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裸身而来
管亥等人被推出大帐去了,是勋脸上不禁露出了惊骇和恼怒之色。曹操明白他的意思,一把抓住他的手,压低声音说:“宏辅不要疑心,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反悔。我只是让兵卒们好好看住了管亥他们,别让他们偷偷跑了。”
是勋瞧瞧曹操的眼睛,算是勉强相信了——这时候管亥这头“猪”已经入了虎口,他就算不相信,那也没办法再扭转局面啦。
这回受降的时候,曹操安排在各方围堵黄巾的主要将领、幕僚,也大都赶了回来,当下曹操拉着是勋的手,就给逐一介绍——有治中从事毛玠、东郡从事吕虔、济北从事李乾,这些是兖州刺史系统的属吏;还有别部司马厉锋校尉曹仁、别部司马曹洪、折冲校尉夏侯惇、军假司马陷阵都尉乐进、军司马于禁,再加上任峻任伯达、戏贤戏志才,这些是行奋武将军系统的部下。
是勋跟他们逐一见礼。他最想见到的,其实是那位著名的“荀令君”,但可惜并不在座——估计还在东武阳帮曹操镇守着大本营呢吧。
曹操一边介绍属吏、属将,一边不住口地夸赞是勋,什么“少年老成”啊、“腹有锦绣”啊、“智计无双”啊,那套话是一串儿一串儿的。是勋连连作揖,表示不敢当——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可不敢听了这些牛皮就从此飘飘然了。最后曹操说:“家父也多亏了宏辅保全,才得以生还兖州——来,去疾,你我一起向宏辅谢过此恩此德吧。”
是勋这才注意到紧靠着曹操正座的竟然是曹德——我靠老兄你真的一开始就在吗?还是半中间闪进来的?抱歉我又没注意到……
眼看曹操兄弟就要跪倒在地,向是勋致谢,是勋赶紧给扶住了。曹操是一扶就起,不禁使是勋腹诽:就你那力气,真要想跪我扶得起来吗?拜托多少挣扎一下吧,你这戏也演得太假了,跟你昨儿想要砍我的时候,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嘛。
曹操紧紧攥着是勋的手,表情格外诚挚,对他说:“听去疾言道,宏辅你并未出仕陶恭祖,仍是白身,既然如此,那就别回徐州了,还是来帮我吧。州内从事、各县长令、幕府参军,你随便挑啊,就算郡守、国相,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
是勋心说你还真敢许愿,我一个白身,连孝廉都还没有举上,要是瞬间跃升到二千石,天下士人的唾沫星子不把我淹死,也要把你淹死了——哪怕刘备,他也先在平原令上晃了一晃,才进位平原相的不是吗?曹操想要招揽他,这早在他的预料之中。其实他还没到曹营来呢,就察觉到曹德有这个意思,只要曹德跟曹操一说,曹操肯定会征辟自己啊,只是倘若没有此前那一番惊心动魄、峰回路转的游说,对方不会端出那么些高级职务来让自己挑就是了,顶天儿也就是个州掾。
所以对此他早有定计,当下淡淡地一笑:“并非是某不愿侍奉曹公,奈何臣裸身来……”
“臣裸身来”,这是个典故。话说当年汉高祖刘邦开基创业的时候,陈平离开项羽,前来相投,刘邦挺看重他,拜为都尉,任为护军。但是不久就得到小报告,说陈平大肆收取诸将的贿赂,钱给多的,他就安排个好位置,钱给少了,他就给安排个差位置。刘邦召陈平来责问,陈平就说:“臣裸身来,不受金无以为资。”
这里的“裸身”,当然不是说陈平脱得精光溜溜,一丝不挂地来见刘邦,而是说他没带什么资产,所以要是不收贿赂,那压根就活不下去啊,光您给那点儿俸禄,不够我吃的啊。如今是勋也是同样的意思,你曹操要我留在兖州,行是行,可是我家在徐州啊,亲戚、产业都在徐州啊,孤身一人上你这儿来了,我靠什么吃饭哪。
他早就已经拿定主意了,既然已经傍上了曹操,那干脆就不回徐州去了——一个人多自在,比呆在是家还得看好几个哥哥的脸色,要强上一万倍。而且他是打算卖了徐州的,这要万一哪天陶谦醒悟过来,自己就是张松第二……啊不,第一。还不如先闪了,徐州的雷就让陈登、曹宏他们顶着去。
“宏辅放心,”曹操赶紧说,“卿救了家父性命,家父百万资财,就算全都资助了你,那也是应该的……”是勋心说应该是应该,也得老头子答应啊,老头子还没死,你还没继承遗产呢,空口许诺管蛋用啊。当然曹操也不会光拿老爹的财产说事儿,他当即承诺,只要是勋肯留下,财产、田宅,那肯定是不会短缺的。
是勋趁热打铁,说还有一事要请曹公允诺,曹操说你说出来听听,只要我能办到的,无有不允。
昨晚把曹嵩和曹德接回来以后,曹操兄弟就抵足而眠,谈了一整夜,曹德把一路上的经历,还有自己和是勋的种种推测,全都告诉哥哥了。曹操当即就抄起枕边几案上的水杯,狠狠地掷在墙上,砸了个粉碎——“袁术,我与汝不共戴天!”
曹操跟袁术那也是多年的老交情了,即便比不上跟袁绍铁瓷,那也完全到了“托妻献子”的地步。跟曹操有这类交情的一共三个人:一是袁绍,袁绍曾经把家眷托给曹操照顾;二是张邈,原本的历史上,曹操一伐徐州的时候,就把家眷托付了给张邈;三就是袁术,当年曹操得罪了董卓,匆匆从雒阳落跑,把老婆孩子全给扔了,还是袁术帮忙保护起来,并且最后送回到陈留郡的曹操身边。
可是后来袁氏兄弟相争,曹操跟着袁绍,就跟袁术敌对了,但其实也还没有真正撕破脸。如今倒好,曹操心说所谓“君子绝交不出恶言”、“一人之罪不及妻孥”,你却竟然丧心病狂到这般地步,要几次三番派人刺杀我爹!“且待来年粮秣充足后,某便大起三军,下颍川、取南阳,去砍下那狗头的首级!”
所以今天曹操对是勋是衷心的感激,一方面想尽办法也要把是勋给留下来,另方面不管是勋提什么条件,只要自己拿得出来,也不影响到地盘、权势,那肯定是无所不允啊。
于是是勋当着众人的面,竖起三枚手指来:“勋此番来助曹公收降青州黄巾,其意有三:一,为使兖州危而复安,战事可早日止歇;二,彼等都是大汉子民,只为豪强欺凌、张角蛊惑,这才走上了邪路,百万之众,更多妇孺,谁忍心见他们填于沟渠呢?三,那管亥与我有恩,故此特来救他性命。”
曹操吃了一惊:“管亥如何对你有恩?”
于是是勋就把复甑山上的往事备悉道来——当然,他篡改了管亥让喊的口号,光说管亥要他们奉拜中黄太乙而已——末了说,自己因为伤心君亲遇难而哭哑了嗓子,全靠管亥一吓才得痊愈,有恩不报,非为人也。
曹操捋着胡子:“如此说来,这管亥知道礼敬孝子和大儒,倒也并非一无是处嘛。”
是勋就趁机求告:“因此请求曹公把管亥赐予是某。是某既然答允留在兖州,需要家仆、奴婢,希望曹公让我在黄巾降众里挑选,如此则管亥便由是某监视,曹公只要信得过我,便应该相信管亥不会再反。”
曹操“呵呵”地笑:“我当然相信宏辅你啦。如此说来,你答应留下来了?希望担任何职啊?”是勋明白曹操的意思:你要是真的留下来帮我,就把管亥赐给了你又如何?你们还能翻出我的五指山去吗?你要是光想着带这些黄巾余党跑……嘿嘿,倒要研究研究,究竟是何用心。
是勋回答道:“勋驽钝之才,徒有唇舌而已,不通军事,如何敢入公幕?”老子才不跟你上战场打仗去呢,那得多危险啊,我还是留在后方好啦——“加之又不通实务,未举孝廉,如何敢与在座诸君相较?曹公如日,诸君如星如月,勋不过萤火之光罢了。一记室足矣。”
曹操瞥着是勋,心说这小子行啊,年纪虽轻,倒很会做人嘛。是勋刚才那番话,先是假模假式地谦虚一把,然后拿“未举孝廉”四个字点一点曹操:你现在是一州之长,有能力向朝廷举荐人才的,我这个孝廉的资格就拜托你了;最后他还捧一捧在座众人,说我不敢跟诸君并列——是勋对曹家有厚恩,但对曹操阵营的功劳还谈不上太大(徐、兖合纵之事,终究还没最后敲定),要是一跃而和这些跟了曹操好几年的老人们一般高低,难免人心不服,到时候是勋本人肯定会受排斥,而曹操也未必不遭部下们暗中抱怨。
曹操是不知道,是勋前后两世的年纪要是加起来,比他年岁还长呢。论起实际办事能力,是勋前一世就很一般般,这一世就更二把刀,但要论起社会经验来,肯定超过一般闷书斋里读死书的士人啊。再说了,相关问题他已经想过很久了,又不是临时拿的主意,怎么可能不考虑得面面俱到呢?
他说“一记室足矣”,所谓“记室”,就相当于是秘书、文书。其实记室也分三六九等,三公和大将军手下都有“记室令史”,秩百石,俸禄虽然不多,但比起刺史自辟的僚属来,含金量可高得多了。当然是勋不是要那种职位,就是想要曹操也给不起,他的意思是:我马马虎虎在你手底下做点儿文书工作得了。
“那岂不是太委屈宏辅了吗?”曹操劝了一句,然后凑近了问:“不如暂授从事之职,宏辅帮我去跟陶恭祖言和,如何?”
是勋闻言一惊,别介啊,我不打算再回去了啊!
第三十章、乃见君臀
曹操要是勋去回访陶谦,是勋一口就给回绝了,说:“某受陶使君命前来,如今不还报而仕于人,是不义也……”曹操心说,唉?你刚才不是已经答应留下了吗,怎么又想反悔?随即就听是勋说:“除非曹公押勋为人质……”
哦,咱们敌对已久,如今你又抢了我的地盘儿,随便派个人来说和睦就和睦啊,谁信哪?我先把你的使者扣下来,派人去要点儿粮食物资来救急,你要是答应呢,那就是诚心言和,你的使者回不回去也还再说……你华、费和任城还没还呢不是吗?
曹操点头:“宏辅想得周到。”看起来是不能让你帮忙出使徐州了,他扫一眼帐内众人,直接点将:“子阳可往徐州一行。”李乾应喏。
曹操转过头来又问:“宏辅既献屯田之策,那么你来主持其事如何?”是勋还是摇头。屯田那可是个辛苦活儿,得丈量田地,得分派屯丁,得整备物资,得分发种秄、农具,还得督促、指导他们耕种,上半年是勋跟着陈登光在郯城附近劝农就累得不轻啊,这要去主持屯田,那还不活活的累死?再说了,他也得有这种组织能力才行啊。当下急忙推辞:“勋并不娴于农事,听闻任伯达前从中牟令整理河南,有理民的干才,又有农事的经验,曹公……啊不,主公何不使伯达主持其事?”
任峻是河南郡中牟县人,当年董卓篡政,河南大乱,中牟令杨原就打算挂印落跑,全靠了任峻的劝说,才在任峻帮助下,不但稳定了中牟,连整个河南都得以保全。原本的历史上,主持屯田的就是任峻,所以是勋直接把他给推出来了——至于任峻有没有农业方面的经验……估计不会一点儿没有,否则曹操后来也不会特意用他了。
曹操一个劲儿地劝,是勋不停推让,最后只肯接受了假佐的任命。假佐也是文书官,按规制各州府皆可辟假佐二十五人,地位在别驾、治中、主簿等从事之下。
散营以后,是勋写下一封书信,让曹操交给李乾,说到了徐州,可以先去拜访陈宫,有事多儿和陈元龙商量,则合纵之事定可达成。信上,是勋先暗示咱就曹操了吧,找机会把徐州献给他,然后明说曹操要留下我做人质,但是我的安全无虞,希望元龙你通知是家和曹家,请大家放心。他还提到曹操讨要物资的事儿,请陈登帮忙促成此事——“方今天下波乱,关东兵燹不绝,即以徐州之粮以资兖州之兵,方并可保安。资储既发,任城、华、费之卒亦可暂留,以安陶使君之心也。”
他又请曹操给曹宏写一封信,问候起居,表示前事不论,所有恩恩怨怨,至此一笔勾销。曹操还特意多加上几句话,拼命拉拢曹宏,说咱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叔父你在徐州,就跟我在徐州一样啊,我在兖州,也跟叔父你在兖州一样啊,这两个州不都是咱们曹家的地盘儿吗?
写完了信,是勋找到曹德,问他我昨儿留下的那两个朋友怎么样了?曹德说因为那姑娘健康状况不大好,所以留在蛇丘县城安养了。是勋去跟曹操暂别,说我先带着管亥往蛇丘去接两个朋友,你什么时候撤兵回东武阳去,我再跟你会合。曹操说我就不回东武阳了,以后打算把郡治安排在济阴郡的鄄城,你事儿办完了就赶紧过来。他特意派一队士兵保护着是勋——当然啦,也说不定是为了监视。
是勋在营内找到管亥的时候,这位前黄巾大帅刚吃完饭,在一圈儿曹兵的注视下,正坐在地上发呆呢。是勋这才觉出饿来,就挨着管亥坐下,问士兵:“吃的什么,也给我来一份儿。”士兵赶紧端了碗半凉的麦粥过来,是勋一边唏哩呼噜地喝着粥,一边跟管亥说:“我以后就跟着曹操干了,他不放心你,要我看着你,所以你得跟着我。”
管亥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然后突然转过头来问:“巳儿呢?你不是说遇见了她,把她安排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休养吗?”
是勋点头:“正要跟你说这事儿,等我喝完了粥,咱们就去找她——唉,再跟你商量个事儿?”
管亥木然地转回头去:“你说。”
“曹操答应给我一所庄院安置,也答应了我从你们当中挑点儿人手,你看……”
管亥一皱眉头:“要我们去给你为奴吗?”
“什么话!”是勋假装一瞪眼睛,“什么主啊奴的,我生平最讨厌那些了,要不是豪强霸占田地,迫使百姓为奴,你们也不会……天下也不会这么乱了。只是请你们去给我帮忙,看看庄子、种种地、打个家具什么的。咱们不签契约,除了你我得一直帮曹操盯着以外,其他人来去自由。”
“说什么自由?”管亥从鼻子里“嗤”了一声,“饿着肚子的时候,哪儿来的什么自由?说吧,你想要什么人?我的部下都会种地,要打仗……护院的好手,我也能给你找到不少。”
“你不就是种地出身吗?”是勋凑近了管亥,压低声音说,“有你给我种地就行了。其余的,我要有手艺的,铁匠、木匠、石匠……要有会造纸的最好……唉,话说你们修道敬神,烧不烧丹啊?这方面拿手的我也要。还有那个……那个总跟在你身边帮忙翻译士人讲话的,那家伙是什么来路?”
管亥平静地答道:“他叫鱼他,原本是千乘的行商……”是勋吓了一大跳:“这么有钱?!”管亥瞥他一眼:“不是有一千乘马车,是说乐安国的千乘县——他根本连一乘马车都买不起。”
“嗯,这人要是还活着,我也要了。”
挑人的事情得日后再说,是勋要现在就挑上三五十人,浩浩荡荡离开曹营,那曹操非疑心他打算落跑不可。他只是在喝完粥以后,带上管亥一个人,在小队曹兵的保护or监视下,骑马前往蛇丘县,去探看管巳。
曹德把管巳安排在县衙附近的一户平民家中,由白老五照顾着。管亥匆匆忙忙冲进屋内,父女两人是抱头痛哭。是勋听到他们哭,不禁自己也觉得鼻子有点儿发酸,赶紧躲出去游荡了一会儿。他有满肚子的话想跟管巳说,可是游荡了半天回来一瞧,那爷儿俩还在絮絮叨叨地讲话呢。又出去一直转到天黑,再回来一瞧,嘿,你们又不是半辈子没见了,哪儿那么多废话啊?
他不打算再出去了,就跟两人身边守着,中间咳嗽了好几声,管亥才终于反应过来。管亥抬头瞧瞧是勋——是勋睁着一双充满希翼的大眼睛,天真无邪地望着他——再低下头去瞧瞧女儿,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狠狠地一跺脚:“我出去透透气,你们有话就快说!”
管亥出去了,是勋掩上房门,拉开窗户,跪坐在管巳的席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黯淡的星光,打量着这个心爱的小罗莉——真要命,这年月蜡烛和油灯都是贵价货,这户普通人家用不起。
管巳挣扎着就要爬起来。是勋赶紧按住她的肩膀:“你躺着就好了,起来做什么?”透过薄薄的衣衫,他感觉到少女柔软的肌肤和娇小的骨架——真是太瘦了啊,真是太可怜啦。
管巳一连好多天嚼草根、喝凉水度日,然后那天为了救是勋的性命,出手用力,晕倒以后就伤了元气,到这时候还浑身酸软,被他一按就重新倒回席上去了。她有气无力地说:“你救了我爹的性命,我该向你磕头道谢的。”
是勋笑一笑,帮她盖好被子,掖好被角:“磕什么头啊,那天你和白老五还救了我的命哪,难道也要我对你磕头吗?”他顿了一顿,问管巳:“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管巳回答说:“当然是跟着我爹啊,我们父女俩再也不分开了。”是勋轻轻咳嗽一声:“你爹……你爹以后会跟着我。”“爹跟我说了,”管巳茫然地望着他,“所以我还是跟着我爹啊。”
你跟着你爹,你爹跟着我,那么你当然也要跟着我啦——好吧,这么简单的逻辑你怎么就算不过来呢?好吧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该怎么开口跟你说呢?是勋愣愣地盯着小罗莉那对略有些浑浊的瞳仁,内心翻江倒海,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告白才是——昨晚你跟人老爹不是说得挺溜的嘛,怎么在姑娘面前就说不出话来啦?管亥也是的,这年月不讲究自由恋爱啊,你老爹干嘛不肯作主?他要肯作主我就省事儿多了!
他望着管巳,管巳也望着他,两人大眼小眼地对瞪了好半天。最终还是是勋下定了决心——老子好歹是两千年以后穿过来的唉,告白的桥段影视剧里还见得少吗?说就说了,有啥可怕?她要是敢给我发“好人卡”,我就骗她说你爹已经答应过了!
