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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赤军     汉魏文魁txt下载     汉魏文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章 辽东来书

    不出是勋和诸葛亮所料,当日公孙度斩二袁首级的时候,借口崇敬忠臣烈士,下令把逄纪押下去缢杀,保他全尸,其实只是临时找了个相貌近似之人弄死罢了。逄元图暂时被拘押起来,事后公孙度亲往游说,反复威逼、利诱,终于表面上收服了逄纪。

    当时是勋虽然有所怀疑,却并未当场点破,也没有索取逄纪的尸体来查验,公孙度白忙活半天,简直俏眉眼做给瞎子看——你以为相貌类似之人好找啊?对于是勋来说,他是怕揭穿其中花样,激怒了公孙度,未免节外生枝,反正二袁的首级得以带回,那自己的使命就算圆满完成啦,逄纪是生是死,本就无关紧要。

    而公孙度之所以留下逄纪,自然不是敬重他忠臣烈士的风范,只是欲求一多谋善断之才罢了。辽东僻处偏远,人才非常匮乏,对于辽东群臣,凉茂除了一个柳毅外全都不看在眼里,这并非是凉伯方高傲,也不是公孙度无眼,真要能得“卧龙”、“凤雏”,谁会允许庸儒占据要津?问题辽东之地,即庸儒亦不可多得也。

    况且公孙度还有另一方面的考虑,他虽未必有天下之志,亦始终觊觎幽州,想向西方扩展自己的疆域。原本打算收拢二袁做“带路党”,只可惜二袁并不堪用,袁尚野心勃勃,袁熙一付脓包相,于是干脆斩下二人首级以暂且结好曹操。逄纪多谋而忠勇,又为袁氏集团中著名的谋士,若能收服此人,乃可冀望幽州甚至是冀州也。

    然而逄纪肯降。其实亦不过表面文章罢了。人都是如此,一时热血冲头,便欲慷慨赴死,但若于九死一生之际被硬生生扯回人世,便会冷静下来。就此更为宝贵自己的生命。逄纪已知二袁皆丧,袁谭的消息虽未得知确切,估计曹操也不会留其性命,袁家只剩下了一个袁买,在许都为质,抱着万一的希望。或许曹操不会即时取他性命呢?

    ——逄纪料得不差,曹操之与袁绍相争,纯因大势,二雄不可并立,倒并没有什么杀父夺妻之类的深仇大恨。破蓟之后。曹操还亲往袁绍墓上拜祭,痛哭流涕,随即下令善待袁妻刘氏,待回军时,即将袁绍的遗体迁葬回他老家汝南,使袁买归而为父守丧。终究袁买年纪还小,又是庶出,在袁氏故吏中并没有什么影响力。若在北方,或许还会掀起什么变乱,迁至曹操腹心之地的汝南。监视居住,就不怕出什么妖蛾子啦。

    正好以此来表现自己的宽宏大度,给刘表、孙权他们做个榜样,岂不是好?

    故此逄纪冀望于袁买,希望可以复兴袁家,为此就必须先留下自己有用之身。以待时机。同时他之恨曹操也,不如恨公孙度——袁曹多年相争。就算曹操把袁家人全都杀光,那也在情理之中。但公孙度与袁氏素未交锋,连领地都不接壤,你怎么就下得去手杀害了两位公子呢?故而暂且服侍公孙度,欲为之间,以报此仇也。

    当然啦,公孙度不会傻到完全信任逄纪,他只是把逄纪当谋士来用,不掌兵权,且不涉机要,并且随时派人监视着,一旦逄纪有何不轨的举动,便要下令诛杀。但是防人也就一天两天,没有防一辈子的,匆匆大半年过去了,逄元图看似忠心耿耿,并无异状,公孙升济身体又有所不豫,监视也便逐渐放松起来。

    逄纪就趁着这个机会,进言说曹操既然任命沮授为涿郡太守,自己可以写信去联络沮授,打听相关幽州的内情。公孙度大喜,说若能说动沮子辅相应,是元图你一大功也。当然啦,逄纪写给沮授的信,公孙度是都要是事先验看的,所遣的信使也是自家亲信,认为逄纪玩不出什么花样来。

    然而若论谋划天下,逄纪差沮授远矣,若论阴谋诡计,沮授尚不如逄纪,而况辽东诸人乎?逄元图很快便买通了信使,在正式写给逄纪的牍版之外,又于发髻中暗藏丝绢,写了一些密语。

    逄纪才刚联络沮授的时候,沮子辅便向是勋通报了。相比逄纪来说,沮授才是真正忠臣,若非是勋巧舌如簧,更改了原本的历史走向,他就要因为谋还袁氏而被曹操所杀。在这条时间线上,沮授暂时为是勋说服,把对袁家的忠心转向以对朝廷,虽然袁氏在他心目中仍然占有很大分量,终究袁绍和诸子皆死,袁买被曹操牢牢捏在手中,想要重新效忠袁家也找不到主子。所以他原本便安心为曹操……为朝廷牧守地方了,但与逄纪相同,对于亲手斩杀二袁的公孙度是恨之入骨啊,故此逄纪写信过来联络,他当即告发。

    是勋说你不要急,且与逄元图敷衍,看看能不能把他拉到咱们的战车上来。谁成想逄纪本来就有反正之心,他的密信一落到沮授手中,沮授立刻封好了向是勋禀报。

    逄纪这第一封密信,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内容,只是通报一下辽东的内情。不久前,他为公孙度设谋,以大海船载运兵员,杀向乐浪,大军在柳毅的统率下,仅仅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即将乐浪郡彻底平定。随即在两郡交界处的番汗县修城设堡,以防高句丽,更保障来往道路的通畅。公孙度即以柳毅为乐浪郡守,长驻朝鲜。

    此外,逄纪还通报了两事,其一,公孙度近日时常头目昏昏,无法理事,把政务全都交给了长子公孙康和别驾阳仪;其二,阳仪故使公孙度放柳毅于外,似有专擅权柄之图也。

    是勋得到密信之后,便召谋士们前来商议——当然啦,如此隐秘之事,不可谋之于众,他也就在小范围内传达了一遍而已。第一个找的是诸葛孔明,孔明览信之后,沉吟半晌,谨慎地回复道:“辽东恐有变也,先生本欲趁其变而进军,可使沮子辅密告逄元图,随时通传消息……”

    诸葛亮的意思,通过逄纪这条线可以大致查知辽东的内情,比咱们派过去那些很难深入中枢的密探要有用得多了,这条线不可撒手,而必要牢牢掌握住。原本朝廷在辽东是有一个凉茂的,但一方面凉茂智谋有限,根本传递不出什么消息来——就连他本人被拘襄平之事,也得是勋去了才能了解——况且是勋此前出使返回后,即奏明曹操,以朝廷诏命往征凉茂为中郎,公孙度刚跟曹操和睦,不便悖逆朝廷的旨意,也便勉强允可,把他给送回来了。

    但是对于辽东最枢要、隐秘的内情,估计逄纪也打听不出什么来,遑论将来进兵之时作为内应了,诸葛亮建议是勋不要对这条线冀望过深——还是以扩充自家实力为当今第一要务。

    然后是勋又派人请来司马懿,同样把沮授来书,以及逄纪的公信、私信,全都向他展示。司马仲达身为广阳郡守,与是勋居于同城,双方往来很是密切。是勋本来就打算趁着这个机会拉拢他,于是借口仲达于经典上不够稔熟,经常把他叫过来加以指导。

    司马懿出身世家大族,所谓世家,其实全称为儒学世家,东汉一朝几乎垄断了知识传承和经典研究,基础当然不会差到哪儿去。但问题原本的官学为今文,很多世家——也包括河内司马氏——为了方便出仕,也皆以今文教授子弟,但通过是勋的努力,今文逐渐被排斥出官学之外,古文,甚至只是古文当中的郑学,一跃而成为最正统的思想。是勋本是就郑玄亲传弟子,靠着讲学、立石等举措,即在郑学中亦占据相当重要的地位,如今郑门名义上的第二代领袖郗虑为了固权,又多方笼络,所以——这可是当世第一流的学阀啊,司马懿哪有不愿向学的道理呢?

    是勋趁机肆意篡改、歪曲经典,以孟子之学为纲要,灌输司马懿国家、天下的概念,想要利用这些概念把他脑子里那点儿家族利益逐渐洗清掉。当然啦,此非一朝一夕之功也,只是论起诡辩来,十个仲达都不是是勋的对手,或有疑义,往往被是勋驳斥得哑口无言。这反复被人灌输你错了你错了你错了你从前二十多年所学全都错了,只要时间够长,中间没有别人一棍子把他打醒,那就跟被催眠一样,迟早会痛哭流涕进而痛改前“非”的吧。

    终究是勋也并不要求他破家为国,只是告诉他,国盛乃可家兴,执著一家利益而为天子,则国必灭,家必丧,执著一家利益而为臣属,则国必败,家必衰。

    司马仲达也很敏,即便他并不真正信服是勋的理论,也知道这套理论将来必定占据统治地位,自己要是不努力攀上这辆车,未来的前途很难一帆风顺。于是他提出来,也想跟诸葛亮一般拜在是勋门下,当郑门的再传,是勋欣然允可,干脆把郭淮也叫过来,同时收下这两个徒弟。

    这回把逄纪来信给司马懿瞧,仲达疑心病比较重,首先怀疑逄元图是不是真心的。是勋笑道:“彼非真心以向朝廷也,然真心以覆公孙,乃可用之。”司马懿沉吟少顷,突然又提出了一个是勋和诸葛亮都没有注意到的问题:“既云阳仪放柳毅于外,或柳毅可用也。”咱是不是可以想办法拉拢柳毅?那在辽东,可比逄纪能量大得多啊!

    是勋双眉微皱,随即捻须微笑:“仲达所言是也,此真妙计!”(未完待续)

第五章 朝鲜新冢

    是勋和司马懿在琢磨是否能够拉拢柳毅的时候,那位新任乐浪郡守正在列水北岸的密林边纵马驰骋。

    时已近冬,寒风漫卷,原野上的长草大多枯黄,林间也铺满了厚厚的落叶。从骑吹响号角,从密林中赶出一群马鹿来,个个都为了度过即将到来的苦寒而吃得腹部滚圆、皮毛发亮,但这也直接影响到了它们的反应力和奔跑速度。

    柳毅勒停坐骑,缓缓举起了手中的角弓——马镫已经从中原传到了辽东,虽然辽东骑兵还未能全部加装,但以柳毅之尊,是不难为自己配上一付的。只是他终究文士出身,并无骑射之能,即便有了马镫固定身体,也只好驻马立射,要是真跑起来,手是断然不敢松开缰绳的,更别说开弓射箭了。

    当下从鞬中抽出一支铁簇雕翎来,搭上牛筋弓弦,以套着皮扳指的右手拇指扯开如同半月,瞄准了一匹高大而惊慌的牡鹿,便是狠狠一箭射去。那鹿闻听弦响,惊得一竖两耳,后腿急弹,朝前便蹿,于是这一箭便擦着它的尾巴,黯然落到了空处。

    柳毅大怒,重抽一箭,再度射去,却又被马鹿闪过——接连三箭,连鹿毛都未能射下一根。恼恨之余,干脆收了弓,举起手来狠狠一招,立刻从骑纷纷驰射,包括他作为目标的那头牡鹿,以及其它四头马鹿,瞬间便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柳太守轻轻叹了口气,收弓入鞬——算了吧,自己本无勇力,便根本不该一时兴起。跑过来狩猎。他适才距离那头牡鹿不过三十步的距离,又是立射,竟然连续三箭不中,这要是是勋瞧见了,必然抚掌大笑——我的武力也就将将及格。柳先生您是跟罗敷女的年龄一样,“二十尚不足,十五颇有余”吧?

    因为是勋和司马懿正在琢磨柳毅,而柳毅也在怀想是勋。逄纪密传往幽州的情报,其实不尽不实,柳毅不能说是完全被阳仪排挤。这才被远放乐浪的,倘若他本无此意,即算阳仪再如何设谋、倾轧、进谗言,也休想将柳子刚赶离襄平的中枢。

    但也正是因为与阳仪暗生龃龉,柳毅觉得若再留在襄平。恐有不测之祸。他已经瞧出来了,公孙度垂垂老矣,近日又常头目昏昏,无法理事,应该命不久长。等到公孙度一死,其长子公孙康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则柳、阳之辈还能在辽东拥有那么大的发言力和权势吗?当此易代之际。你阳公量不思与我携起手来共度时艰,反倒暗中操戈以逐,就不怕将来没有好下场吗?

    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出外得生,既然如此,我还不如貌似趁了你的心意,早些闪人为好。乐浪初定,亟须重臣镇守,柳毅趁机说服公孙度。让他来做这个乐浪太守。异日若有所变,他只要把浿水(清川江)一封锁。尽搜南岸船只,则辽东军便无可从陆路以入乐浪。关起门来足可称王做霸。唯一可虑的,是辽东军也可能越海来攻,那便不得不寄望于朝廷相救了——这正是柳毅突然想起是勋来的原由所在。

    是宏辅见为幽州刺史,其伯父是仪为登州刺史,皆环勃海,二人若能派发水军来救,则必可将辽东兵御于境外。乐浪虽然只是边郡,亦广千里,有户五万,稍加整顿,带甲不下万余,东可逾单单大岭以收濊貊,南可慑服诸韩,北可与高句丽争雄——假以时日,说不定就又是一个高句丽了。说到了,所谓高句丽不也是箕子朝鲜遗臣所建么?

    ——此乃当时所传,亦高句丽的对外宣传也,未必是实。

    所以,趁着公孙度还没有死,柳毅必须加紧扩充自己的实力,并且想办法跟朝廷暗通款曲,与是氏叔侄拉上关系。他真是懊悔啊,倘若昔日真能斩氏勋之头以献是勋,双方关系早就打好了,还有必要等到今天才来大伤脑筋吗?

    柳毅一边筹思,一边即在从卒的簇拥下,抬了那几头死鹿返回营地。营中早有几名麻袍、革靴,头戴巾帻的外族拱手相候,见到柳毅回来,纷纷俯首施礼。就中一名花白须发的老年男子瞟瞟那些马鹿,用生硬的汉语谄笑着恭维道:“太守大人真神射也。”

    柳毅闻言一愣,转过头去望向自己一名属吏。那属吏赶紧凑上一步,低声解释说:“胡人所谓大人,乃指上官也。”柳毅这才释然,不禁笑道:“吾却无这等年岁的子侄辈。”

    其实“大人”一词,中原人也有用来称呼长官的,只是非常罕见,情况也比较特殊。一般则专以“大人”来当面称呼长辈,尤其是父亲或者父执辈,或有名高官为大人的,名宫闱近臣为大人的,名品格高尚者为大人的,则多是第三人称指代。所以柳毅才戏谑道,这家伙当面叫我“大人”,我可没这么大岁数的晚辈啊。

    这几名外族,都是南方诸韩的使者,因听闻乐浪郡守换了人选,特意赶来献礼致贺。柳毅盛情款待之下,许诺说我不会去打你们,但你们得向我进贡。使者们面面相觑,回复说遵照旧律,濊貊从属乐浪,而我们诸韩是从属代方郡的,向您献礼、恭祝就任可以,但根本没有向您进贡的义务啊。

    柳毅闻言大怒,心说带方郡早就废弃了,你们还咬住不放,那就是压根儿不想出钱出粮,以贡献我中华天朝啦,打得好如意算盘!但他还并没有兼并诸韩的实力,而且如今最需要警惕的乃是辽东和高句丽,而非诸韩,所以也不好当面撕破脸。于是他心生一计,便请这些使者一同出城射猎,以向他们炫耀自家的武威。

    只是这武威仅止从辽东带来的兵马而已——倒确实吓得那些蛮子一愣一愣的——而不是指太守“大人”本身的弓马之能。柳毅也知道自己的能量大小,所以射猎的时候就让这些使者在营地里等着,免得自己射猎不中,当面出丑。

    好在时已近冬,郡内又多荒林,猎物绝不匮乏,这才出去转了一小圈,不是就猎得了好几头马鹿回来吗?不至于空手而归,从而更扫脸面。当下柳毅便命从人剥皮放血,烤了鹿肉来款待这些使者,心里琢磨着,我要不要向公孙度进言,分屯有以南七县,重置带方郡呢?那这些蛮子不就没话说了吗?

    可是,倘若带方郡守是自家的亲信,自然皆大欢喜;倘若公孙度,或者阳仪想从中再插一道,任命一个跟自己不怎么对付的带方郡守过来,那又该怎么办?岂非作茧自缚、开门揖盗?

    当下皱着眉头,放下酒杯,对使者们说:“朝廷亦有复带方郡之意,然乐浪本非大郡,实不宜再割分之。吾乃欲先度单单大山,以服濊貊,广其疆域。闻濊貊亦常侵扰汝等之境,汝等可愿助兵、援粮,以呼应我否?”你们肯不肯帮我一起去打濊貊?

    使者们面面相觑。就中有聪明的,赶紧拱手回复道:“我等国小兵寡,虽足守备,实难远征。况此非我等所可擅专者也,请容我回禀国主,再告太守。”

    柳毅听得气闷,心说我想据此一隅,以全富贵,看起来前路实在坎坷啊。要不然干脆等公孙度一死,便将乐浪郡拱手献给朝廷,换一个中原显官,岂不是好?可是他终究在边地自由惯了的,实在不想去中原受约束;再说了,中原人最讲家世,以自己的出身,即便立下献地之功,恐怕也很难再有寸进啦。乃为牛后,又何不为鸡首?

    气闷久了,细腻喷香的鹿肉吃在嘴里,竟也觉得寡淡无味。柳毅干脆站起身来,说我再去围猎一场,然后咱们便返回朝鲜城去吧。

    跨上马,带着从骑在草原上、密林边巡回,走了一程,竟然除了几只野鸡外一无所获,心情更是直落谷底。正准备打道回城,突然眼角一瞥,瞧见林边有一新坟,竖着一块石碑。柳毅眼神是很好的,隔得老远就瞧清楚碑上的字了——

    “先考氏公讳伊之墓。”

    氏伊?那不是氏勋的亡父么?不错,昔日曾听那厮言道,其家本居朝鲜,在列水之北,说不定这附近原本便是氏家的田产了。人事变迁,昔日豪门,如今却已满目荒芜,思之岂不使人慨叹?

    可是随即脑海中灵光一闪——氏勋昔日曾言,他当日为了避祸,匆忙遁入高句丽,只得将其父草草安葬,连碑也未能竖起一座;故此那厮还时常哭告,请求放他暂返乐浪,重葬其父。可是如今再见这坟,不但竖起了碑,刻上了字,而且墓上并无杂草,浮土尚湿……氏勋那厮最近回来过!

