自从他当上了那地界的妖使大人之后,一桩桩大麻烦都被他成功化解,在妖界闹得动静颇大,现如今德新县方圆数百里,包括这安丘镇,妖怪个个安心修炼,不在人间惹事。
这可如何是好?
李陌一自然不希望妖怪惹事害人,可这门路走不通了,也得想办法换条路才是.......
掏出怀中的一块铜牌,正面是一个“侍”字,背后写着安丘镇的地名,这是先前郭陪堂给他的侍卫牌,有了它,李陌一算是多了个侍卫头衔了。
破案赏钱虽是不少,可这贫瘠小地方案子也不太多,就比如今日林未小侍卫没来找他,这也就意味着府长官邸内没有棘手的案子,一时转念,李陌一准备再多掺和一门路。
第0090章说书
绕着院子快步走了七八圈,直到浑身冒汗,头顶上热气腾腾了,李陌一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李陌一正仰着头,一口冷水漱嗓子,院门处响,易仙两手呵着气儿,抱肩拢袖的走了进来。
李陌一抬头看到易仙,先是一愣,随即面上浮起喜色,“易仙,昨夜那硬榻睡得可好?”
易仙窒了窒,勉强咧咧嘴算是笑笑,略略沉默片刻,终是脸上露出笑容,开口说:“好......好.....好极了。”
李陌一谄笑一声,心说又硬又冷,咋可能睡得好,明面上却点了头点说:“哈,没事就行了,我前几天刚来咋个觉得硌得慌呢......”
易仙翻了翻白眼,想着李兄还是那个李兄,果然还是这么小心眼,有点小怨小气就得发作。
但此刻易仙却不还嘴,他只期望着李陌一能教他真本事,至于这些小节,自然全不在意。
“你这一大早的去了哪里?现在才回来。”两人终于重新连同了,李陌一这问候的话也顺溜的跟了上来。
两人前怨全消,易仙不由得愣了愣。
“楞啥了就楞,易仙小道?”见对方根本不回话,李陌一又说:“完了,傻了?”
细瞅了眼易仙清亮的眸子里不同往日的神采,李陌一这档口也是疑惑了,这小子怎么了。
“哈哈,李兄,跟你闹着玩呢!我可不傻的........至于去了哪里,自是驿馆了。”易仙回过神来。
“咱初到这地方,我先四处去打探打探情况,熟悉下这里的人情脉路。”易仙嘿嘿笑说。
“那你打探到个啥了?”李陌一抬了抬眼。
“驿站里有几个老头在听人说书,那人说的是些陈词故事,我这年纪都听过好几遍了,什么大闹天宫,三打白骨精.......我听了一下,没什么新鲜的话头,那也就几个老头待着,啊,对了,来来,快来,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回来?”
易仙仰头爽朗的一笑,借此将窘态掩下,从袖管里摸出一张薄纸抖了抖,随即又想起了什么,神秘的扯着李陌一往客栈前堂走去。
待到进了前堂,在李陌一好奇的目光中,易仙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摸出个油纸包,放在桌上打开来。
李陌一原本以为是这小子打探到了什么八卦消息,心中些许鄙夷,只是看易仙神秘欢喜的样子,所以没有多说什么。此刻顺着目光看去,却见油纸包内躺着的,是三个金灿灿的圆饼。
“怎么样,正宗的安丘芝麻烧饼,听他们说往常可是有钱难买啊,而且一人限买两个,今日我去得早,想着活学活用,给那卖饼人说了段刚刚听来的故事,孙猴子踏碎凌霄,巅翻天宫,独身面对十万天兵天将.......”
“这不讨了个大便宜,买来了三个。哈,李兄来来来,快些趁热吃了,凉了就少了酥脆之感,那就可惜了。”
李陌一现在多少算是更加了解这易仙小道的脾性了。简单来说,挺好一人,只是爱占小便宜、时常自以得意罢了,这也算不得什么,李陌一关照下自身,有时他不也是如此吗?