于是他抬起手来,抚着自己的肩膀:“这里,你曾经插过我一箭。”又摸摸大腿:“还有这里。”管巳噘起了小嘴:“对不住……”“你要负责,”是勋俯下身来,靠近管亥:“你插我两箭也就算了,可是这两箭,就把你一直留在了我的心里。你要负责……你得一直留在我的身边才对,要不然我会心痛……”
管巳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她。是勋在心里不住地催促:快表态啊,快表态啊,我话说得够明白的了吧?答应不答应的你赶紧给我个回话啊!
过了好一会儿,似乎两抹红晕飞上了管巳的面颊——天色太暗,也说不定是是勋的心理作用——她嗫嚅着说道:“那天、那天、那天……”声音越来越低。是勋赶紧把耳朵凑过去:“那天怎么了?”
“那天,我……我看到了你的光屁股……”管巳说着话,小脑袋“出溜”一下就缩进被窝里去了。是勋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大喜,一拍自己的大腿,高声道:“所以你要负责到底!”
(精卫衔微木之卷二终)
第一章、祸起萧墙
当曹操在济北收降了百万青州黄巾的时候,袁绍还在跟公孙瓒鏖战,其子袁谭与公孙瓒的部将田楷、单经、刘备等人,从初平二年的冬季一直厮杀到初平四年,将近两年的时候,袁家终于彻底夺取了原本作为缓冲地带的青州,据说“州境被掠一空,野无青草”。
其间公孙瓒的主力在界桥战败以后,又曾再度南下冀州,但结果还是殺羽而归,他掉过头来就攻杀了幽州牧刘虞。而袁绍趁着幽州的动乱,血腥镇压了黑山黄巾于毒等部,又与从长安逃出来的吕布联合,攻打张燕,将势力伸入并州。
按照原本的历史,这段时间里曹操都在兖州消化百万青州黄巾,但是效果很不明显。初平三年年底,袁术被刘表断了粮,被迫引军东进,侵入陈留,结果被曹操击败。曹操随即打着为父报仇的旗号攻打徐州(还有一说,一伐徐州是在曹嵩遇害之前),就有一个很大原因是粮草不济,要跑才刚丰收的徐州去抢粮。
但是因为是勋这只小蝴蝶的横空出世,徐、兖两州的历史被彻底改变了。且说李乾奉命出使徐州,因为打通了曹宏和陈登的门路,所以一路是畅行无阻。曹宏还劝陶谦,说我军占着华、费和任城,徒耗钱粮,不如卖曹操一个面子,全都撤回来算了——他是陶谦面前第一宠臣,他说的话比陈登还管用哪,陶谦当即应允,下令两军都撤出兖州,曹豹返回郯城,臧霸等将则北上莒县一带,防止青州的战乱蔓延到徐州来。
至于曹操要求的物资,陶谦大笔一挥,送上粮食一百万斛,并借给耕牛四百头——耕牛太宝贵了,这个舍不得白送。
陶恭祖已经老了,只想安安稳稳地在刺史任上做到死,然后把大位顺顺当当地交到儿子手上。可是交给陶商还是陶应呢?他却总也拿不定主意,眼见得麋竺支持陶商,曹宏支持陶应,见天儿的在他面前争论,搞得他头疼脑热的。但其实这是麋、曹两家商量好了,演的一出戏,把老头子的精力耗费在挑儿子上,总比耗费在培养儿子上要强。
但是随即就有喜讯传来。因为徐州去年丰收,陶谦就给屯驻雒阳的河南尹朱儁运送了不少物资,增援了三千兵马,还表朱儁为行车骑将军。他的本意是想靠朱儁来牵制长安的李傕、郭汜,可是想不到李、郭用了贾诩之策,召朱儁去长安觐见,那个愚忠的家伙竟然就真的听命了。不过朱儁还朝以后,李、郭为了安抚陶谦,让朝廷下诏加封陶谦为徐州牧。老头子这个高兴啊,下令郯城之内家家挂彩,户户摆宴,大庆五日。
那边曹操接到了徐州送来的物资,又听说曹豹等人已经主动撤兵了,真是喜不自胜。如此一来,任峻负责的屯田大计便可以全面上马,曹操还特意调来东阿令枣祗做他的副手——这点竟然奇异地跟原本的历史完全一样。
然而蝴蝶的翅膀终究只是在兖、徐两州扇动,还没有波及到别的州郡,于是刘表按照原定计划卡断了袁术的粮食补给,袁术被迫挥师北进,侵入陈留,结果被曹军一战而败,南退到了寿春。曹操并趁此机会全面杀入豫州,很快便将大半个豫州都收入掌控当中。
初平四年秋季,屯田初见成效,迎来了第一次大丰收,就此曹操兵精粮足,开始了全面的对外扩张——这回不再是按照原本的历史去伐徐州、打陶谦了,而是要往死里揍袁术。因为比起原本的历史来,在这条时间线上,曹操对袁术的痛恨更要猛增个好几百倍。
曹军六万,有一半是青州兵,此外陶谦也派了别部司马吕由率五千军前来相助,袁术军五万余,双方在汝南的汝阴、慎县一带交上了锋。一开始曹操进展挺顺利,连胜好几仗,但随即袁术就联合了汝南、颍川的黄巾渠帅何仪、何曼、刘辟、黄邵、共都等人,从侧翼夹攻曹军。这些黄巾帅各有部众数万,虽然多为老弱妇孺,真正能战的也就几千,但加起来也上了两万,况且还熟悉地理,实在很难对付。于是曹操被迫派曹仁、曹洪、乐进等将率三万兵马前往征剿,因而正面对袁的兵力就不足了,被迫停下脚步,双方隔着颖水对峙。
这一天的黄昏时分,曹操和表弟夏侯惇巡营归来,在大帐前甩镫下马。夏侯惇不禁感叹一声:“没想到这马镫还挺好使。”曹操点点头,提起自己坐骑一侧的木镫来瞧了一眼:“见到此镫,便不由得我想起宏辅来了。”
那还是是勋才刚投到曹操麾下不久后的事情,某次两人并骑而出鄄城办事,跨上马背,走出去没几步,曹操就发现了对方脚踩的那新鲜玩意儿,不禁抬起马鞭来一指:“宏辅,此是何物啊?”
是勋解释马镫都解释疲了,也不回答,只是双腿用力,踩镫站起,并且左右扭动了一下腰肢。曹操的眯缝眼儿立时又瞪得鹌鹑蛋一般大,“嗖”的一声飞跃下马,跑过去就要扳起马镫来瞧。倒吓得是勋一个趔趄,赶紧抽脚离镫,匆匆忙忙地下了地。曹操把马镫翻来覆去地瞧了老半天,左边瞧完又瞧右边,完了还用马鞭敲一敲,“嘡嘡”作响:“铁的?这可太靡费了。用木头做行不行?”
是勋回答说:“可能不耐用,功效是不会两样的。”曹操抬起头来琢磨了一下:“找结实点儿的木头,再刷上漆,应该能行——我军的骑士,全都要配上这、这……”是勋接口道:“马镫。”他心说貌似三韩和日本古代的马镫,就是木头涂漆的,应该也都能用吧。
“对,马镫,”曹操扬鞭一指,“那便都交给宏辅你了。”——这是是勋接到的第一桩重要任务。
如今再想起这件事来,曹操不禁手扳着马镫,微笑起来。但是随即他又长叹一声,转过头去问夏侯惇:“可惜志才啊,天不假年。志才过世以后,我就一直在想,你说让宏辅来接他的位置,行不行?”
夏侯惇皱了一下眉头:“宏辅才能是有啊,就是太年轻了——我倒觉得荀文若.推荐的那个郭……郭嘉,可能更合适一点儿。”
“年轻又怎么了?想当年我做雒阳北部尉的时候,那才多大?再说郭奉孝也比是宏辅大不了几岁。”曹操说完这句话,突然思路又瞬间漂移,一边放下马镫,和夏侯惇并排进入大帐,一边朝东边努努嘴,问:“你去那边儿瞧过了没有?”夏侯惇点点头。曹操问:“怎么样?”
夏侯惇撇一撇嘴:“不怎么样,凑数的货色。要说徐州,陶谦身边那几千丹扬兵是很厉害啦,其次要算臧霸的亲卫,其他的么,嘿嘿嘿~~”
曹操来到大帐正中坐下,“呵呵”笑道:“丹扬兵?那是陶谦用来保命的,怎么会派出来帮咱们。还记得咱们当年在荥阳汜水吃了败仗,去丹扬募兵……”
话还没说完,就听帐外有人禀报:“梁国有急使前来。”
“急使?”曹操和夏侯惇对望一眼,一摆手,“让他进来。”随即帐帘一挑,一名小军官满身都是尘土,快步奔进,单膝跪倒,呈上一份木牍。夏侯惇接过木牍,递给曹操,曹操一边解绳子,一边问:“汝梁国境内,能有何急务?难道是起了民变吗?”
小军官气喘吁吁地回复:“禀将军,前数日……成阳令押运粮草入我国内,在卢门亭附近遭遇袁氏的游军,粮草尽被焚毁……”
曹操大惊,“刷”地就站起身来,高声问道:“袁氏游军到了梁国……成阳令如何了?”小军官回答说:“恐怕已经殁于乱军之中了。”
“啊呀!”曹操大叫一声,颓然而倒,“哀哉宏辅,痛哉宏辅!”
夏侯惇赶紧扑过去扶住他:“主公勿悲,是宏辅虽是文吏,弓马颇熟,亦非早夭之相,未必便会罹难。不如我即刻率军前往梁国,歼灭那袁氏的游军,寻得宏辅归来……”
“你……”曹操愣了一下,但随即便宁定了心神,“你不要去,让妙才去,他行军快……”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头去问那小军官,“袁氏游军有多少人?何人统领?”小军官禀报:“三到五百,都是骑兵,未张旗号,不知何人为将。”曹操立刻朝帐外唤道:“唤妙才来,要他率七百骑兵前往征剿!”
话音才落,就听得帐外传来一片喧哗之声,随即帐帘再挑,一将未得通传便疾冲而入。曹操和夏侯惇都是大吃一惊,两人不约而同地就都把手按到腰悬的刀柄上了。却见此人进帐后便即跪倒,高呼:“主公,大事不好了!”
曹操细细一瞧,原来是李乾之子李整,忙问:“秀成,你如何来了?何事不好?”
李整惊惶地禀报道:“那张邈、陈宫、许汜、王楷等人,叛迎吕布入兖,说要代主公为兖州刺史。兖州郡县,除鄄、范二城外,都已陆续倒戈,如今尽数归了吕布了!”
“啊呀!”曹操大叫一声,往后便倒……
第二章、飞龟舞蛇
吕布入兖是在初平四年的十月份,距离曹操在济北国内收降百万青州黄巾的初平三年冬十一月,相隔将近一年的时光。当初曹操采纳是勋的建议,打算派遣任峻组织那些降人屯田,但却只能来年也即初平四年的开春再动手了,而且还必须先得等徐州送来种子和耕牛。于是留下五千兵马继续监视、看押那些降人,自己率领余部退往鄄城。
即便天天喝稀粥,要养活这百万降人一冬,那开销也是非常之大的,当然不可能让他们白吃饭。于是曹操一回到鄄城,就跟才从东武阳赶过来的陈宫、荀彧商量,找了很多活儿给那些人干——比方说挑选精壮训练,比方说征发男丁去修补城墙,或者趁着土地还没冻硬开挖一些水渠,再比方说组织妇女纺织、裁衣,等等。
而是勋在蛇丘县呆了整整四天,一直等到管巳基本恢复健康了,才带着她前往鄄城去跟曹操会合。他从徐州带来的那些兵丁,早就在张闿的率领下原路返回了,如今跟在身边的都是曹军,于是分出一小队曹军,保护同时监视着管亥,回到黄巾营地去帮他挑人。
管亥并不清楚是勋要做些什么,因此除了他指名的前千乘行商鱼他,以及一个名叫谢徵的烧炼士以外,光挑了两个木匠、一个石匠、一个皮匠,全都是单身,还挑了两个会织布做衣的寡妇。是勋见到以后,多少有点儿哭笑不得——你以为我真是为了起庄院在找仆佣吗?他问管亥:“没有铁匠?”管亥摇头:“但凡会一点儿打铁手艺的,都被曹兵带走了。”
是勋一想,是这个道理,想打仗就得造兵器,要造兵器自然铁匠多多益善,曹操抢先下手把会打铁的全都掳走,那也在情理当中。再问管亥:“就没人会造纸?”管亥有点儿茫然地摇摇头,说虽然不明白你点名要会造纸的干嘛,难道想要画符,但我也给你认真地问了、找了,咱那边儿真没这号人。
是勋暗中叹息一声,只得暂且作罢。
自从他穿越到了这个时代以来,就基本上没有见过几张纸。官署之间的公文往来、士大夫家庭的日常使用,也包括各类藏书,基本上还是用的竹简或者木牍,偶尔也有素帛。简、牍太沉,用起来不方便,而素帛价格太贵,不是一般人家使起的,就连朝廷政令都很少使用——纸呢?不是说蔡伦就已经发明纸了吗?就算工艺不过关,流传面不广,自己在乐浪完全见不着犹有可说,为啥在关东也没瞧见过多少张啊?
是勋本来想找几个会造纸的工匠,圈起来好好搞一搞研发,研究出几种质量好、便于书写的纸来批量生产的,可惜计划一下子就被从根儿上断掉了。
还是后来偶尔问起曹操来,他才明白其中的缘由。
那回曹操听是勋提到纸,就从自己书架上翻啊翻的老半天,才从一堆牍片当中翻出薄薄的一摞来,估计不超过两打,都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他向是勋展示,说:“纸好啊,比帛廉价,又比简牍轻便。但是很可惜的,原本的造纸作坊都在两京附近,还有益州,但因董卓之乱,东西隔绝,咱们就很少能搞得到啦。”
是勋追问道:“难道关东就没有纸吗?”
曹操想了一想,回答说:“孝灵皇帝之时,东莱左伯能造好纸,可惜失传了……听闻会稽山阴有剡溪纸,可惜没有见过。”
是勋建议曹操派人潜入河南、关中,或者渡江去会稽,找一些造纸匠回来,大力发展造纸业。曹操笑一笑:“如今州中事务繁冗,又兼外敌觊觎,造纸并非急务。宏辅想要用纸,等我去跟文若商量一下,据说他那里还存有十几张空白的。”是勋心说就十几张纸有屁用啊,只好悻悻然地辞别了出来。
不过再后来偶尔跟那名烧炼士谢徵闲聊,倒是有了意外的收获。据谢徵说,他们教中其实经常用到纸,用来画上符、烧成灰,和水饮下,可治各类急症。虽然画符的纸又黄又糙,质量很次,而且一般也就手掌见方大小,但好歹也是纸不是么?是勋追问他那些纸是从哪儿来的,他是否认识会造纸的匠人,谢徵想了一想:“来源小人也不清楚,至于匠人……小人可以去找过往的同伴打听打听……”是勋赶紧伸手一拦,且住!他心说你要是冒冒然再去跟那些黄巾同伴联络,被曹操的人打探到了,会怎么想?可别连累了我呀。这事儿暂且放下,咱们等个一年半载的,等风声缓一点儿了再说吧。
谢徵一开始真以为是勋要找他炼丹,还连声致歉,说自己修行不足,还在摸索阶段,三五年内是别想能炼出强身健体的丹药来的啊,更别说长生不老之丹了。是勋拍拍他的肩膀:“我找你来不是为了炼丹啊,是为了研究火药啊。”
谢徵一脸的茫然。是勋心想对于一件这时代压根儿就没发明出来的东西,要想解释清楚了,倒真不是桩容易的事情。于是他干脆先摆出了用途:“你知道战阵之上,常用火攻,要是有一种矿药可以剧烈燃烧,甚至于爆炸……”谢徵问啥是爆炸了?是勋只好比个手势,再模仿一下声音:“嘭!就这样伴随着剧烈的火光、浓烟,还有惊雷般震响……”
谢徵恍然大悟,开口道:“飞龟舞蛇,愈见乖张!”可这回轮到是勋迷糊了:“你说的这是啥呀?”
谢徵解释说,这是魏伯阳《周易参同契》上的话,说“若药物非种,各类不同,分剂参差,失其纪纲”,也就是说炼丹的时候用错了药,君臣佐使不对,就会导致“飞龟舞蛇,愈见乖张”——这里“龟”是指浓烟,“蛇”是指火苗,浓烟滚滚,火苗乱蹿,应该就是是勋所说的“爆炸”了。
是勋连连点头,问他怎么样才能导致爆炸呢?谢徵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回复道:“小人隐约记得先辈的记录中有写,把雄黄与硝石并融于水,可以避免爆炸,想必不用水炼,而用火炼,应该就会发生爆炸的吧?”是勋摇头:“不是雄黄,应该是硫磺。我记得是把硫磺、硝石和木炭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再研磨成粉,就可以制成火药了。”
他这是想做黑火药,要谢徵去好好试验一番。谢徵面露为难之色,说这事儿太危险啊,那可是会伤人甚至死人的呀?是勋冷笑着一呲牙:“我只需禀报曹公,说你仍在传布邪教,你认为他将会如何处置?是帮我做实验危险啊,还是违逆我的意思危险啊?”
谢徵吓得打了个哆嗦,只好应承下来,但是说手头材料不够——木炭好说,随时可以伐木烧制,但硝石和硫磺就得找地方去现掘了。是勋想了想,说不必那么麻烦,这类矿物又不罕见,鄄城里应该能找得到,反正咱们只是先做实验,用量也不必大啊。
过了几天,他趁入城当值的机会,跟荀彧探问了一下,荀彧说“有~”——原来这年月,硫磺和硝石都是中药材,大夫经常拿来治病。于是各讨得了两三斤,转头就在庄院外半里地的山坳里盖建了一座小小的院落,作为谢徵的居处和实验基地。
是的,是勋这时候已经有了自己的庄院。在他抵达鄄城,正式加入了曹操阵营以后,曹操就遵照此前的承诺,赏赐给他两百亩田地、一座小小的庄院,以及粟八十斛、绸缎百匹——曹操本人虽然生活俭朴,但是并不吝惜于赏赐臣下,只要对方确实有用,更别说是勋还曾经救过他老子和兄弟的性命呢。
是勋很快就带着管亥等人搬进了庄院,此外他在鄄城内还有一所不大的宅第。那个千乘的行商鱼他暂充了管家兼账房;木匠开始打造家具;皮匠开始糅皮,打算给是勋做两双皮靴和一条皮裤;那俩寡妇开始织布裁衣。是勋对寡妇们没有特别的要求,只是画下图样,要她们先缝出几条丝绸的平角内裤来。终于有内裤穿了,他这个乐啊——呜哇,这绸内裤果然顺滑,感觉就是爽!
