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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赤军     汉魏文魁txt下载     汉魏文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七章、一朝出门

    

    是勋自跌落车下后,便即人事不省,可把是复给吓懵了,赶紧跟仆役们七手八脚地把老爹抬上车,一路疾驰,返回府邸。曹淼、甘玉等人闻讯,也都慌了手脚,一面将是勋搬入内室,安置榻上,一面派人去唤许柯归来。

    可怜的许大夫,那边才刚给诸葛亮号完了脉,就又被人揪上马车,驰回是府——他只好安慰黄氏夫人,说葛君小疾耳,并无大碍,等我一会儿派人把方子连药材都送过来。

    赶回是府,一瞧是勋还没有苏醒,许柯也不禁慌张,匆匆按脉诊治,完了赶紧把人都轰出门去,自己也退出来,先打开药囊,掏出一粒小药丸衔在舌下,然后戴上细麻缝制的口罩。是复一瞧这架势,当即明白了几分,忙问:“家父无乃感疫耶?”许柯点点头:“柯囊中有避瘟散,公子与夫人等均须服用,或可无虞。”

    再入寝室,重为是勋按脉,出来后开了个方子,命人煎药。曹淼已经服过了避瘟散,便即上前探问,许柯说了:“主公昔日曾云,人体弱则易感疫,若其体健,即得感或亦不发也。吾日夕照料主公贵体,本不当感疫,或近日亲友多故,悲伤脏腑,因此疫毒得侵。然体不甚热,本不当厥,或亦伤恸故而昏睡也……”

    曹淼说什么“本不当”、“或亦”的,全是猜测,你有准谱没有?他的病究竟要不要紧,啥时候能醒?

    许柯哭丧着脸说:“此疾颇怪,柯无学,亦不能断……且先灌药稳固,急请家师来……”

    许柯是张机张仲景的弟子,张机于月前受命前往东都谯县,为几名宗室诊治——瘟疫始于庐江,那时候才刚蔓延到豫州,尚未入京。而等京城里也开始有人发病了,曹髦便急召张机归来——曹腾是宦官。曹嵩是过继的,这天家跟夏侯家的关系其实比跟曹家本支要更亲近,再说了诸曹有能者皆仕为将、吏,东都那些所谓宗室都只是吃闲饭的纨绔罢了。怎么能跟都内百僚相比?

    这会儿张机还在路上,他既没赶去上彭蠡救鲁肃,也没赶上回京城救司马朗和王粲等人。而等到听说是勋也病了,而且还昏迷不醒,曹髦也颇为焦急。连番遣快马催促。

    张仲景是两天后赶回的洛阳,没去宫中复命,就先跑是府来为是勋诊治。是勋一直没有醒,而且体温也上去了,许柯日夕侍奉在侧——曹淼、是复等本欲来侍,却被许大夫给挡了驾:这瘟疫可是会传染的呀,若连主母、公子们也都病了,我该如何是好?

    高烧之中,是勋开始说胡话,但嘴里嘟嘟囔囔的一串又一串。发音却极其诡异,没人能听懂他究竟在说些什么。曹淼、是复等人一直守在门口,是复就问曹淼:“阿爷所言,得无为乐浪土语耶?”曹淼朝他一瞪眼:“我如何得知!”我又不是他在乐浪郡里讨来的老婆呀!

    好不容易等到张仲景前来,给是勋重又按了脉,用了药,是勋的体温才逐渐降下来。张机皱着眉头出来,招呼曹淼等人可以进去了:“小徒施药得法,疫已除矣,热亦稍退……然终不苏。吾亦难察病在何由……”

    曹淼、甘玉、是复,还有得讯匆匆从城外赶过来的管巳等人,这才能够陪伴在身边,轮班服侍是勋。到得第五天上。曹、甘两位夫人刚去打一个小盹儿,榻边只留了管巳和是复母子。母子二人也困得狠了,略一迷糊,再睁眼时,就见是勋五官全都拧在一起,几乎彻底挪位。但同时眼睛眨眨,似有醒来的迹象。

    是复赶紧凑到脸旁,低声呼唤:“阿爷醒来,阿爷醒来。”是勋终于睁开了眼睛,目光中却是一片茫然,先左右瞟瞟,继而又瞧瞧是复,开口问道:“汝何人?”是复大惊,急忙回答:“儿乃是复,阿爷病重,竟不识得了么?”是勋皱了皱眉头:“我又是谁?”

    “阿爷讳勋,当朝中书令公也。”

    “甚么讳勋,甚么令公?我名阿飞……”

    管巳拍了儿子一巴掌:“此时掉甚书袋?”随即朝向是勋:“汝唤是勋,可还记得么?还记得我么?”

    是勋转过脸来,盯着管巳的面孔瞧了好半天,这才有气无力地说道:“汝在复甑山,却刺得我痛。”提起往事,管巳眼圈还是红的,却不禁破涕为笑道:“竟还记得……终于神志清明了也。”

    是复从来也没有听说过爹娘的初遇,还不禁疑惑,什么复甑山?娘拿什么刺爹了?等爹病好了,我可得抽空打问打问。

    过不多时,曹淼、甘玉等也皆得讯,匆忙抱着是郯,带着是雪、是云姐妹——是雪是前天跑回娘家来探视父亲之病的——以及山阳公主等,一大家子挨挨挤挤的,围住了病榻。是勋先关照:“公主初产,可好生将息,先不必来见吾。”

    ——山阳公主怀胎九个多月,于去年冬季产下一女,小名唤作馨儿。

    然后是勋就问了,我昏迷多久啦?究竟什么病,许大夫是怎么说的?曹淼强颜欢笑道:“都内疾疫流行,夫君竟亦罹感,幸得张君仲景施治,今疫除矣。”

    若论察言观色之能,当世难过是宏辅,他瞧瞧众人的脸色,本能地就觉得不对——瘟疫估计是真除了,否则就算你们肯冒着被传染的风险围在我身边,也得把公主给挡了驾;可要真是我的病见好,你们必然欢天喜地放鞭炮,表情不会那么古怪啊。于是便问:“张君何在?”

    其实张仲景就跟在众人身后,听问迈前一步:“机在此,见过令公。”是勋也想要拱手致意,但是觉得浑身乏力,竟然连手指头都不大抬得起来,只好眨眨眼睛,微微点头。随即下令,说你们都出去吧,只留张君一人,我有话跟他说。

    等到屋中只剩二人相对,是勋开门见山地就问:“吾不忌医,君勿讳疾——吾实何病耶?”

    张机皱皱眉头。略一犹豫,终于还是老实回答道:“令公学究天人,必不如俗辈惶急,吾亦不讳。疾疫实除。然按公之脉,涩弱深沉,上不至关,代脉如珠如丝,若隐若绝……”啰里八嗦一大堆中医术语。说得是勋瞠目结舌,完全搞不明白对方在讲什么——估摸那大概的意思:你的脉象好奇怪,就连我也摸不准究竟还有啥病。

    是勋干脆就问:“可得活……得痊否?”

    张机叹道:“世间本多奇症,恐非人力所能救也,然令公国家栋梁,必然百神呵护,但安养可也……”这病能不能好,你会不会很快就死,我也说不大准,只能看老天爷的心情啦。

    是勋心说就算“国家栋梁”。也未必“百神呵护”,曹操还是一国君主呢,不照样说挂就挂了?你又何必寻摸这些言辞来安慰我?

    他最近心情本就低落,此番昏厥,竟然迷迷糊糊的,似乎在记忆深处又挖出了前世的情景。前世貌似在某本书上读到过,这人之将死,往往会产生幻觉,回忆遥远的过往。再想到自己才刚苏醒的时候,脑子仍然昏沉沉的。差点儿连老婆、儿子都认不出来——貌似老年痴呆就是这样的啊,什么事情都撂爪儿就忘,但往往还能记得起陈年旧事……

    自己这是快死了,回光返照吗?还是说老年痴呆的早期症状?天可怜见。五十岁还不到怎么就老了?

    想到这里,心情更为低落,但却并不表现出来,还假模假式地挤出一丝笑容,对张机说:“辛苦仲景——命在天也,亦无可惧。”随即阖上双目。说且让我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是勋醒来是在当日午前,黄昏时分,曹髦得信,竟然亲自上门来探问,还坐在榻旁,握着是勋的手,眼泪汪汪地说:“祖姑婿善养贵体,设有不讳,国事谁付?”是勋一皱眉头,心说这台词怎么那么耳熟呢?皇上你不必要亲离成都来看老臣啊,派李福来就成啦——“近日言语,虽弥日有所不尽,更来一决耳。君所问者,公琰(蒋琬)其宜也……公琰之后,文伟(费祎)可以继之。”

    其实曹髦就是那么随口一说,感叹一下:你要是不在了,我可把国事交托给谁啊?然而是勋因此陡然就想起诸葛亮来了,忙问:“孔明如何?”曹髦转过头去瞧瞧,忙有侍臣回答:“诸葛孔明前亦罹疾,小恙耳,已瘳。”是勋一听啥,诸葛亮没事儿?当即朝曹髦点点头:“臣若往见先帝,孔明可付大事也。”

    曹髦说您别急着安排后事啊,张机神医,必能救得祖姑婿的性命,你可得好好保养身体才好。好生抚慰一番,这才辞去。

    是勋在榻上躺了大半天,仍然全身麻痹,脖子以下完全动弹不得,心知无望,于是摒退众人,光把是复一个叫到榻前。先吩咐你取纸笔来,记录为父自吊诗一首:

    “昔在常鼎食,今亦湛空觞。春醪生浮蚁,何时更能尝?肴案盈我前,亲旧哭我傍。欲语口无音,欲视眼无光。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国家日已复,儿女日已奘。高旻兮悠悠,大块兮茫茫。一朝出门去,归来夜未央。”

    这首诗的原型,乃陶潜《挽歌诗》之二——第一首“有生必有死”,他用来吊祭戏贤戏志才了;第三首“荒草何茫茫”的后半段,则最早在营陵悼念王胜,随口抄来以诱孔融。想想此生抄袭即以此《挽歌诗》为始,又复将以此《挽歌诗》而终,此亦缘法耶?

    原作第一句是“昔在无酒饮,今但湛空觞”,说我活着的时候很穷,都喝不着酒,没想到死了死了,奠酒却可满杯。不过是勋位列上公,不可能喝不起酒啊,所以给改成了“昔在常鼎食,今亦湛空觞”。结尾部分为了表明自家身份终究与落魄的陶渊明不同,且有家国之志,特意塞了“国家日已复,儿女日已奘”一句,亦以示死而无憾也。后面那句“高旻兮悠悠,大块兮茫茫”,则化用陶潜《自祭文》开篇的“茫茫大块,悠悠高旻,是生万物,余得为人”。

    是勋让是复笔录,是复不敢不依,可是抄完了就赶紧安慰老爹,说您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阿爷尚在壮年,因操劳国事且偶染疫,乃须静养耳,何必为此不祥之作?”是勋轻轻摇头,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恐怕去日无多啦。随即叫是复靠近一些,压低声音说道:“人云将死,必有谵语,然吾今神志清明,将有语汝,毋以为荒诞也。”

    是复心说哎呦,老爹这是要交代遗言吗?不禁又是悲哀,又感恐慌,且从是勋言辞之中,又听出了几分神秘——想当初关士起病殁,老爹把情报系统交给我负责的时候,我就大吃一惊,几乎彻底刷新了三观,如今他又有什么秘密要说了?

    只听是勋一字一顿地说道:“大道渺茫,人所莫测,或有千年后人,寄魂此世,汝可信否?”(未完待续。)

    ps:  感谢“是彭定康说的”书友打赏,请放心,我会努力构思并且尽量创作出一个相对完满的结局来的。

    ( )

第二十八章、天命何在

    这年月的人们大多相信灵魂具备相当的**性,即人的思想、记忆和本我意识并不会随着生命的终结甚至**的腐朽而彻底消亡。儒家礼敬先祖,其实与上古的灵魂不灭、先灵永存思想是一脉相承的,只是孔子本着相对严谨的治学态度,并不明言而已。但是随着后汉谶纬之学的风行,再加佛教思想的传入,灵魂不灭甚至轮回的说法逐渐甚嚣尘上,所以到了南朝,范缜要特意去写一篇《神灭论》来加以反驳。

    故而是勋说“寄魂”,是复是完全可以理解和接受的——这年月相关“离魂”、“招魂”乃至“寄魂”的传说本来就满坑满谷,九州风传。

    但对于是勋所言“千年后人,寄魂此世”,是复便搞不明白了。这年月人们普遍的时间观念都是单向的、连续的、均匀的,当然仅就人世而论,若涉及传说中的神仙,则时间流逝并不均匀的传说也不在少。南朝任昉《述异记》中,即记有“烂柯”的故事:

    “信安郡石室山,晋时王质伐木,至,见童子数人,棋而歌,质因听之。童子以一物与质,如枣核,质含之,不觉饥。俄顷,童子谓曰:‘何不去?’质起,视斧柯烂尽,既归,无复时人。”

    就是说一个叫王质的人进山伐木,看见神仙下棋,并且吃了一枚仙丹,结果他感觉只是极短的时间,转过头去一瞧,自己所携带斧子的木柄全都烂光了。出山以后,发现认识的人也全都死绝——其实已经很多年过去啦!

