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96章大刑
内衙自是不同于其他地方,乃是府长老爷与内眷的居住之地,寻常人等是不得入内的,李府长能够将李陌一带进去,说明已经将他当成自人来看待了。
莫说李陌一对他有救命之恩,便是李府长称他一声恩人也不过分,李府长非但带他入内衙,甚至还让丫环们将妻妾们都叫起来,要给李陌一见礼。
这李府长统共一妻三妾,尽得齐人,眼下寒气未消,妻妾们都是一身寻常睡服,李陌一自不敢唐突,但他也不想表现的太过卑微。
李府长既然将自己当成自己人,除了对自己示好,自然也是担心李陌一会反咬一口,毕竟此案破获的真正功者就是李陌一。
这个功劳,就捏在李陌一的手中,李陌一如果太过见外,反而让李府长无法安心。
念及此处,李陌一也不敢再推脱,与李府长坐了一会儿,内衙的各位夫人也都款款而来,房内顿时多了些许胭脂味儿。
…………
北国当世文差地位尊上,对进士出身的差员选拔也很是严格,其中就有一项仪容的审核,也就是长相审核。
正因如此,正经出身的差员个个都是风仪表堂堂。
李府长乃是科举出身,本身就面容清秀,风度尚可,虽然沾染了不少差僚气,但出身的底子还在。
不过他到底是年纪大了些,又常年忙于公事。
这些个夫人们一见如此这般模样的李陌一,顿时两眼放光,新进门的四姨娘正当受宠,倒也没有太过大惊小怪,其他各房的姨娘年纪大了,受了这多冷落………见得李陌一这么个人儿,自然是意马心猿的。
李陌一起初也有些惊讶,这些个夫人们未过门前可都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大小姐,按理来说行为举止间不大会如此…………
如此想着,他说话间也就木木然然,寻常平平。
李府长见得此状,却不由暗自点头,只说着夜色已深,便让妻妾们都回去歇息,自己则与李陌一开始谈正事了。
…………
…………
李府长的几个妻妾们离开之后,仿佛周边空气都清新了不少,李陌一也终于松了一口气,手脚不再自束,如释重负一般。
李府长让丫鬟们都退下,这才开口说:“这段时间多得仙人相助,本差以茶代酒,敬仙人一杯。”
李陌一连称不敢,李府长抿了一口茶,而后笑说:“仙人切莫推辞,你我乃是同宗本家,本差年长个几岁,若仙人不嫌弃,你我二人便以兄弟相称如何?”
李陌一正要推辞,却见李府长摆手说:“不瞒李兄弟说,若没有李兄弟帮忙,李某人也是个焦头烂额………李兄弟是个有本事的人,绝非寻常之人,李某人也算是先烧个冷灶,李兄弟再推辞可就是看不起我这老哥哥了。”
李府长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李陌一也不好再出言拒绝,他本就想着查明此案之后,归还寨主银扳指,然后便自谋去路。
不过,在眼下没有更好的去处之前,这立陵城中的府长官邸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起码解决了吃饭问题,而且李陌一对官邸中的事情也算是熟门熟路,左右横络起来也容易不少。
“既是如此,那便称呼一声李老哥哥了。”李陌一如此说着,站起来就要拜,李府长赶忙扶起,拉着李陌一的手腕哈哈大笑,两人顿时合拍了不少。
落座之后,李府长继续说:“李兄弟啊,这官邸里头的人我是信不过了,不如你暂且留在哥哥身边,帮你这老哥哥做事可好?这诸多案子你也比较清楚,这些线索也都是你挖出来的,思来想去,只有交给你来措置,我这心里才安稳啊………”
李陌一早料到李府长会有这么一出,毕竟他帮了这么大的忙,李府长总该有所表示,认个兄弟啥的这些都是虚的,自然要给李陌一一些实质的好处。
今番牵出郑书吏,官邸的人事变动势必会引发一场巨大风暴,府长官邸之的吏卒就会出现空缺,既然将李陌一留在身边,以后选人补缺,自然少不了李陌一的位置,眼下也是让李陌一事先混个脸熟,在官邸里头弄好人脉关系,为以后的任职做准备。
但他的真实身份毕竟是李陌一,全城悬缉大犯。
虽然眼下李府长已经如此,可潜藏功夫还是要做的,在案子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李陌一都只得继续戴着这个白面具生活,进入府长官邸当差之事更是将来再议。
既然决定要查明此案,李陌一自然不会再推脱,这个案子他跟了这么久,吃了这么多苦头,眼下终于有了权力去调查,他又怎么能放过。
“既然老哥哥抬举,兄弟我自当铭记在心,尽心办事,不负所托!!”
李陌一这也是给了李府长一颗定心丸,只要他接受了李府长的好处,也就表明了他跟李府长绑在了一条船上,自然不会旧事重提,将今夜之事的真相说出去。
李府长果然现出安心的表情来,拍了拍李陌一的肩头说:“好,好,老哥哥果然没有看错你,今后可就看你的了!!”
李陌一笑着点头,李府长又说:“时辰也不早了,距离天亮还有些时辰,辛苦了大半宿,李兄弟先下去好生歇息,明日咱俩也好大展一番拳脚!!”
李府长心病一去,整个人也轻松了不少,但李陌一却摇头说:“以兄弟愚见,当及时提审郑书吏,以免夜长梦多,他们既然敢灭口,也不多郑书吏一个,若他亡身在牢里,又是一桩烂事了………”
李府长半夜被吵起来,心情又起起落落,早就困乏不堪,难得心情好起来,又听得李陌一直言不讳,心想难道我这官邸从里头坏到外面了么,谁人敢在牢中灭口?
但转念一想,朵娘可不就是在后邸被害的么,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人谋害,而郑书吏可不就自家官邸里头的害虫么?若真被李陌一不幸言中,这一切可就功亏一篑了。
他也是正经进士出身,有着寻常文人自带的傲然之气,又怎么能被李陌一看不起,一想起夜审犯人,不由忆起自己刚踏足差场之时的拼命劲儿,当即斗志昂扬起来。
“兄弟说的是,咱俩这就夜审郑书吏,哈哈哈!!”
见得李府长意气风发,仿佛年轻了好几岁,李陌一也看得出来,这位府长老爷其实不算怎坏,本质还是个好差,否则宁逍也不会关照这李府长,对这位名义上的便宜老哥哥也就再次重新认识一次。
李府长将丫环叫进来,端了凉水来洗脸,精神不由为之振奋,而后换上差袍,便出了内衙,前往府长官邸大牢提审郑书吏。
因为郑书吏的事情,整个府长官邸都轰动一时,这个不眠之夜是谁人都不敢睡,大牢更是戒备森严,看守和狱卒都站得笔直,生怕站歪一些就会被怀疑为郑书吏的同伙。
…………
…………
立陵城是个大城,除了府长大人之外,下设还有个主簿,但这主簿乃是前任府长大人留下来的老油子,对李府长阳奉阴违,以致于李府长很多命令都无法顺利施行,府长官邸里头更是人心涣散,李府长有心整顿,却又无能为力。
如今见得整个官邸仿佛焕然一新,这些吏卒见着他,便如同耗子见到猫一般,李府长心里更是得意,心想多亏了李陌一,若没有这档子事儿,他还没办法借机收拾这些老油子,李陌一可算是自己命中的大贵人了!!
李府长第一次觉得自己终于能够真正昂起头首走在这官邸里头,也第一次感觉到,这官邸此刻才真正属于他,自己先前没办法烧起来的三把火,倒是让李陌一给烧起来了!!
李陌一虽然注意到李府长的变化,但也并未深思,他的心思可都放在了郑书吏的身上。
这郑书吏乃是此案的一个关键人物,绝对能够接触到核心内幕,只要撬开他的嘴,这士子沉船一案距离真相大白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虽然他对官邸大牢挺感兴趣,但即将要揭开真相,他内心的激动却让他忽视了大牢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
…………
…………
穿过大牢的三重铁门之后,李陌一在大牢尽头的一个独立号房,再次见到了郑书吏。
这位曾经傲人一等的刑案大书吏,如今披头散发,独自盘坐在稻草之上,少了那股轻浮的狂妄自大,却多了一份让人心寒的深沉和狠决,可见此人平日里伪装得多么到位具体。
他的手脚上戴着铁制镣铐,脖颈上套着木枷,李陌一也不担心他暴起伤人,牢里太脏,李府长便让人将他提了出来,押到了刑审房里头。
…………
…………
这刑审房中阴暗无光,弥散着一股腥味和腐臭味,红迹混同锈迹的各种刑具挂在墙上,摆在木台上,让人不寒而栗,仿佛这些东西上面还附着亡身之人的不甘,周围墙壁上的污迹就好像一张张狰狞大叫的人脸,房里充斥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息。
李府长让人将郑书吏的木枷给取了,让他下跪,可郑书吏却只是冷笑一声,双腿便像铁焊的一般,竟然绝绝不跪!!
这些个狱吏本就想跟郑书吏撇清关系划清界限,对他自然不会客气,弄起火钳就打在郑书吏的膝盖后窝上,后者闷哼一声,双膝当场跪地,想要起来,却被狱卒狠按在地上!!
异国战场之上,李陌一见过太多亡身的尸首,眼下适应能力倒也可合,但听得郑书吏被打之时传出来的骨折声,不由想起了自己被打板子的痛………也是心中一阵发紧,心想这年月的大刑伺候可真不是吹的………
李府长见得郑书吏这么横强,心头也来气,这人辜负了自己的信任不说,竟然还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来,李府长本就要立威,要震慑这些官邸中的差人,也先不问案情,将桌上的令签一丢,便下令说。
“郑书吏自恶自为,竟然执迷不悟,还敢藐视本差,先给我打一顿板子!!”
李陌一也是知道,郑书吏这种城府之人,这般常规手段,很难撬开他的嘴,李府长在这方面的经验也老辣,先给你来一通害威棒再说………
狱吏们得令,三两下将他摁倒在刑架上,那牢头亲自弄起板子,这才朝李府长问说:“大人,打多少?”
李府长眼皮也不抬,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说:“本差没喊停,就一直打,着力打!!”
牢头脸色大变,下意识往李府长的双脚扫了一眼,发现李府长双脚尖向外,呈外八字,心里会了意,便开始着力上手打起了板子。
这打板子也是一门技术活,经验老道的人来行刑,看着高高举起,却是轻轻落下,打得震天加响,打得皮开肉绽,却只是皮外伤,并未伤筋动骨,三五天就能下卧榻也是有的,而有些却声响沉闷,表皮没什么伤口,骨头却已被打碎,拉回去也活不过两天。
据说熟门老道的侍卫练习打板子的时候,先用衣服包石头,打完之后衣衫没事,石头碎完,这就是外轻内重,另一种则是用衣衫包着一摞纸张,打完之后衣衫破烂不堪,纸张却丝毫未损,这就是外重内轻了。
犯人家属为了让犯人少受点苦头,常常会向行刑的侍卫塞银子,看似打得惨不忍睹,实则并未伤及根本,这也是这些侍卫赚外快的手段之一。
牢头之所以要看李府长的脚尖,也是因为这里头不成文的小规。
如果脚尖朝内,那么就狠命绝绝的打,外头看不出太大伤势,却将骨头打成渣子,如果脚尖朝外,则表示要留犯人一口气。
郑书吏的价值自不必多言,李府长生气归生气,也不至于糊涂到真个将他给活活打没了,但亡罪不可活罪却难逃,这牢头是个老手,板子到肉便皮开肉绽,真真是打得恰到好处………
李陌一不明此中之道,见得如此惨状,念及疼痛,也是生怕真个儿将人打没了,可见得李府长气定神闲信心满满,也不好说些什么,这郑书吏倒是不多时就疼痛难忍,当场昏了过去。
李府长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吩咐说:“将他泼醒,本差要问话了。”
李陌一这才松了一口气,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
…………
第一道光透过铁窗,进了立陵城府长官邸的大牢,潮湿的大牢仿佛进入了第二个轮回,阴森森的气息被驱散一净。
李陌一眨了眨酸胀的眼睛,长长伸了个腰,旁边的李府长同样不太振,脸色并不好看。
夜审并不顺利,无论他们问什么,郑书吏只是闭口不言,即便他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牢头和狱卒们虽然已经轻车熟路,诸般大刑也是一一登场,在郑书吏的身上留下各种伤痕,烙铁早已将郑书吏身上的肌肤皮肉烫得一片模糊,期间也不知用冷水泼醒了几次,这个横蛮骨头却如何都不肯开口。
大刑拷问的诸多手段让李陌一眼花缭乱却又看得惊心。
这种程度的大刑迫供和拷打折磨,李陌一自认是没办法扛过去的,换成是他,说不定早就顺势招供了。
本想着尝试一下自己的迫供手段,但天色已经大亮起来,他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郑书吏的身体状况急剧恶化,怕是不堪折磨,也只能暂时作罢。
经过一夜的折腾,李府长已经很疲乏,听李陌一说要去搜查郑书吏的住处,希望能够发现一些有用的线索,也是欣慰不已。
府长官邸中的侍卫虽然不少,但如今都分派有任务,连陪堂王十都带着侍卫看守着朵娘的住处,一时间也派不出更多的人手来。
思来想去,李府长便让人跟城中卫所队打了一声招呼,让他调拨了几名弓手,交给李陌一来指挥调用。
卫所队由来已久,乃是负责地方上的除暴安良,缉捕盗贼,防备叛乱的工作,其辖下设置弓手二十名。
这弓手并非单纯的弓箭手的意思,是有固定配额的。
比如立陵城,大牢里头的狱子很多就是弓手,而陪堂王十手下的侍卫其实也是弓手,这些开支都需要从府长官邸的地方税银里头拨付,所以弓手也就变成了万金油,哪里有差遣就去哪里。
李陌一担心郑书吏被捕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幕后之人会提前毁灭证据,当即就带着弓手前往郑书吏的住处进行搜证。
…………
…………
走出府长官邸之后,李陌一才发现街道上雾气蒙蒙的,一些不知名的飞虫悬停在半空之中,嗡嗡飞着,两边的商铺也纷纷开始打开门做生意,摊贩也渐渐开始上街叫喝,处处都散发着吃食的热气。
李陌一也着实有些饿了,但终究还是忍着,朝那些弓手说:“诸位兄弟辛苦了,这差事要紧,等办完了差事,李某人再请兄弟们吃一顿。”
这些卫所队的弓手跟侍卫一样,其实都是下役,三代以内不得参加科举考试的那种,对待寻常百姓还能够吆五喝六,但李陌一眼下正是府长大人跟前的大红人,与府长大人兄弟相称,他们又怎么敢在李陌一面前摆谱,加上又出了郑书吏这档子事儿,李府长趁机立威,谁人还敢在这节骨眼上得罪李陌一……
见得弓手们没怎么抱怨,李陌一也就不再罗嗦,一行人很快就往立陵城城南边快步行进。
郑书吏曾任刑案大书吏,郑氏一族在立陵城中也是大族之一,虽然郑书吏只是旁支,有些家道中落的意思,但好歹也是姓郑的,能够走人脉关系进官邸当差,家底还是不错的。
再加上平日里诸多孝敬,郑书吏更是不缺银子,没有住府长官邸就算了,还在立陵城城城南边买了一栋不小的宅子。
一路上李陌一也向这些弓手了解郑书吏的个人情况,这些弓手对地方的情况也是心知肚明,郑书吏主管刑名,他们自然是清楚的。
听完之后李陌一也有些释然了,这郑书吏已经二十多岁,却并未婚配,据说平时常常往返于风楼场所,只娶了两房小妾,并未娶正室,也无子女。
“看来他也是早就做好了准备,生怕家眷会拖累自己………”李陌一如此想着,对此行倒也不是很乐观了。
郑书吏如此防备,想要从他的住处挖出些许有用的线索,希望其实并不大,但李陌一也不想轻易放弃,如果郑书吏抵绝不开口,他也只能从别的途径来寻找线索。
心里这般寻思着,也就渐渐到了立陵城城南街上。
此时前方却突然传来一阵动乱声,行人往来奔走,一道道浓烟滚滚升腾起来………
“着火了!!着火了!!!”
有人敲着铜锣不断喊着,街道上也越发闹嚷起来,李陌一一看街尾那滚滚浓烟,心头不由一紧………
…………
…………
第0197章山庄
“不好,大家脚下快些!!”
李陌一一声惊呼,一行人便跑了过去,临近才发现,果然是郑书吏的住处起火了………
李陌一之所以没有歇息,马不停蹄赶过来搜查证据,就是担心幕后之人会提前毁灭证据,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
好在郑书吏的宅子并不偏僻,又有两个小妾和不少的丫环下婢在家,发现得比较及时,周围邻居担心殃及自家屋子,救火也很是卖力,李陌一与这些弓手加入了救火的队伍,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火头终是被扑灭了。
…………
…………
望着还在冒烟的残屋断壁,郑书吏那两个小妾灰头土脸地哭了起来,下婢们则小心在旁伺候着。
这两个小妾也是彻彻底慌了神,正想派下婢到府长官邸通知郑书吏,见得李陌一带着弓手在救火,便询问郑书吏是否在府长官邸公干。
李陌一将郑书吏的事情据实以告,那两个小妾当即就傻眼了,当下就哭喊着要到府长官邸去说理,李陌一也懒得计较这些,反正有李府长处置,他还是专心搜寻证据好了。
郑书吏犯了事儿,李陌一带着弓手来搜寻证据,郑家小妾和下婢也不敢阻拦。
虽然火头被扑灭,但宅子也被烧了大半,特别是郑书吏居住的内院,更是被烧得一塌糊涂,应该就是起火点。
对于火场之中寻找证据,李陌一虽然没什么经验,不过但凡行事,总会留下些许痕迹,就看明眼人能否发现而已。
因为担心破坏了现场,李陌一让弓手们在外头候着,自己独自一人走进了宅子里头。
被烧断的木梁和瓦砾四处都是,李陌一也将重点放在了郑书吏的居所,以郑书吏行事谨小慎微的秉子,他能够骗过官邸之中的人,这两个小妾肯定不会知道太多内情。
如果这两个小妾是知情人,那么幕后黑手肯定会将她们灭口,屋子没了,她们二人却还能够好端端活着,说明她们对郑书吏的所作所为全然不知。
………
李陌一在郑书吏的屋子里搜索了一番,简单观察了现场以及周围物件的燃烧程度后,很快确认了这里就是起火点。
再继续搜查这个屋子,意义也就不是很大了,李陌一不由低着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那俩小妾见得李陌一出来,便小心翼翼地问说:“大人既然搜查完毕,妾身可否让人进去收拾收拾?”
李陌一知道她们二人这是要捡些值钱东西,火势都集中在郑书吏的房间这边,其他地方烧得不算太严重,她们大概是见得郑书吏入了狱,想要大捞一把好卷铺盖走人………不然就是将财物都取回来,也好将郑书吏捞出来。
李陌一并没有让她们进去,而是带着弓手,将其他地方也都好生搜查了一遍,这才允许她们进屋收拾。
这一次搜查也让李陌一确认了一个事情,这两个小妾对于郑书吏确实是一无所知,不由得更加的气馁了。
李陌一眉头紧锁,心想着也只能寄希望于撬开郑书吏的嘴了。
正要离开之时,李陌一却发现一个老妈子抱着一大堆衣物,从洁衣房里走了出来。
心念一动,李陌一便将那老妈子给拦了下来:“这位大婶,你们家老爷的衣物还在不在?”
那老妈子也是心情不佳,毕竟出了这样的祸事,她们这些下人说不定又要重新寻找个东家,另谋生路,但她们都是低微的下人,哪里敢得罪李陌一,再加上李陌一并未势压,反而很是合然亲临,为人谦和,她也就开口答说。
“回禀大老爷………洁衣房或许是潮湿了一些,并未引起太大的火头,老爷和夫人们的衣物都还在,只是………只是昨天的衣物还没来得及洗………”
“没洗?正好!!”
李陌一也有些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这郑书吏换了夜行衣才到府长官邸去行刺朵娘,换下的衣物如果没洗,应该能够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把你家老爷的衣物全都拿来!!”
李陌一朝那老妈子吩咐说,但很快又改口说:“不,你别动那些衣物,带我过去,我亲自看看!!”
老妈子也是一脸的疑惑不解,一个大老爷们的衣物能有什么看头,可见得李陌一这般,也不敢违抗什么,当即带着李陌一到了洁衣房。
虽然是个简下活,但老妈子也是大户人家做惯了的,老爷和夫人们的衣物都是分开存放和分开清洗,因为今早屋子起了火,昨日的衣物都分门别类叠放在木架上。
李陌一细细检查翻看了郑书吏的衣物,而后朝老妈子问说:“鞋袜和帽巾在哪里?”
老妈子指着角落里的一个小竹筐,答说:“老爷的鞋子放在那边了………”
李陌一眼中似闪一亮,丢下衣物便走到了竹筐前面,小心将郑书吏的鞋子提了起来,仔细查看着,而后又让弓手和老妈子们都出去,关上门,这才细细查看起来………
…………
…………
明火虽然已经扑灭,但郑书吏的屋子废墟仍旧冒着丝丝缕缕的烟气,地面污黑泥泞,弓手们也是望而兴叹。
李陌一从洁衣房出来之后,弓手们便全都围拢了过来,李陌一当即下令,让他们将郑书吏家里头的人全都召集起来,弓手们可不敢违抗,当即将包括那两名小妾在内的十几个人都找了过来。
由于方才忙着救火,渐渐忘记了时辰,待得此时,饿身肚空的李陌一才发现已经接近中午,周围脏臭一片,便让所有人转移到了未曾起火的北边厢房。
…………
…………
这厢房本来是府中下人住的,里头是个大通铺,除了两个小妾的贴身丫环,其他洗衣做饭的闲杂下婢都睡在里面,空气并不是很好。
李陌一进得房间,扫视了一圈,让人搬来一张桌子,坐下之后便让人将两个小妾给带了进来。
二人也都十八二十的年岁,眼下正神色紧张,很是自束,想来郑书吏并没有经常带她们接见陌生客人。
按说无论是审问还是排查,一次最好只选一名对象,以免相互串供,但诸多迹象已经表明,这两个小妾基本上啥也不知道,只是郑书吏用来掩人耳目的幌子,李陌一也并没想过要从她们二人身上知晓什么内幕,他现在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情。
李陌一接触过不少凶案现场,当下审问起来也是自自然一副谨慎肃严的气派,没了笑容,顿显威严,那两名小妾又不清楚李陌一在府长官邸中是什么人物,见他能够使唤公人,好歹也是个差儿,也就老老实实低头站着。
外头还有好几个下人在等着,弓手们一早便奔途而来,又急着救火,忙活了大半天,李陌一也不多提什么废话,便直截了当地问说。
“郑书吏在外头还有没有别的大宅院或者屋产?”
“………有没有其他的生意买卖产业?”
二妾一听,顿时抬起头来,眼中倒有些讶异之色,相视了一眼,年长一些那个便喏喏地回答说。
“回禀大人,老爷平日里都在官邸之中公干办差,晚上就回来………回来过夜,有时候没回来,不是在官邸就是………就是在外头眠风宿月………至于在外面有没有别的居所………妾身着实不知………”
李陌一似乎早就料到有这样的答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这两人怕是跟着郑书吏的日子不长,否则应该第一时间替郑书吏喊冤,又或者恳请自己查清楚纵火的凶手。
可这两人什么都没提,似乎随时做好了离开郑书吏的准备,看来她们也知道郑书吏无心跟她们过日子,只不过将她们当成对外的幌子罢了。
“平日里可有客人来拜访郑书吏?一般都是些什么人?”
“老爷一般会在他自己的独院子里头接待客人,从不会让我们见客………”
李陌一闻言,顿时想起刚才搜寻郑书吏的屋子,所看到的一个细节,那房间里头有卧榻有被铺,一应用具也都俱全,便问说。
“郑书吏不跟你们一起住?”
那妾室将头一低,李陌一看不清她是何表情。
迟疑了一下,她还是点了点头,那个年少一些的小妾似乎有些急了,从旁掺和一句说:“老爷将我们买回来之后,就一直孤身住在那独院子里头………”
李陌一闻言,也看明了这小妾的心思,难怪她们会急着离开,原来还是大闺女,也怪不得她这么急着自证自清了………
李陌一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而且他的关注重点并不是这两个小妾,甚至将所有人召集起来也不过是一种虚假之掩饰,当即将二人打发出去,招手让弓手进来,低语了几句,那弓手便点头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两名弓手便带着一名老马夫走了进来。
“大人,马夫带到了。”
“嗯。”
李陌一随意应了一声,放眼一看,这马夫约莫五十出头的样子,皮肤黝黑,须发已经有些花白,身子有些直不起似的,不敢抬头,一副憨绝巴头的样子。
“抬头!!”
李陌一陡然暴喝一声,那马夫也是身子一震,当即腿脚就颤了起来,虽然抬了头,却目光闪躲,不敢拿正眼看李陌一。
“郑书吏在别的地方还有一处山庄住所,他要出行,也就只有你知道,还不赶紧如实招来,是不是想等着挨板子!!”
可惜没有惊堂木,不然李陌一这会可就要作足差谱了。
那马夫被李陌一这么一喝,也是吓了一跳,当即就跪了下来:“小人冤枉啊大老爷!!”
侍立于两旁的弓手也是熟门熟路,见得如此,知道李陌一要诈这个老马夫,当即举起棍棒,大声喝说:“大胆,难道我家大人会诬陷你这个下作马夫么!!”
老马夫见弓手作势要打,整个身子颤抖得更厉害,嘴里头却只知道不停地辩驳说:“老头子确实什么都不晓得不晓得啊………”
李陌一微眯双眼,盯着那老马夫,而后朝左右弓手下令说:“来人,把他的鞋给我扒下来!!”
弓手闻言也是一脸茫然,若是要用刑,打脚底板确实能够让人疼昏过去,但这老马夫一把年纪,用这等残绝之刑法,没两棍子估计就要把脚给打折了。
不过他们也不好质疑什么,当即将马夫的破鞋给扒了下来,屋子里头顿时弥散出一股浓浓的臭味。
“将鞋子呈上来。”
那弓手见得李陌一面不改色,更是疑惑,只要一手捏着鼻子,将那臭不可闻的破鞋轻轻放在了桌面之上。
李陌一抓起那鞋子,细细检查了一番,又用一小木条将鞋底上的烂泥刮了下来,甚至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小刀,把鞋面都剪开,将鞋里的泥点泥垢都给倒了出来。
两个弓手见得这一幕,更是百思不得其解,经过了救火,这院子里头一片泥泞,谁人的鞋上不是沾满了黑灰黑泥?此时检查鞋子,能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
然而李陌一细细查看了桌上的泥点和泥垢,当即满意地点了点头,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抬起头来发现左右弓手像看怪物一般看着自己,李陌一这才止住了笑。
他可不想让这两个弓手兄弟误会什么,朝他们招了招手说:“你们过来看看,这是何物?”