    还以为他又遁入高句丽去了,原来却在乐浪吗?此真天助我也!

    当即召唤一名亲信家人过来,问他:“汝可还记得某人?”那家人就含糊:“主公所言某人是……”柳毅举起鞭来,朝那新坟一指,那家人眼神没他好,匆忙策马过去瞧了一眼,这才返回来禀报:“小人记得。”柳毅一咬牙关:“画影图形,各邑、关严加盘查,不论生死,吾必欲得此人也!”(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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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远之则怨

    孔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其实这标准未免太高,即便君子,近之倒未必不逊,远了也一定是会怨的,不信且看屈原他人家……后来范仲淹说:“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可是他老人家庆历被贬,居于外州的时候,难道就光是忧其君了,而毫无怨怼之意?那简直不可能。

    所以是勋和司马懿分析,柳毅既为阳仪排挤出襄平,心中必有怨也,若能捣其隙而摇其志,就有很大可能性把他扯上自家的战车,或者起码踞于乐浪坐观成败。辽东得乐浪,是伸其臂也,而若能笼络柳毅,则断此臂,对于己方异日挥师东进,可以扫除相当大的阻碍。

    然而问题是,派谁前往乐浪郡去游说柳毅为好呢?司马懿为一郡之守,是不可能擅离防地的,关靖和诸葛亮倒都有意请令。虽然是勋认为以此二人之能,必能说动柳毅,然而此行并非毫无危险,光以这年月的航海技术而论,勃海上的不测风浪就够使人心惊胆战了——都不必要翻船,倘若如同昔日是勋,以及凉茂那样,无巧不巧,被一风吹至辽东,那可怎么好啊?是勋旦夕不可遽离此二人,怎么敢让他们去冒险呢?

    不过好在正当他踌躇、彷徨之际,突然又有二人来至蓟城相投。

    第一位,便是是勋曾经的门客、诸葛亮之兄诸葛瑾诸葛子瑜,三年守丧已毕,先回许都去走旧日门路,把兄弟诸葛均送入太学。然后即束装起程,到幽州来投靠故主和兄弟。第二位乃是勋的族弟是峻是子高,本在相府中为吏,乃特辞职来投。

    是峻本来为自己的前途规划得挺美好,放着百里侯(县令)不当。特意通过是勋的门路,入司空府为属吏,想直接抱曹操的粗腿。问题曹操腿虽粗,想抱的人更多,是峻有是勋撑腰,吃稳这碗公家饭是理所当然的。想脱颖而出、更进一步,那难度真不是一般的高啊。尤其是勋外放为幽州刺史之后,是峻每日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曹操势力大了,最近脾气也见长,相府属吏动辄得疚——心说我要再多呆一两年。非神经衰弱不可(当然啦,那时候没这名词)。

    他写信向两位兄长问计——不包括长兄是著,那就是一彻彻底底的腐儒,完全不通实务——是宽时为徐州别驾,说你要么过来帮我,要么去登州跟着老爹;是纡为屯田校尉,却劝他去幽州投靠是勋。

    是宽品行方正,是峻少年时代没少受这位哥哥的训。虽为一母同胞,其实却不亲近;他虽然跟是勋相处时间并不算长——那也是跟三位亲哥哥比,其实原在青州、徐州。后来同在相府为吏,日子头也不短了——却比较说得来。因而反复思忖之后,还是直接跑幽州来了。

    是勋倒是挺瞧得起这位“族弟”,此人心思机敏,少年时代虽顽皮跳脱,成家后也变得稳重多了。早非昔日“吴下阿蒙”,正当刮目相看也。于是他突然想到。何不使是峻前往乐浪,去游说柳毅呢?

    自己迟早是要打辽东的。打完辽东,还想收服乐浪,摆在柳毅面前只有三条路:要么给公孙家殉葬,要么自己死,要么臣服于自己。那么派至亲的兄弟前去游说,足显诚意,柳毅或许会比较容易被打动吧。再说是峻有自己这个当幽州刺史的兄长,还有一个做登州刺史的父亲,身份比起无跟脚的关靖、诸葛亮都要显赫,只要能够安全去往乐浪,柳毅即便不允,也应该不敢难为他吧。

    于是即召是峻过来询问,说此事颇有危险,你可愿往?是峻倒是并不缺乏冒险精神,说既是七兄有命,小弟安有不从之理?况且若能说动柳毅,使离公孙而归朝廷,此大功也,哥哥你到时候多给我说几句好话,得土之功等于军功,封侯都未必是妄想啊——我愿意去!

    于是是勋即将相关辽东、乐浪的所有情报都汇总起来,交给是峻仔细研究,然后便给他一个幽州治中从事的头衔,派他带着自己的书信,乘船出海,前往乐浪。

    治中从事又名功曹从事,主州中选举及州吏考核,与别驾从事并为刺史的左右臂膀,不过在是勋属下,那都只是貌似显赫的空头衔罢了。州吏皆为自辟,所以是勋干脆推翻旧有模式——原本的架构乃是因应最早的州的监察职权而设置的,跟如今一级行政区划彻底脱节——学习尚书台,细分刺史职能为十二部曹,各有所掌。比方说,诸葛亮主工程、水利,为工曹从事;诸葛瑾主民户、农桑,为户曹从事;郭淮主掌胡部及关市事,为市曹从事;孙汶、秦谊、典韦主军政,为左右中兵曹从事……

    且说是峻整理好了行装,是勋特意委派荆洚晓率十名亲信部曲卫护,然后亲自送他离开蓟城,至郊外十里依依惜别。是勋反复关照,说兄弟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事或不协,就赶紧逃回来,千万不要为了立功而置自身于险地。是峻微笑着答应,可是临别之际,却突然想起一事来:

    “七兄旧居乐浪,乡中可有相识,可为小弟引导者乎?”你在乐浪郡里有没有熟人啊,可以帮我带个路,牵个线什么的?

    是勋听了这问题,心里就不禁“咯噔”一下,暗说坏了,我怎么把这碴儿给忘了……可是都走到这一步了,又不好就此而阻拦是峻,不放他离开。于是只好敷衍:“匆匆已十余岁矣,即有相熟,料亦星散……”我帮不上你的忙,你也别故意去找。

    是峻又问了:“昔日叔父罹难,未知葬于何处?弟当前往致祭。”

    是勋心说我哪儿知道他葬于何处啊,我就连他有没有全尸,是不是落了土,彻底都不清楚!眼珠一转,赶紧关照:“当日将亡父草草葬下,不敢泄露所在——子高此去,亦千万不可往寻。只恐柳毅知我父冢在彼,以此要挟,反生枝节……”你绝对绝对,不能跟别人提起此事来!

    是峻虽然觉得是勋想得有点儿偏,过于小心了,但那终究是人家的爹,他都不在意,自己还能说什么呢?只得表态依从,然后打马而去。

    即自蓟县出发,驰往东南,经按次而抵泉州。渔阳郡泉州县,最东南方向的海边,就是后来的天津,不过这年月天津市有一半儿都还沉在海里。就在后世的津塘路附近,恰有一个小小的港口,停着几艘海船,可以载运是峻前往朝鲜半岛。

    其实这时代中国的造船技术就已经甲于天下了,江东、荆州,甚至益州,都各拥有一支数量庞大的水面部队——问题那都是内河舰队,纯字面意义上的“海军”却还并未出现。此前公孙度南收营州,以及东取乐浪,固然调用了大批海船,但那都不是真正的战船,只是做载兵之用罢了。原因也很简单,海上本来就没多少船,相互间碰上的可能性更小,基本上不可能打得起来,那还要战船干嘛?

    是勋倒是雄心勃勃,想要创建一支海军出来的,到时候把辽东半岛几个主要港口全都彻底封锁,公孙家丧失了海贸之利,很快便会陷入财政危机。只可惜造军舰太费钱,养海军更费钱,估计真要养起来了,还没等公孙家的财务捉襟见肘,幽州就先破产了……所以他只好大力资助和扶持海商,算是养兵于民——将来真要打起来了,直接把商船改成战舰,水手编成水兵,未见得便弱于辽东之船啊——哪怕算不上海军,总能算海盗吧。

    如今直接受幽州州府掌控的海商共有七家,大小海船二十余艘,主要就是从泉州出海,运货前往胶东半岛,跟自家大伯父是仪互通有无。其中还有一家在是勋授意下,又淌了淌从登州而至徐州的沿海航线——目的地是广陵,那儿有陈登在,也是自家人好说话。

    从登州而至辽东,甚至前往乐浪,那也是旧有航线的,只是行船较少而已。如今是峻就是走这条路,先跑登州去探望了一下老爹,然后自东牟县启程,倒是难得的一帆风顺,数日后即至长岑。即在长岑县境内换了内河航船,逆列水而上,终于抵达朝鲜。

    消息报入郡府的时候,柳毅正在窝火。他各处张挂图形,搜拿氏勋,可是为怕消息走漏,也不敢明写氏勋之名,只说是个江洋大盗,凡禀报其行踪者,受下赏,能杀却或捕得的,受上赏。只可惜忽忽两月有余,竟然一无所获。在列水沿岸查问,倒是也有几家地方缙绅还记得昔年氏家之事,但自氏家破门之后,全都避之唯恐不及。虽说风云变幻,乐浪易主,氏勋真要回来,理论上旧日的罪名也可洗清,但氏勋还真没有去找过他们。

    柳毅听取了下人的汇报后,本能地觉得不对——那氏勋孤身一人,若无接应,无投靠,安能肆行此蛮荒之地,甚至为其父修坟立碑?不可能没人见过他啊。干脆把那几家缙绅全都找个借口抄了家,逮起来严刑讯问,结果倒是因此发了一笔小财,可靠谱的消息仍然毫无所得。

    正当此际,突然闻报,说幽州治中是峻远航来拜,柳毅便不禁皱起了眉头——我还正找不到合适的门路呢,是宏辅倒先派人来了……若能就此献上氏勋人头,那是多么完美啊,只可惜……(未完待续)

第六章 窃玉老贼

    柳毅闻听幽州来人,急开中门相迎,把是峻让入内堂。双方分宾主落座,柳毅动问来意——

    是峻当然不能直截了当地跟对方讲:“吾今来说汝,背公孙而从朝廷。”然后学足毛遂腔调,当当当把利害关系一摆,按剑质问:“从定乎?”哪里有那么简单的事儿啊。他这回过来,按照是勋的授意,表面上是为了开通商路,跟乐浪商量互通有无的交易的。

    是勋幼少时曾居乐浪,他知道乐浪真没啥值得长途贩运的特产,唯一享有盛名的,是乐浪东方的濊貊地产上好檀木,乐浪豪门往往输入,制成檀弓,品质上佳。故而命是峻此去,即用中原的丝绸、瓷器交易檀弓。

    柳毅也颇想与是勋交好,即便并无归从朝廷之心,又终不肯背弃公孙氏,终究也是自己的一条退路啊。但他还并不打算承诺什么,只希望与幽州的贸易可以长久,则双方的关系自然拉近,只是……这檀弓的产出终究有限啊,以之交换,连吃下是峻这回两条海船载来的货物都比较困难,更别说此后会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再也凑不齐可交易的货品了。

    因而他微皱眉头,把自己的实际困难毫不隐晦地告诉是峻——那意思也很明确,我是希望可以长期贸易的,希望双方可以拉近关系的,奈何本地出产有限啊,卿可有何良策教我?

    听了柳毅的话,是峻心中暗喜——柳毅不但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反倒上赶着要攀幽州的船,看起来自己此番出使。无惊无险地便可圆满达成使命啦。对于柳毅的担忧,是勋自然明白,故而早就与诸葛亮、司马懿等人商议好对策了——

    “乐浪贫瘠,物产不丰,府君若仅食之于土。恐难得温饱也,”按照是勋所说,是峻沉着冷静地给柳毅出主意,“我幽州愿以帛、瓷、銅、铁等为本,于朝鲜设坊,请府君取檀于濊貊。并为我召聚匠人,以制檀弓……”

    你只管大批量地进口檀木,并且把制弓匠人全都召集起来就成,我们愿意先输入商品,用作本钱。在朝鲜城内或城外开办一家制弓的作坊,以增加檀弓的产量。如此一来,乐浪可以出口的商品数量必可增加,贵我两家的贸易也得长久,岂不是好?而且是峻还有一层用意,不必明说而柳毅自然理解:既然幽州出本钱开设制弓作坊,那必然要派人前来管理啊,不就等于在乐浪设置了一个联络部门吗?

    柳毅大喜。连声称谢,随即便召聚属吏,设下酒宴。盛情款待是峻。酒席宴间,他忍不住就问是峻:“是治中与是使君同姓,得无亲乎?”你们是亲眷吗?是峻坦然相告:“吾乃使君从弟也,登州刺史讳仪者,正家父也。”

    柳毅听了这话,心里就不禁“咯噔”一下。顺便再问问“是”姓自何而来。是峻老实回答,说原本姓“氏”。为孔北海所改。

    柳子刚至此,已经可以百分百肯定氏勋所言为实。如今雄踞幽州的那位,其实是个西贝货了。他心说假是勋你也真敢,竟然把真的是家人给派到乐浪来了,这要是氏勋还在,三不知跟是峻搭上关系,那可如何得了啊?那么,要不要把真氏勋之事,透露一点点给是峻知道呢?

    其实他内心挺矛盾的,倒是没想拆穿假是勋的真面目——还希望靠着那位给自家留条后路呢,好不容易搭上桥梁,岂可遽拆,断己之途?可他要是能够杀死真氏勋,把脑袋往假是勋面前一献,都不必要解释什么,自然市恩于彼——还是大恩。可是逮不着真氏勋,只是预先隐晦地通知,请假是勋当心,这恩德也便有限,说不定还抵不上仇怨呢。

    怨从何来?但知晓此事内情,对于假是勋来说,即为大仇,很可能会想要杀人灭口的呀!

    那么假装自己从所未闻此事?或许能够瞒得一时,却未必能瞒一世,后患也是相当大的。真氏勋曾在自家为奴,最近自己又到处画影图形,捕拿此人,这风声要是传到假是勋耳朵里,他还能猜不到根由何在吗?更可怕的是,要是万一对方误解了自己的这番良苦用心,还以为奇货可居,自己是打算利用真氏勋来要挟他,那仇怨定然就结得更深了呀!

    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事儿呢?既然知道了,就不得不掺和,但有掺和,事成则罢,不成反易结怨。想到这里,柳毅更是把真氏勋恨之入骨——那贼,怎么就认定我可以助他恢复真实身份,非要将内情向我合盘托出呢?至于自己当日好奇心旺盛,反复追问,自取其疚之事,柳毅自然选择性地遗忘了。

    想来想去,以后乐浪与幽州将会加大来往,加深关系,那么自己搜捕真氏勋的事情,就未必真能瞒得住,与其被假是勋误会别有用心,还不如先向他透露一二——告难示警,恩虽不厚,总算是表达了自家的善意吧。当然啦,倘若对方派来的是旁人,便可直接请使者传话,可如今派来的就是是家人,为免是峻起疑,还是不告诉他为好……要么,我通过书信警告是勋吧。

    柳毅才问完是峻的出身、家族来历后,便突然陷入沉思,半晌不语。是峻觉得挺奇怪,举起酒杯来敬,却连唤了三声,柳子刚方才回过神来。是峻不禁就问啊:“府君何所思也?”柳毅也知道自己方才有些失态,赶紧找借口敷衍:“吾所思者,是使君也。昔使君为朝廷出使辽东,毅与之相谈甚欢,于使君之才、之德,深为钦服。今知治中为使君兄弟,相貌果然仿佛,因就治中而思使君风采,渴盼再会,故此沉吟。”我想你哥了,不成吗?

    是峻心说你这话究竟何意了?是想要跟我七兄见上一面,好当面锣、对面鼓地把合作方案给敲定下来吗?你是觉得我分量还不够吧?于是赶紧说:“府君有言,自可告之于峻,峻归与兄言之,必不有负府君之托也。”你跟我说就行了,我也有一定的专断之权。

    柳毅却心说这事儿还真不能跟你说,赶紧岔开话题:“因思昔日是使君在公孙将军宴上,受毅之邀,口占一诗,大是佳妙!”环视众人:“惜卿等无缘得见昔日是使君风采,毅今日借酒,乃可一诵也。”当即就把是勋当天做的那首诗给背诵了一遍。

    是峻闻之大喜,心说啊呦,这个屌!

    是峻有是勋这么个族兄,那真是占了大便宜了,他利用是勋的名头,在许都士人之中是如鱼得水,到处都吃得开啊。要是有人请他赋诗作文,他一定会说:“吾兄珠玉在前,峻又安敢东施效颦?”然后就背一首是勋的诗,虽然不是自己做的,照样引来满堂喝彩。所以是勋但有诗文,是峻是全都要搜集、抄录下来,并且背得滚瓜烂熟。

    是勋此前出使辽东,所抄袭、删改的那首高适的《塞上》,回来便先后背诵给诸葛亮和曹操听,对方都一语道破,说结尾不大给力。是勋说那是为了劝谏公孙度,临时想的例子,事起仓促,难免落了下乘,干脆把结尾给改了,重新修订为:

    “东出卢龙塞,拥旄驾长车。亭堠列万里,汉兵犹备胡。边尘涨北溟,虏骑遮道呼。辽东兵虽锐,方伯意犹孤。相国乃奋缨,按剑出皇都。总戎扫瀚海,一战断单于。铁甲三十万,骠姚百千余。闻战皆踊跃,虏首割为膴。倚剑立高阜,宇内为三呼!”