    魏晋玄学产生之后,这类传说绝不在少,而在这曹魏黄初年间,玄学才刚萌芽,学界有其****,类似传说并不普遍,却也不至于使一位读过书的贵介公子瞠目结舌,彻底莫明所以。

    但这只涉及到了时间的均匀性。或者也可能歪曲了连续性,但不涉及单向性。要是对是复说,有千年前人魂寄千年之后,他当即便能领悟。但要说千年后人魂寄千年之前……这时间也是可逆的吗?子云:“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水向低处流,难道可以逆向吗?

    然而后世人若评论起来,或许是宏辅才是“谈空说玄”的祖师爷吧,因为他时常在诗文中掺杂进一些后世的宇宙观、时空理念。时人多目为寓言、譬喻也,却也可能因此而推导出一条通向玄学甚至宗教的途径。对于老爹的《物理初言》,十句话里是复看不懂九句话,抑且毫无兴趣,但对于那些踏空说玄,日夕常有接触——说白了,是复很难破除时间的单向性思维,但并非完全不能接受,经过是勋的教育和潜移默化,他的思想还是相对比较开放的。

    况且是勋张嘴先说:“将有语汝。毋以为荒诞也。”然后是:“大道渺茫,人所莫测。”打过预防针了,这世界上什么诡奇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你别当我是临终前的胡言乱语啊。所以是复愣了一下,便即回答说:“儿未尝信,然阿爷若云有,当有。”

    是勋自嘲似地微微一笑,换了个角度去谈问题:“若汝在此世,魂寄于春秋之时,又如何?操董子、郑子之说。乃可与圣人谈儒矣;以孙、吴未著之学,乃可与曹刿论战矣;诵《离骚》之章,则楚之文,亦尽在汝……”

    是复闻言。若有所思,沉吟不语。

    “吾生于乐浪偏狭之地,家非世代宦门,幼无宿儒之教,一旦履足中原,知大势、识人心。文则超迈当代,经可绍继绝学,乃至造火药、印书籍,遂辅先帝以成一统。吾岂天生圣人耶?吾实生而知之矣!”

    是勋说到这里,是复终究是聪明孩子,立刻就明白了老爹所言究竟何意,不禁瞪大双眼,愣愣地盯着是勋。是勋趁机再给他最后一棒,以开窍要:“或有云吾非是氏子,实乐浪土著,李代桃僵者也。汝亦尝闻,颇恨小人造谣,坏吾清誉,然吾实告汝:此言真也,吾非士人,乃朝鲜郊外一贫夷耳!本无所学,而知天下事。”

    临终之前,我把实话都跟你说了,因为你是我亲儿子——儿啊,你听得明白老爹说的话吗?

    “阿爷……”是复不知道该作何等反应才好,要按后世的话来说:此刻他心中有一万匹草泥马汹涌奔过……

    是勋点一点头,心说儿啊,你肯定还不相信,但你已经明白了——“此世若无我,汝以为将如何耶?先帝挟灭袁之胜,南取荆襄,而为刘备、孙权联兵阻于赤壁,自兹再不得过江矣。孙权在扬,刘备入蜀,与吾魏鼎足而三,割裂天下。先帝未尝践极,子修早夭,传位子桓,子桓乃得汉禅。遂传其子叡,叡传其子芳,芳后则髦——非时君也,亦子桓之孙——髦后则奂。逮四十年后,始得灭蜀,再三十年而灭吴,然复统者非魏也,其名为晋……”

    是复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只好由得老爹预言未来之事,越听越是诡奇,越听越不敢相信。是勋也知道不可能一口气往儿子脑袋里塞太多东西,所以只说到了“五胡乱华”——“晋有诸王相争,匈奴、鲜卑等乃趁势而盛,及羌、羯、狄等皆入于中国,城邑毁弃、村落屠尽,实古来未有之大难也!故吾之所为,如一天下、建制度、收是魏,无他,专为避此祸耳。”

    谁想到是勋的心思完全不在什么“五胡乱华”、“古来未有之大难”上,却突兀地问了一句:“晋者何姓?”

    是勋不禁轻叹一声,心说当“五胡乱华”还没有发生之前,真是谁都想不到这所谓的“大难”究竟有多么可怕啊,估计在儿子心里,也就汉初匈奴侵扰沿边各郡,顶多周代犬戎入镐京而已,所以他并不怎么在意,却着急想知道究竟谁会代魏而兴。

    好吧,你既然想知道,那我就给你讲讲——“汝以为,吾安得而重孔明、仲达,而必致之门下耶?孔明实执蜀政,自比管、乐,而后人几敬为萧、张;至于仲达……实受魏二世之重,父子监三世之政。前仲达生次子,汝为我备礼而贺,今六岁乎?七岁乎?此儿之子,实取禅于魏……”

    于是跟是复详细地讲述了原时空中汉魏之际历史的走向,是复听得惊骇莫名,并且全神贯注,几乎连眼睛都不带眨的。是啊,历史的荒诞,入人耳中,往往比说书还精彩哪,谁能相信周公瑾能以寡弱之卒,于赤壁大破北军?谁能相信以蜀、吴偏僻之地,而能力抗曹魏数十年之久?

    他这一通述说,一直讲到天黑,曹淼数次三番在门外请问啥时候吃晚饭,都被是勋给轰走了,派甘玉出马,同样铩羽而归。最终只得请来管巳,跟门外双手插腰,先骂儿子:“汝父才苏,即不与食,汝岂堪为人子耶?!是何语而必背人?”

    是复没办法,只好朝老爹扑闪扑闪眼睛,倒吊一下眉毛,以示哀恳。是勋先告诫他:“汝为吾子,故将死时必以实情告汝,天知地知,汝知我知,即汝母亦不可与言。慎之,慎之!”是复说爹你放心,我明白的,您的话我将来只传儿子——如果有儿子的话——绝不会再告诉第三个人知道。

    心里挺高兴,老爹没让我把这事儿将来告诉郯弟,那是明确要以我为继承人啦。理论上也当如此,郯弟虽为嫡母所养,其实还是庶子,不可能让我代管家业,将来再交到他手上——除非我没儿子,又死得早——如今他还年幼,老爹自然只能托付我啦。可是老爹真的快要死了吗?我还希望你能够多蹦跶几年,再为我开开路哪!

    就听老爹又说:“若吾真不讳,书斋西墙下有铁箧,匙在东墙架后,其中文字,汝可自观。”近年来亲朋多故,是勋也不禁感伤,人到中年,过一天就少一天啦,不定哪天就会闭眼,所以把后世之事,拉拉杂杂地写了不少,全都藏在那铁筪之中。他也曾经吩咐过曹淼,说我要是突然死了,汝等不得开启那铁箧,使与我陪葬可也。曹淼当时只当玩笑,还大声啐道:“夫君尚健,何得云此!”

    曹淼端了粥进来,亲手喂是勋吃了。是复也趁机填了点儿东西,然后重归榻前,再听老爹讲故事。曹淼说你爹才醒,让他好好休息一晚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谈不成吗?是勋心说就怕我一暝之下,便即不起……趁着精神头还足,该说的话……估计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还是能讲多少就尽量多讲些吧。

    于是再次把老婆们都轰出去,关上屋门,只留是复一人倾听。将近午夜时分,终于把三国鼎立、司马篡魏等事儿大面上都说完啦,随即重提“五胡乱华”事,也说了说世族腐朽——“乃知汝父之政,实有以也,非盲目而造。”

    是复从一开始的惊骇、迷茫,几个时辰的课听下来,此际神情却变得极其亢奋,跪在榻边,连双腿麻木了都似乎毫无查觉,只是双手扶着榻沿,双目大睁,低声道:“儿知之矣!此殆天不欲中国乱,故降阿爷,以纾祸患。前以为天命在魏,今乃知天命在阿爷也!”

    是勋不禁一皱眉头,心说小混蛋你究竟都听明白了些什么呀?!(未完待续。)

第二十九章、人亡政息

    是勋告诫儿子是复:“汝欲效司马而取禅耶?时势不同,岂可类比囊时仲达受文、明之重,为辅政之臣,而曹爽因用群小、倒行逆施,始有高平陵之变。而仲达即执魏政,实无篡僭之心,逮其子再定淮南,并灭蜀汉,其势初成。司马氏姻戚故旧布列朝堂,故炎虽幼冲,可绍父祖之业,取魏自代。此岂吾父子所能为者耶?毋生妄心,反生大祸!”

    是复心说如你所言,司马仲达发动“高平陵之变”的时候都七老八十啦,而你则尚在壮年,若能不死,咱爷俩儿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培植势力……不能,既然天命在爹,那他就一定不会死!

    大概是看穿了儿子的心思,是勋微微而叹道:“大道是在,渺茫难测,而至于天,实无知觉者也,安能佑人,且授人以命?成功者殆因势耳,非关天意。且帝王何所贵?以后世目之,慕此虚位,不过蜗角相争而已。”

    趁着还有时间,我给你讲讲一千八百年之后的事情吧,给你讲讲那时候科技有多么进步,生产力有多么发达,人们的生活水平有多大提高“若得还我世为一市贾、小吏,亦强于此世帝王多矣。”

    是复听得目眩神迷,却有点儿不敢相信,他问了:“如阿爷所言,二千年之前,尧舜之世,人皆徒步,而今乘马,所差不过十倍;而云二千年后,飞行天上,朝发北溟而夕至南海,如驭鲲鹏,所差不啻千倍。则后世之人,皆如神仙矣,安得而如此?”未来的人类怎么能够发展得那么快呢?

    是勋叹了一口气。心说那就得开讲工业革命啦……我靠这得跟你说到哪辈子去啊,而且要怎么讲你才能够理解得了呢?终究病重,说了一晚上的话。就觉得口干舌燥,神志昏昏。干脆阖上双眼:“日夕矣。若得不死,待明日告汝。”

    可是睡了一晚上醒过来,却再没什么机会去教育儿子啦,亲朋、同僚们闻听是令公复苏,纷纷登门探视。张机说令公需要休息,受不得如此烦扰,于是大多都挡了驾,只有比较近的亲戚、门生。还有朝廷重臣们,不便阻拦,才放入内室比方说族侄是详、师兄郗虑,还有曹德父子、女婿的大哥夏侯衡,等等。

    诸葛孔明和司马仲达是下了班以后联袂而来的,打算服侍先生一个晚上。是勋摇摇头说不用了,你们勤于国事,就是对我最好的抚慰和吊祭啦。还把是复和是郯都叫过来,对二徒说:“无咎鲁莽,郯儿尚幼。望卿等视若亲弟,善抚育之。”

    孔明病才刚好,脸色还是黄的。闻言不禁潸然泪下,说先生您不要颓唐,要有痊愈的信心。这病一定会好起来的“时不可无先生也!”

    是勋说张仲景就在我府上,连他都束手无策,你们又何必报不切实际的期望呢?然后说:“吾昨日与天子言,孔明可绍吾业也。”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心中一动,不禁略略侧过头去瞥一眼司马懿,心说仲达还比孔明大两岁呢。我昨日未曾熟虑,即独言孔明。仲达心里会不会不舒服啊?但见司马懿垂着眼睛,面色无稍变。就跟老实听讲的小学生似的此人心机之深,即孔明亦难及也。

    但是勋也注意到了,今天是复瞧司马懿的眼神略略有些不对这小子自以为外拙内巧,其实比仲达还差得十万八千里啊。我把儿子托付给这两名最有能力,也可能最有前途的弟子,但万一他们之间起了龃龉甚至争斗,会不会牵连到我的儿子呢?是复可肯定不是那俩的对手啊!

    于是缓缓地开口道:“孔明忠谨,必不堕吾之志。仲达则如鸿雁在天,非吾之藩篱所能限也……”

    倘若是家算是个武术门派,是勋的意思就是把掌门之位传给了二徒弟诸葛亮,但同时准许大徒弟司马懿自立门户其实你比老二更加厉害,我要把你圈在是家派里,那反倒会限制你的发展,影响你的前途。

    司马懿听了这话,心里舒服了很多,赶紧表态:“懿不敢。先生如泰岳,仰之弥高,瞻前忽后,懿唯承教而已,何言制限?”