那俩弓手当即凑了过来,却见得桌面上有两小堆泥垢,左边那堆是从鞋底刮下来的,脏黑黏糊,都是院子地面上的火灰混杂泥水,跟寻常黑土烂泥没太大差别,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而右边只有一小搓,是剪开鞋面之后,从鞋子里头倒出来的,还算是干燥,依稀能够看到几个圆球型的泥点子,有点像细碎的炭渣子。
左边那弓手年纪大些,当差时间也久,知道李陌一不可能无的放矢,便捏起一个小泥球,捻开来闻了闻,一股粪味钻入鼻孔,顿时皱起眉头来。
“呸!!晦气,竟然是个小粪球儿!!”
李陌一嘿嘿一笑,纠正说:“确切来说不是小粪球,而是花肥!!”
“花肥?这宅子里又无花园子,哪来的花肥?”
那弓手疑惑不解说,而后一拍脑门说:“这里没有花园子,这花肥肯定是别处沾上的,难怪大人要问他知不知道郑书吏在别处的山庄住处!!”
李陌一满意地点了点头,觉着这弓手还算个明了人,当即问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弓手知道自己的表现入了此人的眼,想起此人与府长大人兄弟相称,若得此人赏识,今后说不定能够混个好差事,当即回说:“小人名唤李木。”
另外一名年轻弓手一听,心思顿时活络起来,抬起棍棒就往那马夫身上抽:“好你个害才,连咱家大人都敢骗,还不快快如实招来!!”
那马夫身上吃了一棍,顿时缩在地上,却又喏喏地分辩说:“小人冤枉啊,小人只是个赶马的车把式,咱们这个下作行当,四处走动,莫说是花肥,就是牛粪狗屎,也能沾上,大人怎么就能确定这是在郑老爷的山庄沾上的,小人实在冤枉啊!!”
那弓手一听,刚刚举起的棍棒又放了下来,因为这老马夫所言确实是有几分道理的,不由朝李陌一投来疑惑的目光。
李陌一冷哼一声,将一物什丢到老马夫的身上,而后震喝说:“还敢说假!!这是郑书吏昨日换下来的快靴,因为留在洁衣房中没来得及洁洗,上头沾上了同样的花肥,这意味着什么!!”
旁边的李木双眸一亮,一拍大腿说:“大人高明!!肯定是这老货拉着郑书吏到了那处山庄住处,所以靴子上才沾了同样的花肥!!”
老马夫闻言,顿时变得丧丧然,瘫坐在地上,年轻弓手又举起棍棒来恐吓说:“好你个狗才,还不快点如实招来!!”
老马夫轻叹一声,而后跪下朝李陌一招供说:“大人饶命………小人全都招了………全都招了!!”
…………
…………
“郑老爷在城根边上有一处山庄,他跟小人说是偷偷养了一房小妾,小人每隔几日就送些油米菜蔬过去,郑老爷通常是晚上过去,但不会在那里过夜,小人也没见过里头的女主子………”
“大老爷可饶了小人吧,郑老爷说了,若让别个知晓,就给小人好看,老头子我就是个地上打滚样的下作人,哪里敢吐现半个字………”
李陌一闻言,不由心头暗喜,若郑书吏别屋另有妾室,在这年月可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又何需遮掩,只怕那山庄里头藏的并不是他郑书吏暗养的人………
李木一听这话,当即怒喝说:“你怕那郑书吏,怎生就不怕我家差爷爷!!”
那年轻弓手举起棍棒又要打,吓得老马夫捂住脑袋直喊着饶命。
李陌一也不想太过为难这老人,当即摆手制止说:“好了,先让他带咱们到那山庄里头瞧瞧再说。”
李陌一站起身来,下意识摸了摸身上藏着的那两柄金铜钥匙,心里寻思着,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用得上。
…………
…………
走出屋子之后,李陌一便遣散了这些人,以那两名小妾为首,这家里头的人都开始收拾东西,大有分家当散伙的意思。
李陌一看在眼里,也不由为这些人叹息了一声,想了想,又朝李木说:“那山庄怕是不赶紧,劳烦李木兄弟回去跟府长大人说一声,增派一些人手来支助。”
这是目前李陌一从郑书吏身上挖来的最好线索,李陌一心里也有着异样的期待,说不定这山庄能够印证他心中的种种推测,所以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李木也知道此事之轻重,正要回去喊人,却见得几个人走了进来。
“嘿嘿,原来你真的在这里啊!!”
李陌一听得声响,转身一看来人。
原来是宁可玄和许九,为首带路之人的却是坦中,而书不饥则带了几个目光冷凌的随从………
…………
…………
第0198章大碎银
光徐徐变得炽烈,路上人纷纷退回店铺或者住处,便是几个叫花子都躲到小巷里头去了,只余下空荡荡的大街。
…………
宁可玄身上的蝉毒显然已经被彻底解除。
或许是李府长将抓获郑书吏的消息告知了书不饥,这位天狱门的密探才会带着随从,在坦中的带领下,找到了李陌一这里。
李陌一和李木等几个弓手忙活了好一阵,早已饿得不行,可如今又从老马夫的口中迫问到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李陌一也是连吃个午食都不敢。
若昨夜抓获郑书吏之时,就第一时间赶来,就能够赶在宅子被烧毁之前,对郑书吏的住处进行一番细细搜查。
这一切都表明,那个幕后主使已经开始抓狂了,已经开始与差府的力量做正面的交锋,付诸一切想要赶在差府的前头,毁了所以对他们不利的证据………
所以李陌一也没打算再多做停留,与书不饥等人说明了情况之后,一行人便开始赶往郑书吏的别院山庄。
书不饥那几名随从都是老辣的探子,身手自然不凡,相比之下,李陌一手底下这几名弓手就有些不够看了,旋即李陌一便让他们先回去吃饭,李木却坚持要跟随李陌一一同办事。
李陌一一想,李木是个老手了,又正当壮年,有一把子力气,人也机灵,再者,如果在郑书吏的别院山庄之中有所收获,功劳也不至于让书不饥全占了去,便同意了李木的请求,让其他人回去向李府长报信,随便吃些东西。
由于时间紧迫,且需要保存体力,众人也没太多计较,一行十四人,全挤进仅有的两辆马车里头,往城根方向而去。
…………
…………
宁可玄到底是个大少爷,且腿上伤口没大愈合完全,往日在宁府之中更是养尊处优惯了,大家虽然已经给他留了足够的空间,不过车篷里仍旧满是一股子汗臭和脚臭味。
书不饥又询问了关于郑书吏的一些情况,也就不再多话,车里头安静下来之后,众人才听到一阵咕噜噜的肚子叫唤,不由将目光都转向了李陌一。
李陌一摸了摸空空的肚子,只是尴然地笑了笑,不好意思的转头往窗外望。
窗外其实没什么好的看头,李陌一才看了一会儿,便感觉身边的宁可玄扯了扯他的衣衫,转头一看,宁可玄递过来一个精致好看的酥饼盒子。
“这是我的碎嘴小食………你且吃了先顶一顶………”
李陌一心头微喜,也不客气,只道了声谢,打开来就吃。
思同行一,心下不由也佩服得紧。
这宁府大少爷虽说行事莽撞了些,但贵为阁老大少,却能够吃苦头,混在这些人堆里,一心只想着继承宁逍的本事,前番雨夜里掘墓开棺也就不去说了,单说这一次刚刚解除了蝉毒,腿上的伤还未恢复完全,就跟着过来查案子,就足够赢得李陌一的敬意。
李陌一忙活大半天水米未进,这酥饼虽然糯软,但还是差点噎着李陌一,喝了坦中递过来的半竹筒水,李陌一才生生咽了下去,却连酥饼的味道都没记住,实在有些蹋了天物。
…………
简单的吃喝之后,马车已经离开了住宅密集的立陵城中心地带,周围开始出现低矮的民居屋舍,以及一些菜园子和竹林,已经来到了城根的郊区。
立陵城位于北国临海一带,早年间战乱,曾经是异国盗匪和北国大队交战的要冲之地,所以城防尚可,城墙也还算完整。
又走了一刻钟左右,连像样的民居屋子都少了,放眼望去,只有稀稀拉拉的一些茅草房,远处那一片林子也就显得格外的惹眼。
这林子葱翠喜人,树木之间隐约显出屋舍的飞檐,白墙立瓦,隐隐有着些许的破意。
………
“就是这里了………”
那老马夫老老实实地指着那处山庄说,李陌一也就有些紧张起来。
郑书吏已经是此案的核心人物,对这处别院又刻意隐藏,而且根据老马夫的供述,他每隔两三天就会送来一大车食物,想来里头藏着的人并不在少数。
所以李陌一便提醒书不饥等人,这里头住着的人怕是不简单,让他们都放警觉一些。
…………
书不饥也不含糊,众人下了车之后,他便带着自家的手下往前门而去,让李陌一等人绕到后门去,避免里头的人从后门逃走。
旋即李陌一便与坦中、李木,外加宁可玄和许九五人,在老马夫的带领下,继续驱车到后门。
这山庄占地颇大,高墙大树,后门不算大,但两侧栽种木花,又有藤蔓遮掩,很是隐秘,若没有老马夫指路,一时半会儿怕是很难找到。
李陌一等人下了车,便隐藏在两侧的树木后头,李陌一没有兵刃,手上那根木棍还是马车里的,或许是老马夫用来挑担子的,倒也结实趁手。
等了一会儿之后,宁可玄朝李陌一低声说:“咱们到里面去,把门关起来,这样就不怕他们趁乱逃了。”
李陌一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若在外面守着,门一打开,里头的人四处逃散,他们人少,也不知该追哪一个。
但如果到里面去,把门锁绝,就能来个关门捉人,也不怕这些人逃了出去。
“好,咱们进去。”
李陌一点了点头,猫腰来到后门,试着推了推,那门不出意料已经被反锁,便朝老马夫问说:“有没有钥匙?”
老马夫摇了摇头:“没有郑老爷带着,老头子我也不能单独过来,钥匙却是没有的……”
“那可如何是好………”
李陌一也有些犯难了,而宁可玄却只是笑了笑,朝许九看了一眼。
许九会意地点了点头,往后退了一段距离,突然发力疾行,踏踏踏踩上墙面,手中尖刀往上一刺,手臂借力,竟然跃上了一丈有余的高墙!!
“轻功?!!”
李陌一也是心头一窒,他那招踏雪寻没练过几次,实在生疏的很,若是上墙必是仗力上爬………
而这许久刚刚的动作显然不同,虽然许九并不是飞身上去,需要尖刀借力,动作也不算华丽,但也足以让李陌一感到吃惊,毕竟这还是他少数几次亲眼见识到这样的场景。
宁可玄见得李陌一的诧异表情,也很是得意,正要说话,许九已经从里面把门给打开了。
李陌一等人赶忙溜了进去,但见得眼前全全然都是花草,不远处就是一大片草药园子,各种草药绽放的正上。
可草药不同其他物什,此物就如同毒蛇一样,越是颜色绚烂,毒性就越大,这药园子里光色十足,里头怕是大半都是毒草!!
脑子里冒出这样的念头,李陌一也是心头一紧,因为根据完祖等人的供述,合中呈其实在中蝉毒之前就已经中了毒,而李陌一和宁可玄开棺验尸之时,并未见得尸首有中毒的迹象,足以说明这毒药并非寻常的毒药,而凶手自然是个用毒的高手………
这院子乃是郑书吏的院子………
莫不成这郑书吏就是毒害了合中呈的真凶?!!
念及此处,李陌一不由朝宁可玄看了一眼,这位少爷已经抽出一柄精致的短刀,想来也是察觉到了危险存在。
李陌一看了看周围的地形,这后门只有一条石子路,小径曲幽,两边是假山水池和花木,便决定往前面先走一段,说不定能与前门的书不饥等人形成包围之势。
许九虽然年纪不大,但沉着冷静,显得极其干练老辣,想来以前经常跟宁逍一同查案子,难怪能够成为宁逍的贴身护卫。
有他在前面引路,李陌一也安心了不少,穿过草药园子之后,便是一个大池塘子,里头的莲花开得正上,池中央是一小座凉亭,一座曲曲折折的木桥将池子分成两半,通过这木桥之后,他们发现竟然还有一道门。
李陌一以为这一次没办法翻越过去了,因为墙根下面就是莲花池,全然没个助跑借势之地,但许九却毫不在意地冷哼一声,朝坦中说:“给我搭把手。”
坦中会了意,往门前一站,稍稍蹲了下来,双手交叠,点了点头之后,许九便疾行几步,踩着坦中的双手,于空中高高跃起,在他的肩头点了一下,便攀上了墙,用力一蹬,只一个空心跟头就翻了过去!!
………
“什么人!!”
许九刚刚翻过去,李陌一便听得一声暴喝,门后面便传来了刀剑相击之声!!
李陌一将耳朵贴着门板一听,门后脚步沉重而杂乱,守门的应该不止一个人,既然已经被发现,李陌一也就不再迟疑,朝坦中吩咐说:“快撞开这门!!”
坦中的身子比之常人很是高大壮硕,撞开寻常木门自不在话下,但这木门却包了铜边,又格外的沉重结实,这铜边应该是为了镶嵌铁门栓才做的,一时半会估摸着很难撞开。
果不其然,坦中尝试了两次,那门扇却是丝毫不动,李陌一本想动用真力强自破门而入,但奈何昨夜与郑书吏大劈一刀,手上的震伤还未痊愈,发不上来气力………
门后已经传来闷哼和惨叫,但战斗之声未曾停歇,就说明许九还在顽力抵抗………
“得尽快想办法破门!!”
这门前面只有莲花池塘和身后的小凉亭,想要找到破门的工具实在有些困难,宁可玄也是急了:“快想想办法啊!!”
“凉亭………”
李陌一灵机一动,便往凉亭那处看去,但见得那凉亭里头是个石桌,但凳子却是大根原木剖成两半,充满了本源的气息。
“快去拆那个木凳!!”
坦中和李木都是机灵人,顺着李陌一的手指一看,那剖开的原木正好可以用来当撞门木,便飞奔到凉亭之中,将那半边原木打磨的木凳给扛了起来。
两人都是正壮之年,却仍旧有些吃力,李陌一连忙过去帮忙,连那老马夫都叫上,四五个人合力抱起半边原木,猛然朝门栓的部位撞击过去………
“嘭!!”
原木反弹回来,门上头的石粉石屑却簌簌落下………
“再来!!”
“嘭——”
“嘭——”
“嘭——!!!”
接二连三的撞击之下,那大门轰然炸开,木屑四处落下,李陌一等人终于破开了这道门………
………
李陌一和宁可玄等人破门而入,但见得许九还在与四名凶人缠斗,他的右肩被砍了一刀,鲜红已经浸染了半个身子,地上躺着三个凶人,也不知亡身与否,地上全是鲜红,这战斗也是惨烈至极。
再看与他缠斗的那四人,也都各自得了伤,并没有占到太多便宜。
坦中本就有武力在身,当即抽刀而上,加入了战团,老马夫早已吓得战战兢兢,软倒在门边上。
李陌一则紧紧抓着木棒,见得一名凶人被许久一脚踢中心窝,正朝自己这边倒退,抓紧时机就冲上去,一棍打在了那人的膝盖后窝上………
“啊!!”
那人猝不及防,厉叫一声跪倒了下来,李陌一一脚踹在他的后背上,那人仆地之时,李陌一一脚踩住他的后背,将他暂时控制住,伸手便将凶人手中的长刀给夺了过来………
许九压力顿减,又有坦中给他帮一手,很快就将剩余的三名凶人给制住了。
李陌一将那人拉扯起来,刀尖抵住他的心口,而后沉声问说:“其他人在哪儿,你们是谁的人!!”
那凶徒三十出头的样子,一脸横肉,满脸大胡子,眼中满是傲戾之色,张口就吐了一口红沫到李陌一的脸上………
李陌一一看是个狠绝之人,眼下又急迫,一时半会怕是问不出什么来,心里也来气,刀柄猛击在他的额头之上,那人顿时昏绝了过去………
李陌一朝老马夫吩咐说:“你把这些人都绑起来,就在这里守着,绑不牢实的话,等他们醒了,遭难的第一个就得是你!!”
许九和坦中知晓李陌一要继续往前行进,也担心书不饥的人会吃亏,便纷纷打昏了另外三名凶人。
李陌一又不放心,担心这老马夫有别的心思,便让李木一同留了下来。
正要离开之时,宁可玄却惊呼一声:“是合家的人!!”
李陌一一看,宁可玄刚从一名凶人的身上搜出一个钱袋子,里头装着一些碎银,其中一块大的,底部还刻着半个合字,应该是合家浇银房私铸的银子!!
看到这个头比寻常银锭子要大上几倍的物什,李陌一当即就明白了………
原本他没抱太大的希望,因为这些凶人出手狠绝,肯定不会在身上携带任何能够明现自己身份的东西,没想到最后却坏在了一块大碎银子上………
…………
…………
第0199章绝息
“走!!”
李陌一为之大振,与宁可玄等人继续往前,这门后已经是宅院,才刚走了几步,前面就传来闹嚷和一阵急促的脚步………
李陌一放眼一望,一道黑烟滚滚上涌,空气中飘来浓烈的一股焦臭味………
“不好,他们又要放火毁证!!”
见得对方又要故技重施,李陌一也是急了,绕过一座小假山,刚要冒头,便听得身后的许九大叫了一声:“小心!!”
李陌一全身发毛,下意识将手中木棍举了起来………
一道寒芒从头而落,李陌一心头大骇,手里的木棍已经被长刀劈下,应声而断,那刀尾划过他的衣衫,差点就真真劈中了他………
许九一把将李陌一拉回到身后,坦中趁机跟上,与突袭的那群人大战在一处………
李陌一大惊甫定,手中握着半截木棍,只见得对方也是四个人,不过他们身上满是红痕,应该是遭遇了书不饥的袭击,退败下来,想要从后门逃脱的漏网之鱼………
而让李陌一激动的是,这四个人之中,竟然有一个戴着黑面具………
那人应该是不懂武艺的,只站在三名同伴的后头,看他身上也没什么红迹,只是手袖上被烧了一小角,应该是同伴放火的时候不慎引上的。
穿过打斗的人群,李陌一决绝地盯着那人,那人似乎也感受到李陌一的目光,与李陌一对望了片刻,便将目光移开了………
可就是这短短的一视,却让李陌一心头豁然开朗………
李陌一带着激动和兴奋,猛然暴喝了一声。
“合天成!!”
那人果然猛然抬头,他的目光早已经出卖了他,这人就是合家的大少爷合天成!!
…………
早在离开山寨之前,李陌一就曾经向那贼人探听过,那柄金铜钥匙正是他潜入合家解救完祖之时所得,当时他要突围,没想到却撞上了合天成,打倒合天成之后,才搜出了这个金铜钥匙来。
李陌一细细回想一番,合天成或许没有害弟弟合中呈的动机,更没有命人给朵娘下蝉毒的动机………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具备作案的所有条件,无论是士子文人的游船,还是立陵城的府长后邸,他都有资格近距离接触,而且根本就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抓住他,他是合天成!!”
李陌一刚才大喝,已经让双方都紧张起来,此时又一声大喊,戴着面具的合天成慌不择路,便往旁边逃窜。
他那些手下也慌了,纷纷要过来保护合天成,可无论许九还是坦中,都是一把好手,他们根本就分身乏术………
身上虽然有伤,对付这些凶人可能有些吃力,但对付合天成这样的大户公子哥,李陌一还是充满信心的,当即就一人冲了过来,手中半截木棍照准了他的后背就脱手狠砸了出去………
那木棍偏了一些,没有砸中合天成的上背部,倒是击中了他的左肩膀,合天成吃痛,脚下踉跄就扑了个嘴啃泥。
李陌一快步跟上,一把揪住他的衣衫领子拎起来,扯掉黑面具,果真现出了合天成满面煞白的脸………
“还不放下兵刃么!!”
李陌一从怀中取出一柄亮晃晃的小刀,抵住合天成的脸,那三名凶人当即心神失守,纷纷被许九和坦中三人打倒在地………
宁可玄三人虽然没有受伤,但刚才一番搏斗也是险数多生,见得合天成被成功抓获,心中也是惊讶不已,他们也没想到合家的大公子竟然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从他手袖被烧毁的痕迹可知,他们应该是在书不饥冲进来之后,想要毁灭证据才放的火。
李陌一也不及多问,生怕大火会再度将所以有用的证据烧毁,当即拖着合天成往前面走,许九三人来不及绑上,便直接将那三名凶人打晕,坦中退下一根腰带,两三下胡乱将他们的手都捆在了一处。
合天成闭口不言,李陌一也懒得发问,三步并作两步,终于来到了起火的这处宅子。
刚准备要动手救火,书不饥已经带着两个人追了上来,见得李陌一抓住了合天成,心头大喜,几个人便开始救火。
可这栋小楼乃是木石结构,合天成或许是泼了菜油之类的助燃物,火势很是迅速,虽然楼前有条小溪连接到后面的莲花池,周围却没有任何盛水的工具………
“这可怎么办!!”
宁可玄焦急地问着,虽然不知道合天成为什么要烧掉这座楼,但这座楼里肯定有着至关重要的东西,说不定就是士子沉船一案的真相!!
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就要控制不住,李陌一双眼微眯,决绝地盯着这座楼,飞速地在四周审视一番,目光却集中在了一根起火的柱子上………
“快去把那根柱子砍断!!”
众人不明所以,但也是全全慌了神,此时听得有人指挥,下意识就照办,书不饥的一名手下挥舞着大刀,也顾不得火焰的熏烤,喀喀喀直砍得火星四溅,手袖上都引上了火也未察觉………
李陌一也是佩服不已,这些天狱门差人果真靠谱,与立陵城中的那些个侍卫真是天地之别。
那手下奋力劈砍之下,柱子又被火烧了大半,不多时就被拦中砍断,青石地基上的木楼喀拉拉往旁边一歪,摇晃了一下,却没有全然倒塌。
李陌一又指着另一边的一根柱子说。
“再砍!!”
众人此时已经明白过来,运水救火怕是来不及了,李陌一这是要让楼房轰然倒塌,借此来灭火………
这木楼是中空的,空气充足,烧起来极其迅猛,但如果整个木楼全数倒塌了,便会挤压里面的空气,将火势给压下来,再者,那些瓦片之类的也能够像砂土一样扑灭火头………
然而宁可玄却阻拦说:“要是里面有人怎么办!!”
李陌一却没有回答,看向书不饥,大声说:“快砍,再不动手火势就控制不住了!!”
书不饥一想,要是控制不住火势,就什么证据都烧完了,若能及时灭火,说不定还能挖出些什么来,当机立断说:“继续砍!!”
宁可玄见得此状,更是急迫,因为这木楼很是华绝,很可能是有人住在里面的………
“不能砍!!”
宁可玄就要冲过去阻拦,却被李陌一一手拦住了。
“你冷静想一想!!”
李陌一一声大喝,宁可玄也停住了,李陌一快速说:“这木楼的门并没有锁,如果里面有人的话,早就跑出来了!!”
宁可玄此时才注意到这点,可他又辩驳说:“可如果里面的人在睡觉或者被打昏了呢!!”
李陌一的表情也是冷峻了下来:“合天成想要烧楼,自然是为了毁灭有用的证据,里面就算有人,也早就被他害了,反正要全数烧绝,又何必只是打昏!!”
“………这火虽然没有烧到里面,但已然产生了大量的有毒气体,里面的人就算没有被害,或者真像你说的在睡觉,也早就没命了!!现在不灭火,他们连全尸都留不下来!!”
李陌一的解释条理分明,虽然说得很快,但终于还是将宁可玄给镇住了。
两人说话间,那根柱子已经被拦中砍断,木楼摇晃了几下,终于轰然坍塌了下来………
“轰——”
“哗——!!”
…………
随着整座木楼的坍塌,瓦片和楼中的杂物哗啦啦倾倒而下,终于将火势给压了下来………
书不饥等人一见这个法子果然有效,当即欢呼起来,尤其是那个砍柱子的兄台,手袖虽然已经被烧掉,手臂和脸面都全个黑乎乎的,却现出白牙笑着跳了起来。
大火虽然被成功压灭,但还有不少火头,小溪流就在旁边,但缺少盛水的工具,总不能用手捧水灭火,或是用嘴巴含了水再喷出去灭火吧?
李陌一想了想,当即沉声说:“退衣!!”
宁可玄面上一诧:“啊?”
书不饥等人却瞬间领会了李陌一的意思,纷纷退了衣衫,跑到小溪边上,浸透了衣服就往废墟的火头上抽打。
李陌一将合天成丢给宁可玄看着,而后顺手就退了衣衫,坦着上身就加入了灭火的行列。
…………
…………
几个人正不知疲倦的用湿衣抽打着火头,前院突然一声巨响,又涌进一大波人马………
李陌一顿时慌张起来,书不饥等人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正准备戒严,却发现为首之人穿着青衣,竟然是立陵城的差人来了………
………
立陵城的公差纷纷涌进来,人群分开,李府长满头大汗地快步而来,身边赫然是那名报信的年轻弓手。
见得李陌一无碍,又成功抓获了合天成,李府长也是心头大喜,连忙让一部分人到前院去找来器具盛水救火,另一拨人则依样学样子,纷纷退了衣衫。
…………
…………
眼下场景混乱一片。
见得此,宁可玄心下也正有些慌乱,这时候,身边的合天成却突然起手,从怀中拔出一根银针,猛然朝他刺了过去………
“啊!!”