只有石匠暂时还没啥用武之地,是勋叫他先搜集着石料,都给凿成一尺长、半尺宽的石板,能攒多少是多少,至于用途,其实他现在也还有点儿小含糊……
那些田地就都归了管亥和白老五,他们还经过是勋的允准和帮忙,从黄巾的“集中营”里讨来了十几个当兵还嫌嫰的半大孩子,跟着学耕作。管巳也想帮忙,但是被管亥一眼就瞪回去了:“你赶紧趁着还有时间,好好学学针线活儿,还有煮水做饭啥的!将来那谁……那谁就靠你伺候啦,难道那些粗活还指望着大妇来干不成?”
管巳噘着小嘴,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回到庄内,就拜那两个寡妇为师学习女红,然后当天晚上,十根手指就全都打上了绷带。恨得她跑去找白老五比武,不动手,光上脚,就把白老五踢得满头是包。
当然啦,一所庄院,再加一套宅子,光靠这些人是不够的,支撑不起一个家来,其余的厨娘、门房、仆役等等,都从鄄城内雇佣。此外是勋还特意写信给是著,希望他能把小丫环月儿和从前伺候过自己的那个老奴给送过来。
是勋还写信给太史慈,说袁氏和公孙氏争夺青州,你们母子呆在那儿太危险啦,还是赶紧到兖州来找我,我来安置你们。第三封信写给是仪,一样劝是仪辞职南下,带着是峻前来投靠自……写到这儿悚然一惊,赶紧提起刻刀来把最后几个字刮掉了,改成劝是仪到郯城去跟儿女们团聚。
第三章、出泥不染
俗话说:不想开金手指的穿越者不是好的现代人。所以是勋既然穿回了古代,当然也想过一把发明创造、造枪造炮的瘾啦,可问题是他既不学理更不学工,就连初中化学都基本上还给老师了,又打小缺乏动手能力,就真他喵的给穿越人士丢脸。
他唯一的长处,就是对文史有所爱好,大致翻读过中国古代的科学技术发展史。实话说,说中国古人不重视科技,那是扯淡,古代中国的科学长期走在世界前列,技术方面也有很多丰硕成果——要不“四大发明”是从哪儿来的?中国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很好的科技传承体系,再加上周期性改朝换代的动乱,导致很多科技成果也周期性地失传。打个比方来说,传说中黄帝时代就发明过指南车——虽然只是神话传说,但终究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可是到了三国时代,马钧就要重新发明,然后经过南北朝的一乱,就连马钧的发明也再次失传了。
在这儿简单解释一下,马钧发明的指南车,跟磁铁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其实是靠多组齿轮驱动的一整套系统,可以使得只要设定好一个方向,即便上山下河,东拐西绕,车上小人儿所指的方向都不会改变,比指南针还好使——当然啦,笨重是笨重了一……不止一点儿。
这说明古人并不缺乏聪明才智,只是缺乏良好的科研环境和正确的理论指导。所以是勋就打算担负起这一“历史重任”来,找点儿当时的民科过来,他给指指方向,给提供点儿资金,让他们自己造枪造炮去。
当然啦,搞科研不可能一蹴而就,而且搞科研的花费也挺惊人,所以他从前压根儿就没做过什么计划,只是空想而已。直到在兖州安下了家,曹操也给提供了一些金钱财帛,这才挽起袖子来准备大干一场。只可惜理想是很丰满的,现实是很骨感的,好不容易逮着个烧炼士吧,还是个二把刀加胆小鬼,火药的研发且见不到成果哪。至于想先改良纸张再研究印刷术吧,竟然连个造纸工都找不着,从根儿上就把他的憧憬给掐断了。
所以他无奈之下,只好仰天长叹,壮怀激烈,然后踏下心来帮曹操办事——主要是整理文书和草拟公文。
是勋在前一世就颇有古文功底,来到这个时代以后,又跟孙乾孙公祐学了三个多月,说不上文采斐然,普通公文文通字顺、四平八稳,他还是能够办得到的。其实他最头疼的,不是怎么把文章写漂亮喽,把典故用活喽,恰恰相反,是经常写完了一篇文章得反复检查,生怕用错了某些太漂亮的词汇。
因为后世很多小学生都知道的成语,搁在这时代偏偏就不能用。打个比方说,你写“水滴石穿”、“口蜜腹剑”、“东山再起”,虽然这年月还没有,但读者琢磨琢磨,也基本上都能理解,可你要是写了“闻鸡起舞”、“天方夜谭”、“请君入瓮”、“世外桃源”之类的,谁他喵的知道是啥意思啊?平常说话偶尔带出几个后世的词汇和成语出来,别人问起来了都好糊弄,都好找补——哪怕假称是方言呢——但要是落在简牍上,解释起来麻烦可就太大啦。
不过好在曹营中虽然人才济济,但是这时候真正招揽到的文学之士还不太多,曹操二十五名假佐都没凑齐,勉强拉来的几个笔头上还不及是勋呢,所以他也就放心大胆地滥竽充数了。究其原因,就是曹操既非兖州本地人,入主的时间又不长,还不是朝廷正式任命的,所以州内很多世家大族要么瞧他不大起,要么对他缺乏信心,不肯放自家子弟出来应聘。这些世家大族都掌握了强大的师资力量,还有世代积攒下来的丰富典籍,家中子弟或许没什么定国安邦之才,但寻章摘句那是绝不后人的。曹操得不到这些家族的拥戴,所以文书班子就总是无法扩大。
打个比方来说,陈留郡有一个边家,家主边让字文礼,曾作《章华赋》享誉天下,又官至九江太守,家中子弟也大多精修文艺,名重一时。曹操一把青州黄巾的事儿给了结了,立刻就派人去征辟边让,但是边让不但自己不肯出山,还阻止自家的子弟出仕,甚至撇着嘴跟曹操派来的人说:“赘阉遗丑,安能屈我之志乎?!”
所谓“赘阉遗丑”,翻译成大白话就是“狗太监的混蛋后代”。这话传到曹操耳朵里,曹操当场就蹿儿了,拔出剑来恨不能立刻冲上门去把边让削成人棍。陈宫和许汜赶紧拦着,说边让确实不该口出恶言,但他名声太响了,孟德你可别犯混,杀了他恐怕兖州就要大乱。是勋正好跟在旁边儿,见陈宫给使了个眼色,就只好也站出来解劝,说:“边文礼此言谬矣,英雄不问出身,想当年高祖皇帝不也只是个小小的亭长吗?”
陈宫朝他一瞪眼:“宏辅失言了,岂能妄比高祖?”是勋说好啊,那咱换俩人来打比方:“萧相国为沛县小吏,樊武侯不过狗屠,就高贵到哪儿去了?”
听着拿自己比刘邦……好吧,比萧何、樊哙,曹操的脸色略微好看了一点儿。是勋接着说:“再说了,主公昔日曾经杖毙蹇硕的叔父,又上书请赦党人,你早就跟宦官划清界限了嘛。莲花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边文礼指着污泥骂莲花肮脏,那是他自己目光短浅,主公又何必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呢?”
“当啷”一声,曹操把佩剑扔地上了,转身就去找笔墨:“宏辅总有妙语。‘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好啊,我这就记下来,哪天有空去铺陈一篇《莲赋》出来。”
是勋抹了把额头热汗,心说周敦颐啊,对不住了,你老兄《爱莲说》里最赞的两句话,从此版权就归了别人了。
这几个月呆下来,是勋发现曹操这人其实挺好相处的,比他上一世跟过的几位领导就要强上一万倍。首先是不摆架子,其次是不好虚礼,再加上是勋算是对曹家有恩,还有亲,所以曹操平常对他那是相当的客气,对于公文中写错了的地方,从来耐心指出却不责罚。终究这位是宏辅年纪还轻嘛,谁年轻的时候不犯点儿错呢?
当然啦,倘若据此以为曹操没有脾气,那就太浮于表面化了,身为一代枭雄,曹操的心思绝不简单,绝不会轻易就暴露在旁人面前。比方说,关于边让的事儿,曹操表面上是暂时消了气,可是是勋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耐心观察和四处八卦,就知道他其实一直记恨着呢。而且曹操还专门派人盯着边家,想逮个错处就好好收拾收拾那个敢骂自己“赘阉遗丑”的混蛋。
是勋隐约记得,原本的历史上陈宫、张邈等人叛曹操而迎吕布,有人就分析说是因为曹操杀害了边让,使兖州士人寒心的缘故。但他觉得问题不会那么简单,边让再有名,光杀他一个,只要罪名属实,证据确凿,那谁都说不出什么话来,兖州士人不喜欢曹操,那是原本就不信任,再加上日积月累的恶感,边让之死,顶多也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再说了,还有史料记载,边让是在建安年间被杀的,根本就在曹、吕大战之后哪。
有人说陈琳在《为袁绍檄豫州文》里明白写了曹操因杀边让,而导致“士林愤痛,民怨弥重,一夫奋臂,举州同声,故躬破于徐方,地夺于吕布……”陈琳就是当时代的人,应该不会说假话吧。这就胡扯得没边儿了,陈琳在这篇文章里的假话还少吗?檄文这玩意儿就是得搅和各类污水往讨伐对象身上泼啊,檄文也能信?
是勋有时候也想,在原本的历史上,张邈、陈宫将来会叛迎吕布,自己是不是先给曹操提个醒儿?后来一琢磨,一来因为自己小翅膀的扇动,曹操不会去讨伐陶谦了,所以未来也肯定有所改变,二来张邈是曹操可以“托妻献子”的铁哥儿们,陈宫又是曹操的谋主,自己无凭无据地说他们坏话,不但起不到应有的效果,反而会让曹操疑心自己是在进谗言,得不偿失啊。还是算了吧。
是勋在观察着曹操,曹操也在观察着是勋,越观察就越觉得这小年轻还真是瞧不透。曹操私下里也跟荀彧、夏侯惇他们提过自己对是勋的评价——首先,这位是宏辅论胆量和嘴皮子,那是没说的,真正的“口吐莲花”啊(当然曹操不会用这个词儿);其次诗也写得不错,虽然数量不多,但往往有惊人妙语;至于他的文章,还有很大上升空间,虽然现在也就平平,但假以时日,不难成为一代的文豪。曹操最搞不懂的,就是是勋的见识。
此前在遂乡大营里,是勋口若悬河,分析周边形势一套一套的,可是后来笼到自己手下再往深里一问,他要么顾左右而言他,要么干脆缄口不言。比方说,他究竟是从哪儿知道袁绍“好谋无断”的?他又从来没见过袁绍啊!
所以很有可能,那些对局势的分析,是勋全都是听来的,甚至可能是徐州是、麋、曹、陈四家才杰之士智谋的汇总,只是借着他的嘴巴说出来罢了。说破大天儿去,他一个才刚弱冠的小年轻,此前又没当过官,做过吏,交游也不广阔,就真的能看待天下英雄如同掌上观文吗?他是天才还是妖怪?
荀彧对曹操说,徐州能有这般见识的,估计只有陈登,或许还加上半个曹宏,至于是勋,肯定是因为他是曹家的准女婿,再加上辩才无双,所以那四大家族才选了他来出使,并且事先跟他仔细研究过怎样说辞。当然啦,能够综合自己的见闻,或者综合徐州各家的智慧,用自己的语言有系统地表述出来,那就已经很了不起啦,对于年轻人你不能要求太高。假以时日,多加历练,说不定是勋就真能成为人中龙凤,也成为主公你有力的臂助呢。
曹操连连点头,然后就瞇着眼睛做白日梦:“若异日真能兵不血刃而得徐州,得陈元龙为辅,则天下不足定也!”
第四章、彼采葛兮
是勋很清楚自己的不足,既然工作并不繁忙,就干脆把剩余的jing力全都浪费在学习上了——想要将来有更大的发展,就先得充实自己啊。曹cāo藏了不少书,就比是家要丰富好几倍,此外荀彧也有不少藏书,是勋见天儿借出来抄写和研读。只是因为曹cāo重实务而不重经学,所以他主要借的都是些史书,比方说《史记》、《汉书》、《东观汉记》之类的,有时候也就一些史事向曹cāo讨教。曹cāo倒是知无不言,并且对他的好学大加赞赏。
借了书回来,是勋就自己抄写——抄一遍也就等于背一遍了,抄书虽然累,但为了加深记忆,这活儿也最好不要假手于他人。只是反正抄了书是自己读,他也就放开了,不写隶书、章草,而写行楷。每当抄书的时候,他都会格外怀念有纸张的年月——唉,简牍也只有写错了方便拿小刀刮掉,就这么一丁点儿的好处罢了。
大概是看他工作不算太辛苦,还有大把的时间用来学习,所以曹cāo后来一发现马镫,就干脆把这活儿也交给了是勋。收降了青州黄巾以后,曹军的人数瞬间膨胀了一倍,达到四万多,但是马匹却少,总共也不过两三千骑而已——可是光给这两三千匹马制作和安装马镫,那就是一个不小的工程,是勋被迫连续在鄄城忙了将近十天,连休沐ri都没法儿回家。
等他终于把该忙的都忙完了,可以稍微喘一口气了,出了鄄城返回自家的庄院,立刻就收到了三封信——那是李乾跑了趟徐州,顺利达成使命返回以后,给他捎过来的,也不知怎么的没在城里交给他,却派人送到了庄院当中。
第一封信是是宽写的,说兄弟你留在兖州也好,以后徐、兖之间的联络就靠你啦,至于你想讨要的几名家奴,很快就收拾好了给你送去——是勋眼前不禁就又浮现出了小丫环月儿的俏模样,忍不住就用袖子掩了口,猥琐地轻笑一声。
第二封信是曹宏写的,说我们曹家内部得以和睦,全都是宏辅你的功劳啊,我们兄弟绝不会忘。可是你也别忘了,你跟我侄女儿还有婚约呢,到时候可要派人来迎娶啊——于是是勋眼前便又浮现出了另外一个袅娜的身影。他很满意,自己下半身……啊不,下半生基本上算是有保障了。话说等将来曹丕称了帝,会不会封曹豹的闺女,也是自己未来的媳妇儿一个郡主哪?那老子不就变成郡马了么?
第三封信是陈登写的,简单介绍了一下是勋离开以后徐州内部的形势,还说对于莒县县令被杀一案,以及袁术潜藏在徐州的密探,他进行了一番细致的调查,已经锁定了嫌疑人,只是目前还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所以就先不透露了。是勋边看边挠下巴,心说这jiān细究竟是谁呢?是自己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在历史上有没有留下名字来?苦思半ri,不得要领。
是勋接到李乾帮忙递送的信件,是在初平四年的二月初,然后到了这月的月底,果然有一支小小的队伍从徐州赶来,领头的就是当初在是家服侍过自己的那个世代老奴。这支队伍一共包括了四辆马车,由张闿率领二十名徐州兵护送,是勋一瞧,嘿,全是熟脸儿,都是当初跟自己一起保着曹老太爷到兖州来的琅邪兵。
至于那四辆马车,三辆上都装着金银财帛,老奴告诉是勋,那都是是家和曹家送给他的ri常用度,顺便递上是宽的信,内容不外乎“狡兔三窟”四个字。是勋琢磨着,是著本来就不大会理家,是纡终究是老四,看起来这回是宽回来,是仪不在的时候,家族内外事务就全靠这位三哥来主持了。
第四辆马车上,就是那小丫环月儿,但奇怪的是,跟着月儿下车的竟然还有另一名女子,看穿着是个下人,看发式还是在室女,十五六岁年纪,乍瞧上去貌似有点儿眼熟。
见了是勋,那女子赶忙跟月儿一起屈膝行礼,开口就说:“见过主人。奴婢本属曹家,是专门服侍女公子的,此番曹公将奴婢转送给主人您了。”说着话,就从怀里掏出一方契约来,递给是勋。
原来如此,是勋这才恍然想起来,当ri在雪中“偶遇”曹豹家的小姐,也就是自己未来的媳妇儿,貌似这小丫头也就跟在身边儿呢,所以自己还有点儿印象。接过契约文版一瞧,原来这丫头姓康。他随手就把文版扔给了跟在身旁的管家鱼他,然后问:“你姓康,名字叫什么?”
那丫环绞着双手、垂着眼睑,一副老实木讷的样子,回复道:“禀主人,奴婢没有名字,因为家中行四,所以女公子都叫我四儿。”是勋心说老子身边已经有个巳儿了,就别再来个四儿混淆视听啦,挠挠下巴,猛然间恶趣味涌起,开口道:“那我给你起个名字,以后你就叫康敏好了。”再瞧一瞧那小丫环,也就中人之姿,心说这样货sè老子肯定是不收的,将来还是把他嫁给个姓马的吧。
“奴婢谢过主人赐名,”康敏说着话,又从怀里掏出样东西来,双手呈上,“这是我家女公子……曹家女公子叫奴婢捎给主人的。”
是勋接过来一瞧,原来是一个杏黄sè的荷包,上面还绣着一只怪鸟和一行小字:“彼采葛兮。”
是勋知道这句话出自《诗经·王风·采葛》,原诗很短小,共分三段:“彼采葛兮,一ri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ri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ri不见,如三岁兮。”表达的是一种思念之情。捏着这个荷包,他不禁一股暖流涌上心田,想不到那曹家小姐还有这份心思哪。行啊,老婆你既然这么深情款款,老公我就对天发誓,过两年一定去迎娶了你,并且一辈子对你好就是了。
他指指荷包上的怪鸟:“难道这就是鸳鸯?”康敏还没答话,月儿先在旁边笑了起来:“公子……不,主人,这不是鸳鸯,这是比翼鸟啊。”是勋闻言,不禁吓了一跳,心说我这老婆绣工还瞧得过去,但这画技还得磨炼啊……其实鸳鸯我都是蒙着眼睛瞎猜的,只是觉得大姑娘绣荷包送情郎,没可能绣一只翼手龙……
当下“嘿嘿”一乐,就把荷包系在腰带上。就这么一转脸的功夫,他突然想到,未婚妻送我个荷包也就罢了,为啥要把贴身的丫环也送给我呢?她就算真想送,也得老丈人曹豹答应啊……这究竟是曹小姐的意思呢,还是她老爹的意思,甚至是那“谗慝小人”曹宏的意思?送个丫环过来真是为了服侍老子吗,还是为在老子身边安插个眼线?