    最终是勋还是赶走了两个徒弟,他还得留着点儿精神头继续教育儿子呢嘛。不过在此之前,先请桓范过来,在叮嘱他辅佐是复之前,随口先说:“吾今不起,崔琰等必弹冠,乃无使彼等坏我政也。”

    是复这两天一直呆在家里服侍老爹,而昨日曹髦来见,今日群臣等相探,都不敢以国事烦扰是令公,所以朝中这几天的变化,是勋是不清楚的。但桓范为是家智囊,随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趁机就告诉是勋:“昨日群相议,天子听政,因新定规,命御史巡行州郡,无使逾制……”

    封建时代,等级森严,朝廷规定了不同身份的人可以获得不同等级的物质享受,超过规定即名“逾制”,也是重罪。是勋对此向来是反感的,还曾多次著文加以鞭笞,所以在为曹操设定国家制度的时候,就光保留了君臣之分皇帝的享受肯定不能与臣僚相同啊而至于官民人等,只在出行仪仗上加以分别,为的不是彰显身份,而是保证朝廷的威仪。

    但他也利用传统的等级规定,为了阻止土地兼并,而保留了对私田数量的限制。虽说真正豪门显宦有种种手段可以规避限制,而就算真的“逾制”了,除非朝廷下狠手查办,一般也不会有人敢问,可有规定总比没有规定要强啊,钻法律的漏洞总比可以肆意妄为要强啊。

    就好比明朝后期,政府的公信力和执行力都降到了谷底,所以江南地区即行商亦逾制而着丝绸。但在王朝初兴,公信力和执行力尚可的时候,是没有人敢随便犯禁的土地政策亦如此,你要是一开始就撒开口子。估计不用二十年便即泛滥而不可制了,一开始规定得严点儿,或许能多撑二十年……

    传统士大夫。尤其世家大族子弟,大多是等级制度的拥护者哦。你家别说做官的了,就连读书人都没出几个,仗着有俩臭钱,就敢吃穿用度比我都好?是可忍孰不可忍!故此经常有人上数,要求重新规定等级制度,但都被是勋不硬不软地给顶了回去。这回是勋病倒,崔琰觉得机会来了,于是怂恿曹髦通过了他新定的等级制度。举凡私田数量、屋宅规模、日常用具、服装材质,都分帝王、公侯、列卿、长令、胥吏、庶民、商贾、贱役八个等级,各有所差,严禁混淆。

    是勋听完桓范的讲述,不禁勃然大怒,戟指而望空斥道:“竖子焉敢如此?!”等骂完了才反应过来,咦,我胳膊竟然能够动了……难道这就是回光返照?想到这里,其气又泻,不禁长叹一声:“从来人亡政息。吾亦不可免矣。虽望孔明,然以孔明今日名位,恐无以与崔某相拮抗也。”

    就官禄而言。其实诸葛亮和崔琰就差一级,但崔琰身为秘书监,此前发动“高陵之变”,已经混进了宰相班子,那就不是诸葛亮所能够相抗衡的啦就算加上司马懿也不够。至于其他几名宰相,听桓范说,只有中书左仆射郑浑和御史大夫桓阶投了反对票,尚书左仆射鲍勋弃权,其余钟繇、陈群、崔琰、杨修则全都赞成。四比二,所以这提案才能够顺利通过。

    而即便郑文公和桓伯绪投票反对。估计也是瞧在自己的面子上,而一旦自己挂了。他们还会不会施全力跟崔琰顶牛,曹髦会不会找机会罢免二人,那都是料不准的事情啊。要说崔季珪也鬼,他先从自己这并不受官僚们普遍赞同的政策上找突破口,相信以后会变本加厉,一条条地把自己苦心经营的制度全都给推翻喽!

    唉,自己终究不过是昙花一现而已,历史惯性如此强大,终究还必然会回归老路……早知如此,当日又何必如此殚精竭虑,妄想变天呢?“天命终不可违耶?”

    谁想是复突然间插了一句话:“天命实不可违,大人毋得逆天而行。且自振作,儿意高天必不肯弃阿爷也!”

    是勋心说啐,我说的这个天命不是你想的那个天命啦!

    心情就此变得极为糟糕,*受累,愈发疲惫。他也懒得再给儿子讲课了我要真闭了眼,你就去书斋西墙下那小匣子里找答案吧,能够看懂多少,理解多少,全凭天意,反正我是管不了啦。便欲安睡,命二人且先出去。

    才出寝室,是勋就把桓范揪到一边,问他:“若家父不讳,崔贼必废其政,奈何?元则有对策否?”桓范说无论公子你,还是主公,都未免想得太多啦“主公昔日曾言,为政之要,在因时因势,且得众也。使众得利,则政必存,使寡得利,则政必废。今主公之政,非止泽被功臣、世宦,即单家、商贾亦德之矣。周公薨而礼用千载,商君死而秦政不替,孰云人亡而必政息耶?崔季珪可变主公数政,然不敢尽变,变则害众,千夫所指,必无病而亡!”

    是勋的很多政策,已经让原本被排斥在统治阶层之外的很多人得着好处啦,还有机会削尖脑袋往上层钻,这要是从来也没得过利还则罢了,一旦得利,你让他们再吐出来,那谁肯干啊?好比科举制度,既然已经开了两届,眼瞧着又要有第三届,很多寒门之士通过科举为吏,你若想废,他们能答应吗?崔琰要是胆敢逆势而为,损害到了新贵们的利益,他还打算活多久?

    是复说我爹可能是想得过于悲观了,可是你又未免太过乐观了“利众之政,必能使国家安泰,而若云不易,则国恒存也。”要是说对众人有利的政策一定可以长久存在,不被废罢,那世间就不会有国家灭亡、朝代轮替啦。

    桓范说了:“公子所见亦是。善政不罢,然可废也,期之日久,即良材亦必生蠧。乃期孔明等得政,公子亦当振作,以绍乃父之志。”好政策不会被人一脚踢翻,但可能被逐渐毁坏,那就需要你们这些是门子弟来继承主公之志,想办法把它长期维持下去啦。

    是复皱着双眉,一边想一边说:“吾有一计,元则试听……”(未完待续。)手机用户请访问( )

第三十章、釜底抽薪

    魏帝曹髦这几天的心情相当不错。

    这当然不是因为是勋病倒,而且眼瞧着就要挂了。虽说崔琰见天儿在小皇帝面前进言,诋毁是勋之政,但基本上还算对事不对人——一则崔季珪要脸,既然人尽皆知他跟是勋有龃龉,再直朝对方面门开炮就有公报私仇的嫌疑啦;二则是勋曾受曹操信重,他跟曹髦也没有什么根本上的利益冲突,小皇帝对是令公还是颇为倚重的,崔琰何德何能,而敢妄进谗言?

    所以目前曹髦对是勋的看法是:祖姑婿的忠诚和能力毋庸置疑,但他施政合乎乱世,重商贾、酬功臣、用寒士,为的是最大限度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最大限度榨取一切可以榨取的资源,如此才能富国强军,逐鹿天下。可是等到天下一统以后,便当重建秩序并且与民休息,他那一套就未必合适啦,更不可为万世之法。老人家都是顽固的——虽说是勋也并不算老,起码不比崔琰老——不愿变更其政,那就只好由我来逐渐收拢权柄,收拾局面了。

    故此是勋病倒,曹髦或许还觉得上天赋予了自己夺权、变政的良机,但是勋若就此一暝不起,对朝局的稳定和小皇帝的施政,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处啊。他绝对不会盼着是勋这会儿就死,所以才会亲自上门去探视,回宫以后也向祖宗祈祷,希望是令公可以延寿。

    对此崔琰、杨修等人自然心中洞明,但也有人误叛形势——黄门任曙吉就自作聪明地对曹髦说:“若令公不讳,陛下即可大展鸿图矣。”

    曹魏宫廷中所用阉人不多,还不及后汉桓灵时的四分之一,主要根源在后汉群宦之乱殷鉴不远,曹操虽然出身阉宦之门,但早就摇身一变为士大夫对敌寺人的急先锋啦,他天生讨厌宦官。当然啦,只要帝王多妾的传统不变,宫中的阉人就不会绝迹。所以多少也养了一些,但明令不可插手国事。

    而且鉴于后汉的诸常侍之乱,曹操把相关名号也全都给废了,如今宫中宦者品级最高的就是黄门。这个任曙吉本为汉朝的宦官。曾侍奉献帝曹皇后,在耿纪、韦晃之乱中还帮过是勋的忙,即以此功绩受到曹操的奖掖。后来汉禅于魏,任曙吉不肯跟随刘协就藩,到处求告。终于留了下来,就此成为曹魏宫中有数的几名大宦官之一。

    宦官之身家性命全都维系于皇权,所以任曙吉也本能地随时随地奉迎曹髦,可是没想到这回却拍马屁拍在了马脚上,曹髦闻言大怒,戟指喝道:“汝寺人耳,何敢与言国事?令公生死,岂敢妄议?!”下令把他拖下去狠打一顿板子,然后轰回老家去。

    崔琰和杨修正好来见曹髦,想要询问一下。如今是令公病重无法理事——而且估计好不了啦——这中书令之位是不是要改命他人?陛下您有什么合适的人选没有?结果正好撞见任曙吉挨揍。问清楚缘由之后,崔琰不禁沉吟,说:“陛下之爱是宏辅亦深矣,彼竟不念天恩,强取人君之柄,若其知耻,宁不愧煞!”

    他所以如此感叹,是因为是勋在“高陵之变”以后,返回都城洛阳,即用桓范之谋。开始了对内廷的一系列反击行动。

    是勋原本以为自己门生故吏遍于天下,声望亦如日中天,曹操死后,便成深固不摇之势。经此政变,才知道这一切都是虚的。门生故吏虽多,老者多殁,少者未成,即便已踞朝廷中枢的诸葛亮、实掌兵权的魏延等,要想掌控政权。也得且再成长个一二十年哪。诸葛亮你总得等钟繇、陈群他们都退了才好出头啊,魏延等辈呢,得等诸曹夏侯的第一代死光光。

    所以是勋觉得自己把这些孩子扶上了马,还得多少再送一程,否则目前朝中重臣只能算是自己的盟友,不能算党羽,还无法真正继承和发扬自家的理念,保护和维持自家的政策。你瞧,崔琰出来一诈唬,曹髦出来一抖威,宰相们不就怂了吗?这怂并不仅仅怕与皇权起冲突,更大因由是觉得跟皇帝面前退这么一两步没啥大不了的——钟繇在高陵前的表态,便可得见一斑。他们未必肯竭力维持自己所制定的各种规章制度,而就算肯,也未必有足够的本事。

    萧规曹随,那也得是曹参,功臣中皆以为功劳第一也,他有这个能量,换了旁人,只要碰上点儿坎坷,谁还管前任萧丞相说过啥做过啥啊。

    所以返都之后,是勋就一步步地往朝中安插党羽。首先把蒋济从兵部调到吏部,抓稳了人事权,乃命河南尹裴潜为兵部尚书——裴潜对军事所知甚少,大权就此全都落在了侍郎诸葛亮手里。接替裴潜为河南尹,控扼京畿地区的,则是司马仲达。

    再使山阳公主抱幼女入宫,拜谒她老娘、太皇太后卞氏,趁机为老公求官——是复虽为帝婿,其实一直在各部门打零工,并无实际职务、统属。于是经过卞氏的提示——那终究是她亲女婿,就理论上而言,比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子曹髦要更亲——曹髦被迫任命是复为中领军,与中护军夏侯充共掌军事。

    就是靠着此等种种安排,是勋才能够一点一点把曹髦收归内廷的权力再逐渐掏回来,只可惜计划才刚走上正轨,大疫流行,他就突然间一病不起了。病倒之前,他还正想召张既张德容为虞部尚书,以接替病殁的司马朗呢,结果这一病,曹髦得崔琰之荐,当即把这个重要的财政部门交给了汝南人程秉。

    程秉字德枢,曾为士燮长史,亦尝就学于郑玄,但或许因为长期漂流在外的缘故,他与郗虑、许慈、任嘏等郑门主流派(或者不如说是派)并不熟稔,相反与崔琰倒是故交。据说是勋在病榻上听桓范说了这事儿就直恼恨,心说我诸事繁冗,顾不大上,你郗鸿豫自命郑门首领,竟然没想着拉拢这位师弟,使他最终落到崔琰手上——真乃废柴之尤也!