宁可玄猝不及防,大声惊叫着后退,下意识举起前臂来格挡,可合天成根本就没有伤他的意思,他刚刚急步退开,合天成的银针便正正好好刺入了自己的咽喉………
宁可玄是合家的长子,若伤了他,势必要得罪宁逍宁大阁老,合家也就更加没有好日子过了………
由此可看出,这合天成的心机城府却是这般深不可测,即便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仍旧能够冷静地思前想后,实在让人不由感到胆寒………
宁可玄察觉过来之时,合天成已经横躺在地上,银针就此在咽喉部,伤口处并没有太多鲜红,反而是口鼻不断涌出红迹来………
生此突变,李陌一也是大惊失色,合天成是此案最关键的知情人,眼看案情调查到了最后,合天成比那郑书吏还要重要,真相就要大白天下,怎么能让合天成绝口而去………
合天成似乎早就考虑清楚,虽然身子不断抽搐,但还是抬起手来,要去拔那根银针。
宁可玄心下早已大乱,李陌一让他看着合天成,他却因为一时疏忽而让合天成自害得手,此时就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慌忙左右四顾,哪里还顾得合天成………
关键时刻,李陌一一个踏步向前,来不及出手,一脚就将合天成的手给踩住了………
合天成本就奄奄一息,着此一招,当即双眼发白,抽搐了一阵,终于昏迷了过去。
宁可玄一脸愧然地走过来。
李陌一则是眉头紧皱,简单查看了一下合天成的伤势,又捏了捏他的喉骨,翻开眼睑看了看,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才朝宁可玄说:“没事的,命还在。”
虽然这般说,但李陌一不由想到朵娘,合天成这等自害之举………
仿佛在弥补朵娘喉咙大肿一般,或许这二人之间,确实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也难说。
至于合天成有没有伤到声带而无法开口,李陌一倒是不担心,即便他说不了话,也能用手写出供词,再说了,这处山庄必定是他们的老据点,端掉了这里,肯定能够发现些什么。
即便木楼之中的证据被全数烧毁,这个据点被成功拔掉,合天成和诸多凶人被抓获,再加上先前的郑书吏,相信便足够让书不饥和李府长揭破此案真相了。
李府长等人也纷纷围了上来,宁可玄慌忙让人回去找大夫,一边让人将合天成抬到前院去安置。
“大夫未到之前,这银针千万别拔出来。”李陌一提醒了一番,这才让人搬走了合天成。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木楼的火势才刚刚稳定下来,又出了这档子事儿,灭火的欢喜劲头瞬即荡然一空。
不过有了这些差人的帮助,终于还是将木楼的火给全数扑灭了,可面对这余烟袅袅的废墟,李府长等人大苦着脸,显然是又犯难了。
这废墟的燃烧程度虽然比郑书吏宅院的要轻很多,但瓦砾木头各种杂物一股子全塌下来,掩埋了房间,想要找到有用的证据,却是需要大量的人力。
李府长干脆让人就近征召了一些劳力民夫,许诺报酬钱银,一时间也招来了不少穷苦人。
这些人倒也都憨实,手脚也勤快,在差人的指挥下,开始快速清理这木楼的废墟。
李府长和书不饥又让人将那些凶人都集中看守,关押在前院,李府长也汲取了教训,与书不饥一同,立即展开审问。
…………
李陌一已经筋疲力尽,简单嘱托了一番,让这些差人和民夫小心一些,将物什都整理出来,一一做好标记,分门别类放好,这才到一旁的偏房中歇息。
…………
宁可玄还在为刚刚的看守不利而自欠,他这大少爷也干不了别的事情,见得李陌一一整天没吃东西,便出去简单找了些吃喝回来,权当做还了心中欠。
李陌一也不客气,随口道了声谢,便狂风绝息一般填起肚子………
这偏房里头虽然闷热,但李陌一太过疲累,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他见得李陌一已经是满头大汗,本想就此离开,但外头也没他这大少爷什么事,便找了个扇子,在一旁给李陌一扇风,算是体验了一回小厮的活计。
他这等堂堂宁府大少爷,又是行事霸横惯了的角色,本不至于低身到给人扇扇子,但李陌一先后救过他,再加上刚刚李陌一忙里忙外,关键时刻指挥调度,功不可没,他也就暂时放下了身量,让李陌一好生休息一下,毕竟废墟整理完毕,还需要李陌一来勘察现场的。
李陌一睡得混混沌沌,突然一阵凉风习习,顿觉清凉,又吃饱喝足,也就渐渐安心下来,忘记了周身所有,沉沉地睡了过去………
…………
…………
第0200章唔唔
不知睡了多久,李陌一突然被一阵闹嚷声给吵醒了。
“大人,这里有个地窖!大人,快来看!!”
李陌一昏昏沉沉地醒转了过来,发现宁可玄已经离开,也不多作他想,一手抓起衣衫套上,走出了房间。
…………
…………
走出房间才发现日头已经偏西,废墟也已经清理得差不多,数十个公人和民夫围成一圈,坦中和许九已经在查看那地窖的入口。
见得李陌一过来,这些人纷纷让开一条道。
李陌一走近了一看,这地窖上盖着一块铁门,上头还有一把双头锁。
一看到这锁,李陌一心头顿时大喜不已,他赶忙蹲下来,细细查看了这把双头锁。
这锁乃是特制的,与其他铜锁截然不同,两头都有钥匙孔,需要同时拥有两把钥匙才能够成功打开。
“两把钥匙?!!”
李陌一顿时想起了朵娘和那贼人身上得来的那两柄金铜钥匙,可他很快就又担忧起来。
如果说这两把金铜钥匙真的能够打开这地窖的铁门………
朵娘和合天成一人拿一把,那么这金铜钥匙落在李陌一身上已经有好几天了,这地窖里头如果困着人,怕是差不多要饿绝了,或者说合天成还有备用金铜钥匙?
亦或者他们能够通过其他通气口之类的,将食物送进去?不然老马夫也就不需要再运送食物过来了。
或者也有可能老马夫运送的食物只是给这些护院武者吃的,这地窖里头根本就没困着什么人,这样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不过,如果说这地窖囚着人,那么这些人又会是什么人?
有没有可能就是失踪多时的士子沉船一案知情者?!!!
李陌一心头不断思索着,而后从脖子上扯下了那两柄金铜钥匙。
此时李府长和书不饥也来了,见到这地窖铁门也是惊喜连连,正犯愁之时,见得李陌一竟然有两柄金铜钥匙,更是对李陌一刮目相看!!
李陌一将两柄金铜钥匙合入钥匙孔之中,同时用力。
只听得咔嗒一声,那锁头果然清脆地弹开了!!
沉寂多日的金铜钥匙终于能够用上,一股足足的成就感也让李陌一感到异常的兴奋与激动………
这铁门很是沉重,坦中和许九过来搭手,三人一齐用力,才将这铁盖给打开了………
一股浓浓的恶臭从地窖里头冲将出来,坦中和许九不由掩鼻皱眉,周围的民夫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呕吐。
李陌一却是早就惯之,只是皱了皱眉,待得臭气散了一会儿,让人点了一根蜡烛,用竹篮子放到地窖之中,发现蜡烛仍然好好地烧着,也就安心了下来。
…………
正要下到地窖探查之时,一道人影从地窖的深处窜了出来,一把抓住那竹篮子,将蜡烛打翻在地,拖着绳索,便尖叫起来:“救命啊!!!”
这一声尖厉的叫喊可谓撕心裂肺,仿佛是临亡身前最后的挣扎,仿佛用尽了全数力气,直喊得破了喉咙才止………
李陌一低头一看,但见得一人披头散发,蓬头污面,双眼紧闭,显然无法适应外头的光线,而这人出现之后,又接连有两个人从里面爬出来,都集中到了地窖口………
“来谨为!是来谨为!!”
旁边的弓手李木乃是立陵城本土人士,自然是见过来谨为的,其他两人也都经过画师图形画影,发过海捕文书,是以李木和一些公差当即就认了出来——
李陌一一见众人的反应,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自从来到这立陵城,就开始着手调查这桩案子,经历了这诸多阻碍和艰险,终于有了真相大白的一天………
郑书吏和合天成已经被成功抓捕归案。
如今宁逍和书不饥等人最为重视的失踪者——来谨为也都被成功找到,这山庄也会被彻底搜查,剩下的也就是揭开此案最后的真相了………
来谨为等人就像在无尽炼狱中挣扎的恶妖一般,伸出双手来,朝外面的世界大喊大叫,贪求地看着已经有些昏暗的天,享受着重见天日的感觉。
而李陌一却有些颤抖,悄悄退出了人群,让李府长和书不饥接手了剩下的事情。
他只是坐在不远处,呆呆地看着西边那一抹余晖,那平静的表情下,右拳绝绝的紧握着………
…………
…………
日头西下,如火烧天,仿佛要将一方天地荡绝个鲜红,不由让人视之窒息。
然而李陌一却没有太多闲暇看这火天,从郑书吏的别院大宅离开之后,李陌一便随着大队伍回到了立陵城府长官邸。
…………
审问工作自有李府长和书不饥等人去弄持。
到了夜间,连宁逍都赶了过来,而李陌一只是匆匆吃了个饭食,便再次来到了朵娘的房间。
简单探看一番,朵娘的情况已经基本上稳定。
…………
眼下郑书吏和合天成已经落网,来谨为等失踪者又已成功被找到,此案真相即将大白,李陌一抛开了心中对幻象的短暂迷茫之后,注意力也就集中在了眼前人的身上。
四更近了凌晨,朵娘终于醒来了一次,不过来家二老却并没有过来探望,曾经万分焦急等待朵娘开口说话,好替自家二儿子求情的两位老人,如今正兴致大好的守在二堂外,等待着大儿子——来谨为出来。
想到这里,李陌一心中莫名苦涩起来。
也不知道是为何,隐隐好像是替朵娘觉得不值………
又好像是为了自己的悲绝遭遇………
心中苦涩越发的甚绝。
………
低头再看时,朵娘静静躺着………
怎么就哭了呢?
………
风太大了。
一定是风太大了………
………
半晌,李陌一不自觉伸出了手,轻轻临近了朵娘的脸,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幽幽睁开了双眼………
“唔唔!!”
朵娘吃了一惊,含含糊糊叫不出声来,却用力往后退缩,李陌一也是连忙缩回手,从卧榻上站起来,往后快退了两步,“我不是我我我我我外头风太大了………我并无恶意………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然而朵娘并未放下警惕,李陌一也只径自退出了房间,让守候在外间的大寒丫头进来照料她。
…………
…………
月色如水,李陌一坐在屋子前面的台阶上,瞧了一瞧少见的月,暂且整顿好了心境。
想了想,还是跟大寒打了声招呼,而后独自一人走出了院子。
…………
随着合天成等人的成功被捕,府长官邸中的防备力量都集中在了大牢,陪堂王十带着大多数侍卫离开了,只剩下两个小侍卫守在朵娘院子外头。
见得李陌一出来,这两个小侍卫都恭恭敬敬地大喏说:“小的见过李大爷。”
李陌一朝二人笑了笑,而后往二堂的方向走去。
他三番两次替李府长解决了危机,如今与府长大人兄弟相称,又有亡身回活的表现于先,加上又一手揪出郑书吏,抓住合天成,挖出来谨为等人,现在整个府长官邸之中,谁人不知道他李太平李大爷?
只是李陌一的心里却没有太多的动然,他一直在思考自己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下一步的路在何方………
退还寨主扳指,离开先前那山寨是势在必行的了,如果他选择继续留在立陵城中当侍卫或者仵作,李府长还欠着他的人情,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这是自己的老本行,也是自己相比当世人的优势所在,如果放弃这个行当,自己又该干什么?
回到异国当那陌尘大将军,李陌一是不大愿的,先前他也只是临危受命,各桩事件阴差阳错之下,才推行到了那般地步………
在这等乱世之中,他只想求个安身之地便是上好,不愿做什么救世之人,也自认绝不是什么救世之人。
李陌一本以为自己会很在意士子沉船一案的真相,他一步步走到现在,可不就是为了最终的真相吗?
可事到如今,他反而有些索然平平,与他先前的查案不同的是,如今的他似乎只享受查案的过程,结局只是让他暂且休养生息………
“我这是怎么了?”
他以为自己对查案子全然失去了兴趣,这才不去关心士子沉船一案的最终真相,可直到他走到了二堂,看着宁逍等人坐在堂上,他的心才陡然一紧,他突然明白了。
他的心中照旧是渴望着继续查案子的………
他乱是他乱,我自查我案。
失去之时方明其珍,案终之际方晓其沉。
不论是先前的小侍卫李陌一,还是现在的查案人李太平,李陌一曾经以为自己不大神往查案子。
可现在他才明了,不知是不是洗灵人短暂生涯的影响,与尸首打交道时自然顺意………而且自己似乎很顺于那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他曾经有过很多次机会可以抽身离开,不再继续调查此案,但他却没有。
眼下才明了,真正的原因很简单,是因为他很顺于这种在迷雾中寻找出口的感觉……
“………”
李陌一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月,这片纯净的夜空之中,清月高悬,群星闪烁,他顿时觉得有些豁然了,甚至有些埋怨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没有好好看一看这样的夜空。
李陌一收回了目光,步伐不自觉中变的不顾果决………
………
二堂还在上演大刑迫供的戏码,因为宁可玄不是正经差人,不方便直接上堂旁听,此时正躲在二堂的屏风背后,偷听着庭审。
见得李陌一从后面走进来,宁可玄扭过头来,朝他会意的点了点头,而后继续偷听起来。
李陌一走到宁可玄的身边,侧耳一听,外头正在打板子,犯人的叫喊声有些憋闷。
他也没想到,事到如今,郑书吏和合天成竟然还想着守口如瓶,他们怕是仍旧心存希望,等着合家老太公来打救他们呢。
李陌一本就不喜欢大刑迫供这一套,在后头听了一会儿,发现李府长等人除了大刑伺候,并没有其他手段,想了想,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李府长正不知如何才能撬开这些人的嘴,听得李陌一的咳嗽声,知晓李陌一有法子,过得片刻便干咳一声,绕过屏风,来到了二堂的后面,满眼期待地问说。
“李兄弟有何高见?”
李陌一早已准备好了说法,但还是大模大样地沉吟了一番,而后才略显迟疑地说。
“以我愚见,不如先让宁阁老和书不饥回去,老哥哥当自行审问。”
李府长微微一愕,当即问说:“这是为什么?”
李陌一继续说:“这些人被抓了现成,知晓自己一定逃脱不得,迟早要亡身于此,早已是抱着不活之心,打了也是浪费力气,他们已经心同亡灰,招供不招供都是活不成了,又何必招供让咱们得了功劳?”
“这跟宁阁老和书密探在场又有何干系?”
“………宁阁老虽然已经了仕,眼下也只是旁听,但您觉着有他在场,合家的人敢正大光明来替合天成求饶么?”
李府长一听,双眼顿时一亮,李陌一接着说:“让宁阁老和书密探离开,合家的人才敢过来与老哥哥你接触,合天成等人才会心存侥幸,给他们一个活下去的希望,又将这个希望握在咱们手里,他们才会全全然服服帖帖……………”
“再者,合天成和郑书吏乃是一条船上上的人物,应该分开审问,最好能够分化离间,打破他们之间的铁联盟,让他们相互猜忌,最好能够拉拢一个,这才是审问的突破口!!”
李府长听罢,心里也是暗暗称奇,他也是为差多年,坐堂断案乃是他的老本行,但差场上严刑迫供已经成为常规手段,他的思维也少不得受到这种思想的束缚,却没想过简单的审问竟然还能玩出这么多花样来。
事实上,这年月办案一般都是简单直接,口供为王的前提之下,一顿大刑伺候,也不怕犯人不招供,案子不落实。
但这桩案子牵扯甚大,又亡身了这么多的读书文人,一个措置不挡,他头上的帽子都保不住,李府长也不得不慎之又慎,如今听得李陌一一席话,仿佛拨开了他心中的迷雾,为他打开了一个审问断案的新世界一般!!
…………
…………
第0201章秘密
下半夜开始清寒起来,牢房之中却仍旧有些闷热,李陌一独自走在牢房的过道上。
两旁的犯人在迫仄的号子中辗转未眠,偶然然骂话几句,有一些则是身上都被板子打烂了,只能老实实趴着,哼哼哧哧地出大气。
…………
李府长非但听从了他的建议,让宁逍和书不饥先行离开,还暂停了审问,将犯人都单独收押了起来。
…………
李陌一在陪堂王十的带领下,终于来到了合天成的单人牢房。
…………
这位大少爷往日给人的印象十分随和,可谓如玉合君子,举世亦无双,在立陵城中也是有口皆碑的。
所以,李陌一直到如今都想不通,合天成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而且他与来谨为二人手足之同,怎么会将来谨为囚在地窖之中?
莫非他爱上了朵娘,想要据为己有,但又不忍亲手害了自己的发小,才将他软禁起来,借此让朵娘绝了心跟了他?
但他和朵娘都持有地窖的金铜钥匙,也就意味着,朵娘对来谨为的遭遇恐怕早就是知情的………
难道朵娘也有心成此通,这才合谋起来?
不过这三人只见的情意之纠葛,也不可能成为士子沉船一案的关键。
为了夺妻,而害了一船的读书文人,这样的事情显然不大合理。
再者,这里头还有一个被郑书吏毒害的合中呈。
既然已经派了郑书吏去毒害合中呈,为什么又要派完祖去下蝉毒?
这是否可以说明,毒害合中呈是郑书吏自己的主意?
如果是这样,那么合中呈被郑书吏毒害,是否能够借此事来分化合天成和郑书吏二人?
李陌一心里不断考虑着种种可能,不知不觉却已经来到了合天成的单人牢房前面。
…………
合天成身上都被打烂了,陪堂王十也不担心他会逃跑,更不需要担心他会对李陌一不利,当即打开了牢房大门,退了出去。
合天成只能趴在稻草铺上,歪着头躺着,也不像其他人那样话骂几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静躺着。
李陌一径直走过几步,而后坐在了他的旁边。
“朵娘醒了,身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不过………”
虽然明知李陌一在打探他,但合天成还是猛然抬起头,而后又有些不自然地继续趴了下去。
李陌一心底一笑,知道自己选择的突破口是对的,却不再提起朵娘,而是走出去提了一盏煤油灯,照亮了整个牢房。
这才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软布,给合天成擦拭背上的伤痕。
李陌一刚要碰到合天成,后者却如遭雷击一般躲开,双眼之中爆发出一阵阵凶狠和暴戾之气………
“如果不及时处理,这伤口怕是要化脓,到时候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你,难道你不想再看朵娘一眼?”
合天成目光缓和了一些,但仍旧保持着敌意,李陌一心中突然想起另一种可能,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试探着说:“即便不见朵娘,难道连你的好兄弟来谨为也不再见上一面?”
说完这话,李陌一便低下头,假装在怀中翻找什么东西,却偷偷观察合天成的变化。
果然见得他脸色苍白,目光中的凶狠少了,却多了一股说不出来的含义。
李陌一心下径自一笑,而后将合天成的身子扳过来,沾了水的软布再一次伸出去,而这一次,合天成终于没再躲避。
为了处理伤口,李陌一问陪堂王十要来的是一盏煤油马灯,足够光亮,擦拭干净红迹之后,合天成身上的伤痕也是让人触目惊心。
然而让李陌一感到吃惊的并非对方身上的伤痕,而是更加深远的一些东西………
他终于确定了那个自认为不太可能的可能,此案仿佛接上了最重要的一环,所有的事情都能够解释得通了一般………
李陌一本想用计,打消合天成的警惕,如今看来,却应该反其道而行之。
似合天成这样的人,最是傲然,即便他不再顾及小命,也会保护仅存的傲处,对于这般人而言,逆鳞一般碰触不得………
………
…………
李陌一哼了一声,少见怪气地笑说:“没想到啊,堂堂合家大少爷,人人称绝的无双君子,竟然是个断袖人,这要是传将出去,哼哼………”
李陌一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合天成便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般,全然不顾身上的疼痛,竟不知从何生出一股力气,竟然扑过来,就要掐李陌一的脖颈——
“胡说!!我灭了你!!!”
合天成如此过激的反应,直接印证了李陌一心中的猜想,这合天成果然是个断袖人,不爱女子,却独爱爷儿们。
这年月的人可没那般明然,男人间的相互厮混,被认为不合天理,通常情况下都会被鄙夷。
加上合天成这样的身份和口碑,处境如何也就不难想象了。
这就是合天成的命门,就是他现今比自身小命还要更加看重的东西………出言相激,虽然方法不算太过妥当,但李陌一仍旧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
对于合天成的袭击,李陌一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稍稍偏了偏身子,也就躲了过去。
“你真正关心的其实不是朵娘,而是来谨为,对是不对!!”
“朵娘跟你一样,爱着来谨为,你不忍朵娘伤心,每次去探望来谨为,都会再稍带着她,对是不对!!”
“朵娘劝你放了来谨为,但来谨为知道你害了那些文人士子的内幕,你又不能放他出来。”
“来谨为本来就不爱朵娘,跟朵娘有名无实,但朵娘却尊着妇道,几次三番想要劝你放过来谨为………可你听的烦了,生怕朵娘迟早会说出这个秘密,便让人给她下蝉毒,想要绝了她的小命!!”
这些本来都只是李陌一的心中推测,查案最忌主观直断,其中有一些环节也确实没有实在的证据支持,只是李陌一将线索都关联起来,简单做出的个人判断。
比如合天成与来谨为形影不离,他们的妻子又巧合般的都没有子嗣,甚至还经常出游独处,这些迹象虽然不是实质的证据,却能够说明很多问题。
若在往常,李陌一根本就不会用这样的法子,但如今他揭穿了合天成最大的秘密,击破了他的心理防备,连珠炮一般迫问之下,他相信合天成肯定会现出破绽。
若他说的不对,合天成肯定会出言反驳,若他说中了,合天成也会大羞成怒!!
果不其然,李陌一一番快速迫问之下,合天成面色变得狰狞可怖,双手捂住耳朵,拼命摇头,喷着唾沫星子大声咆哮说:“闭嘴!!闭嘴!!闭嘴!!!”
“朵娘只不过是个愚蠢的女人,若非谨为一再顾念夫妻之情,我早就灭了她!!”
合天成几乎陷入疯狂之中,李陌一也由此看出,他就算没有全中,也说对了绝大部分………
旋即他继续怪气怪语的激怒说:“朵娘跟你抢来谨为,她应得如此,害了也情有可原,但你为什么要害自己的亲生弟弟?难不成他也要跟你抢人?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李陌一火上浇油一般怪气怒骂,因为他知道,合天成这样的人最是冷静理智,但越是潜藏深远的人,心中事就埋得越深,想要让他坦言相告也就只得如此。
“合中呈他不是我的弟弟!!他才是丧心病狂的东西,他没有抢我的谨为,却抢了我的女人………这样的人留着只会败坏我合家名声,还不如灭了个干净!!”
李陌一也是暗自心惊,没想到合天成竟然真的承认了害朵娘这桩罪行………
“这些都只不过是你掩饰的借口罢了,你跟赵乐乐同样没有夫妻之实,若说败坏名声,你跟合中呈又有什么差别?你之所以害他,是因为他知道你要害船上那些文人士子,对是不对!!”
合天成哈哈大笑起来,状若大狂,而后朝李陌一吼说:“这是什么混账话!!就因为我跟那个呆蠢至极的赵乐乐没有夫妻之事,我的弟弟就能如此行事了?”
“他不学无术也就罢了,还买通了府长官邸中的几个教谕人士,才得了个取解试的末位名,早就将我合家脸面丢光了,但他却又贪得无厌,全不知耻,竟然联合诸多伪君子,密谋通过赵乐乐到苏州走动关系,想要在春试上行弊!!”
“这是给我合家抹黑!!他一个人臭名远扬,平日里欺男霸女也就罢了,非要拖着整个合家下水,这样的人留着也只能不断惹祸上身!!”
“那些所谓文人士子,口口声声大势天下,张嘴就是讲合讲义,真到行事之时,却比谁人都懂得贪利………除了谨为和另外两个书生,其他人竟然都相信了合中呈这蠢货的大话,打算在船上结盟!!”
“若不是朵娘那蠢女人劝说,谨为也不会上船,也就不会陷入这桩事情,我自然也就不需要把谨为关起来,这女人非但不知悔改,还想让我把谨为放了,简直就是蠢到了极点,她不该亡身,谁人该亡身!!”
合天成已经近乎疯狂,不需要李陌一出言激怒,仿佛洪水一般,一股脑将事情都说了出来,而李陌一内心之中最后一层迷雾,终于被拨开了。
难怪自打进来立陵城府长官邸之后,就从未见过什么教谕人士,他本以为是这些差员联合起来排挤初来乍到的李府长,不配合府长大人的工作,却不知他们竟然牵扯到了科考行弊………
而合天成的作案动机也是异常复杂,种种因素叠加起来,早已让他的心序失了常………
李陌一本想用郑书吏才是毒害合中呈的真凶,来离间和撼动他们之间的结盟,如今合天成已经全数招供,却是用不上了。
不过现在却又可以用合天成的口供,来让郑书吏开口了………
合天成还在忿忿地大骂,如同疯子一般,而李陌一却朝牢房外的走道扫了一眼。
李府长等人就在走道上听着,旁边的小吏卒早已将合天成的话都记录成口供………
…………
…………
李陌一的怪气怪语果然起了效果,合天成仿佛陷入了大狂状态,此时哪里还见得半分先前之模样………
…………
…………
合天成必须时刻警惕,生怕别人发现自己心中的秘密,而作为合家长房长子,他肩负着比其他人还要多的家族使命。
再加上他又娶了赵乐乐,只一个娇蛮霸道的妻子,自认清贵的他,却摊上了一个暴发户一般的媳妇儿,还要饱受欺压,忍受这个女人的意指气使。
而弟弟合中呈又是个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纨绔子弟,家族里头也不知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事情。
合天成自己背负着太多秘密,而合中呈与赵乐乐相通不说,竟然还联手做起生意,想要通过赵乐乐的门路,进行科考行弊,还妄图借此获利!!
………
当合天成发现了合中呈和赵乐乐的阴谋之后,便揭发到老太公那里去,谁人知老太公为了合家的利益和脸面,非但没有制止,反而让合天成不要再理会这件事情………
合天成只好强忍着,找到自家弟弟,希望弟弟合中呈能够痛改前非,勒马从新。
只是没想到,合中呈非但不知悔改,反而揭穿了合天成与来谨为之间的事情,指责合天成自己就是如此,根本没有资格说他!!
合天成此时才知道,赵乐乐早已发现他的秘密,还将秘密告知了合中呈………
…………
合天成已经怒不可遏,当下就要不顾一切地灭了赵乐乐和合中呈,但最终还是被赵乐乐的贴身大丫环撞破,及时呼救,合天成这才罢了手。
他本以为自己表现出来的横蛮之姿会让合中呈和赵乐乐收敛一些,但这二人根本就没把他当成一回事儿,继续张罗着游船文会,暗中联络了十几二十名考生,要一同行弊,甚至还要在游船文会上当众揭发合天成的秘密………
这样的事情一旦大现天下,合天成必定会失去合家继承人的资格,合中呈虽然名声不好,但借助赵乐乐娘家的势力,肯定能够将合天成的位置取而代之,反正现在合家也想巴结赵乐乐。
种种的屈辱便如同啃噬心头的蚂蚁,使得怨绝的怒火不断在合天成内心之中积累,合天成又担心合中呈真的将他的秘密大白天下,终于还是控制不住怒火而爆发开来。
郑书吏本是合天成的好友,他能够当上立陵城的大书吏,并非郑氏的后台关系,而是合天成动用了自己的人脉。
合天成知道郑书吏虽然科举不成,却专研毒药之道,便让郑书吏调配好了毒药,想要毒了合中呈,以全守自己的秘密。
郑书吏调配好毒药之后,合天成便伺机给合中呈和赵乐乐下毒,可这两人对他已经起了戒心,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机会,只能通过郑书吏的关系,找了两名游船文会上的船工,让船工找机会下手。
合天成知道来谨为也收到了邀请,担心合中呈会对来谨为不利,便找上门来,跟来谨为说明了一切,没想到却让朵娘全都偷听了。
朵娘本就是个心思玲珑的女子,与来谨为成亲多年,早就产生了些许怀疑,听得二人亲口证实,一时半会儿也接受不了。
可到了晚上,她冷静下来之后,终究还是想通了,来谨为虽然与合天成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对她还算是不错的,如果这秘密真的被合中呈大白天下,来谨为必定在立陵城中身败名裂,她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所以当来谨为回来的时候,她就劝说来谨为上船,因为如果来谨为拒绝了邀请,就会引起合中呈的怀疑,合天成的下毒计划想要成功,便会更加的困难。
来谨为没想到妻子非但没有责怪和幽怨,反而主动帮他出谋划策,心里也着实动然,便向合天成提出要登船,合天成想想也就没有拒绝,只好又与郑书吏商议,让一名护院高手扮成船工,保护来谨为。
而另一方面,赵乐乐也知道自己跟合天成已经势不两立,便让贴身大丫环出面,雇佣了完祖这个蝉术门人,让她在船上保护合中呈,顺便给船上的人都下蝉毒,也算是立下投名状,以防有人走漏了消息。
只是她并没有想到,合中呈一见完祖花容月貌,便全迷了心窍,酒宴的空当就要对完祖行事,结果自然是被完祖打了出去,还被完祖下了蝉毒。
合中呈吃了瘪,大羞成怒,又不能对完祖如何,便将矛头指向了来谨为,借题发挥,揭发了来谨为与合天成的秘密。
船上的士子文人们都已经决定跟合中呈参加科举行弊,更知道他凭借的是赵乐乐的门路,自然要拍马附和,加上来谨为和合天成的秘密实在太过不思议,这些人当即就大声嘲笑起来。
来谨为发现矛头不对之时已经来不及,也顾不得其他,便吩咐那护院高手,将合中呈给架入了船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给他灌下了毒药………
完祖对合中呈的行径甚为不齿,又怎么会继续待在他身边,赵乐乐的人说不动完祖,只好亲自下船舱去找合中呈,却发现了来谨为的人,双方当即大打出手!!