想到这里,不自禁的就觉得后脊梁有点儿发凉。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两年以后,当把媳妇儿娶进门来的时候,康敏跑过去大献殷勤——
“小姐你可来啦,奴婢已经把这家上上下下全都摸了个门儿清。这家里肯收好处的,全都已经笼络住了,不肯收的,都割了喉咙埋在后院儿当花肥呢。还有,这是家里的账本儿还有各房的钥匙,老爷当ri吩咐过的,姑爷的来往信件、公文,也都抄录在此……”
脑洞越开越大,是勋就觉得那股凉气从后脊梁一个劲地往上蹿,转过头去就问鱼他:“咱庄上有姓马的没有……”
这一天晚上,是勋因为想念当初在是宅中月儿帮自己搓背颇为受用,所以就吩咐烧了水来洗浴。话说他倒并没有什么不轨的念头,只是让老爷们儿帮忙挫背和让年轻姑娘帮忙搓背,感受是截然不同的——除非那老爷们儿是专业的,可以一边叼着烟卷儿,单手裹着毛巾,动作不疾不徐,丁点儿烟灰都不沾到客人,最后还能把客人全身的污泥都搓成个大药丸子,不留一丝一缕在垫着的毛巾上……
可惜,这年月估计找不到这种专业人士了,所以与其让那些不专业的大老爷们儿给自己搓,还不如换个小姑娘来顺便养眼——而既然要养眼,才刚雇来那几个粗使丫头当然派不上用场啦。
佣人们很快就推进屋来一口大木桶,盛满了热水,是勋脱得一丝不挂,舒舒服服地泡进去,一直泡到全身的皮肤都开始发红,额头哗哗地往下淌汗,这才半是呻吟,半是呼唤地叫一声:“进来吧。”
水汽缭绕当中,小丫头低着头,迈着迅疾的小碎步就进到屋中,绕至是勋背后。是勋把身子朝前一俯,把整个脊背都露出水外,随即就觉得一只缠着手巾的纤纤小手按到了自己背上。“嗯嗯,”他满意地瞇着眼睛,“可以重一点儿……”话音才落,就觉得一股大力从脊背上直透五脏六腑——我靠那是纤纤小手吗?那是有辆坦克从我背上碾过去了吧!
他“啊”的一声惨叫,从水桶中蹿起两尺来高,随即就本能地在空中一个百八十度大回旋,才稳稳站回桶内。这才看清,原来站在自己身后帮忙搓背的竟然不是小丫环月儿,而是管巳啊!
他愣愣地望着管巳,心说这罗莉怎么跑进来了?管巳两只袖子卷得高高的,露出与她身高相比就绝不纤细的胳膊,右手上还缠着手巾呢,也目瞪口呆地望着他,然后目光从他脸上缓缓地下移,经过胸脯、腹部,直到……“啊~~”这回发出惨叫的是管巳了,只见这小罗莉举起双手来捂住了自己的脸,一个猛子就朝屋外蹿去。随即是“咣当”一声,估计是冲出门外的时候踢到了什么东西。
是勋不禁也低头瞧了一眼——嗯,水位还是低了一点儿哪……小罗莉这回你可大饱了眼福啊。话说,当ri自己出恭遇袭的时候,两手提着裤子,先是背着那俩刺客逃跑,然后打个旋就摔翻在地,管巳那罗莉真的只瞧见了自己的光屁股么?
啊呀,好冷好冷,他赶紧又缩回水里去了——隔了好一会儿,进来的终于是月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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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神雕大侠
月儿帮是勋搓完了背,又舀水来冲去他脊背上的污泥,然后掩着嘴笑:“主人,你这……这背上红了好大一片啊……”是勋苦笑着撇撇嘴,心说还好只有第一下,要是真让管巳帮自己搓完一整场,估计那效果跟“披麻问,剥皮拷”是一样一样的。
于是忍不住就问:“我不是叫你来帮忙搓背吗?为什么进来的会是管氏女?”
月儿轻笑道:“我正要进屋呢,管家姊姊就问做啥去,我说给主人搓背,她立刻就瞪起了眼睛,说以后这种事儿都由她来做……可是,好象她还是做不惯啊。”
是勋摆摆手,让月儿先出去。然后在月儿经过自己身前的时候,他实在是忍不住,伸出禄山之爪来,在那挺翘的小屁股上轻轻地拍了一把。
月儿轻笑着逃出去了,是勋就一个人泡在浴桶里,开始想心事。他跟管巳,等于已经私定了终身……不对,不是私定,既然人家老爹都不反对,那就算是正式定下啦,他跟管巳也说得很清楚,自己还有孝在身,暂时是不能把她迎进门来的,且再等上两年……
其实丧不丧的,孝不孝的,是勋根本就不在意,反正氏伊那个死鬼又不真是自己老爹。只是基于自己两千年后的灵魂,他实在不习惯没到二十岁就谈婚论嫁——早恋是美好的,小手是可以拉的,屁股是可以摸的,kiss也可以尝试一下,但是圆房……貌似太早过性生活对身体发育不好啊。再说了,管巳论实际年龄才刚十五,这可还是未成年人啊,是幼女啊!就算跟这时代十二三岁的幼女都能成亲,既不受法律约束也不受道德谴责,但是自己心里这道坎儿可是真过不去啊!
话说管巳要是长得高大一点儿,发育再完善一点儿,比方说跟那曹家小姐似的,个儿头比自己都要高,说不定掩耳盗铃地也就把她扯上床……榻了,可她长得那么小巧玲珑,光想一想就负罪感爆棚有没有!就连月儿将近半年不见,身量都有蹿高的迹象,怎么那管巳就不见长个儿呢?难道她会是一辈子的罗莉面孔加罗莉身材?罗莉面孔也就罢了,这罗莉身材么……
是勋不禁在热水中打了一个冷战。
等好不容易泡完了澡,他擦干身子,换上干净衣服,这才满脑子官司地出了屋子。正打算招呼奴仆来收拾浴桶,就见门旁的暗影里竟然悄无声息地站着个人,吓得他就是一个哆嗦。定睛细瞧,原来是管巳——怎么回事,小罗莉是来跟自己道歉的么?
可是下一幕他就绝对料想不到,只见管巳狠狠地瞪他一眼,右手一抬——这回手里没有手巾了,却握着一柄锋芒闪烁的环首大刀。“你、你要做啥?”话才出口,小罗莉就把刀给举起来了:“你刚才哪只手摸人家姑娘屁股来着?!”
是勋一个箭步就缩回了屋内。他还以为这小罗莉今天开眼,得见自己秘藏的凶器,就会吓得脸红心跳,逃回屋里再不敢出来了呢,没想到不但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还悄悄地蹩到门边儿来听壁脚……不对,干脆是来偷窥来了——我靠这罗莉心理素质很……很强大啊!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解释,就见管巳冷着一张小脸,挺着刀就直追了进来:“放心,我只砍那只不规矩的手,我下刀快快的,你未必就会感觉到痛……”
是勋吓得魂飞天外,真是欲哭无泪啊……刚才自己是用哪只手来着,是、是右手!我靠,当年从乐浪渡海过来,编什么假名儿不好啊,偏偏冲撞了“神雕大侠”他老人家的名讳,没想到报应在这儿呢!
管巳当然没真的砍下是勋的右手来,让他去做“神雕大侠”,那天晚上,是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哄得小罗莉破涕为笑。同时他还在言谈当中埋了很多伏笔,争取给小罗莉洗脑——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因为男人就是靠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嘛,所以说……我绝不再碰那小丫头还不行吗?我什么小丫头都不碰还不行吗?你干嘛又把刀给抄起来了,拜托咱们文明人动口不动手好不好?!
结果连第二天起身的时候,竟然都不能再一柱擎天了,是勋真担心会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从而影响了自己正常的生理机能……正在患得患失之际,有奴仆来报,说曹使君派人前来,要主人赶紧到鄄城去议事。
是勋心说又有什么急事要议了?自己可还有两天的假期没放完哪。但是既然曹操召唤,他可不敢怠慢,赶紧穿戴整齐了,骑马直入鄄城。他的庄院距离鄄城并不远,才巳时就赶到了州署,拜见曹操。曹操拉着他的手说:“宏辅啊,这回叫你来,是因为有人向我商借你一用呢。”
是勋就奇怪了,这大活人的也是能商借的么?打算怎么用啊?正在琢磨,就听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回真要借助宏辅的大才了。”
是勋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心说这位老兄你又冒出来了啊——这厅堂也不大,你刚才究竟缩在哪儿了,怎么我又没瞧见……赶紧拱手作揖:“去疾,别来无恙乎?”
开口招呼他的人当然就是那位“石头帽小子”曹德曹去疾了。当下曹操和曹德一人一句,这才把事情的因由给基本说明白了。原来去年青州百万黄巾蹂躏兖州,刺史刘岱出阵战死,因而就有多处守、令闻讯后弃城而走,或者死在了乱军当中,或者逃亡得不知去向,比方说济阴太守东门奂。于是在曹操彻底平定青州黄巾以后,就干脆“表”兄弟曹德出任济阴太守。
可是曹德兴冲冲地赶赴济阴郡治定陶去上任,进了郡署一瞧,嘿,敢情那位东门太守不是空手走的,而是带着大群自辟的幕僚,挟裹着整个衙门的财物,列队装车走的。等曹德来了,那真是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彻底的“裸身”太守。
其实钱倒无所谓,自有兄长曹操给他提供,可是手边儿一个幕僚都没有,可该怎么处理政事才好啊?曹德费了好大力气,东求西告,从曹操营里挖来几个人,又从地方上延聘了几位,好不容易才把班子勉强搭了起来,但还是不够。所以这回,干脆直接跑鄄城来,指名道姓的就要是勋过去帮忙。
是勋听了这话就有点儿发愣——他跑兖州可是来投曹操的,不是来投曹德的,这跟着一把手和跟着二把手,无论此刻地位还是上升空间,那就绝对不可同日而语啊——更何况曹德还不算是曹营中的二把手呢。曹德多敏啊,就看是勋这么一犹豫,立刻心下了然,赶紧解释说:“并非请宏辅离了家兄,去做我的属吏啊,只是暂时商借而已。”
原来曹德好不容易把一郡的领导班子搭建起来,各自分配了职司,正打算卷起袖子来大干一场呢,突然有属吏提醒他,春耕将至,该准备“行县”的事儿啦。曹德当即被一棍子打闷,我靠这城里的事儿都还没上正轨呢,我哪有闲空出去行县啊!
所谓行县,又叫“行部”,那是前汉就传下来的制度,是指各郡国的守、相,本身也负有地方上的监察之权,每年春季播种前后,必须离开治所,到下属各县去巡视,及时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虽说守、相要真是怠政,那完全可以把惯例当做是放屁,当年新莽朝的建新大尹(太守)崔篆就因为反感王莽统治,消极怠工,以生病为借口,连续三年都不行县。再则说了,曹德就算真的怠政不行县,反正有他哥哥曹操撑腰,在这兖州地头,难道还有谁敢弹劾他不成吗?而出了兖州,就算弹劾了也没人搭理。
但是曹德虽然没有存在感,却还有点儿节操,况且他也觉得正好趁此时机,把属下各县都摸一摸底,真要有那贪赃枉法,或者横行一方,或者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官吏,早点儿将其罢职,对于自己接下来的施政也好扫清障碍。但是春耕在即,他得贷种啊,他得垦荒啊,他得劝农啊,他是真没空行县啊,这可该怎么办才好呢?
其实办法就摆在那里,就是任命一位督邮曹掾去帮忙巡查。西汉宣帝时代的名臣韩延寿在担任左冯诩的时候,也不肯行县,但那不是怠政,也不是抗议,理由是:“县皆有贤令长,督邮分明善恶于外,行县恐无所益,重为烦忧。”——我已经派督邮去督察过了嘛,干嘛自己再多跑那一趟,白白给地方上增加负担呢?
所以曹德趁着春播前的空闲,赶紧跑到鄄城来跟老哥告贷,说我那儿的人都不得空,你赶紧借个人来给我当几个月的督邮。曹操说行啊,你说谁吧。曹德就说了,你手下的人要么身居要职,估计也走不开,要么我不熟,不方便借用,听说是宏辅平常就管点儿文书工作,闲着也是闲着,那就他吧。
当下跟是勋一说,是勋就含糊,说帮去疾你的忙,我肯定不能推辞,但这活儿我压根儿就没干过啊,我不会啊怎么办?曹操就笑着问:“那么,宏辅从前除了读书和做说客,还做过些什么呢?去疾也是第一次为太守,难道他就不学而会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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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督邮行县
曹操兄弟赶鸭子上架,是勋没有办法,只好暂且答应了,下来就找荀彧请教。
他来到鄄城也两个多月了,跟曹操的部署基本上都混了个脸儿熟。要说这时候曹操最信任的谋士,主要就是陈宫、荀彧和戏贤三人,其中陈宫陈公台的地位最高,隐隐然就是曹操的谋主。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首先,陈宫跟着曹操的年份比较早——当然啦,演义上在中牟县私放曹操,后来又一起去了吕伯奢家,那是小说家语——当年曹操才到兖州来,就任东郡太守,第一个征召的属吏就是陈宫,荀彧都得往后排;其次,曹操得以入主兖州,那就是陈宫给出的谋,画的策,而说动原本兖州刺史刘岱的部属如许汜、王楷等人接纳曹操,也基本上是靠陈宫的三寸不烂之舌(虽然还有张邈、鲍信的暗中襄助);其三,陈宫这家伙真的挺有本事,上马能管军,下车能理民,所以他说的话,曹操几乎就是言听计从,从来不打回票。
可是考虑到在原本的历史上,陈宫后来和张邈一起叛了曹操,迎接吕布入主兖州,所以是勋对这家伙是尽量敬而远之——谁知道历史的轨迹会不会因为自己而改变呢?而就算历史的轨迹改变了,陈宫即便这回不叛曹操,也说不定日后再出什么妖蛾子,万一到时候自己受了他的连累,那可太得不偿失啦。
至于戏贤戏志才,根据是勋的观察,这人确实就一“筹划士”,耍点儿小花招很拿手,但是大局观和实务能力也就中上而已,算不上什么奇才异士。换句话说,刨掉因为了解历史走向从而开了金手指的因素,是勋其实跟戏志才是同一类人,只是各方面都要略逊一筹。是勋有时候拍胸脯给自己鼓劲儿,相信自己只要努努力,十年后也就是一个戏志才。
所以两人挺臭味相投,平常走得也比较近,然而是勋真不觉得自己能从戏贤身上学到什么本事。
他在曹操幕下最敬服,暗中当作自己老师的,只能是荀彧荀文若。荀彧论起政务来,当世几乎无出其右,他这项属性要是s,别人最高也就a,不先练上个三五十年,就别想超越他——可是荀彧这时候也就才三十岁,除了天赋异秉外,真找不出什么理由来说明他为啥就能这么强。而除了政务之外,这位未来的荀令君在军务和谋略上也颇有独道之处,尤其大局观很强,整个曹营,估计除掉开了金手指的是勋,排第二的就是荀彧了。
况且,是勋不能一直大开金手指,因为随着他的介入越来越深,历史的轨迹肯定会有所改变,万一自己按照原本的历史来分析得失,说错了话,难免会给曹操留下夸夸其谈的不好印象。“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所以进了曹营以后,他对于军政大事是尽量多听少说。
那么既然如此,他这回被曹操兄弟给拉了伕,第一个想到要去请教的就是荀彧了。可是荀彧虽然跟他关系也挺不错,这时候却忙得脚跟踢后背,根本就腾不出空来授徒。因此荀彧就说,我给你介绍一个人,最熟悉地方政务,恰巧这几天到鄄城来述职,他一定能够把你给教会喽。是勋问是谁,荀彧曲起两枚手指,说出一个人名来——
“寿张令程立程仲德。”
要说程立这名字,知道的人还真不多,就好比提起氏仪来,恐怕压根儿就没人知道。但是氏仪改名是仪,史书上就有他的名字了,而程立后来改了名,那更是大名鼎鼎,后世的拥趸无数。
改名的起源是程立小时候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爬到泰山顶上去观日出,然后双手一抬,一轮红日就从自己两手之间喷薄而出。后来他把这个梦随口告诉了荀彧,等到再后来立了大功,荀彧又把这个梦转述给了曹操,曹操高兴极啦,心说这是佳兆啊——程立现而今是我的属下,他捧日而升,那不就预示着在他的辅佐下,我可以如同朝阳一般冉冉而起吗?于是就给程立在名字上添了个“日”,改名为程昱。
一般说起曹操麾下第一梯队的谋臣来,大家都会想到五个人,那就是:荀彧荀文若、荀攸荀公达、贾诩贾文和、郭嘉郭奉孝,最后一位便是程昱程仲德。只是这个时候,程昱还叫着程立的本名,而且智谋不显,职务也仅仅是寿张县令而已。
当下是勋一听荀彧说出程立的名字来,不禁大喜过望,说赶紧的您给写封介绍信,我这就去拜访程立。
程立暂居在鄄城的传舍内,是勋拿着荀彧的介绍信上门求见,程立迎出门外。是勋抬头一瞧,嘿,史书上的描写不错,这人真是一大高个儿,估摸着超过一米九了,自己这一世还真没见过这么高身量的古人。
程立不仅仅个子高,骨架子也大,手长脚长脸长外加胡子长,瞧上去威风凛凛啊,就不似个文士,倒象个久征沙场的武将。这时候是勋还不到一米七(根据年龄来推算,估计还能再长个五六公分就到头了),就得仰着脖子才能跟对方交谈。
当下两人见了礼,程立把他让入屋内。是勋开门见山,说如今济阴太守曹德想要任命自己为督邮曹掾,帮忙行县,可是自己从来就没有民政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诚心前来请教。程立面沉似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开口就问:“武帝初设刺史之职,规定了‘六条问事’,是君可知之乎?”
是勋摇摇头:“愿闻其详。”于是程立就掰着手指头开始背诵:“一条,强宗豪右,田宅逾制,以强凌弱,以众暴寡。二条,二千石不奉诏书,遵承典制,倍公向私,旁诏守利,侵渔百姓,聚敛为奸。三条,二千石不恤疑案,风厉杀人,怒则任刑,喜则淫赏,烦扰刻薄,剥截黎元,为百姓所疾,山崩石裂,妖祥讹言。四条,二千石选署不平,苟阿所爱,蔽贤宠顽。五条,二千石子弟恃怙荣势,请托所监。六条,二千石违公下比,阿附豪强,通行货赂,割损正今。”
“夸嚓”,是勋就觉得被一万条数学定理当顶砸下,砸得他眼冒金星,晕头转向,赶紧拱手,说程令劳驾你说得慢一点儿,这么一大段我压根儿就理解不了啊。
程立轻轻地撇了撇嘴,面露不屑之色,估计要不是是勋是拿着荀文若介绍信来的,他当场就能把人给轰出去。于是耐下性子,简单扼要地解释说:“朝廷以刺史督察二千石,二千石以督邮督察属县,其理则一。‘六条问事’,扼要言之,查长吏渎职、违法、损公、害民,并豪强逾制侵田等事也。”
是勋心说你这又走另一个极端,说得太简单了,督邮行县的目标就是冲着县内长吏和豪强去的,查的就是各种违法乱纪行为,这还用你说吗?我猜都能猜得出来啊。程立跟那儿压着火呢,结果是勋心里的火也隐隐地给拱起来了,但他终究是来跟人求教的,老师随时都能撩挑子,学生可不敢逃课,要不然考试不好过关哪。当下只好连连作揖,请求程立再说得具体一些。
程立歪过头去想了一想,突然伸出两枚手指来,问是勋:“行县有两法,未知是君愿意选择哪一种?”是勋问他哪两法。程立说:“第一法,乘车马,张伞盖,属吏簇拥,兵丁卫护,遇亭则止,逢传必居,以待县之长吏各赍财货前来拜谒,所献多的便给上评,所献少的便给下评,如此而已。”
是勋心说那不就是要我随便糊弄,外加索贿受贿吗?这倒是不难,可我要真想这么干,还用得着来请教你?赶紧追问:“未知第二法又如何?”