    拉回来再说,崔琰因此而感叹曹髦待是勋如此之好,而你身为人臣,竟还想窃夺主上权柄,你是宏辅难道就毫无羞耻之心吗?旁边杨德祖却由此而想到了中书令的换人问题,当即对崔琰说:“以此而观帝心,不可言罢是令公中书也……”

    计议既定,二人便即求见曹髦,崔琰先说,如今中书令病卧不起,导致中书台日常工作都受影响,您是不是考虑换个人来做中书令哪?曹髦皱眉道:“令公尚在,罹病亦不过数日耳,岂可更易?”谁还没个病,没个灾的啊,是勋又不是一病好几个月爬不起来,这才几天功夫,就想更换首相,这么做不大合适吧。

    杨修浅笑道:“臣私忖之,是令公为天下所望,执掌中书,若即罢之,亦无人名望相若,可继之也……”除非你把老臣刘晔、贾诩等人召来,或者让钟繇扔下尚书去管中书,否则还真没什么合适的人可以代替是勋出任中书令的要职——“何如是令公一日为令,即使终身为令,此后台中即不再设,乃以左仆射代行其职可也。”

    崔琰点一点头,随即点明杨修的用意:“即钟令君致仕,亦可永名尚书,而不更置尚书令也——此釜底抽薪之计。”

    是勋当过中书令,钟繇当过尚书令,二人都是兴魏功臣中的皎皎者,将来真要是仿效后汉建云台、悬功臣画像,那俩不但必然入选,还妥妥的前十名啊。新一代臣子当中,你说有谁能比得上这二位?你们何德何能而敢接任中书、尚书二台之令?所以干脆,就让是勋和钟繇冠着二台主官的尊荣一直到死吧,他们之后,不再设置相关职务。

    如此一来,原本外朝六相辅政,曹髦通过“高陵之变”硬往里塞了两名内廷官员,要是中书、尚书二令此后不设,就等于是勋和钟繇因病无法理事也好,因为年老主动退休也罢,或者直接挂了,仍旧回复六相之数,直接从外朝抹掉两个名额——那内廷的权力必然因此而得以复振啊。

    “请陛下即可因此宣诏,以示优恤功臣。”这是表示对是勋、钟繇等老臣的敬重,外朝百官就算瞧得明白咱们的用意,那也无计可以阻挠啊。

    曹髦闻言,不禁连连点头:“此真妙计也。”随即就案上取下一封上奏来,递给崔、杨二人:“适有军报来……”小皇帝这几天心情很好,正是因军报而生的。

    其实前数日即有报至,曹仁督促黄忠进军,直取永昌,已将城池攻克,吕凯死于乱军之中,王伉被俘。只可惜没能逮着刘禅,赵云保着他破围而出,一路逃入西南蛮荒之地。曹仁上奏,说那些地方只有原始丛林和食人生番,就连汉代都从来没能把势力延展过去,估计赵云、刘禅跑不多远就是一个死字。倘若派遣大军追讨,物资实在难以运补;若派小部队追寻,林莽之中也未必能够撞得见。所以还是算了吧——“彼既无能再兴,不如且休,由其自生自灭可也。”

    曹髦回复说行啊,辅国您瞧着办吧,赵云虽勇,刘禅还是个孩子,朕不信他能有卷土重来的一天,既然跑远了,也没必要深追。

    接着今天又接到奏报,邓艾、石苞等已克国内。(未完待续。)

第三十一章、兵权谁属

    邓艾、石苞二人受是勋之命,领历年所掳高句丽人在辽东、玄菟二郡内屯田,练得精兵不下五千。去岁高句丽王位宫来扰,辽东太守董蒙率师与邓、石相合,御之于候城,位宫战不能胜,被迫主动退兵。回国之后,他越想越是气恼:“魏人易敌,反贼难当,吾今非败于魏人也,乃败于反贼!”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董蒙本人不通军事,所率魏卒只是坐镇后方,督押粮秣而已,真正顶在前线的都是邓艾、石苞所率的高句丽族屯兵,那些高句丽人不但对他们的故主毫无敬畏之心,反倒仇深似海,武器虽然不甚精良,作战却极其勇猛,这才使得位宫铩羽而归。

    从来二鬼子比外族人屠戮自家同胞更为凶残,此后数千年的历史当中,相关事例不胜枚举。这主要原因,便是伪军深恐不受新主信任,因此绞尽脑汁要与自家的旧国、旧主相切割,故而刃向同胞,绝不心软。当然啦,一般情况下这样的伪军队伍虽然心狠手黑,战斗力却未必能有多强,但邓、石等人所统御的高句丽屯兵却又不同,因其多为贫民、奴婢,是勋趁机祭起了“阶级斗争”的法宝,刻意煽动他们和高句丽地主、贵族之间的仇恨,因此战斗精神极其顽强。

    再说了,邓、石等许诺说,但得伐灭高句丽,即使彼等返乡,而且人人都有地分,胡萝卜吊在眼前,更加增强了动力。因此这些高句丽屯兵战意高昂,再加屯兵以兵法部勒,组织性亦强,邓艾已隐现名将之姿,指挥又得法,遂能以寡敌众,击退位宫。

    位宫返国后越想越是羞恼,便在国中大搜,大捕屯兵们的眷属甚至亲朋。此举自然引发了大规模的恐慌和怨恨。众人都道:“今为魏人御主上者,非自奔也,昔为魏人所掳者耳,主上不能救之。而反罪及妻孥,岂人君所当为耶?!”沛者得来苦苦劝谏,反为位宫褫夺其位。国内以东各村寨的高句丽百姓乃多因此而主动逃入魏境,日竟不下数百。邓士载正是见此情景,觉得良机不可错失。才通过董蒙、夏侯兰等人上奏,请求往征高句丽的。

    然而当时正逢关东诸王乱起,朝廷无力支援,乃警诫辽东诸将,使不许妄开边衅。等到关东乱平,是勋写信向邓艾征询远征的胜算,邓艾回书侃侃而谈,其对局势分析之精到,所拟计划之细致,都使是勋拍案称绝。于是彻底放权。即命董蒙负责后勤,魏延协助运补,把军事总责都交到了邓艾手上。

    当年秋末,邓艾率五千高句丽屯兵及五千魏兵,翻越千山山脉,浩浩荡荡杀入了高句丽境内,所到之处,势若破竹。

    魏军之所以进展如此神速,亦多得马幼常之助也。当日马谡说降甘宁,即押其前赴洛阳。是勋见之大喜。他对这小年轻从来都没有什么恶感,原本历史上虽然栽了一个极大的跟头,但在是勋看来,实乃孔明之过——人各有其长也。马谡根本就不是一个领兵打仗的料,偏要让他从事他不擅长的工作,外行领导内行,吃败仗那是很正常的事情。于是着意笼络,而马谡也正想通过是勋来打开自己的上升途径,二人自然一拍即合。情密几如父子。

    此番攻伐高句丽,是勋也把马谡派去了,任为邓艾的参谋。不过是勋单写密信给邓艾,说:“马幼常才器过人,好论军计,然实帷幄之士,非临阵之将也。若用其谋,必可致胜,若用将兵,丧败可期。”士载你可得多留一个心眼儿啊,别蹈孔明的覆……后车之辙。

    马谡给邓艾出的主意,还是他那句老话:“夫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理论如此,那么具体应当怎么执行呢?是勋亦有秘计相授,那就是六个字:“打土豪,分田地。”

    其实支撑古代中国,进而影响王朝兴替的,并非惯常认为的缙绅阶层,而是自耕农。当一个王朝初兴之际,往往自耕农数量极其庞大,所占比率最高,是国家赋税和兵源的最主要基础。若待王朝后期,土地兼并势不可挡,自耕农数量越来越少,则必然导致赋税、兵源无着,地方势力日益强大且势凌中央,那就距离灭亡不远啦。

    高句丽就目前的社会状况而言,还徘徊在奴隶制和封建制的边缘,地方豪族势力庞大,所占土地、山林和拥有的奴婢、佃农数量远远超过自耕农。故此是勋授意,大军所到之处,要大力打击豪强,解放奴婢,并以所夺土地分赏之。若在中原地区搞这一套,必然引起整个地主阶级的顽强反抗,恐怕寸步难行,但在高句丽境内么——俺们作为“侵略军”,没把汝等附逆的豪强杀光就够仁慈了,还想保留自家土地和奴婢?焉有是理?!想当带路党?老子手下就有五千带路党,还在乎少你一个?

    于是分到土地的高句丽屯兵更加气势如虹,分到土地的奴婢和贫农也纷纷加入到“王师”中来,魏军数量日益庞大,各方杀其豪强、长吏应和者亦层出不穷。在此种背景下,位宫尽搜领内,率三万大军逆之于纥升骨城外,竟然稍触即溃,败军投入沸流水而死者不下千人,降者亦近万数。邓艾衔尾而追,轻轻松松地便杀入了国内城,并将丸都山城团团包围起来。

    捷报传至洛阳,曹髦大喜,即与崔琰、杨修等人商议,欲待加封邓、石二人将军号以酬赏之。崔、杨对视一眼,提醒曹髦说:“邓艾、石苞将建灭国之功,实应褒赏,然彼等是令公旧客耳,何可骤然而列将军……”

    其实崔、杨二人并不是因为担心提拔邓、石,会使是家的势力继续膨胀,才特意请曹髦收回成命的——就算有这心思,也不敢当面直陈啊。关键邓艾、石苞出身都太低啦,原不过小小屯吏而已,往祖上论,大概没人做过官——就算夏侯氏,那还能扛未知真假的老祖宗夏侯婴出来说事儿呢,邓家有谁?邓禹、邓骘,跟你有关系吗?石家又有谁?石奋还是石显?

    是勋所荐之将,他们只看重一个郭淮郭伯济,因为郭氏是太原名门出身,其父、叔皆累官二千石,他本人再努努力,位列公卿亦不可怪也。魏延魏文昇出身就比较低了,若非是勋所荐,鲁肃、太史慈照拂,哪有资格获将军号?只是乱世之中,唯力为视,因功而升,咱们如今也不好说什么——鲁肃、太史慈的出身难道就高吗?可如今已是太平时节,若骤使寒门武夫直登显位,实非士大夫之福也。

    所以二人建议,不但不可给邓、石加授将军号,还必须另遣一大将前往,去摘那最后的胜利果实。杨修随即便推荐了中护军夏侯充。

    夏侯充乃柱国夏侯惇长子,是勋掌权时命其为中护军,跟儿子中领军是复一起掌握军权。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杨修追随曹操多年,在政治方面没有崔琰那么天真,他总觉得若不能抓一部分兵权到手里,就无法与是勋所代表的功臣集团相拮抗,对方一旦暴起,伸一枚小手指就能把自己给捏了。夏侯家本是功臣之首,又与是家相交莫逆,夏侯充为中护军,其实跟是复兼领护军、领军也没多大区别,这柄悬在头顶之剑,还是早早撤掉为好啊!

    曹髦倒是没想得这么深,但觉无论名位,还是能力——总比他兄弟夏侯楙要强吧——夏侯充都是督军高句丽的合适人选。于是诏下中书,以新得高句丽之地为鲜州,使夏侯充为征东将军,督平、鲜二州兵马,并暂摄州事,命他即日启程,往赴前线。

    崔、杨二人乃各归衙署,秘书、门下属官们纷纷前来探问,说你们有抹掉是宏辅中书令之位吗?天子属意由谁来接替?崔琰对心腹们说,我与杨德祖商议之后,觉得不必要再新设中书令了,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众吏皆表赞同,并且谀词如涌。随即崔琰又提到高句丽的捷报,以及杨修请以夏侯充往督军事之事,就中一人不禁皱眉道:“若夏侯子高往赴东北,将以何人护军耶?”这可是个掌握兵权的好机会,您考虑好让谁人接替了吗?

    崔琰摇摇头,说我尚无腹案,随即就问了:“平叔以为,谁可胜任?”

    崔、杨二人自从入主内廷二省,并进而得参相位后,就开始大肆培植自家党羽。当然阻力也很大,一是外朝还插不进手去,所培植亲信只能暂属内廷;二是能够信得过的大多是些小年轻,无论资历还是能力,都尚不足倚为股肱。此亦无可奈何之事,只好逐渐培养,以期异日得展长才,辅佐自己建功立业啦。

    崔琰在秘书,最信赖之人有三,一是泰山申宗字仕谨,一是汝南曲文字墨封,一是南阳何晏字平叔。这何晏乃后汉大将军何进之孙,其母尹氏被曹操纳为妾侍,何晏因此而被曹操收为假子,并以金乡公主妻之。此人一向骄横,日常吃穿用度竟然超过了曹操的几个亲儿子,所以从曹昂到曹丕,就没一个人喜欢他,使其虽为帝婿,却始终不得为官。

    崔琰参政后,何晏急于得势,于是曲意奉迎,竟得重用。今天崔琰问他,你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使咱们可以插手军权吗?何晏期期艾艾地回答不上来——有资格的多为功臣或其子弟,换了谁上来,也不可能真正跟咱们一条心啊。不过他眼珠一转,便对崔琰说:“吾有别计,秘书其听……”(未完待续。)( )

第三十二章、殿上失仪

    何晏告诉崔琰,他昨日命老婆金乡公主去探望同父异母的姐姐山阳公主,顺便打探是勋的状况——“是令公疾疫虽除,而尚不起,且体弊,唯头颈及右腕可动,自以为去日无多矣,乃召是无咎、诸葛孔明等嘱托后事。吾料即便得瘳,亦难还领政事,秘书盍乘此良机,更变其政耶?”