    这么一修结尾,那就不关公孙度的事儿了,变成了纯粹歌颂曹操武功之盛,人心所向。

    是峻在文学上的才能有限,听不出这两个版本孰好孰坏来,只是为自己偶尔搜集到了原版而感到欢欣鼓舞——是勋的这首诗,就从他这儿流传了一个异本下去,后世乃对于这两个版本孰真孰伪,孰佳孰劣,引发了长期的争论,暂且不提。

    宴尽而散,柳毅即将是峻安排在郡廨别院,派了几名仆佣,并二韩女服侍。那些仆人出出进进的,正忙着整理行李呢,是峻瞥眼瞧见一老头儿,须发皆白,年岁必在五十开外,于是随口问道:“汝乃随府君自辽东来耶?是乐浪土著耶?”老头毕恭毕敬地答道:“小人即朝鲜土著,前张府君在时,便于府中为佣了。”

    “哦?”是峻听了这话,不禁感起兴趣来,当即把身体略一前倾,问他:“张府君何年而殁?因病乎,因老乎?”前任乐浪太守张岐是哪一年死的?老仆回答说:“兴平元年因病辞世。”

    是峻继续问:“昔列水之北,有一氏氏,亦郡中显族,闻为张太守所诛,汝可知此事否?”老仆听了这话,脸色不禁一变,眼珠子骨碌碌地乱转,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小、小人不知。”柳毅早就关照过府中了,有关氏家的事儿,谁都不许提起,否则必要乱棍打死。

    是峻察言观色,觉得其中大有曲折。于是他暂且摆摆手,斥退老仆,等天彻底黑了,才把对方一个人叫过来,先摘下手上的一枚玉扳指,给老头戴在手指上,温言询问:“汝于氏家之事,必有所知也。今出汝之口,入我之耳,唯天地知之,乃可无隐。”

    老仆一边用贪婪的目光瞧着手上的玉扳指,一边额头汗出,犹犹豫豫地还想敷衍。是峻突然一板面孔:“吾之玉戒,如何倒在汝手上?真老贼也!若有虚言,必上禀柳府君,立取汝命!”

    老头儿吓得双膝一软,当场就给是峻跪下了:“小、小人不敢、不敢隐瞒,确知氏家之事……小人昔日,亦曾于氏家为奴也……”(未完待续)

第七章 逆天出师

    是峻在朝鲜停留了整整七天,交割所携带来的各类货物,换得檀弓二百具——所值还不到出货的两成,剩下八成,就算是建造制弓作坊的本钱了——并与柳毅商定了长期贸易的计划,而后便返回海边,启航西归。

    这边柳毅乃遣人往濊貊去大规模进口檀木,还考虑着是不是干脆发兵攻打濊貊,以获取更多的资源,暂且不提。且说是峻才登上海船,便见一人身着短衣,头戴巾帻,似高句丽人打扮,正黯然离去,只留给自己一个背影,不禁唤船主来问:“此何人也?”

    船主恭敬地答道:“此人自称名叫阿飞,欲随船往登州去。吾云虽自登州来,然归航直放幽州也,彼乃辞去。”是峻“哦”了一声,也未在意。

    可是海上出航,自然不可能一直风平浪顺,是峻在回程途中遭遇了顶头风,为怕被刮至辽东,干脆改变航程,重返登州,然后再循着海岸线北归。船主忍不住就唠叨,说早知如此,就带上那个夷人阿飞好了,他愿意出三贯钱做船资,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是峻是建安十年十一月间出的海,本想返回幽州过新年的,就这么一耽搁,直至翌年二月,才终于姗姗迟归蓟城。当即整束衣冠,来见是勋复命,并且呈上柳毅托他交给是勋的一方木匣。

    是勋一边听是峻禀报成果,一边接过木匣。只见这匣子为檀木所制,宽和厚都是半尺,长为一尺,雕镂颇为精致。匣子倒并未上锁。但却以绢条封起,涂漆加印,搞得颇为郑重其事。是勋心说这是礼物啊,还是来信哪,有必要这么秘密其事吗?

    于是就案上取了裁纸刀来。挑开封泥和涂漆,划开绢条,掀盖来看。却见里面摆着一对白璧;取出白璧,下面是两镒黄金;取出黄金,最下面还有一方牍版。对于一郡之守来说,这点点礼物略显寒怆啊。是勋乃微微一笑,便将璧、金全都赏赐给了是峻。

    是峻欢喜接过,然后继续讲述乐浪之行的经过——当然啦,与那老仆深夜所谈,则并未有丝毫的透露。是勋一心二用。一边听他说,一边启牍来看,只见上面也不过一些套话而已,问候起居,怀想昔日相见,略及乐浪风物,并且表达了希望和平相处和互通有无的意愿。

    然而转折之间,突然一句话映入眼帘:“偶见君先翁之冢。碑新而无草,应近日乃有洒扫者也,毅亦必关照。不使蒙尘。”是勋忍不住眼皮就是一跳,面色微变。

    是峻一直在关注是勋的表情——他得知道七哥对自己的成果究竟满意不满意啊——虽是细微意动,却早投入眼中,于是顿住话头,询问道:“兄长似有不怿,得无柳毅信中语。有冒犯之意?”是这信里有什么话不合适,得罪你了吗?

    是勋轻轻摇头。把牍版投回匣中,合上匣盖。本能地以手相掩,嘴里却说:“近日事繁,精神倦怠而已……子高可继续说。”一直等到是峻把经过描述完毕,是勋嘉勉几句,是峻躬身退出门外,他才终于双眉一拧,目光中隐露凶焰……

    是勋告诫仆佣,说自己要假寐片刻,谁来都不得打扰。然后从匣中取出柳毅的来信,把那句话又连读三遍,不禁绕室彷徨,衷心忐忑。

    他本以为氏伊、是勋父子皆死,家人星散,那俩的尸体被张岐随便找个地方草草掩埋了,从此再无踪迹可现人间。然而柳毅信中却说,发现了氏伊的坟墓,并且“碑新而无草”,明显最近有人洒扫、祭拜过——这又是怎么回事?是乡中耆老收葬的吗?还是残存的家中仆佣、奴婢所为?

    氏伊中年丧妻,乃纳三妾,照道理说,这三个妾都是签的临时契约,就象合同工,要是生下儿女来,自可常留氏门,若合约期内并无所出,那就各回各家。在这种情况下,没道理再对得罪了太守的氏家有任何依恋啊,更何况那些奴仆呢?还是说其中自有忠心之徒,当日冒险收葬了氏伊,等到张岐死后,或者等到乐浪易主,觉得没啥危险了,这才重修坟茔,再立新碑,并且年年洒扫、祭拜?

    那么氏伊既然有坟,氏勋安得独无?!

    柳毅为怕消息泄露于第三人知道,在信中并不敢直言其事,只是含含糊糊地略点了一句,这就引起了是勋的误解。是勋压根儿就想不到真氏勋并未丧命,并且就在最近冒险返回乐浪,重葬其父——其实氏勋也料不到辽东竟会发兵去取乐浪,倘若知道,并且预先探知主将乃是柳毅,估计杀了他头也不敢返回——只是担心尚有熟稔氏勋之人在,虽经十余年,亦隐有为氏氏申冤之意。

    那么,柳毅在其中,究竟知道了多少?他见到氏勋的坟墓了吗?他联想到了自己身上吗?或许,那立碑修墓之人,已经落在了柳毅手中?柳子刚于信中提及此事,是在暗示什么?他想要挟我吗?

    不想此人竟如此可恨!

    辗转出世那么多年,是勋几乎都把自己的真正出身给淡忘了,所以才留在幽州,并有欲图辽东、乐浪之意。要是他仍然把这桩事牢牢放在心上,或许反会劝谏曹操,不使东进,辽东、乐浪那些蛮荒之地,就永远隔绝于王化之外好了,省得别生枝节。直到如今得柳毅点醒,他才不禁悚然而惊,但是没办法,后悔药没处掏摸去。

    为今之计,只有继续亲自主导东进之事,不许旁人插手,先图辽东,再取乐浪,斩杀柳毅,进而把所有可能遗存的蛛丝马迹全部铲除干净!

    其实仔细想来,这些事即便真揭出来,于是勋的损害也未见得有多大。终究如今是是家依靠他,而不是他依附是家;他得以青云直上。主要靠自己的能力,其次靠跟曹操的裙带关系,固然这裙带关系最初是因是家而缔结,但如今已经跟是家没多大关联了。

    然而是宏辅并非普通的官僚,还是当世文魁、儒宗。即便真相只当谣言,信的人并不很多,那也足以损害到他的声名啦。在这年月,士大夫最重声名——他终究不是可以腆不要脸的军阀啊——声名若损,即欲久立宦世恐不可得,更别说继续攀升了……

    不行。必须尽快解决此事!是勋狠狠地一咬牙关,当即捡起柳毅的来信,用小刀三五下便划得面目全非、字迹模糊,然后投入火盆当中,烧得焦黑。他心中不住地祈祷。祈祷公孙度还是赶紧挂吧,我好挥师东进——应该就是今年啦,就不知道那老兄是春天死啊,还是冬季亡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祈祷真起了效用,或者贼老天终于偶尔一次天遂人愿了,仅仅才过了半个月,逄纪便有密信传来,说公孙度已死!

    是勋赶紧召聚群臣。并司马懿一起商议,准备按照原定计划,发兵攻打辽东。诸葛瑾分管民政。站出来表示异议,说正当春耕农忙,非是用兵之时。是勋说顾不得那么多了,如此大好良机,万万不可错过,否则若等公孙康站稳了脚跟。朝廷起码在十年内,休想再收复东北故土啊。

    司马懿始终对逄纪有所怀疑。便提出密遣人前往辽东,待消息打听确实了再动兵不迟——以免堕入奸人圈套之中。是勋说这要是等待确切的消息。一来一去,恐怕就到夏季了,夏秋雨际,沿海地区泥泞难行,甚至有可能跟前两年似的,彻底被淹,咱们北路尚未修通,南道若再不可行,计划全都要泡汤。不成,不能等了,必须现在就动手!

    是勋难得一次刚愎自用,谁的意见都听不进去,众人皆觉诧异。然而老实人发威,震撼力更为强大,眼见无可违逆,众人也只得俯首听从,各依职司,下去准备。

    是勋召集邻郡兵马来会,并于禁所部,约一万四千人,此外还临时招募了乌丸胡骑五千众。即留司马懿、诸葛瑾留守,他自为大将,以于禁为先锋,诸葛亮、阎柔为参谋,郭淮、秦谊、孙汶为中军将,是峻合后。因为预先就已经跟曹操打过招呼了,也获得了曹操的首肯,倘若辽东有变,即可不必待命而先征,所以他只是匆忙给曹操去了一封信,告知出兵之事,估计信使还没跑到许都呢,大军便浩浩荡荡地集结于右北平属国,随即便沿着海岸线向东开拔。

    至于借口,那也很好找啊,先使乌丸数部东进,即可以追剿叛胡为名,公然侵入平州境内。

    海道方面,是勋匆忙调回了七艘商船,实以兵士,装备刀、矛、弓矢、火药,还让诸葛亮督导,以最快速度临时安置了几具排杆,即跟随在大军之侧,随时接应。是勋根本不怕辽东的所谓“水军”来袭,怕的是他们以大船装载兵卒,偷袭自己的后路,则有此七舟拱护,乃可无忧也。

    临行之际,典韦突然找了过来,说宏辅你要去打仗,干嘛不带上我啊?是勋心说你都这德行了,还想上阵吗?可是话不能直说,以免刺激了典国藩,只好随口敷衍道:“恐劳国藩也。”

    典韦知道自己就是半个累赘,当下笑道:“吾虽不能骑马,亦可乘车也。临阵对战,自然无力,然督押粮秣,为文吏之事,有何难哉?”我听说打仗就心痒,你可以不让我上阵,但不能不让我跟着。是勋说好吧,那你就跟着后队,协助是峻管理好后勤运输吧。

    且说信使快马加鞭,抵达许都,上奏曹操。曹操见了报告就是一惊啊:“此农忙之时,恐卒有厌心,如何可战?!”于禁新编练的新兵,当然是脱产或半脱产的,啥时候打仗都行,问题各郡之兵大多还是服役的农人,两倍于正兵的辅兵、劳役,也都心系田园,在这种心理状态下,面对兵力并不逊于自己的辽东公孙氏,怎么可能打得赢仗?

    “宏辅为何如此心急,竟敢逆天时而出师?!”(未完待续)

第八章 公达三策

    实话实说,是勋这次仓促发兵辽东,时机选择得相当糟糕。

    其一,便是赶在春播农忙之际发兵,这会直接影响到军队的战斗力和幽州本年的农业生产。虽说两年前曹操也是春季发兵,北伐幽州的,然而曹操家大业大,军队不在乎这点点的弱化,辖区农业生产也不在乎这点点损失,为了突出不意,于袁氏兄弟阋墙之际直捣其腹心,权衡得失,是必须做出如此决断的。而如今是勋所管理的幽州不同,论兵力并无碾压优势,再因违背天时而仓促发兵,胜算必然非常的渺茫。

    是勋的本意,自然是要赶在公孙度初死,公孙康还未能彻底稳定辽东局势,把州牧宝座坐稳的这一段时间,骤然予以沉重打击。然而,其实他发兵东进的时候,公孙度还并没有真的咽气……

    司马懿疑心病挺重,担心是逄纪故设圈套,引诱是勋东进,故此请求是勋再派人前往辽东探查,等消息确实了才好发兵,但被是勋否决了。司马仲达猜到了结果,但没猜准原因,逄纪之所以向辽东传递假情报,本意倒并不是要坑陷是勋。

    因为逄纪也很清楚,自己跟随公孙度的时间并不长,公孙升济对自己的疑忌之心未能全消。公孙度在日,逄元图不易为害,那家伙完全有掌控和驾驭自己的实力、信心,然而公孙度若殁,公孙康能否驾驭得住自己,自己会不会趁机掀起变乱呢?公孙父子亦不敢过于托大也。故而逄纪担心,公孙度在临终之际,会要求儿子公孙康先杀自己。以绝后患。

    逄元图归从辽东的时间不久,跟脚不固,羽翼不丰,公孙康真要杀自己,他连逃都没处逃去。故此眼见得公孙度即将不起。他便赶在老家伙咽气之前,先向辽东传递了假消息,希望是勋能够发兵东进,则自己利用辽东匆忙集结兵马御敌的混乱局面,或可乱中取势,夺得一条生路。

    可是公孙度既然未死。则辽东上下人心还算稳固,必然无隙可趁,是勋是不是还能打得赢仗——自家的性命最重要,逄纪暂且顾不了那么多啦。是勋发兵之不合时宜,此其二也。

    其三则在于曹操方面。征辽消息传到许都的时候,曹操正在集结兵马,整备物资,计划夏季出师,以伐荆州刘表。是勋也知道自己此去胜算不大,故而主要目的是于辽西一线占据险要,牵制辽东军,以待曹操的应援。然而曹操虽然此前允许他应时专断。终究曹家的主要战略动向不可能围绕着他是宏辅来运作,南征之计既然已定,就不大可能再往辽东派发援军——能够尽量不抽调辽东兵南下。就算挺对得起是勋的啦。

    因为这个时候,蜀中的刘备已与汉中张鲁握手言和,在法正的谋划下,将原本的巴郡划分为巴东、巴西和巴郡三部分——旧日的“三巴”之称,只是纯就地理而言,此后即变成了真正的行政区划——刘家占有巴郡。而将北方的巴东和巴西全都让给了张鲁。就此两家重新联起手来,从南、北、东三个方向进取刘璋。曹操不久前得到禀报。刘备的前军张飞、甘宁部已然杀到了成都郊外,估计合围成都只在旬日之间矣。虽说成都城内尚有数万兵马。足够两三年敷用的粮草,但新近主管情报工作的贾诩贾文和却判断说:“众心已乱,兼之刘季玉素来懦弱,吾料不必三五月,成都必破,刘备乃可得全蜀也。”

    此前是勋也曾经警告过曹操,倘若刘备彻底占据了蜀中,就有可能跟荆州刘表联起手来,抵御北军;倘若孙家再捐弃前嫌,也与刘表相应,那几乎就是南北朝的局面啊,南征之途,恐将坎坷。所以曹操要赶在刘备未灭刘璋,或者虽然已经灭了,但自身在蜀中的根基尚未稳固之机,抢先南征,先败刘表,以避免南方三大势力结成统一战线。

    是勋眼前摆着一个危机,同时也是一个机会,曹操眼前也摆着一个危机,同时亦为一大良机。但若是勋放弃了他的机会,不仓促以征辽东,公孙家孤悬海外,其实于天下大势并无多大影响;而若曹操放弃了他的机会,不赶紧南征,则势力恐怕短期内将无法杀过长江去。故此两害相权,当此紧要关头,曹操不但不会应援是勋,反倒可能要求是勋的配合。

    此乃是勋出兵时机不佳,缘由之三也。

    关键问题,就在于这年月的通讯水平太差了,倘若在曹操得到刘备进取成都消息的同时,是勋也接到了这个消息,他断然不敢孤身去伐辽东。问题蜀中而至许都,千余里也,许都而至蓟县,又千余里,消息的传输不可能同步,就此产生了绝大的漏洞,使得是勋一时头脑发昏,竟而仓促用兵。

    曹操接到是勋传来的通报以后,不禁大吃一惊,随即觉得自己的脑仁又有点儿疼了,几乎重要犯病。他急忙召聚谋士们商议,贾诩首先站出来帮是勋说好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乃应其时势而动也。是宏辅既得丞相允诺,自可专断,发兵虽不得天时,亦仗丞相之相援也。惜乎南征之事,未及相告,乃至错算……”

    当日郭嘉临终之际,是勋向曹操推荐贾诩接掌情报工作,原本只是临时起意,脑海中灵光一闪,等回来以后,越想越觉得这主意靠谱。因而当他听闻郭嘉已然病死在返回许都的途中,而曹操也特意写信来通报此事,顺便抒发内心的抑郁,是勋趁机就复信重提此议,把贾文和好好地夸了一通。向曹操夸完贾诩以后,本着施恩必望报的原则,他又特意写信通知贾诩本人,说目前空出这么个职务,对曹家非常重要,我已向主公推荐,主公若真用君时,望君勿辞。

    所以贾诩对是勋是心存感激的,因为靠着这个机会,他可以真正挤进曹家的核心班底,去发挥自己的专长,同时也等于为自家打牢了根基。贾文和一生谋划,专为保命,逮着机会也想进一步攀升,他倒并没有争权夺利之心,但也恐怕自己派不上什么用场,则曹操可以随便逮个机会就卸磨杀驴。如今终于靠着新任命而固其权势,如何会不感激荐举人是宏辅呢?

    这正是贾诩赶紧站出来帮是勋说好话的缘由所在——站在是勋的立场上来看,他此番仓促出兵,不为无谋,不算大错;虽说就全国局势而言,时机挑选得很糟糕,但亦不可苛责并深罪其人也。

    听了贾诩的话,曹操微微点头,但随即又摇头,说你讲的我都明白,但是宏辅若单独发兵,在没有我派发增援的前提下,胜算究竟有多大?我们又该当如何应对这一局面呢?