程立说:“第二法,轻车简从,微服而行,不宿传舍,其难知如阴,私访于乡民野老,以观一县之政;至于县内,不告而入,其迅疾如雷霆,封查府库、账册,以督一县之藏。”
是勋听了连连点头,可是随即就摇头,说:“如此看来,是某只好用第一法行县了。”
他这么一回答,倒听得程立一愣。其实程立是存了三分耍他的心思,所以说行县两法,一是糊弄和受贿,二是真办实事儿,他估摸着,是勋就该立刻拍胸脯保证用第二法。然后呢,要是真的想好好办差,那就循着第二法再深入请教,要是打算糊弄,那就敷衍两句,然后告辞。终究两人只是初次见面,还没有深交,你就算存着糊弄的心思,也没有当面说出来的道理啊。就好比程立直截了当地问:“你想当好官还是赃官。”就算再大的赃官,也不可能马上点头说“赃官赃官,我就是一赃官”啊。
所以程立迷糊了,不自觉的就追问一句:“是君欲行第一法?何也?”你昏了头吧?你就不怕我转脸就禀报了荀彧,荀彧再禀报曹操?曹操生平最痛恨贪官污吏,就算你对他家有恩,他顶多把你给好吃好喝地供养起来,也不可能由着你在他辖区内胡作非为啊。
听到程立的询问,是勋故意面露苦笑,说:“没有办法,如何私访,如何查账,是某毫无经验,既然程令不肯相教,那也只好屈从下策了。是某这便回复曹济阴,把这个督邮让给程令来当吧。”
他当场将了程立一军——我如此诚心诚意地来请教,你却教我糊弄事儿,你想干嘛?难不成你是觊觎这督邮的位置吗?他这话一出口,倒搞得程立挺尴尬,只好“呵呵”两声:“是君真诙谐士也。”赶紧端起杯子来喝口水,遮遮那张长脸。等把杯子放下来,程立突然就转守为攻:“听是君此言,是欲向某讨要懂得理民和查账的属吏吧?”
是勋暗中翘大拇指,果然不愧是曹营五大谋士之一,这脑筋转得就是快,这“乾坤大挪移”打得就是到位。既然小胜一场,他也就不再咄咄逼人,赶紧再作揖:“固所愿也,不敢请尔。”你看,这不是我开口问你要人啊,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啊。
程立一捋长须:“寿张有一上计吏,恰巧跟从某到鄄城来,深通政理,那便暂时借与是君吧。”
第七章、雷泽诗会
是勋跑传舍去向程立请教的同时,曹操跟曹德也在一边喝酒一边商量事儿。曹操就问了,兄弟你点名跟我要是宏辅,不是光瞧着他工作清闲吧?你究竟有何用意?
曹德微微而笑,反问曹操:“兄长以为是宏辅何如人也?他还有何不足之处?”
曹操就把跟荀彧、夏侯惇说过的话简单复述给弟弟,完了说:“宏辅年方弱冠,缺乏实务经验,是其不足之处——难道正因如此,故而你要让他行县,去历练一番么?”
曹德摇头:“我料宏辅此去,必有惊喜。宏辅当世杰士,所欠缺的绝非实务经验,而是自信。”
曹操就不明白了,说是勋当初在我大帐之内侃侃而谈,你是没有亲眼见到,要说他缺什么我都信,说他缺了自信,没自信的人能那么成功地说服了我吗?
曹德凑近一些,压低声音对曹操说:“兄长以为宏辅的见识,都是陈登、曹宏所教,但小弟若跟你说,徐、兖合纵之计,本出宏辅之谋,陈元龙、曹仲恢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你相信吗?”
曹操闻言吃了一惊,赶紧追问,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来的?曹德就说了,这本来就是是勋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他知道徐州不可安守,所以说服陈登和曹宏,要把徐州献给兄长你或者是平原的刘玄德,根据我的观察和分析,他说的不是假话。此人非止徐、兖二州,简直对天下大势都洞若观火。可是兄长你为什么会误会他,以为他只是陈登等人的传声筒呢?就是因为他对自己不自信,当初身负重任,不得不大胆放言,可等到入你幕中,就局促得不敢多说话了,生怕说错了被你看轻。
“兄长不要倒果为因,且细思其本。徐、兖合纵,甚至将徐州献于兄长,这般大计,陈元龙岂会托付给一个徒逞口舌之利的人?我家与宗家向来不睦,曹豹之婿的身份,对于游说兄长又有什么益处呢?再说屯田之策,倘若不是是宏辅的谋划,而出于陈元龙授意,徐州自有流民,自有资储,为何徐州不先行之?”
曹操沉吟了好半晌,才开口道:“如此说来,兄弟你是想让是宏辅做一些实际的事情,而非仅仅整理文书,好增强他的自信吧?好吧,那我便拭目以待,看看他会给咱们带来何等的惊喜。”
是勋是在三日后离开鄄城,带着济阴太守曹德的公文,开始他行县之旅的。济阴郡总共十一个县,最北面的鄄城和廪丘归属刺史曹操直辖,定陶是郡治所在,都可以不理,剩下八县:离狐、成阳、句阳、乘氏、冤句、成武、单父、己氏。是勋打算先直线南下,奔成阳县去。
他按照程立“行县第二法”所说,轻车简从,微服而行。跟在身边的,除程立.推荐的寿张上计吏卢洪外,只带了两名家奴和一个书僮。这书僮年方十五,但是身量很小,就跟十二岁似的,眉目清秀,豪气盖天,腰佩长刀,跨下骏马,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简直就是一哪吒三太子!
没错,这位书僮其实姓管,单名一个巳字……
是勋要下去行县,管巳寻死觅活地偏要跟着,说夫君你手无缚鸡之力,路上要碰上强盗可怎么办?不行,我得保护你,免当望门寡。是勋说我可以找你爹或者白老五当保镖啊,此话不说还则罢了,话才出口,管巳就冲出门去找老爹管亥好一顿央告,然后把白老五又踢了个满头包。管亥十年前就死了老婆,跟闺女两个相依为命兼相依为盗,所以宠她宠得不得了,跟是勋说:“我忙着开耕播种,这时候离不开啊——再说了,我要是远离了鄄城,跟你走了,曹操能放心吗?”
是勋没有办法,只好让管巳扮成个小书僮,跟自己上路。可是离了自家庄院还不到两里地,他就匆匆停下了坐骑,一指管巳:“你,下马。”
管巳疑惑地瞥他一眼:“干嘛?”是勋说:“你瞧有这样的书僮吗?骑着高头大马,竟然比主人还威风。你下来,换卢先生的骡子骑,让卢先生骑马。”管巳撒泼不干,是勋拼命努起胸中豪气,朝她一瞪眼:“我这回是微服私访,就你这模样,是个人就能瞧出不对来。你要不肯换骑,那我就回去换了公服,乘坐马车,各县去索贿受贿,鱼肉百姓得了,然后你一刀杀了我吧——反正你们父女俩宰的贪官污吏也多了去了,不差多我一个!”
说着话,他就一梗脖子:“来啊,看在你我未婚夫妻的份儿上,给我来个痛快的。”
管巳一噘小嘴,“当啷”一声刀就出鞘了:“砍就砍,谁怕谁啊?你先伸胳膊出来,我先砍你那一条胳膊!”可是她嘴上说得凶,终究真下不去这手,好说歹说,只好把小嘴噘得跟能吊个酒瓶儿似的,嘟嘟囔囔的换了骡子骑。
是勋抹了一把脑门儿冷汗,咬着牙关趁胜追击,说你那刀太显眼了,别挂腰上,藏在骡鞍旁边比较合适,还有啊,我不点头,你不能随便开口说话,要是坏了我微服私访的大事儿,你老公的前程那可就交代了呀。
好不容易约法三章,勉强控制住了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准老婆,是勋一行四人终于重新启程,沿大路走了大半天,当晚就在一户民家借宿。第二天起来行不多远,便见视野骤然开阔,青光耀眼,面前浮现出一片盛大的水面来。
是勋向卢洪打问,卢洪告诉他,这片水面就是著名的雷泽了,又叫雷夏泽、龙泽,传说当年华胥氏就是在泽畔踩了巨人的脚印,有感而孕,生下的圣王伏羲,后来大舜耕于历山,渔于雷泽——也是指的这里。雷泽东西二十余里,南北十五里,绕过雷泽,就能抵达成阳县城。
是勋说那得绕好几十里地哪,不知道有没有船只可渡?管巳不到十岁就开始跟着老爹厮杀疆场了,眼睛很尖,当即远远地一指:“有船,还是一条大船呢。”
是勋手搭凉篷,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就见离岸数十米外,平静的水面上漂荡着一条画舫——瞧着就跟前一世颐和园里的石舫差不多大小,只是没有双层而已。他不禁一撇嘴,心说小罗莉见识太浅,就这也叫大船?
不过没办法,搁这个年月,说到交通工具方面的见识,是勋瞧所有人全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他估摸着将来某一天,自己即便见了东吴的楼船,心里也会这么嘀咕:“切,就比碰碰船大不了几圈儿。”
卢洪策马奔近岸边,远远地招手呼喊。时候不大,就见画舫的舱帘一挑,出来一名士人,四十上下年纪,高冠博带,白面长须,朝他们望了几眼,回复道:“我这不是渡船,乃是游泽之舫,不渡人的。”
是勋就马上深深一揖,大声说道:“春和日丽,水波不兴,君之雅兴,深感我怀。我等远行而来,欲往成阳县去,见君画舫,冒昧动问。未知这泽上还有渡船否?”
那士人听他举止得当,谈吐不俗,也急忙还礼,问:“未知先生从何处来,怎么称呼?”是勋随口编造:“不敢,某自青州而来,姓杨……”才刚想说姓杨名过字改之,瞥眼瞧见身旁管巳坐骑鞍囊里露出的半截刀鞘,就不禁打了个冷战,觉得这名字大是不吉,于是赶紧改口:“姓杨名修字德祖。”
那士人一皱眉头:“却不闻青州有杨姓。”他见岸边这人骑着高头大马,衣衫虽不华贵,风度倒是不俗,还有数人跟随——就连书僮都有骡子骑——瞧着不似寒门,就象是世家的公子哥儿出外游学的。可是青州有姓杨的世家吗?
是勋既然冒了杨修的名儿,那干脆就冒充到底,说:“祖籍弘农华阴,前赴青州寻郑康成先生不遇,返途经此而已。”
弘农杨氏那可是名闻遐迩的大家族,从杨震到杨修的老爹杨彪,四世三公(其实这时候杨彪最高做到卫尉,要到献帝逃出长安以后才拜的太尉),那就跟袁家有得一拼。所以对方一听这位公子哥儿是弘农杨氏,态度立码就热情起来,连声致敬:“成阳李全,有幸相逢。雷泽中本无渡船,便请杨公子登舫,李某载君往成阳县去吧。”
这个李全字易中,乃是郡内的显族,曾与定陶王家联姻,广有田产,豪富无匹。他有一座庄院就在雷泽旁边,因而这天见春暖花开,天气晴朗,就邀请三五好友登舫游湖,开一个小小的诗会。是勋上得船来,跟众人见礼,原来李全那些朋友也都是郡内豪强,一个姓庄,一个姓卫,两个姓卞,年纪都比自己大,最小的也三十多了。
李全邀请“杨公子”入座,并且送上笔墨,请他也来赋诗一首。是勋一时技痒,答应了,就问以何为题啊?李全说:“即以游春为题,不限韵,不拘长短,做五言一首。”是勋低着头琢磨,想起北朝的庾信曾有一首《奉和赵王西京路春旦诗》,掐头去尾……还必须得修了当间儿,似乎勉强可以一用。
正在构思该怎么修改呢,就听一个姓卞的说:“某已做得,献丑了。”是勋赶紧侧耳倾听,就见那姓卞的站起身来,举起面前牍板,摇头晃脑地朗诵道:“其自羲皇始,乃洎乎周秦……”
是勋差点儿就没满口老血喷出一里地去,不禁想起了后世的一则笔记,说有个士人自称能诗,开口是“自从盘古开天地”,然后就作不下去了。他喵的“其自羲皇始”,你没从盘古开始说,足感盛情……然后羲皇下面还有周,有秦,您老兄这是写诗啊,还是要做史啊?没有李白作《蜀道难》的功力,你就真敢这么开篇?这胆儿未免太肥了吧!
姓卞的吟完歪诗,姓庄的也完工了,张口就是:“杨兮生于岸,水兮清于泽……”是勋心说你这是写五言啊还是写楚辞啊,“兮”来“兮”去的烦不烦人哪?把那“兮”字省了改四言好不好啊!
原来他喵的眼前这票公子哥儿就这垃圾水平,比前一世所见满网络的打油诗也高明不到哪儿去,那自己还用得着抄什么庾信啊,庾骠骑还不得恨得从几百年后穿越过来掐死自己!罢了罢了,自己想在这时代继续混下去,不能全靠抄袭,也得试着加强自身的诗歌水平,好,老子今天就先拿这群货练个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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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大多数读者在的时候,都会产生或多或少的代入感,只是人各千面,要想从一个主角身上找到契合自己喜好的特点,那还真是不容易啊。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网络小说盛行以后,求出场、求客串就层出不穷。所以我这本小说,那也就在不影响主线情节,不胡乱塞人的前提下,出让某些npc的姓名,让读者们也勉强可以过一把瘾。
前面谢徵谢道士、鱼他鱼管家,就是这么来的,这章里又出了李全李易中,一两章后还有宁可宁许之也会粉墨登场。不过那位程昱手底下的上计吏卢洪可不是客串,那是真真正正史有其人——虽然志书上并没有他的名字。有人还能想起他来不能?
顺便,这回又分频强推了,请读者们不吝.收藏、.推荐、评论、打赏一下吧,要是有兴趣,也请各处帮我宣传一下,多谢多谢,在下稽首了。
第八章、单家俗吏
是勋上舫最晚,所以诗成也最晚,等其余几人全都吟过了,就没有一篇能看的——好点儿的就象一坨屎,差点儿的好似屎里的蛔虫——他又隔了少顷,才终于完稿,站起来身,胸有成竹地念道:
“贪爱春波绿,一篙白沙远。意迥心骀荡,云高风缱绻。念自姚墟始,教民以为便。迩来村屯虚,泽畔芦芽短。”
前四句写景,后四句抒情,说当年虞舜从姚墟而来,到雷泽教老百姓打渔,使聚落成镇,可是如今所经之处,久历兵燹,村庄残破,百姓流离,就光剩下自然之景,而全无人气了。
其实面对眼前这票二把刀,老老实实写景就得,不用加什么微言大义,但是勋是拿他们练手的,将来要练成了得在曹操面前卖弄,要是仅仅言辞华丽却空洞无物,曹操那里绝通不过。再说了,光写四句太过简短,显得敷衍,所以才特意加上那后面四句。
念完以后,李全等人是连连鼓掌啊,说不愧是弘农显族公子,这格调、这韵味、这遣词、这造句、这吟咏的风度、这喷唾沫的pose……那就浑然上乘,非我等所可以比拟啊。可是他们夸来夸去,全是虚言,就没一句夸在点子上,是勋心说其实不是我的诗好,是我顶着这个弘农杨氏的名头响亮吧。所谓“明珠投暗”,自己扔出去这颗虽然不算是明珠,但没想到投的地方不仅仅漆黑一片,简直就是虚空。
当下心里嘲笑着这群附庸风雅的俗人,表面上却装模作样地连声逊谢。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到舱外有人高声叫道:“李公,你要何时才肯跟我前往县署去作证呢?!”
李全听到这话,脸色“刷”的就沉了下来,扯着嗓子回复道:“汝这狗子,竟敢追到泽上来坏某的雅兴,罪不可恕!快滚,快滚!”
姓卫的赶紧安抚他:“李兄何必与这等小人一般见识?小人之行,自然使君子震怒,但若怒气伤身,反中小人下怀啊。”
就听舱外那人又道:“宁氏的案子,必要靠李公为证,李公一日不肯应允,我便一日相随,不死不休!”
一个“死”字出口,李全反倒被激得冷笑起来,呵斥道:“若县尊真要某去作证,为何不遣人来相请?此案已然定谳,汝这狗子却多的什么事?!”姓卫的笑道:“某有一计,便叫这俗吏也来做诗一首,做得出时,李兄便允了他又有何妨?”除了是勋,舱内众人全都大笑:“他一个单家俗吏,哪晓得什么是诗,什么是文?卫兄太也促狭。”
李全也笑,说:“这狗子若是个知羞知耻的,闻得此言,便要投泽自尽了。卫兄好计谋。”当下扬声叫舱外那人做诗。果然此话一出,那人便不再开言了。
是勋伸出手去,撩开帘栊,朝外一望。只见不远处的水面上载沉载浮着一叶小舟,舟上之人年纪很轻,虽然穿着长衫,却将下襟掖在腰里,露着两条光腿,双手摇桨,不似船夫,却偏偏做着船夫之事。怪不得舱内众人要说他是“单家”,也就是寒门庶族,果然瞧模样便是个平头百姓或者底层小地主。
那人低了头,正在沉吟,也不知道是在想诗呢,还是在琢磨要不要跳水自尽,以洗此辱。是勋就问此人是谁,姓卞的解释道:“是本乡一个小小的游徼,俗不可耐,杨君不必理会。”
汉制,县下有乡有亭有里,乡长名叫有秩,由郡府任命,还有三老,负责教化,这二位都是坐办公室的。至于跑腿的则有游徼和乡佐,游徼负责捕盗,乡佐负责收税,搁两千年后,就相当于派出所所长(但是基本上没有所员)和初级税务员。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吏,世家子弟肯定是不屑于干的,他们就算不能举茂才、察孝廉、乘公车,也起码得从一县的诸曹掾史做起。
于是是勋淡淡一笑,也就放下帘栊,不予理会。可是没想到,隔了不到三分钟,那游徼竟然真的开口吟起诗来:
“君难未及纾,高邑成秽墟。乱塚连为埂,白骨浮为菰。即此游春心,岂异林中樗!”