那些船工也都陷入乱战之中,船上登时大乱,那些个文人士子本来就心中有猫腻,动乱一起,他们更是慌张不已,船上乱成一团不说,船舱中更是厮害不断………
混乱之中,也不知是谁人踢翻了烹饪的火炉,舱内起火,烟雾很快就将里头的人迫了出来,双方在甲板上继续厮打,船舱却被烧穿了,那些个士子文人都是文弱不堪的人,待得船舱进水,更是慌乱,也不知谁人喊了一句,要捉拿凶手………
结果两边的人都炸毛了,又将文人都给牵扯进战局………
只是这画舫算是个大船,船舱进水之后,巨大的压力很快就将船底撞开,船身吃不住,便倾斜起来,而后徐徐沉入了海中!!
这些人落水之后自然挣扎求生,可大多数人也只能被淹没在了洞庭湖里头。
合天成和赵乐乐都关注着船上的一举一动,可惜等他们派来援兵,早已难挽大局,合天成先到一步,将生还者都救了起来,生怕自己的秘密走漏,只能将两个有资格参加宴会的文人给抓了回去。
至于其他生还者,有些只是厨子和下婢之类的,并没有资格到二楼的宴席,也听不到合中呈胡言乱语,合天成也就放过了他们。
几次三番询问他们,这些下婢都说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船舱失火,导致了沉船。
合天成便以合中呈的名义,给了他们很大一笔抚恤银两,引导他们将沉船说成意外事件,至于来谨为等人,他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便让郑书吏好生软禁在了别院。
…………
事情传开之后,朵娘第一时间找到合天成,哭得肝肠寸断,合天成也不好隐瞒,便带着朵娘见了来谨为。
朵娘提出要照顾来谨为,隔三差五过来问好,合天成也没办法拒绝,但他自己也放心不下,生怕朵娘这般,会把来谨为的心给夺了回去,便将一半金铜钥匙交给朵娘,每次都一起来探望来谨为。
不过这种事情始终是瞒不过赵乐乐,朵娘很快就成为了赵乐乐调查合中呈亡因的突破口。
为此她甚至不惜用下蝉毒来控住朵娘,只可惜事态的发展渐渐无法控制,无论是她,还是合天成,都无法控制得住,终究还是被李陌一抓到了郑书吏,将来谨为等人给救了出来。
…………
李府长对李陌一的审问技巧感到非常的称奇,如今见得李陌一三言两语就撬开了合天成的嘴,非但如此,反而让他陷入大狂之中,根本不需要发问,就如同洪水一般,将多年积怨一一倾吐了出来………
到了最后,合天成甚至关于赵乐乐以及许多合家的辛秘都吐了出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对不起他一般………
李陌一知道他积怨已深,说什么都不意外,但李府长可就脸色大变,赶忙让那吏卒停下,不敢将这些记录在供词里,而是用另外一张纸记录下来,稍后说不得要跟宁阁老好好商量一番。
…………
倾吐完心中秘密之后,合天成如释重负,仿佛肩负了十几年的大山,终于放了下来,又如同被抽空了,似那行尸走肉一般。
他缓缓低下头,只是趴在稻草铺上,无力地流着眼泪,再没有多说一句。
李陌一拍了拍他的肩头,而后朝他说:“如果你想见来谨为,我回尽量安排你们见一面的。”
合天成闻言,没有任何反应,李陌一只好叹了一口气,转身要离开,正要关门之时,却又听到身后传来合天成的声音。
“多谢。”
…………
…………
第0202章取银
合天成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郑书吏交代真相也就只是个时间问题,既已取得口供,李府长和书不饥便会开始措置接下来的审断,李陌一也就不需要再劳神这些了。
…………
从牢房出来之后,李陌一的心境仍旧久久无法静下。
案子到了这里,应该说终于真相大白,但距离圆满结案还有些早,因为直到目前为止,李陌一都未能见到案子的另一个关键人物——
赵乐乐。
这个女人在这起案子里的分量,直追合天成,可李陌一却直到现在都不见此人之真面目。
这个合家大媳妇儿与合中呈暗通,又参与了此案几乎一半事情的运作,但由于她的身份,李府长和书不饥到底会做出何种决定,一时半会儿还不得而知。
是不畏不顾,继续追查下去,还是息事宁人,就此罢了?
照着李陌一的秉子,自然是要继续追究赵乐乐的罪责,可如今他身在了这个年月,他甚至对当世照律也只有极其些微的了解,想要继续下去,也就无从谈起了。
回想起来,宁逍已经是了仕养老的阶段,他全没有义务再继续掺和这件事情,可从一开始,这桩案子就打上了宁逍的烙印。
或许,宁逍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士子沉船一案的背后是科考行弊,否则也不会联合李府长,早早就封锁了消息,天狱门也不会将书不饥等人指派下来。
自打李陌一接触府长官邸之后,立陵城方面就一直是李府长在出面,教谕这类的佐差就没冒过头,如今想想,或许宁逍和李府长等人早就察觉到,所以故意将这些与科举有关的差员,都早早控制了起来………
想到此处,李陌一也不由苦笑。
自己调查了这么久,又历经诸多艰险,结果宁逍等人从一开始就早早锁定了目标,他李陌一的调查看似贯穿了全局,但仍旧逃不出宁逍等人的算计,实在让人有些闷闷。
…………
…………
回到后邸住处之后,李陌一也就暂且抛开了所有一切,想要好好睡上一觉,可这才刚躺下。
李府长便找上了门来。
李陌一在这起案子里头的作用和功劳都是不用置疑的,再加上他对李府长的几多帮助,李府长自然要有所回报。
李陌一如今居住的这个小院,便是李府长特地安排的,虽然也在后邸之中,房子破旧了些,但也足够宽敞大亮,府长官邸里头的老妈子和厨娘丫环也可随便使唤,倒也住得舒适。
李府长既然已经将李陌一当成自人,也就不打大腔,更没有太多表面功夫,一进来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李兄弟啊,这案子也算告破了,后续的一些问题牵涉有些大,还需要细细斟酌,老哥哥我已经上报天狱门,接下来应该没有咱们太多的事情了………”
“果然如此………”
虽然李陌一早就猜到,但听得李府长亲口证实,心里还是难免有些力不从心的无奈,但李府长能够据实以告,足以说明他对李陌一的信任了。
“这郑书吏是如何都逃脱不了罪责的,本城教谕也已经入了牢,不日将押送天狱门,这府长官邸如今空了大半,值此用人之际,老哥哥我也不跟你客气了,这刑案大书吏的位置,我想让李兄弟你暂时顶上,如果李兄弟没有异议,我明日就奏报上去了。”
李陌一的查案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这段时间他在官邸之中也算混了个脸熟,又跟陪堂王十等一干公差、侍卫有过交集,算是同战同退过,加上李府长又与他兄弟相称,李府长如今坐稳了城老爷的位置,这些府长官邸之中的差员生怕自己与行弊案有一丝半点牵扯,对李府长又怎么敢违逆半分。
所以只要李陌一点头,这刑案大书吏的位置是铁板钉钉的事情,也不需要担心底下的人不服。
平心而论,他对刑案大书吏这个位置还是比较有兴的,这本就是他的老门路,又有诸多吏卒等帮忙处理公文,他只需要专心破案就好,李陌一又怎会拒绝?
“老哥哥既有心如此………我自当尽心尽力办好差事,不负所托!!”
李府长见得李陌一表了态,也满意地笑着点头,而后又压低了声音朝李陌一说。
“按着上头的规矩,这案子破了之后,侦破之所得财物,可以将其中一部分赏给有功之士,我看郑书吏那处别院还算不错,虽然离官邸远了些,但清幽宁静,占地也颇大,也就替你谋断了下来,等过几日搜证结束,我让人简单修善一番,权当李兄弟的落脚之处吧……”
李陌一一听,凭空多了个住处,也是心头欢喜,郑书吏那别院算是大宅子了,虽然主木楼烧毁了,但里头的莲花池和草药园子却是完好,李陌一自是面现喜色,只一番简单谢语。
这郑书吏和合天成也有不少家底,合家又想替合天成保下小命,相信李府长得到的好处一定不少,见得李陌一收了别院,直以为李陌一深谙此中规矩,自然感到很欣慰。
李陌一本就打算继续留在立陵城中查案,既然决定干起老门路,也就需要安身之处,这郑书吏的别院改造成大基地最是合适不过了。
…………
…………
送走了李府长之后,李陌一想着新大宅,计划着下一步的去处,也就没了睡意,躺了一会儿便听到敲门声,开门一看,却是来家二老寻上门来了。
多亏了李陌一,来谨为才大难得脱,朵娘的命也是李陌一救下来的,一家人便搀扶着朵娘,来到了李陌一这边来道谢。
来谨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应该还在挂念合天成的审判结果,不过此时与大寒丫头一同搀扶着朵娘,也看得出夫妻二人还是有情谊的。
李陌一将他们迎进屋里,连忙让住在偏房的老妈子烧水煮茶,来老爷子一见那老妈子年老脚笨,也就顺势笑面递上一张文书。
“李先生,我来家多得先生搭救,自当感激肺腑,只是为了给犬子容大求情,也打发了不少银钱,眼下也是手头大紧………大寒这丫头聪明伶俐,手脚勤快,很会伺候人,今后就让他服侍先生吧,还望先生不要推脱才是………”
来老爷子显得有些不好意,似乎也觉着这份礼物有些轻了,老脸上有些挂不住。
李陌一看着那张卖身文契,心里不知是喜还是苦………似大寒这样的下婢,身份卑下,只得如同货物一般被主人送来送去。
………
可他也知道,大寒如今孤苦无依,因为她曾经背叛过朵娘,虽然最终没有下毒,但来家已经容不下她,若自己不收下,大寒在来家也只有吃苦受罪的日子可过。
再者,他与大寒也算是同难一场,往后有了自己的大宅院,也需要人手来弄持,大寒的过活经验不少,显然是个不二的人选。
不过李陌一还是推脱了一番,来谨为和朵娘一再坚持,李陌一也就转向了大寒,问说:“大寒,你可愿意从此跟着李大哥?”
大寒一直忐忑不安的扶着朵娘,李陌一帮她还了复,跟着李陌一自然要比在来家要好千倍百倍,她还生怕李陌一不要她了,听得李陌一如此一问,连忙用力点头答应。
来老爷子见得大寒如此干脆,心下又有些不高兴了………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送出去,这些旁枝末节的小事也就无谓再去想了。
来老太太又取出一锭银子,强自塞给了李陌一,李陌一如何都不肯收,来谨为和朵娘也在劝,推脱了一番,也就让大寒丫头给收了下来。
送走了这一家子人之后,大寒也扶着朵娘回去,反正她也没有太多行李,早知道来家要将她送给李陌一,早早就打包妥当完了,背着包囊再次回到李陌一的住处,就算是跟来家再无任何关系,以后就是李府的人了。
…………
“老爷………”
大寒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低着头有些不决地朝李陌一正式行礼,李陌一却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我又不老,老什么爷,快起来!!”李陌一淡笑一声,不由分说就将大寒拉了起来。
“来老爷已经将下婢送了出来,以后下婢自然是老爷的人………”大寒埋着头,红着耳根轻声说。
“以后别老爷老爷的,叫我李大哥就行,什么主子下婢的,我听了不顺心,以后你就是我妹子,咱们自过日子………”
大寒也知道李陌一的秉子为人,但此礼不可废,当即摇头说:“这怎么行,大寒是李老爷家的下婢,以后要伺候老爷的………老爷若是嫌弃,以后大寒就称呼少爷好了,这规矩是不能废的………”
闻言,李陌一也就不再勉强,故作肃严地说:“那好吧,熟络了也就罢了,以前月儿好像开始也这样………总之,以后在外你就叫我少爷,在家中叫我一声大哥,就这样决定,不能再多言,不然我把你送回来家去!!”
“是………少爷………哦不,大哥………”大寒虽然有些不习惯,但一声大哥叫出来,心里还是甜丝丝的。
时候也不早了,两人简单说了一会儿话,大寒便动身整理了行李,在外间睡去了。
…………
“………”
卧榻之上,李陌一想着合天成的秘密,不由念起了他自己的秘密,那个许久不忆,几快忘却了的秘密………
右手轻抚了下玉坠。
心下生起诸多疑惑………
绝馗匕术究竟是何物?
难不成此世之间真有什么逆绝之法门吗?
…………
先前曾和易仙小道提过此物的具体所在,也不知月儿和他现在身在何处?
…………
…………
再从怀中拿出一块玉牌。
李陌一衣衫的内兜破了个小洞,这块小玉牌不巧落了进去,也因此成功躲过了先前的搜身。
玉坠的秘密或许还难以得知,但这玉牌之中的东西李陌一却是有法子的………
………
回过神来,这一日也算是收获不小,想着今后在立陵城中终于有了住处,不再需要住在后邸之中,案子又成功告破,旋即忘了一切,一夜再无话。
…………
…………
次日,李陌一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
………
离开后邸之后不久,李陌一的脚下突然活路起来,他很快走入街上的一间成衣铺子,给自己买了几套新衣,从铺子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一个头戴小帽身穿泥衣的小小庶民,面上更是多了两撇小胡子………俨然成了一个年轻的布衣商人。
一番装扮加身,终于能够摘下了白面具,仿佛出气都轻松了不少。
…………
…………
李陌一心中有些忐忑,但是却依然向目标走去,在街上他已经问明了立陵城中——上同银庄的所在,现在他要去的,便是那据说横贯整个北国的上同银庄,他要去银庄冒名取一大笔银子………
…………
现在还未到连绵春雨之季,然而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依然有不少人戴着斗笠撑着纸伞,李陌一心中一动,他花了十文大钱买了只斗笠戴起,压低了边缘更好的遮住脸面,慢步走入了上同银庄的立陵城分店。
这年月的银庄有点类似于银行,但是在当世,银庄是绝对专门为大户人家服务的,寻常百姓赚几两银子都不容易,哪有大笔的银子要存在银庄里呢?
所以李陌一走入银庄的时候,里头空荡荡的,除了两个孔武有力的伙计拿着鸡毛掸子东扫扫西扫扫之外,一个客人都没有。
李陌一估计那两个伙计其实是银庄的护卫人员,假若有人胆敢对银庄起了歹心,这两个仆役将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打倒。
李陌一暗暗打量他们,那两人也在打量着他。
银庄的顶班掌柜站在柜台后面,隔着宽大的柜台与厚实的木栏窗,对李陌一笑说:“客官,这里是上同银庄——立陵城分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李陌一踱到木制柜台前,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隔着栏杆递了进去:“我要取一万两银子,换成一千两一张的银票。”
一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那顶班掌柜的顿时对李陌一肃然起敬,那态度与刚才惯常的笑容截然不同,他接过玉牌验看了一下,对外面那俩人喝说:“小李子,请这位公子入贵客室稍候,上极品龙井呐!!”
吩咐完他才向李陌一说:“客官,一万两不是个小数,老朽要请动大掌柜,先查明此户并验过信物才能办理,还请客官先到雅间暂且歇息,大掌柜不刻即至。”
李陌一点了点头,跟着那小李子从角落里的侧门走入一个圆拱门,圆拱门之中百花千色,多半品种都是李陌一前所未见的,小李子把李陌一领入圆拱门一侧一个铺着厚厚的红地毯的房间,请李陌一坐到铺着厚厚软垫的椅子上后恭敬地说:“客官有什么需要的敬请吩咐,小的就候在门外。”
李陌一点了点头,那小李子便静静地退了出去,这个贵客房相当之安静,窗外还不断飘入淡淡的花香,令人感觉神清气爽,不过李陌一心中却平静不下来,他想着这事接下来可能的后果便不禁气促心虚,他现在所作的事,弄不好可是要惹大麻烦的,门外随时可能冲进一大批的人马………
………
那天在三河村外的芦苇丛中李陌一得到了一个小木匣,木匣中除了几张小额银票之外还有一块玉牌和一大一小两张纸,小的那一张写着一首诗,大的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些字………李陌一发现那是一张解释玉牌的功用的说明书,王水根一家在十年之内不论是做生意还是做盗匪细作,不知赚下多少家当,有一多半都存在上同银庄里。
………
先前在无位小岛之上,李陌一便是将那小木匣子送给了小穆。
原本来到立陵城中之后,他不想冒险用那玉牌来提银子的,但是这士子沉船一案让他意识到这年月靠山的重要,在没有强大的靠山之前,今后他有可能需要用大量的银子来开路,所以,他便生着脸来到上同银庄,试着看看能否取些银子来用用。
那张纸条上简单交代过,这是个匿名户,每次取银子最高额度就是一万两,取用一次后至少再过三个月才能再取一次,匿名户一般来说都是只认信物不认人的,应该比较安全,但是王水银一家先前犯了事,谁人知道会不会有人暗中盯着这个户呢?所以李陌一心中依然还是挺紧张的。
一个小丫鬟敲门进来,给李陌一上了一壶上好的龙井,是否绝品李陌一品不出来,也没心情去品,他只是把那龙井茶揭开盖吹得凉了,再一口喝干,权当喝水了。
终于,一个中等身材年约六旬的老者单独走了进来,见到李陌一在密室之中依然戴着斗笠压低帽檐的神秘样毫不奇怪。
他向李陌一拱手笑说:“老朽便是上同银庄——立陵城分店的大掌柜宇文平志,老朽老眼昏花办事不够麻利,查户花了点儿时间,让贵客久候了,贵户留有一条密语,只要密语对得上,那一万两银票已备妥,立即便可提走。”
“密语?”
…………
…………
第0203章巧遇
李陌一当即想去那张小纸上的诗句,心中转了一转,随即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是这个?”
宇文掌柜欣然笑说:“不错,对上了,这是贵客要求的一万两银票,每张一千两,共十张,请清点一下,这是提款之用的契约,一式两份,还请贵客验明之后亲自在数额上用印……………”
李陌一数了数银票,上同银庄南北通用的银票十张,一张一千两,总共一万两银子到手了。
将银票藏入怀中之后,李陌一又接过玉牌与契约,扫了眼查验无误之后,将玉牌上下两面一推,玉牌便分成了两块,其中一块底部刻着一朵樱花,李陌一拿起它熬上印油在契约上写着一万两的地方盖上了一朵鲜红的樱花,手续到此算是完成了。
李陌一收起银票站起身,宇文掌柜又简单叮嘱了几句,无非都是说什么下次再提款需在三个月之后,存额不足一万两的时候要尽快补上,否则便会被降低一次取款额度等等。
李陌一垂头匆匆向外走去,宇文掌柜的话他根本没心思去听,怀揣巨款的他现在只想尽快离开。
不过,正在他跨过门槛就要离开上同银庄的一瞬,两个女孩子恰好朝上同银庄走来。
其中一个走在前头,她一边扭头跟后边肥身大脸的丫鬟说话,一边向上同银庄大门转过身来,眼看两人就要撞到一块儿的时候,那女孩的脚尖一点,整个身子一扭,竟然头也未回地平地挪开一尺,险险地躲过了撞个满怀的结局。
李陌一也被吓了一跳,但是他头也没抬地快步走开了,走在后头的那个大脸丫鬟可不依了,她扭头冲着李陌一的背影骂说:“你这人怎么走路的,没长眼睛啊!!”
前边那黄衫少女也回头向李陌一望来,只不过她可没有像丫鬟那样当众发怒,而是轻皱了眉若有所思。
大脸丫鬟回过头来,嘴里还不停歇地说:“真是世风日下,这立陵城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撞了人竟然连个头都不回。”
那小姐说:“别说那么多废话了,或许人家有什么急事呢………”
丫鬟这才注意到小姐的神情有些古怪,她虽然嘴上说着话,但是目光却依然望向已经走远了的那个差点撞到她的人。
丫鬟立马就奇了,她再次扭头向那人望去,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便好奇地问说:“小姐,你在瞧什么呀?”
小姐说:“你不觉得刚刚那人有些眼熟吗?”
“………”
丫鬟面上疑惑地说:“眼熟吗?我怎么没觉得?小姐,那人衣着简陋身材寻常,头戴斗笠隐隐祟祟,我们怎么会认得那样的人呀?”
小姐摇了摇头:“算了,咱们进去吧。”
…………
她带着丫鬟进入了上同银庄,心中依然想说:“奇怪,这人好生眼熟,难不成是他?不过………他怎么可能在立陵城,又怎么可能会是上同银庄的贵客?我一定是看错了………”
来到银庄柜台前,小姐说:“掌柜的,请帮我准备十万两银票,要一万两一张的。”
掌柜的接过她的信物看了看:“原来是曾小姐,请你到贵客室稍候,实在是巧了,本店刚刚被取走大宗现银,只怕库存的万两银票不足十张了,若是小姐不想换做面额小一些的银票,只怕要等上一阵。”
曾小姐心中不禁又浮现出那个匆匆离去的人的背影,刚才只匆匆一睹,那人又把斗笠压得很低,自己只瞧见了他的半个下巴,但就是这半个下巴竟然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要知道她打小就记忆力过人,只要是匆匆见过一面的人过上几年都不会忘记,哪怕只看到了半个下巴………
但是记忆中的那人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卫,三餐都难以为继,又怎可能走入上同银庄这样的地方?
更不可能一口气提走大批银票,要知道先前他走出的那道门,可是至少需要存户里曾经长期存有十万两以上的银子才能进入的特上之地啊………
她心中一阵飞转,嘴上已答说:“那便换做小额一些的银票吧,不妨事的。”
曾小姐带着她的大脸丫鬟进入了贵客室静候。
那大脸丫鬟见小姐依然在皱眉苦思,不禁劝说:“小姐,你还在想刚才那个莽撞的家伙呀?别管那人了,瞧那人莽撞的样子也不会是什么上得台面的人物。”
曾小姐白了她一眼,叱说:“谁人告诉你我在想那人了?你倒是长本事了,还懂得给人看相了?那我问你,咱们曾经见过那李陌一两次,你何曾给过人家好脸色?你可曾瞧出他的真实能耐么?”
丫鬟撅起小嘴:“小姐,你这不是寒碜我么?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呀,再说了,小姐你自个儿不也见过那李陌一两次吗?”
“亡绝子,竟然敢拿我的话来驳我了!!你要记住,出门在外万事小心为上,哪怕对知根知底的人也不得掉以轻心,否则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得载个大跟头。”
“是,小姐,小丫记住了。”
丫鬟答了声,眼珠儿一转,又兴致勃勃地问说:“小姐,那个李陌一咱们还真是看走眼了,想起第一次见他们的时候就好笑,小姐,你说这人真的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么?”
曾小姐正色说:“那可不是传说,先前王水根一案,苏州府与御内高手联手查了两个月都查不出一点线索,那李陌一才去了短短三日,便已凯旋大破,不但抓住了凶手,更将当地潜伏了十年之久的盗匪细作全数揪了出来………”
“这么说那个李陌一是真有本事咯。”
丫鬟小丫嘴角一撇,却是怪气怪语的说:“小姐,我看他就算是再有本事,现在还不是个悬缉大犯………也不知道这两月不见背着人都干了些什么祸事,你说咱们千辛万苦的找他找了两个多月,整个北国都快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一个李陌一,别是到时候只看的到一具沉尸了………”
曾小姐的脸突然一冷,喝说:“多嘴!!”
小丫吓了一跳,干净噤口不语,过了一会,门口传来轻轻的敲击声,有人来了………
…………
…………
李陌一并未注意到自己差一点撞上的人就是曾经与他两次擦肩而过的那位小姐,他有点做贼似的匆匆走了两条街之后突然拐入一个僻静的小巷子,站在墙后他大大出了一口气,忽的探头向来路望去,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李陌一终于松了口气,他歇了两息时间,又快步离开了。
………
回到后邸,李陌一又换了身常服,面上的装扮不变,权当抵个面具了。
刚刚简单吃了些东西,宁可玄和许九便找上门来了。
…………
宁可玄身上的蝉毒已经全全解除,虽然需要拄着拐杖行走,但整个人又恢复了浩然之气,一身青褐衫衣格外引眼,不绝之中又保留着些许的贵气。
他与李陌一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又多得李陌一出手缓解了蝉毒,也算是他的半个救命恩人,加上李陌一又正正好擅长破案,他对李陌一也是改观不少,心里那点怨丝早就荡然无存了。
和宁可玄简单说了几句后,李陌一明了了他们二人的来意。
也不知道宁逍为什么要见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先前曾经不慎现出过什么破绽………心下开始不安起来………
跟大寒交代了几句之后,李陌一便登上马车,跟着宁可玄,来到了宁府。
…………
这是他第二次来,第一次过门而不入,今番也终于能够见识一些宁阁老的大宅了。
不过走进宁府之后,李陌一略微有些失望,却又多了一份敬。
宁府占地却是很大,但装潢却只能算是一般,里头的亭台楼阁,假山活水,都因地制宜,顺势而建,少了人力的痕迹,多了自然的功斧。
宁逍正在小亭子中坐着,旁边有个小丫环在煮茶,前面的池子颇有接天红莲的意思,宁逍将手里的鱼饵撒下去,便有一尾尾金鲤挤着脑袋聚过来抢食,悠然自得,很有养老的氛围。
李陌一走进小凉亭,宁逍对他微微一笑,走到老人身边,但见得脚下莲池之中锦鲤翻滚,似有大朵大朵的金红牡丹从水中绽放上来,煞是引眼。
可李陌一又想到,他像无头人一般调查这个案子,就仿佛这些追逐鱼饵的锦鲤,以为抓住了些许痕迹,拼命往前追索,可真正的大手子,却是撒下这些引饵的宁逍………
这桩士子沉船一案的背后是科举行弊案,对于立陵城和天狱门而言,破获这样的案子,确实是一桩莫大的功劳,但功劳的前面,却是他们莫大的失职,是大荣,但也是大辱先行。
据说如今正当宠的赵贵妃已经到了能顶半边天的程度,上下衮衮诸公是敢怒而不敢言,这样的节骨眼上,谁人敢招惹赵家的人?