    荀攸直言不讳,说宏辅此番出师,与丞相前日追讨蹋顿、二袁不同,夏季未至,并无雨水阻隔通路,只要规划得当,直接把战线前推到辽水岸边,问题是不大的。只可惜兵数有限,又无大将坐镇,想在辽水畔击破辽东军主力,难度高了不是一星半点。只恐迁延日久,等到夏秋涨水期再无进展,则后路一断,粮秣难继,就容易被敌军趁隙击破。

    荀攸拿出上中下三策,请曹操定夺:“急遣使以阻宏辅,命其退兵,此上策也,然恐敌前遽退,恐为所趁;遣一大将相助,若能渡辽水则可继进,若不得渡则及早退兵,此中策也;任其自定行止,我即南征,不遑相援,此下策也。”

    荀攸本人是建议取上策,直接要求是勋退兵的,那样即便在后退途中遭到敌军的追袭,损失也不会很大,不至于伤筋动骨。贾诩却赞成中策,先让是勋往前打一段再说——不过是勋麾下并无强将,他本人参谋能力无双,做主将的经验不够丰富,这确实是危机所在,必须命将前往应援。贾诩说:“丞相前既允宏辅专断,而军初进、阵方合,胜负未分即召还之,恐伤其心,并动摇其威望也,再使镇幽,不亦难哉?”你原本答应得好好的,现在还瞧不出输赢胜负来呢,就要求是勋退兵返回幽州,他在当地的威望必然下降啊,那还能够继续稳固地守备地方吗?

    曹操沉吟良久,他本身自然希望是勋不仅仅具备参谋之才,真的率军上了前线,也能打得赢仗——终究辽东的形势,是勋肯定比自己,以及自己麾下这票谋士要清楚啊,他仓促出兵,或许有其不得不然的理由呢。若能在自己南征之际,是勋亦于辽东击破公孙,则不但后顾无忧,还能极大地提振士气,进而威慑刘表、孙权,岂不是好?所以——咱就取中策,给他派员上将去帮忙吧。

    考虑到平原决胜,骑兵非常关键,而一旦自己真的杀到长江边上,则骑兵就变成鸡肋了,所以曹操最终决定,派遣夏候渊率精锐骑兵两千人往援是勋。临行前还特意交给夏侯渊一份密旨,说你到了前线仔细观察局势,分析双方实力对比,倘若觉得胜算不大,即宣此密旨,命宏辅即刻退兵,勿得自误也!(未完待续)

第九章 平州智士

    是勋之伐辽东,并非临时起意,早在他才当上幽州刺史的时候,就开始谋划了,为此多次召诸葛亮、司马懿前来研究,还特意写信去请教同为战略达人的涿郡太守沮授。沮授的回复是:“前丞相师出白檀,经平冈而抵柳城,道路悬远难行,非足效法也……”

    言外之意,走那条道连曹操都战战兢兢的,返回后还重赏了当日谏阻之人,以你的能力,在道路修好前,还是别东施效颦为好啊。

    “……出师当避夏秋雨季,仍循海岸而前,直下阳乐,即可勾连辽东属国乌丸,直迫辽水。公孙必据辽水而阵,与我周旋,此后之胜负,非授所可知也。”到辽水之前的战略调动,我还能够帮你出点儿主意,真要等隔水而阵了,输赢成败,即便提前规划也没有意义,得因应实际情况再作部署。

    诸葛亮、司马懿等人的见解,也跟沮授大同小异。不仅如此,这几位都是隔空猜想,假设的空中楼阁,是勋却有前事……后事可以参照啊。在原本的历史上,司马懿伐辽东,所部四万众,而辽东军几不能御,可见只要促起不意,辽东真正能够快速集结,拉出来打阵地战的,也就两三万兵马顶天了——那还是公孙渊时代,论起疆域和实力来,恐怕要强过今天的公孙度。那一仗司马懿挥师急进,辽东军乃在卑衍、杨祚的统率下拒之于辽燧,也就是襄平西南方,在辽水东岸,则其必据辽水而御敌。其势一也。但是司马懿不肯跟辽东军主力硬碰,伪作南下,以调动敌军,实际北上从辽水中游得渡,直取襄平。迫使卑衍、杨祚掉头回援,即于首山将之摧破……

    嗯,我也照猫画虎,同样这么干好了。

    是勋最大的遗憾,是原本计划召沮授从军为参谋,然而沮子辅反对仓促出兵。借口生病,坚决不肯从行。是勋没有办法,只好让诸葛亮与阎柔当参谋——不过好在估摸着辽东也没啥强人,智力勉强能上70的柳毅远在乐浪,逄纪跟公孙家又不一条心。自家这套班底就理论上而言,足够用了。

    于是亲率大军离开蓟县,首先进抵徐无,扯上徐无令田畴为向导,进而前赴右北平属国治所卢龙——即旧孤竹城也——与于禁所部会合。下一站是临渝,然后即为五百余里漫长的荒蛮之途。

    从后世的河北省秦皇岛市,直到辽宁省锦州市之间,也就是所谓的“辽西走廊”。北为丘陵,南临海滨,中仅一道。在当时耕地极少,居民寥寥,五百里内并无城邑,对于大军远征来说,可以说是一条险途——当然啦,比出卢龙塞还是要好走多了。是勋最担心的。就是辽东军抢先占据途中要津——比方说在葫芦岛之类的地方——阻止自己继续前进,则狭路相逢。一夫当关,恐万军难进也。故此这也是他急于出军的缘由之一——辽东人也不傻。真要是因为公孙度挂掉而内部混乱,必会担心幽州趁隙来攻,从而很可能预先派兵塞其险道的。

    他当然不知道,其实公孙度还吊着一口气没有彻底咽呢,故此辽东内部毫无混乱可言,因此也根本想不到是宏辅竟会如此大胆,贸然前来相攻。一直等到幽州军前锋抵达阳乐城下,消息才刚报到襄平,执政的公孙康闻讯大惊,急召阳仪、王建等人前来商议对策。

    想当年曹操虽然兵进柳城,但也知道这座小城很难守住,只要大军一退,东南五百余里皆无可立足处,所以干脆把城内的胡汉人众全都裹胁走了,然后将城池堕毁。因而此番幽州军来,就不能再以柳城为前线基地啦,而必须快速攻下阳乐,才能在辽西东部站住脚跟,进而如沮授所说,联络辽东属国的峭王苏仆延,大踏步杀向辽东境内。

    好在因为进军速度很快,阳乐城毫无防备,于禁把先锋军跟城门前一摆,随便吆喝两声,守将便吓得自缚出降了。两日后,是勋率领中军赶到,嘉勉了于文则一番,同时也舒了一大口气,心说我有阳乐为基地,这仗即便打不赢,要退回去也不为难啊。

    临渝到阳乐之间大片的荒地,虽有道路,但是年久失修,加上海水不定期地倒卷,导致物资调运困难。因此是勋一路走,一路就分兵设置营垒、兵站,同时勒令后军的典韦、是峻征调民夫,一边修缮道路,一边缓缓前行。诸葛亮跑来警告是勋,说如今阳乐城中战兵、辅兵再加上民夫,人数达到了三万余,而检点府库,并不充实,粮草估计就够吃十来天的,这种情况下,咱可不能再贸然向前挺进啦。

    是勋一开始急匆匆赶路,等进了阳乐城以后,他倒是沉稳了下来,当下笑着对诸葛亮说,不着急,我还得先派人去联络苏仆延呢,且在城内歇兵几日,以待后续的粮草运送上来吧。

    派去联络苏仆延的使者,便是在胡人中素有威望的阎柔。阎柔向苏仆延献上锦缎十匹,并且许诺了大量的武器和物资,要他集结兵马,率先向辽水挺进。是勋本人在阳乐一连歇了六天,直到阎柔带回来好消息,这才重整军势,直取辽东属国的治所昌黎县。

    昌黎县背靠渝水,也就是后世的大凌河,只要突破渝水,那就算是彻底脱离辽西走廊,进入辽河平原啦,则公孙家所可仗恃的天险,唯辽水主流大辽水而已。

    昌黎守将,乃是当日率军进驻阳乐,以拒曹操的韩忠,根据情报,守军四千余众,且多为老弱。是勋率军直抵城下,先派人入城劝说韩忠投降,只可惜韩忠本事一般,忠心不泯,当场毁书逐使,表示愿与城池共存亡也。

    是勋带着诸葛亮、阎柔等人登上一处高阜,观察城防。但见此城方圆里许,虽然不大,土墙倒是颇为高峻,没有足够的攻城器械,恐怕不容易拿得下来。于是他便派遣诸葛亮就近伐木。制造攻具,待两日后即擂鼓攻城。

    诸葛亮确实有发明家的潜质,是勋当日改进的礟车,经过诸葛亮二道加工,制造起来更为简便。此行便携带了不少礟车零件,只是抛杆太过长大。道路又难通大车,所以走着走着,就被迫都扔在半道上了。好在周边密林不少,巨木并不难寻,诸葛亮接连忙活了两个昼夜。最后顶着俩熊猫眼来回禀是勋,随即便在城前一溜排开了三十架巨大的礟车,其余冲车、撞车、云梯无数。

    是勋挺得意,心说古来攻城前的准备,有人比我……哦,比孔明搞得更迅速的吗?而韩忠登城一望,则惊得连肝儿都在发颤。韩忠知道靠这昌黎小城,在数倍于己的幽州军面前。肯定是防守不了多长时间的,故此早在是勋进兵阳乐的时候,即遣急使往襄平去求救。可是左等右等。最终只等回来公孙康一封亲笔手书而已,要他固守待援——而至于这援呢,目前还毫无影踪可循。

    韩忠不傻,他知道若把辽东军主力全都调上来跟是勋在大凌河畔对攻,胜算难期,而且也未必赶趟。以襄平那些人的想法,必然是要收缩防线。据守大辽水。仍放自己在昌黎,而不是下令弃城而退。不过为了暂时牵制幽州军,方便后方集结兵马,做好阵地战的准备而已——自己其实是一枚弃子啊!无奈之下,只得召集部属,诡称增援将至,以鼓舞士气军心——“我等但守足十日,援军必到。”可是能守住十天吗?他心里也没底。

    结果才等了两天,幽州军就开始攻城了,先以巨大的礟车抛掷泥弹,打得西城墙破口多处、摇摇欲坠——不过是夯土墙而已,泥弹就足够应付了。随即冲车撞门,云梯搭墙,幽州军在郭淮、孙汶、秦谊等将的指挥下,汹涌杀至。韩忠亲自上城,督率士卒拼死抵御,身负多创,好不容易才熬到了黄昏时分。

    照这个样子下去,估计明天就得破城,韩忠这个着急啊,在城楼上连绕了三十多个圈子。突然有门客凑近来低声道:“臣有一妙计,可暂退幽州军,使守定十日也。”

    韩忠定睛一瞧,原来是同族的韩耀,字之昱。韩耀这一支其实距离本家很远,一度客居豫章,后因中原大乱,才下海逃至辽东,依附韩忠。此人素以多谋著称,但实务能力不强,而以韩忠的地位,要的是干才而非口才,故此只是瞧在同族面上,收其为门客,给他一口闲饭吃罢了。

    当下韩耀即将计谋合盘托出,韩忠皱眉沉思,好半晌才问:“计可售乎?”韩耀笑道:“孙子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设来寇为曹操,臣必不献此计也,天幸所来是勋也。彼为儒生,最好令名,乃可以此动之耳——请主公即遣使往。”

    韩忠也没有别的主意,报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当即一摆手:“如此,之昱便为吾使。”韩耀本来只想给出个主意,没料到这活儿会落在自己头上,可是左右望望,也实在挑不出更合适的人,好方便把自己摘出去了,无奈之下,只得苦着脸应诺。

    于是缒城而下,为幽州兵绑缚着来见是勋。见了面先壮着胆一梗脖子,抗声道:“君侯不欲得平州耶?何如此待智谋之士?”是勋心说这人是谁啊,没听说过……不过如此大言不惭,或许真有点本事吧,瞧他小胳膊小腿的,应该也不会是刺客。故而面带微笑,即亲解其缚,然后问:“先生此来为何?莫非城中欲降乎?”

    韩耀活动活动手腕,就袖中取出一方印匣来,呈给是勋,口中说道:“按辽东之律,守十日而无援,则破城后罪不及妻孥。今吾主妻子皆在襄平,君若急攻,上下一心,唯死而已。请暂缓之,以息军劳,十日后必降也。以君仁心,料必应允,其名广布,则各邑或皆降顺——先献上辽东属国都尉印信,以示不欺。”

    是勋闻言,不禁暗中冷笑——我读书少,你丫可别骗我啊!(未完待续)

    ps:本章新出来的韩耀韩之昱,是我一个老朋友,临时拉夫来当配角,至于其下场……某人电话要求:让他死得惨一点儿!

第十章 变废为宝

    必须承认,韩耀这临机一动想出来的所谓“妙计”,确实有其独创性,但问题在这个时代或许是新的,对是勋来说,却是一条有前……后车为鉴的“旧计”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后来魏、蜀、吴三国鼎立,东吴太傅诸葛恪统率二十万大军北伐,攻打合肥新城,围攻了两个多月,眼看城破在即。于是守将张特跑出去对诸葛恪说:“今我无心复战也。然魏法,被攻过百日而救不至者,虽降,家不坐也。自受敌以来,已九十余日矣。此城中本有四千余人,而战死者已过半,城虽陷,尚有半人不欲降,我当还为相语之,条名别善恶,明日早送名,且持我印绶去以为信。”——跟韩耀的说法近似,都是您请再缓个几天吧,我等必定投降。

    诸葛恪听信了张特所言,果然止军不攻,可是谁想到张特归城以后,连夜拆民屋以修城防,等天亮了突然反口:“我但有斗死耳!”诸葛恪大怒,加紧攻城,然而已经不赶趟了,吴军士气低落,曹魏援军将至,没办法,只好撤退。

    当然啦,两相比较,张特和韩忠所处的形势并不相同。首先,诸葛恪打合肥新城,本意是围城打援,所以拖拖拉拉的,二十万众攻打一座仅仅三四千人守备的城池,两个多月都没能拿下来,导致士气低落;而此番幽州兵新至,才准备了两天,然后打了一天,昌黎城便岌岌可危了,哪怕真的能够再拖十天,攻方士气也不会有多大折损——况且辽东的援军亦未必能到。

    所以说啊。我不是拖了很长时间拿不下城池来,从而对破城丧失了一定的信心,我只要再努一把力,明天就能取胜了,有必要再多等吗?就为了使韩忠的妻孥不遭公孙家责罚。传此仁义之名?

    当然更重要的是,韩耀料错了是勋本人,是宏辅虽为一世之大儒,颇重名声,但这名声不该从战场上去挣啊,正所谓“兵者诡道也”。厮杀之际,有何仁义可言?是勋又不是宋襄公,他并没那么迂腐。

    不过呢,倘若是勋并不清楚张特的“旧计”,也无诸葛恪“后车之覆”。或许他直接喝一声“滚”,就把这韩耀给轰走了。而既然能把韩忠和张特类比起来,他却不禁起了童心,想要好好耍弄一下这位自命“智谋之士”的使者,因而板着面孔问道:“得无诈乎?”

    韩耀闻言,不禁吓了一大跳,骤然变色,但他随即就反应过来了。赶紧装出一副老实面孔来,回复道:“城内兵寡,难敌王师。安敢施诈?君侯毋乃太多疑乎?”

    是勋冷笑道:“此城旦夕可破,何必迁延时日,难道汝等尚寄望襄平之援否?”韩耀几乎脱口而出:“诚如君言!”好在及时把真话给咽了,匆忙分辩道:“君侯此来甚急,襄平安得遽发增援?不过十日为期耳,即有援军。料亦始渡大辽水也。”您算错啦,援军且来不了哪。我们哪敢抱那种奢望?

    然后又恭维是勋:“君侯仁名,天下知闻。一诺不啻千金之重。今若救我主妻孥,料辽东人心必然归附,昌黎东方各邑,或感君侯至诚,当不战而自下矣。昔成汤开网三面,以释群鸟,自兹天下归心,君侯岂不愿效故圣之所为耶?”

    是勋肚内狂笑,心说商汤“网开一面”的故事,能跟今天的事儿类比吗?这狗头就连言辞之能也没过关啊,舌辩之才,顶多也就d级——可见辽东无人矣!他耍韩耀也耍够了,正打算是把这家伙就此赶出帐去呢,还是“两国相争,先斩来使”呢?突然眼角一瞥,就见身边的诸葛亮朝着自己微微摆了摆手。

    是勋略微侧了侧身体,靠近诸葛亮,孔明凑近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是勋不住点头,随即转过来,重新面对韩耀,沉声道:“汝言亦似有理,然兵贵神速,吾不能久淹于昌黎之下。若果真心降伏,即将所拘船只释于城外,吾将遣前军渡渝水继进——明旦若不见船时,吾便总攻。”

    其实昌黎也即后世的辽宁省义县,并非当道要隘,非攻不可的。从阳乐指向辽东的腹心之地,走南路要更简单一些,也即经宾徒、徒河两县——在后世锦州市境内——渡过大凌河,再自医无虑山南麓前往无虑,无虑而至险渎,就可以开到大辽水岸边了。此外,还有北路可行,乃从阳乐境内即渡大凌河,然后绕过医无虑山北麓,再南下无虑——相对要远一些,所经之处也荒僻得多。

    问题是勋早就遣密探以行商为名,探查过各条道路和辽东各城邑了,也跟阎柔、田畴研究过周边地理环境。宾徒、徒河、无虑等都是小邑,守备更为薄弱,很好拿下,只有昌黎虽非险塞,却有数千守军,要是轻易将其放到身后不管,自循南北二途向前,韩忠若抄袭自家的粮道,那可如何是好?

    况且,昌黎濒临大凌河,韩忠早将周边船只搜罗一空,全都拘至城北沟渠中了,要是先拿下昌黎,得其舟船,那么渡过大凌河就更加方便——这正是是勋要来打昌黎的缘由,至于南方的宾徒、徒河,他早就派于禁率三千军前往攻取了。

    所以是勋跟诸葛亮商议过后,就此提出条件:你们赶紧把拘押的船只放出来,才见得降心之诚。他们的盘算,是两步并作一步,明天一边取舟渡河,一边继续攻打昌黎城——眼瞧着城破在即,有个六七千的后军进城搜杀即可,主力可以先渡。

    韩耀不敢自专,说要回去跟主公商议,然后赶紧地就跑回城边,城上放下提篮,将其引入。等见了韩忠,这么一提是勋的条件,韩忠就犹豫啊——我跟这儿堵着是勋,就是为了给后方争取集结兵马的时间哪,要是先把船放出去,让是勋得渡大凌河,那城池破不破的,能不能再熬十天,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倒是没想到是勋压根儿就不打算遵守承诺,不管他放不放船,明天都是要继续攻城的。

    韩耀见韩忠犹豫,不禁着急,赶紧说:“敌军虽可得渡,然必留后军以监昌黎也,则十日后即援军难至,想亦不远,吾等与其策应,破其后军不难——主公何以不肯应允?若不允时,恐难取信于彼,则城破必矣!”