    趁着是勋病,咱就改他政,这个机会可不能错失啊。

    申宗表示还当谨慎从事——“既云去日无多,盍待其死,再变政耶?”是勋是就此挂了,还是从此瘫痪不起,总归这俩仨月就能见着结果,咱们又何必心急呢?

    何晏抗声道:“天下人苦其政久矣,今秘书既得用事,若不能拨乱反正,逮诸葛孔明等列位宰相,恐事难成!”是勋前日向皇帝推荐了诸葛亮,而诸葛亮距离相位也不过数步之遥耳,说不定是勋在临死前就会想办法把他拱进中书去,到时候咱们再搞改革的阻力肯定就大啦。

    而且是勋在位的时候,压制着各方士人不敢发声,趁着他重病的机会,各种不稳的迹象可全都冒出了头来——“秘书当倾听民声,皆云是政当变也。”最近士人当中的呼声可是一浪高过一浪,反对是勋重商轻农以及抑压世族而倾向寒门的政策,都觉得天下既定,这些政策需要变上一变了。您若是不能顺应大势而行,要是被杨修、陈群等人抢了先,恐怕会逐渐失去皇帝的宠信啊。

    崔琰沉吟良久,最终还是说:“当变何政,如何变耶?卿等可具文奏上。”

    何晏等人自去草拟计划不提,且说第二日一早,曹髦按例晨昏定省,去拜谒太皇太后卞氏,卞氏说了:“吾本不当插手国事,然闻陛下欲出夏侯子高,然否?”曹髦说是的。我打算派夏侯充去东北指挥打仗,诏已下至中书,尚未通过。

    卞氏说这可不行——“柱国卧病久矣,恐有不讳。则嫡长安可出京耶?”夏侯惇不定哪天就挂了,这当口你把他嫡长子派出京去,这有违人情啊。“我朝名将多矣,何必子高?”夏侯充其实没有什么武名,让他以勋戚之重拱卫京师正好。派他出去打仗,你就真能放心?

    曹髦无可奈何,只得从命,最终决定派羽林将军曹休都督平、鲜兵马,诏下中书,即日通过。

    这边曹休才刚离京,崔琰就拿着何晏等人拟定的计划书来见曹髦。曹髦展开来一瞧,计划书的主要内容为:

    一,将山林池泽重新收归国有甚至皇家所有,原占据者若为单家。则直接没收,若为世族,则暂准继续经营,但要将获利的四成输入官库或者内帑。

    二,课商贾以重税,从而避免农人往操“末业”;各地工坊亦同此例,工人有技术的编为匠户,世代都不准转业,无技术的勒令限期还农。

    三,结束郑学尤其是“是学”的官方地位。允许百家争鸣,举凡郑学别流、别家之学,甚至今文派,全都可以在太学授课。教育官宦子弟。沙汰太学生,学习成绩不佳或者出身商贾、工匠者,一律清退。

    四,此前规定身份制度,使御史巡行各州郡,多有宽纵。今当命秘书、门下吏出刺,从司隶开始,逐一清查逾制者,并督查对前两条政策的执行情况。

    崔琰新政的目的,主要是两点:一是轻工商而重农事,恢复千余年来农业为本的社会模式;二是扶持经学世家,把那些寒门地主和工商新贵从统治阶层中清除出去,以保证政权的纯洁性。至于派秘书、门下属吏出刺,则为了督导新政的执行,同时插手御史台的监察权,也给亲信们一个历练和立功的机会。

    对于崔琰的政治倾向,曹髦多受其教,基本上是赞同的,但是不是应当那么快就出台新政,“拨乱反正”,他还拿不定主意,于是询问杨修。杨修也认为该当谨慎从事才好,对此崔琰回答说:“是令公重工商,不过以此笼络功臣勋戚耳,若久为之,则彼等势重,陛下必权轻,且士大夫侧目,将日以离心矣……”其实他所谓的“士大夫”,只是指经学世家,至于那些单家寒门出身的——我理你呢!

    “今令公势将不起,柱国亦病,护国在蜀,敢非议新政者,唯辅国耳……”至于曹德,本能地忽略了——“然辅国贪婪,人望亦轻,必无以挠也。但使中书议成,即可变政,无使延挨,使国家深受其害。是吾等为陛下铺陈道路,他日亲政,乃可坐观天下大治矣!”

    崔季珪巧舌如簧,最终还是说服了曹髦,于是诏下中书,并且曹髦按例再次前往听政,去给崔琰他们撑腰。此时朝中七相,郑浑、桓阶竭力反对,钟繇、鲍勋执中,陈群则站在崔、杨一边,于是最后的结果,一、二两条勉强通过。至于第三条,结束郑学的官学地位,除崔、杨外,却只有鲍勋投了弃权票,余四相全都反对。第四条使秘书、门下出刺,桓阶、陈群全都大加挞伐——“此御史之事,内廷无得逾权!”

    崔琰分辩说:“此非秘书、门下欲取御史之权也,陛下欲闻民声,故命使出巡耳。”皇帝想派几个人下去体察民情,了解政策的执行情况,这一点儿都不过分吧。最终在曹髦的支持下,决定由皇帝亲自委派包括中书、秘书、门下、御史四个部门的多名官吏出刺。

    而既然委任权落到了皇帝手中,那也跟被崔琰、杨修等人所掌控没啥两样啦。派出去的人包括秘书的申宗申仕谨、曲文曲墨封,门下的郝旭郝文君、孙琳孙宗昭、文履文子坦,中书的丁斐丁文侯、李休李子朗,以及御史田毅田仁卿等,总共一十三人,先分郡按查司隶和兖州。

    诏书一下,曹洪当场就怒了——我此前为是勋所劝,放弃了很多田产,把资金全都投入工商业,如今皇家说要收回山林池泽,好吧此亦历代传统,就算要缴四成税,我也咬着牙认了,但你对于工商业也课重税,还要我把工坊中没什么技术,纯体力工作的小工全都遣返务农?这是一定要我破产是吧?是可忍孰不可忍?!

    曹子廉使门客串联权贵,连上三道奏章,请皇帝收回成命,曹髦理都不理。最终曹洪便在朝会上发难,并且指着崔琰的鼻子大骂:“汝等擅改先帝之政,与民争利,实今世之桑弘羊也!”众人皆惊,心说曹辅国竟然知道桑弘羊,了不起啊,学问见长哪!

    崔琰反驳道:“辅国慎言,安可以贾竖以比崔某?”桑弘羊为汉武帝革新政治,管理财政,好处是充实国库,有力地支持了对匈奴的战争,坏处是涸泽而渔,压榨工商的同时也毁坏农事,功过自不易评。但让崔琰最受不了的是,那桑弘羊出身商贾之家,你怎么能拿他来比我这正牌的士大夫呢?!

    二人唇枪舌剑,当廷辩论。崔琰论口才即便比不上是勋,亦当世矫矫者也,而曹洪事先准备好的种种理由,全都是门客们教他的,很难临场发挥,深入阐述——他总不能明言,皇帝你这么做是会让我破产的,要么你掏钱补偿我——所以很快就败下阵来,被噎得哑口无言。曹洪气急了,竟然抄起笏板,直击崔琰之首,幸亏夏侯尚见势不妙,赶紧从后面抱住了他,只把崔季珪的梁冠打落在地,否则以曹洪的力气,崔琰可能当场就头颅崩裂,脑浆子洒一地啦……

    曹髦勃然大怒,即命将曹洪逮捕下狱,御史论处。曹洪在牢里还不依不饶,甚至接见门客、故吏,要他们严守山林、工坊,不可放御史和出刺使进入——“吾宁死,不可使子孙无赀财也!”

    御史上奏,说辅国曹洪殿上失仪,混乱秩序,袭击大臣,但念其旧功,应当罚金。曹髦心说他都差点儿把崔琰给打死了,怎么能够如此宽松放过?直接就给驳了,要御史再议。

    曹洪子曹馥、曹震等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找人帮老爹说情。病榻上的夏侯惇指点他们,要想救子廉,除非太皇太后出马。所以最终他们求到了山阳公主头上——那是太皇太后卞氏亲生之女啊,卞氏所生曹植、曹彰、曹熊等皆死,光剩下一个曹丕,此前差点儿卷入谋逆大案,哪儿还敢掺和这类事儿啊,那就只剩下山阳公主可以帮忙递话啦。

    果然通过山阳公主的求情,卞氏出马了,对曹髦说:“陛下必欲杀子廉耶?须知梁、沛之间,非子廉无有今日!”曹髦还挺委屈,说我怎么可能屠戮先帝所留重臣呢?我只想给他一个教训罢了,但你瞧,曹洪他本人不依不饶的……他要是肯赞同新政,并且向崔琰道歉,我马上就能放他出来。

    卞氏说曹洪位至辅国,国家上公,崔琰只是亚相而已,他怎么可能拉下脸来向崔琰道歉啊——“崔季珪若能服其心,如蔺相如服廉颇,子廉必负荆请罪。然今势不可为也,若久囚禁,必寒功臣之心。”即以太皇太后命传旨,使宽放曹洪,命其归家,闭门反省——你别再出来惹事儿了,希望时间可以消除你和崔琰之间的嫌隙吧。

    曹洪这个气恨啊,回到家里整天拍桌子摔碗,咒骂道:“何宏辅之病耶?昔不肯治崔某,乃使小人得志,此皆宏辅之过也!”(未完待续。)

第三十三章、而魏其死

    曹髦尚未行过冠礼,理论上不可亲政,而必须由重臣辅佐,代行王权。当然啦,再小的皇帝那也是皇帝,真要跳出来说几句话,即便不考虑秋后算账的问题,群臣亦不可当耳旁风也。所以能够制住曹髦的,要么是是勋这种功勋元老而兼宰辅重臣,要么是曹德这种皇族元老——只可惜曹去疾天生小透明属性,没人真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儿。

    此外尚有一人可以约束曹髦,那就是太皇太后卞氏。虽无血缘关系,卞氏终究是曹操的正室,小皇帝名义上的奶奶,即便按传统来说妇人不当干政,但她若执意插手,小皇帝是不敢不恭聆教诲的。

    当然曹髦心里肯定不爽:奶奶你要是直接如汉初吕后般摄政也就罢了,如今口口声声说不干涉政事,却又阻拦我遣夏侯充出征,又下诏赦免曹洪,如此则功臣、姻戚以你为靠山,自可肆行无忌,即便我将来亲政了,还能够约束得住吗?

    心中委屈,必要向人倾吐,那当然只能找崔琰、杨修啦。然而二人亦无可如何——我们还能管得了太皇太后吗?只能跟随着小皇帝喟叹而已。崔琰下来,再与心腹商议——申宗、曲文皆已外出,眼前就光剩了一个何晏啦。何平叔原本就比较反感卞氏:先帝视我若子,卞后却不肯关照,他儿子曹丕当储君的时候,还数次阻挠先帝授我以官,其母子竟如此可恶!

    所以何晏趁机就说:“赦辅国事,必山阳公主讽太皇太后为之也。公主为太皇太后亲女,下嫁是氏,则太皇太后与是氏几同一体,君等欲变是氏之政,必为所挠——今辅国得赦,坚不听命,诚恐新政难行。”

    曹洪主动跳出来反对新政,却并未得到什么实质上的惩处,而且还不肯认罪。那么有他做榜样,小人必群起仿效,您的新政还可能推行得动吗?

    崔琰皱眉问道:“如之奈何?平叔可有以教我否?”

    何晏说从前的事情只能由他去,咱们力量尚且不足。还无法彻底扭转局面,但要警惕类似事件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盍使内外隔绝,太皇太后不见公主,自不干政矣。”

    崔琰双眉一轩,说你疯啦。你要真这么搞,跟政变有啥两样?别说皇帝不可能答应,就算真这么办了,公主想见亲娘,也是你拦得住的?太皇太后长久不见其女,难道就不会起疑心吗?一甩袖子:“平叔智昏矣,且退!”

    何晏被崔琰轰将出来,心中颇为愤懑:是你向我问计的,我出主意你若不采纳还则罢了,开口就骂我“智昏”。我如同先帝假子,什么时候吃过这种瘪啊?!是你丫被曹洪一笏板给彻底打萎了吧!越想越是不爽,当晚即召朋友前来饮酒,以抒愁肠。

    几杯酒落肚,嘴就没有把门儿的了,即将前后事逐一道出,还说:“崔季珪诚书生也,不堪与谋!”

    朋友劝他慎言,便即告辞而出,急命御者:“往是领军府上去!”

    这个朋友不是旁人。正乃陈泰陈机伯,夤夜求见是复,将何晏所言合盘托出,说这家伙疯了。竟想隔绝太皇太后与公主,不过崔琰倒是不傻,没听他的。

    是复跺足道:“惜哉,若彼肯听,吾事协矣!”