赵乐乐就是这些差员们巴结赵贵妃的一块敲门砖,谁人又敢动她赵乐乐?
但这起案子的影响也是巨大的,如果什么都不做,也是不可能,所以只能在一定的前提条件下,对这个案子进行简单浅显的挖掘和追查。
或许李陌一的出现是个意外,或许他撞见宁可玄和王正等人掘墓开棺是巧合,但接下来李陌一的一举一动,怕是都有宁逍暗中引导的结果………
李府长能如此善待和任用李陌一,固然有李陌一帮了他大忙的原因,但其中一部分原因,怕也跟这个宁逍绝不了干系。
虽然有种被宁逍当棋子使的感觉,但李陌一也深刻地体会到这个老人的无可奈何,若他还是那个大手一挥、呼风唤雨的宁阁老,他还没有暮气沉沉地在这里喝茶、喂鱼养老,而像以前那样风行天下,黑白荡平,肃清冤屈,又何至于让李陌一来打先锋?
可如果没有宁逍给他的这次机会,李陌一也不可能调查清楚这个案子的真相,说到底他还是要多谢宁逍的。
“听说你被任命为刑案大书吏了,不错嘛,一会儿陪老夫喝两杯,庆祝庆祝?”
李陌一这一次没有戴白面具,脸上只有着些许假扮物,宁逍随意的说着,并不抬眼多看什么,仿佛已经与李陌一熟识了很久很久………但事实上这才是他们第二次正式见面,若非他一直暗中观察着李陌一的一举一动,又怎可能有这样的熟识之感?
李陌一一想到他的一切举止都尽在宁逍的掌控之中,心里多少有些丧气,见得旁边有个水果盘,便抓起一个桃子,用力丢进了水里………
“噗咚!!”
水中锦鲤受到了惊吓,纷纷散开,宁逍前面的水面上,一下子就没了鱼儿,只有一条呆头呆脑的,还在留候着那些鱼饵。
宁逍别有深意地笑了笑,似乎很理解李陌一的秉子,李陌一见他仍旧云淡风轻,知他心境如海,也就释然了。
“小子能当上这刑案大书吏,还多亏了阁老的大助,哪里还好意庆祝………”
宁逍闻言,微微一愕,也听出了李陌一的言外之意,不由哈哈大笑说:“不错,这次是真的不错,哈哈!!”
他并不怀疑李陌一能想到他的头上,但从李陌一有发怒嫌疑的话中,他也听得出来,李陌一是真的发现他幕后之助了,对此他反而更加欣赏李陌一了。
李陌一也清楚,堂堂宁大阁老邀请自己,总不会真的要给他庆祝,怕是有些话要嘱托他李陌一,免得李陌一当上了刑案大书吏之后,就像那尾呆头呆脑的锦鲤,只懂一味追索鱼饵,却没有察觉更高层次的危险。
果不其然,宁逍笑过之后,便拉着李陌一到亭子里坐下,有些郑重地说。
“老夫虽然已经了仕,但有几个老友也没有忘记我这个老东西,早些时日,京都中的一个老兄弟来了封信,盗匪帝上被灭,群龙再无首,说是西面又要开战了………”宁逍说得似乎有些没头没脑,但李陌一还是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
异国盗匪大队终究要往东边来了,这样的节骨眼上,一致对外才是正事儿,如果现在对赵贵妃动手,不知掀起多少祸事,内部率先纷乱,还拿什么抵御盗匪?
所以士子沉船一案和行弊案或许真的只能在合天成和郑书吏这个层次就打住了,不能再牵扯到赵乐乐的身上,他这么解释,就是怕李陌一像那条呆头鱼一样,继续傻头的调查赵乐乐呢。
只不过他的担忧其实很多余,李陌一对追查真相很有兴,这一点宁逍是能够感受到的。
但如今天下时局不同,关于异国的各方盗匪大队势力,李陌一亲眼见过,更与少数几个盗匪大队交战过,知道的可比一般人多得多………在这般情况之下,他又怎会不识大局?
宁逍还在喋喋不休,说的都是上头的消息,这些消息对于寻常百姓,乃至于李府长这样的差员而言,都堪称惊世骇俗,但李陌一却显得很平静,因为他早就知道了这些动向。
宁逍能够将这些隐秘消息告诉他,也可谓用心良苦,李陌一自然不会明白。
说了一会儿之后,宁逍终于隐约谈论到赵贵妃的所作所为,虽然语言含糊不明,但也足以让李陌一感受到京都的内忧外患。
说到这里,如果李陌一还不表态,那么这位宁阁老怕是会认为他真是一条呆头鱼了。
“阁老,小子虽然呆傻,但还是知晓分寸的,再说了,这些事情纵使有心也是无力,小子我只是个白身,就算当上大书吏,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小吏卒,又能搅动多大的风浪?”
李陌一这么一说,宁逍也就放心地点了点头,拍了拍李陌一的肩膀说:“时候不早了,陪我吃个饭吧。”
李陌一也不再多说,只径自点了点头。
…………
…………
第0204章凌霄
来到饭厅之后,宁可玄等人早已守候多时,宁逍其他的几个儿子都在外地为差,幼子倒是在天狱门,倒也算是子承父业,宁可玄当初就是为了跟这些个兄弟们较劲,才拼命地查案子。
宾主落座之后,各味菜肴也是陆续端上来,菜也是清淡为主,谈不上多丰绝,但味道着实不错。
酒过三巡,菜得五味,诸人也说起了立陵城本地的风土人情,也就顺势说到了李陌一担任刑案大书吏的事情。
宁可玄几次三番想要开口说话,宁逍却只是保持着微笑,他心下有些不平,不多时就放下了筷子,用暗示的目光看着李陌一。
李陌一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由朝宁逍投去疑惑的目光,后者也有些尴尬,摇头苦笑说:“我这大儿子虽然年岁最大,但在他几个兄弟之中秉子最不沉稳………平日里独是喜欢侦查追索,听说你当了刑案大书吏,想跟着你一起查案子呢………”
李陌一一听,也是有些吃惊,心说宁逍好歹也是上头一大员,难道不该是守规肃宁的老绝沉吗,怎么任由大儿子如此这般?
堂堂阁老家的大少爷,如今竟然要给他这个小小的刑案大书吏当随从,跟着自己一起办案?
心里虽然嘀咕,但李陌一转念一想,这宁逍竟然敢让儿子深更半夜去掘墓开棺,可见也是不走寻常路的主儿,若没有这样的魄力和开思,宁逍又怎么能够成为一大断案神人?
………
但宁可玄也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又怎会轻易甘心跟着李陌一办事?多半怕是不服气,想要在破案的时候赢过李陌一,以证明自己的本事,再者,他呆在李陌一身边,宁逍便能够及时获得关于李陌一的诸多消息,也就不需要担心李陌一会继续追查赵乐乐了。
李陌一本不想答应,宁可玄好歹是个大少爷,跟在他身边,还怎个查案?
但仔细考量了一番,李陌一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也只有这样,宁逍和天狱门那帮人才能放心,否则自己的接下来日子也过得不舒坦。
至于宁可玄想要在破案上赢过他李陌一,这倒是不需要多作什么担心的了。
见得李陌一答应下来,宁可玄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端起酒杯就给李陌一敬酒,还放出大话保证不给李陌一拖后腿云云,宴席的气氛也就越发齐乐洽合。
…………
…………
暂且顶替了郑书吏的位子,李陌一回到府长官邸之后,陪堂王十对他巴结得很,官邸中其他各侍卫、吏卒便更不必多说。
立陵城中的大案风波也渐渐消停下来,李陌一除了需要在官邸之中等着传呼消息之外,其他便再无事可做,无案可查,倒也过了几天闲暇自得的日子…………
…………
…………
这天傍晚,老侍卫王启回到吏舍,对大家说:“兄弟们,今日是我三十大辰,我在凌霄楼摆了桌酒席,大家给个面子,不许说不去啊!!”
大家都惊讶地看着他,近旁的一个小侍卫更是怪叫起来:“王大哥,你今天莫不是大小输银子输得糊涂了,从未见过你这么大方的啊。”
王启笑骂说:“臭小子,我想借你们的光转转运不行啊?反正说好了,今晚我就在凌霄楼请客,谁人不去就是不给我面子,王陪堂,李大书吏,你们正好也在,那就一起去………你们不会找借口不去吧?”
王十陪堂已经成家,的确有些不太想去,不过止不起大家起哄唆使,终于还是点了头,李陌一对那种花银子如流水的风月之地不大感兴趣,不过正好无事,也不好否了大家的意思,于是他也答应说:“去便去吧,大伙儿一块大宰王启大哥一顿,千载难逢啊………不过我话说在前头,不要想灌醉我。”
王启有些心虚地干笑一声转开了眼睛,近旁一个侍卫讪讪说:“无趣无趣,实在是个无趣的人………”
一旁的王正小侍卫看了李陌一一眼说:“你小子懂个什么,李大哥眼高的很,自然看不上凌霄楼里那些寻常人物了………”
王启嘿嘿笑说:“李大书吏你的话也不要说得那么早,今儿个的凌霄楼可是大不一样,红遍立陵城的歌舞大家——若水姑娘此刻正坐镇于凌霄楼,她不但美绝倾人,更以歌舞双绝名动天下,李大哥儿若是真真见着了,不知道会不会动心呢?”
一个平日里憨憨不堪的小侍卫此刻居然言词成顺张口就来,李陌一不住也涌起了好奇之心,他微笑答说:“那好,我便去会会这位若水姑娘。”
…………
…………
凌霄楼是一个卖艺小酒楼,不过在立陵城这个地界上已经是最好的一家了。
日暮之后,立陵城南门附近人流明显增多,李陌一领着七八个小侍卫换上了常服来到凌霄楼那挂着大灯笼的门前,一个站在门口体态丰盈的半老大娘迎上前来,她暗中给王启抛了个眼神儿,然后目光落在李陌一身上,乐呵呵地说:“王大哥,你总算是来了,大家等的都快急绝了!!这就是李大书吏吧?果真是堂堂之姿,瞧这神气样儿,姑娘们还不眼红得抢着把你给活吞了………”
“红姑,酒菜和人手都准备好没有?李大哥今天可是给了我天大面子才来的,你可莫要慢待了。”王启笑说。
“是是是,全都安排好了,大家都在候着呢,李大哥请跟我来………”红姑满面喜色地招呼着,把李陌一他们引入了三楼一个宁静的所在。
………
穿过一个人多闹嚷的门厅,大伙儿在红姑带领下拐入了凌霄楼三楼的一间静屋,很是宽敞占大,这里头的布置与前面截然不同,就像走入了一个小园林,四周亭台楼阁若隐若现,让人不住停步相看。
红姑介绍说:“这里头是招待贵客的地方,一般的客人就算再有钱也不会轻易在这里头招呼呢。
顺眼望去,屋子正中央乃是一张八角桌,桌周边已经摆放好了木椅,红姑招呼大家坐下,几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小丫鬟开始上茶水点心,红姑告下着走开一会,随着酒菜渐渐送上。
………
很快,两个小姑娘央央走上,她们的姿容寻常,搬了两个全凳坐在一旁,一个弹一个唱,琵琶声顿时悠扬,歌喉婉转动耳,不再此世中没准就是一个红得发紫的大组合。
酒菜很快便上齐了,王启这一回可是下足了本钱,满桌的酒菜无一不可口………
李陌一一手扶着下巴,暗暗想着今日这菜比之君来楼亦不遑多让,不由又想起了几了君来楼的往事………
半晌,不自叹了口气。
………
突然,一阵铮铮的琴声盖过了那两个小丫头的弹唱,两个小丫头顿时停声住了口,在一旁简单招呼着的红姑两眼一亮:“是若水姑娘………是若水姑娘在弹琴………想必是这两个小丫头的技艺不精,让若水姑娘觉得不耐了。”
听说是若水姑娘在弹琴,大家说话的声音都不住低了点儿,王启近李陌一耳边低语说:“李大哥,若水姑娘是前几天才来凌霄楼坐镇的,这几天凌霄楼的门槛都快被闻声赶来的人给踩平了,不过若水姑娘眼高于天………听说先前在苏州的时候,大盐商阳大富都碰了钉子,告老还乡的蒙大学士也没能入的了她眼,差一些儿的书生秀才更是想远远见她一面都万般不得,这些天能入这屋子的人都少之又少。”
“那我们怎么就这么轻易地进来了呢?”李陌一淡淡地反问说。
王启眼里涌起倾服的神色:“若水姑娘真是料事如神,她早料到李大哥会看破我这点儿小招,今天请客的人其实不是我,而是若水姑娘,她听说了李大哥你一来到立陵城,就大破悬案的事迹,于是便想看看你这个人………”
“………她只好托了红姑,红姑又转托于我,这才将李大哥你请了来,李大哥,你说这个若水姑娘是不是看上你了?”
李陌一微微一怔,脸上不知何什。
虽然不知道琴技高下如何区分,但若水姑娘刚刚的一番弹奏,明耳人都能够听出,琴技确实比刚刚那个弹琵琶的小女孩要熟练许多。高亢低和如一而至。
就在曲调回转的时候,李陌一突然提起筷子敲在自己面前的空杯上,随着那曲调唱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还复个来来来来来来………”
………
唱声犹在耳边,琴声已了,红姑率先鼓掌笑说:“李公子真是好才气啊。”
众人也纷纷一通附和,李陌一暗叹自愧,不过胡乱跟着哼哼几句,好几处还和曲调全然不搭,但是在座都是顾不上也不用顾这些的人,他们全不需要知道个什么好坏,而若水姑娘分明只是想找个借口来见他,红姑等自然不会说破。
李陌一也是有些好奇了,便顺着说:“听音知人,若水姑娘果是非同常人,红姑,替我传个话,就说我李某人相请一见,望若水姑娘能够赏个脸面。”
“不敢有劳公子相请,若水不请自来了。”
屏风转角处传来清冷好听的声音,就像当头一棒般让在座之人精神都为之一振,大家纷纷抬头转首望了过去,只见一个只身窕然,身穿一身青翠的长裙少女,漫步而来。
当李陌一看清她样子的时候,也不住呆了一呆了,那是一张清秀的脸,尤其是那双灵动的眼,少见的好看,叫人心驰神往不能自己。
“若水姑娘………你………”
红姑迎上前去,若水却看也没看她一眼,目光在李陌一脸上一扫,然后朝他一笑,轻移小步向他走去。
望着那笑,李陌一不由心神一荡,王正小侍卫他们也被若水的到来所震惊,一个个的大脑都像空白了似的,半天没反应过来。
若水姑娘提起酒壶为李陌一和自己斟了一杯酒,然后举杯说:“李公子大破奇案,大功一桩,守卫一方百姓,我替立陵城中千千万万的百姓敬李公子一杯!!”
李陌一回过神来,他的目光从若水姑娘的手回到了她的脸上,举起杯说:“………李某人只是适逢其会稍稍出了一点力而已,不足不足为道………不过,姑娘你………”
近了些,“算了不提也罢………就一杯,一杯………”
大家见得李陌一举了杯,登时轰然站起,举杯共饮,王正小侍卫更大叫说:“为亡难的兄弟们干杯!!”
若水眼神里漾起异样的神采,她深深地看了李陌一一眼,一仰头,一杯醇厚的北阳酒下肚,她白皙的脸上霎时涌起了红晕,更显明然动人。
“若水曾听姐妹们说过李公子立下的大功,却不知李公子原来精通音律,刚才那曲子是我新近谱的曲子,李公子只听了一遍就记住了,和歌的时候还另出枢机,在我自觉不太满意的地方做出变化,犹如神来之笔,整首曲子顿时上下全通、一气呵成,公子之才让若水自愧不如,若水再敬公子一杯,请公子今后多多指教。”
若水姑娘的眼神很亮,神态真挚,李陌一却不大所动,自己是个什么什么自己再清楚不过,小心捧得越高摔得越惨,人长得好看怎么样?无事献殷勤,这人必有问题啊,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若水姑娘客气了,我刚才只是随口乱哼哼,怎敢入行家的眼?这一杯就当是我回敬若水姑娘吧,若水姑娘何许人也,肯降尊地来见我这个小子,我已是感激涕零了,若水姑娘,干杯!!”
李陌一举起杯,两眼一闭,躲开了那道明亮的目光,一口将杯中酒喝下肚去了。
若水微微一笑,在大家的瞩目下很豪爽地将酒一干而尽,她的脸更加红皙起来。
若水将酒杯倒扣在桌上,她嫣然笑说:“若水不善饮酒,不能陪诸位爷喝个痛快了,就弹首小曲儿权当陪酒吧…………”
若水的声音很是清脆,好像有股奇异的魔力,让人很难拒绝她的提议,事实上在场除了李陌一,也不可能有人会反对,大盐商阳大富掷下万金也没能让若水一展此技,今天她兴致大发,又有谁人会大煞风景拒绝她的好意呢?
“好,大家恭听了。”
李陌一两杯下肚后,也有些吃不住了,好在他刚才已经塞了些菜食东西下肚垫底,这才没有当场醉倒,他可不知道这东阳酒也就是传说中著名的兰陵酒,真正的千年古酿,喝起来感觉很醇和,但是它的后劲乃是真大…………
若水接过随身丫鬟递上的一把紫银色琵琶,当她坐下时另一个丫鬟已将一只凤坐墩放下,轻拨琴弦,当啷一声响后若水便清唱起来。
若水琴冠绝群,她出现之后让席间其他几个姑娘们颇感一阵尴尬,直到她弹起琵琶,席间氛围才好转起来,不过大家却都失去了说话的念头,大家静静地吃菜喝酒,谁人也不想打扰到若水。
“金鼎玉。醉沉沉、庭阴转午,画堂人静。
珺鬓乱,未忺整。
立陵城中,旧事休重省。遍天涯、寻消问息,断鸿难倩。
枉于人、立尽梧桐影。
谁人同我,对鸾镜………”
只要稍稍看过点文言词的人就能听出这是一首情意之词,李陌一暗说:“这人莫非真的看上我了?”
一曲唱毕,余音绕绕之下,若水姑娘轻轻站起,欠身说:“诸位爷慢慢玩,若水有些累了,先行告退。”
王启等纷纷出言挽留,李陌一却只是朝若水微微一笑,全然一把握之中的模样,若水没再看他一眼,抱着琵琶飘然而去。
大伙儿纷纷替李陌一惋惜,李陌一只是笑笑不语,又吃了些酒菜,李陌一也告辞而去。
…………
…………
第0205章回戈一刀
尚未走出凌霄楼大门,一个丫鬟拦住了李陌一去路。
李陌一认得她是若水姑娘的随身丫鬟之一。
她朝李陌一欠身说:“李公子,明日酉时青水亭有一个小小的聚会,若水姑娘希望能在聚会上见到李公子。”
这是一个变相的邀请了,若是王启等人定然会喜不自胜地当即答应,那丫鬟的脸上也是一副就等着你开口答应的表情,谁人曾想李陌一却只是微微一笑:“李某人只是一个不值一文的常陋小书吏,去参加那种聚会只能是自得其败,还请转告若水小姐,献丑不如隐拙,李某人只能说声抱歉了。”
丫鬟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平时的精明伶俐也被李陌一这句意外的回答打得落花流水,眼睁睁地看着李陌一扬长而去,她这才相信刚刚真的没有听错,竟然有人胆敢拒绝小姐的邀请?!真是岂有此理!!!
…………
“真是岂有此理,那混小子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这样对小姐,真是太气人了!!!”丫鬟小音气鼓鼓地在小姐面前打着小报告说。
若水姑娘淡然一笑:“这有什么好气的?由此可见这个李陌一的确全然不同………不论这是他以退为进的策略还是真的打算隐拙,他都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你们可知道………能让我看不明的人还真没有几个,这个李陌一………不愧是师姐瞧上的人,我总算没白来这种无趣的临海小地方………”
丫鬟小音吐了吐舌头,另一个丫鬟小笙却疑惑说:“小姐,倘若他不是以退为进………一个小小聚会都不敢去的人,小姐怎么还说他全然不同?”
若水姑娘微微一笑:“比起很多明明没本事却生是要献丑的人,一个了解自己有多少斤两的人已经很难得了,我们已经了解过他的来历,你们不觉得好端端一个破案神侍卫,突然间变成了一个悬缉大犯………很奇怪吗?”
两个小丫头都陷入了沉思之中,若水姑娘继续说:“苏州王水银一案后,这个人突然无故失踪两月,最后却落得了立陵城这个小地方,你们不觉得这背后潜藏的故事很有意思吗?”
小音拍着手笑说:“小姐小姐,你是说他被天神附体了?这个家伙最初在安丘镇上查案的时候不是说过什么神仙指点吗?你说这个会不会是真的?”
若水小姐摇头斥说:“没脑子的东西,这世上哪儿有什么天神,就算有,那我就是其中的一个,这个李陌一要么灵智超绝,要么就是一直在披着羊皮装傻子,不管怎么样,这个人很有趣………十分有趣………”
望着小姐脸上的神色,小笙吃吃地说:“小姐,你不会真的想………”
若水脸上闪过一阵狡黠的笑容,她提起笔在信笺上飞快地写了几个字,正要装入信封的时候她的手又停下了。
想了想,她将那封信笺几下撕得粉碎:“不行,不能如此轻率,我还要再探他几探。”
…………
…………
第二日,若水再派小音去请李陌一,结果小音在官邸门口直接吃了个闭门菜。
官邸门口的小侍卫听说过红透半边天的若水姑娘,只是无缘得见,他们诞着脸陪着好话,希望能在小音姑娘心中留下个好印象,谁人料得小音姑娘却早已气炸了肺,根本对眼前的所有东西都视而不见,她愣了好一会才扭头而去,所有见到她的人无不退避三舍,那是因为她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在释放着可怕的怨气………
…………
若水姑娘听了小音的答复之后也有些意外,心说:“莫非这人真的无才?否则绝不会拒绝第二次相邀的………”
她回过神来,见到丫鬟小音兀自一副气冲斗牛想要害人的模样,若水姑娘掩口而笑:“小音,你的气量还是不大够,看来平日我太宠着你们了,这样吧,后天我想去泛舟海上………明天一早你们两个一起去请李公子,就说我即将离开立陵城,希望能与他这位大英雄大豪杰一起钓钓鱼,没别的意思,就我们两人,还有,这一次你们若还是见不到他本人,就别回来对我诉苦了。”
本来还在看小音笑话的小笙,一张小脸顿时拧成了苦瓜状,她问说:“小姐啊,为什么啊,凭什么小姐要对这小子那么好,竟然再三相请,难不成小姐你真的看上他了?自从昨晚开始,外头都有人在嚼舌头说小姐的坏话了,若是小姐你单独跟他出去游船………恐怕小姐今后可就再难保持现在这种孤高清绝的身份,贪慕小姐的那些个臭男人会让小姐寸步难行的。”
若水脸上的笑容一敛,她淡淡地说:“叫你们去你们就去,废话那么多做什么?看来我真的是太宠你们了,或许应该让你们回去好生吃些苦头才行了………”
小音与小笙霎时语色尽失,她们急忙朝若水跪下,祈求说:“小姐,你饶了我们吧,我们知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小姐,不要赶我们走啊。”
若水斜倚在椅子上,淡然说:“你们当自己是什么了?若非跟了我,你们还不知道会被送去哪里去,做人,不要太高估了自己,也不要低估了别人,光是这一点你们就远远不及这位李公子了………”
若水姑娘微微一顿,然后语气傲然说:“上至三公大能,下至井市小民,只要是听过我若水名声的,谁人能拒绝我的邀请?而这个李陌一………你们瞧吧,你们再说得天花乱坠他也不会答应与我上游船的,我这么做只是想试探他一下,再借他磨练磨练你们,你们是我贴身的丫鬟,我唯一能信任的人除了师姐就剩你们俩了,倘若你们一直这样无知蠢笨,迟早会害了我的,你们明白了吗?”
两个丫鬟听到这心中的大石才落了地,她们急忙拜谢说:“是,小姐,我们定会从新改之,努力做事,绝不敢拖累了小姐。”
“起来吧,我现在只关心明天这小子会用什么借口来推辞我的邀请………真是有趣有趣…………”
若水来到琴台前坐下,一手轻拨琴弦,铮铮声响了一轮之后突然成换了曲调,正是她新谱的曲子,只是那曲调转折、腾挪的承启之处,已换上了李陌一那天大乱应和的调子,整首曲子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比之昨日更趋完美。
“没想到我这首曲子完成得这么快,那李陌一究竟是无才还是大才?看来我可以提前开始准备配舞………三月花魁大赛上才能真正派上用场,还有这么多的时间我该做些什么呢?真是的,这个破地方也太小了,除了宁府,值得一见的名士小生都没几个,唯一有些兴趣的人却再三拒绝邀请,倘若明日他再拒绝的话………我非给他点苦头吃吃不可………”若水按着琴弦,心中幽幽地转动念头,想到自己只要随便一句话便能让那个讨厌的家伙吃不了兜着走,她便忍不住笑将起来。
小音和小笙互望一眼,心中暗说:“完了,小姐看来好像真的是对那个李陌一有些动心了,要不然她怎么会对他这么宽容,甚至现在还在想着他念着他,那笑容………她………”
…………
…………
又过了一晚,小音与小笙大清早就在官邸门口等候,请门口那个小侍卫怎么样也要把李书吏李大公子请出来一见,没想到出乎她们意料的,李陌一一会儿就自个儿出来了。
小音快步将他拉到一旁,将若水姑娘的原话对他说了,李陌一毫不犹豫地说:“没问题,请回复若水姑娘我明日一早便在码头恭候若水姑娘的大驾!!”
小音再一次地傻眼了,这家伙怎么就答应了呢?她准备了一夜的说辞现今一个字都没用上,连小姐都全然猜错了。
这家伙还是个人?
“怎么了?”
李陌一奇怪地望着面前这两个看起来像是呆住了的丫头。
“呃………没什么,公子请便,我们这就去回禀小姐………”
小音和小笙几乎是跌跌撞撞、相互搀扶着走的,李陌一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们二人远去。
王正小侍卫一行人从官邸中窜了出来,兴奋奋地问说:“李大哥,你答应没有?你千万别告诉我你又拒绝了,你答应了?哈哈………李大哥答应啦………”
望着王正小侍卫一行人乐呵呵地跑回官邸中去四处宣扬,李陌一摇了摇头,心中也不免有些不安:这个若水姑娘三次相邀,真诚有余,只可惜………
李陌一还没有糊涂到以为可以抱得美人归的地步,甚至于他对此根本就不抱任何希望,答应一起去游船只是因为他不想让若水姑娘太难堪,怎么说人家也是三次相请,再不去就是不识好歹了。
不过这位若水姑娘实在名冠南北,才华横绝,人又秀绝,绝非李陌一这种寻常身份的人能够高攀的,天仙配的故事也仅仅是个故事,若水姑娘的仰慕者足以组成一个大队,他们背后的潜力更大,不可不畏,李陌一实在有些不安,心情还真是矛盾。
…………
…………
当小音她们跌跌撞撞地回去禀报之后,若水姑娘也愣住了,她张口结舌了好几息,突然间云散神开,她咯咯笑了起来,只听她说:“男人………这就是男人啊………本以为他是稍稍特别的那一个,没想到他只是比寻常男人稍微聪明了一点了点,他真当自己是卧龙了吗………他既然想跟我玩这招,那就玩个够吧,咯咯………”
“小姐………”
小音和小笙关切地望着抱着枕头躺在卧榻上大笑不止的小姐,心中暗说:“小姐………她这是怎么了………”
“哼,我有主意了,明天就让这个李陌一知道我的厉害!!”