听了这诗,是勋不禁大吃一惊,心说小子厉害啊!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能够做出五言六句来,其实并不值得惊讶,因为很可能是从前旧作,略加修改而成,然而这诗文、诗意却真值得叹赏。前两句说献帝还在乱臣手中,国家还没有太平,历经兵燹,城池都化作了废墟;中两句写景,说乱坟连缀成了泽畔的田垄,白骨漂浮变成水里的野茭白;末两句开骂,说都这年月了你们还有心思游春哪?你们跟庄子预言中那大而无当、不成材料的臭椿树有啥区别!
就听李全冷笑一声:“题名‘游春’,诗中便犯‘游春’二字,真是俗不可耐。”是勋心说是啊,他要不点明“游春”,怎么能把咱们几个不点名儿地全都给骂了呢?他还低着头在仔细咀嚼这首诗呢,突然脚下舱板一晃,随即听到那游徼的声音就在舱门口响起:“我诗已经做成了,李公不可食言。”
李全勃然大怒,一拍几案:“狗子大胆,竟然上某的舫来,来人,速速将他拋入泽中去!”随即舱外便传来了呼喝、怒骂之声。
“且慢!”是勋轻喝一声,再瞧瞧舱内众人都疑惑地望向自己,就赶紧堆下满脸笑来,“此人有趣,待我耍他一耍。”说着话,顺手抄起自己的诗版,撩开舱帘,步出舱外。
只见几名画舫上的家丁就揪着那名游徼,正打算往水里扔呢。是勋轻轻摆摆袖子,家丁知道这是老爷请上舫来的贵客,于是一齐松开手。是勋把诗牍递给那名游徼:“你看这首诗,比你的如何?”
那游徼满脸的不愤,一边整理差点儿被扯烂了的衣服,一边伸手接过牍板来,瞟了一眼,撇嘴道:“文辞尚可,但转折突兀,又不敢尽言,算什么好诗了?”
是勋心说行啊,这就一拳打中了老子的软肋,起码论起诗才来,这狗子就甩舱里那票公子哥儿十条大街啊。他仔细打量面前这个游徼,只见对方年纪很轻,光光的下巴没有胡须,瞧着也就十五六岁的年龄,不禁心下暗惊。然而表面上却并不露声色,只是问:“汝才多大,怎么就做了游徼?又如何胆敢轻慢长者?”
那游徼说:“我是继承父职做了游徼。有志不在年高,昔项橐七岁而难孔子,况且我的年岁,两倍于项橐,而所当面的,又不及夫子之万一呢?”
是勋心说什么“不及夫子之万一”,你能说“狗屎不及满汉全席之万一”吗?把李全他们跟孔子搁一块说事儿,简直就是对孔老二他老人家的莫大羞辱嘛。听得这游徼谈吐不俗,他不禁兴趣倍增,于是问道:“阁下怎么称呼?”
那游徼闻言一愣,估计他平常都被那票世家子弟“狗子”、“俗吏”之类的称呼叫惯了的,突然有位青年公子口称“阁下”,就觉得很不习惯。愣过以后,赶紧拱手:“不敢,小人吴质。”
是勋闻言,双眉不禁一挑,再度追问:“可有字么?”“草字季重。”
舱中传来一片哂笑:“这般单家狗子,竟然也学人起字,就象是马粪要刷金漆一般,真正的可笑。”但是是勋却并没有笑,反而倒退了一步,瞪大双眼:“你便是吴质吴季重?!”
吴质这个人,在演义中仅仅露过一面,存在感很弱,而即便在正经《三国志》正文当中,也没有单独的传记,只是在别人传中附了几段而已。但是对三国有所研究的人都知道,这家伙就绝不简单。
首先是文才不简单,虽说基本上没留下什么作品,也不能跟曹氏父子和孔融他们相提并论,但好歹是附在王粲等“建安七子”传中,并且专门提过他因“文才”而被曹丕相中,引为属吏的。其次是智谋不简单,这在演义里也有写,后来吴质做朝歌县长,每晚上都藏身在装绢帛的筐子里潜入曹丕宅邸,帮忙谋划怎么对付曹植,抢夺继承权。后来这事儿被杨修知道了,就禀报曹操,吴质跟曹丕说你别慌,今晚你别再装我了,真的装上一筐绢帛,魏公查到了,就反而会疑心杨修挑拨离间。
所以说吴质是曹丕的心腹谋士,当时的人将他列入五官中郎将“四友”之中。这“四友”可了不得,除了吴质外还有朱铄,最可怕还有一位陈群陈长文,和一位司马懿司马仲达!根据史料记载,当曹丕篡汉以后,就拜吴质为振威将军,假节钺都督河北,成为一位大军区司令——虽然是后方军区。
只是吴质出身太低,所以可能自卑到了极点就开始变态,基本上是见人就踩,不但敢踩曹魏同族的曹真,还敢踩跟自己同为“四友”的朱铄和陈群,奇怪的是他唯独不踩司马懿,还多次在曹丕面前说司马懿的好话。所以等他挂了以后,就被众人联合起来狂踩,谥号为“丑侯”,要等司马家掌权以后才给扳过来,改谥“威侯”。
所以是勋觉得这个吴质还真是敏啊,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大腿,应该牢牢抱紧——先是曹丕,然后是司马懿——这份儿见识那就彻底拔群啊!因此他听了吴质之名,就不禁大吃一惊,脱口而出:“你便是吴质吴季重?!”
吴质就纳了闷儿了,心说这位谁啊,我不认得啊?赶紧再拱一拱手:“阁下面生得很,难道识得我吴质么?”是勋脑筋一转,突然大笑起来:“既无质而又重,那不正是樗木么?如何倒敢嘲笑我等?”
他这话一出口,李全当即勃然大怒:“好狗子,竟敢谩骂我等为樗木!”冲出船舱来就要给吴质饱以老拳。是勋心中不禁长叹一声——我靠老子要是不解释,你们被人当面骂了也压根儿就没听出来是吗?早知道就换个说词,让你们糊涂一辈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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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须得说,读过那么多的穿越网文,对古典诗词具备常识性认识的作者都寥寥无几,更别说有一定的知识积累了。当然不要求通史的同时还通诗词,这对网上网下的各类作者,要求都过于严苛了,但我认为作为一名负责任的作者,创作过程中遇到自己所不熟悉的领域,必须能避则避。
就说诗词吧,首先抄诗得要符合人物情境,符合时代氛围,其次功力不足的话就不要随意编造。前一个要求,大部分穿越文的作者都能达到——只要他们是在用心创作,但后一个要求就比较困难了。主角往往可以大抄后世的诗词,但是碰见比方说诗会的时候,你不能只让主角一个人发声啊?那怎么办?npc难道也抄诗?
某些作者,干脆硬着头皮自己上,然而对自己要求严格是好的,不在此之前先恶补一下诗词常识,那就不应该了,咱们先不论平仄,您起码都押上韵行吗(还不要求古韵)?另外一些作者,则去犄角旮旯里搜寻一些没名气的古诗,往npc身上安,必须承认,这是一个比较好的偷机办法。
那么,现在轮到自己了,我该怎么办呢?避开每位npc的创作?或者去搜一些没名气的作品?那未免对自己要求过低了。我最终的决定是自己硬着头皮顶上。好在本人曾经混过一阵子传统诗词圈,更好在汉魏的诗歌对于平仄和格式都没有后世那么讲究……但是也有烦难之事,那就是上古韵和中古韵是不同的,更别说夹在其间的汉魏时期了,平水韵不能用,纯上古音也问题多多。最后,我只能捧着一部《汉字古音手册》,以上古韵为基础,偶尔夹杂一些中古韵,勉强搞几首短的出来。
从这章开始,自己作诗——首先是吴质,这家伙号为文学之士,但是流传下来的诗歌只有一首,还是后来悼念曹丕的,因为情节需要,就只能假造了。或许很多读者会骂我多事,与其有空写诗,不如多构思几段情节。但是没有办法啊,本人的创作习惯从来如此,迎难要上,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你要是不懂诗呢,就随便滑过去好了,也不必专门去读;你要是懂诗呢,瞧着我假造的文通字顺即可,也别要求太高。
但总而言之,我都这么辛苦了,劳驾多来点儿.收藏、.推荐、评论啥的吧,就当可怜可怜我喽。
第九章、隔壁老王
吴质被轰回自己的船上去了,是勋和李全返回舱中,继续他们的“诗会”。李全还想邀请“杨公子”去自己庄院小住几日的,但被是勋借口“尚有要事,须尽快赶到成阳县去”,给婉拒了。
画舫行得很慢,估摸着整整三个小时,才终于穿过雷泽,在东南方靠了岸。是勋一行人下得舫来,与李全他们挥手告别。直等画舫行得远了,是勋转过头来,才见岸边柳树后蹩出一个人来,纳头便拜:“吴质见过上官。”
是勋赶紧双手搀扶:“季重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原来适才在画舫上,他给卢洪使了个眼色,于是卢洪就假装帮忙驱赶吴质,暗中把曹德签署的公文给吴质亮了一下,并且附耳私语,要吴质先划船到成阳附近岸边去等。吴质虽然年轻,但果然敏得不得了,听了卢洪的话,假装满面羞愧之色,逃也似的就蹿回自己的小舟上去了。
李全他们还问哪:“未知尊介说了何言,能叫这狗子知难而退?”是勋和卢洪对望一眼,假装神秘兮兮地笑笑摇头,不肯揭秘,李全等人也便只好作罢。
等终于渡过雷泽,见到了吴质,是勋就询问他成阳和附近几县的情况。吴质回禀道:“小人只在成阳、句阳二县走动,别处情况并不知晓。句阳高令为贤长吏,其丞、尉皆曹使君所置,虽无长才,也皆奉公守法,而至于成阳么……”
他顿了一顿,突然转换话题:“近日成阳县内出一奇案,不知上官愿意听闻么?”
是勋心说有案子可查么?这可有趣啊,当下微微点头。于是吴质就先问:“前汉时有所谓‘楚之二龚’,上官听说过吗?”是勋说那怎么会没听说过,那是指的彭城龚胜龚君宾和武原龚舍龚君倩,因为都是楚人,名闻当世,故谓“楚之二龚”。
吴质点点头,继续说:“孝哀皇帝时,曾征龚胜为谏大夫,胜所荐三人,一个便是与之齐名的龚舍,其二为济阴人侯嘉,其三为亢父人宁寿。龚舍、侯嘉公车入京,也都拜为谏大夫,而宁寿称疾不至。因孝哀皇帝本为定陶恭王子,乃迁邻郡名士入国,以实乡梓,宁寿也在迁内,遂成大族……”
据吴质说,宁家就这么着在成阳县内定居,世代相传,人丁逐渐凋零,到了灵帝时候,还剩下孤独一根儿独苗,名叫宁彤,广有田产,在县里就仅次于李全他们家。
可有一点,这宁彤前后娶了两房老婆,还纳了大群的侍妾,却均无所出,直到将近五十岁了,才由一名身份低微的婢女帮他生下一个儿子来,起名为宁可,宁可三岁的时候,宁彤又得一女。如今宁彤夫妇已死,宁彤的婢妾也都死的死,放的放了,宁家光剩下了宁可一人,年方弱冠,起字许之,尚未娶妻——其妹已在前年嫁了人。
是勋前一世虽然不是侦探小说迷,多少也瞧过几部作品——作为一个文艺宅男吧,起码《大侦探福尔摩斯》那是一定要看的,《名侦探柯南》也是要追的……所以他一听这背景情况,本能地就嗅到了其中的犯罪味道。你想啊,孤零零光杆儿一小伙子,无亲无故,坐拥良田美宅,又当乱世,他身上要不闹出点儿案子来,那简直没有天理啊!
“难道这宁可为人所害了么?”
吴质摇摇头,回答说:“是宁可为人所告,告他殴打生父,罪在不孝……”
是勋闻言一愣,心说你刚才不是说他老爹已经死了么?他难道还能把老爹从坟里挖出来揍一顿?也不对啊,刨老爹的坟本身就是大不孝,还用告他殴打生父吗?等等,生父……我靠这里面另有故事啊!
吴质继续解说,说这宁家隔壁有户人家姓王,主人很能下崽,连生四子三女。最近宁、王两家因为田地起了纠纷,宁可年轻气盛,就狠揍了老王一顿,老王一怒之下,就去县衙把他给告了,说其实自己才是宁可的亲爹……
是勋心说好嘛,这儿就又冒出一个隔壁老王来,果然后世到处流传的隔壁老王的故事空穴来风,不为无因,难道所有的“老王”都……他就不禁想起了穷沟里那个隔壁老王,话说自己如今的身量跟爹妈都差得很远,但刚刚超过隔壁老王,难不成自己也……想到这里,不禁打了一个大大的冷战。
吴质见长官面色有异,似乎有些疑惑,又似乎有些愤懑,还隐约的有些尴尬,眼神飘飘乎乎的,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止住了话头。是勋还在那儿神游天外呢,旁边的管巳可忍不住了,追问道:“怎么那老王倒是宁可的亲爹了?你快继续往下说啊!”
是勋这才收回心神来,转过头去瞪了管巳一眼,小罗莉噘起嘴巴,老实不客气地瞪将回来。双目相交,是勋大败亏输,只好再转过头去催促吴质,继续陈述案情。
据吴质说,隔壁老王初告宁可,说二十多年前,那宁彤因为无子,所以就把一名婢女送来他家,问他借个种,他一口应承下来,然后日夜耕耘,终于把婢女的肚子搞大了,产下一子,连娘带孩子送回宁家,就是今天的宁可。
我靠借种!是勋心说没想到古人还挺开放的嘛,我还以为只有两千年后试管婴儿技术产生了,才有不孕不育夫妇买精子呢,没想到这年月不需要啥技术,人家就玩儿上这招了。是啊,反正只是送过去一个婢女,也不会坏了大妇的名节。
“然而,”吴质说到这里,突然就一个转折,“县丞接了案,要老王将昔年借种的契约将来审断,可是老王二番上衙,却突然改了口供,说是年深日久,自己记岔了,当年并无借种之事,是他租用了宁彤的婢女,租期到日,那婢女已然有孕,产下子来,宁彤便认作了己子……”
是勋心说真长知识,婢女能借不奇怪,借来了竟然还能“用”,用出“人命”以后竟然还回去变本主的崽儿了,我靠这故事……啊不这案件就伦理得很呀!他的兴趣越发浓厚,不禁追问道:“然后如何?那宁可果然是隔壁老王之子么?”
吴质说:“于是县丞便拘了宁可前来,滴血认亲,确定乃是隔壁老王之子,就此判了他一个以子殴父为大不孝之罪,如今下在狱中……”
“滴血认亲啊……”是勋听到这里,不禁沉吟了起来。
“滴血认亲”是一种古老的亲子鉴定法,据说取一盆清水来,使二人共同滴血入水中,倘若实有血亲关系,则两滴血就会溶合在一起,否则的话就不溶。是勋听说过这事儿,也知道这事儿不靠谱,但是究竟有多不靠谱呢?
是勋终究不是学医的,相关的知识也都欠缺,他知道两千年后通过验dna可以确定血亲关系,既然必须搞得这么复杂,可见滴血这法子不灵。为何不灵,有多不灵,他就不清楚了,要是脑补的话,大概血型相同的就能相溶,不同的不能相溶吧,可是哪怕血型相同也不能证明就有血亲关系不是吗?世间一共才多少种血型?
是勋有点儿想当然了,因为“滴血认亲”不是普通的不靠谱,而压根儿就是鬼话。血溶于水,所以两滴血最终总会溶合的,只是因为实验环境和条件的差异而早点儿溶或晚儿点溶罢了。这跟血型完全无关,也完全不能用来鉴定亲子关系——一句话,这法子不是时灵时不灵,而是压根儿就不灵。
是勋不知道这些,他还在那儿脑补呢,心说要是能够推翻“滴血认亲”的权威性,那就可以推翻宁可跟隔壁老王有关系的结论啦——这年月最讲究孝道了,以子殴父可是大罪,估计宁可轻判不了。既然吴质说这是桩“奇案”了,估计这事儿就不真,那宁可是给冤枉的。可是要怎么才能推翻“滴血认亲”的结果呢?总不能随便逮一群人来一组一组地试,说不定那么一搞,不但不能推翻愚昧的习俗,反而莫名其妙多出很多“隔壁老王”来呢。
琢磨了好一会儿,不得要领,他只好再问吴质:“汝又如何知晓,那宁可并非隔壁老王的骨血?”吴质疑惑地望了他一眼:“既已滴血认亲,宁可自然是隔壁老王之子,事无可疑啊——难道上官还未曾明白此案的蹊跷所在吗?”
蹊跷所在?既然大家都信了滴血认亲,那又有啥蹊跷可言了?是勋瞧着吴质,本能地就觉得这小家伙的眼神儿不对,貌似隐藏着一丝失望,甚至还可能有一丝鄙夷。自己究竟是想漏了什么呢?他背着双手,朝左右各踱几步,把吴质刚才说过的话又在心中好好捋了一遍。要说这案子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那就是隔壁老王突然翻供,原本说是借种生子,给翻成了租婢生子……
他实在对《汉律》研究不深,于是就打着思考的幌子,缓缓踱到卢洪身边,低声问他:“倘若借种生子为真,此案该如何判?”卢洪也压低声音回答道:“若有契约为证,则宁可实为宁彤子,以殴邻之罪,应当罚铜。”是勋再问:“若以子殴父……”卢洪回答:“大辟。”
是勋这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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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美眉愤怒地喊道:人家不是山贼啦,人家明明是流寇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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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翻供之谜
宗法制度源于血缘可是又高于血缘,并不见得一日为父就终身是爹。举例来说,汉哀帝本是定陶恭王刘康的儿子,因为伯父成帝刘骜无子,所以把他从外藩接过来继承了皇位,但从此以后,他就只能算是刘骜的儿子,而不再是刘康的儿子了。所以哀帝想要册封他亲娘、亲奶奶当太后和太皇太后,就遭到了朝野上下的一致反对——没错,皇帝的妈就是太后,皇帝的奶奶就是太皇太后,但你虽然是皇帝,那俩可是定陶的王后、王太后,不能再算你亲娘、亲奶奶啦!