    韩忠闻言苦笑,他又不能跟韩耀说:“你算错啦,援军根本就来不了,咱们也没有机会摧破是勋的后军,早死两天,晚死两天,还背负着投降或者背约之名,那又何苦来哉?”所以只好一挥袖子:“吾自有主张,之昱且退。”

    韩耀韩之昱不禁仰天长叹道:“忠言不用,智计不施,此城必堕,吾等必亡矣!”

    韩忠心说就算听了你的话,这城还是必然会被攻破的,咱们还是必然会死——算了吧,就让我死得英勇一些吧!于是加紧修缮城墙,不再作苟且偷生的打算。

    不过昌黎的形势,与后世的张特之守合肥新城是绝然不同啊,是勋所部幽州军并没有士气低落,更未丧失谨惕。这边守兵才刚燃起火把来修城,便有小校报知是勋知道,是勋还没脱衣睡下呢——他从来睡得晚,起得更晚,虽说行军在外,必须得调整自己的作息习惯,但生物钟是没那么容易调得过来的,晚上睡不着,往往得靠白天在马背上补觉——闻讯大怒,当即召集三军,连夜攻城!

    礟车运作困难,黑暗中难取准头,干脆不用了,直接就趁着夜色把冲车和云梯朝城上推。照理说这年月夜盲症患者很多,加上没有足够的照明设施和夜战训练,任何一支军队夜间作战,战斗力都得打个对折,问题是幽州军固然哈欠连天,疲乏混乱,昌黎守军同样也不好受,此伏彼落,力量对比毫无改变。于是只用了短短两个时辰的时间,即将城池攻破,孙汶大盾、长刀,首先抢入城中,见人便斫。守军一哄而散,韩忠知不能免,干脆自刎以殉。

    倒是把韩耀给逮着了——他一介文士,逃又逃不快,死又不敢死,只好束手就擒——押到是勋面前。是勋指着那厮破口大骂:“竖子,安敢欺吾!”

    韩耀告饶道:“非耀敢欺君侯也,韩忠实不愿放船出城,吾虽百般劝谏……”是勋冷笑道:“休再诓吾,汝等欲行缓兵之计,故乃献印伪降耳!”

    韩耀这回儿精神头完全不在状态上,既恐惧又苦恼,外加怨恨韩忠不用他的“妙计”,所以耳听得是勋一语道破,不禁愕然,脱口而出:“使君何以知之?!”

    这人要足够傻吧,别人反倒失去了玩弄他或者训斥他的兴趣。是勋本来还等着韩耀矢口否认,然后自己便条分缕析地逐一加以驳斥,可谁想到他直接就承认了,兴致当即大减,只得冷哼一声:“如何瞒得过吾?”

    韩耀忙道:“设韩忠肯用吾计,放船出城时,恐君侯未便即悟也。吾虽智变百出,奈何不为所用,城故告破,此时也,命欤?今愿降顺,即为君侯谋划,立可得全平也。”

    是勋心说算了吧,就您这智商,还帮我谋划哪,还立时可得整个平州哪,别说我已有诸葛孔明在手,就算孤家寡人一个,也不会收留你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刘玄德即不得孔明,亦可在乱世中辗转,为有孙乾、简雍也,倘若把孙、简换了你这种货,大概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吧……

    正待下令把韩耀押出去斩首,突然脑中灵光一现——咱们能不能尝试着变废为宝呢?(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蝼蚁草芥

    是勋突然之间面色大改,堆满了诚挚的笑容,竟然喝退兵卒,亲自过来解开韩耀的绑缚。韩耀暗喜,心说这是愿意收留我啦,只要抱紧了这条粗腿,还怕将来不能够出人头地吗?

    解缚之后,是勋即将韩耀让至偏席,请他坐下,柔声说道:“原来是先生献计于韩忠,欲诈降于我——先生有此慧心,能施妙计,复敢亲身前来献印,胆色亦足可嘉。放之于古,先生乃苏季子之侪者乎?”

    想当年战国之时,苏秦为燕昭王作间,削弱齐国,无论智谋还是胆色,都为一时之才杰(当然啦,其实这人身上还有很多疑点,恐怕多为史迁误记),如今是勋拿来以比韩耀,韩之昱这份激动啊——能识吾者,唯是公也!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敢不竭诚效命?

    可是他赌咒发誓的话还没能说出来,就被是勋摆摆手给阻止了,就听是勋继续说道:“不瞒先生,若非孔明提醒……”说着话瞥了一眼旁边的诸葛亮——“吾竟几陷此圈套之中。勋自从丞相以来,南征北战,自诩智计无双,不料世间竟有先生!然而此番因辽东之乱,率军前来,所至破竹,竟无敌手,思之颇使人憾。若放先生返辽,未知可有御某之策否?”我要是放你回去呢,你能帮忙公孙家打败我吗,我很好奇哪。

    韩耀赶紧撇清:“吾非辽东旧臣,唯寄居韩忠门下耳,何有爱于公孙氏?况公孙氏不能识人,何如是公?耀愿追随是公,建立功业。垂名竹帛,不愿归辽。”

    是勋摇了摇头:“先生大才,惜乎未有远名,吾处池浅,难纳蛟龙。若先生归辽。能使公孙氏御我,则吾便可荐先生于丞相,以展长才,异日名位不在勋下也。先生毋虑,公孙氏缶底游鱼而已,即用先生。亦终难脱覆亡之途。先生但归无妨……”

    是勋是临时起意,语言组织得不是很好,这故意把人放走,让他为公孙氏所用,再来抵御自己。放在小说里真是惺惺惜惺惺的好桥段啊,真在现实当中,怎么听怎么别扭——对方能够相信吗?自己是不是太过低估这韩耀的智商了?

    然而事实证明,对于某些人的智商,从来只会高估,而永远不可能低估——再怎么不合理,架不住人家会脑补啊!韩耀恍然大悟地道:“是公莫非欲使某为间乎?”

    对对对,是勋赶紧顺杆爬。说我就是这个意思,先生闻弦歌而识雅意,果天下才智之士也!

    那么大一个官儿。那么著名一个人物,不住口地恭维自己,听得韩耀不禁满脸飞花,全身骨头都自觉轻了三分。一时间,仿佛有一股热气自丹田而起,直冲顶门。即便明知为间者危险万分,也忍不住就一口答应下来:“是公有命。耀安敢不从!然……”这人倒还并非彻底的废物,突然间想起一事来。就又突然间泄了气:“便吾有千条妙计,公孙家不用,奈何?”我只是一个小人物啊,也就您慧眼识英才了,公孙氏君臣可没有这份好眼力啊,我是回去了,他们不理我可怎么办?

    是勋继续灌迷汤:“先生身处局中,难免障目——乃以先生之智,此易与耳。今我将韩忠印信,交还先生,先生可回报公孙康,云韩忠不用先生之计,乃至蹉跌。大敌当前,公孙康必然求贤若渴,先生即将本可于昌黎城下尽覆我军之计告之,彼又岂有不信用之理?”

    韩耀一听啥,我有可以覆灭幽州军的计谋?我怎么都不知道啊!不禁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是勋。

    是勋微微一笑:“我命韩忠将舟船献出,本可献其半数,并凿其舟底,而以黏胶覆之,簇然若新。待我舟行水中,黏胶化开,自然沉覆,韩忠趁机驾舟杀出,则败我不难也。”

    韩耀恍然大悟地一拍腿:“原来还有此等计谋!”

    是勋心说哪有此等计谋,你以为在船底挖窟窿这么简单啊,短时间内就能完成?而且我傻的啊,敌人交付的船只,不仔细检查就肯上去?然而世间很多计谋本便是如此,大道理总能说得通,具体细节问题么——士大夫们一般不会去考虑。他紧盯着韩耀的双眼,语速放缓,语气变得低沉,就跟催眠似的,一字一顿地说道:“即此计,以先生之智,亦必能得。奈何韩忠不允献舟,先生乃未深思也;若其允时,先生难道不可得之乎?”

    以你的智谋,你应该能想得到啊……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这计策就在自己脑子里,就差一点点契机,所以才没能向韩忠献言?

    韩耀本来就已经飘飘然了,再听是勋这么一说,仿佛果然,这计策以自己的能耐,就断无想不出来道理。只恨那韩忠不纳良言,以至身死城破……他活该!

    是勋忽悠完了韩耀,把韩忠的“辽东属国都尉印”交还给他,还给了他一匹马、一条船,以及所需干粮、盘缠,亲自送他上路。等到返回营帐,天都快要大亮了,估计昌黎城中的残敌也都清得差不多了,于是吩咐,进城补觉去!

    诸葛亮跟在身边,终于逮着机会询问是勋了:“先生此计,乃可售乎?吾观韩耀,妄人也,恐难为间。”

    是勋撇一撇嘴:“公孙康若用此人,不必为间,自然挫败;公孙康不用此人,于我亦何伤耶?吾料若柳毅在,或能见其妄也,今阳仪用事,未必无隙可乘。”反正我也是临时起意,想要变废为宝,不是真经过仔细筹谋的,成与不成,都没什么害处。

    就此进入昌黎城内,是勋自去补觉,属吏们黑着眼圈处理善后事宜,只待主公睡足了,便即启程渡河。其间自然也难免审讯俘虏,虽说对于公孙度去世之事。俘虏们大多一脸的茫然,只是众人先入为主,都没往心里去——如此大事,襄平暂时封锁消息,前线的小卒尚未听闻。也在情理之中啊。

    再说那韩耀乘船渡过大凌河,一路打马扬鞭,不日便抵达襄平,请守门小吏帮忙通传,说昌黎已失,韩忠之弟韩之昱怀印逃归。其实当日城破之际。逃散的兵卒亦不在少数,迟早会有人将消息传回襄平城内的,问题他们都没有是勋赠与的舟、马,所以韩耀第一个跑回来。

    襄平城内,自然是阳仪用事。正忙着整备物资,调动兵马,陆续往大辽水畔开拔呢,闻讯忙唤韩耀来见。昌黎失守,本在意料之中,韩忠殉难,对于阳仪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事,问题幽州军数量究竟有多少。兵质如何,想要得到第一手情报,还必须得询问前线逃归之人啊。

    韩耀整顿仪容。涤尽风尘,又索要了几口酒吃,即以酒意壮胆,来见阳仪。见了面阳仪就是一愣,心说这人跟韩忠的相貌差得很远啊,怎么说是兄弟了?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远亲,相隔在三代以上。

    当下细问昌黎的战事。韩耀在途中就已经打好了腹稿,开口便道:“幽州军总势不下十万。战兵半之,旌帜蔽天,来攻昌黎。于城下歇兵仅一日也,便推出六十架礟车,并冲车、云梯无数……”干脆把敌人的数量和武器装备全都翻了一倍,还把在城下整备的时间缩短了一半。

    阳仪闻言大惊,心说根据情报探查,是勋最多只能拿出三五万人来啊,怎么就能有十万了?“其曹操自冀州益其众耶?”是曹操从冀州给他派来了增援的兵马吗?韩耀随口答道:“公言是也,料必如此。”

    接着韩耀就说啦,韩忠见敌势太大,不敢出城应战,只得固守,结果仅仅半日,城池即至陷落的边缘。是自己献上妙策,并且主动请令前往是勋营中,欲行缓兵之计——至于献印云云,则干脆不提。

    阳仪也不傻,当即皱眉:“是勋多智,此计恐难诓之也。”韩耀本来还想夸口,说自己怎么把是勋给唬得一愣一愣的,突然听闻阳仪插嘴,赶紧临时改词儿:“阳公明见,是勋果以我为诈也,即欲斩之,是某故仰天大笑三声,是勋多疑,乃复问之……”

    在韩耀嘴里,自己的形象是绝对光辉闪亮啊,就如同后来去曹营献诈降书的阚德润一般——当然啦,那是后世小说家语,韩之昱是从未听说过的。他“哈哈哈”大笑三声,嘲讽是勋不过如此而已,是勋便命士卒将其领回,重新审问。韩耀就说啦,君若允降,既能得辽东人心,又可避免士卒无谓的折损;若不允降,城内千众一心,又无退路,必然死战,你在这城下要是损失大了,还怎么去对敌辽东军主力,攻打襄平城呢?

    是勋就问啦,你说你不是诈降,那么以何为证呢?韩耀说我愿意先把城内所拘押的舟船都献出来,你可以派一支兵马监看昌黎,主力渡河,继续挺进——兵贵神速,若能快速突向襄平,定能打公孙家一个冷不防……

    阳仪听到这里,不禁吃惊,质问道:“汝果诈耶?此非为是勋谋乎?”韩耀笑道:“非也。吾得返城,即说韩将军,使释舟之半,皆凿孔而涂以黏胶,则舟至半渡,必然倾覆,韩将军可驾余舟杀出,乃可重创敌军也。”

    本来公孙度两大亲信,阳仪理民、柳毅统军,如今柳毅不在,阳仪趁机把手向军中伸展——但事实上,他是不怎么懂军事的,故此听了韩耀的话,仿佛确实有理,不禁赞叹道:“真妙计也——然可得售乎?”

    韩耀故意长叹一声:“惜乎韩将军胆怯,不敢出战,竟而不用某之奇策,反欲夤夜修城,于是触是勋之怒。幽州军燃火而攻,韩将军自知不免,乃自刭矣。吾抢得其印,匆匆乘舟遁出,幸免为敌所得——乃急来报阳公,敌军势大,不易御也,需早作准备……”

    说到这儿,突然又一转折:“然,阳公若能听我,耀观十万大军,不过蝼蚁,是勋宏辅,亦草芥耳!”(未完待续)

第十二章 白地将军

    兵贵神速,是勋不敢在昌黎城内久歇,第二日便率军渡过了渝水也就是大凌河。复放下舟船,让才攻取了宾徒、徒河二县的于禁也自下游得渡。随即两军合围无虑,一鼓而下,再攻险渎,因为粮草运输得慢了一拍,被迫多耽搁了数日。等杀到大辽水畔,是勋估算,辽东军应当已经在对岸列下营垒,准备决战了吧?

    险渎城东南方向约百里外,正当大辽水东岸,有一县城,数十年后,卑衍、杨祚即拒此以敌司马仲达也,那地方叫做辽隧。辽东军若想据大辽水以敌是勋,肯定会把大本营设置在辽隧城中啊,然而奇怪的是,遣军中勇士泅渡往探,却说辽隧县城四门大开,十室九空,不但无兵守备,就连老百姓都跑得差不多了。

    是勋说不上料敌如神,但此番征辽之役,他筹划已久,又有诸葛孔明等智谋之士襄助,基本上战略布局、调动的各种可能变化,都已做过预案,轻易吓不着他了。然而辽隧已空的消息传来,却实在大出是勋意料之外——辽东军收缩了?连大辽河都不守了?不能啊——再探,再探!

    后来司马懿征伐辽东,魏明帝在临行之前问他,估算公孙渊将会如何应对啊?司马懿就说了:“弃城预走,上计也;据辽水以拒大军,次计也;坐守襄平,此成擒耳。”司马懿说的上计,其实那根本不能算计,只是说公孙渊应当认清形势,及早逃跑——司马懿就怕公孙渊逃入蛮荒之间,跟他打游击战。那他百日破敌的计算就要泡汤。可是如今是勋不怕,终究公孙家还不到公孙渊时代,三世以镇辽东,公孙度刚死,公孙康才即位。本来就人心不稳呢,真要一跑,你还奢望能卷土重来吗?

    所以是勋觉得,司马懿所说的“次计”,才是辽东方面最可能拿得出手的对策,即沿大辽水设防。重重堵截,希望幽州军粮尽而退。“坐守襄平,此成擒耳”,真要龟缩回襄平城内,那就死定了呀。敌人有那么傻吗?不对,其中必有圈套!

    所以他不敢遽渡大辽水,只是一拨拨地派出哨探去侦察对岸形势。正当此际,许都忽有急报传来,是勋展开来一瞧,不禁微笑道:“‘白地将军’来矣。”

    所谓“白地将军”,就是指的夏侯渊。其实他这外号此时还并没有,是勋是根据后世记载。随口说出来而已——反正小声地自言自语,也不会有谁听见。要说这个外号,其实挺冤枉的。后世往往解为“白痴将军”,说夏侯渊一勇之夫,压根儿就不会用兵——别人说他或许是污蔑,那可是曹操亲笔录下的,还能有假吗?

    对于这种说法,是勋是不大相信的。他前一世就挺佩服这位夏侯妙才将军。此人进军如风,平陇上、灭宋建、败韩遂。仗打得不知道有多漂亮,怎么可能不会用兵?曹操不也夸他“虎步关右。所向无前”,还说自己都不如夏侯渊吗?怎么一转眼就变成白痴将军了呢?

    有人说,那是曹操为了撇清汉中战败的责任,所以故意让夏侯渊背黑锅。这种说法最是无稽,完全经不起推敲。原文开头就是“夏侯渊今月贼烧却鹿角”如何如何,说明那时候夏侯渊仍为汉中主将,曹操还没到呢,更没有退,他有必要把自己身上原本就不存在的黑锅往部下头上扣吗?再说了,当时战死的除了夏侯渊以外,还有一个益州刺史赵颙,真要有人背黑锅,那位不是更合适吗?干嘛要故意往自家亲戚还是爱将、重将身上泼脏水?

    曹操慨叹、惋惜夏侯渊只知进而不知退,向来冲锋在前,不顾自身安危,因而最终败殁,那是有的。《三国志》上就记载,说曹操经常劝诫夏侯渊:“为将当有怯弱时,不可但恃勇也。将当以勇为本,行之以智计;但知任勇,一匹夫敌耳。”按照语法来判断,不应该是说夏侯渊为“匹夫”,否则“敌”字便成衍文,应该是说他再这么搞下去,终将为匹夫所杀——就跟孙策似的。

    拉回来再说“白地将军”,倘若是形容夏侯渊到处烧杀抢掠,所至尽成白地,犹有可说——曹军的军纪,放在这年月算不错的啦,可搁后世看起来,也比土匪好得有限,只是夏侯渊绝非最差的那一个——“白地”而解为“白痴”、无能,这没有讲儿啊。除非是当时俚语,甚至是胡语的音译——因为夏侯渊麾下就有不少外族的骑兵——只是是勋穿越到此世以后,从来也没有听过有类似说法。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便是书中误记,要么“白地将军”其实是别的几个字,传抄过程中有所错讹,要么整段《军策令》都是西贝货。是勋前一世就研究过了,这段记录初见于《太平御览》,那是宋朝时候的类书,啥都收录,中间隔着将近一千年呢,真能信吗?为啥《三国志》或其它魏晋时期的著作中不见存录?