若水姑娘突然停住不笑,面容一肃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吩咐说:“吩咐下面的人将消息传出去,就说我明日………”
小音与小笙听完小姐的吩咐后不禁暗暗咋舌,难不成自己猜错了吗?小姐这一招………真够绝的啊………
…………
…………
李陌一第二日穿着一身新衣早早便来到了立陵城南的外码头,为了今天这身打扮,昨天他左右还煞废了不少功夫,毕竟人家诚心相邀,哪怕只是个镜中花水中月,能给人家姑娘留下个好印象也是不错的。
只是………
李陌一刚在码头上站稳,就感觉有些不对,战意气,强大的战意,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这时他才发现今天码头上的人非同一般的多,立陵城平日难得一见的大富商们纷纷出现在这小小的码头上,更有许多李陌一不认识的人,他们穿着锦衣绫罗,气派非凡,显然都是些有来历的大户贵人。
“只是………这些人为什么都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呢?”
被几百号人盯着,李陌一心里开始有些不安,喉咙发干………
他咳了一声,抱抱拳向人群中近前的一人打招呼说:“这位大爷,今天是什么节日么?怎么码头上这么多人啊。”
那人只微眯着眼睛,笑嘻嘻的没有说话,但是他眼神之中却暗藏害机,李陌一当即感到背后猛的一凉。
“这混小子竟敢迫若水小姐陪他上游船,害得若水小姐连夜离开了立陵城,大伙儿一起揍扁这个混求!!把他丢到海里喂鲨鱼!!”
不知谁人在人群中嚷了一声,就像石头扔进了静水中,荡起层层叠叠的波纹,人们群起响应,一个个气冲斗牛摩拳擦掌地朝李陌一涌来。
李陌一大吃一惊,这般场面也是旷古轰然,他大声分辨,但是一个人的嗓子哪斗得过几百号人,他又没有传说之中的狮子吼能够给人当头棒喝,眼看着一个个三横五蛮的家伙向自己迫来,李陌一哪敢再耽搁,他急忙屈身向来路上一钻,迈开腿就跑。
见他逃了,那些人纷纷大叫起来:“那小子逃了,快抓住他,快抓住他!!”
几十上百人到处围追堵截,李陌一就算变成了兔子也逃不了几下,他的新衣衫被扯坏了,他的帽子也被人抓走了,他的后背猛地一紧,有人从背后揪住了他,李陌一脚下一迟,身上已中了几下,李陌一着急间急忙把腰带解开,来了招金蝉脱壳,挣脱之后他如游鱼般向前一冲,挤开两个挡在面前的人,李陌一往大海之中就是一跳。
“扑通——”
一声巨响,李陌一沉入了水中,码头上追害他的人愣了愣,随即轰然大笑起来。
李陌一从海中茫然然地冒起头来,那些码头上的指着他笑骂不止,甚至有些人捡起石子打野鹅子似的朝他掷去,李陌一急忙潜入水里,游到更远的地方,那些人还不放过,竟然顺水在岸边追来,甚至乘渡船到了另一边,两下里围追堵截,玩得甚是开心,小石头砸得李陌一无处可去,只能抱着头拼命顺水向下游去,希望这些家伙玩够了不再追害,或是有好心的船家把他救上船去………
还真有艘船向李陌一伸出了援手………哦不,是伸出了一根竹篙,李陌一冒着弹林石雨爬上那艘乌篷小船,随即钻入了雨篷之中。
“噗噗——”
只听雨篷被石块打得直响,还有人大叫说:“船家快把船撑过来,我给十两银子给你!!”
李陌一吃了一惊:“我给你二十两!!不要撑过去,顺着岸边往下送我到僻静处上岸。”
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船家笑呵呵地说:“公子莫慌,我是专程来载你到安全地方的,有人给了我一百两纹银,叫我清晨就在这里候着,只要见有人被追打落水便救他上岸,那人已经预备好了公子的换洗衣物,甚至治伤之物都已全全备妥,不过我看公子似乎没受什么伤,应该是用不着了………”
船家拿出一个油布包裹递给李陌一,虽然现在已是二月百花初放的立春,但是清晨的河水还是挺凉的,李陌一也不管三七二九月了,打开一看,只见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裳之上还有一块雪白的棉布,李陌一抖开棉布准备擦干头发的时候,一张素信笺飘落下来。
李陌一拾起一看,只见上边有两列娟秀的小字:“君既无意,何苦三烦,假痴不痴,叫我难堪;回首一笑,祝君安好。”
看了她这几句诗不像诗,却又挺押韵的东西,李陌一哭笑不得,心说:“回首一笑,回首一笑,你这分明是回戈一刀啊,美人一笑能倾城,这种害人的手段,实在厉害!!”
李陌一换上一身新衣衫,不知是谁人准备的,居然很是合身,他把船家的斗笠要了来,隐隐祟祟打算再次混进城中,结果在城门口就被几个守门的卫所卒拦住。
这些卫所卒都认得李大书吏,他们也听说了李大书吏的‘丰功伟绩’,好在他们跟李陌一是一个战线的,暗暗给他竖起两个大拇指就放行了,李陌一匆匆跑回府长官邸,在大门口竟然还差点被人截住,从此一连几日李陌一就暂时住在了后邸,大寒也就随身伺候,再也没有离开过府长官邸。
…………
…………
第0206章千金散尽
一日过去,二日过去,李陌一等着上头的书吏任命状一直没来,反而是来了一条惊天的大消息。
安丘镇的宋府长反了。
话说这个宋府长乃是李陌一查案之初识过的人,印象不大深刻,但对他那少府长的儿子——宋大白倒是记得真切些,先前隐隐间好像也能察觉出宋大白的不常心境,可却也没想到竟然反了………
不过,根据李陌一的推断,宋大白和其父亲一同造反这事儿实在不上谱,恐怕不出一月就得败北………
………
消息传开之后,四处皆惊,为避战乱,安丘镇直隶一带的百姓纷纷举家逃亡,李陌一所在的立陵城虽然是个临海小地方,但却正在枢纽海运线上,平日南来北往的海上现在尽是北上的船,而且船上多半都塞满了人,拖儿带女、背井离乡、凄凄惨惨的好不可怜。
等那些没银子坐船只能靠两脚走路的难民来到立陵城的时候,李陌一才深刻地理解到乱世之中人不如狗的真意,他顾不得再去询问什么任命状的事,光是安置本土难民就已让他忙得殚精竭虑脚不旋踵了。
李陌一请李府长出了个安民告示,熬粥赈济灾民,好在立陵城的二月天已不算冷,也不太热,灾民们自个携带的衣物和被褥都还可勉强凑合,不过若是战乱长延无期,那问题可就大了。
看着一波波的百姓流离失所仓皇北逃,李陌一有时会忍不住爬到米堆顶上安合他们几句:“百姓们,不要再走了,回头吧,宋府长不过是个跳梁小丑,蹦跶不了几日就会被平定,他根本打不下京都,没准已经退回安丘镇去了,大家快回去吧,不要误了农时啊!!”
可惜听得进他话的人实在没有几个,连李府长自个儿都做好了随时可以逃走的准备,李陌一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禁为之气结。
宋府长是何许人也?
在李陌一心中,宋府长也就是个寻常山野之人,野心有余,武智全缺,就算再给他准备了几十年,造反之后不到两个月也会被轻松平定………
李陌一这么想百姓可不这么想,明天的事儿谁人说得准?谁人知道这个宋府长究竟能不能一举称帝呢?
李陌一虽然自信自己的推断万万不错,但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
…………
不论人间怎么样混乱,时间之矢依旧在一天天地飞逝,转眼就已经是二月上央天了,前线消息不断从难民嘴中传来。
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宋府长领兵狂攻临县,只待拿下临县便可顺流直下围镇京都,有的人却说这个宋府长胆怯,龟缩回安丘镇等败………还有人说各地府长准备同时起卒呼应,还有很多诸如帝上门生之类的不利消息四处疯传,这些消息越传越诡异,弹压都压不住,李陌一觉察出有些不对,但是流民众多,每日旧的去新的来,哪里查得出来个真假。
…………
…………
又过了一日。
李陌一还是想法子去了趟苏州。
在那里四处打听之下,倒是对当前的战况有了个清晰的了解:宋府长在围攻临县的时候,突然听说有人要偷袭他的老窝安丘镇,于是赶紧缩回安丘镇上固守………
宋府长在安丘镇上呆了两天,总算知道上了当,他几乎当场气绝,当即率领众大卒再次围攻临县,一直相持不下。
宋府长如此拙劣的战事表现让李陌一心中更笃定他就是个寻常废柴,一点儿也不担心会变天,他现在有时间又有心情,终于遂了心愿,沿着苏州运河好生寻走了一番………
至于寻的是个什么,李陌一觉得已然无关上下了………
………
李陌一在苏州街上闲逛的时候,突然看到一家好再来——包子铺,不由得想起前两次错肩而过的那个姑娘,他上了好再来包子铺二楼,坐在一个凭窗而坐的位置,心神不由一番飞驰天外。
伙计将李陌一要的大肉包子端了上来,也唤回了李陌一的思绪,肉包子合白粥,味道不错,李陌一一阵狂风绝息,忍不住又要了一笼。
正大开朵颐的时候,耳边突然听到一阵说话声,本来他不以为意,但是几个关键词入耳,却下意识地竖起耳朵,听了个仔细。
“老兄,你知道吗?帝上要亲征了,一个只知道胡闹的小小帝上能打得过老谋深算的府长吗?我看那………当世之乱才刚刚开始………”
李陌一重重一拍桌子,陆地站了起来,转身指着背后那个被突然巨响惊得目瞪口呆的胖子,喝说:“尽天大日之下,你胆敢在此妖言惑众,定是宋府长派来的细作,跟我见差人去吧!!”
那胖子吓得一哆嗦,李陌一走上来一把揪住他的衣衫领子,今天只是出来闲走几步的,身上没带什么锁链物什,那胖子急忙摆手叫说:“大人,大人冤枉啊,我不是细作,我………我不是细作啊!!”
“不是细作?刚才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李陌一冷笑一声,拖着他便要走,李陌一在立陵城中已经吃尽了假言之苦,源头却一直找不到,现在终于逮住了一个大话假言的家伙,哪里还听得进去,哪怕他不是个细作,也先把他抓到本地官邸中吃顿板子再说。
那胖子被拖得向前踉跄走着,却还回头大叫说:“黄老板,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
李陌一将胖子拖下楼,在柜台结账的时候,账房先生诧异地看了李陌一身边的胖子一眼:“卫胖子,你犯什么事了?”
胖子还没回答,李陌一已冷声问说:“你认得他?”
账房先生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说:“是,大爷,这附近做生意的人都认识他,人称胖子卫,也有人骂他骗子卫,是个专门撒谎设局诈人银财的小混混。”
胖子卫叫屈说:“杨账房的,我可没骗过你,天地良心,我只不过是看准势头低买高卖混些银子花花而已,我骗过谁人了?是他们自己贪小失大只顾眼前,这能怪我么?”
李陌一的手松了松,他怀疑地瞧了胖子卫一眼:“那你刚才为什么大布假言?”
胖子卫苦笑说:“这些假言都是我从别人那听来的,大爷,我说的也都是实情,我只是想把局势说得更傲峻些,好让那老小子低价把他的东西卖给我而已,大爷,我说的可是实话,你老就饶了我吧,别抓我去见差人了。”
“是吗?”
李陌一依然半信半疑,卫胖子为了取得他的信任,神秘兮兮地附耳说:“大爷,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现在各类珠宝的价格已经比五天前跌了近一半,倘若战乱继续这般下去,珠宝的价格还会跌得更多,手里若是有些闲银,不妨去买珠宝或书画之类的收藏品囤起来,等这战乱平息之后,不出两年就能赚回两倍的银子哪………大爷,我将这发家致富的秘诀都告诉你了,你行行好,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一小块银子塞到了李陌一的手里,李陌一掂了掂,冷笑说:“空口无凭谁人会信你?乖乖跟我走!!”
胖子一路苦苦哀求地被李陌一拖到了一个偏僻的小路上,李陌一一松手,胖子便跪在他面前抱着他的双腿嚎啕大哭说:“大爷啊,我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母………”
李陌一替他说:“还有个嗷嗷饿中的婴儿对不?别干嚎了,眼泪都没一滴,你的演技也太假了点,起来吧,我才懒得抓你去见差人,你刚才说的可是实话?现在珠宝的价格真的跌了近半了?”
胖子见事情有了转机,他顿时不哭了,站起来后答说:“大爷,我没骗你,真的,市场上珠宝的价格确确实实比五天前跌了近乎五成,我想多赚点,所以………”
李陌一冷笑一声:“就你那几些本钱能顶个什么用,你懂品鉴珠宝么?”
胖子精神一振:“小人当然不能跟大爷比,不过我若是不懂珠宝,怎么敢吃这行饭?我曾经做过拍卖行的鉴定师,只是后来因为干了点儿私活才被赶出来的,你老想买些珠宝吗?我只要三成利,比别家可是便宜多了。”
“什么叫三成利?”李陌一问说。
卫胖子解释说:“对方若开价十两银子,我给你老还到了七两,相当于我为你老赚了三两银子………这三两我拿其中的三成也就是九钱银子,你老可明白了?”
李陌一摇头说:“这样算起来太麻烦,你跟我去珠宝店走一走,你尽心力为我买些珠宝,回头我给你一百两酬劳,你干不干?”
“我干,我干!!”
卫胖子喜出望外地叫说,转念一想,他又狐疑地说:“大爷,你不是在消遣我吧?一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你得先给我五十两押金才行。”
“废话少说,明天午时我还在好再来吃包子,你想赚一笔的话就来见我,否则就拉倒了。”李陌一说完便扬长而去。
…………
…………
第二天,李陌一仍未离开苏州,卫胖子的话让他深有所明,有句俗话说得好:乱世存金,盛世珠宝。
天下动荡之时珠宝不能直接当货币来交易,价值连城的珠宝若是在逃难的时候撞一下压一下就一文不值了,可金子却是压不烂碰不坏的,又难以假冒,在哪儿都能直接使用,所以每逢战乱,珠宝的价值便会大跌,能够看准局势囤积一笔的话便可赚到最大利益。
李陌一不图能大赚一笔银子,但是趁珠宝便宜的时候买上一些,日后若是遇上需要打通关窍的时候就可以用上了,至少送出去的时候不会那么心疼,毕竟都是大减价买的。
好再来包子铺,还是那个位置,李陌一刚坐下,卫胖子就冒了出来,李陌一看都没看他一眼,叫小二要了一笼包子。
卫胖子旁敲侧击地想探听李陌一的来历,李陌一都没睬他,最后卫胖子自己讪讪地闭上了嘴巴,吃饱之后李陌一站起就走,始终没跟他说一句话,卫胖子却乖乖地跟在了背后。
…………
…………
王掌柜正在大门口皱着眉头发愁,李陌一上前简单问了声好,听到这口音,见到来人样貌虽然有了变化,但分明就是先前定做过显微镜的李姓公子,他不由两眼一亮,笑呵呵的迎了上来,拱手说:“李公子,好久不见啦,今天又要定做什么东西么?”
卫胖子可是认得王掌柜的,见他对这个神秘的李公子如此客气和熟悉,再说一般需要定做首饰的人无不是非富即贵,卫胖子心中更是惊讶。
李陌一朝老掌柜点了点头,笑说:“我今天既要定做个东西,又要买一批珠宝首饰,还打算跟你们喜大祥谈一笔生意,先看看珠宝吧,完事后我想和郑师傅谈谈。”
“没问题,郑师傅这两天倒也清闲,前些天还正念叨着你呢,是不是又想出了什么新奇玩意儿………”王掌柜突然看到在李陌一背后的卫胖子,他眼珠儿猛然一突,然后定住了,过了一会才大叫说:“来人啊,快将这个泼皮给我打出去!!”
卫胖子一直脖子:“王掌柜,是这位李公子请我来的,不然本大爷还不愿踏进这门槛呢!!”
王掌柜一愣,李陌一诧异地看了两人一眼:“卫胖子,难不成你以前是在喜大祥做的?”
“………”
“怎么不早说………王掌柜,他确实是我带来的,我对珠宝一类的东西不太了解,叫他来帮我把把关,没什么问题吧?”
王掌柜忙说:“没关系没关系,李公子请………”
王掌柜把李陌一和卫胖子带到了一处雅间,问说:“李公子,你要买些什么样式的珠宝?大概价位多少?是自用还是送人的?”
李陌一答说:“我是打算用来送人的,从几十两到几百两的珠宝首饰都挑几件精致些的拿来看看,今天少说也要花上几千两银子吧………”
“啊………”
卫胖子顿足作出一副痛心大绝状,王掌柜可没心思看他耍宝,总算有大生意上门,李陌一是怎样从上次捉襟见肘到现在身携巨款,他也顾不得去猜想了,高兴地叫了声上茶,上好茶,然后就转身去库房了。
…………
…………
第0207章空秉之自本无阻
不多时,几只中眼的匣子便摆在李陌一的面前,匣子中盛着一件件的尽是各色珠宝首饰,最低从十两起,最贵的是一件开价一千三百两银子的檀香玉链。
“王掌柜的,这些珠宝件件都还算是过的去眼,价钱也还算公道,不过………”
卫胖子开始发挥他的砍价本事了,只见其侃侃而谈说:“五天之前,恐怕这些珠宝至少还要贵四成以上?为什么现在就跌了这么多呢?王掌柜,你这喜大祥已经有些日子没做过大生意了………而且照现今的局势发展下去,战乱还不知道要延续多久啊………”
王掌柜对李陌一和颜悦色,转过去对着卫胖子的时候可就是黑着脸的了,他愤愤地说:“你小子到底想说什么?若不是看在李公子的面上我早叫人乱棍把你打出去了!!”
卫胖子站了起来,摆摆手说:“非也非也,我是在替李公子说话,王掌柜你可要注意了,做生意嘛,讲究个你情我愿,倘若王掌柜听完我的话还是觉得不对,我拍拍屁锭就走,不敢收李公子半文大钱,若是觉得我说的没错………将这些珠宝平均再低个两成上下卖于李公子吧。”
王掌柜沉住了气,双手横于心前,摆出一副静心恭听的战斗之姿。
卫胖子拿起那串檀香玉链,随口说:“檀香玉多产自海外南洋一带,这么大颗的每年通过海上贸易流入当世至多也就两斛上下,价格嘛………按照去年年底的入手价,一颗全当在一百两左右,这串玉珠子每一粒都天成如一,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就算它是个两百两一颗吧,这一串檀玉珠共有二十四粒,取的该是二十四节气之意,光是这成本就要四千八百两,以喜大祥的牌子若在平日卖个一万两也不稀奇,如今只卖一千三百两………似乎喜大祥亏大了哦………”
王掌柜的铁青了脸,分辨说:“你刚才不是说了么?在这种时候珠宝卖不出什么大价钱,为了收回现银应对局势,我们只好降价甩货,哪怕赔些本钱也是没办法的了。”
“怕是没这么简单哟?”
卫胖子对王掌柜那害人的目光视如未见,他又拿起其中一件玉坠,笑吟吟地说:“这个玉坠子的成本应该不贵,至多五十两银子,瞧这精雕细琢的手工………卖个三百两也不算贵,手艺无价,不过………喜大祥的总店乃是开在天龙山庄,现今眼看着天龙山庄就要临战凶危,不知喜大祥的顶头东主——异大人有没有想过天龙山庄被攻陷的可能………”
“你左一句右一句的究竟想说什么?”
李陌一笑然然地看着卫胖子卖弄嘴皮,此刻见他拖长了话音,适时地配合着掺和了一句。
卫胖子笑嘻嘻地说:“我的意思是说喜大祥最近应该急需大批的现成银两,不知我猜得对不对?”
卫胖子凑近王掌柜的身边,低声说:“至于那些檀玉珠的来历就不用我点破了吧?掌柜的,时局不明,珠宝未来的价格可不好判断,我劝你还是便宜点把珠宝都全数脱手了吧,真金白银拿着才实在啊!!”
“你这个泼皮!!”
王掌柜咬牙切齿地从嘴里蹦出几个字来:“按照刚刚的开价再减一成,不能再少了。”
“成交!!”
卫胖子将自己两只胖手一拍,转身对李陌一笑说:“李公子,价格已经谈好了,你随便挑吧,喜大祥的珠宝还是不错的。”
在王掌柜痛心目光的注视下,李陌一挑挑拣拣地选了百多十样珠宝,其中便包括那一串价值不菲的檀玉珠。
不多时,李陌一终于停住了手,天上掉下来的银子花起来就是不心疼,被他选中的珠宝记有一百两以下的珠宝三十三件,一百两到五百两的珠宝二十件,五百两以上的珠宝三件,包括那串檀玉珠,共计价值一万余两,在卫胖子巧嘴大忽的砍价之下,又除去零头,算是一万两,成交!!
李陌一不懂珠宝,不过他眼光可是不下,挑东西绝对新颖引眼,看到他挑出来的那些珠宝,卫胖子看得连连点头,王掌柜也不禁暗叹:“看不出………这位李公子也是位高人啊………”
李陌一递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给卫胖子,卫胖子笑逐颜开地亲了亲银票,知道自己事情办完该跑路了,正要转身离开,却听李陌一说:“卫胖子,你的全名叫什么?平日里都在哪里浪迹啊?”
卫胖子心中一动:“李公子莫非还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小人名叫卫布善,布施的布,善良的善,虽然外头传的名声不好,但小的其实真真是个老实人,也就是做生意的时候机灵点儿,平时常常被人欺负的。”
李陌一笑说:“卫布善,卫不善,你这名字让人听了想不误会都难,好吧,我记住你了,回头若还有事情要烦劳你我自然会去找你,你自得便吧。”
卫布善向他拱了拱手,转身退了出去,王掌柜的刚才还咬牙切齿,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已是满面微笑,他对李陌一说:“李公子,郑师傅到了。”
………
“快请郑师傅进来。”
李陌一很快起身相迎。
先前替他制作出显微镜的——郑夲笑呵呵地走了进来:“李公子久违了,又有什么新奇的玩意要我做啊?”
李陌一也不左右多语,答说:“当然有了。”
郑夲喜形于色地急说:“快拿来看看。”
李陌一微笑着拿出一张昨晚连夜绘制的东西:“这东西可大可小,小的用绳子绕过脑袋就可以直接挂在眼睛上,算是一个具体而微可以随身携带的显微镜………若是做得大了,用上两三对透镜,可以清晰看到极远处的东西,这个物什,我叫它望远镜………”
郑夲只简单扫了一眼图纸便拍掌叫好:“我正愁先前那显微镜太大,不好搬弄,我有个习惯是半躺在睡椅上干活的,那显微镜就不能用了,我一直苦思不得其解,没想到解决之道竟是如此简单,一条细线便可解决问题,妙,实在是妙啊!!”
“若是再做得精致一些,自是可以直接挂在眼睛上………”
李陌一示意了一下:“这个还不算什么,真正的好东西是这个望远镜,若能用在战场上,这个东西可是一件神器………若是有人能将它献给当今帝上,正好可以用在亲征的沙场之上,那可是一件不世之功啊!!”
郑夲若有所思的时候,王掌柜的两眼已经像闪光一般亮了起来,他很感兴趣地说:“真有那么好?不就是可以看得远一点罢了,郑师傅,你觉得呢?”
郑夲答说:“在战场上先看到敌人便多了一分胜算,若是混战之中这望远镜更是有无穷之妙用,王掌柜你喜欢看戏,应该看过武松打虎那一节吧?假若那老虎通了人秉,再有了这东西,只怕武松就根本找不着它了。”
说到熟悉的东西,王掌柜不禁连连点头,答说:“不错不错,确实有用,有大用,如此说来郑师傅你可就要尽快把这东西造出来了。”
郑夲点了点头,对李陌一说:“李公子,这东西不忙着造,上次你跟我说过的那些什么曲折率、透光度的,我有些忘事的毛病,还请李公子再给我讲解一下。”
李陌一笑说:“这个不急,关于这望远镜的事我还没说完,你们想想………假若当世的将军几乎每人人手一只望远镜,在战斗的时候岂不是先占一份优势?这其中可是一笔发财的大生意啊。”
“这个………”
郑夲沉吟着望向王掌柜,王掌柜点了点头:“若是帝上喜欢,再有人进言推荐一下,倒是有可能办到,不过一开始走的量肯定不会太大,而且这东西若是行家里手见了会不会很快就仿照出来?”
李陌一答说:“量少就卖的价高些,喜大祥不是一贯走精品路线吗?仿冒那是免不了的,不过他们不懂原理,要仿照起来可没那么容易,首先一个质量就难以保证,其次他们的成本会比我们高得多,只要我们在适当的地方加入喜大祥的显眼标识,并加大宣传力度,让人人一看便知是否真品,还怕别人跟咱们竞争吗?”
郑夲点了点头说:“嗯,李公子说的不错,仿冒不难,难的在工艺和那个技术,现在咱们还有显微镜这个宝物,若是咱们在每一块出售的镜面上都用极小的字刻上咱们喜大祥字样,别家工匠想要仿冒都难,王掌柜以为怎么样?”
王掌柜当即一拍大腿:“你们赶紧去造这东西,帝上眼看就要亲征了,时间不等人啊,倘若真的那么好,这东西可就成了咱们喜大祥的救命之宝了………”
王掌柜突然想起还有李陌一这个外人在场,他不由尴尬地一笑:“李公子,你说要跟我们做一笔生意,莫不是跟这望远镜有关?”
李陌一笑说:“不错,我要求这望远镜独立成账,每卖出一只我要五成的利,每季结账一次。”
“一成!!”
王掌柜在还价方面毫不手软,双方讨价还价,最后郑夲都看不过去了,做主按三成利与李陌一结算。
生意谈好之后,双方签了份简单的协议,李陌一随后去到后院给郑夲熟习了一下光学物理的基础知识,并监督着他制作了一只精致的望远镜。
青铜的镜身上雕刻着些许鱼虫,螺旋形的凹槽使得上下两截镜筒可以无极调整焦距,上佳水晶打造的三片凸透镜各项参数都极好,这只望远镜几乎已达到第一代望远镜的极限,在玻璃的工艺达到一定水准之前,应该是再造不出更好的了。
带着望远镜和一大箱珠宝,李陌一离开了喜大祥,才一出门就见到卫布善正站在喜大祥对面,仰首望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
…………
“卫胖子,你在等我?”
李陌一咳了一声,惊的卫布善的身子一颤。
“李公子,你办完事了?”
卫布善欣然凑上来:“李公子,你身携重宝,可需要个小跟班么?若是来上一两个匪徒,我还是可以对付一下的。”
瞧着他那身肥肉,李陌一敬谢不必了,淡然说:“就你这身板,还是先保护好你自己吧………你在这里等我到底有什么图谋!!”