再比方说,此时雄踞冀州的车骑将军袁绍本来身份很低,是他老爹袁逢跟个侍妾所生的(要是后来袁术骂他的话当真,那他老娘可能连侍妾都不是,就一婢女),跟袁术相比,袁绍是庶兄,袁术是嫡弟,嫡庶有别更在长幼有序之上,所以本初该当抬着脑袋仰视公路。
可是袁氏兄弟的祖父袁汤总共有四个儿子:老大袁平,老二袁成,老三袁逢,老四袁隗。老大、老二都没儿子,老三袁逢一瞧,大哥死得早,赶不上了,那么我就把庶子袁绍过继给二哥你吧,这么一来,袁绍瞬间就从三房庶子摇身变成了二房嫡子,并且因为年龄大,变成了袁汤的嫡长孙!所以他反过来瞧不起袁术,心说袁氏家族都该听我这个嫡长孙的!
所以说,父子名分,并不一定要跟血缘关系严丝合缝。
拉回来再说宁可的案子。倘若宁彤当年果然是借种生子,那么不管这儿子亲爹是谁,他在名分上就已经算是宁彤之子了,他只有殴打了宁彤才算大不孝,殴打了隔壁老王,那也就跟随便打个不认识的人没区别。打人不对,肯定要有所处罚,可是也没打残啊,顶多罚点儿医药费、精神损失费就算完。
可要是租婢生子,那结论就迥然不同了,宁、王两家并无出让儿子的契约存在,宁彤认儿子是白认,无论从血缘上论,还是从名分上论,宁可的爹都该是隔壁老王。殴打老爹在《汉律》中可是后世想都想不到的重罪,只要老爹愿意,完全可以处以死刑——老爹要是不愿意呢,那压根儿就不会去告儿子啊。
所以说,隔壁老王第一次的证供,所造成的结果,也就是赚点儿赔偿费而已,可是第二次证供造成的结果,就是要把宁可给活活弄死。一在天,一在地,这前后两份儿证词对案情的影响可是太大了,所以吴质才要特意禀报给是勋知道。
可是是勋想到这儿,突然又有了新的领悟——吴质是怎么说起这事儿来的?自己刚才不是在问他成阳县的吏治如何吗?即便说成阳县丞判错了一个案子,那也跟吏治关系不是很大啊,吴质这是案中有案,还有后话吧?
他又从头捋了一遍案情,突然想起来,自己一开始不就因为宁可坐拥万贯家财而又孤身一人,觉得总有一天会闹出事儿来的吗?那么宁可就真的孤独一个吗?不对,他还有个妹妹……
想到这里,低声又问卢洪:“出嫁之女可能继承父亲的财产?”卢洪回复道:“按律,父死子继,无子则寡妻继,无妻则父母继,再后面是未嫁女、出嫁女,再后面是从子……”这意思很明白了,宁可没老婆没儿子,也没有兄弟和侄子,那么他要是一死,财产继承人就只剩下了一个妹妹。
对啊,判断案情就要从最大受益人开始想起,这是侦探的常识……是勋这才缓步跺回吴质面前,问他:“宁可之妹,嫁与了何人?”吴质微微而笑,那意思:长官你终于想到点儿上了——“正是本县的黄县尉。”
案情叙述至此,脉络终于逐渐清晰了起来。
想必宁彤当年确实是借了隔壁老王的种生下儿子宁可,后来也成为了唯一……不,应该说是顺位第一的合法财产继承人。当宁可跟隔壁老王起了纠纷,饱以老拳以后,隔壁老王跑县衙把他给告了,说他殴打生父——但是根据《汉律》,这一罪名不可能成立。黄县尉听闻此事,就想要借着老婆的关系谋夺宁家的财产,因此指使隔壁老王改了口供,说当年是租婢生子,所以宁可殴父的罪名应当成立。
案情的关键不在于黄县尉是怎样说服隔壁老王的——隔壁老王一开始状告宁可殴父,就已经不顾亲情血缘,想要把亲儿子置之死地了,对于黄县尉的要求,顺水推舟即可。关键在于,县丞面对前后完全不同的两份证供,为什么认准了后一份儿,而不再加以深入调查?他是真的昏庸糊涂呢,还是为卖黄县尉的人情,甚至是收受了黄县尉的贿赂呢?
是勋还在那儿苦思冥想,卢洪瞧不过去了,迈前一步,先朝是勋鞠了个躬,然后转头询问吴质:“即便租婢,也当有契约,可有契约呈堂?”吴质一边点头,一边说没有——“初次审案,县丞即要隔壁老王将借种的契约取来验证,老王本说回家去取,可是二次审案,不但翻了口供,还说年深日久,契约已经找不到了。”
卢洪又问:“这般契约,按理当有中人,亦当在官府有所备案,县丞可曾去召问中人,可曾去查过旧档呢?”
吴质轻轻摇头,叹了一口气:“倘若屠县丞去召问了中人,并且出示过契约旧档,小人也便不敢多事了。还是小人偶尔听人说起,那李全曾与人喟叹道:昔日借种的契约便是他为中人,可惜此番宁可要枉送小命了。小人这才反复劝他往县署去做证,以救宁可一命。”
“原来如此,”是勋也终于想明白了其中的因由,就问吴质,“你猜那李全为何不肯去作证?”
吴质说:“小人反复哀恳(是勋心说就你那态度算个屁哀恳啊),听李全口中之意,是不愿多事,从而得罪了县丞、县尉。李氏虽在县中为大姓,终究无人为官,倘若县丞、县尉等一心要寻他晦气,总是躲不过去的。”
是勋垂下头去,又想了一想,然后开门见山地问吴质:“汝与我言及此案,是想让我怎样做?”吴质拱手道:“请上官帮忙说服李全,到县署作证。”是勋又问:“虽有人证,却无物证,倘若县丞不准此证,那又如何?”吴质赶紧回答:“李全终究是县中大姓,县丞不敢任意批驳,亦不敢隐瞒,即可能将处决宁可的公文追回重审……”
卢洪追问:“公文已然上呈郡中了么?”吴质点头:“才走两日。”卢洪沉吟道:“恐难追回。”吴质赶紧又说:“那便请上官行文郡中,请太守将公文驳回来吧。”
是勋先不答应他,又仰着头踱了几步,手扶着一株柳树的树干——离开鄄城前,程立跟他说过的话,不禁再次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是勋和程立在传舍当中唇枪舌剑,交锋了好几个回合,最终这两个头脑灵活兼口舌便给的家伙难分胜负,只好握手言和。那么再往后的交谈就比较推心置腹了,最后程立对他说:“我料曹济阴之意,是要借用是君昔日于曹使君面前侃侃而谈的胆气,以震慑郡内宵小。既然是君与曹氏有恩,又是曹济阴暂借来以充督邮一职的,便请放开胆量,遇到贪官污吏,尽可施以雷霆手段。不必瞻前顾后,甚至……也不必太过拘泥于督邮的权限……”
程立的意思,你放手去干,反正曹德不能拿你怎么样,相反,你要是抠抠缩缩,不敢对贪官污吏下手,或者太执著于正常的行政程序,反而可能会被曹氏兄弟给看轻了。
如今想到这些话,是勋不禁狠狠地朝树干上拍了一掌,随即转过头去对吴质说:“不必绕弯子了,你这便随我入城,即以督邮之权先封了府库,搜到那份借种的契约副本再说!”
汉代的督邮,全称为“督邮曹掾”或“督邮书掾”,是郡国守、相的佐官,掌握着监察之权,一般情况下,守、相大多任命心腹来担当此任,所以权力非常之大。督邮行县的时候,是可以要求暂时封闭府库,以便核查账目的,对于县中长吏,虽然没有任免之权,却也可以下令停职审查。
所以是勋在缺乏民政经验和政治斗争经验的前提下,实在想不出如何人不知、鬼不觉地通过私访来摸清宁可殴父案背后的种种贪赃枉法事,既然如此,干脆就仗着自己督邮的身份,咱们来硬的吧。曹德说他没自信,但自信和胆量终究不是完全的一回事儿,他胆量还是有的,终究杵在他背后的并非仅仅曹德一人而已,而是整个沛国谯郡的曹氏——既包括曹嵩、曹操的分支,也包括曹宏、曹豹的本支。
我靠老子有曹操当靠山,这兖州之内,老子还怕who啊!
所以他当即招呼众人上马——吴质没有马,是勋命令一名奴仆把胯下驽马暂时让给他骑——就风一般奔进了成阳县。才到城门口,守兵上来盘查,他就直接亮明了身份,然后直入县署。成阳县令姓耿,闻讯迎出门外,是勋老实不客气地跟他说:“先封了库吧,以便核查。”
耿县令苦着脸说:“正当春耕,县内公务繁冗,这个……封库恐怕不妥吧?”是勋朝他一瞪眼:“那便请县尊上奏郡府和朝廷,把全国行县的日期都改成公务清闲的冬季吧!”耿县令一瞧这位督邮虽然年轻,却不好唬,只好讪讪地笑一笑:“不敢,不敢。那便恳请长官少封几日为好……”
第十一章、官场狡诡
是勋按照程立教给他的行县第二法,先“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微服私访,然后突然间亮明身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直奔县署,并且下令将府库暂时封存。
他叫吴质去库内搜检那份契约的存档,自己则带着卢洪,审看最近一年县中已审断和未审断的各种案件,可是翻来翻去,偏就翻不到相关宁可一案的公文。他问耿县令,说我才一入县境就听说有这么这么一桩案件啊,怎么不见相关材料呢?耿县令拱着手回复道:“那得召屠县丞来问了……”
并不跟很多古装片那样,县大老爷动不动就亲自坐堂,审断案件,一般这种活儿都是县丞干的,实在解决不了的才要劳动县令哪。根据《汉书》记载,县丞“署文书,典知仓狱”,也就是说,他既是县令的佐官、秘书,同时也分管财政和司法。所以提到审案问题,耿县令就必须得把屠县丞给推出来了。
时候不大,屠县丞来到,拜见是勋。是勋一瞧这位四十多岁年纪,矮身量,圆脸大肚子,倘若把那双小短腿给砍了,就跟个雪人儿似的——当然,他没有雪人那么白,鼻子也不是胡萝卜,而是颗有点儿发红的扁扁的山药蛋。总体而言,除了胖一点儿,鼻头塌一点儿外,其余四官还算端正,摆放的位置也很得体,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这厮好酒好肉,贪享口腹之欲,但是人挺老实。
是勋还了半礼,然后开门见山地询问屠县丞有关宁可一案的情况。屠县丞闻言,随手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竹简来:“因此案郡府才刚批回,故此未能归档,也未呈交给长官审阅。”
是勋听了就是一愣,心说吴质不是说才刚发出两天吗,怎么就能给批回来呢?济阴郡治定陶距离这儿也小两百里地哪,你老兄是派了快马昼夜疾驰的吧。秋后才审决死刑犯呢,这才二月,你着的什么急啊?是不是打算公文一到手,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牢里就把宁可给……
他越发觉得其中大有蹊跷,于是接过竹简,展开来细瞧。只见简上的内容大致是:某年月日,乡民宁某殴父受伤,按律当处极刑,下面是案件发生和审理的详细过程。但是按照这竹简上所写,屠县丞只审了一次案,隔壁老王也只有一次口供,认准了当年是租婢产子的,并无翻供一事。
是勋瞧瞧竹简,又瞧瞧屠县丞,再瞧瞧竹简,再瞧瞧屠县丞……如此循环了好几遍,终于瞧得屠县丞心里发毛。这屠县丞刚到来的时候,目光诚挚,脸上堆着温和但并不显谄媚的笑容,到这会儿扛不住了,眼神开始闪烁,笑容也开始僵硬。
是勋心说:“嘿嘿,所谓‘胸中不正则眸子瞀焉’,你老兄终于要原型毕露了吧?”他可没想到,这世上绝对的正人君子就凤毛麟角,谁心里还没点儿鬼啊,要是曹操一言不发地这样瞧他,他是宏辅照样胆战心惊,眼珠子乱转,不知道看哪儿才好。
不过他这时候再开口询问,倒是比较容易突破对方的心防。于是他就问了,说我听得乡民传言,这案子共有两审,一开始隔壁老王是说借种生子来着,是也不是?这么一问,屠县丞更慌了,说:“这是老王错记了,为无效的证词,故此卷中并无收录。”
是勋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你确定是老王错记了?你确定是租婢生子,而不是借种生子?”屠县丞支支吾吾地说:“应、应该是……此案郡中既已批复,应无可疑,上官也不好翻过去重审吧……”
是勋冷笑道:“县中大姓李易中却与某说,实应是借种生子,当日签约的中人便是他本人——府尊任我以腹心,我若执意重审,想来府尊不会阻拦。你以为如何?”
“刷”的一下,屠县丞脑门上的冷汗就下来了,眼神不自禁地就往耿县令那边瞟。可是耿县令坐在旁边,抬着头似乎在出神,就压根儿不肯瞧他一眼。是勋正打算让耿县令派人去叫李全来作证呢,突然吴质手捧着一块牍片匆匆而入,低声禀报道:“找到了,只是……”
是勋劈手夺过牍片来。吴质刚才那“只是”二字,让他产生了很不好的预感,于是本能地先不瞧牍片上的字,却斜斜地瞟了屠县丞一眼。只见屠县丞脸色煞白——这就多三分象雪人了——目光直直地盯着耿县令;再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耿县令,却见耿县令也恰在此时把眼神扫了过来,然后微微点头。
我靠,看起来这案子里不但有县丞、县尉,还有这位县令的事儿哪,一县三个正式编制,感情谁都跑不了。是勋这才觉得自己莽撞了,这县中上下要是全都勾结起来跟自己作对,那麻烦可就大了呀,这案子再想翻过来就难上加难啊。他倒吸一口凉气,这才去看手中的牍片,只见契约上写得明明白白:宁彤将婢女某“租”给隔壁老王,期限两年,而且中人也不是李全,而是一个自己完全不认得的名字——梁允。
当下他一指牍片:“这‘梁允’又是何人?”屠县丞还没有回答,耿县令先抢着说:“本为县中大姓,去岁黄巾作乱,他避之不及,已遇难了。”
遇难了?好啊,好啊,这就死无对证了是吧?是勋侧过牍片来,朝向窗口投射进来的阳光,又再仔细瞧了一遍,果然发现这份契约上有多处刮过的痕迹——他喵的自己还觉得竹简、木牍方便修改,是桩好事儿呢,赶情也方便伪造文件哪!
他想着想着,就不自禁地问出了口:“似有删削,何也?”耿县令胸有成竹地回答道:“乡下人家,往往一牍而多用,为省物料也,不足为奇。”
是勋心说去你的乡下人家,你才乡下人家,你们全家都乡下人家!宁彤家里那么有钱,这么重要的契约,他会使用旧牍来写吗?蒙谁啊你!等等,这要真只是租婢,那就并不重要,用旧牍来写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租个婢女,需要多写一份儿交到县衙备案吗?你当我傻的呀?!
可是他也只能腹诽,却骂不出口——终究自己没有真凭实据啊。这就好比一口痰硬生生憋在嗓子眼儿里,咳也咳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卡得他全身都不舒服,就恨不能当场一脚踹翻了几案,然后拔出刀来把面前这俩可恶的家伙全都劈成渣渣……
这就是当文官的弱点啊,想想当年……啊不,应该是未来,张三爷跑耒阳去挑庞统的错儿,就跟自己如今行县差相仿佛,得亏是孙乾在旁边拦着,要不然以三爷那脾气,还不当场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换个文官就不行了,就算有那份武力,也没有那份混横不讲理的气魄呀。
是勋没有办法,只好故伎重施,瞧瞧手里的契约,再瞧瞧耿县令,再瞧瞧契约,再瞧瞧耿县令……可是那耿县令就比屠县丞要老奸巨猾多了,脸上一直保持着静止却不僵硬、温和却不谄媚的微笑,随便他瞧,瞧多少遍也当是春风马耳。眼见得是勋反倒要坚持不下去了,还好旁边的卢洪给解了围,他轻咳一声,大声说:“长官自清晨行路到此,也该疲累了,不如先暂且歇息一会儿如何?”
于是是勋就坡下驴,连连点头:“是啊,确实疲乏了。”他想一想,关照耿县令等人:“不必因我来此,使诸君废了公事。且安排一间静室,让某稍歇风尘,且待午后,若有咨询,再召唤诸君前来便可。”
等到了偏室里坐定,是勋叫管巳在四周警戒,别让旁人靠近,然后把那份契约投掷在吴质的面前,问他:“如今怎么处?”
吴质捡起牍片来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回答说:“删削痕迹明显,此中必有奸宄……成阳县令、丞等一贯贪赃不法,县内人人皆知,上官寻乡老们来打听,自然……”
是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问你如今该怎么办才好。就算乡老之中有不畏惧他们权势的敢说真话,也很难成为证据啊——况且,宁可一案,就连李全都不愿贸然前来作证,何况其他人呢?好,如今他们把中人的姓名都给改了,就算叫李全来也没用……”他转过头去望望卢洪:“要么,卢先生去好好核查一下账目?”
卢洪微笑着摇头:“不知道长官适才有没有注意到耿、屠二人的神情?据某看来,那屠县丞实不知契约已经修改过了,或是耿县令棋高一着,有所预防——长官虽然是微服而来,但时当春日,正是行县之期,耿某既然在这件事上都有了准备,想必账目也定然早就削改得面目全非了吧?”
是勋听了这话,心中更是烦躁,不禁狠狠地瞪了吴质一眼。他心说要早知道有这种结果,自己就不听吴质的话,不去追究宁可一案了,如今两手空空,毫无证据,倒搞得自己相当的被动。吴季重啊吴季重,我还当你是智谋之士,可以作为臂助呢,你就这么给我掉链子?
转念又一想,也不能全怪吴质,终究他才刚十五六岁的年纪,比自己还要年轻呢,官场上的种种狡诡,就这么一个初三或者高一的学生,他又知道个屁了!
是勋不自禁地就搓着手绕室彷徨。卢洪瞧瞧他,又瞧瞧旁边垂头丧气的吴质,不禁捋着胡子笑了起来:“长官勿忧,如今还有一计可用。”
是勋忙问:“计将安出?”