    是勋本人是挺看重夏侯渊的,尤其两人也曾多次搭伙,比如说西镇关中。在是勋看起来,这位妙才将军打仗确实很猛,跟整军虽严,用兵却多少有点儿拖泥带水的于禁绝然不同。后世往往有种误解,认为象吕布、夏侯渊之类的猛将,全是莽夫,而毫无用兵之才,然而这终究不是上古荒蛮光注重个人武力的时代啦,完全没脑筋的人真能为将?还能够纵横天下?这票猛将跟曹操比,自然差得多了,要跟是勋比,哪怕是勋脑袋瓜比荀彧还好使,你让他带兵跟对方正面磕一架试试?死定了啊!

    所以说,夏侯渊还是挺能用兵的,当然他也不是没有弱点,正如曹操所言,过于仗恃武勇了,完全不怕以寡敌众。碰上危机不是暂且退避另找翻盘机会,而是一定要死拚个胜利出来。是勋一开始也想劝劝夏侯渊的,但是后来一琢磨,在原本的历史上,连曹操都没能把他这牛脾气给改过来。我算老几啊?罢了,不费这唾沫星子了。

    不过是勋此番出兵,最忧虑的就是身边并无大将,也就个郭淮还凑合,可惜年纪太轻,在军中也没有足够的威望。真要碰上敌军列圆了跟你死磕。战术细微之处一个不慎就可能满盘皆输啊。天幸曹操派了夏侯渊过来,这回是勋踏实了——那我也不着急渡河啦,先探查清楚了再徐徐而前,最好等妙才抵达了,再跟辽东军主力迎面撞上。

    那么。辽东军是真的收缩防线了吗?

    话说那韩耀在“逃”归襄平的途中,就一直琢磨,该怎么取信于辽东上层,骗得他们的信用,从而完成是勋派他为间的使命呢?光提前日助守昌黎的“妙计”是不够的,还得有足够拿得出手的御敌之策出来。这人脑筋挺快,可谓“十步一计”——虽然大多无用——想来想去,终于被他给编出一套还算靠谱的说辞出来了。

    于是等见了阳仪。他先夸大幽州军的实力,继而话锋一转,说:“阳公若能听我。耀观十万大军,不过蝼蚁,是勋宏辅,亦草芥耳!”

    韩耀祖籍辽东,迁居豫章,可能是混了南方人的血脉。就此北人而南相,长得瘦瘦小小。挺直了腰才刚到阳仪的肩膀。但他相貌还算清癯,更善于摆架子。风仪不说一时无两,在辽东这种半文化沙漠的地方,瞧上去也挺学问,挺有派的。所以初入幽州军营的时候,一句“君侯不欲得平州耶?何如此待智谋之士?”就唬得是勋亲解其缚,要仔细聆听他究竟说些什么。

    当然啦,听过以后才知道,这就一彻底的驴粪蛋子表面光。

    如今在阳仪面前也是如此,阳公量不通军事,光听韩耀说凿船之计,似颇有理,惜乎韩忠不用,正在慨叹郁闷呢,韩耀又摆出一副“天下英雄皆在我彀中耳”的名士狂态,他当即就迷糊了,也不顾自己身份尊贵,赶紧恭聆妙策:“先生教我。”

    韩耀一瞧对方似乎已经上钩,不禁暗喜,当然表面上还是一片云淡风清,将手轻摆,缓缓说道:“吾来时见途中兵马调动,想乃前赴大辽水,欲因之而拒敌也。然辽水非比江河,又非汛期,其西多密林,乃伐巨木而以索缚之,即可渡也。自辽阳下入海,三百余里,敌皆可行,而我兵分则力弱,兵合则难御也……”

    这一番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说得倒也挺有道理。韩耀说了,大辽水从辽阳(非后世之辽阳市,而在辽中县境内)一直到大海,这一段三百多里地,两岸都是冲积平原,而毫无丘陵、险要,幽州军可以任择一处或多处,即便无船,砍点儿大木头绑成筏子也可以横渡,你可该怎么堵啊?

    当然啦,辽东军先期抵达大辽水东岸,自然有时间布设营垒,争取拒敌于水面之上,但这样分散的防御态势,对付一两倍的敌军还则罢了,韩耀一开口就说幽州军足有十万,阳仪虽然不通军事,也忍不住就会心生疑虑啊——咱原本的计划究竟行不行呢?是不是有点儿纸上谈兵啊?

    其实辽隧这个据点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正好位于大辽水和小辽水的交汇处,敌军若从南方横渡,距离襄平较远,辽隧的兵马足够及时封堵,若从北方横渡,则必被包夹在两河之间的狭道上,易被击破。不过这优势只是相对而言的,还得看对方究竟怎么用兵——后来司马懿就是绕到大辽水上游,从而得渡,辽隧的守兵没能防住,只好一路猛追,最后退到襄平附近的首山,被魏军一鼓击破。是勋所部幽州兵,当然没有平行时空中司马仲达千里迢迢带出来的曹魏中央军精锐,但问题是勋可以作此对比,阳仪可没处比去啊。

    所以阳仪越琢磨,越觉得原本的计划有漏洞——那可该怎么办才好呢?莫可奈何,只得虔心求教于面前这位韩先生吧。(未完待续)

    ps:或许会有朋友认为此章大量注水,但最近在网上看了一些帖子,实在为妙才鸣不平,忍不住写了那么一大段,还请读者朋友们理解我的心情,请多原谅。

第十三章 坚壁清野

    阳仪向韩耀问计,韩耀侃侃而谈,阳公量不敢自专,先安顿韩耀在自家暂歇,然后赶紧跑去禀报公孙康。

    这时候公孙度虽然未死,也已在弥留状态啦,根本不可能视事,辽东真正的首领乃是嗣子公孙康。不过公孙康秉承传统的孝道,得在父亲榻前伺候,所以对于抵御幽州军的问题,只是定下了一个总的方针而已,具体细务,全都委任给了阳仪。

    换言之,若要改变原本拒大辽水而守的既定方略,终究还得公孙康点头才成。

    可是阳仪把韩耀的计策向公孙康一说,公孙康也含糊。这位公孙宗赐公子,论军事能力远在阳公量之上,可是一方面也被那“十万”的虚言给吓着了,另方面他这些天衣不解带,侍奉其父,可惜老爹总吊着一口气就是不死,导致自己长期睡眠不足,脑袋昏昏沉沉的,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利钝得失。无奈之下,只好——“且召百僚商议。”

    把公孙家的主要谋士、武将全都招呼到一起,阳仪先通报了一番前线形势,然后复述韩耀所言。他没提是谁给出的主意,估计真要说了,直接就有一半人举手表示反对——一介寒儒,也敢言事?不管正确与否,若是听了他的,定然有损我等豪强、老吏的脸面啊!

    韩耀的建议,是干脆放弃大辽水防线,全面收缩,固守襄平城与首山,呈犄角呼应之势,并且尽迁大辽水东岸的百姓,焚毁存粮。坚壁清野。幽州军远来,运道漫长,多深入辽东一里,损耗就要大过一分,到时候前有坚城。后无粮秣,兵马越多,则退得越快。

    这条计策,其实有点儿象原本历史上郑度劝刘璋坚壁清野以破刘备。当时刘备才刚攻陷雒城,前锋直指成都,刘璋大惊失色。郑度趁机就说:“今刘备虽攻城夺地,然兵不甚多,士众未附,野谷是资,军无辎重。不如尽驱巴西梓潼民。过涪水以西。其仓廪野谷,尽皆烧除,深沟高垒,静以待之。彼至请战,勿许。久无所资,不过百日,彼兵自走。我乘虚击之,备可擒也。”

    据说刘备听说了此事。“恶之”,非常憎恶郑度的献计,言下之意。他觉得刘璋真要是听了郑度的话,自己就危险啦。还好法正安慰他:“终不能用,无可忧也。”你放心吧,刘季玉不会听的啦。

    可是倘若这两次献计发生在同一条时间线上,后人得以对比,立刻就能瞧出差别来了。首先。郑度请刘璋坚壁清野的前提是刘备“兵不甚多,士众未附。野谷是资,军无辎重”:一方面刘备只带了一万荆州兵入川。其余兵马都是在白水关所挟持的蜀军,还不可能彻底为其所用,另方面刘备是从北往南打,没有稳固的后方根据地,所以军需粮草要被迫临时从地方上征调。总而言之,刘备瞧着是个庞然大物,其实后劲儿不足,很容易把他耗死。

    如今的是勋则不同,粮道虽然漫长,终究是有后方基地的,即便幽州的粮食吃光了,他还能想办法从青、登甚至从冀、瀛去调,哪儿那么容易消耗干净啊?而且是勋所部全是幽州兵,没多少本地挟裹之众,跟后来的刘备也无可相比。

    坚壁清野只是弱敌的手段,想要彻底击垮敌人,还得靠最后打一仗,这正是郑度所言“我乘虚击之,备可擒也”。因为刘备没有稳固的后方基地,如同袋中之鼠,倘若粮尽一退,蜀军从后追杀,便可轻松将其擒获。只要刘备被拿下了,那从东方杀来的诸葛亮、赵云、张飞等部,还用得着担心吗?

    而是勋呢?他即便吃了败仗,也大可以一路逃回幽州去,辽东军没有实力直接追杀到去他的老家。况且,即便擒获了是勋,或许可以暂时消解眼前的危机,但跟曹家的仇就结大了呀,曹操迟早还得派兵来打。

    这么一比较,二策之高下立判。

    当然啦,韩耀要是就这几句话,那是无法取信于阳仪的,他必须在细节上再多多描画,显得这条计策对辽东绝对有利。韩耀说啦,敌军众,我军寡,大辽水畔又无险要,分兵而守,很容易被各个击破。收缩以后就不同了,把主力凝聚成襄平和首山两个拳头,可以凭藉城池和天险,相互策应,幽州军就没那么容易取胜啦。然后辽东军再可派出小队去抄掠敌军的粮道——你后方基地再稳固,粮秣再充足,合着不可能空运过来吧,只要运路一断,是勋必退无疑。

    纸面上这么一谋划,听上去就比较靠谱了。只是也只能哄哄完全不通军事的阳仪,和头脑昏沉的公孙康而已,根本瞒不过与会的某些人——比方说逄纪。

    逄元图心说这是谁给出的馊主意啊?你以为坚壁清野是好策略吗?那是被逼急了不得不为的下策啊,辽东真要走了这步棋,就算一时逼退是勋,腹心之地也必荒芜,恐怕好几年都无法重振,是勋回去稍加整顿,再度杀来,你们恐怕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再说了,从大辽水直到襄平,大片平原,道路纵横,你知道人家粮草从哪条道上运送啊,那么容易断其粮道?派出去兵多了,便易为敌所探知,起不到袭粮的作用;派出去兵少了,必然被敌军各个击破。

    不过算了,逄纪本来屁股就不是坐在辽东这边儿的,公孙家越是自乱阵脚,他心里倒越是欢喜。所以虽然瞧出来那么多漏洞,他偏偏紧闭着双唇,一言不发。

    还有一个人听着觉得不对,那就是公孙度的同族兄弟公孙模,在辽东也算数一数二的上将。只可惜此人长于调度,却拙于言辞,虽然站出来表示反对,但是啰啰嗦嗦的,对于其中破绽总也分说不清楚。阳仪听着头大,干脆就问:“若依旧计,卿可保固守阳隧否?”

    这公孙模可不敢拍胸脯打保票了,他原本信心满满,问题被阳仪一张嘴就是“十万”给吓着了。当下追问道:“敌果十万,确实否?”阳仪点头:“确实。”人家刚从前线跑回来,说的还会有假吗?

    阳公量权重,公孙模也不敢跟他正面叫板——而且即便叫板,论口舌也根本说不过啊——只好踢皮球:“元图智谋之士,以为若何?”

    逄纪心说我不打算发言啊,你们还偏要来问,只好含糊其辞:“似亦有理,然细节还需斟酌。”

    其他那些不懂军事的,一听逄纪“基本肯定”了坚壁清野之策,再瞧瞧阳仪的态度,似乎也挺倾向这一方略,于是纷纷附和。要说搞政治斗争,逄元图实在是一把好手,出仕辽东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就跟同僚们把关系打得异常亲密。辽东上下,除了一个半死的公孙度始终疑忌他以外,别人都当他确为真心降顺呢。

    大家都琢磨,就算逄纪心怀故主,那我公孙家跟对面的是勋,全都是他的仇人,我们还愿意收留他,是勋可不知道对他会是何种态度,他总不会帮是勋来谋算我们吧。可对于逄纪来说,公孙家是第一仇敌,而且是有机会倾覆之以报袁氏之仇的;曹家虽然也是仇人,问题是勋并不能代表曹家,即便帮忙公孙家打败甚至杀死了是勋,也不能算是为故主报仇了。况且曹家那么大,想要颠覆是难上加难啊,最佳途径便是先协助曹家覆灭了公孙氏,然后再以此功仕之于曹,继续“无间道”的生涯,以待时机。

    眼瞧着众人纷纷表示收缩防线,坚壁清野好,公孙康就待照准。公孙模思来想去,还是咬着牙劝谏道:“此计虽佳,但恐幽州军入平之后,其粮道不易抄掠。或可以海舟载兵,以断其后。”辽西走廊那块儿狭窄,就一条道,咱们用船运兵,去那儿抄幽州军粮道,还比较靠谱一点儿。

    阳仪注目逄纪:“元图以为如何?”

    逄纪微微点头:“是亦可行。”这要真得手了,确实会对幽州军造成挺大损害,可问题是勋要是这点儿防备都没有,真让人抄了后路,那也怪不得我不出手帮他啦。

    辽东就此定计,放弃辽隧,迁民焚粮,全面收缩。阳仪禀告过公孙康,把韩耀收入门下为客,并使其参军事。

    这就是是勋进军大辽水西岸之际,所面对的敌情态势,倒唬得他一个激灵,当即召诸葛亮、阎柔过来商议,三个人智力值加起来稳稳过二百五了,问题还是怎么想都想不通。

    是勋确实是把韩耀撒回辽东,尝试搅乱敌方来着,问题韩耀竟然有如此大的能量,能够彻底改变辽东的既定方针,这是是勋完全想不到的——阳仪之无能、公孙康之昏头、公孙模之不敢极言、逄纪之暗行诡道,得这些条件全都加在一起,才能形成此等局面,是勋又不是神,身在局中,哪儿能算得清呢?

    不过么,他也不可能因为担心落入陷阱,就一直跟大辽水西岸呆着,不敢渡河。等到各方面哨探反复侦察归来,所得的结论全都一致,是勋只好一咬牙关——“且渡。”即以大批新造的木筏,与搜集到的少量船只,在大辽水上各相隔五里,分三个地点横渡。随即便无惊无险地,开进了辽隧城中。

    再往前方哨探,得到的消息是,辽东军全面收缩,坚壁清野,主力固守襄平和首山。是勋大喜,心说这一定是因为公孙度死了,内部混乱所致——“天夺其魄,不必三月,吾必可取全辽也!”

    正在得意之际,突然急马来报:“辽东兵使大舟载兵,抄我之后!”(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帐下壮士

    漫长的辽西走廊,是勋一路行进,一路设置兵站、粮屯点,一共设了十堠六堡,各驻兵及民夫五十到三百不等。他让是峻等人分站运粮,这样可以减少士兵的疲劳度,一旦出了问题,也便于圈定责任人。

    司马懿坐镇蓟县,搜集各郡粮草,陆续运往东方;是峻在临渝,算是进入辽西走廊的第一站;典韦在阳乐,守着粮道的尾巴。此外海上还有七条商船改装的“海贼船”来回巡弋——公孙家派大舟载兵,抄掠粮道,实话说是勋并不怎么害怕。

    正如逄纪所料,是宏辅要是连这点儿警惕心的安排都没有,那还是早点儿回家抱孩子去吧,别来辽东丢人现眼了。

    然而战场之上,形势千变万化,又不是玩电子游戏,只要指挥官眼到、手到就成,手下兵卒一个疏忽,就可能导致战局根本被动。好比后来的关羽云长,他不是没在江陵留兵,也不是没设屯候以监视江东的动静,可就是警惕性略微差了那么一点儿,就被吕蒙白衣渡江,抄了后路了。

    当然啦,此事亦非偶然,作为主帅的关羽亦难辞其咎也。其一,关羽本人就轻视了东吴的进取心,因为前线吃紧,陆陆续续把后方守兵都调走了,江陵城内和沿江屯候相对空虚,要不然就算吕蒙能渡过江,能骗过一两个屯堡,也未必能那么快进得了江陵城。其二,关羽本人既然是这种态度,则麾下将卒亦普遍骄横,后方守兵松松垮垮的。根本就没人关注东吴。

    如今的情况也是如此,是勋一路说不上势如破竹,也基本没遇到什么顽强抵抗,所以全军上下,士气是很高涨啦。却多少有点儿轻敌情绪,以为辽东方的收缩,完全是不敢跟我们打——理论上也对,确实是不敢,因为以为你们有十万之众呢。

    第二就是,巡弋于辽西走廊南侧洋面上的。终究不是真正令行禁止的水军,而只是临时征调的商船队而已。

    这支船队,负总责的,也就是说“舰队司令”,姓卫名循字因之。本是泉州某显姓的庶子。庶子没啥地位,家里人也不盼着他将来出仕做官,干脆,给你一笔本钱,你去经商吧。就这么着,这位卫因之便造船出海,开始了与辽东和登州的贸易生涯。当初是因为王松的推荐,他才搭上是勋这条线的。

    这回是勋临时征调了七条商船来护粮。要挑个“舰队司令”出来,那没跑啊,只可能是卫因之。因为其他船主都是纯粹的商人。在这时代社会地位比较低,只有卫循一个出身士人家庭。是勋本人倒从来没有瞧不起商人的意思,问题时论便是如此,你总不可能让一位士人子弟去听商贾的指挥吧?再说了,能指挥得动吗?