卫布善哭笑不得地换了个苦瓜脸:“李公子,不瞒你说,我这辈子口袋里还是第一次有了那么多银子,这反倒让我不知该怎么样是好了,刚才我回去见了老娘,老娘听我说了这事后骂我有眼不识贵人,我才凉水浇顶猛然顿悟了………老娘说的对,公子就是我的贵人,倘若公子不嫌弃,我愿从此跟随公子,终此一生亡身效忠,倘若有违此誓,叫我肠穿肚烂天打五雷轰!!”
卫布善刷的一下跪在李陌一面前,抱着李陌一大腿嚎叫说:“李公子,李大爷,你就可怜可怜我,收留我这个苦命的孤浪儿吧………”
“快起来,真是………你真是………”李陌一一阵无语,这个泼皮家伙也太过分了,撒谎不打草稿,纯粹是张口就开,刚才还有个八十老娘,这一句就变成孤浪儿了。
“公子不答应我就一直跪地,绝不起来!!”卫布善叫说。
“好好好,我暂时答应你了,你现在先起来!!”李陌一吼了一声,卫布善身上就像装了弹簧一样立刻蹦了起来,衣袖随意在脸上抹了抹。
那张脸再出现在李陌一眼前的时候已经换了一副讪笑的面容。
李陌一低声说:“我不是什么望门公子,也不是什么大户老爷,我只是一个没得到任命状的小书吏,现在你知道我真正的身份了,要跑路还来得及。”
卫布善精神一振,喜滋滋地说:“如此更好,倘若公子真的是什么大户望门的公子,我跟着公子至多不过是糊个口,没事仰仗一二假势作威一下便了,而公子全凭个人之力能够拥有如此身家,布衣之身能让喜大祥的王掌柜和郑大师傅如此之看重,我的眼睛绝不会骗我………公子就像那还埋在土里的璞玉,只是还未得到发迹而已,前途绝计不可限量………我卫布善愿从此跟从公子,不论公子日后是富贵或是贫困,绝不言弃!!”
卫胖子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肃穆。
与他那真挚的双眼对视了一下,李陌一点了点头:“好吧,我现在就给你一个任务,很艰巨的任务,走吧,咱们去个安静的地方慢慢说。”
…………
…………
经过与卫胖子的一番深谈。
卫胖子揣着满心的欢喜与被信任的激动走了,也揣走了李陌一身上剩下的所有银票。
李陌一让他去天龙山庄伺机收购珠宝,在宋府长的大队眼看着就要临卒庄前的时候,天龙山庄的珠宝价格应该比苏州跌得更快才对,倘若不出预料,去天龙山庄喜大祥总部再收购一批珠宝也不错。
李陌一倒是不怕这家伙携银潜逃,一方面这银子来得容易,李陌一没怎么放在心上,另一方面李陌一也想试他一试,倘若卫布善在这种时候都不会背叛他,日后他真的在北国飞升腾达了,卫布善又怎么会背叛呢?
卫布善这个人还是有一定才干的,至少是个做商人的料,日后说不定能为李陌一赚十个一万两甚至是一百个,一千个………
…………
…………
李陌一回到了立陵城继续蹲守,事实上也才刚刚在立陵城落脚,宋府长被抓的消息便传了来,而此刻,帝上亲征的大队才将将走出京都。
…………
根据传来的消息,宋府长父子及各类小头目等被天龙山庄当地的卫所队一网成擒,宋府长之乱至此迅速结束,前后还不到七天时间。
…………
…………
李陌一本以为宋府长父子被抓天下太平,他的书吏任命状就该下来了,谁人曾想帝上却没有回京都,而是继续南下,更演出一出捉放宋府长的好戏,以威武大将军之名讨平叛逆,集大功于己身。
帝上大队以凯旋之姿进入天龙山庄的地界,天龙山庄如临大敌一般急招各地精干差人力保周边安决稳定,在立陵城李府长的推荐下,李陌一作为无名小书吏受命来到了天龙山庄地界………
…………
…………
第0208章水中的池塘
天龙山庄——犬吠山一带是个闹嚷的地方,犬吠山下庙宇林立,虽然逆乱初定,但是天龙山庄附近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盛景象,尤其这一带,烧香朝拜的人络绎不绝。
李陌一从好几个成山庙一路巡来,自从他和立陵城的几个小侍卫一同被临时征调到天龙山庄后,就没那么轻松自在了。
帝上亲临天龙山庄。
天龙山庄上下不敢有丝毫之怠慢,把下面的人赶得团团转,怨不得拿鞭子在后面赶着,李陌一运气还不错,只得了个犬吠山一带的日常巡逻活计,这里庙宇林立,商铺也很多,山贼更是极少的,李陌一又去上同钱庄取了一万两,身上不缺银子,是以每天得以大饱口五。
天龙山庄靠近苏州,苏州服饰就是这年月的潮流风向,姑娘们一个个都打扮得俏丽可人,也没有传说中那么拘谨,她们呼朋引伴招摇而过,有看得中眼的俊郎她们也会抛个眼儿过去,李陌一虽然身着寻常的布衣,但是气质殊异的他在人群中却有独一般的观感,因此时不时也会接到一两个眼儿。
正瞧得乐呵,路边一家客栈中突然冲出个人来,李陌一闪避不及,被那人当场撞了个趔趄,撞他的人却先行身倒在地。
一声哎哟哟传来,撞了李陌一的那个人竟然是一个布衣白裙的小女孩。
一个身着黑色葛袍的壮汉从李陌一背后的天下客栈大步冲了出来,一把揪住地上女子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李陌一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那壮汉已经冲着那女子吼说:“臭丫头,大爷见你生病,好心让你赊欠住在最好的上房,还请来名医为你治病………你欠了我大半个月房钱和医药费不给居然还想偷溜,我要抓你去见差人!!”
那女子看起来约摸二十出头的样子,面色煞白,双眼无神、嘴唇焦枯,一副病蔫蔫的样子,她的身子芊瘦一身素白,在那壮汉手中就如柳枝般柔弱无依。
她无力的苍白小手想掰开壮汉的大手,出着大气艰难地分辩说:“我只是想去当点东西换银子而已,你不要凭空冤枉我!!”
那壮汉恶行恶相地冷笑一声:“当东西?笑话,你身无长物,连随身的包裹都抛下不顾了,还拿什么去当?难不成你想去那运河中把自己当了不成?我不管,你欠我那么多银子,不给钱,我就拉你去见差人!!”
不少路人围上观看,客栈中的两个跑堂伙计也凑了上来,帮腔说:“就是,你这丫头在我们客栈什么都要用最精致的,自己却没银子付账,若不是老板好心给你赊欠,又请来大夫给你治病,你早就亡身在路边了。”
另一个说:“姑娘,你在天龙山庄这一带无亲无故,若是进了官邸你可就出不来了,还不如乖乖签了契约,给我家老板做上几年丫鬟把债还了的好。”
女孩气得发抖,怒喝说:“你做梦,快放开我!!我去取银子还你,再不放手我就不客气了!!”
客栈的壮汉老板哪肯放手,换的另一只手抓住女孩瘦削的肩膀,转头对围观的人说:“大家都看见了,不是我凭白欺负她,欠债就得还钱,没银子就得抵押给我做丫鬟,大家都是个见证!!”
围观的人转眼走掉了大半,李陌一冷眼旁观下发现很多人都敢怒不敢言,一个小小的客栈老板怎会有这么大的威慑力?
李陌一当然不能任由这壮汉老板当众欺凌一个弱女子,他伸手向怀中探去,正要挺身而出的时候………
女子飞起一脚踢在壮汉老板的膝盖上,壮汉老板一声大叫松开了手,抱着脚像个大弹簧一样单足蹦了几下,那女子转身就跑。
壮汉老板哇哇大叫说:“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那两个伙计反应很快,那女子身体虚弱脚下很慢,没跑出两步就被他们追上,一个抓住她的肩膀一个抓住了她的头发。
李陌一一声大喝已经沉到了咽喉,正要脱口而出的时候,但听那两个伙计同时惊呼一声,就像被烫到一般松开了手,那女子虽然得了自由,却无力地一头栽向了地面………
李陌一一个箭步冲过去,在女子的额头就要碰到地面的时候将她全全接住,这一次总算赶上了。
“喂………怎么就晕了………醒醒,姑娘你醒醒………”
李陌一半蹲下,腾出空来细细看去,发现她浑身冒着冷汗,已经昏迷不醒,李陌一试了试她的鼻息和颈侧的脉搏,发觉她呼吸急促心脉较乱,不过应该暂时没有小命之忧。
“小子,不要多管闲事,快把她交给我!!”壮汉老板恶绝绝地叫说。
李陌一还没说话,同样负责巡逻的王正小侍卫正巧路过,见得此景当即挺身而出,威风凛凛地喝说:“你好大胆子,竟敢在我们李大哥面前大呼小叫,给我滚开点!!”
那壮汉老板气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他怒极反笑,伸手拦住了两个伙计,喝说:“哪里冒出的两个小混求,你们可知道我乃天下商会大老板——马七,人称浑天星是也,我姐夫是天龙山庄北镇队马司总领队——陆昊!!你们最好给我识相点!!”
天龙山庄北镇队马司——负责缉盗和维护当地安定,虽然不同所属,不过在这个特殊时期勉强也可算是李陌一的上级,李陌一对此虽不甚了了,但是也知道那是个强力部门,他心中警惕起来,嘴上却冷笑说:“任谁人也不能强买强卖、迫良为娼,这姑娘欠你多少银子?我替她还便是!!”
“臭小子,给脸不要脸是吗,她欠我足足五十两银子,你这穷小子给得起吗?识相的马上滚远点,否则我就把你揍得连你娘都认不出!!!”
马七上前推开王正小侍卫,就要伸手抢人。
一听这大数目,李陌一心中有了底,手上也不紧不慢起来………
将那女孩扶着站了起来,大声说:“这姑娘在你这里住了至多半个月,加上医药费怕是也没个几钱银子,你却说她欠你足足五十两………好啊,你拿证据出来,若算不出这整整五十两银子,你就是强自勒索!!照律要杖责五十,戴枷示众的!!”
马七哪里拿得出什么证据来,他见围观者越来越多,心中也急了,他哆嗦着身子,发出一声怪叫说:“证据?你家马大爷说的话就是证据,来人啊,给我狠狠教训他们,把人抢回来!!”
“大胆!!”
李陌一一声厉喝,厉声说:“当众袭击差人,你们想谋反啊!!”
说话间朝着王正小侍卫眨巴了下眼。
王正小侍卫当即会了意,一手掏出侍卫腰牌,亮于众人面前………
………
宋府长之乱刚刚平息,现今整个天龙山庄地界上下都在抓反贼,正是人言可畏之时,李陌一这一声厉喝果然镇住了在场所有人,马七眼睁睁地呆望着王正小侍卫手上的腰牌,心中记起了姐夫的警告,一时乱了手脚。
李陌一不给他思索反应的时间,继续大声说:“浑天星马七………在帝上亲临天龙山庄之时,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强自勒索、袭击公差,我怀疑马七有作乱之心,来人啊,给我锁回官邸仔细审问!!凡敢包庇拘捕者,以共犯同处之!!”
王正小侍卫当即上手,将马七胳膊扭住了,马七给吓得不知所措也不敢反抗,这时客栈中急步跑出个人来,陪着笑脸连声说:“误会,误会,几位公爷请慢动手,大水冲了龙王庙,全是误会!!”
李陌一哼了一声,王正小侍卫当即便停下手,静观其变。
那账房先生模样的人陪笑说:“这位差爷,这位姑娘其实只欠我们五两纹银,看在差爷面上也就算了,我家东翁听错了数目,又见她准备悄悄离开,一时气愤才追出来责问,请差爷见谅,这件事就不要闹大了。”
账房先生飞快地塞了锭金子到李陌一手里,小声地说:“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请几位差爷喝壶好茶,算小的替东翁赔个不是。”
李陌一将那金子抛了抛,冷笑说:“你想再多加一条当众行贿之罪吗………本差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这位姑娘欠你们的银子跟这锭金子就当作马七赔给她的医药费好了………另外,她好像还有行李在你们店里吧?”
账房先生急忙招呼伙计将一只浅白色布包取了出来,李陌一又简单说了几句话,这才扶起那女子扬长而去。
…………
马七终于回过了神来,怒斥那账房先生说:“你干的好事,见差就见差,难不成还怕了他们不成!!一看就知道他们是外地来的野小子,抓到北镇队马司暗自害了都没人会知道的!!”
账房先生拉着他低声劝说:“今日非同往日,东家你还是少说两句吧,这家伙也不知什么来头,一口一个谋反砍头的,东家还是不要给陆大人惹事的好,那女子也不是什么绝色,还是算了吧………”
“你懂个烂………”
马七给他提醒顿时丧气了,转身向店里走去,嘴上却还嘟囔不断………
…………
没好戏瞧了,围观者渐渐散开,一个青衣华衫的年轻人抬头看了天下客栈的招牌一眼,随口说:“天龙山庄北镇队马司总领队——陆昊?他这个妹夫人不人狗不狗的,竟敢自称什么浑天星,甚是狂妄………”
“是,是,这小子是该好好教训下,不过这种小事爷就不必费心了,小的们会处理好的,咱们还是按计划去游湖吧。”华衫少年身边站着个年纪略大,左边脸上有个疤痕的英武男子,他脸上陪着笑,但是疤痕扭曲了笑容,显得有些凶狞,他虎背熊腰,明明高了那少年人半个头,却故意屈膝弯腰缩脖子地矮过前边少年一寸………
华衫少年说:“这个恶霸和他姐夫你给我好好左治一下………那个人倒是有趣,很会给人下套啊………”英武男子唯唯应声,两人又漫步向前游玩去了。
…………
…………
李陌一已在犬吠山一带巡逻半天了,对这一带勉强还算熟络,他过了一座石桥,在大街上找到一家张姓的药堂。
…………
张大夫给那姑娘搭了会脉:“这位姑娘暂时没事,她不知怎么无故震伤了内腑,一直得不到好好的医治和休息,因此才久久未好,我开服药给她,她好好休养些日子就会好了。”
李陌一有些为难,想了想:“大夫,我们是临时被征调到此地的,一行几个人,住的地方却小而杂乱,每天还有很多差事要办,无法照顾她,可否暂时将她托放在这药铺里头,这锭金子暂充她的医药费以及暂住在这里的一切费用,若是不够以后我们来的时候再补上。”
张大夫接过金锭后似乎顿了一顿,随后说:“足够了,足够了,我们济世房有专门为重病患者准备的卧榻位,这位姑娘安养半个月应该就可以痊愈,所需药费以及住宿、照看费用至多不过百两银子,这锭金子已经足够有余,我们一定会好好照料这位姑娘的。”
济世房中果然有专门的屋子,李陌一将那女子安顿好后,那女孩依旧昏睡不醒。
…………
李陌一简单查看了一下那女子的包袱。
只见女子包裹中整整齐齐地叠着几件寻常的换洗衣物,最上边则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张路引。
…………
路引上写得很清楚,王沐,苏州人,年二十一。
…………
不过正是这张来路清晰的路引引起了李陌一的好奇,这是一张才发没多久的长期路引,而且没有目的地限制,也就是说这个王沐可以凭这张路引长期通行于各地,寻常百姓可没有这种待遇。
要说她家境很好是名门之后,可她又身着布衣,而且一个二十一岁的女子,在这年月应该早就出嫁了才对,就算没有,一般大户人家也绝不可能任由她一个人四处乱跑?
“李大哥,有什么发现吗?我们该继续巡逻去了。”
王正小侍卫走过来低声说。
“或许她与家人失散了………在这时局动乱之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等她醒来再问问吧。”
李陌一回过神来:“张大夫,你好好照顾她,明天早上我再来看她。”
将将踏出门,王正小侍卫就笑嘻嘻地说:“李大哥,你是不是看上那姑娘了?”
李陌一当即否认说:“胡扯………我不过是路见不平顺势相助罢了,走,还不知道那个北镇队马司总领队会不会找我们的麻烦呢。”
这确实是一个令人担忧的问题,那个恶霸当时被镇住,事后未必肯善罢甘休,强龙难降地头蛇,况且李陌一他们只是几个外地来的小泥鳅。
…………
不过李陌一似乎多虑了,直到第二天大清早也没有任何事发生,李陌一在街上买了两张葱油饼,就着清粥送下肚去,然后顺着路再次来到济世房药铺。
…………
…………
张大夫引着他来到屋中,王沐已经醒了,她经过梳洗打扮,脸色虽然还有些差,但是两眼已经比昨天有神了许多。
…………
…………
李陌一非常安静地走进内厅。
王沐只觉自己周身突然生起一阵爆发的觉受,好像眼前出现无量之光,对面走来的那个人似乎充满了整间屋子。
有一刹那,王沐觉得自己似乎即将支离破碎,除了盯着他之外,什么也不能做。
…………
张大夫引见之后,三人终于在桌旁坐定。
似乎是感到了气氛的玄妙,迟疑了一下,张大夫开始谈起他七天前在战事中亡去的妻子,也谈到他对她的爱,和那份强烈的失落感,他似乎无法承受这一切。
…………
不知怎的,从昨日第一次见面时,张大夫便感觉到,眼前这个人绝绝不凡。
他问李陌一,他亡身之后有没有可能和妻子重逢。
这时候,王沐感到李陌一给人的那种强烈的感受逐渐消失,于是她放松地坐定下来,等着他给这位张大夫适时的安合。她以前听过见过有很多伤心失意的人相互安合的场景,她想眼前这个人一定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合这位张大夫。
突然,李陌一开口说话了:“很抱歉,张大夫,你找错人了,你要的安合之语我并不能给你。”
王沐立刻将身体坐直,有点不知所措。
“你希望我告诉你亡身之后能和妻子重逢,然而你想重逢的到底是哪个妻子?是那个和你拜天地的女人?那个当你年轻时就和你在一块儿的女人?还是那个七天之前亡去的女人?”
他停下来,安静了十几息,“你想重逢的到底是哪个妻子?很显然,那个七天之前亡去的女人早已经不是那个和你拜天地的女人了。”
王沐感觉自己突然专注起来,她听到的是一种前所未闻的说法。
张大夫似乎十分不安,他并未准备好接受“时间会改变他所爱的人”这个观念。
他说:“我的妻子不会变的。”
李陌一回答:“你为什么要和她重逢?你怀念的并不是你的妻子,而是你对她的诸多回忆。”他再度停顿下来。
“张大夫,请原谅我!!”
他稍稍一欠身。
“你为什么仍然充满着回忆?你为什么要让她在你的心中复活?你为什么要活在幻境中,并且还让这份幻境持续下去?”
王沐的全副感官突然活泼了起来,李陌一拒绝以容易被人接受的和善态度来安合人,这点本就令她十分之震撼,她的心开始快速地跟随他清晰而精准的话语移动。
王沐感觉自己正在和一个浩然无际而又全新的东西接触。
虽然那些话听起来很刺耳,他的眼神却是温和的,而且现出一份疗愈的特质。
王沐看到面前这位张大夫已经十分不安了,就把话头转向了自己。
她告诉李陌一,她是苏州人,来天龙山庄寻亲的,不曾想半路遇上了此战灾,跌落马车受了伤,与护送她来天龙山庄的家仆失散了………好不容易才独自一人来到天龙山庄,在客栈中住了几天连随身首饰以及好一些的衣物都当光了,原以为那马老板是个好人,没想到他却暗藏祸心…………
李陌一肃穆地转向她,不带一点打探地看着她说,“你到底想逃避什么?”
王沐发现李陌一的话令她十分不安,却又觉得必须深入探索。
对她而言,生活就是行动,李陌一的话很难令她理解。
她问李陌一是否希望她坐在屋中什么也不干。
李陌一静静听着。
王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倾听的方式,和她先前察觉到的、经验过的都不一样。然后,他对这个提出的问题发出了一丝微笑,整个屋子又被充满了。
后来,张大夫准备离开了,李陌一临走前冲着王沐说:“我们会再见面的。”
…………
…………
离开了济世房,王正小侍卫躲在济世房外奇怪的望着李陌一。
李陌一顿了顿,只大喝说:“做事!!”
王正小侍卫没敢再啰嗦,快步叫人而去。
…………
…………
李陌一和几个小侍卫按着巡逻路线慢慢走去,天还早,路上行人不是很多,但是远远的就看到天下客栈前围了一群人,走近后更是听到一阵大哭大嚎的惨叫。
“那混求又在欺负谁人!!”
李陌一心中怒火腾地就上来了,他推开静悄悄的围观者,挤到人圈内侧,看清楚里头的情况后却当场愣住了………
…………
只见昨天还很狂妄的那个马七马大老板,现在正整个趴在客栈大门前,一个身穿从六品武差服色的人横断双手,熟练地指挥着两个小卒打板子………
一板一板都打得很是结实,一点也没作假,只打得马七皮开肉绽,马七哭嚎连天,却又不敢躲,甚至求饶都不敢,这时他突然见到了李陌一,就像见到了救星一般跪着快爬到李陌一面前,用力地磕头叫说:“差爷,大人,饶命啊,我再也不敢啦!!”
周围的人纷纷退后几步,李陌一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那个六品武差便令那两个小卒收起板子,漫步就走了过来,向李陌一拱手说:“在下天龙山庄北镇队马司总领队——陆昊,阁下是………”
李陌一也抱拳还礼,微笑说:“小人乃立陵城小小书吏李太平,见过陆大人。”
陆昊眼里闪过一丝异色:“原来是李大书吏,昨日想必就是李大书吏制止了马七当众作恶,救走了那位姑娘?”
“不错,是我,听说陆大人是这位马老板的姐夫?”
李陌一不知内情,随口反问了回去,心中暗想说:“难不成我昨天说这马七谋反吓着这位北镇队马司总领队大人了?”
陆昊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心中的疑念已经消去,别看对面这小子只是个区区从九品的城级小书吏,可他见着远高于他数级的从六品差竟然还能全然镇定自若,甚至语气之中还带着点反讽之味………
这说明了什么?这小子没个靠山那就怪了………
陆昊心中暗说:“难怪昨天这边才发生事情没多久,身为北镇队马司司长的叔父就怒气冲冲地亲临北镇队马司官邸,将我臭骂了一通,若非我平日孝敬不少。又是家中独苗一个,丢掉头上这帽子都是一句话的事,这小子不知是个什么来头,决不能再轻易开罪!!”
陆昊以比对上差还要恭敬的语气说:“李大书吏,我这妹夫实在不成个样子,平日假我名号欺压百姓,若非昨日闹出事来我还不知道呢,昨夜我已经将他叫去家中教训了一通,今日更当着大家的面重重责罚于他,只望能安抚往日受他欺压的百姓,也希望李大书吏海涵一二,饶了这厮一遭,今后我必严加看管,叫他不敢再作歹。”
“大人,李大书吏,饶了小的一命吧!!”马七被打得够惨,他早得到过陆昊的叮嘱,此刻不敢有二话,只顾一个劲儿求饶,平日被他欺负过的人心中不禁暗暗拍手称快,来看热闹的人更是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全全不通。
李陌一虽然不明就里,不过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正好借坡而下地说:“原来如此………现今马老板自个儿也吃了不少苦头,昨天的事就这么算了吧,陆大人,小差有事在身,不能久待,请陆大人带着马老板去疗伤吧,拖久了就怕人越聚越多,有些不妥啊!!”
陆昊面上一笑,将一颗忐忑的心放进了肚子里,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好的纸,塞到李陌一手上,笑说:“我这妹夫太胡闹了,还请李大书吏见谅,这是他暗暗留下那位姑娘的东西,还请李大书吏妥善处置,本差告辞了。”
陆昊带着几个手下提着马七进了客栈,想必大夫早已请来等在里面,李陌一大声向围观人群叫说:“都散了,没好戏看了………”
闻声,大家出乎意料的轰然散去。
能让北镇队马司总领队——陆昊亲身说歉的人自然不凡。
…………
…………
连跟在李陌一身旁的几个侍卫他们都很惊讶。
才离开天下客栈不远。王启便凑近了说:“李大书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家伙吃错药了不成?”
“我也不知道,或许昨天的旁观者中有什么大人物,在事后警示了陆昊一顿吧。”李陌一答说,虽然是猜的,不过却也是最合理的答案。
顿了顿,李陌一又说:“咱们是临时调配来的,事情能这么解决便是最好了,今后还要小心从事。”
侍卫王启连连点头,跟着李陌一走了几步他终究好奇地问说:“李大书吏,他塞了东西给你,是银票么?”
李陌一知道大家都很好奇,他顺势将那张纸在众人面前展开了,大声说:“不是银票,是一张卖身契,想必是那马七乘人家姑娘昏迷的时候假造的,这个东西回头我还是交给那位姑娘让她自个儿亲手撕了吧。”
王启他们恍然大悟,附近的人听到李陌一的话后也收回了或好奇或鄙夷的眼神,也有个别人飞快地将刚记下的东西一笔划掉了。
…………
…………
事情并没有像李陌一想的那样就此了结,他们在街上巡逻没多久,在石桥上远远就看见一抬轿子飞快赶来。
轿子前快步走着一个人,正是负责安排李陌一他们起居和巡防地点的天龙山庄——府长步震山大人。
当世天下限定京差三品以上方可乘轿,天龙山庄虽然不是京都,却一直延续着这个规矩,李陌一讶然地抢上几步,一拱手说:“步大人………”
步震山赶忙回了个礼:“李大书吏,总算找到你了,我们差县御吏大人为了找你差不多把这一片都走遍了。”
轿子停在李陌一面前,身穿从三品差服的天龙山庄——差县御吏谢千下了轿,眯着眼瞧了李陌一一眼,脸上堆起了笑容:“你就是李太平李大书吏?果然一表人才啊。”
李陌一正要上前拜见,谢千却伸手把他扶着,似乎不敢受他这一拜,乐呵呵的说:“不必多礼,李大书吏这么早就开始巡查了,倘若我手下的人都像李大书吏这样勤于公事,我这个差县御吏可就轻松了。”
李陌一听他口气好像有意招揽,心中诧异着,李陌一随口自谦了几句,谢御吏熟络地跟他聊了起来,东一句西一句地探李陌一的底。
无关左右的李陌一全数据实以告,谢御吏问了半天也弄不清李陌一背后究竟是哪尊大山,最后只能带着疑问而去。
差县御吏一走,步震山便立刻给李陌一他们改了分派,从今往后李陌一他们只需呆在天龙山庄官邸中喝喝茶,接送点公文便可。
“这是怎么回事?”李陌一自言自语说:“是谁人在整我吗?”
近旁一个侍卫说:“李大哥,这是好事呀,喝喝茶看看抄报便可逍遥一天,不用日晒雨淋,也不用担心不小心惹上什么麻烦,这不是挺好的吗?”
李陌一说:“说你呆还真不假,呆在那官邸之中有什么好的,再也吃不到成山庙前的葱油饼子不说………而且天龙山庄的官邸中随便来个小吏都比咱们大,到时光是点头哈腰都得累坏咱们,你当那是乐呵事吗?”