“守株待兔。”
第十二章、乡野土产
是勋等人休息了并不长的时间,就又开始活动了。是勋首先叫来屠县丞,说要重审宁可一案,让把宁可押到自己休息的偏室中来,又派吴质领着一名家奴去搜检宁宅和隔壁老王的家,同时,派卢洪去核查官仓和往来账目。
宁可押来以后,是勋只是简单地问了问他的姓名、年龄和财产情况。宁家的财产确实不少,光庄院就有三处,田地数百顷——虽然因为去年闹黄巾而大多抛荒,但这些不动产总不会长了腿自己跑掉——核算家财,应该在百万钱以上。是勋心说怪不得那位还没见过面的黄县尉要流口水哪,换了自己,要有这么个吞没跟老婆毫无血缘关系的小舅子产业的机会,说不定(kěnding)自己也会动心……
据耿县令说,因为郡中要赶在春耕前疏浚济水旁的几条沟渠,所以临时征发了一场小劳役,黄县尉就督役去了,估计起码要到晚上才可能返回。
是勋没怎么向宁可询问案情,因为就连宁可本人都是一头雾水——怎么我不过打了隔壁老王几拳,他就突然变成我爹了?怎么着昔日锦衣华服的大少爷,就一朝罹难,陷入囹圄,而且据说还是问的斩刑?我是冲撞了哪家太岁才引来这场飞来横祸的呀!
是勋光问他为啥年已及冠还不娶妻。宁可回答说,自己本来定过一门亲事,不想前年妹子才刚出嫁,老爹就感染了时症一命呜呼,为了守孝,所以耽搁了下来,然后去年闹黄巾,未婚妻全家都遭了难,一个都没跑出来。
是勋心说你就倒霉吧,倒霉事儿全都让你老兄给摊上了,这回我要是救下了你的性命,你赶紧散尽家财找个破庙去当和尚算了——嗯,这年月佛教才刚传入不久,还不流行,所以自己穿越以后还没见到过一间佛寺哪……
他跟上面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拖延时间。宁可跪在地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只是哀求大老爷救命。是勋隔了好一会儿才把思绪给收回来,他瞧瞧宁可,又瞧瞧摆放在案上的契约和判卷,心说你小子是死是活的跟我无关,只是即便能够揪到耿县令他们的错儿,也顶多让他们停职待查,不可能取了他们性命,到了~那百万家财还得落到他们手里……这想起来就让人不爽到了极点啊!
他闲得没事儿干,就又把那判卷和契约来来回回瞧了好几遍,顺便用手指蘸了杯子里的水,在几案上练了会儿书法——嗯,那契约上的字跟狗爬似的,判卷上的字倒还不错,也就比自己差个七八分而已……不知道是啥书吏写的呢,还是屠县丞的亲笔?
他之所以特意把宁可拘过来,是怕耿县令、屠县丞他们耍出杀人灭口的绝户计来。当案子还没审决,更没有得到郡府批复的时候,要是犯人突然死在牢里,那么相关人等都要承担管理不严的责任;可是如今郡中已经准了斩刑,宁可即便突然间不明不白的挂了,那些家伙的责任都要轻得多,顶多罚个一两斤铜而已。我靠他们都能吞没人家百万家财了,还在乎这一点小钱的处罚吗?
他派吴质去搜检宁家和隔壁老王家,是因为按道理契约应该一式三份,双方定约人各执一份,再抄录一份在官府备案。如今既然官府的契约已经被删改过了,那么要是能找出那两份来,就可以证明当初确实是借种生子,宁可不该死刑。当然啦,瞧耿县令那机灵劲儿,是勋和卢洪都怀疑那两份契约不是被毁了,就是也被删改过了——毁了的可能性最大。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尤其宁可本人是压根儿不知道老爹跟人家立过这种约的,所以契约藏在家中哪里,还是早就被老爹宁彤给毁掉了,他根本就一头雾水,说不定耿县令他们就没能找到,更说不定自己运气好,竟然这回被吴质给搜出来了。
可是自己真有这种好运吗?好吧,就算真搜出契约来了,救下了宁可的小命,可是顶多算屠县丞断案不明,也没法证明他跟黄县尉有勾结,要谋夺他人的家产啊。断错了一桩案子,哪怕是差点儿把个无辜送上了断头台,这罪过都不至于剥掉他的官服,而那最可恶的耿县令,更是完全可以脱身事外。不爽啊不爽,怎么琢磨都是不爽!
临近黄昏的时候,吴质和卢洪都两手空空的回来了。果然吴质就没能搜到契约,他还禀报说,隔壁老王初次告发宁可殴父的次日,县署就已经派人过去抄捡过了。至于卢洪,他说账目上多有删改,耿县令仍然以地方穷,即便官府也要经常取用旧牍的理由来搪塞,而库中钱粮虽少,倒是勉强都对得上账。一句话,耿县令没留下任何把柄来给他们抓。
虽然都在预料之中,三人仍然难免觉得颓丧。是勋最终只好对卢洪说:“只能看先生的判断是否中的了。”话音刚落,门外有人招呼:“县尊请上官赴后厅用膳。”是勋扬声道:“把膳食端来此处便可。”门外那人赶紧又说:“上官远来,县尊特意备下了酒席,宴请上官,请上官勿辞。”
是勋瞥了卢洪一眼,卢洪捋着胡子,微笑点头。于是是勋就吩咐吴质和管巳好好看管着宁可,先别让县里的人把他提走,自己带着卢洪,出门直奔后厅而去。
这顿酒宴倒是挺丰盛。当然啦,这年月的饭食,就算再丰盛也好吃不到哪儿去,主要是没有发明炒菜,无论鱼肉还是蔬菜,不是煮就是烤,烹饪手法太过单一,再加上香料种类也不丰富……是勋在前一世说不上美食家,勉强也算是个美食追求者,可是沦落到了这一世,翻来覆去吃差不多的东西,就都快要吃腻味了。他有时候也想啊,《氾胜之书》里就说“豆有膏”,可见这年月是能够榨出植物油来的,为啥自己打听了好久,就他喵的没人会这门技术呢?要是有了植物油,自己再叫人打口铁锅,那不就能够炒菜了吗?
他一边胡琢磨,一边跟耿县令、屠县丞敷衍,相互言不由衷地互相恭维、告劳。等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眼瞧着能说的话都说完了,再继续下去只能冷场,就见耿县令朝屠县丞使了个眼色,屠县丞会意地点头,随即举起酒杯来:“敢为上官寿。”
是勋端起酒杯来笑:“贵丞已经为某寿过好多回了,还有新鲜的么?”“新鲜的?有,有,”屠县丞赶紧放下杯子来一拍手掌,“上官远来,敝县困穷,招待不周,只好备下一些土产,还请上官笑纳。”
是勋心说来了,就等你这招呢,于是笑吟吟的不说话。时候不大,就见两名土兵扛上来一口大竹箱,瞧土兵的脚步沉重,这箱子分量应该不轻。把箱子放到是勋的桌案之前,屠县丞亲自走过来打开箱盖,一边翻检,一边介绍:“都是些乡野土产,不成敬意——这是敝县有名的细麻……”
只见他掀起一匹麻布来,下面五彩斑斓,分明还藏着不知道几匹锦缎。
“还有敝县有名的腊肉……”只见他掀起两条腊肉来,下面金光闪烁,分明是一锭锭的黄金。
“还有敝县有名的蒲扇……”只见他掀起几张蒲扇来,下面瑞霭千条,分明是几块白玉。
所有土产,都只装了上面一层,屠县丞略略一掀,露一眼下面的财帛,然后重新又给盖上。是勋乍见到这些财物,几乎是本能地抬起袖子来擦了擦口水,嘴里还撇清:“啊啊,不想贵丞倒知道我最喜食腊肉。成阳的腊肉很有名吗?那倒要仔细品尝一下了。只是……贵丞的礼太重了,有一半就足够了……”
“这个……”屠县丞微抬起头,瞧一瞧是勋的表情,心下坦然,忙说,“不是我一个人的,还有县尊的,共盛一箱,上官也方面携带。”
“这样啊,”是勋急忙朝耿县令作了个揖,耿县令离席还礼不迭,“如此便却之不恭了。只可惜今日未能得见黄县尉……”
“黄县尉晚间应该能够赶回来,”屠县丞自以为明白了督邮的心意,急忙说道,“相信他也会有一份心意的。”
“这就太叨扰了,哈哈哈哈~~”是勋一边笑,一边心里在矛盾:这份礼物,老子究竟是收呢还是收呢还是收呢?
卢洪白天跟是勋说“守株待兔”之计:“人无欲方能无畏,那些贪官污吏,整日战战兢兢,既怕官位不保,又怕财货被抄。是以某些督邮行县,便张伞盖、乘华车,入传舍而不查官库,单等着一县长吏送贿上门……”
是勋心说那不就是程立的行县第一法吗?这老子明白啊,你究竟想说些啥了?当下耐着性子听下去,只听卢洪又说:“长官虽然清廉务实,与那些败类不同,但县内的贪官污吏却无法分辨。如今长官又揪住宁可一案不放,恐怕在那些污吏们看来,是为的索贿了……”
听到这儿,是勋终于回过味儿来了:“你是说,我只要在这儿等着,他们自然会送贿上门?”卢洪点头:“不错,到时候便可行文郡中,弹劾他们贿赂上官之罪。以曹济阴之明,及其对长官的信重,弹劾必准,如此,便可惩治这些污吏了。”
是勋还没有表态,吴质先在旁边问:“如此,可能救得下宁可的性命吗?”卢洪摇摇头:“恐怕不能。”是勋就问吴质:“汝究竟是要助某铲除害民的蠹虫,还是只想救宁可一人?难道那宁可与汝有何关联不成吗?”吴质闻言,一张脸憋得通红,好一会儿,才嗫嚅地回答道:“并无关联,但都居于一乡,年龄相若,少小便即相识,实在不忍见他无辜受戮……”
是勋一拂袖子,顺口就来了句未来(北宋)的话:“一家哭何如一路哭?”可是转念再想想,这两者之间好象根本没什么必然联系。宁可啊宁可,你就安心地去吧,老子会给你报仇的……可是等等,怎么报仇?就算行贿上官,貌似最重也不过罚铜、去职,然后那几个货转过脸就喜笑颜开地去享受宁家那万贯家财……
第十三章、口舌之间
是勋望着这一箱子的财物发愣。绢帛唉,黄金唉,白玉唉,这得值多少钱?几万钱总是有的吧……想不到这些贪官污吏出手还真大方。嗯,估计自己咬住宁可一案,在他们看来,就是督邮给的下马威。这样好,很好很好,这比普通的行县第一法可赚得多得多啦——程立自称能吏,就想不出这种妙计来,还是老子……老子有贪官污吏的天然资质?
该怎么运用这笔财物呢?用来弹劾成阳的县令、丞?那就必须得把财物交出去了,可实在有点儿可惜啊。虽说曹操给自己赠了庄院还置了地,终究谁都不会嫌钱多,况且自己与他人不同啊,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哪,要改良造纸术,要发明火药,要发明炒菜……科研经费不充足那可啥都干不成。要不要干脆就收下来呢?那些贪官污吏总有一天会遭受报应的,正不必由自己来摘掉他们的乌纱,再说了,就算弹劾了他们,也救不回宁可的性命来不是吗?
哦,等等,可是这么一来,自己也变成了贪官污吏,会不会也受什么报应呢?……啊呸呸,老子是个无神论者,无神论者不相信报应!
他忍不住就要擦口水,转过头去瞧瞧卢洪,就见那家伙面沉似水,拱着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再瞧瞧吴质,只见对方目光中流露出的只有愤怒和哀伤——愤怒,大概是因为成阳长吏行贿如此大方,可见贪赃的数目更不会小;哀伤,大概是想到终究救不下宁可的性命……
卢洪此人,在历史上藉藉无名,但此番跟随来到成阳县,他头脑之清醒,料事之老辣,就很值得赞赏,比那虽然将来会位列上将、烜赫一时,但现在还压根儿没成长起来的吴质就要靠谱得多。自己可算是捡到宝啦,要怎么才能从程立手里把他给讨过来,长久跟随着自己呢?要不要先以财帛动其心?嗯,这里几万钱,先分他三五千……
吴质可能不大好收买,他出身单家庶族,竟然能够因缘际会爬得那么高,就绝不是靠着贪赃枉法所能够成功的。尤其这孩子现在还小,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清高,连写首游春诗都要慨叹乱世之可怕,百姓之罹难,估计财帛难动其心。这个……分赃不匀,这笔钱拿在手里可就有点儿烫啊……
再转念一想,吴质现在是什么身份?不过一个小小的游徼而已,就算自己不分他一毛钱,他难道还敢去告自己的状吗?借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啊。再说了,老子对曹家有恩,如今在兖州,谁还能告倒了老子?!
如此想来,这钱老子是拿得的。正在贪心大炽之际,突然眼神就不自禁地瞟到了正守在门外的管巳——我靠,怎么把这个未婚妻……啊不对,未婚妾给忘了?他们这些黄巾残党大概最恨贪官污吏,自己要是做了贪官污吏,她不会真的动起刀来,卸下自己的膀子吧……别说杨过了,难道连杨修也终究逃不过“神雕大侠”的宿命吗?
其实,小罗莉也就是嘴上凶一点儿,自己终究救过她父女的性命,她不会真的对自己动刀……可是这么一来,就怕从此恩断义绝。一想到这小罗莉或许某天就会留下一个鄙夷的眼神,弃自己而去,是勋就不禁觉得心脏隐隐地抽痛。
他喵的大清韦爵爷究竟是怎么干的?又贪赃,又枉法,外加还是清廷的狗官,竟然连沐王府带天地会,收了那么多姬妾,个个对他死心塌地。韦爵爷真是我辈楷模啊,高山仰止,难以企及他老人家歪才之万一……
是勋想到这里,不禁就抬起手来,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混蛋,你赶紧清醒过来吧!
卢洪闻声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财帛动人心啊。不过看起来,长官已经有所决断了,必不会堕入那些奸官滑吏的陷阱。”
是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摆摆手:“先封起来吧,我这就给府君写信,弹劾这两个赃官。”想了想又道:“不急,县尉的礼物还未送来呢。”
话音刚落,门外有人通传:“成阳县尉黄选,求见督邮。”
县尉领兵,貌似是个武官,但实际上他的职责只是“捕盗”而已,并非上阵打仗,搁两千年后属于公安系统,而不是军队系统。所以黄县尉头上戴冠而不是帻,身穿深衣长袍,腰佩的也是长剑而非环刀。尤其他的相貌清隽,就比耿县令和屠县丞更象名文士。
参拜已毕,寒暄两句,黄县尉连声致歉,说自己刚从城外回来,才知道督邮来行县,毫无准备,等明天一早,定有“意思”送上。完了他就左右望望,问:“听闻上官提了宁可前来讯问,不知问完了没有?此人已判极刑,夜间还是押回狱中去为好。”
是勋闻言,不禁冷哼一声:“此非君所当问也。”你只是纯的公安局长外加民兵队长,不管审案,不管牢狱,是不是该把宁可押回去,关你丫屁事啊!没想到这家伙白长了一张聪明面孔,一点儿都不懂语言的艺术,就比耿县令和屠县丞差得十万八千里。想到这里,不禁随口刺了他一句:“听闻那宁可,乃是阁下的妻兄?”
黄县尉面露尴尬之色:“这个……原本以为……”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赶紧又说:“贱内虽与宁可并非同胞,终究曾有兄妹的名分,听闻他犯了重罪,甚感悲痛,欲在刑前见他一面,还望长官玉成。”
是勋心说对啊,这种说法虽然仍然漏洞百出,终究比刚才那般直截了当要艺术一点儿,大概是旁人教你说的吧?可是你骗谁啊,先不提就是你陷害妻兄,想要谋夺他的家产,光说那宁可给拘起来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真要行刑也得等到秋后,你老婆早不见,晚不见,偏生我把宁可提过来了就想见,理由也太牵强了吧?
可是他也没心思揭穿黄县尉,只是故意撇嘴一笑:“今日已晚,且待明日。”仿佛那意思:你先把礼给送过来再说。
黄县尉没有办法,只好唯唯而退。是勋坐在案前,还在琢磨等明天收到了黄县尉的贿赂,应该怎样行文来弹劾成阳这三人帮呢,吴质突然跑了进来,说宁可想要拜见督邮,有要事禀报。
是勋现在歇息的地方,是在成阳县署的偏院,有三四间屋子,宁可被拘在另外一屋当中。当下听了吴质的禀报,是勋琢磨宁可下午问话的时候,除了哀哀哭泣,央告救命,就说不出几句有用的话来,这会儿为啥又想见自己了?难道他终于想起来,自家那份契约可能藏在哪儿了么?
赶紧叫吴质把宁可押过来。宁可一见面就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哀求:“请长官救小民一命,小民愿倾尽家财,奉献于长官!”
啊呦,是勋心说这个好,只要救他一条小命,那万贯家财就是自己的啦!这可是他主动献上来的,不是我威逼勒索的,貌似不算贪赃受贿吧……可有一条,得真把他的案子翻过来才成,否则就白高兴一场,终究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是应该怎么翻案呢?要不然自己干脆伪造一份当年的契约算了,反正就耿县令玩的那一手造假,也不见得有多高明。他转过头去望望卢洪,卢洪手捋胡须,沉默不语,再望望吴质,发现吴质也正盯着自己,目光中仿佛充满了恳请之意……
他喵的你光很有诚意地看着我管蛋用啊!你倒是给我拿个翻案的法子出来啊!
当下他耐着性子,把案件的前后始末,主要是宁可跟隔壁老王的关系,又重头到尾讯问了一遍,只可惜还是没能发现任何足以翻案的要点。要命啊,早知道自己就先好好研究一下《汉律》了,这几个月来怎么就光琢磨着读《汉书》、《东观汉记》这些历史书,没想到涉猎一下法律法规呢?漏洞,这是自己学习上的一个大漏洞,回去以后,可得赶紧给补上。
可是等到回去以后那就晚了。虽说一般死刑都得秋后执行,理论上宁可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可资翻案,但是这大半年自己不可能一直留在成阳县看着他,只要他一被押回牢狱,估计黄县尉他们立刻就会下毒手。要不然黄县尉干嘛几次三番地想把宁可带回去,或者想让外人来接触他?
想要让宁可活下去,非得赶紧把案翻过来不可,然后放他回家。宁氏终究是县内大族,广有财产,只要回了家,黄县尉就不大好对他动手了——那些家伙要是有这胆子和能力,早就把宁可给谋害了,还用得着揪着个事出意外的案子大做文章吗?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望向了卢洪,心说这家伙从政经验丰富,说不定对法律也有一定研究。真要想翻宁可的案子,自己力有未逮,吴质那小年轻也指望不上,除非是你老兄……要是连你都拿不出办法来,那咱们只好跟宁可,以及他那万贯家财说byebye了。
卢洪撞上了是勋的目光,明白对方正在想些什么,于是他捻捻胡须,皱着眉头回答道:“其实硬要翻案也并不为难,只是若翻得生硬,于理不通,恐怕于长官的政声不利,也恐曹济阴从此轻看了长官啊。”
是勋指一指自己的嘴巴:“所谓道理,不在于天,亦不在于心,只在口舌之间尔。”
卢洪抚掌而笑:“长官能有这份明悟,事情就好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