    是复这些天一直以照顾老爹为名,躲在府里不见人。其实党羽四下串联,早就给崔琰他们挖就了一个深深的陷阱。想当日他与桓范密议,说我有一计,或许可以一举斗垮老爹的政敌——

    “家父曾语我一寓言,云某国主幼,辅政大臣二,其一老而多智,其一少而跋扈。少者欲夺老者之权,老者不与相争,归宅安养。少者乃以为老者不足虑,即用私人、乱旧政,至朝野侧目。老者知时至矣,势成矣,始一振臂而四方景从,即害少者……”

    其实这正是是勋跟他说的,在原本历史上,司马懿是如何一举斗倒了曹爽。是复就问桓范,你觉得咱们趁着我爹病危,也照此而行,可不可能成功?

    桓范沉吟道:“此非郑庄放纵叔段,而使其多行不义必自毙之谋耶?”你这主意貌似不错,可惜时机选择得不对——

    “主公病重,或将不久于世也,则崔季珪必不肯妄动,以待主公不讳。而即其妄动,变政之举,牵涉繁多,安可一二日间即使天下汹汹者乎?若主公复起,其势自却,何得多行不义?若真不讳,彼乃无忌,公子尚不可制也。”

    崔琰现在肯定梗着脖子等是勋去世的消息呢,是勋一日不死,我估计他一日不敢有什么大的动作,你怎么能让他很快就成为众矢之的?

    是复摇头道:“天命……吾意天必不使大人即此而故也。至于使崔琰利令智昏,肆意妄行,吾亦有计……”

    是复的计划主要分为两手:其一,到处散布谣言,说有人觉得是氏之政有悖儒经,重末业而轻国本,必然不能长久,期盼贤者出来拯危救难;其二,找人去煽动崔琰的党羽,促使他提前变更旧政。

    所谓“崔琰的党羽”,是复瞄上了何晏。何平叔自视甚高,但骄横跋扈,并且其实肚子里只有墨水,文采斐然而智计欠缺,是勋很早以前就跟儿子说过:“勿与平叔来往,虚浮空谈之辈也。”

    崇尚清谈的玄学,在原本历史上肇端在三国时期,第一轮代表人物就是何晏、夏侯玄、王弼等人。何晏曾经党同曹爽,甚至献计迁郭太后于永安宫,隔绝内外,使曹爽可以挟持小皇帝,肆无忌惮地操弄权柄。后来曹爽为司马懿所囚,裴松之注引《魏氏春秋》曰:“宣王(司马懿)使晏与治爽等狱。晏穷治党与,冀以获宥。宣王曰:‘凡有八族。’晏疏丁(谧)、邓(飏)等七姓。宣王曰:‘未也。’晏穷急,乃曰:‘岂谓晏乎?’宣王曰:‘是也。’乃收晏。”

    也就是说,司马懿假惺惺地还让何晏参与审理曹爽及其党羽,说一共有八个家族必须穷究狠治。何晏还想转做污点证人,就把丁谧、邓飏等老朋友全都给出卖了,但只算出七家。司马懿说你这数不够啊,何晏彷徨无措,最终反问:“您说的难道是我吗?”司马懿点头,没错,就此下令逮捕何晏。

    怀想“岂谓晏乎”的嘴脸,够多卑劣且猥琐啊!

    崔琰本身不过一介书生而已,甚至可以说是腐儒,杨修比他略微好点儿,但也有限,基于领袖人物都是这副德性,他们的党羽自然水平高不到哪儿去。就好比原本历史上曹爽之党,除了一个桓范,包括何晏、丁谧、邓飏、毕轨等辈,就全都是奸诈小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而且智商还很有限。当然啦,崔琰论人品,与曹爽不可同日而语,所以他手下还是有几位君子的,但何晏绝对不在其列。若论智术,何平叔更是彻底拉低平均线的那位。

    所以是复瞄准了何晏,但是找谁去煽动何晏才好呢?想来想去,他偷偷出门,去找到了陈泰。陈机伯年纪虽轻,智商和情商却都很高——在原本历史上,他出将入相,最后还敢抚着高贵乡公的尸体痛哭,要求惩办凶手,司马昭也没敢拿他怎么样,即此可见一斑——所以是复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截了当地就说:

    “崔季珪等明欲乱政也,或可得逞于一时,然触群怒,一袁盎进言,则戮晁错于东市,卿信之否?”

    这会儿崔琰其实还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但仅仅他制定了新的等级制度,就够使人侧目的啦。崔琰光看到豪门显宦普遍瞧不起单家寒门,希望能够在吃穿用度等表面威仪上跟下等人拉开差距,但他瞧不见的是,是勋此前大力发展工商业,已经把很多大家族都拉上了贼船,商贾的地位无形中获得了极大提升。结果崔琰新制的等级制度区分君、臣、官、民还则罢了,竟然把商贾也单列出来,并且仅仅高于贱役,甚至低于庶民。是啊,商人们本身没啥政治能量,然而豪商背后都有功臣和世家为依靠,崔琰此般作为,无异于前揖其主,而后伤其犬,真能够得到士大夫阶层的普遍欢迎吗?

    陈机伯冷眼旁观,对此看得分明,所以是复问他,说崔琰肯定会倒霉的,你信不信?陈泰当即颔首。是复随即又说了:“闻卿父亦崔季珪所荐,始得复列卿相之位,然否?则季珪若败,诚恐祸及令尊也。”

    陈泰摇摇头,说崔琰怎么能跟我爹比啊,那就是一个倖进小人而已,我爹可是先帝时便为亲信,长久主持吏部工作,资格比崔琰老多啦。是复冷笑道:“灌夫触武安,而魏其死,其谁能料之?”

    魏其侯窦婴曾为汉相,灌夫是他的门客,窦婴致仕后,武安侯田蚡继其相位,灌夫向来瞧不起田蚡,某次借酒撒疯,故意顶撞,结果被田蚡逮捕下狱。窦婴为了救灌夫,导致跟田蚡起了冲突,两人一直争到汉武帝面前——结果是窦婴、灌夫,先后弃市。

    是复的意思,你以为小苍蝇揪不出大老虎吗?以为你爹资格老,就肯定不会受崔琰的连累?这种想法未免太过天真了吧!

    陈泰沉吟良久,乃问:“阿兄欲泰如何办耶?”(未完待续。)

    ps:  非常抱歉,明天一整天都要外出办事儿,本打算今晚多写出一更来的,但刚才做菜被油溅了左眼,现在发酸、流泪,估计不能长时间盯着屏幕啦……我试着努力,但明晚能不能更,真不好保证,特此致歉。

第三十四章、疏不间亲

    陈泰陈玄伯少年即冠,如今还是个半大孩子,但名士风采已然尽显。此前曹操贬谪陈群,陈泰时在太学读书,所以没跟着老爹离京,并且开始到处钻营,想要逮机会使老爹重返朝堂。以他的身份和年龄,跟那些宿老重臣当然搭不上话,那就只好去奉迎中级官吏和小一辈啦——其与是复相交,肇端于此。

    不仅仅交好是复,陈泰还与诸曹夏侯的第二代,以及贾诩之子贾穆、钟繇之子钟毓、荀彧之子荀恽、侄荀闳等人套上了近乎。因为是勋“慧眼识才”,认定这孩子必为国家栋梁,命是复加意笼络,谈过几次后,是复也不装了,竟将很多私密事亦以告之。陈泰当时吓了一大跳,心说人都道是无咎一纨绔耳,才具不如其父多矣,谁想到全是假象——彼待我至诚,我若不献以心,必为其所害也!惊悚无奈之下,就此扭扭捏捏地上了是复的贼船。

    是复甚至还在陈府中多次与卢洪密会,全都不避陈泰。主要原因,就在于陈泰年纪轻,不大为人所注意,但他颇有内秀,交际圈很广,可为己所用也。

    所以谋划给崔琰等人挖坑以后,是复就特意去找到陈泰,威胁说,你爹将来很可能受崔季珪的连累,你必须未雨绸缪才是啊。陈泰沉吟良久,最终问道:“阿兄欲泰如何办耶?”想让我做些什么,你明说吧。

    是复淡淡一笑:“何平叔已入秘书矣,闻与玄伯莫逆,然否?”陈泰赶紧分辩:“为昔平叔受先帝宝爱,欲其进言,使家父复归,乃曲与委蛇耳,何言莫逆?”其实我跟他真没什么交情。

    是复一撇嘴:“曩者卿欲用平叔,乃与相交,今不用而舍,此岂朋友之道耶?”过去觉得用得着。你就跟他打交道,如今觉得用不上了,就不理人家,玄伯啊。你这样做可不好啊——“盍往访之?”

    是复要陈泰再次接近何晏,假装为其谋划,劝说何晏向崔琰进言,更变旧政。这就是他的大致计划,一则散布谣言。造成士大夫普遍不满旧政的假象,二则通过陈泰去游说何晏,给崔琰支昏招。其实相关“天下人苦其政久矣,今秘书既得用事,若不能拨乱反正,逮诸葛孔明等列位宰相,恐事难成”之类的谏言,以及其后四条新政的草拟,几乎全出陈泰的挑唆——何平叔又哪有此等心计和才能?

    甚至对于计划的详细步骤,为了保密考虑。是复全都没有插手,他深信陈泰只要脑洞全开,必能建此奇功。

    所以今天陈泰匆匆来找是复,是复还略略有些埋怨,心说这计划才刚开始啊,你有必要来向我汇报吗?陈泰告之何晏献计,隔绝山阳公主和太皇太后卞氏,可惜崔琰没听他的。是复不禁跺足道:“若彼肯听,吾事协矣!”

    陈泰说哥哥你错了——“若崔季珪果听何平叔,兄其危矣!”

    首先声明。这主意不是我给何晏出的,是他自己开的脑洞。你乍一琢磨,此举甚为不智,形同政变。又无法维持太长的时间,一旦太皇太后醒悟过来,必然震怒,下令深究,崔琰他们就是一个死字。然而若真怀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只须隔绝数日。就可以先剥夺你的中领军之位——“兄因乃父病,不视事久矣,若诏夺兵,中书亦无以驳也。”

    不光光是你啊,夏侯柱国也病着哪,其子夏侯充为了侍奉老爹,同样三天两头请事假。我要是崔琰,就先隔绝太皇太后,然后以雷霆万钧之势夺取你们二人的兵权,随即利用手中的兵力直接发动政变,囚禁柱国、辅国、太宰等,并取你首级,到那时候,变政还不是想怎么变就怎么变吗?

    是复闻言,悚然而惊,可是细细一想,却又笑了:“玄伯特诓我耳……”首先来说,皇帝未必会不顾朝局动荡,也不担心政移权臣,而由着崔琰他们胡作非为;其次,崔季珪必须明确他如今最大的敌手是我,才可能被迫铤而走险哪——我自认为伪装得还不错吧。如今我爹病重,看看不起,我又是个纨绔子弟,他有必要冒险发动政变吗?

    但是陈泰提醒是复:“人心不可测也。天子之欲,孰知之耶?崔季珪虽愚,杨德祖却智。兄之计欲成,为令公尚在也,若真不讳,其谁可制之?”

    你如今搞的这一切,都是狐假虎威,而一旦你爹真挂了,此前种种谋划,都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因为没人再能领袖外朝啦。你爹一日不死,外朝诸臣便尚有一线期盼,还能谨守最后的阵地,但凡是令公不在了,必然人心离散,甚至彻底的分崩离析,任由崔琰他们胡作妄为。

    你说吧,除了你爹,还有谁能镇得住场子?诸曹夏侯都是武夫,太宰曹德就是个老透明,贾文和闭门自守,刘子扬为故汉苗裔,他要避嫌,钟元常是合格的官僚,却不懂政治斗争……是家的大旗,靠阿兄你,或者诸葛孔明、司马仲达,如今还都扛不起来啊。

    所以我劝你,要不然就暂收野心,韬光养晦,等将来自己的实力足够与崔琰他们相拮抗了再动手;要不然就赶紧发动,别再拖了,时间拖长了谁都料不准会出什么妖蛾子。况且——“若彼徐徐变政,或可忍也,今兄促其急变,国家必乱。此岂令公之所望者耶?”

    是复一摊双手,说那怎么办,计划已经发动了,我不可能半途收手。而至于立刻动手——“其政初颁,尚未触众怒也,如何可成?”

    陈泰说哥哥你不是玩弄人心的老手嘛,此前到处散布谣言,你这能量之大连我都吓了一大跳,既有此等法宝在手,你还怕崔琰不犯众怒吗?

    二人商议许久,陈泰这才辞去,返回家中。陈群洗漱已毕,正待安卧,听说儿子回来了,就命人把陈泰唤来,好生教训——这大晚上的,你不在家里读书,究竟跑哪儿野去了?