大家听了之后也不禁面面相觑,李大哥说的不错,喝茶看报哪有现今这般天天在街上来得轻松自在,反正吃什么都是李大哥包的………
李陌一眼珠子一转,又有了主意,他笑说:“别都愁眉苦脸的,他让咱们呆在官邸里头咱们就呆在官邸里头吗,自有法子对之………”
…………
既然上头有令,李陌一他们也乐得轻松,派了个侍卫回去简单交接之后,大伙儿便又自在地逛起街来。
…………
下午大伙儿在一家小店吃中饭,正天北地南地说着时,另一桌的一个客人突然叫说:“小二,给我吩咐厨房做一个三凌鸡,带走的。”
转身他对另一个客人说:“我媳妇大病初愈,需要养养身体,希望不要落下病根。”
李陌一心中一动,叫来小二说:“给我也准备一份三凌鸡,带走的。”
…………
…………
第0209章池塘中的石子
“好嘞,两份三凌鸡,天字一号、五号桌客人要带走的。”
小二唱喏一声,又转去了另一桌。
王正小侍卫嘿嘿笑说:“李大哥,你莫非也是带回去给某人补身子么?”
这小子耳朵居然灵便起来了,李陌一哼了声:“你小子就知道乱说,救人便救人………那姑娘的伤一直没好………回头多给些银子,若是有了胃口,请济世房给她每日炖些进补的东西。”
…………
…………
吃完中饭,李陌一提着竹篮向济世房走去,那些小子自是没一个肯陪他来的。
…………
济世房的坐堂大夫与抓药下人都已认得他了,见他进来,那下人笑嘻嘻地迎了上来:“李大爷,又来看王姑娘啊,她出去了,正在后门那山上站着呢。”
“山上?”李陌一说。
坐堂大夫说:“王姑娘的伤势好得很快,起来活动一下更有益的,躺久了反而不好。”
…………
…………
上次的晤面令王沐一直不安,她无法入睡,李陌一的话不停地在她的脑子里浮现。
那日过后,她开始去暗自调查李陌一。
她发现要听懂那个人的话很难,但是那使她有一种快要支离破碎的感觉,所以她还是继续去调查那个人。
她感觉自己无法完全理解那个人所讲的东西。
王沐有股冲动想和他相处,引起他的注意,探测那充满他整个人的谜。
她似乎很害怕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又似乎无法避免。
在上次晤面之后的一天里,王沐一直在考虑要跟他说些什么,该怎么表达。
…………
…………
半晌,王沐走进自己的房间,发现那个人正静静地坐在桌前,身上穿着一件寻常的及膝长衫,整个垂到膝盖以下。
看到她进来,李陌一快速地跳起身,双手稍稍一合向她致意。
王沐坐下来面对李陌一。
李陌一看出她很紧张,于是要她安静地坐一下。
…………
过了一会儿,王沐开始说话了。
她一向都很自信,虽然话头的起先有点犹豫,不过很快就能正常地开始向李陌一倾吐自己原先计划好要说的话。
王沐谈到自己的生活很令自己感到充实,也谈到她对那些不幸的人的关怀,攀登高处的渴望,在与人合作活动中的任务以及对奇绝之术的兴趣。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话语和她想给李陌一的印象中。
过了一阵子,她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好像眼前这个人并没有在注意听。
…………
王沐抬头一看,发现他正在注视自己,他的眼中有一份质疑,还有很深的探索。
王沐开始犹豫起来,于是逐渐安静了下来。
停了一会儿,李陌一说:“上次我注意到你,你安静的时候,脸上有很深的哀伤。”
王沐把想说的话全忘了,除了心中的哀伤,什么都忘了。
…………
她一直拒绝让这个伤痛浮现,它深深地埋在她心底,很少有机会令她感到冲突。
一想到别人可能怜她、哀她,便觉得恐怖,于是就以重重的激进行为将这个伤口裹住了。
她从未和任何人甚至她自己提起过她的寂伤。
然而,在这位沉静的陌生人面前,所有的面具都被打掉了。
王沐看着他的眼睛,从其中她见到自己的脸孔。
就像一条被抑制已久的激流,她的话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
…………
回忆儿时,王沐是三个孩子中最害羞而文静的一个,家中大人稍微严厉一点她都会受伤。
家里其他的人皮肤都很白,只有她皮肤黝黑。
很少有人注意她,她说自己其实应该生成男孩的。
那时候,王沐住在一个大而破旧的屋子里,她经常都是一个人,最喜欢从屋旁的说书先生那用零银搜刮那些很不容易懂的书来读。
她记得自己时常坐在孤零零的长木椅上,面对一棵老树,专心聆听着天仙妖怪之类的神话故事。
讲故事的人是一名长着白胡子的说书先生,同时也是个补鞋裁缝,名叫穆丁,他整天都坐在街道上缝鞋子,闲时才会开始说书。
夏日里席扇散发清香,至今记忆犹新。
另外她还记得和自己的随身丫鬟一块儿散步,那个丫鬟时常告诉她各种植物和花卉的名称。
她从不玩闹,也很少和其他小孩一块儿戏耍。她很怕自己的父亲,却又暗自崇拜他。
十一岁的时候,她开始改变…………
成长和年少真是令人陶醉。
骑马、习武,她开始渴望被人爱慕,活得是那么热切,甚至准备好全然迎接整个生命。
…………
后来。
王沐突然患了某种病症,造成强烈的抽搐和失明。
她还记得黑暗中那份不知所措的苦闷和眼前翻腾的各种色彩:天蓝色、传说中康塔鸟的七彩与火焰的蓝光。
她的脑子被身体的抽搐摧残得十分严重。到今天她都记得最后剩下的那一片沉痛的孤寂感。
后来在模糊中视觉逐渐恢复,许许多多的灰点渐渐聚集成形。
她的脑子停了一下,倾诉突然中断。
…………
…………
王沐再度抬头看着这位奇怪的陌生人。
…………
但是她最爱的父亲的亡身快速地在她心中浮现,她感到一阵忍不住的心痛,眼泪又不停地流了出来。
她的话又止不住了。
…………
…………
王沐说到生活中的许多伤痕,生存的奋斗,逐渐增长的残忍与无情。
她的内心愈来愈同石,攻击和野心也愈来愈强,她迫切地需要成功。
多年来,她的脑子、她的心,全都了无生趣。最后就真的剩下一片绝寂了。
…………
…………
在李陌一的面前,那些藏在黑暗中的、早已被遗忘的过去,再度成形、觉醒。
似乎眼前这人就像一面映照一切的镜子。
此刻处在这片玄妙的领域里,令人生起无限的力量。因此多年来折磨她的一些事,就这么说了出来。
说这些事带给她极大的痛苦,然而他的倾听却像微风,又像浩然无边的大海。
正当她大声哭喊时,李陌一突然对她说:“你有没有看到屋外那朵落下来的花?”
当时她的脑子一片空白,有点不知所措。
…………
…………
王沐和李陌一在一起已经两个时辰。
待李陌一离开房间之时,她的身体好像快要粉碎了,但是一种奇妙之觉却因而产生。
她觉得自己好像接触到了一种全新之物,似乎是从一个又深又远的地方升起的。
…………
…………
接下来的一连好几天,王沐更加迫切的去暗自调查那个人,打听他的来历、背景、经历,也开始思考他所说的话………
…………
…………
…………
李陌一一路顺绝地往回走,刚走过石桥,就见王正小侍卫他们大呼小叫地跑过来,李陌一一愣,抬眼向他们背后望去,没见有人在追,这是怎么了?
“李大哥,李大哥,总算找到你了………”王正小侍卫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快回官邸………天龙山庄官邸………好多………好多大人在等你。”
李陌一大惑不解地说:“等我?等我干啥?先前差县御吏谢大人不是许了咱们一天假吗?难不成………难不成他们又听说了什么,要将我当场罢职不成?”
“不………不是,据说是出了件命案,那些大人们等你去破案呢。”
近旁的另一个小侍卫喘了两口,气顺了之后替王正小侍卫答说。
“啊………”
李陌一傻眼了,自己是立陵城中的一个小小书吏,来到天龙山庄之后啥都不是,天龙山庄和北镇队马司那么多人难不成都是吃干饭的?为什么出了案子就抓他去破案?
他却不知道自从那天,北镇队马司司长——陆某大被人深夜闯入家中暗暗地教训了一顿,从此天龙山庄地界的上下差员都知道了一件事。
那就是有个名叫李太平的小小书吏绝不简单,千万不能得罪,否则后果自得。
…………
没人知道那只不过是一个巧合,上位者喜欢故作神秘,下面的人则喜欢捕风捉影,于是李太平的故事很快便被传得神乎其神,有眉有眼儿。
“听说李太平从小就被一位高人抚养,那位高人不教他四书五经,只教他各种杂学,所以他才没去参加科举考状元,倒是当了个小小书吏,若非如此,他哪会博闻识广那么厉害?”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李太平身边一直有不世高人暗自指点与保护………说不定就是遁世隐居的天下第一高手——赵天败呢。”
“这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你们没我消息灵通了吧,哈哈………李太平这小子来历不凡是绝对无疑的了,你们知道吗?昨儿个才有人查过他,听说他身携巨款,少说也得有个几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他若非大有来历,岂会有这么多的银子?”
假言往往都是越传越离奇,越传越合理的,大伙儿下意识地传递着大家都感兴趣的消息,顺带儿便将那些不合理的旁枝末节给抹去或者合理化,在他们有心渲染之下,关于李太平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连他骤然巨富这么扎眼的事都成了理所当然。
…………
帝上亲临此地,游行自在乐不自明,镇得的差员们都不懂得干活了,大家生怕在帝上眼前出错,做起事来也缩手缩脚,巴不得有人帮忙把事情做了,无伦好坏都最好与己无关,但就在这个时候,出命案了。
大伙儿好不容易才保持的‘无案’成了泡影,况且这个亡者不是寻常人,而是一个学之尽的尽生。
学之尽乃是设立在京都的一个学府,兼具师部与最高学府双重身份,里面的学生个个都是有来历的,一旦学成出来基本上都是有个品级的,倘若案子拖久了或是办得不好,有人报上去,那可就是掉脑袋的问题了。
…………
…………
‘无案’已成泡影,更不能因为这个案子害了自己,因此案发之后都无人愿意接手,眼看谢大人就准备强行摊派的时候,却有一个人突然灵机一动,他找到差县御吏谢大人对他进言:“谢大人,那个李太平不是号称见识超绝吗,依我看………将这个案子交给他,岂不是就可得两全了吗?”
天龙山庄差县御吏——谢千被他一语点醒,心中豁然一通,右手一锤左掌,喜说:“对啊,他若顺利破案,我们丢了包袱,那位也会很高兴………说不定我们还有举荐之功,他若是破不了案,连这等人物都破不了的案子,咱们破不了又有什么不对之处呢?”
…………
于是,李陌一就被莫名其妙地召回了天龙山庄的府长官邸,谢千亲切地接见了他,并将破案这一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了他。
不过李陌一还是为自己争取了一些权益:“大人,这个案子既然交给我负责,那就要以我为主,凡是涉及本案的人员我都要亲身询问甚至抓捕,另外请大人给我安排几个精明强干的侍卫及天龙山庄最好的仵作参与破案。”
“没问题,一切应汝之所求,务必尽快破案,这个案子关系重大啊………”谢千语重心长地说。
看到谢差县御吏那奇怪的目光,李陌一突然明白过来,原来如此………黑锅他背,送命他去………算的可真精………
李陌一带着王正小侍卫等几个立陵城的、天龙山庄的侍卫,还有一个仵作来到了案发之地。
…………
…………
经过一片闹嚷的集市之后,不久便来到了亡者租住的地方。
集市上茶肆、酒楼、饭馆、商摊、说书场地应有尽有,站在亡者门口都能听到集市上传来的嘈杂的吆喝声,扭头看到这一块闹哄哄的地面,李陌一忍不住向前来督案的府长步大人说:“大人,亡者真的是一个尽生?他难不成没听说过孟母三迁的故事?”
步震山笑说:“那不过是一个捐尽罢了,捐了银子进学之尽混个出路罢了,又岂会有心真的读书,不过平日这里也没有这么闹嚷,这不,十五元宵节刚过,所以唱戏的玩杂耍的人多了点儿。”
“原来是个花银子买出路的二世祖。”
李陌一恍然地点头。
…………
进了一个小院,一个年约三十的男人横躺在屋中,他仰天而躺,心口被刺了两刀,红迹流得满地都是。
经验丰富的仵作很快就将他的亡因报了出来:“亡者心口被连刺两刀,刀刀命中要害,第一刀刺中肺,第二刀拔出后直刺心门,导致亡者当场身亡,凶手手法熟练相当残忍,从红迹凝固的颜色来看,亡者应该是天亮之前遇害的,亡者面上有新鲜抓痕,怀疑是凶手所为,手臂、掌心皆有伤痕,据我的经验来看,这些都是在打斗中挡架对方凶器受的伤。”
亡者是一个尽生,而且是个捐尽,也就是花银子买来的的身份,家中是个大户,王正小侍卫他们小心地避开地上红迹,将房屋简单搜查了一遍,竟然没有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
难不成是入室劫财害人?
…………
…………
第0210章真的是你吗?
天龙山庄府长——步震山在一旁尽督着,他听了仵作和王正小侍卫的话,见李陌一并没什么表示,忍不住说:“李大书吏,这莫非是一桩入室偷窃惊醒主人后的劫害案?”
“………这案子现在看起来好像确实如此,不过………”
李陌一目光望向站在一旁哭啼的老仆说:“你说四更时起来叫主人时,从门缝中发现主人已经倒在红泊之中,家中可丢失了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那老仆眼睛都哭红了,他大睁着一双水泡眼,凄凄地说:“我每天一早都要叫起少爷去学之尽读书,老爷为了让少爷读上书花了不少银子………前儿个老爷才找人送了包银子过来,约莫有五百两,这两天至多也就花了十来两,其余的定是被那贼子劫走了。”
“五百两银子,那也不少了………”
下一刻,李陌一的脸一冷,突然喝说:“你为什么对我们撒谎?可是你见财起义把你家少爷给害了?”
“没有………我,我冤枉,大大人,我冤枉啊!!”
老仆知道在场谁人说话最顶数,他两下爬到步震山面前,向他哭告起来。
步震山浓眉一挑,向李陌一望来。
李陌一冷笑说:“从四更天到现在也有三四个时辰了,倘若你一直哭到现在两眼红肿成这个样子倒也正常,不过………有一个地方不大对劲………”
顿了顿,李陌一继续说:“你这老仆双眼无神、眼袋漆黑、面色蜡黄………想必是经常通宵不睡………倘若你就在隔壁住着,今个夜半之时怎可能听不到你家少爷的呼救声?”“快快如实说来,再敢说假我便叫府长大人掌嘴了。”
“我………”
老仆浑身一阵哆嗦,终于垂首交代说:“………我错了,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夜夜通宵去玩马牌的,否则少爷也不会亡身于此,呜呜………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
老仆嚎啕大哭起来,这回才是真的伤心哭泣,这种觉人神色的小招数步震山自问也能做到,他沉住了气,问说:“李大书吏,现在又该怎么样?”
李陌一说:“大人莫急,我还有话要问他。”
李陌一朝那老仆喝说:“别哭了,你家老爷派人送来银子的事情有谁人知道?是不是你自个儿把银子拿走了?”
老仆哭说:“没有谁人知道了,我虽然好摆个牌,但是对老爷却忠心不二,怎么可能为了这些个银子害了少爷,我就住在一旁屋子,大人不信可以派人去搜。”
李陌一叫来当地卫所队的一个小卒。
小卒证实说:“今晨我正在街上巡视,听说这里亡了人就立刻赶过来了,从门缝中看到尸首之后我们没有立刻进入,而是上报了官邸,直到大人们来之前我才从侧门进房,打开了反扣着的大门,屋里头的东西绝对没人动过。”
近旁的一个侍卫补充说:“大人,正门侧门都没有发现撬动的痕迹,也没有丝线机关。”
王正小侍卫说:“东西两面的窗户上也没有撬动的痕迹,墙头之上也全无攀爬痕迹与脚印,难不成凶手是凭空飞进来的不成?”
…………
查过三河村一案的李陌一首先怀疑的就是武门中人作案,不过他并没有这么快下结论。
在房中简单转了一圈。
房间里的东西两扇窗户始终都是开着的,凶手很容易便可以进屋,只不过外墙约高达一丈,要想没留下任何印痕地爬进来可就有点难了。
李陌一又来到屋外的一处小院,他仔细地观察地上的红迹以及打斗的痕迹,只见屋外的地面之上也有点点红迹,从正房延伸到了偏房门口。
在正房大门上李陌一还找到了一个很容易被忽略的模糊脚印。
李陌一仔细观察了一下脚印形状和踏向的方向,心中突然一动,他再仔细看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随后来到围墙下,顺着墙根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约摸才三寸长的脚印,这显然不可能是亡者或他的老仆留下的。
看到这只小脚印,王正小侍卫脱口惊呼说:“莫非凶手是个女盗贼?”
“先不要轻易下结论。”李陌一斥了他一声说:“通常情况下,一个裹脚的女子走大路都费劲,可能一跃翻过丈高的围墙吗?”
王正小侍卫讪笑着躲到了一旁。
李陌一在几个侍卫们身上扫了一眼,指着其中一个侍卫说:“你,到我面前来。”
…………
那个侍卫莫名其妙地来到李陌一面前,李陌一又把仵作叫了来,递给他一根短棍:“你给我比划一下,凶手那两刀是怎么刺进去的,注意角度别弄错。”
仵作见那个侍卫与亡者差不多身高,明白了李陌一的意思,随即拿着那根短棍比划起来。
…………
经过简单的比划,大家都了解到,那两刀之中的第一刀乃是从下而上刺入亡者心口的,第二刀却是从上而下………
如此一来,李陌一心中便有了个底。
只见他豁然转身说:“步大人,我已经知道凶手的大概情况以及害人的过程………”
顿了顿,“………凶手应该是两个人,其中一个身材矮小些,有可能是个侏儒或是小孩,他负责潜入偷盗………另一个人七尺之高,孔武有力………”
“………昨夜,高壮者先是将矮小者抛入围墙,矮小者翻窗而入偷盗之时被主人发现,后逃出来推开门栓打开大门,高壮者拔刀而出向亡者冲去,亡者曾经跑到旁边的偏房试图叫醒仆人求救,没想到这个仆人却从侧门偷溜出去摆牌了,他只好边抵挡边逃回正房,慌乱之间被矮小者自下而上刺中一刀,当即试图关门阻盗………结果被高大的凶手一脚踢开房门追入房中一刀而亡。”
这番分析终于让步震山有些认可,他说:“不错,李大书吏果然不同凡响,不过我心中还有些疑问,凶手的高矮已经推断出来,可是行凶过程你是怎么样推断得有如亲眼目睹的呢?”
李陌一说:“这个稍后我再向大人解释,现在请大人先下令抓捕凶手,凶手共有两人,其中一人约有七尺高,身体壮硕,另一人至多三尺高,是个侏儒或小孩,男女都有可能,他们有可能是周边的杂耍技人………最有可能的是踩高跷、爬杆之类的技人,只要是体型相似的都可带回来问话,还有,凶手手段很凶残,前往抓捕的人要万万注意自身安全。”
步震山很快将命令一一分派下去。
李陌一这才向他解释说:“大人,地上的红迹可以告诉我们亡者逃跑时的路线………自然也能告诉我们亡者行进的方向,大人仔细观察地面上的红迹,应该可以发现它们全数都是朝一个方向的,这说明亡者是在离开偏房之后才受的重伤,脸上被抓伤是不会流那么多红迹的。”
步震山仔细看着地上的红迹,李陌一又说:“大人可以叫人端一碗水来,我们手指沾水向地上挥动,向前或向后滴落的水迹方向是正好相反的。”
“我明白了,李大书吏观察入微,果然不愧神吏之名。”
步震山想想就明白了,这个东西只要稍加留意便能发现,但是偏偏在此之前他却全全忽略掉了。
“神吏?李太平才临天龙山庄一界,怎可担此称号………步大人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李陌一睁大了眼睛诧异说。
步震山笑说:“不过几日之间,便侦破士子沉船这等大案,李大书吏之名已传遍天龙山庄上上下下,今日若是顺利抓到本案凶手,恐怕你这神吏之名在咱这天龙山庄一界,就要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你这是名至实归,也就不用客气了。”
“李某人知道自己是什么料子,实在是是不敢当。”
李陌一汗然说,是谁人想害他啊,取这么个招人怨的名号,这不是把他往火山口推吗?
两人一个捧一个推,简单拉锯似的来回几趟。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欢呼之声。
几个侍卫拽着两个七绕八捆的人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大声禀告说:“步大人,李大书吏,凶手已成功抓获,他们还在那场上表演,见我们一路搜寻过去,那大个儿丢下木桩就跑,上面正在表演的小个灵活得像只猴儿,他从三丈高的地方跃下来竟然毫发无伤,弟兄们一起冲上,将他们两人当场拿下………”
步震山佩服地看了李陌一一眼,心中松了口气,这个案子换个人来或许也能破,不过未必有这么快,这个李陌一确实有几分小本事。
“可有人受伤?”李陌一问说。
那侍卫答说:“众兄弟没有受伤,倒是木杆倒下时砸到了两个走躲不及的百姓,都是擦伤,不碍事的。”
李陌一点头说:“那就好,步大人,这个案子已经破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们处理,我这就去向谢大人复命,步大人还有什么吩咐么?”
步震山说:“你等一会儿,我与你一起回去向谢大人交差。”
…………
步震山匆匆问了下案,那对父子见再无脱身之可能,话语间倒也爽快,竹筒倒豆子般当场招了,一切果真如李陌一所推断的那样。
这对父子练的是一种结合了顶高杆和爬杆两样杂技的绝活儿,父亲在下边用肩膀、脑袋、背脊交替顶起高高的木桩,儿子就像个猴子一样爬到木杆最高处,做出金鸡独立之类的高难度动作吸引人围观掏银子打赏。
这个杂技之术要求双方配合良好并且需要有良好的平衡感,因此在平时两人走路的时候,那高个的父亲都经常把儿子扛在肩头,甚至弄个短杆顶在肩上,让儿子高高地站在上面,这样可以随时保持平衡感,而且很能吸引眼球。
昨天下午收摊之后,那父亲就是这么高高地顶着儿子招摇过街的,当时亡者正好在屋子里点数银子,因为通风之用,东西两扇窗户正好大开,亡者也没料到围墙这么高居然还有人能看到屋里。
结果那个父亲一听儿子说起墙那边大锭大锭的银子,一时财迷了心窍,半夜把儿子丢过围墙来偷银子,一切便不可阻挡的发生了。
…………
…………
步震山将两个犯人交给一直在旁边记录着的笔录陪堂,与李陌一一起向天龙山庄官邸返回。
…………
…………
与寻常小城不同,天龙山庄占地极大。
所以以中间运河为界,分为南北两个小城,同属天龙山庄官邸管辖。
…………
步震山与李陌一一起向差县御吏——谢千交差。
步震山对李陌一多有赞誉,谢千听说案子转瞬即破,他很是高兴,对李陌一更是另眼相看。
这样的人才怎能闲置不用?
谢千想起自己的手上还有些积压的旧案没有告破。
他随即眯缝着眼对李陌一说:“李大书吏,本案告破可见你果真不愧神吏之名,本差定会向上头为你请功………不过………只这么一个案子恐怕难以说服上头的那些大人们………”
“………这样吧,我的案头上还有些没有告破的陈年旧案子,你也一并帮我处理了吧,以你的能力当不在话下,当然………本差也不勉强你能够在几日之内迅速破案,本差打算将你调过来大用,不知你可愿意?”
李陌一能不答应吗?
不过既然只是查案,那也没什么大不可,“………查案之事,全李某人之所能………”
“哈哈哈,如此甚好,李大书吏破案辛苦,不妨休息上两日再说,那些案卷我会叫人抄一份送到府上的。”谢千眯缝着眼说。
李陌一愣了愣:“大人,我这几日一直与众侍卫住在官邸吏舍,还是步大人亲自安排的,李某人现在没有什么事做,不如先看看案卷熟悉下情况………”
谢千笑说:“住在小小吏舍实在是委屈李大书吏了,要不然李大书吏搬到我府上去吧,时常与李大书吏说话,本差定能大长见识,今后碰到案子也不会一头雾水了。”
步震山突然笑说:“李大书吏新置办的宅子为什么还不入住呢?莫不是想找个好日子?我看择日不如撞日,我与谢大人一起到贵府为李大书吏庆祝开府怎么样?”
“这个………”
李陌一苦笑说:“这个………新买的一处府邸,里面什么都没有………”
步震山笑说:“府上没东西吗?这倒是好办,今后大家都是同僚,不如谢大人带个头,咱们天龙山庄上大大小小的差儿今晚都去李府叨扰一下………李大书吏的府邸还没有挂牌吧?步某人就给李大书吏送块匾额好了。”
谢御吏被他占了先,随即说:“李大书吏你不用再推辞了,步大人的这个提议甚好,步大人擅长书法,写个匾额最是妥当,老夫该送点什么呢?这倒是颇费思量………李大书吏,府中可缺些什么吗?”
…………
…………
好不容易逃了出来,王正小侍卫见到李陌一面色如土的样子不由走近地问说:“李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李陌一叹了口气,对他们说:“………其实我在城中买了一座府邸,不知道怎么给谢大人他们知道了,他们今晚打算去我府上为我庆功开府………”
王正小侍卫毫不奇怪地说:“这不是好事吗,李大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你们也知道了?”
李陌一诧然地望着他。
王正小侍卫笑说:“没多早,也就是刚才破案回来那几个侍卫在谈及你的时候说多了嘴的,李大哥,他们说你是贵人之后,身边有人暗自保护,这是真的么?”
李陌一面对着这双异切期待的目光,只一阵唏嘘………
…………
…………
定了定神,只见得王正小侍卫一副本该如此的样子。
李陌一开口说:“………现在没什么事,就跟我回府上去,帮忙准备一下,招呼那些大人们………”
…………
…………
李陌一这是第二次回此府,他都不敢相信卫布善那小子做生意这么中行。
…………
一进屋王正小侍卫他们也看傻了眼,实在不敢想像会有一天能够拥有这样的一所宅子。
卫布善也换了副行头,一扫从前的那般寒酸脏绝。
事实上,他帮李陌一买了这个宅子花了两万多两,剩下的银子除了留着日常开销的部分外还剩下两百两。
他昨日便不辞辛劳地跑到外地买了大批米面运回天龙山庄,转手便翻了一倍,现在他又与人合作,盘下了一座的酒楼,几乎是日进斗金。
…………
…………
李陌一迈步正往大门外走去。
大伙儿诧然的口儿这才合拢,近旁一个侍卫一把拉住想要好奇地跟去瞧瞧的王正小侍卫,嘿嘿笑说:“………卫管家,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尽管上,咱们不用陪那些大人们,也没个格陪,咱们自个儿一醉方休!!”
“小人可不是管家,这儿的管家是小人的伯父,你们可以叫他卫伯………”
卫布善正在介绍着的时候,李陌一一个人走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