当下便是这般,易仙伸手拿过两个,一手往自己口中塞着,另一手却递向李陌一,“嘿嘿,我是谁啊,那可是曾经的天人,咱德新县从前的头把交椅啊。三个,必须卖我三个啊!李兄吃,给月儿也带上一个。”
听的对方一阵吹嘘自己,李陌一知道他这虽然是好了,老毛病还是照旧。只是眼瞅着儿子递过来的烧饼,李陌一眼珠儿一定,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随即接过烧饼,又从油纸包中拿出最后一个。
“对了,你说那驿站里有个说书的先生?”李陌一像是想到了什么,顺口问说。
“……嗯,不错,那驿站中的说书先生五六十岁了,胡子筷长白花花的,李兄,你问这个干什么?”易仙说。
“嗯?哦,也没什么,那说书先生今天讲的是大闹天宫,除此之外,你有没有听到别的什么好的故事,又或者一些有趣的话本之类的……”
“哦,就这一段说书先生就讲了大半个时辰,台下有搭茬的人打岔后,又得从新开始讲........”
“这行当挣钱吗?”李陌一低声说,似乎想起了一位故人说书时的英武模样。
“这个……具体我也不知道,不过这些年我四处浪迹,各行各业也都试过,打听过说书这行当的行情,一般地界是二三十文,少时一天只有五六文,总之是个惨字......”
“这么少?”
“呃.......对啊........不过也有利好。如果是在好地方说书,比如大的茶馆酒楼啥的,每日里掌柜的都要给送一壶茶水,间中还不时有些点心,七七八八的加起来,总要值好几文的。”
“……”一时无言,李陌一只得重新思考要不要走那门路。
.......
.......
三个烧饼最终落进了李陌一肚中一个,余下的一个放进了月儿房中。
转身出门的时候见到了归来的月儿,见她手上提着一大包针线东西,简单洽谈几句,月儿说是要学刺绣功夫,以后好补贴一点钱用。这让李陌一很是欣慰,外加淡淡的愧然。
月儿都开始想办法挣钱了,他也得加上进度,恶妖少、没案子的当口,就得找个新门路,而这新门路,就是李陌一爷爷的老爱好——
说书。
吃完了一个烧饼,李陌一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暖洋洋的。
现在天日大好,正是百姓们都要上工了,李陌一便打算去之前去过一次的君来楼看看。
易仙按照惯例,只是略略迟疑了一下,很快按下了念头,跟着李陌一一起前去,顺道继续打探人情脉络。
出了门,二人并肩而行。这算是易仙和李陌一之间正式无碍的象征。
这里是安丘镇。君来楼是安丘镇上最大的一家酒楼,上次破案的庆功宴就是在那办的。
一路上边看着这个小镇古城的旧物,一边和易仙有一搭无一搭的聊着,这是几个月以来,李陌一少有的闲暇时光。
安丘镇确实不属于上等小镇,街道上的门店排场,比之德新县那样的大县可差的远了。
安丘镇笼统来看,位于德新县的南下偏右一点的地方,两地总距离约摸一百多里。
安丘镇左边紧邻一条河,经过河流直上,或者径直往东去,都可直入大运河抵达京都。
正因如此,虽然此时的安丘镇算不得上等镇,却也绝不是下等镇。原因便是因为交通便利,可以靠河上运输贸易。
往来客商常常途径此地办货,毕竟是靠近京都之地,还是比寻常小地界要热闹许多。
街道两旁,全是木质结构的民房商铺,一间间紧紧挨着。
这些建筑多是二层,偶尔有些一层的间杂其中,也都是修的相对高大些。
镇东西、南北方向各有两条主干道纵横交错,将整个安丘镇分成大小不一的九块。商铺市集多在东西两头,南北则多是民居。
李陌一住的不己客栈便在北边外侧,君来楼则在东边市集。
从踏进东边市集的外围开始,人流便渐渐的多了起来。街道两旁见缝插针的摆满了各式小摊,众多小贩叫卖声此起彼落,各种小吃的香气、热气交杂,丝竹声、唱曲声隐约期间,这般热闹景象,让李陌一很快融入其中。
君来楼在东边市集的街尾,外表看上去辉煌气派,足足四层高楼,店名“君来楼”三个大字也是金光奕奕。
每楼都有主营业务,请客坐宴在四楼,三楼听曲,二楼赏艺,一楼小茶馆——自然是听书。
一楼装修最为简朴,只在门檐上挑了个牌子,上面用丝线绣了个大大的茶字算完。
一层主营茶馆儿,装修很是简朴,但也分两层结构,靠门边一圈是敞开的桌椅,用来招待散客和一些专门来这儿消遣的;
里边挨近说书先生的称雅座。只不过这个雅座可一般的很,大都是一些用屏风隔出来的单间。
至于真正的单独的客间,只有两间,那是用来招待一些特殊贵宾的地方,必须提前预定不说,还必须得有一定的身份地位,这点倒是有点类似超级vip的意思。
此刻,走进了君来楼一层小茶馆,然而让李陌一脸上却是有些诧异,上次只来胡吃大喝了一顿,全然没注意到这君来楼的掌柜的,竟然是一位十六七岁的大闺女,还是一个很好看的大闺女。
李陌一不禁多瞧了几眼。
一旁的易仙也一时看的呆了,回过头又看到李陌一也是这样,随即猛的醒悟过来,不由低了低头,小声提醒说:“李兄!这大庭广众的,这样不太好吧,艾你.....艾你咋一直看个没完了!还看......”