    然而这位卫司令的性格,却比商人还要商人。贪财好利,两只眼睛里只认得孔方兄了——反正他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真正受家族重视,恢复士人身份了。那就干脆彻底做个商贾,挣一大笔钱,在礼法允许的范围内肆意吃喝玩乐一辈子算了吧。

    且说这回出海巡弋,一开始卫循还算尽职尽责,可是等到听说是勋即将开到大辽水边上,卫循不淡定了,赶紧召集众船主过来商议,说眼瞧着王师势如破竹,辽东指日可定,可是咱们光在这海上晃悠,浪费人力和钱财,也起不到多大作用啊。即便前方打赢了,也没咱们什么功劳,是使君就算有赏赐,也不会多——咱们这回可亏大发啦。

    船主们议论纷纷,就问说卫君你有啥想法呢?卫循捻须微笑:“吾固知诸君皆暗藏财货于舟中矣。”你们船上都藏了不少货物,随时准备找机会跟人交易吧?不要否认,因为我也是这么干的——“盍即航辽东,与之贸易?大战之中,吾料辽人必乏资饷,可获大利也。”这正是发战争财的好机会啊!

    有船主提出疑虑,说前方正在打仗,咱们现在去贸易,辽东人会不会干脆把咱的船给扣下啊?卫循摇一摇头:“君多虑也,但云自登州来,不云自幽州来,何伤?况我等舟中多有军械,水手亦皆勇壮,彼等若起异心,便即杀之,掳掠而归。”

    辽东地方悬远,户口稀少,土地贫瘠——其实并非真贫瘠,只是开发度不够——公孙家财政收入的大头是来自海上贸易。海上贸易有多条线路,其中分量最重的是与中原地区,主要是幽、青、登、灜、海、徐等州的商业往来,至于跟三韩乃至倭国的贸易,根本连个零头都算不上。所以即便上述地区全都在曹家掌握之中,而辽东如今又在跟曹家交战,也是不大可能扣押曹家的商船,自断贸易来源的。

    所以说,现在跟辽东打仗的是幽州兵,咱们只要不说是从幽州来的,不就得了?

    况且,是勋征调这些商船,是为了遮护后路的,所以提供了他们不少的武器装备。按照卫循的想法,辽东方面地方小吏要是敢有任何不轨的举动,咱们大可以杀他娘的,抢了货物就跑;要是辽东派大部队过来——他们能下海吗?就算对方也有海船,可咱们船上还有火罐,有拍杆呢,谁怕谁啊?

    还有船主犹豫,说咱们这突然间走了,将来是使君责问起来,如何应对?卫循笑道:“使君非有千里之眼者,但你我不言,如何知之?”到时候我们就说偶尔被风,船离岸稍微远了点儿,陆地上的堠堡有几天瞧不大见,不就成了?

    商人皆逐利也,尤其这时代的商人,儒家士大夫根本不把他们当同一阶层看,甚至认为他们比农夫还要低贱,那他们又何必要用儒家道德来约束自己,自缚手脚呢?就算说商人要讲诚信,那也是在交易场上诚信。没必要跟官府也诚信。所以船主们商议良久,最终一致决定——“唯卫君之命是听,吾等亦当歃血而盟,不泄今日之谋也。”

    所以等到公孙模定计,派大海船运兵前往辽西走廊。去切断是勋的粮道,辽东船团呼啦啦地就从平郭县启航直西,而这时候幽州的船队正在绕过辽东半岛最南端,前往沓氏途中——正好交错而过。

    辽东船团大小船只约摸二十余条,载兵千余——主力还要收缩防御襄平和首山呢,多了也拿不出来。就这点点人马,还多是半岛南部的县乡守兵,主将是平郭县长刘煦。公孙模本来是想派更多兵马前去的,却被逄纪向阳仪建言,说若想偷袭得手。实在不需要太多人,若偷袭不成,派再多去也没用,反而分薄了襄平的守御,所以阳仪跟应付差事似的,就拨了这点点兵力出来。

    人少便怯,船团不敢跑得太远,直接横渡辽东湾。在后世菊花岛附近靠了岸。岸上幽州军的堠堡早已望见,却误以为是自家的船队,毫无防备。即被辽东军登上岸去,一拥而入,五十余卒杀了个罄尽。

    初战得胜,刘煦胆气陡壮,于是赶紧派人乘船回去报捷,同时拦路设砦。以阻截幽州的粮队。

    这个刘煦表字允祯,是辽西令支人。当年公孙度将势力伸入辽西,他乃前往投之。党附阳仪,得受一县之长。此番所以委他为将,一则船团是从平郭启航的,二则他本辽西人,比较熟悉地理,第三自然是阳仪觉得用自己人比较放心啦。

    刘煦颇通弓马,也有一定的御兵之能,但问题少历战阵,军事经验不足,这一得意起来,部署未免有差。倘若他夺下堠堡之后,即伪作幽州兵,西方来一粮队即搜劫之,便有可能比较长时间地封锁消息。等到是勋在前线左等粮草不来,右等粮草不到,再遣人探查得实,想要打通运路,肯定不赶趟了,必然只有退兵一条路可走。可是他就这么大张旗鼓地拦路设砦,消息立刻向东西两个方向快速传递了出去。这地方距临渝远而距阳乐近,典韦首先得到禀报,大惊之下,赶紧遣人去通告是勋。

    随即典国藩召聚自家部曲,并阳乐城内勇壮兵丁,得三百人,高声喝道:“前有大敌,运路又绝,若坐守以待使君定计,恐吾等亡无日矣。不战乃亡,起而一搏,或有生机——诸君可敢随某杀敌否?!”

    众皆攘臂呼应,但有几名部曲却劝典韦,说主公你旧伤未愈,行动不便,还是呆在这阳乐城中吧,我等自去杀贼好了。典韦一瞪环眼,大喝道:“尚记得昔随曹公于兖州讨吕布否?吾等皆衣两铠,弃楯而持长矛撩戟,敌矢如雨而不顾。吾谓汝等曰:‘虏来十步,乃白之。’继云‘五步乃白。’吾自手持十余戟,大呼而前,抵者无不应手倒也!今吾手足虽疲,勇力尚在,汝等安敢轻吾?!”

    因为这几名部曲,原本都是典韦的属下,也是曹操亲卫侍从,其后典韦退役封侯,他们不愿相离,自请归之于典韦门下为部曲。想当年那也是一起浴血奋战过的战友啊,典韦说难道你们如今就瞧不起我了吗?

    “今军中但知有‘虎痴’,而不知有帐下典君!故吾欲携汝等,使彼等更知之耳!”

    “虎痴”是指许禇,他投曹比典韦晚,典韦重伤退役以后,才接了亲卫首领之职,很快便声名鹊起。“帐下典君”,是指曹营中曾经有歌谣赞颂典韦,说:“帐下壮士有典君,提一双戟八十斤。”可是如今,还有谁记得这个歌子?要说典韦不郁闷,不嫉妒许禇,那根本是不可能的!(未完待续)

    ps:卫循、刘煦,两位新书友出场龙套,大家鼓掌,然后再猜猜他们能活多久……

    要说电脑这玩意儿就是贱啊,本来使得好好的,就是老了有点儿慢,所以我计划着换一台,可是自从作了这个决定,电脑就三天两头给我出妖蛾子……明天一定要换了,然后整理系统,装各种软件、倒腾硬盘估计得两天,再然后就接新年假期了……象我这种全脱产写作的,其实最讨厌假期了,杂事儿一堆,比平常还要忙,根本没空再码字啊……所以,抱歉各位,可能要请一段时间的假了。咱们春节后再见——春节期间,我看看还能不能挤出空来更个一两回吧,不敢保证哦……

第十五章 就食玄菟

    被辽东军袭断了后路、抄掠了粮道的消息,正是典韦遣人快马传报给是勋的,是勋对此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们是怎么过来的?我的水师呢?我的舰队呢?!”

    然而他并没有怀疑卫徇擅离职守。相比这年月的其他士大夫而言,是勋对商贾是报有一定好感的,但也正因如此,他便很少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那些商人——只是这回卫循等人的节操实在是突破下限了,完全出乎是勋的意料之外。

    是勋只以为是大海茫茫,自家的雇佣舰队和辽东的运兵船队偶尔错过罢了。终究这年月的船只体型普遍都小,又是中式的平底船,吃水很浅,从而可停靠、登陆的地点就很多——还没啥重装备,士兵就算泅水也能上岸了。因而想要彻底封锁那段漫长的海岸线,难度还是相当大的。

    不过敌军既已登岸,那即便舰队再搜寻回来,进而把敌方的运兵船全数击沉,也终究于事无补了。为今之计,还是要赶紧击溃身后之敌,重新打通辽西走廊为好。

    实话说,幽州军这些日子的粮秣压力确实挺大,韩耀的“坚壁清野”之策多少也产生了一些效果——以他的智商,就根本不可能拿出完全对是勋有利无害,而又能彻底瞒骗过辽东群臣的策略来。

    古时候因为道路状况和交通工具的低劣,千里运粮以资前线,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虽有诸葛亮预先谋划、是峻于后支应,终究不可能毫无缺口,而这些缺口的填补。就必须要因粮于敌了。这也是这年月军队纪律不可能太好的重要原因之一,内线作战还则罢了,一旦外线作战,就不可能毫无抢掠。即便是勋因为仍存留着前一世的部分道德准则,对幽州军的约束较严。不让他们撒开欢儿地去抢掠百姓财物,但有规划地搜抢存粮,毕竟还是避免不了的。

    然而就在相关问题上,是勋又犯了一个大错误,那就是撒开了辽东属国乌丸部的笼头,预先派遣阎柔去游说苏仆延相助。一方面调来了数百乌丸精骑,协同作战,另方面也使苏仆延率军先发,去打击辽东势力。问题那苏仆延确实是个老滑头,他基本上只在辽东属国境内转悠。所到之处抢掠一空,至于辽水以东,仅派了几支小队从海口附近泅渡,去安市、汶县境内武装游行了一回而已。苏仆延的意思,你们要打随便打,我可趁乱渔利,至于以我为前锋去跟辽东主力磕架——傻瓜才会从命呢!

    所以是勋在渡过大凌河以后,基本上就无法搜集散谷啦。全得靠后方转运。他在大辽水西岸停留了数日,积聚了粮草,然后渡过河去。却又面临着辽东方“坚壁清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恶计。偌大的辽隧城及其郊野,竟然连百石粮食都搜集不到,这时候后方运路再一断绝,幽州军断粮之日,眼见得为时不远啊!

    诸葛亮就来禀报,说后方粮草若再不能运上来。仅军中之粮,最多也就维持十天而已。是勋大惊。匆忙召聚部属商议对策。

    首先,大军暂停。不再往襄平挺进,而暂且后退回辽隧——这是众人的共识;其次,派遣兵马前去疏通粮道,亦为必应之策。但问题敌军的数量究竟有多少?得派多少人去,才能保证短期内即获全胜?

    这年月侦察水平非常低下,全得靠眼睛瞧,而且也没有望远镜,想要判断一支兵马的准确数量是桩非常困难的事情。除非对方把兵马全都拉在平原上,列阵排开,那么有经验的兵将一眼望过去,即可估摸个八九不离十。而倘若对方凭坚而守,或者分路而进,想要准确估算,就相对为难了——这也正是辽东军吃不准幽州军的真正数量,结果被韩耀一句“不下十万”就给蒙骗了的缘由所在。

    刘煦所部不过千余人,但是占据了幽州军的一处堠堡,并且分部出来当道设寨,幽州军的哨探远远望见以后,疾驰而归阳乐向典韦禀报。既然是第一份情报,尚未经过反复侦察、计算,那么水分自然也就比较大啦。典韦向是勋的传报是:敌军在千人以上,或可近乎五千,未明也。

    本着料敌从宽的原则,假设敌军确有五千上下,并且皆为精锐,那么仅派一支别军前往征讨,恐怕很难在短期内竟其全功。故而部分幕僚表示,应该全军转向,退返辽西,或者最不济也该把主力退至昌黎,斯可保万全也。否则后方无法尽快打通粮道,前方的辽东军主力再趁虚杀来,那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是勋亦觉得此言有理,然而一旦全军退返,即便能够很快重新打通运路,一来一回也得耽搁半个多月的时间,这期间所消耗的粮草,所耗损的兵力和士气,将使得幽州军很难卷土重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直接打通后路,顺便打道回府。这使他心有不甘,万分地不情愿。

    诸葛亮及时站出来为是勋解围,分析说:“吾料敌必不足五千也,且非精锐。因何而知之?辽东胜兵不过四万,锐卒十之一也,若尽起之以抄掠我后,则当面之敌乃不足虑——公孙氏安敢为此?”

    公孙家的地盘不小,但短期内能够集结起来的兵马数量有限——况且柳毅在乐浪,还未必愿意赶回来救援——咱们往多里说,也就四万人马吧,超过一半只是战斗力有限的辅兵,剩下那两万,真正精锐也不过四五千罢了,他们真敢全都拿出来抄咱的后路?就不怕襄平空虚,被咱们趁机直捣腹心吗?

    郭淮赞同诸葛亮的见解,但同时认为己方除非拿出近半数的兵马来,才有希望在短时间内打通运路。而且大军若不后退,一旦战事不能如愿,稍有拖延,军中粮尽,那可如何是好?

    阎柔沉吟少顷,突然提出:“何不北上玄菟?”

    玄菟郡位于辽东郡正北方,原本疆域很广,户口也繁,不在辽东之下,后因屡次受到鲜卑、高句丽、夫余等外族侵扰,土地日蹙,人口也直线下降,最终变成了辽东的附属。不过根据桓帝朝的统计,户仅一千五百,人口亦尚有四万之多——估计很多都是奴婢和附庸,故此达到了四十人/每户的恐怖数字——辽东的坚壁清野之计是面对当面之敌的,未必就能一直实施到玄菟去,所以阎柔说了,咱们可以尝试着溯大辽水而上,去玄菟郡内搜粮啊。

    是勋一琢磨,此计亦有理也。首先,辽东和玄菟西部是相连通的平原地形,没有险关要塞,在辽东军退守首山和襄平的时候,幽州军几可在这平原上纵横无阻。其次,日后司马懿不就是绕过辽隧,经北方而指襄平的吗?虽然史书上没有记载具体行军路线,但估计就应该在辽东、玄菟两郡的边界线上,甚至更往北通过了玄菟境域——也说明这条路可以走啊。

    既然不甘心后撤,那么也便只有听取阎柔的建议啦。

    于是是勋便留郭淮镇守辽隧,自己亲率主力,沿着大辽水东岸而北,直指玄菟郡辽阳县。辽阳这时候也已经收到了坚壁清野的命令,但县令自以为幽州军尚远,更不可能开到自己这儿来,故此一直拖延,这回骤闻敌讯,惊得弃城而走。于是是勋轻易地便攻取了辽阳城,然后进城一瞧——这地方真穷啊,尽搜府库,并周边散民之食,也不过够麾下大军多吃两三天而已。不行,我还得继续往北去!

    暂且放下是勋率军杀入玄菟不提,且说平郭长刘煦所部千余人,在袭击了幽州军一处堠堡以后,很快便陆续截获了两支从肥如方向前来的运输队,不但补充了所需粮秣,还缴获了不少武器装备,士气也因此而大振。只可惜所部半数都是原本平郭县和下属各乡的役兵而已,纪律性太差,忙着抢掠物资,未能将押粮队全歼,跑回去十数人,匆忙一站接一站向后方告警,此后便再没有运粮队再主动撞上来了。

    既然无法继续守株待兔,便有部属提出,不如我等继续向东或者向西,去攻打幽州军别的堠堡,以争取更大的胜利,夺取更多的物资吧。好在刘煦为人谨慎,还没有被轻易得来的胜利冲昏头脑,当下呵斥众人,说你们还指望咱们这支偏师彻底掌控辽西走廊吗?别做梦了呀!最多五天,阳乐或者肥如便会派来讨伐的兵马,倘若人少,咱们凭着堡寨而守,还能支撑一段时间,倘若人多,直接上船返回辽东去算了。

    于是分派兵马,当道掘壕,并且砍伐周边树木,建起鹿砦。相信只要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即便幽州军全师而返,也能够凭寨防住对方数轮进攻,甚至予敌以极大杀伤的。那么自己就此而解了辽东之危,恩主阳仪必定大加赏赐,自己迈向辽东上层的通道也便可就此打开了。

    只可惜堑壕才成,营寨未全,仅仅三日以后,便有哨探来报,说有敌来袭。刘煦匆忙登上堠顶,手搭凉篷而望——时正辰末,太阳才从东方升起不久,耀眼的光芒闪烁下,只见东北方向数百骑蜂拥而至。刘煦不禁咂舌道:“来得好快,此必阳乐留守兵马也!”(未完待续)

    ps:电脑基本装完,文件还是乱糟糟的,整理得头大,所以抽点时间码了一章,算是给读者朋友们拜个早年了……农历年底前是不是还有更,我也说不准……

第十六章 临阵三射

    杀到后世菊‘花’岛附近堠堡前面的,正是典韦所率阳乐三百壮士,但要说速度,其实一点儿都不快。,最新章节访问: 。阳乐距此,道路还算平直,不到三百里地,正常行军两三天也该到了,加上此前的反向急报耗费掉一些时间,典韦率部不眠不休、兼程赶来缩短一些时间,就理论上来说,昨日半夜即当抵达目的地。

    问题阳乐城中没有那么多马匹,结果三成部属只好骑骡,而且所部虽皆勇壮,却也并非人人都惯于骑马的,即便有马镫辅助,奔跑的速度仍然提不上去。还有典韦本人,手足无力,勉强可以骑马,却难以奔驰,只好命部众用皮索把自己绑缚在马背上,就仿佛货物一般。

    就这么着半速前进,好不容易赶到地方,兵卒们全都呼哧带喘,骨软筋酥,典国藩的双‘腿’更干脆麻木了,得靠两条大汉解开皮索,把他抱下马背来。这种状态又如何作战呢?恐怕稍一接触,便会全数溃散——然后光留下一个典韦,跑又跑不了,打又打不动,只好闭目等死。

    所以典韦下令,全都下马、下骡,除少数还有力气的执械警戒外,余皆席地而坐,稍加休息,并且饮水吃干粮,以备厮杀。他有些懊悔,自己跑得太近了,应该在一里外就停下来,等歇过劲儿了再靠近堠堡。谁想到心情过于焦急,跑得太过匆忙,没估算清楚路程,等到远远地瞧见敌方旌帜了,才想起来勒马,然后因为惯‘性’,又多冲出去几十步……如今敌我相距不到两百步,敌军要是往外一冲,眨眼间就能到得面前啊——当然啦,这时候更不能退,一退便恐再也无可收拾。

    典韦所部的这番举动,自然全都落在刘煦眼中,他心说怪不得来得那么快,想必这是阳乐仅有的骑兵……哦,还有骡子,未必全是骑兵,这是来打前站,探查我方数量和举措的吧,必然还有大军在后。那么,我是按照原计划抓紧完善寨栅,准备好打防守仗呢,还是先冲出去杀他一阵为好呢?