    陈泰跪在父亲面前,恭敬地回答道:“昏时何平叔召饮……”

    陈群说我正想提这事儿,你最近貌似跟何晏走得挺近哪——“浮滑小人耳,慎勿与其往来。”

    陈泰说:“平叔见为秘书,为崔季珪引为心腹,而季珪得上宠,实掌政事也,儿故与之交,为固吾陈氏耳。”

    陈群闻言,不禁长叹一声:“季珪欲变是氏之政,而吾不识其何仓促若是。‘治大国如烹小鲜’,为不敢挠,恐其糜也,政既成而急变之,民必惶恐,国必乱矣……”

    陈泰趁机膝行两步,靠近一些,压低声音问陈群,说老爹你觉得最近秘书省出台的那几条新政如何?你本人究竟站在哪一边?

    陈群说:“农为本,商为末,重本而轻末,宜矣。然其轻也,非废罢也……”我本人是不赞成是勋过于重视工商业的政策,但必须承认,工商业给朝廷带来了不少的额外收入,也使得豪门大族一定程度上转移了投资方向,使土地兼并的势头减缓。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重申以农为本,大加鼓励耕织,而不是简单地靠抑压工商来凸显农业——“昔桑弘羊为汉武课商重赋,中人之家,大抵皆破,此非安民之道也。”

    而且是勋昔日之言颇有道理,他说:“国重农而固,重商而富,不可偏废。”商贾不事耕织,倒买倒卖而已,确实应当课以重税,但什么事情都不能做过头,税太重了,几无利润,必然导致流通萎缩,甚至良贾消亡,私商横行,对于国家的安定是绝无好处的。话再说得绝对一点儿,哪怕你真想彻底除灭私人工商业,只保留官匠、官商,那也得一步步来,不可能一蹴而就。

    再说了,如今豪商背后都有功臣甚至世家背景,阻力如此之大,今天有曹洪闹事,明天还不知道谁会跳出来呢,国家初定,哪儿禁得起这么折腾啊。话说他崔季珪倒是两袖清风,我陈家昔日受是勋蛊惑,也占了两处矿藏,如今被迫要都吐出来啊……想想还真肉痛。

    至于解除郑学的官学地位,那简直就不可理喻,崔琰常说是勋是郑门的叛徒,我看他此举才是真正叛逆!我也知道如今郑学已经被是勋修篡得面目全非啦,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以古文,以郑康成之说为其基础的,国家只有统一了思想,才能牢固民心。后汉时古文盛行,但建安朝以前,朝廷仍然固执地维护今文的官学地位,为的就是避免引发思想的混乱、朝局的动荡。你要是有本事再哄抬一门“崔学”出来,我也就捏着鼻子认了,如今竟允许百家争鸣,这不是损人不利己,故意捣乱吗?

    此外,崔琰还想朝我的御史台伸手,真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

    崔季珪的很多政治理念跟为父颇为合拍,但他的手段却是我绝对无法认同的啊。

    拉拉杂杂一大套,陈群情绪一上来,干脆把自己这些天的烦闷向儿子彻底倾吐。陈泰越听越是窃喜,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问老爹:“儿常思晁错之所以败也,所谓‘术不可不慎哉’,有治国之理,而无治国之术,藩可徐削,而必迫之反,则终身死,必矣——崔季珪将蹈其覆辙耶?”

    陈群轻轻一摇头:“晁错之死,为疏不间亲,欲割裂天家骨肉,非独无术……”

    陈泰突然间插了一句话:“则今崔季珪亦欲以疏间亲,则其必死耶?”(未完待续。)

    ps:  我拼着瞎一只眼,还是把新章写完了(”我还看到你上网游呢……“”闭嘴!“),不过晚上有事儿出门,所以提前半个小时更新。

第三十五章、鲁难未已

    羽林将军,都督平、鲜二州兵马,并暂摄州事曹休率领亲信部曲,一路向东北方向疾驰,可是才刚抵达冀州魏郡,还没到邺县呢,便得急使传信,邓艾、石苞等已然攻克了丸都山城,高句丽王位宫抛妻弃子,独骑东渡马訾水而遁。

    好在信使赶往洛阳报捷,必沿驿路而行,正好被曹休撞见。于是曹文烈老实不客气地亲写上奏,而把邓、石之报附在其后,自命部曲返京奏捷——即便你还没有得着消息,终究诏命已下,我是东征的总指挥官,按道理这奏报得我来上。

    其部曲原路折返,匆匆回归洛阳,可是进城之后,就觉得气氛不对——我们离开洛阳也还未足十日啊,怎么到处都有士人驻足议论,而且个个面带不忿之色呢?尤其在经过太学的时候,竟见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禁军执戟而立——这是怎么了?是领导来视察,还是太学里发生命案了?

    其实事情的缘由,还要从数日前说起,也不知道怎么一来,都内谣言纷起,搞得是人心惶惶。谣言的矛头无一例外都指向崔琰崔季珪,说他向天子进言,欲图全方位改政——此前那几条都只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更激进的还在后面哪。

    首先,重提此前在群相会商时没被通过的相关学术方面的新政,而且变本加厉:不仅仅结束郑学的官学地位,还要将其彻底赶出太学,大家从此改念宋忠和綦母闿的《五经章句》;不仅仅清退学习成绩不佳或者出身商贾、工匠之家的太学生,凡三代内无千石长吏者,无论师生,都要一概逐出。

    其次,恢复汉政,收尚书归内廷,废罢商部,合户、度、虞三部,不设尚书令、仆射等。各部直承帝命。

    第三,停罢科举,以中正为基础,恢复荐举制度。此前因科举入仕,而无中正官中中以上品评者,一概沙汰。

    其实这三条都极匪夷所思,那已经不是**********的问题啦,简直是自掘坟墓。略微懂点儿政治的都不会相信。问题世间本多愚氓,哄传之下,理智的声音反倒被逐渐掩盖——或许我听说和传播的不是全部真相,而有所夸大吧,但察崔季珪此前的施政方向,他肯定会想这么干,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尤其还有最可怕的一条,说因为太皇太后下诏赦免辅国曹洪,崔琰羞恼之下。乃密奏天子,使隔绝太皇太后与外界的联系。天子不听,崔琰再献策,使如汉制,另建长乐宫以居太皇太后——这长乐宫的地点么,就设在城东门外的洛水岸边,择一风景秀丽处奠基吧。

    这根本有违孝道,太学生们当场就怒了。本来他们就已经为改教纲、逐师生等谣言搞得人心惶惶,于是就抓住这条罪状,联名上疏。直斥崔琰为奸邪,妄图离间皇家骨肉,请求将其逮捕下狱,严加审讯。

    奏上中书。郑浑等以示崔琰,崔季珪当场就蹿了——我靠泼脏水你也要有个限度吧——“此必小人妄造流言,非诽谤吾,实诽谤朝廷,诋毁天子也!必须彻查。”乃请御史遣吏入太学,查禁谣言的源头。然而桓阶、陈群都顶着不肯办。何晏即请崔琰上奏天子,以帝命使秘书遣员案查。

    就这么着,何平叔接下重任,大摇大摆地就进了太学。此人本就倨傲,眼高于顶,根本不肯好好讲话,结果一言不合,被太学生们鼓噪起来,石子、棍棒相交,打得他唇裂齿豁,满头是包,被迫落荒而逃。可怜何平叔,时以容貌俊美、肤色白皙著称,人皆誉为“傅粉何郎”——脸白得就跟擦了粉似的——这一来彻底变成了猪头三。

    何晏逃归内廷,去向曹髦哭诉,曹髦亦颇为恼怒,即命禁军包围太学,暂不许学生外出,以期事态逐渐平息——终究是国家最高学府,又多显宦子弟,不好直接冲进去抓人,曹髦这点儿政治敏感性还是有的。同时命博士许慈、任嘏等安抚太学生,逐步清退造谣、传谣者。

    经此风波,都中士人尽皆侧目,谣言不但未能止息,反倒越传越邪乎,甚至连天子、太皇太后皆为崔琰幽禁的离奇说法都莫名其妙出现了。众人皆谓:“若是令公疾瘳复起,必能制之也,若有不讳,国家危矣!”

    ——这正是陈泰向是复所言:你不是很擅长散布谣言吗?你能用谣言促使崔琰加快变政的速度,那么为啥不干脆利用谣言,直接把他搞臭呢?何必兜那么大圈子,脱裤子放屁。

    然则众人所寄望的是令公却又如何?是勋这些天仍然躺在榻上,距离死亡只有一线,前来探视的官僚是络绎不绝。不过是复都关照他们,说我爹病势沉重,你们就别跟他提朝中的懊糟事儿啦,一旦刺激到他,给直接活活气死了可怎么好。故此众官只是榻前垂泪而已,也不知道是在哀伤是勋之病,还是在担心朝内的乱局。

    可是这一日前来探视之人,却让是复大吃一惊——此人非他,正乃故汉太尉、杨修之父杨彪杨文先是也。杨彪本年都已经七十六岁高龄了,而且长年罹患腿疾,是被仆役直接从马车上抬下来的,随即舆入内室。是复不敢怠慢,赶紧命人取三张枰来,摞在一起,使杨彪高踞——无论年龄还是名望,都不可能让杨老头子坐在地上,仰头跟自家老爹说话吧。

    见了面寒暄几句,是勋精神不济,只是大喘气,还跟杨彪说:“吾年止公半耳,公尚康健,吾却将逝……天也,命乎!”杨彪抓着是勋一只手,说你别颓丧,安心休养,一定能有痊愈的一天。随即左右瞟瞟,说:“吾欲独与令公言,请却左右。”

    是复出门之后,就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杨老头究竟想跟老爹说些什么,他可别把朝中之事合盘托出,把老爹给气着呀——虽说老头儿退休也好多年了,终究其子杨修见为门下监,老头子不可能真的闭塞视听,啥都不管吧。可是他究竟打算跟自家老爹说些什么呢?左思右想。不得要领。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杨彪便唤人来抬,告辞而去。是复一直把老头儿送到大门口,亲眼瞧着他上了马车。这才折返,随即就接到了父亲的传唤。是复拱手进入是勋的寝室,是勋命其先关上门,然后靠拢榻前,他盯着儿子的面孔。一字一顿地问道:“汝知文先来,为何事耶?”

    是复老实说我不知道,也想不出来。是勋撇一撇嘴角,喘着粗气说道:“文先谓吾:‘恨无日磾先见之明,恐罹老来丧子之痛。’”

    这里的“日磾”是指金日磾,其长子为汉武帝的“弄儿”(类似于娈童),因为言行不谨,日磾虑生后患,遂亲手将其杀死。杨彪的意思,我痛恨自己没有金日磾的先见之明啊。就怕将来儿子会招来祸患,老了老了,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所指的自家儿子,当然是说杨修杨德祖啦。在原本历史上,曹操杀死杨修以后,有次遇见杨彪,问他:“公何瘦之甚?”杨彪回答说:“无日磾先见之明,犹怀老牛舐犊之爱。”我是想儿子想的啊。可是如今儿子还没有死,他就先跑来跟是勋求情来了。

    是复脱口而出:“不想此老乃有此智。”是勋冷哼一声:“汝以为杨德祖为瞽者耶?”你以为杨修就是傻瓜蛋啊,他与崔琰不同。曹操时代便居于中枢,**见得多了,还能看不清楚如今的形势?随即用尚且能动的右手轻轻一拍榻沿:“汝竟瞒我,做得好事!”

    是复如今对老爹的敬畏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我靠他有日后两千年的智慧。当世谁可比拟?故此听闻此语,赶紧把腰板一挺,从坐姿改成了跪姿,随即躬身致歉说,爹我不是真想瞒你什么,是怕你恼怒或者担心。使得病势沉重……就此把近日的谋划合盘托出。

    是勋拍着榻沿骂他:“此非崔琰乱国,实汝乱国也!”是复赶紧辩解,说我要是不这么干,不趁着您还在的时候赶紧把崔琰干掉,就怕将来一旦您离开人世……不,即便您病好之后,也都很难再制约得住他啦。况且——“阿爹为政,人皆得利,然得之未足为宝,失之始知其贵也……”那些因为您的政策而获得利益的家伙们,其实未必真感您的恩德,他们还会以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要给他们造成心理上的危机,让他们觉得所捧的金饭碗有可能失去,从此以后,才会死心塌地地沿着您的政策方针朝前走哪。

    是勋冷笑道:“汝以为吾将死耶?”是复赶紧说儿子不敢——其实他曾经觉得既然天命在老爹,老爹肯定不会这就挂掉,然而这都一个多月了,是勋别说痊愈,连半个身子都一直麻痹,每天还得自己帮着翻身、擦拭……他不禁就此产生了新的想法:

    难道说,天命未必在爹,其实在我?