李陌一也不理财,易仙无奈,气的满脑门子黑线,这时候,李陌一走上前迎着大闺女,抱拳端声说:“掌柜的好,请问在这君来楼里说书需要什么?”
大闺女本是满面笑容,猛不丁被李陌一的上前抱拳吓住了,敛着笑赶忙回个礼答说:“我只是这的顶班少掌柜,东家传唤,说是有生意要谈,我爹今便叫我帮着照看一会儿,至于这说书.......”
“啥也不需要,只要你别把我店一层的客人说跑就成.......”
大闺女乌黑的眼眸儿在李陌一身上转转,察觉到这人毫不忌惮的直勾勾盯着自己,俏脸不由一红,慌忙垂下眼帘,轻声回说。
易仙对于身旁李陌一的举动早已看在眼里,这般场景他也是少见,一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了。
闲人逸事多,想不得李兄也有这样一面,易仙暗自想着。
“那便好,我要在这君来楼里.......”李陌一话刚刚说完,易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向着李陌一点了点头,迟疑了下,又指着李陌一开口说:“这、这是我大哥李陌一,字什么不知道。年纪......咳咳......那个......也不知道,嗯,今个儿他是来看看,看看,没别的。这个,咳......”
大闺女越听脸越红,脑袋都快埋进柜台底下去了。
李陌一撇了撇嘴,似乎不太高兴。
易仙这小子简直太极品了,这般介绍,妥妥的是相亲的节奏啊,你让人家一黄花大闺女羞不羞啊?
再者说了,年纪都不知道就给人介绍?这不张口胡扯吗?
易仙此时也觉出不妥了,话到最后变成了一连串的干咳。本来想给两人拉近关系,以此讨好讨好李陌一,哪知这越描越黑的,索性摆摆手,溜溜达达的自个儿走人了,气格也是不小。老子说不清楚,干脆不说了!
李陌一傻眼,这算啥?管造不管卖?你要安排倒是好歹给我安排完啊。
“你......你是要喝茶,还.......还是吃.......吃点心?”耳边传来一声蚊子哼哼似的问话。
李陌一抬头看去,正迎上一双漆黑的眸子,眼见他看来,长长的睫毛噗啦一卷,又再低垂了下去。那张脸却有些涨的发紫的趋势,两只白皙的小手使劲的绞着衣角儿,都快扭出十七八个结儿了。
李陌一噗嗤一笑,眼见大闺女跟着身子一颤,连忙憋住,正色说:“这位妹妹勿怪,那小子今日初到安丘镇上,太过兴奋,话都不会话了。艾,你可别紧张,我今日来就是想看看说书这档子情况,什么茶水点心的,都是随意,只消先给我安排个不碍事的地儿先看看就成。”
大闺女毕竟常常跟着老父抛头露面,此刻见李陌一言语温和,再加上后面所说的说书一事,一颗心慢慢定了下来。只是对于前半段话,却是大觉新奇。
什么叫话都不会话了?还叫她别紧张?
古怪,真真古怪。难不成这人脑瓜子有毛病?