    眼瞧着敌兵纷纷下了骡马,席地而憩,似乎疲累到无以复加,就有几名将佐兴冲冲地跑来请战。刘煦皱着眉头:“此恐乃‘诱’敌之计也。”有将不以为然地道:“若为‘诱’敌,则其后必有大军应援,然计算时日,恐才出阳乐不远矣。何惧之有?”你以为敌人全都骑得起马啊?即便后面确实跟着大部队,那也八成都是步兵,可是阳乐的步兵这会儿能杀到咱们面前吗?你想太多啦。

    然而刘煦向来谨慎,由不得他不多想一层:“彼若引乌丸来,恐皆为骑也。”要是对方招‘诱’了辽东属国的乌丸骑兵过来,那么距离远近、行军速度,咱就不好估算啦。对方一撇嘴,回答说就算乌丸兵原本就屯驻在辽西境内,那也得对方派人去招‘诱’啊,去调动啊,就不需要时间了吗?

    倘若是勋在,并为刘煦麾下将佐,他肯定会想啊,除非阳乐和乌丸之间通了电报、电话,那才有可能一叫就走,这会儿便有大批乌丸骑兵隐藏在典韦他们身后啦——在这年月,全是妄想。

    刘煦捻须沉‘吟’,也觉部将所言有理,并且对方还说,若不趁着当面之敌疲惫之际冲杀一阵,先折其锐气,等到他们歇过来了,后面的大部队也跟上来了,恐怕咱们将会受到极大的压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于是最终刘煦狠狠地一咬牙,好,咱们就先出阵,吃了这小股敌兵再说。

    那边典韦靠着一棵大树休息,同时环铃双眼一错不错地紧盯着对面的堠堡,突然便见堡上旗帜摇动,然后有兵出来扳开鹿角。他心说坏了,对方不让咱们歇息,这就要杀出来啊,看起来老子今天是凶多吉少!

    典韦并不清楚敌军总数,只是根据前线禀报,少说也有一千人——这个下限倒是揪得‘挺’准的——他没把阳乐的留守兵马全都带出来,原因有三:其一,典国藩是从没指挥过大军团作战的,几百人的恶斗,原本没谁敌得过他,真要统领成千上万,他自己心里完全没谱;其二,带得兵多了,集结和行军速度都会降低,而典韦希望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打通运路,否则恐怕前线军中就要断粮;其三,他知道辽西走廊这一带,一侧为丘陵和密林,一侧为海岸,道路狭窄,兵带多了施展不开,那也无用。

    正如赵奢所言:“道远险狭,譬之犹两鼠于‘穴’中,将勇者胜。”典韦带出来的,三成是自家部曲、百战老兵,其余七成亦皆勇壮,真要在狭道搏起命来,他自认还是有一定胜算的。

    然而可惜的是,自己跑太快了,这还没歇过来呢,敌人便发起了攻击……再善战的队伍,你让他不眠不休地连跑一天两夜,气都没喘匀,早饭都没吃完,那还能剩下多少战斗力?

    然而事到临头,不搏命便只有死路一条——跳上马背逃蹿?理论上也不是不行,问题长途奔驰,战马全都小‘腿’肚子打哆嗦,其状态比骑士们好不了多少,更别提那些骡子了……况且典韦手足皆软,来的时候是被绑缚在马背上的,否则必然颠落于地,眼下可未必有足够的时间再绑他了。真要是溃逃,典国藩第一个跑不了,而手下这三百余人,也必然会被敌军用弓箭、长矛放倒一大片——起码三成。

    典韦一咬牙关,拚了吧!就手从地上捡起一枚树枝来,两尺多长,略有弯曲,状若马鞭,随即手扶树干,硬撑着站起身来,暴喝一声:“敌至矣,若不甘心就戮,唯死战耳!”

    首先跟着他站起来的,都是他自家的部曲,也即那些百战老兵,连喝骂带踢踹,硬生生把余众全都拉扯起来。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刘煦所率辽东兵大多都已出了堠堡,开始集结列阵。典韦定睛一瞧,就见长矛手夹杂着刀盾手,各二百余人列成了左、中、右三座方阵,此外各阵间还布置了数十名弓弩手,纷纷‘抽’出箭来,搭上弓臂。

    典韦当即下令,全都举盾,伏低,以防敌军的远‘射’。

    倘若典韦麾下全都是他自己的部曲,也即那些百战老兵,料来虽然手足皆软,气喘如牛,外加仓促遇敌,但只要他一声令下,数息间即可完成最简单的战斗准备。问题绝大多数只是临时甄选的阳乐城中勇壮而已,那些人单挑出来,靠其膂力和武艺,足可以一个打仨,但却缺乏足够的军事训练,典韦接连呼喝三声,仍有不少人还在原地打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说时迟,那时快,敌军在刘煦的指挥下,统一迈前十步,便是一轮箭雨袭来。

    这一轮箭,按照后世演义小说中的说法,叫做“‘射’定阵脚”,主要作用不是伤敌,而是防备敌军趁着己方阵列未完抢先发起突击,同时也测定敌我之间的距离。有经验的将领,或许根本就不需要这头一轮箭,而即便确实需要,大多数箭矢都能堪堪落在敌阵第一列身前,甚至还真有可能伤人——因为仅靠目测,他们便能将敌我之间作战前的距离保持在百步左右了。问题刘煦熟读兵法,然而欠缺实战经验,这轮箭‘射’出来的时候,距离典韦所部足有一百二三十步——就算人人都是吕布、黄忠、太史慈,也未必能‘射’得了那么远啊!

    即便最远的一支箭,距离典韦所部最靠前的一名老兵,还相距整整一丈之遥。

    典韦长出了一口气,心说这是对方送上‘门’来的机会,我可得好好把握住喽——其实敌方根本就不必要列阵,直接集结起来往前一冲,我等全都得丧命,天幸对面的将领持重谨慎,给了我不多的布阵时间。于是继续挥舞着树枝吆喝,让自家部曲相帮收拢起队伍来,并且全都伏低防箭,以待白刃相拚。

    所以等到刘煦所部辽东兵又各迈前二十步,‘射’出第二轮箭来的时候,典韦所部阵形虽然还很散‘乱’,却已经全都手持刀盾,伏低了身子。但即便如此,仍有数箭‘射’入阵中,其势虽衰,仍有两人高声呼痛,肩膊负创。

    原因也很简单,首先,为了便于长途奔袭,众军虽然着甲,却都暂且卸去了披膊(或筒袖)和甲裙,只有胴部有所防护;其次,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列成阵势,只好三五成群,组成一个个松散的最基本的战斗单位;第三,只有三成兵卒携带了长矛、弓箭,其余的只带着环手刀和小步盾——那些步盾也就三尺多高,而典韦带出来的却几乎全是身高在七尺以上的汉子,就算蹲下并且蜷缩成一团,那也无法遮护全身啊。

    对面刘煦一瞧,嘿,有‘门’儿!那咱们先不着急冲锋了,整列而进,再向前十步,然后继续放箭好了。

    这第三轮箭‘射’出来,当即便有数人惨呼栽倒——第二轮箭虽有入阵的,其势已衰,即便中‘肉’也楔不进多深去,而这一轮箭,虽是偶然得中,也足够杀人了。典韦一瞧不好,敌人要是就保持着这个距离继续‘射’箭,本方损失虽然不大,但被彻底压制着只能防御,很快便会士气衰竭,甚至彻底崩溃的呀!左右是死,干脆——

    将手中树枝一挥,喝令道:“冲锋!”p--47444+dsuaahhh+25414871-->

第十七章 亡羊补牢

    典韦发起冲锋的时候,辽东军与阳乐兵之间的距离已不足百步。传说中的神箭手养繇基在这个距离上可以“穿杨”,但那若不是古文习惯性的夸张,便定因楚步小于汉步。就此年月而言,擅长弓术的比方说黄忠、太史慈等名将,在这个距离上射敌,亦必可中的——但是不能保证射中要害,更不可能射中预先标记的杨树叶子。

    想当年太史慈在都昌射的透围,第一日左右分射七八十步的双靶,第二日所射接近百步,便已然惊世骇俗了。

    一般的人物,比方说是勋那样的,三十步内可以“穿杨”——当然是中杨树干而不是穿杨树叶。要是百步,努努力或许也能把箭射出那么远,但能够射中什么,射中了还有没有杀伤力,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理论上,是箭支平平落地,正好擦着百步外预先划好的距离线。

    刘煦所部弓手,确实都是精锐——象平郭这种小县,难以组建大规模的防御部队,一般都将主要财力用来畜养弓手,用作守城——普遍比是勋要强,四十步左右能中移动靶,若在百步距离,准头虽差,十箭里面偶尔也能一箭瞎猫碰上死耗子。问题这些人都是没练过啥速射法的,两秒钟一箭就算极限了,并且列阵而射,还必须得统一听号令,所以射速更是慢了一倍还不止。

    这年月的百步放在后世,大概有一百米挂零吧,就典韦麾下那些壮士,真要是精力充沛地猛跑。绝大多数都能跑在12秒以内。只可惜此际人人疲惫,腰腿酸麻,能够15秒跑完全程,就算苍天护佑,神力加持了。

    换言之。典韦所部冲到辽东兵面前这一段时间,足够辽东弓手射出三轮箭了,前两轮未必有啥准头,这第三轮已入四十步内,倘若一个瞄一个,就能让接近半数的敌军躺下。

    当然啦。这是就理论而言的,战场上的实际情况比理论要复杂得多。首先,辽东弓手前两轮箭至,典韦所部必然惶恐,被迫要放慢速度。举盾来挡,就此冲锋的速度必然有所降低;其次,等到他们冲入了四十步距离内,照理说辽东弓手可以箭无虚发了,问题此际敌人那狰狞的面容都已经瞧得清清楚楚,弓手们未经恶战,也无充分的战阵训练,人皆胆怯。除了一成多仍能射出一箭外,余皆收弓后退,把以后的工作交给执矛和执刀盾的同伴去负责……

    因而当两军正面相撞的时候。典韦所部仍然保持住了基本的人数,只有七八人倒在冲锋途中,无力作战而已。

    刘煦排出的三个方阵,因为道路狭窄,所以相对拥挤,并且面窄而纵深。故此双方在一线作战的人数基本相等。按照兵法之常,乃是先以长矛拒敌。挫其锋锐,然后长矛缝隙中的刀盾兵透隙穿出杀敌。然而长矛手排得太密,便限制了灵活性,若以之直面骑兵,或许仍能发挥足够的威力,但以之直面步兵,便是另外一种局面了——

    后世江湖有云:“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问题长兵若缺乏足够的施展空间,那其强便要大打折扣。典韦所部无论老兵还是临时甄选的勇壮,论起个人武艺和格斗技能来,都比辽东兵普遍强上不止一倍,虽然疲惫,膂力不济、动作迟缓,但对付这些只能当胸直刺的长矛,还是并无惧色的。他们或者以盾牌由下往上将长矛高高磕起,或者让过矛头,直接一刀斩断矛杆,转瞬之间,便已突入阵中。

    长矛手一击不中,眼见敌人挺着寒光闪烁的长刀已近身前,无不大恐,匆忙后撤——不少人更干脆直接把矛给扔了。辽东的刀盾手便欲突前抵敌,但一来留给他们的缝隙过于狭窄,导致进退不够灵活,二来被仓惶后逃的长矛兵影响到了自己的动作,就此慢了一两拍——鲜血飞溅中,便有十多名长矛手横尸当场。

    刘煦骑在马上指挥,见此情景,急忙下令,长矛手不得转身,只准直线向后撤步,同时勒令刀盾手相互配合,以阻敌势。

    冷兵器时代的战术运用,其实并不复杂,只要不是太傻,在战场上走几个来回,一般都能成将——就好象下围棋,输赢规则相当简单,并且还有大量定式可以死记硬背。只是真正的战术高手,能够在千变万化的战场上料敌先机,预布闲子,先封敌势,而若只是熟背定式,见招拆招,那便必然落了下乘。瞬息之间,危机便可能降临,战局便可能改变,临时应对,哪儿还来得及呢?

    故此刘煦的应对不能说不正确,只可惜慢了一拍,双方便已然陷入了唯勇而恃的混战状态。狭路相逢,主要靠的是血勇,阵列既乱,同伴间也就很难谈得上什么配合了。典韦所部虽皆疲惫,却自知以弱击强,以寡敌众,若不拚命,唯死而已——问题那些老兵和壮士,又有几个是怕死的?人人心中都在想:反正死定了,老子定要拚一个够本儿,拚俩赚一个!而辽东兵本来便非精锐,此番偷袭得手,又当面疲惫之敌,普遍都有轻敌之心——轻敌的结果,一是觉得自己不必死,因而畏死,二是士气高昂到了顶点,一旦遇挫,跌落的速度也比一般情况下要快。

    尤其典韦那些部曲老兵,每人都完美地掌控着三五名战场经验不够充足的同伴,形成一个个很小的战斗集团,在辽东兵阵列混乱,被迫各自而战的时候,他们却仍然能够达成一定程度的小范围配合。在这种情况下,人的潜能在疲累到顶峰以后被彻底挤压出来,典韦所部个个貌若癫狂,浴血死战,眨眼间便斫翻了两倍于己的辽东兵。

    刘煦哪里经过这般恶战,当即惊得魂飞魄散。拨转马头,掉头就跑——他想要退入寨栅之后、堠堡之中,然后重整兵马,再打防御战。

    只是典韦断不能让他如愿!典国藩是冲不动的,在两名部曲一左一右的扶持和拖扯下。几乎是三步一跌地跟随在大队之后。远远的,他便瞧见高踞战马之上的敌将了,随即瞧见敌将拨马而走,于是运足丹田之气,高呼道:“若待敌入堠中,吾等亦死!且追。不可放一人逃生!”

    他的部下,这会儿都已经杀疯癫了,不用典韦喊叫,只要瞧见身前仍有敌兵,也不管是面朝着自己呢。还是背对着自己呢,继续猛冲上去便是一刀。转瞬之间,战场便从寨栅之外移至寨栅之内。刘煦本想以雷霆万钧之势杀灭这支远来敌兵的,故此将主力全都带出了堠堡,堡中并未留下多少接应的人手,因而根本无力再封闭寨栅、重布鹿角,竟被典韦所部一涌即入。

    这时候典韦也已经踩着满地的尸体,踏足了最初的战场。他斜眼一瞥。就见辽东兵抛弃的步盾普遍比自家的为大,宽约三尺,长过五尺。足够遮蔽一名蹲下身的壮汉了。典韦当即命护持着自己的部曲捡了一面盾来,自己屈腿盘坐在上面,部曲一左一右,将盾扛上肩头。这么一来,典国藩的视野更开阔了,移动速度也快了很多。于是将手中树枝朝前方一指——那正是刘煦奔逃的方向——“获敌将首级者,上奏朝廷。封侯之赏!”

    辽东兵已经彻底崩溃了,很多人根本想不起来逃入堠堡还有固守的依靠。光想着自己是从海上来的,如今海岸边还停靠着自家的航船呢,还是赶紧逃到海上去吧,则那些满身是血、杀人如麻的妖魔就追不上啦,当下纷纷斜向便真奔岸边。刘煦才到堠堡门口,回头一望,跟随在身边的竟然还不到五十人,几乎气得吐血。他心知即便入堠也未必能守得住,不禁长叹一声——罢了,我也赶紧下海吧!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片红光闪起,远远的,便见己方数条海船上突然冒起了冲天的大火!

    这当然不是生火误燃,而是幽州的“舰队”已然汹涌杀到。

    且说卫循率领七条大船不告而别,前往辽东半岛的最南端去贸易。一开始交易还挺顺利,果然只要不打出幽州的旗号来,辽东人仍当作过往商旅看待,并无任何刁难的举动。然而就在交易才刚一半,出货皆已卸下了船,进货尚未全数上载的某日晚间,突然有船主面色惨白地前来禀报,说他刚跟几名辽东小吏交谈,据对方说,前日尽调各县役兵,乘坐大船,已往辽西去了。

    卫循闻言大惊,匆忙召集众船主商议,说这要是后路被断,是使君就此战死在辽东还则罢了,倘若全身而返,那还能饶得过咱们吗?况且咱们的身家,有一半都是使君所资供的,这两年因使君的支持,贸易获利是往年的三倍还多,若使君故去,朝廷再换一个刺史前来,怕就没这种好日子可过啦!

    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卫循当即留下一条船继续载货,然后亲自指挥着其余六条船,匆忙返回渤海,循迹往辽西而去。

    他们高张风帆,并命水手以大桨助划,几乎比典韦更拼命地便赶回了辽西岸边。找到个堠堡一打听,便知敌在后世菊花岛附近,已然登陆,截断了幽州军的粮道。卫循这一惊非同小可,当即就要跳海:“皆我一时贪心,害了诸君也,今但有死而已,其罪一人当之!”几名船主把他牢牢扯住,说我等共同进退,怎忍心见你一人去死?

    其实他们心里想的是:就算你死了,是使君也未必就肯饶过我们啊,还不如留下你,若事不协,再绑上你去请罪,或可得出首之利。于是建议,不如且去彼处观望形势,若见我军自陆上来伐,乃可相助一臂,亡羊补牢,多少赎免一点罪愆吧。

    于是六艘海船便来到菊花岛附近,果然见到海岸边停泊着近二十条大舟。他们还没有注意到陆上的战斗,但见敌众我寡,便欲退去。卫循差点儿死过一回,这阵子干脆啥都不怕了,一船当先,便直向敌阵冲去。眼看靠近,转身瞧去,不禁眼前一黑——我靠,还说什么共同进退,你们竟然连一个都没有跟上来啊……(未完待续)

    ps:带小崽去京郊玩了几天,真是累得我一个臭死……才回来,加紧赶了一章,然后明天又有聚会……争取初八或初九恢复每日更新。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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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魏文魁介绍:
谁说只有太平时节才文人吃香?穿越到乱世照样抄诗成名。
你有长枪大戟,我有舌刀笔剑。
你在前线拼死,我在后方升官。
一代文魁定天下,建安七子我为尊。
且看普通文科生怎样在东汉末年把各路豪杰玩弄于股掌之上。
汉魏文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汉魏文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汉魏文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