    是勋倒没想到儿子的心思竟然如此不堪,只是长叹一声:“汝今欲如何做耶?”是复说我打算让公主入宫,利用外间的谣言再去游说太皇太后,请她老人家下诏,除去崔琰和杨修。是勋阖上双眼,考虑了好一会儿,突然间一梗脖子,一挺腰,直接就从榻上坐起来了。

    是复吓得脑袋朝后一仰,差点儿摔倒在地——我靠奇迹啊,老爹竟然能动了!就见是勋右手伸入左袖,掏出两张纸来递给是复,说:“毋使公主往说,寄望太宰可也。”

    是复接过两张纸来一瞧,但见都是诏书的草稿,密密麻麻、涂涂抹抹地写满了字。是勋叫他翻过来瞧,只见两张字纸的背面各写了一行潦草的小字:

    “庆父虽病,鲁难未已。”“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是勋关照儿子:“兵久顿必挠,政久乱必废。可矣,可矣。”(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章、吾为周文

        翌晨宰相会商中书,主要内容当然还是相关都内的谣言,崔琰希望御史台能够把这事儿给抓起来,桓阶和陈群却直摇头。陈群说了:“见怪不怪,其怪自坏,若强导其源,恐人心更乱耳。”

    崔琰心说你跟是勋向来政见相左,结果对于他的话(见怪不怪,其怪自坏)倒记得挺熟啊,还拿来就用……正待再劝,忽听门上禀报:“令公至矣。”

    众人闻言都不禁惊骇——我靠是勋起来了,还能来办公?啥时候的事情,我怎么没听说啊?面面相觑,都忘了该当起身迎接。

    随即便见是复搀着是勋,排闼直入,即于主位上坐下。众人一瞧是宏辅,整个儿人都瘦了一大圈,面色蜡黄如纸,手脚微微战抖,倒果然是大病初愈之相。于是皆来贺喜,钟繇就问了:“宏辅何日得瘳耶?”

    是勋朝钟元常拱拱手,沉声答道:“吾本不起,昨夜梦会先帝。先帝云:‘曩者宏辅在蜀,故不得列位辅政也,岂因此而怪朕耶?吾孙冲昧,遂为小人所惑,卿若不救,望之谁耶?且归,且归。’吾泣而省,遂可动矣。”

    崔琰心说你装神弄鬼地说的什么瞎话,先帝还能托梦给你,把你的病给治好喽?谁信啊!当即冷笑道:“未识梦中所闻‘小人’者,谁耶?”

    是勋转过头去,朝崔琰微微一笑,笑意中似乎蕴含着无穷深意,不禁使崔季珪毛骨悚然。随即是勋就从袖内抽出一卷纸来,朝案上一掷:“太皇太后诏下,崔琰擅变先帝之政,惑主乱国,着即捕拿。”

    他的话音并不响亮,但是促发雷霆之变,崔琰当场就傻了,还想分辩什么,早被是复喝令卫士拿下。直投御史狱中。其余各相虽然也都惊愕,但看是勋突然活蹦乱跳地出现了,也都多少有点儿心理准备,皆不甚怪——桓阶、郑浑等不禁精神大振。钟繇、陈群却相视轻叹,鲍勋茫然无措,杨修垂着头,浑身战抖。

    随即是勋就转向杨修:“欲使德祖审断此案,可否?”

    杨修闻言大喜。赶紧拱手:“敢不从命。”

    是勋淡淡一笑:“及其党羽,凡有五族。”杨修大惊,双眼瞪得象铜铃一般大……

    所谓曹操托梦,当然是扯淡,是勋这回的病来得莫名其妙,就连张仲景也未能寻出病根儿来,只能日夕用针、药调理。其实是勋的身体机能是在逐渐恢复中的,但因为心情实在沮丧——他觉得自己快死啦,而且政亡人息,一切努力都将泡汤——在心理作用影响下。连续半个多月都基本上处于半瘫痪状态。

    是复不欲诸吏将朝中事禀报是勋,恐怕老爹受不了刺激,直接就翻白眼儿了,但是勋本能地瞧出来有点儿不对……这孩子心里一定存着事儿呢,他曾经瞒了我那么多年,在老爹面前都装傻充愣,如今我已经有了免疫力啦,要还瞧不出来,干脆直接闭眼得了。于是某晚即密召桓范来问,桓元则不敢隐瞒。把朝中局势和是复的谋划逐一道出。

    是勋当场就惊了——我靠儿子真想学司马懿!不对,“司马懿”如今还躺在榻上动弹不得呢,他没有父亲的遗产,就敢愣充司马师、司马昭。这混蛋再继续这么搞下去。国家非大乱不可啊,倒时候不管谁输谁赢,靠曹德、钟繇等辈全都制不住。我一心避免“五胡乱华”的危局出现,就算现在咽气,崔琰掌权,只要国家平稳发展。起码能将灾祸延后,这要是由得儿子瞎搞,说不定还会提前!

    什么天命,竟然煽忽起了那小兔崽子如此大的野心!不行,老子还不能死!

    求生的**一强烈,竟然全身都能动弹了,便待召唤是复来训斥。但是桓范劝他,说公子此计虽然混乱朝纲,只要主公你不死,必能重新稳定,而且正好趁机采摘果实,又何必急于一时呢?是勋沉吟良久,干脆——我继续装病得了,看那小家伙还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一直等到是复发动在即,是勋才终于不再装了,抽出两页纸来给是复瞧,一张纸上写的是“庆父虽病,鲁难未已”,一张纸上写的是“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既然是勋清醒了,自可寻找各种机会暂时支开儿子,而与旁人密议,其中就包括了他的老朋友董昭董公仁。是勋请董昭重为冯妇,再帮忙写几封假信,模仿崔琰的笔迹,把他妄图离间天家骨肉的罪名给坐实喽。董公仁也鬼,对是勋说:“崔季珪亦非庸才也,即实有心,安肯作书?”

    于是最终只写了十六个字,假装是崔琰愤懑之下,随手写来撒气的,结果被咱们给捡着了。“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出于《左传》,改“不死”为“虽病”,明摆着怨恨是勋嘛。至于“牝鸡司晨,惟家之索”,语出《尚书·牧誓》,意思是母鸡打鸣,预示家族破败——此为怨怼卞氏无疑也。

    是勋拿出这两张纸来,安排是复去暗中串联:官僚方面有董昭,功臣方面有夏侯惇、夏侯充父子,国戚方面通过曹安民去游说曹德,经学家方面自然是郗虑。原本希望曹德入宫去游说卞氏的,但曹去疾只是摇头,不肯参与,因此最终求到了郗虑头上。

    郗鸿豫恨崔琰切齿,当即勇挑重担,一大早地报名求见,往谒卞氏,拿出群臣联署的书信,请求卞氏下诏惩处崔琰。卞氏一开始还犹豫,说我不应当插手国事啊,你可以直接把这联名信递给皇帝嘛。但随即郗虑取出那两张伪造的信纸来,卞氏当场就怒了:“竖儒焉敢骂吾!”

    无论是复暗中串联,还是郗虑往谒卞氏,都没提是勋大病初愈之事,只是说令公尚在,威名可用,此刻若不动手,倘若是勋真死了,便恐无人可制崔琰也。于是卞氏便在郗虑拟好的诏书上用印,下令逮捕崔琰。

    曹髦尚未亲政,则卞氏作为太皇太后。亦可代表王权。想当年霍光废昌邑、立宣帝,就是请的皇太后上官氏之旨——皇帝都能废,而况崔琰乎?

    郗虑出得宫门,即将诏书急送是勋。是家父子乃得一举而擒下崔琰。随即是勋命杨修审理此案,但“凡有五族”,杨修心中略一筹算,不禁大惊失色。

    要说杨德祖本来多智,后来被贬地方。经此挫折,傲气消磨,政治敏感性倒提升了不少,早就觉得最近的风声不大对,恐怕功臣集团要对崔琰动手。他与崔琰共掌内廷,在变更旧政方面仰承曹髦之意,勉强也可以算是崔琰同党,这要万一老崔倒台,自己必受牵累啊。于是哀恳其父杨彪前去探望是勋,苦苦求情。是勋当时是答应饶他一条小命的。可如今开口便要惩治五族——

    崔琰用事后,自然会拥上来一群捧臭脚的,若论党羽,数量也实在不少,比方说申宗、曲文,郝旭、孙琳、文履等人。但大多是年轻士人,并无深厚根基,若论地位、出身较高而能够称为“族”的,除去崔琰本人,其实只有三个:一是何晏。二是被崔琰荐为虞部尚书的程秉,三是曹操同乡好友丁斐丁文侯,生性贪婪。其数止四,若欲得五——除非杨修把自己也算上啊。

    其实是勋是想起了何晏之事。特意戏弄杨修而已,眼瞧着杨德祖脸色大变,这才一挑双眉:“德祖若为御史,则是四耳。”你要是肯脱离内廷,交卸门下监之职,转任御史。那我就暂且放过你。杨修赶紧拜倒稽首:“但从公命。”

    随即是勋环顾群僚,又哆哆嗦嗦地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纸来,先递给钟繇:“吾新拟制,卿等共议。”

    这是他写好的一道制书,主要内容包括如下几条:

    一,把崔琰等人所制定的相关身份等级制度,以及工商业政策,一概废除,恢复原制。

    二,改任孙资为秘书监,贾逵为门下监,同时将侍从之臣从内廷的门下转移到外朝的中书。

    三,升诸葛亮为兵部尚书;司马懿为司隶校尉;罢免程秉,以张既为虞部尚书。

    四,天子成年并且亲政之前,不得再参与宰辅会商。

    钟繇等人瞧了,不禁面面相觑。他们知道是勋此番复出,必有功臣集团在后撑腰,而且如今禁军就掌握在其子是复与夏侯惇之子夏侯充手中,这会儿要跟是勋对着干,那是相当不明智的。陈群早已通过儿子陈泰,得到了是家父子的谅解,但他还是得说一句:“吾等无异议,但恐天子不允。”你把朝廷班子大换血也就罢了,竟然还插手内廷的人事安排,曹髦能够答应吗?

    是勋冷冷一笑:“天子尚幼,国家事,何得不允?”他都没亲政呢,所谓君主对中书政令的批驳权,对内廷诸监的任免权,那就是一句空话。随即把腰杆一挺:“吾将自往,上奏天子。”

    崔琰被擒之事,消息传得很快,等是勋气喘吁吁进入内廷的时候,曹髦已经全都知道了,不禁面色惨白,跌坐无语。是勋报名而入,颤颤巍巍拜倒案前,曹髦木然地一抬手:“令公请起。”然后实在忍不住,开口就问:“令公之病,实久瘳耶?”其实你早就好了,是特意跟家装病呢吧。

    是勋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说道:“天子聪慧。”

    曹髦苦笑道:“朕若聪慧,何得为令公所戏?”

    是勋摇头:“非臣敢戏天子,实崔琰蔽君圣听也。乃知人心未必同之于古,汉政未必适用于今,臣上法天,下应人,造作制度,先帝尚且首肯,何陛下听一人之言,而欲违众耶?天子者,所以育养万民,非万民供奉天子也,得民则昌,逆民则亡——陛下尚在冲龄,所学不蕃,反为聪慧所误矣。”

    曹髦沉下脸来,直截了当地问他:“令公以朕为逆民者耶?将亡朕耶?”你是想学霍光废立天子吗?

    是勋轻轻摇头:“光执国政,诸事皆白于光,乃可讽谏昌邑,谏之不从,虚之可也,乃擅废立,罹万世讥——臣不为此。”他霍光完全有能力独掌朝政,把刘贺当个傀儡嘛,何必一定要废掉呢?说着话,便将拟好的诏书呈上。

    曹髦一目十行,读完诏书,面色变得愈发难看。随即他抬起头来,紧盯着是勋的表情,一字一顿地问道:“今令公非止霍光耳,一崔琰而使公百僚归心,即不废立,欲以朕为新安(新安公刘协)耶?”

    是勋勉力提高声音:“臣从先帝,百战功成,所为天下安靖,岂敢想望非份耶?人君虽天下重,而孔孟之尊,又过于人君多矣!”你觉得当皇帝很了不起吗?我还真不把这个位子放在眼里!

    当然这只是表面文章而已,其实是勋这时候心里想的是另外一句话,一句他耳熟能详,但这一世始终没能亲耳听到过的话。呃,说不定将来的某一天,我可以自己来说一遍吧——

    “若天命在吾,吾为周文王矣。”

    (全书终)(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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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魏文魁介绍:
谁说只有太平时节才文人吃香?穿越到乱世照样抄诗成名。
你有长枪大戟,我有舌刀笔剑。
你在前线拼死,我在后方升官。
一代文魁定天下,建安七子我为尊。
且看普通文科生怎样在东汉末年把各路豪杰玩弄于股掌之上。
汉魏文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魏文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魏文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