不论如何,这两人都有些古怪,要不要叫人提防下呢。
好嘛,李陌一可不知道他这随意一说,人家大闺女已然把他和易仙打入神经病行列里了。
大闺女想不通,又被这人那双直直的眼睛弄的实在受不住了,引着李陌一在柜旁一处单人桌坐了,随后便躲瘟疫似的赶紧跑开了。
神经病发起疯来多吓人啊,还是离得远点保险。
指挥着店里的小伙计给两人送上茶水,李陌一这桌上还多出了一盘瓜子。
瓜子没啥特别的,可是那跟着上来一杯所谓的大沫儿茶,却让李陌一极为无语。
啥叫大沫儿?碎茶沫儿,没有一片整的茶叶,这就叫大沫儿。至于说加个大字,就跟电视上诸多广告一样,修饰,纯修饰用语,就起个夸大作用。
李陌一喝着这一口下去,糊的那叫一个满嘴难受,闲磕着瓜子,时间倒也过的飞快。
一层茶馆儿上午人不多,直到中午开始,才渐渐热闹了起来。坐雅座的人极少,多是凑在门边,三三两两一桌,倒没人高声喧哗,都轻声细语的,让李陌一大赞本地人素质之高。
老掌柜的一直没回来,大闺女作为顶班掌柜,间中过来添了一回茶水,便一直猫在柜台里。可李陌一能察觉出来,那里面时不时的有道目光朝自己这边看来。
良久,台上终于站上了一中年老人,一上台就开始说书。
李陌一这才明白过来,这个所谓的一层茶馆说书的活儿,就是个照着书念的。最多是某些时候,会有人出言打断,求解释一些不明白的地儿。
等到念完手中的书,台上老人慢吞吞的抽出另一本书来,打开摇头晃脑的又念了起来。
李陌一侧耳听了一会儿,险险没一口喷了出去。
“曾道有,一百单八将的传奇故事,有朝一日龙抬头,定叫黄河水倒流,有朝一日虎归山,定叫xue染半边天.......”
啥玩意儿?这书不是那《三国演义》嘛。
只不过这本《三国演义》似乎跟他看的有些出入,而且经过台上老人这么一念,本来让人热xue沸腾、爱不释手的一本好书,生生的能让人听睡了。
李陌一瞪着眼瞅瞅四周,整个茶馆里,大一半的人都仍然在干自己的事儿,只有少数几个人在侧耳听着,只不过面上也是双目微阖,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好嘛,这哪是来听说书的啊,分明就是当催眠曲的嘛。
这样下去,这行当未来的钱途……哪有什么钱途啊!连前途都没有!
不行,要改变!必须要改变!要彻底革新!
罢了,就让我来帮衬一把吧。
李陌一看了半响,默默的寻思了一会儿,扭头冲柜台里招了招手。
柜台里大闺女吓了一跳,犹豫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的挪了过来,“干啥?”
“那个……嗯,对了,我还未请教,小妹妹你怎么称呼?”
“啊?”
“啊个啥啊,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你.......你不会是没名字吧?”
“.......我........我有名字,我叫岚儿!苏语岚!”大闺女被鄙视了,当即怒了,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话出了口才又猛然醒转过来,顿时大羞。
这年月,女孩儿家的名字岂能随便跟人说?那是唯有自家长辈,以及日后的夫君才能说的。
狡猾小贼!
大闺女又是羞恼又是后悔,目光把这李陌一绞灭了万万次。
“嗯,岚儿啊……”李陌一对此表示毫无压力,漫不经心的叫了一声,随即低声问说:“........嗯,我说,要是这上面说书的换个人,你们.........呃,还有这些客人们,会不会在意?”
岚儿被他叫的心儿发颤,涨红着脸走也不是,怒也不是。猛不丁听他如此一问,呆了一呆,下意识的摇头说:“不会......嗯?为什么要换人?”
李陌一不耐烦的摆摆手,撇嘴说:“........咳咳,这个不重要。这样,你啊,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嗯嗯,明白不?”
李陌一低声吩咐着,岚儿听着听着,渐渐的眼睛越瞪越大,小嘴儿张的快能塞进一个鸭蛋了。
好半天,在一再确定一番后,才失神一般的转身走开。
半响,易仙去外面先逛一圈回来,双手撑着桌面,瞧着一眼李陌一,低声说:“李兄!你究竟要做什么?咋坐这喝起茶来了......”
李陌一微微一笑,伸手扯着他坐下,这才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半响后,易仙目瞪口呆的看着李陌一,一句话都说不来。
直到看着李陌一忽然站了起来,向外走去,才猛地省悟过来,急声说:“书!你没带书念什么啊!”
李陌一转身冲他摆摆手,微微一笑,再次迈步往堂中间走去。
那里,已经按着他的要求,一张案桌放好,上面摆着一把折扇,一块方木。
大堂里刚刚一阵躁动,台上老人也已经离去,自然早引得众人奇怪。正自纷纷诧异的议论之际,却忽见一个少年走到了桌子后面。
少年面上含着淡淡的笑容,先是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这才伸手拿起折扇,唰的一下打开。
微微扇了两下,随即抬手又拿起方木。
“啪!”
一声脆响,大堂里霎时间一片安静。
“是非成败转落空,青山依旧在。
白发渔樵江上,惯看秋月春风。”
“曾道临是,终南山下,活死人墓,神雕侠侣,绝迹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